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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最小节奏     精真之马txt下载     精真之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三六章 光之味

    蓝魇虽然惊怵于:梭黎与拿格以马战不经意簇生的电光。但是,那明显不是娴练成形的一件法器。所以,并没有以之为忧。

    短暂的止动,让她忽然间感受了太多、折叠在其中的轨迹。

    她凝敛着白莲一样的手。没有再施展灵犀如光的姿态——去高蹈风声。

    心底里最小的纤微翕张,已经牵动整个敏感神经。

    蛰而静,如一只惊艳伏落在冰冷空间的蓝蝶。绞缠一下光柔的两只莲手,晶莹玉翠的手腕饰珠,随动作展现时,灵动相触碰,仿佛精美碎小光颤中凌乱触响歌声的风铃。

    她忽而低落眼睑,在众多冰莲之灵目光温馨煦暖的照耀下,纤指从脸颊前勾划过最轻微的风声。

    那种略带醇意、粘连风的样子,仿佛沾掉不慎栖落在眼前的一粒飞尘。在灰暗背景中的冰莲之灵们的目光里,蓝魇因为温可感,变得反而更见生动。

    主色调在暗夜衍生的蓝色,映射艳著冰冷境界的精致五官,让她整个姿态,透漏出流溢在时空中幻觉似的迷人憧憬。

    这个时刻,蓝魇的目光和脸颊没有显现刚才杀戮的雷厉之威。仿佛突然间,变改烈性的棱角感,恢复成了本来欢悦中的原初。

    显然,刚才一瞬间发生的一切,已经被蓝魇和众冰莲之灵们看到。

    致欢感受着激烈惊变后,空间落堕的风烟,轻轻道:“我说过的话,复以让自己想起来了。那些祭祀境界发生的痕迹,真的不愿看到太多……”

    “不愿看到的……常常就在发生……你不敢许愿此时祝礼的目的,也许因为动诸……情味……”惊味侧目,看着致欢,“不过,别担心。致欢莲,那不会蛊惑到——冰莲造化中,法格依然严谨的古风美俗。”

    致欢点点头,“我和你想法一样,只是你以勇气说了出来。”

    “有些时候,决事会与胜败无关的。”由德莲说道。

    “你这话简直接近了预言呢。我唯一在意的是:有蓝魇存在的空间,冰莲之灵的世界,总是静谧而美好的。不只是看到的,也包含心境中的灵感。”适道莲道。

    “温婉绵柔,也许会是较力中的一部分状态。”

    “哪一部分?精微洁净的精神吗?心灵吗……”

    金刹那和银刹那相互说话的措辞,这一次忽然没有了主旨。她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看向蓝魇首光。

    蓝魇首光似乎已经听到了:冰莲之灵们所说的话。

    此时的心里,和缓沉淀了所有生命状态:那些强硬姿态,对一颗真实心所说的“谎话”。

    一直以来,那些厚重的像坚冰一样,纯粹透明里历炼的清晰,精致辨鉴中切割有形万化、灵魂的判断刀,有形质感忽然变得冷厉硌手。

    强大的法则,以惯性已经支离破碎了一颗心——春生喜嬗,以生命原初在境中生长的一芊绿柔。

    她忽而破解掉以法镶嵌的冰冷惯性,而渴望——以完整温柔,来表达真意的生动。

    是的,久经焠炼的她,此刻被瞬间动心的温馨感占据,开始销蚀掉以法疼刻在生命中的僵硬线条。

    原来,自己会有那么多真实掩盖在法戈下、一直无形受掳、而不自知的温醇。

    而这些奇妙感的发生,就是因为梭黎。

    是的,刀光剑影中所有坚硬质物绽现的毁灭锋芒,因为一颗心的变味,显得那么可怖而荒诞不堪。

    忽然,她不再执拗于法,而是执著于那一瞬灵性发生的原因。

    一颗心在冰冷法程消融时的生动,瞬显。带着万感的新鲜,真实到让一颗心隐隐发疼了。

    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梭黎。

    原来,梭黎跃马冲腾于空,以无限温醇与眷恋的左手,升起坚强的壁垒,呵护摇曳着的光龙,脸上真意的笃爱交集着——随后短暂毁杀的恐怖……

    这些用最急促一瞬间的告白,形成生死、爱恨交错的画感,刺疼了蓝魇杀戮状态中的烈性火灼的一颗心。

    梭黎惊心动魄刀杀光龙中的滞空,一瞬曾有呵光的极致温馨,却暂停那儿。在蓝魇的心里彻底打碎了——全部凝实发力的弑杀之性。

    当梭黎暝目间,悲恸屈身变转姿态,再现要连贯起来的痛苦杀戮时,蓝魇敏感的心,不禁为美好存在的光龙,超前感到了疼痛。

    而这一切在心灵境界发生的全部,只有蓝魇一个人在痛折迷离中无尽承受:一颗心不可遮掩、阻挡、消弭的真实经历。

    她从来没有体味过:生命紧蹙得不足一秒的光阴里,会发生无限拉长到不堪承载的温婉、悲伤和痛苦。

    她感到:自己就是柔柔发亮的可怜光龙,是无数疼痛集结的、可以感受的小小生命。可怜的飘逸,就像脆弱微动芳醇小小脚丫的人儿,站在偌大空间做成的冷冰之上,感受不可知的恐怖刀戮……

    “迦利鬘什尊啊,

    别用无声的痛,

    敲击蓝魇最不堪受的——

    心、血、骨、肉……

    这情味的劫动,

    我的心,

    像那枚光一样冷,

    冷到痛极……

    这就是情味——

    能够至酷杀死生命的箭煞?

    尊者,尊者……

    我祈自己:

    是以手拿过的光,

    以心感受的苦谛……

    愿替光而亡……

    因为:

    记忆那劫,

    心比死——

    疼!”

    那一刻,蓝魇在心里连环复祷——森林古老传承自己莲经的尊。心中翻腾痛苦流离、孤然肆飘的残断微声,直到意识到——

    此时的自己掷落的飞虫一样,紧蹙着蓝光,颤栗……才立即吞咽下:悲恸风快要从喉咙冲出来的声音。

    此刻的蓝魇,看着眼前落淀的风声、风声中走动的梭黎、拿格、惊恐哀恸的人、还有空中柔光完好的光龙……她敏捷地修葺姿态,强力遮掩掉——在心中那一幕幕悲恸欲绝的发生。

    蓝魇站起来,抬头仰望那滢滢闪亮的火焰。不禁缓缓升起两条细长的胳膊,迎着光亮,柔指曲纤打开来。

    那枚一直冰冷镶嵌在空气中的光龙,仿佛一枚极致轻盈的白色羽翼,以挣脱冰嵌而略带的疼颤,悠慢飘堕,既而落淀在蓝魇小心翘起的指尖上。

    蓝魇完整地看罢纤毫无妨的光龙,慢步走向梭黎,临近,忽而停驻。那是因为心里突然奔腾的一阵悲伤感。

    梭黎惊讶地睁大目颗,震动着猛地后退一步,他被蓝魇意外的举止惊到。

    “小心!梭黎……那芬芳里的毒药啊……”拿格不等蓝魇靠近,激烈喊道。

    蓝魇怒视一眼拿格,遂温柔动诸指尖,那枚光龙带着美丽新草样摇曳的光弧,落在梭黎的左手上。

    一直动诸蓝魇悯念不散的,正是:梭黎极致温馨——无形潜在生命力中、那些被刀相遮盖的楚楚生动。情味光暗隐在身,美之可悯,极矣。

    不仅如此,似乎还有更多悲楚的感受……

    蓝魇转身。无声走开的一瞬间,忽然回首,看罢身后。再回敛目光时,低徊的脸颊扑然滚落泪滴,划出一道瞬闪而逝的光亮。

    蓝魇完成短促的驻足,遂纵身飞进幽邃黑暗的冰封森林……

第一三七章 达昂瑟侬

    蓝魇消失在冰封森林的一瞬,浩浩莽莽的白色世界,在目光中、万感中也似乎随之——猛然远去了……

    邈邈远风回敛的白色光迹,飒划一缕缕境界远去时拖带的风练。

    哦,猎堡。

    幻然般的猎堡。静火点亮的高窗,像星辰一样明亮的猎堡。在冰封冷酷绝念里,生长光芒如嫩草一样芳醇、涵光的猎堡……

    “猎堡……”“猎堡!”“猎堡。”

    凝蝶萝、尔珠、勒琉赛次第眺望:参差不齐箭楼的黑暗轮廓,物构略显模糊的失真,已经让美饰感,飘摇若梦。

    他们焕然跃上马背,曲折手形蜿蜒向——橙红灯火点点如盏的远方。

    用手背搓擦去脸颊湿冷粘著的霜粒,不经意已经带出一啵儿泪水……凝蝶萝低首凝噎、沾泣……猎司里迪大地诸状物语,以虚饰的幻晕衬出清晰垂泪的高贵美感,楚楚凄艳。

    “香颂般的丽人,如斯模样,让人只能想到缥缈……风笛……”尔珠说罢,不堪再说,已看着美丽的凝蝶萝,抒情地叠加双手,颔首。她的欣喜是因为:凝蝶萝带给她的,总是谐唱如阳光般的那种美。

    “尔珠,语言是光。看见猎堡,听你说话,就是好梦哦。谢谢你这么说。”凝蝶萝替尔珠擦去眼泪,“走吧,一起!”

    “嗯。”尔珠点点头。

    勒琉赛在后面听着两个丽人捞心的话,“我只管驱我们猎司里迪的马。其实什么都没听见的。”

    凝蝶萝和尔珠互相看看,无语。

    拿格骑着火栗子站在前边,用蓝刀指向高高的猎堡,“来吧,跟在我的后边。”

    拿格的意思是:天色太黑,他精熟夜行的森林之路。虽然那话是给空气说的,其实就是给梭黎听。

    可是,梭黎忽而垂下脑袋,显得犹豫不决的样子。

    尔珠见状,偷偷耳语凝蝶萝一番。

    凝蝶萝调转马向,走近梭黎。凝蝶萝兜缰,调校马步。将拿格火栗子的马蹄踏乱,看着梭黎,“跟着的才不是他,是我呢。不信你看看,全是我这马蹄踩出的足印。”

    梭黎稍滞,遂不声不响跟上凝蝶萝的马步。

    凝蝶萝和尔珠互视一眼,不禁掩敛脸颊,默默发笑了。

    渐渐地,梭黎看见了猎司里迪完整的轮廓。高大巍峨的黑色猎堡赫然出现。

    风虽然很冷。但是,熟稔搓擦面颊的惯性显得新鲜而生动。冰塬大地的远方,蓝色极光婉柔奔腾着形变不定的光弧。

    大地零碎的点点灯火,正以黑暗浑浊了界限,与苍穹的星辰遥遥对接。已经变得——仿佛宇宙无垠洒落星光的银河。

    黑暗中镶嵌的颗颗光明,温馨,甜美……在梭黎心里,也变成酡醉般的欢喜。

    忽而,猎司里迪大地上的灯火晃动起来,带着密集状的漂浮感,惊的梭黎收缰敛马。

    既而,传来此起彼伏的、猎司里迪族人们粗猛喉咙醉狂般说话的声音……

    “这些长着夜眼的小野兽。总不得让猎司里迪晚祷中受享的神灵安逸。”

    “看吧。那些可恶归来的夜畜。从风中,我都嗅得见一个个浑身粘著熏人的狼血。”

    “龙耶柏在猎堡备有八尺长的重棍呢。一定会敲击这些人长的马腿。爱跑、滋事、撞刀、触魔……又野又坏的脾气,简直多得像跳蚤。”

    “长不大急人,长大了气人。哎,说来说去是头兽啊。”

    ……

    原来,那是打点火把、寻找而至的人群。也许是因为看见梭黎拿格的归来,所以,带着惊吒的喜悦感,声音可响亮了呢。

    梭黎心里泛起无尽热浪。不禁仓促地流下眼泪,他温柔地拍拍“怒墨刹”的脑袋,轻声如唱,道:“怒墨刹!这就是猎司里迪的大地。”

    空间,冰塬大地的物语,在冻风中,就这样在浓烈的火光中,深嵌进夜色……

    ……

    红热干燥的沙尘地。达昂瑟侬。

    烈性的狂风,被焰火般的太阳光预热,迅速地蒸发着大地可怜的水分。干燥的响沙,仿佛磨热的刀,切割、吞噬着大地镶嵌的暗蓝珍珠——水泊。

    精致,圆润、绿光的水域,形成零星散落的各种蛋圆。

    干裂折碎了大地绿色丰盈的欲望。处处显露着磕疼手足、也磕疼灵感的坚固形状。让目光可以看见的金沙、略带风干中净透的褐黄或浅红的石头,这些沙或石,从来没有显示被水泽腐蚀的苍老暗斑。

    净透的黄,净透的诸浅色系……随着地势起伏,飒爽放逐时空风浪。风动虽然猛烈,但是,以沙磨圆大地轮廓,从来没有征服不了的突兀。

    所有概念被智慧水滴濡湿、并从濡湿中长成的思索和判断,在这儿简直就是大自然的幻念。

    浩渺如烟的沙,是修饰时空写意的工具。

    但是,却有一条欢朗不竭的蓝水,带着渲染不休的翻腾,将空间的枯竭感完整打破。

    多漂亮的、婉转一弧的流利光色。在达昂瑟侬人、达昂诺格人、赫瑟侬拉人……眼里,简直就是珍贵的宝石项链。

    水泽正因为从干燥中激流而过,带着没有衍生放大流域的凝练,愈发显示温醇于内蕴的柔软。当然,那是芳香的、甜柔的、带有流转与回味的。

    旷阔开朗的大地上,每一种深浅不一的金黄色,都是明炼泛热的太阳光一样。

    只有站立在高处,就可以看见一道道,或一片片绣结在金色中的绿蓝。那些就是生长的植物。那样沈醉着的感情,很容易呼唤出——剧变温差造化野味多姿的香甜果实。

    浩浩沙地目力到达雾状时,往往那种淡黄色快要融入沙中的模糊,其实就是美丽高朗的巨型城楼或塔楼。

    从城楼飘摇不定的曼妙歌声,仿佛古唱中的咏叹调。不过,不沾太多莹润水汽的声音,韵律灵巧而婉转。漫漫悠长的抒情,被婉转的乐器不断修饰出华贵的音色,让人闻之,不禁心随天籁,翻腾心灵优柔美的灵感。

    这些形格舒展、物构方挺、浑整拓达四野的宏廓物构,明朗调和空间光,显出一派浩浩之气。

    金黄明亮地高矗,丝毫不去强化——那些修饰的多染感。只有在耀眼发白的太阳光下,心灵总会感悟到:明亮形影的浑整存在,就已经是庞大的、不折不扣的巨型日晷,昭著于光芒最盛的时刻。

    捧一把金沙,热在手上的温度,同样就是一颗心的温度了。

第一三八章 穿沙马

    一匹匹的穿沙马,仿佛洪荒境中生出的古兽,精致俊美的光洁轮廓,锦绣光耀,色泽明艳。

    因为常年累月在酷烈的热沙风暴中生存,所以,个性烈火,从来无敛野性表达的的极端。

    得得得……

    哒哒哒……

    一波又一波的马匹,从风沙中穿梭而过。这是白昼时光,黄沙中发生的盛况。

    在达昂瑟侬亘古流传下来的风俗中,只要清晨时光听见马鸣声,真正的一天,才算新鲜开始了。

    即便看不见马匹奔竞的身影,婆娑阳光,就像婆娑靓丽的马鬃,已经让打开浓沉睡意的生命直觉,将感官不着思索地点燃。

    那些喷发热情的生命内火,总会伴着欢跳如风的快感,隆隆在感受中原始升腾。

    清晨盛光的金沙,可不是健忘的空气。每一粒著风时不轻不重的落淀,有形可触的真实质感,一点儿都不压心。

    马步和风沙是达昂瑟侬、达昂诺格、赫瑟侬拉……各个族部牧马人心目中最好的传说。这样热浪如火的辞格,只要拼叠成句,就是他们拜祝礼仪中的泥雕经本。

    不过,这些经验老道的牧马人却知道:达昂瑟侬一带,这些富于传奇色彩的穿沙马,真正指的,就是风沙造化中,这些飙焰个性的野马。

    他们说的,野马长缰,其意就是野马无缰。

    在达昂瑟侬人的心里,那些风尘之子的野生者,属性接近于神灵。他们放牧时,宁可委屈躲闪,也不愿执意妨碍这些沙暴里、著风见旺的姿态。因为,出自大漠造化的性灵,会无形昭著各种不可知意象的奇妙发生。

    “大马是达昂瑟侬的日志首句,置顶最上。来源于最好的刀,最好的黄泥,最好的泥雕匠,最好的启蒙师。”方石砌筑的达旺儿玛城楼,记事石柱上,就刻镂着这句古训辞令。

    这些精致标题一样,至简的粗直刻镂,有形的字格,也是茁旺禾苗一样、无垠丰熟的灵魂。

    当达昂瑟侬人粗大沾土的手,看见壮美的刻字石柱,豁落屈身致礼时,两掌相互有力搓磨,以净化手势时,那句话的力量感,就会从生命的感觉上,用略带烈性的动作表达出来了。

    偶尔,他们会对自养的马匹这样说道:“看看吧,我豢养的宠,你们奔跑的经本,在那些穿沙马的身上刻着呢。”

    所以,在达昂瑟侬牧人们的印象里,野生的穿沙马,就是灵性时空中的指津。可以形成族人生命的各种启迪和告诫——

    是达昂瑟侬人敬畏太阳尊的判据,或坐骑。

    是翻不完的风尘典故。

    是旺族的有形烈光。

    是晷格图腾。

    是踩碎眼泪和黑暗的光锤。

    是鲜艳似火的石榴花。

    ……

    金沙,虽然是残酷风暴施虐的工具。但是,因为穿沙马的存在,在达昂瑟侬人眼里,残酷造化也是风物天华了。

    因为,太多牵著生命激烈如戈的发生,这些生命的灵魂,总是统御达昂瑟侬大地万感的强大主频。这不就是活力不灭的渊源吗?

    在冰塬大地的族部,虽然从来执信:手中握实的精铁和灵性不灭的族祭。但是,喜风喜马的达昂瑟侬人却深知:遥远的地方,那些独拔于冰塬族部的精真好马,就来自于——达昂瑟侬太阳神赐马的传递。

    那就是:冰塬焠炼成形于野生境的野马,来自达昂瑟侬大漠风烟的穿沙马。

    临春的大漠,一缕惊艳的色泽,看见的那个时刻,就已经呼唤来了——风沙大地上的整个春天。

    响沙稍微粘著苦味风的热浪,色泽由深变浅,由浅变淡,渐渐的淡,就变成明亮的光芒了。沙域的色彩既是敏感的,也是脆弱的,但是从来不会绝对的枯涸。

    偶尔,那些惊艳簇生的花果,灵性而又弥足情味的欢朗水系,芳醇的巨树……总会不失机巧地、玲珑布置在最秀气的地方。无限美,足以摇曳触及灵魂感的生命。

    在旷风里,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总会有达昂瑟侬口音传来的惊叹声——

    “哦,来水了,来水了……瑟素里河来水了……”

    “来水了,乌度嚓河来水了,可以撑渡的船漂起来了……”

    “阿克索侬河涨水了,涨水了哦……还有富庶的黄泥……”

    ……

    伴随着这些欢朗热烈的达昂瑟侬音声,缥缈在时空的芳醇呼唤,就像昭著阳光的歌唱。

    那一刻,灵性欢嬗的穿沙马就会势从天降而降,哒哒哒……奔驰着,光线一样映射到那些水势见旺的河床。品饮新鲜涨潮的、生动的甘液。

    看见那些饱饮于欢乐的水系,眸颗精亮,形俊健美的高卓马躯。达昂瑟侬人的心已经沉醉了。

    无论是站立于城楼廊柱前的人们,还是纵情放牧中的人们,伴乐而欢,姿态和表情一同被阳光点亮成——蓬勃欲燃的春草。身廓和肢端长出摇曳多变的光芒。

    那些肢节精朗、颀长、修饰般,耀然站立的飒爽穿沙马,自成各种崎岖俊俏的完美风格,精致走动、弹跳、奔腾……简直就是火焰缭绕、形成一串串的流丽诗歌。

    还有,带著刀剑的武士们,只要看见耀目的穿沙马,贲力的手脚也会喜嬗抖动,生出风声。

    “它们才是:最有力量装帧——达昂瑟侬俊手的铁戈。”

    “泥雕古板箴言录里,刀字押画的真谛,每一个强硬的辞令,只配用穿沙马的形状来形容。一个字,就是一尊达昂瑟侬族的护城神灵。”

    “城邦石柱记事的契,灵性最快跃迁的妙句,真该看着这些野畜来形容哦。”

    “战车与高帮马队,就是壮美神尊的手脚。它们会完成最快的方寸切割。古传说:冰塬人和大海,是达昂瑟侬人眼中,恐怖的黑色石头和万丈深渊。可是,太阳尊为什么会把最好的精铁,设置在达昂瑟侬人的大地上?”

    “金黄发亮、盈满甘汁的高颈之樽,精致雕镂的犀利马刀和金鞍,还有高峻的城邦石楼……都是装饰穿沙马匹的工具。”

    达昂瑟侬武士们的荣耀感,似乎就是这样来的。

    但是,武士们从来没有成功捕获过——这些惊吒如光的穿沙飞箭。

    那些极致攒射烈性与力量的野马,是从恐怖沙暴中血磨的利器。感官火,永远不滞于层次的判断和逻辑的秩序。

    响槌般的钝击,总是以质感的毁灭,惊现个然欢弹的不竭灵犀。

    啊,风,从旷野掣来了。

    饱饮沙域甘甜的活水,河的蓝波已经流灌生命体内,变成不衰竭的血液。

    风唤沙,沙唤马……光亮流淌的火焰,又冲腾旷沙,飞燃……

第一三九章 丽人行

    风华亮鲜的婉转女人,手臂如高腰水壶的银勾。曼丽娇笑的细软姿态,丰盈着走步时迷人的弹性。

    清晓的光芒,不著丝毫的濡湿水汽。直锐地从东天照射而来的光芒,新颖纯净的浅黄色,铺满城楼盈目的高墙上。

    光照界限清楚分离的明亮,带有棱角修饰的质感,让被光照射的地方欣欣向荣。

    蕴涵芬芳的花草,随干净的风,诗意般起伏着枝干。

    透亮的风光,无限生动地减轻了——一颗心灵疲于著思的负重感。

    泰侬丽格轻轻荡漾的手光柔波,完全可以不用附着廊道儿走动。

    但不,她喜欢微触城邦形状的轮廓迈步,柔弱芦苇絮一样触壁一飒的手感,总是妖娆到极好。

    走动中,以俊俏的瞥目之淡,显示出从曼妙走路风声中,感受美丽升华的小小比对。灵敏显化生动跳跃光一样的存在感验。

    阳光真好。

    浅黄到发亮的城邦高楼,一粘著光明,就已经净透了一颗心。

    泰侬丽格走到婉转处,带着冲动,向往的玲珑手掌,一腾,就飞向高空,不见。

    蓬松惊艳的达玛花,柔枝附著,高高挂在白色的石棱柱或扶手栏杆上,背景映衬透澈的蓝天,怒放着不敛的热烈和鲜艳。

    高朗的风从遥远的金沙吹来,欢欢摇颤着惊风的花叶。显得特别丰盈的鲜活。

    光照植物,干净的淡淡花荫,筛出干净的明与暗,招徕着惹眼而来的金蜂和白蝶。纷纷扬扬地小闹一场。

    偶尔,还有不安分的另一只,或两只细手,白嫩地搭进去,一同招展盈光的绽放。是素沁芭娜和袤瑟。

    泰侬丽格婉转走在美的光荫里。优柔雅致的倩笑,表情总是那么微小而芬芳。

    素沁芭娜拥有褐红的卷发,敏感目视的目光总是跃然,闪烁不拘。袤瑟就像精致的缀子。精妙的每一种动态,都是那样洒意而快乐。

    泰侬丽格走在前面,不定翩转的身躯,带动素沁芭拉和袤瑟。仿佛摇响身后的两颗铃铛。

    “嗯,听那摇颤风声的马鸣声吧。我想到绣绒冠冕,还有金色马鞍和华丽的腰带。哎呀,莫名其妙地想到这些事情,感到奇怪呢……”泰侬丽格迎风摇晃蓬隆的秀发,眺望远方。

    “公主殿下,戴上掩脸的纱丽吧。这样不显表情说出来的话儿,会有神赐立意的威风哦。”素沁芭拉娇笑一番,看着泰侬丽格,道。

    “好吧,”泰侬丽格虽然那样搭话,表情一点也不喜悦。她遮上面纱,小声嘀咕,“就你事儿挺多。细节多得绊脚……”

    “嗯,我来告诉你吧。”袤瑟说道。还没走近泰侬丽格的身边,素沁芭拉就挡驾似的说,“没事,刀马旦。在这儿,你是佩刀大将。爱说话,反而显得不好。”

    “是这样,公主殿下。”素沁芭拉温柔致意,小小颔首,“往往接近梦幻的话,可以卜到灵验的好事情。”

    泰侬丽格和袤瑟互相对望一眼,微微笑道:“还没占,就是好事情呀……嘻嘻……素沁芭拉,你可真会说好话……”

    “达昂瑟侬武士接受祝祷的神启,要在五天后举行穿沙刀的司仪礼。族宗达昂努很快就会颁布法令。难道公主没有听说到吗?,嘻嘻,这些马上就会发生的好事情,达昂瑟侬神灵已经给了你预见。难道不是吗?”

    “说的不错。你只算给我提示一下。其实,我知道。只是,司仪礼恐怕就会衍生武斗。”泰侬丽格小心道

    “是呢,这也许是宗主没有及时赦令的原因。听说司仪礼不限达昂瑟侬族。我担心的,不是达昂诺格、赫瑟侬拉……而是来自遥远的冰塬族部。”袤瑟道。

    泰侬丽格忽而转头,看向袤瑟,“刀马旦!你是我眼中的光。”

    泰侬丽格这句话,惊到了袤瑟。袤瑟听罢,赶忙施礼,“太过了,达昂瑟侬族的美丽公主,这样的话可不敢用泥雕板块上的话,说第二遍。公主!”

    “好吧。袤瑟。缀在泰侬丽格首饰的珍珠。还有,”泰侬丽格说着,看着素沁芭拉,“我灵性的小灯盏。”

    素沁芭拉故意瞪大靓丽多姿的圆眼睛,一绽舞技,“公主,你又点燃人家的火焰了。嘻嘻。两种说话都迷人。爱你喔——”

    “好吧,随我来……看,快看!美似俊郎的穿沙马……”泰侬丽格说着,在廊道奔竞,蹁跹的姿态好美。欢朗高渺的笑浪,冲激空气,响起——像阿克索侬河一样亮蓝色的水花。

    那些在河边饮水的灵驹一触惊乍的笑声,飒然旋动遍地风尘,箭一样飞向看不见尽头的远方。

    清晨的光芒似乎就从这一刻,突然变得澈亮。光瀑倾落大地上,干燥的沙域,因为那些复活而欢流的水系,变得生机勃勃。

    城邦石建周围环绕的树林,或小路旁,嫩绿的石榴树,已经簇生——茂盛旺长的枝叶。高大崎岖的桑葚树,庞大密叠着满枝的新芽。在劲风中摇动着即将到来的绿色丰隆。

    这些美丽盈目的植物,在黄沙中簇结新嫩,染目之际,已经惊艳了那些感受生长的心灵。

    那些曲折河流,新鲜冲击携带的黄泥,抹开渐显开阔的河床,河床上面依然遗留着那些精致高脚马匹、烈性踩出的楔形痕迹,和泥雕板块上的字格一样拙美。

    曾参不齐的拼叠,似刀,似箭,似矛,似钩镰……

    达昂瑟侬的牧人们走进新光里,马群、羊群、牛群……每一个生动形象的生命轮廓,敷著上白色刺目的逆光,让空灵的空气完全被点亮了。

    高高城楼上,一触光感就会响动起来的族乐,又在缥缈的高空中随风飘荡、流淌,蜿蜒……

    “达昂瑟侬,

    沙粒柔土,

    覆盖着多少迷人的宝藏。

    黄泥雕透,

    心灵沉淀到灵魂的——

    灵与法。

    放浪如河的穿沙,

    马步已响……

    达旺儿玛城,

    石榴猩红的火焰,

    很快就点燃——

    风沙里的枝尖儿上……”

    飘浮的歌声,融进光芒里去。精美谐音,细致切换的婉柔递变,错落成丰繁如叶的频响,伴着明朗长流的新河,无垠地流向意境开阔的远方去。

    壮阔的城邦,方挺的石砌棱角,斜长的祭神台阶,零落散逸的簇生绿植……都是漫漫沙域生命清晰的契物。

    达昂瑟侬的风景不多,但略显惊怵的生动,偶尔会让看见的人们感觉——美得梦幻迷离。

第一四〇章 刀楔令

    潜游低翔的风声,艳阳光洒落的缤纷色泽,高朗城楼与簇生的绿植……旖旎多幻。流逸甘芬的空气里,偶尔,闪烁光如蝶,唤醒静物突然间复活的惊险感。

    已经被明亮光芒融化的牧马人、马群、羊群、牛群……在太阳光渐渐盛注的时刻,看不见了。

    一触光感,就已经疯长了野性的马匹,饱饮了阿克索侬河水,逐风喜嬗在达旺儿玛城楼不远的地方。

    一匹匹精壮躯格,通亮如玉。随意弹跳,舒缓曲张活力不竭的四肢,仿佛太阳光下怒放的春花。

    青白色的、炫红的、乌黑的、花斑的……毫无禁忌的野马,光耀着惊人目光的鲜艳色泽,频频出现在大地上。

    偶尔追风消失,偶尔追风出现。尽情显化着力量过剩的热烈和疯狂。

    它们不惮于与达昂瑟侬人走近。因为,在精敏无差的闪电灵变中,野性往往接近于神性。可以有足够握控的敏感辨光,精洽计量绝对逃生的位移与方向。

    即便是那些手脚训练得——熟透拿捏精铁的武士,也是它们敢于靠拢的目标物。

    生命天性的著旺,在这些穿沙马的身上,就是形绽力格的瞬间光。而不是满足灵肉生长的好草和壮硕滋养的水分、壮硕的筋腱骨骼。

    透彻发飙的犀利和攻击,就是天生生长在疯狂灵魂中的力量。身躯是力量火焰隆腾燃烧的庞大、丰趸的薪木,是灵敏感官佐动的精致工具。

    力感从形质上流淌和挥发,灵性在有形的体格中就会纵横跃迁,而不滞臃肿。

    沙域上方,天空多变的云好像每个时刻都充满诡奇。稍加停顿的折叠,就会变转时空浩大位移中涡旋起来的风轮。

    达昂瑟侬人经常会说:“因为破坏,所以达旺儿玛城总会是全新的。”

    其实,那句话“破坏”,真正的含义就是指大漠风暴。

    坚固的达旺儿玛城在达昂瑟侬人的心里,就是一座巍峨耀眼的大山。风暴的到来,根本不足以使他们——紧急地去祈祷护城神尊。

    古老记事石柱上刻着的警戒辞,从来没有将风暴视作可怕的天敌。这些极致造化的顶流,往往是他们生命惯于猛烈去感受的一部分。

    所以,每当风云起势,那些身形矫健的武士,总会搓磨——精朗打扮得异常紧凑的手脚,蛰伏在隐蔽的地方。当然不是训练勇猛的铁骑术和战斗力,而是窥探神话般穿梭风暴的野马群。

    这些敢于在风烟中任性翻滚的烈马,只有那一刻,才是猛兽中焠硬形格精铁的王者。

    似乎从古老的传记开始,从来没有记载过:达昂瑟侬人亲历捕获过穿沙马的典故。

    达旺儿玛古城的族宗达昂努,为城邦的护城神灵亲证举办——礼拜司仪礼的时候,就会在新鲜制作的泥雕板块上,趁着未被风与热硬化的精短时光,用结实的匕刀,立令刻著楔字:“勿杀我马!那是达昂瑟侬守护的灵兆!”

    族宗达昂努说过:一旦那些穿沙马的灵兆消失,就会令达旺儿玛古城的守护神极度不悦。

    所以,达昂瑟侬族人谨心诺守着这个惯例。

    达昂诺格族、赫瑟侬拉族有好事者,当然不会在乎达昂瑟侬族人的立戒。他们总是尝试:从风暴中,捕捉这些造化历练的的灵兽。但是,从来就没有成功捕获过一次。

    其实,达昂瑟侬武士们知道:想要真正捕获穿沙马,基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不过,在心里,他们倒是最想看见:这些被风暴装饰的马匹,何以破境突围。

    “要在泥雕板块的立令前,曲巧嬗变的。总有一天,那些马匹非敲碎叛逆者的脑袋不可。”达昂努这样告诫过族人。

    当然,达昂努并不反对族人们对于灵驹们的好奇。他也知道:达昂瑟侬武士们追风穿沙马,心无恶意。所以,从来没有亲自阻挠过,也没有用泥雕刻著灵符,立令施咒。

    此刻,风频变得强大起来了。瞬现的云龙翻腾起暗淡的光影。天际间,旋转盘亘起来的厚重风辇,遮尽了太阳的高光。

    乌黑倒锥形的尖端,刺向大地黄沙的那一刻,风与沙,猛烈绞缠成恐怖的涡旋龙卷状。

    顿时,黑风与黄沙强韧搓磨大地上的一切有形物构。

    沙域被强驱的风辇,揉打成各种屈服的形状。以磨掉锋棱的光滑的椭圆,造势起伏变迁中、如浪翻滚的沙丘。

    风暴盛起来的时候,那些触风的树枝,就像坚韧的皮鞭一样啪啪啪地抽打起来。

    那些磕到城楼坚硬轮廓的风轮,瞬间发散尖锐诡厉的尖哨声。

    这些颠覆时空的劫刚刚发生,就听见从远处哒哒哒传来紧急的马蹄声。

    惯于吸嗅造化烈性灭绝令的穿沙马,出现了。它们仿佛是风魔从极遥远、隐遁的时空,悍然间激烈拽动的一把把响槌,烈性力绽时,砸地,激射出一道道倾斜攒射的风烟。

    这些精敏吸嗅风刀的马匹,已经是毁灭中训练成的玲珑感官。它们精实光躯扎进风暴的瞬间,根本不是顺从风刃的屠戮。而是超越风速,形成精良短刀般的斩杀,逼仄旋转涡轮变作——缓慢滞后的落驾风。

    如斯强驱,精光攒透。这是穿沙马强韧滞缓风轮,迫使风暴无法盘动它们的原因。

    一匹,又一匹……这些光滑锐利的“箭镞”,不间断穿射风暴。

    被风沙包裹磨搓的瞬间,野马似乎只是经历一次痉挛颤栗的阵疼,清鲜激活了——显亮得突兀虬曲在皮肤的膨胀血管群。飒爽而鸣的一袭亢奋,足以让浑躯灌满激热的血流……

    随着一匹匹痛快形绽中,再次光亮飞射的光,眨眼间,猛烈一驻。马鬃仿佛喷薄欲燃的火焰,烈性飙骋飞散。

    “穿沙马!”

    “穿沙马啊!”

    “达昂瑟侬的穿沙马!”

    ……

    那些从隐匿处,豁然跨马奔出的武士们,看见穿沙马出现的瞬间,整个穿沙的过程,似乎已经同步结束了。

    一切疾快得,简直已经失去了感觉的过程。

    那些自以为、已经看见穿沙马的达昂瑟侬武士,一经带着感觉出现,眼前幻觉般的景致,已经变作空无。

    “我终于知道:族宗达昂努没有执意阻挠我们——追赶穿沙马的原因了。因为,那样的灵驹,简直就是不可、也无法染著的达昂瑟侬族的神灵呢。”

    “稽首啊,敬畏泥雕刀楔的族令。”

    “这些穿沙马,就是守护城邦神的坐骑,给予我们刀刻般的启示录。”

    “祝礼,这些力格无穷无尽者。”

第一四一章 锦绣艳云

    达昂瑟侬的武士们纷然出现。

    但是,所有看在眼里的灵性超越,在他们真正拽动马缰、驱力的一瞬间,才忽然发觉:他们重浊身躯庞大的灵肉,已经变作笨拙而僵硬的工具。

    不要说追踪穿沙马,就连牵系风暴,都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

    当你有一百个条件修饰条件格式,一万个精朗密句形构的繁茂枝叶点缀辞令,想把事实挪开时,生命感觉境界,那些灵性压抑的石头,只会变得更加沉重。

    “解释词,就是让神灵最感到硌心的东西。这是神灵常常不乐意——听你说话的原因。”

    “阐释刀楔精义,很快陷进轮回。”

    “嗯,因为阐释就是辩词。是从时空里多出来的声音,哪怕与神有关。”

    泰侬丽格、素沁芭拉、袤瑟站在高高的达旺儿玛城楼的廊道栏杆旁,念叨着那些刻在石棱上、消磨的斑秃的刀楔字颗。

    纤手仿佛抚摸一颗颗诱人发亮的香果。

    “美丽无际的、达昂瑟侬的护城神灵!你达玛花儿一样茂盛的说话声,让我从城楼的石头上‘听’到了。”泰侬丽格生动翘起搭过肩膀的右手,左手贴于身后,向那些狭长的刀楔字表达致意。

    “嘻嘻,好奇怪,我总感觉那些话,就是对那些莽撞的武士们说的。”

    袤瑟看一眼素沁芭拉,“据说,那些古老族礼里,流传下来的话,出现的时刻,正是你此刻所需要的。”

    “对。这就是族宗达昂努说过:‘满足一切偶尔所得’的原因吧。”泰侬丽格赶忙附和道。

    三人说着,泰侬丽格已经按捺不住手脚,好事地歪着脑袋,“我们被神灵启示了这么多的话,不动动手脚表白一下,简直于心不忍。”

    “公主殿下,你也不瞧瞧这是什么样的天气。我知道动动手脚的意思。可惜,神灵把降序的弱势,都排在了后面。”

    泰侬丽格没有理会素沁芭拉的话,她将目光生动地跃迁到袤瑟的脸上,使劲儿颊颊眼睑,就见两人仿佛轻盈的叶片一样,带着飞甩如铃的欢笑,次第飘向台阶……

    随着一阵错杂踩碎的余韵,泰侬丽格和袤瑟已经飞落下了长长的台阶。

    素沁芭拉生恼得忽然眉毛都变长了,“真要命,”素沁芭拉惊呼着,“达旺儿玛城楼歌咏的三句诗韵,少了一韵,懂吗,毁经。敢要这样做事,也太魔性了呗。你俩……”

    泰侬丽格忽而驻足,回首看向素沁芭拉,“嗯,你在这儿用嘴巴守住门户,我俩要干点儿硬事。懂吗?”

    泰侬丽格说着,挥动手中的短刀和牧马皮鞭。素沁芭拉这才绵软了下来。

    “唠,用手把话说明白了,真有点儿失敬于人家我。”素沁芭拉小声嘀咕一番,致笑,道:“很懂!当然啦。泰侬丽格公主。”

    果然,一走出城楼的大门,素沁芭拉就顺溜地站那儿不动了。

    泰侬丽格和袤瑟不约而同地看一眼素沁芭拉,笑了。

    她俩看着时空盛著的黑色风暴,正形成最强烈的龙卷风,缓缓位移着巨型的黑色漏斗。那种湍急涡流状的黑色恐怖,其实正是大漠渺渺诸物不堪靠近的强流载具。

    达昂瑟侬武士们虽然刚刚磕碰过风轮,只是那时的境界里,风辇还是松散疏放的蓬松轮廓。没有形成紧凑密实的龙柱。

    这一刻,武士们只能够骑马站立在远远的地方,遥看一匹匹穿沙马神话般穿越龙柱的恐怖而又惊险的画面。

    那些光流一样飞吒的光电之躯,仿佛射进恐怖轮回之门,从淹没龙柱到完整激射而出的片暇光,不断昭显形格俊洒的锐凸,厉鸣着,惊吒出刺射龙柱的奔雷。

    仿佛一吒又一吒屈折击穿风暴的霹雳,那种欢嬗强驭的野性刚猛,看着已经让人感到:惊心动魄在生与死切换般发生的可怖。

    泰侬丽格和袤瑟互相敏捷相视的瞬间,退掉华丽蹁跹的锦绣裙衫,一著骑士装明净干练的精短打扮。飞身上马,那种翩蝶飘柔的发线和马鬃,修饰着那种强驭状态的威风。

    袤瑟侧目看着富贵大殿娇养的泰侬丽格,不禁点头致意——那飙风中的勇猛与精致。

    那些远远驻马站立的武士,看着:从达旺儿玛城叱咤风云的一对锦绣艳云,不禁瞠目而滞。

    “嗤,难道这些鲜艳的石榴花,也要做:前来嬉戏风暴的狂客吗?简直恐怖到可笑了。”

    “她们是掠鲜——风暴中的、穿沙马匹的。”

    “哦,虽然遮去容貌,但是我感觉那是达昂瑟侬族的公主殿下泰侬丽格!”

    “这可不妙。我们追风穿沙马,本来就执意要避开族统达昂努的,没料惊动了大族千金。”

    “神赐我们解脱责备的技巧啊。我们赶紧护住达旺儿玛笼中的两只金丝鸟儿。到时候,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宗主达昂努啊,我们是挽救泰侬丽格公主,不幸被风暴的魔鬼牵到这儿的。”

    “还有,任性的素沁芭拉教唆了——可怜的公主这样闹着看马玩的。”

    “素沁芭拉不就站在城门口嘛,背上‘教唆’俩字,足够罪达千里而无知,不正好吗?哈哈哈……”

    “喔,昂格于萨,你的话香糯而粘手,给无辜造孽,真是把恶做尽了啊——呵呵呵……不过,别无他法,我只能跟你试试干……”

    这一纵达昂瑟侬武士立时调转马匹,形成拦截的屏障,堵住泰侬丽格和袤瑟冲锋指向的豁口。

    泰侬丽格看上去花柔妩媚。但是,心性酷辣,从来不怯于任情斗气。在素沁芭拉和袤瑟的眼里,她甚至比族宗达昂努更加擅于变局的。

    “泰侬丽格公主,这样不大好啊。我们被那些暴躁的刀刀眼瞄上了。”

    “沾足幽灵的目光,才有刀的生动与传奇。古谚里就这么说的。”泰侬丽格喜气地道。

    “可是,我从来没有在泥雕刀楔看见过这句话……”袤瑟疑虑地皱皱眉毛。

    泰侬丽格一听“泥雕刀楔”四字,浑身警觉一颤,耳朵一片赤红。她飞快地掩饰一番,“嗯。我说的行吧。你那样问话,太显得人家带罪带孽了呢。”

    因为泥雕刀楔,刻的多是与太阳尊相关联的圣句。是不可以随意触碰的。

    袤瑟不禁笑出声来,“没事的,公主。袤瑟收回刚才问的话。太阳一笑,石榴花开。”

    “服了哦,你也学会:凡事逼上了我的动作……”泰侬丽格飞飞眉毛,露露喜悦。

第一四二章 夺路

    袤瑟看着冲在前面的武士首领昂格于萨,对泰侬丽格道:“公主,我的刀可以绊住他。你的马贴着我搓过去,就行。”

    “哎呦,好我的刀马旦呢。我还不晓他长几只嘴巴?每一个嘴巴,都嵌着那一小簇——二十多个达昂瑟侬武士的刀。”泰侬丽格飞转澈亮的目瞳,“我是说,先打疼他捉刀拦路的手,他那嘴巴会先替你我‘闪路’的。那一刻,事情准会变得比风要快得多。这样,不好吗?”

    袤瑟小小惊怵一下,“我滴神,简直好极啦。但你记住了:别让人晓得——那是达昂瑟侬美丽公主的坏主意——”

    袤瑟说罢,这才戴上遮面的纱丽,“看,像不像替罪你的羊?”

    “那是,这才算敛刀如虎的刀马旦。嗯,现在可以嚣乱时空了。嘻嘻!”泰侬丽格嗖地拓长右手中多叠挽缠的皮鞭。

    泰侬丽格手盏高著,猛提马缰,和袤瑟瞬间共驱。

    袤瑟只要手染刀马,欢跃起势的风声,顿时飒然飞吒出破擦音丛。弓步搭连强势的马力,直射阻路的昂格于萨。

    昂格于萨飞竞中,攒动的手钩一掠。从地上拔脱早就预备好的套马杆。

    “为了能够看到穿沙马,公主,干吧。这是一场不用刀的战场。”袤瑟对泰侬丽格轻声传话。

    泰侬丽格光滑的手腕甩动皮鞭,“啪!”响亮地回答了袤瑟的话。

    泰侬丽格心里清楚:在达昂瑟侬大地上,灵性的征兆,就是一本最原始古老的经本。是所有信仰的手段都不可以复制和模拟的。

    所有人为复制的判断辞,都是借助于思索轮盘——轮回不休的开始。

    尽管遥远的冰塬大地上,古老传说中,灵性的祭祀巫接近于神,可以启示旺族的秘密。

    但是,在这儿,大自然造化的灵物,更是生命性灵的极致。

    偶尔,泰侬丽格会敏感于生动的阳光,手扶一叶纤草呜咽不已。那些达昂瑟侬大地上,原始震颤心灵的美好,总是这样惊到她的心跳。

    穿沙马就是。所以,一直以来,泰侬丽格就有无限的好奇和冲动。

    泰侬丽格渴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像冰塬大地上的祭主那样,行芬芳的祭,启示神妙的灵应。但是,每当她端严姿态,双手合十时,常常不经意间就昏昏欲睡。

    妈妈咪呀总会把她从沉醉芳香的睡梦中唤醒,道:“达昂瑟侬的小灵神啊,你的祭礼是用睡眠和梦来完成的吧。”

    然后,姐姐泰侬丽旖就会埋怨道:“达旺儿玛城的太阳神和月亮神,会因为你挂在嘴角的水滴而生气透顶了呢。”

    每次遇到那种尴尬的时刻,泰侬丽格就会害臊得逃之夭夭。

    现在,眼前不太远的地方,猛烈的风暴已经招徕了幻觉似的穿沙马。这难免让她的心频跳不已。

    “快点儿,泰侬丽格。小心昂格于萨的套马杆。”袤瑟驱马在前,手中精致粗短的皮鞭,就像掠空的刀弧。

    袤瑟熟悉武士驭马时,那种重夯而迟滞的动作。她上马的那一刻,整个协调的运动已经在状态中了。运用好的马,就是一件浑整有力的武器。

    轻松手感调校精致位移时,灵性马匹已经慧通袤瑟的暗示。

    袤瑟激烈冲步的白马,接近昂格于萨战马时,突然隆动的弯曲脖颈斜抵。那匹褐色战马受震,折变攻击角度,昂格于萨倾落的套马杆受迫一掠,从泰侬丽格身旁划过。

    “你敢套我的马?”泰侬丽格暗暗生恨,手形紧蹙骤变的弧勾,一跳,狭长柔韧的皮鞭“叭”地,叼缠住昂格于萨的左手腕,生生拽落地上。

    “公主,我们可是守护穿沙马的令。”跌翻在地的昂格于萨急忙解释道。

    “究竟是护马,还是探马,难道谁心里还没有个点数吗?你长的嘴巴,可真会变话。”泰侬丽格不依不饶道:“你敢如此对——达旺儿玛的护城神灵这样讲吗?”

    昂格于萨心里一点儿都不寐。大声喝住前来护驾他的那些武士,“走开,像敬礼光辉严酷的太阳神那样,让礼。”

    顿时,那些拥趸而至的武士,就地停驻。

    泰侬丽格一蹙身,马匹随感作跳。同时,皮鞭蛇似的松褪开,从昂格于萨手腕滑脱。

    袤瑟掣马,顺风带动泰侬丽格的马匹,差参错落,一掠而过。

    袤瑟盈盈搭连上泰侬丽格的马匹,毫不畏惧地飙马冲向风暴浓黑色的天柱,身后飞腾起滚滚黄尘。

    昂格于萨看着:次第冲向风暴的两个俊俏背影,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他震惊的根本不是阻路未果,而是袤瑟和泰侬丽格敢于触犯达昂瑟侬族天谴般的禁忌。

    是的,风暴本来就是族人们眼中——大地造化的狂魔。代表着神灵的不悦。

    “泰侬丽格公主,你简直比泥雕板块上,刀楔刻字的法律更恐怖。我们该向族宗达昂努作何解释,才能把谎言的话溜圆啊?”

    “看见她,简直就相当于触碰到灾难。”

    “令人可怖着,又偏偏如斯美致可人。想着简直就像一个幻觉。”

    “她俩为什么不学素沁芭拉——站着就像依人的藤蔓。那才省心……”

    “呃,都一样。她风平浪静的模样,让我想到怂恿时,那身相足以变作可恶剧毒的蠕虫。”

    “小声点,别再惹毛一个来。到那时,我们还得两头受虐。”昂格于萨从地上趴起来,“嗯,还是以达旺儿玛古城的守护神灵,启开嘉句,来祝福这三朵灼目的石榴花吧。显得万事安宁。”

    “呵呵,我简直被气笑了……事情也太反转了吧。绊你,还有理由了?”有武士对昂格于萨说。

    这些豁豁闹闹的武士说罢。又无奈地聚首,看着冲向风暴的两个身影,默默祝祷泥雕板块上的诵熟的楔字。

    “古沙,风暴,穿沙马。金词刀楔,法护灵腾。愿达昂瑟侬不触煞障。”

    昂格于萨祷完。翻身上马,率众一同看向风暴形成的黑色天柱。

    风暴依然隆腾。遍地随风辇收蹙的沙尘,簌簌响流如河。

    狂枝摇晃的树木,不断发出枝干崩折的断裂声。大地混沌成一片熏染的浊黄。

第一四三章 美嗲光

    高昂盘旋黄沙的风暴,渐渐气势涨旺。

    空间庞大蘑菇骨突,乌黑盘亘起来了。边廓上,强流风棱划擦空间,豁豁放大着浩瀚的嗡嗡声。仿佛天与地之间一个巨大、骇心的喘息。翕张着的呼吸声,强韧控制着风暴涡轮的瞬间膨胀、瞬间缩小……

    即便是远距离遥视的达昂瑟侬武士们,也剧烈感受到——时空中,整个狂摇起来的山河。

    光一样飞射的野马,肆放凶腥咆哮的烈性,屈折弯蹄钝敲厚重挟沙的风廓,与放大着界限的风棱碰磕,形成形变线篆的风沙线条。破袭着庞大风辇在巨大时空形成的规律感。

    一匹野马,穿插进风辇的一瞬间,形成的阻碍,豁地,形格被风线仿佛太阳光照射到静物形态上的阴影一样,放大、拉长……给整个空间投射出恐怖有形的魅影,夸饰着即时幻变的风声。

    整个空间仿佛站立一个强驱力量的巨人,正豁落拽动膂力,狂使巨型的流星重锤。以跳闪不定突兀感,袭击大地一切有形的矗立。

    一接近强流风形的锯齿波,泰侬丽格就明显滞后袤瑟。

    越是在频临紧急危险的风暴,袤瑟因为要极致守护泰侬丽格公主,手脚明显打不开状态。

    只见一匹匹的野马,饱饮不远处的阿克索侬河水,从丰腴堆积黄泥的河岸,沾著泥巴,朝向风暴飞奔而至时,飞溅的泥腥纷落沙地上……

    终于看见传说中的穿沙马了。泰侬丽格和袤瑟感到异常惊喜。尽管无法接近,但是这种痛苦逐风的过程,已经著旺了她们欢嬗不拘的两颗心灵。

    “泰侬丽格,这个距离,就是生命可以接近穿沙马和风暴的临界点了。”袤瑟斜掠中,飞翔的手钩牵著泰侬丽格的霜花马缰绳,刹止。

    “生命?”泰侬丽格忽然指定前面飞翔的穿沙马,“那它们不算生命吗?自我设置的条件,很容易制造性灵历练的绝境。泥雕板块和石制的记时石柱都是这么说的。”

    “可是,那是神灵才真正懂得的启示语。而你我根本不晓:尊者们得此结论之前,完整经历的、没有诉诸言表的苦行劫。”袤瑟忽然深邃地解释道。

    “哦?!袤瑟,你说的这个道理,我怎么从来就没有听到过。”泰侬丽格好奇地眨巴着澄澈透亮的眼睛,不仅搔搔耳鬓,略显思索道:“族宗达昂努说过:能够完整解释经句启示的道理,其实就是和经句平等存在的一部分。”

    “还有,只有不够完美的解释,听说才会存在难以避免的轮回。”袤瑟补充道。

    “冰塬大地族部的兽皮古卷也说:人哦,你根本无法看见太阳光照射到经本的后面。忽然,我感觉——你那话有点道理。”泰侬丽格看着姿态清飒干练的袤瑟,道。

    “所以,我们只能到此刹步。怎么样,尊贵的泰侬丽格公主。”

    “嗯,看来,你说了这么多。忽然间,因为你最后有目的的这句话,已经全部变成了耐听的故事。”泰侬丽格不禁露出略带讥诮的嘲讽之意。

    泰侬丽格说罢,猛地直视袤瑟,“我问你,苦行劫会是什么样的呢?你以为这三个吓人的字,就把我迷糊了吗?”

    袤瑟听罢,不由大惊失色。她飞快地跃下马背,单膝示跪礼,道:“泰侬丽格公主!要撞风暴,千万行不得。”

    泰侬丽格怒视着俯首的袤瑟,“袤瑟,我说过:你是一道光。并非仅仅夸奖你,而是因为——真正看见过!否则,我是不会约你一道来这儿撞风的。”

    原来,在泰侬丽格眼里,袤瑟远远没有眼睛能够看到的那样简单。

    达昂瑟侬族宗达昂努,每次在达旺儿玛古城举行破除风暴祭的穿沙司仪礼,总会身着冠冕贵服,将精致的礼格装裱达到极致。

    因为,祭祀护邦或护城神灵,在达昂瑟侬族人眼里,就是大地最神圣的立令。和辉煌的太阳祭一样盛大。

    而且,他们认为:大地法,更是生命可以做到的事。族宗达昂努说:很容易从祭祀中获取的能量,一旦火焰一样生长在灵肉骨骼上,就能破掉各种孽障,包括大漠风暴。

    而且,达昂努完成大地立令——穿沙司仪时,就会亲手运用从阿克索侬河带来的新泥,制作刀楔记言的启示和律令。

    他说:泥雕刀楔后,藏着看不见的、护城的法性光。能够穿透风暴。只是,族人们从来就没有看见过。

    其实,达昂瑟侬族人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从虔恭心里,感受到神护的力量感就已经足够了。

    但是,每次在族宗达昂努制造泥雕刀楔令时,袤瑟总是静炼如神,她精敏搓磨精敏纤细的指尖,生动素颜凝视:达昂努粗拙沾泥的大手,执掌司仪的灵敏短刀,瞬划的力感。而且指点就会太阳光一样,随那刀最后守势的一霎,打闪一枚染指的新光。

    因为夹在人群中,所以从来没人在意。

    但是,泰侬丽格却从来没有忽视过——这个精致缀子一样的小香囊。

    其实,她并非忌讳:袤瑟会干什么事,只是对这种行举,感到异常的新鲜和好奇。

    直到后来,泰侬丽格公主有意提说这些莫名其妙的细节了,袤瑟总会飞快地躲闪话题。

    素沁芭拉每次一见,泰侬丽格公主这样攀来绕去的,白蝶一样飞绕袤瑟,就会擎起光滑流利的手指头,迎着太阳光,照亮明亮的指尖,“看呗,我也会。”随后就会拉住泰侬丽格公主的手腕,嗤之以鼻,“别在意那种巫婆。美丽单纯的泰侬丽格……真有能耐,就让她迟早撞撞壮观的沙尘暴……”

    可是,泰侬丽格却不这样以为。

    每次听罢素沁芭拉的话,就会在心里默默自语:“泰侬丽格的眼睛是达旺儿玛护城神灵加冕的呢。素沁芭拉,有朝一日,你准会被那光惊到的。嗯,你的没看见,简直让我的看得见,更见粘著光的荣耀感。嘻嘻。”

    那一刻,素沁芭拉总会看见泰侬丽格公主优柔华贵看着她,在笑,幸运得感到:脸红眉毛长,整个脑袋险些就要着火了呢。

    “袤——瑟——”那一刻,素沁芭拉总会优雅迷人的括着手形喇叭,“你个(过)勒(来)一飒飒(下下)……泰侬丽格公主需要——你像达昂瑟侬的穿沙马一样,跑瘦两条细腿……来帮忙哦——”

    声音美而嗲得……

第一四四章 触泥之惊

    泰侬丽格执意逼仄,就是要袤瑟这枚光,带她靠近风暴,以便真切地看见穿沙马的真实痕迹。

    “袤瑟,”泰侬丽格看着施行庄重跪礼的袤瑟,就知道:自己心中肆意索要的愿望,已经被袤瑟以礼婉拒。顿时,心中感到无限失望。

    她轻声呼唤袤瑟的名字,遂深深叹口气,“我不再逼仄你了,可怜的袤瑟。我清楚:你心里真正为我好。”

    泰侬丽格走近袤瑟,将袤瑟扶起来,忧郁着低头道:“请原谅我刚才不依不饶的逼问。因为……”泰侬丽格说着,带着异常惊惧的颤抖,直锐到发愣的眼瞳,显现异常的不安。

    不过,美妙的芳唇紧蹙一抖,将刚要脱口而出的话,强阻住,然后表现出从喉咙咽下那句话的叹息。

    泰侬丽格没有再说话。她缓缓转身,看着远处风辇中飒飒飒奔腾如电的穿沙马,遂蹲身溅起穿沙马溅落在沙地上的黄泥。

    这些带着新鲜蹄印的碎泥,触碰一刻,仿佛触动久久积淀在心灵中的一丝灵犀。那种原始质物带来的确凿感觉,忽然在泰侬丽格心灵里变得无比震撼。

    是啊,那可是一直流淌在神话音声里的传奇,只配被讲成生动的故事。这一刻,真实的刀楔痕迹就捧在自己的手上。

    那些在族宗达昂努手中以穿沙司仪礼,刀刻的警辞令,就像此时手中触碰的泥巴一样,奇妙而富于灵性。

    泰侬丽格从来没有感到:自己一颗心被如此剧烈地震动过。那些能量火燃烧在奔竞中的传奇过程,仿佛已经哒哒哒地,随着肆意溅射奔雷声的蹄颗,从自己生命的万感上清晰踩过。

    她甚至感受到:那是一匹皓白泛光的白马。高耀秀颀,锦绫光漾。疾电般的飞吒,瞬化一道击穿黑风之窟的太阳光。

    穿沙马烈性集束万道光芒的统御,飞镖状的攒杀,彻袭心灵诸感拥堵的块垒。顿时,心中飒意亮盏,高著不灭。

    这种从未感验过的精美瞬间感,已经完全折服了:泰侬丽格快要震颤着破碎的灵魂。

    她忽然不再艳羡:族人们神秘讲述的、那些冰塬大地祭主通灵启示的高妙司仪。也不再嗜好族宗达昂努亲制泥雕,刀格刻画律令符的奇妙。

    似乎,就是在这一瞬间,她忽然获取了自己一颗心灵最要表著的性灵手段。

    因为,唯有在这种原始奇妙的感受中,一颗突然变得凝炼的心,才是精致完美的。一念成宇,万象洞穿。

    泰侬丽格两手叠合,燃烧心火仿佛艳红无比的石榴花一样,从一颗欢嬗不已的心灵噗然开放。

    所有妙感从一颗心崎岖蜿蜒的发生,让泰侬丽格从来没有感验过——此刻非凡经历的过程。那种触物而明心见法、见性的经历,让她感到:泥雕刀楔生令定法的无上美感。比她从达昂瑟侬族司仪礼中感受简直的还要多。

    “泰侬丽格公主,族宗达昂努说过:达昂瑟侬族的神圣法尊,法力旺盛的行祭时刻,能够从有形的契物——听见与之毗连过的整个洪荒境。据说,那一刻,大地法才会接近于太阳法,亲证到不灭的律令。将心愿贯通。”袤瑟说话的意思是:族宗达昂努的亲证司仪礼,才能压阵,可以靠拢,甚至穿越风暴而不被毁灭。

    因为,接近太阳法性光的力量,是万化不可以战胜的。

    泰侬丽格听罢袤瑟谨心安慰的话,忽而眼瞳一亮,“那么,袤瑟,你会相信泰侬丽格可以做到这样的法性祭祀吗?”

    袤瑟坚定地看向泰侬丽格,郑重地点头,“可以!”

    泰侬丽格并没有因为听到袤瑟的话而高兴。她忽而一把叼住袤瑟的手,“我们撞风吧,那样就可以接近穿沙马了。从那些灵性的野马,我们就能获取、实现愿望。”

    “啊?!现在?”袤瑟惊得双目圆瞪,好像自己听错了泰侬丽格说的话。

    “对。”泰侬丽格肯定道。“因为,只有从真正的穿沙马身躯,触到力量的发生,祭祀状态的灵性才会真实发生。泥雕刀楔的灵犀光,就不会只发生在手中。”

    “你在质疑族宗达昂努的司仪礼?泰侬丽格。”袤瑟惊惧道:“达昂瑟侬的箴言说:虔信是绝对的。一旦质疑,就会沦为万劫不复的叛逆者。为达昂瑟侬的神灵所忌恨。”

    “袤瑟啊,说真的,我已经受够了达昂瑟侬族昏昏欲睡的祈祷司仪。如果你真想帮助一颗心可怜挣扎的泰侬丽格,就一起干吧。”

    泰侬丽格激奋地说出真实心情时,不禁流下万分悲楚难耐的眼泪。看来,这一刻,她一定期盼、等待太久太久了。

    袤瑟根本没想到:香花一样娇嫩的泰侬丽格公主,有着:极端执著到可怖的一颗心!

    “公主哦,我答应帮你了。但是,就怕自己弱力难撑,会……”

    泰侬丽格白蝶状的手一飞,掩住袤瑟的嘴巴,“好妹妹,别用晦气的话,销蚀完美弹性状态的灵兆——穿沙马。它们才是行祭礼的主频。”

    不再找理由封堵泰侬丽格了,袤瑟玲珑绽放的手感,顿时变得飒意盎然。轻捷密动的精佳姿态,瞬间显示出刀马旦的卓尔与洒脱。

    她一吒精短流畅的皮鞭,强驱风阻,带上泰侬丽格一道向恐怖的风暴冲去。

    泰侬丽格终于露出惬意的微笑。她知道:袤瑟答应她的事,总是百分百做到。

    果然,力绽如光的袤瑟不同凡响。策马中,撤鞭换刀,秀手挽动凌厉高风,削碎风廓,袭破豁口,左手兜缰,将马嵌进不断威著的狂风方向。

    泰侬丽格熟稔跃马入——袤瑟替她冲前拓开的光滑风道中,紧紧毗连袤瑟,不敢稍有差池。

    远远眺望的昂格于萨一众武士,看着袤瑟和泰侬丽格直锐驱马奔向风暴,一个个惊怵得快要晕厥了。

    “失控的烈风白刃……真不敢设想:那会是发疯的两个女人。达昂瑟侬的神灵,替我们管管这些人变的怪兽吧。”

    “达昂瑟侬往事书的神话似乎不是谣传。因为,无故生有的事,比真实发生了的更加难以设想。”

    “我忽然相信——那些刻在达旺儿玛城石柱、城墙、石栏杆上的话了。”

    “神圣的太阳光,收敛你白昼的光亮吧。看着发生的恐怖,连达昂瑟侬的护城神灵也会怕……”

第一四五章 泪蝶

    一旦事确,袤瑟显得更有自己的主谋。

    她驱马是,身相随着马步,行动的手感已经变得超前而敏捷。好像自己牵引极力狂奔中的马,就是一件渐渐不大称力的工具。

    而且,因为太多顾虑泰侬丽格,让他略带回徊的片暇,不再连贯如流。

    越是靠近风暴,大自然造化的力量渐次强行箍力,钝化着袤瑟火腾燃焰的精密手感。

    那种以秒变辨鉴生死界定的确凿形变,严酷砥磨袤瑟一颗敏心跃迁吒现的变局。洪钟嗡鸣的风轮,在此刻,仿佛浩瀚喧腾的星球。旷朗中充满恐怖的洪荒声,浩大无涯而让触感的生命瞬息淹没如恐怖而绝望。

    然而,此刻,根本未及风暴真实缠力的庞大轮廓。

    一匹匹身形惊变的穿沙马飞光般从袤瑟和泰侬丽格身旁穿过。

    那种疾如思觉的俊敏闪滑,仿佛倾斜飙掠的流星雨。

    敏、快、锐……

    让空间在它们身躯唯能擦响——风声拔尖的辅音丛,看见的同时,即时完整的空无。就像达昂瑟侬族的武士们看见穿沙马的片刻,感觉一样。

    洪钟嗡嗡声淹没听觉,也是淹没一颗心。拥有完整绝灭的生命,已经迫使袤瑟快要感知不到:自己是否依然活着。

    唯有极致沉沦的形与声的时空境,偶尔遗留下一道又一道光袭,唤醒未曾灭亡入渊的视神经。

    “穿沙马……”袤瑟用一颗心仅能呼唤的潜意识,呐喊。感到因意识而剧疼的血肉,在不堪掌控的想象里顿时支离破碎。

    轰隆!

    袤瑟耳畔异变的雷厉,一吒。之间袤瑟和泰侬丽格连同马匹,一同仿佛被暴戾狂拳砸击的块状物,向后激飞。

    浑浊翻滚的灰暗中,袤瑟惊见:自己、泰侬丽格和马匹,仿佛散掷在空中的碎片,抛落在远离风暴的沙地上。

    袤瑟不愧是强势驭力的刀马旦。被风暴飞棱击飞的一瞬,惯性保持生命弹力状态的手脚,依然无形受命于状态中滞空形变的力感。

    触地一瞬,疾速旋转,让粘著自己身躯的风线变作风辇。自我精一之躯,从护体一样钝风穿插而出的突兀,让她俊俏站立的一飒,仿佛一把昂扬烈挺的雪亮锋刃。

    稳扎立风,俊戈锦绣。

    绝妙亢奋中的自救,让他完整静敛在大地上的动作,精致到无沾丝毫破损。好像幻然的裂变仅仅是一晃间,发生在生命中的幻觉。

    乾坤萧瑟,个然之耀,依然翘刀——一我!

    袤瑟缓缓弯叠皮鞭,敛刀。走向匍匐在地的泰侬丽格。她并没有伸手去扶泰侬丽格,而是稳健蹲身,沉着地问了句,“泰侬丽格,还能记起达旺儿玛城的风光吗?能,就站起来说句话。”

    泰侬丽格仿佛从梦中被问话惊醒。她眨动略显涩滞的狭长睫毛,痛而美的战栗,足以让空气惊闻她浑躯密叠如山的痛苦。

    那种因为有了意识而触疼的瞬间,其实已经刺激了袤瑟心里不堪隐忍的一丝难过。但是,袤瑟依然不动添力的手脚。精致如盏的目光,投落在泰侬丽格纤婉优柔的身躯上。

    泰侬丽格触疼,崎岖蜿蜒着爬起,仿佛一个疼痛不已的生命,捡拾起另一个完整无知觉的生命。那种麻木颤栗的过程,已经让眼睁睁看着的袤瑟,心中流淌下一息喷薄的热泪。

    袤瑟强韧着凝噎,咽下喉咙浑浊的声息。

    泰侬丽格终于站起来了。她看着冷凝如霜般站立在自己面前袤瑟,忽而双手颜面,流下来噗噗发响着再也控不住的眼泪。不堪地侧脸看向达旺儿玛秀丽迷人的古城。颤音道:“袤瑟,不知道我还能够怎么做……还会看见——传递来愿望金果的……神灵……”

    还是欲心不灭啊。袤瑟本以为:遭遇痛劫的泰侬丽格会即此收势,瞬变成温柔的一只绵羊,没料到初念毫无泯散。

    袤瑟猛地折身,站立。她缓缓俯低脑袋,纷然随风落翔的头发,婆娑然随风飘骋,埋没了她脸颊亮弧勾勒过的美感,楚然道:“泰侬丽格,你比造化冷……的多”袤瑟咬咬牙,愣是将一个“酷”字生生嚼碎了!

    她感到,直到这一刻,自己才知晓:达昂瑟侬族的大地上,还有一个比冰塬人听着还要恐怖的生命。虽然,那是优柔到不胜一缕风的存在。

    “谢谢你,美丽的袤瑟。达旺儿玛城的侍者。在这儿,你是泰侬丽格心中唯一的王相。而我仅仅是敬神领命的奴婢。”

    泰侬丽格说罢,忽然推脱开缓缓转身看向自己的袤瑟,两只零落状的纤手,拎起跌落在沙地的皮鞭,捡起那——被自己一直攥在手中的黄泥。之后,孤然一人奔向黑暗巍峨的风暴。

    狂风烈性的屠刀,逆吒。掀起泰侬丽格秀发飘骋的狂浪,撕裂精美修饰、嵌着流苏的衣领。那种高贵于美的罹难,好生凄然哦……

    袤瑟顿时大惊失色,她疾步追上泰侬丽格,一把扣住泰侬丽格公主的手腕,“泰侬丽格……你这是何苦啊……难道……”袤瑟心中沉埋着无尽堆叠的理由。可是,一时间冷噎了。

    只见泰侬丽格回首,冷冷而略含忿怨的目光看着袤瑟,遂静哑着伸过右手,毫不迟疑地强行掰落掉——袤瑟牵缠的、自己的左手腕。

    她那样执力抗衡,拼挣箍力的手,将袤瑟手指硌疼了。

    袤瑟骤然感到:潜在泰侬丽格心里那种执着不化的暴戾。她不禁心颤一惊,手勾脱落了……“泰侬丽格哦……泰侬丽格……”袤瑟受惊,再也难以承受心中推脱不开的委屈和痛苦,不禁瀑然泪倾。

    她真没想到:落难如斯的泰侬丽格竟然如斯强韧和倔强。这是她从未经受过的。

    尽管一直以来,自己时时处处与泰侬丽格为伴,可是,在她眼里,富贵娇艳的泰侬丽格就是润泽的达玛花儿,是敏于风寒的灵物。不堪临受烈性摧折般的苦难煎熬。

    然而,这一刻她想错了。心性倔强的泰侬丽格,才是一块——真正硌疼自己一颗心脏的、棱角锋利无比的石头。

    摘落袤瑟手勾的泰侬丽格,不再是一朵生动娇艳而迷丽的花。精美唇勾绝意的微动的一蹙,显示着一绝而断的破碎感,让袤瑟惊恐的泪滴,变作:挑在睫毛痛颤风声、凝沁无动的蝴蝶……

第一四六章 猎马

    袤瑟知道:最快的刀,足以斩断一切艰顽不化的盘亘,校正意念欢畅流淌的河堤。

    但是,此刻,要阻挠和改变一颗心的方向,她忽然感到:自己的信念简直接近于绝望而崩溃。

    袤瑟痛苦地半潜姿态,看着泰侬丽格被风撕裂般摇晃着,走向风暴……

    短暂的持续,在袤瑟的感觉境,简直接近古纪风云时长的一万年。

    其实,一颗心知道:凝固状潜着的姿态,瞬间的感官,已经打开比风声更加磅礴开阖着的门户。精意高矗起来的目的刀,已经在心底飞箭一样升腾。

    进入发力状态的袤瑟,随着瞬间崩断思觉判断锁链,决意裂变中挣脱开的一颗心,已经拔力孤冷僵硬的身躯。

    是的,武志凝炼的刀心,让她已是状态中形格在现的刀马旦。

    袤瑟左手猛叩心胸,痛而挛颤的一飒,疼咳着流干久滞的眼泪。

    驱力的身躯朝向高卓黑风斜倾时,惊耳风声,仿佛一道在时空拉长的铁戈,闻之,震动乾坤。

    微弱意念百倍放大的敏感,让她听见的,已经被万感加饰成洪荒般的狂涛。

    是的,一颗心见微知著了,刀马旦真正的时空境界才算真正打开。

    袤瑟双臂翼张,强力震荡中,逆风摆臂。飒划如怒吒开刃的两把新刀。

    飒!飒!飒……

    紧凑身躯张弓攒力,拔足冲向风中凌乱摇曳的泰侬丽格公主。

    袤瑟侧步滑过泰侬丽格,光滑卸落那只精工技艺制作的长鞭。超前回首,看向滞后的泰侬丽格,“达旺儿玛的泥雕刀楔,此刻,你就是给袤瑟完整立令的司仪!你愿意为护城神灵的光造势立意吗?我问你。”

    泰侬丽格猛地站定,攥紧左手呵着的黄泥,“愿意!达昂瑟侬的袤瑟。一个愿意,就此衍生一百个执念,回答你。”

    泰侬丽格说罢,小心绽开芳醇粉嫩左手,用右手压平了。同时,右手锐拔精致的弯弧匕刀,毫不含糊地道:“刀楔令!”

    遂迎住强风,在黄泥上刻画一迹……就像族宗达昂努在穿沙司仪礼会上祭祀中的那样。

    “达旺儿玛的——

    护城神灵哦,

    古纪传承的立令格式,

    这一刻,就在——

    泰侬丽格的手中。

    愿刀楔触到:

    坚毅的大地法,

    以苦劫逆照——

    尊贵太阳的法性光。”

    随着泰侬丽格飘扬的达昂瑟侬族音,紧蹙磨热手脚的袤瑟,焕然一动,手绽新光……

    一颗心贲艳生色,鲜亮如春草。

    袤瑟同频入境的手脚,已矫健踏上风势,敏射风暴的方向。

    泰侬丽格并没有为此喜嬗。她痛执短匕,看着袤瑟浑整拔力、舍命般亢奋驱力时,备受风沙折磨的屈伸姿态,凝噎中俯首……

    袤瑟看似停滞,一瞬打开屈折动作,飞步如影,既而影动似光,长驱一道长线。

    右手抖动,精致乍响的皮鞭已经追风而逐。

    等泰侬丽格再次抬目,惊见:袤瑟的狂鞭已经蜿蜒斜骋,猛力挽动较力的臂弧,顿时,一匹光亮的穿沙马被柔韧蜿蜒的鞭线犀利抽击。惊吒的暴鸣仿佛点燃在马前的一团黑色火焰。

    惊于皮鞭逆阻的穿沙马,不及掠过,速度微滞。烈火一样助燃手感风的袤瑟,身形攀缘手形电光,仿佛疾驰涉猎的猛虎,牵系马鬃的一霎,蜿蜒在空的身躯,已经玲珑勾住马颈。

    既而凌空翻动,跃落马背。力格强驭,姿绽生动。精敏完成猎掳的每一个手脚,都是锚定的铁钩。那样疯狂的驭马,惊得泰侬丽格严谨密叠的手咒之刀快要紊乱。

    其实,就在袤瑟神态半潜的那一刻起,两耳已经黏风生心,以心敏探空气迸发的异响和变迁。神秘控局的意念,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那些饱饮阿克索侬河水,如电奔向风暴的穿沙马牛,就已经是擂心的重槌。那些野马挟风奔腾的每一步,已经锐变成听觉触碰的目的。

    这些神阙般流光如诗的马匹,昂扬如亢奋不竭的赞辞警句,繁密形成袤瑟心底意念跟踪的图腾。但是,袤瑟清楚:灵性的穿沙马属于时空天地。没有完美立令的祭礼,私著必将昭著不可知的灾难。所以,没有泰侬丽格祭礼的穿沙刀楔令,她的手电之光难以打开。

    袤瑟就是不折不扣的武志刀马旦。一旦控马,身形瞬化锚爪,嵌套马匹,紧箍之力便不可被随意褪落掉。

    被牵缠的穿沙马力格惊龙,形绽雷厉。难能降服的天性,使每一次奔腾,都极致造化着毁灭般的支离破碎。

    袤瑟在马背颠荡着,感到自己的身躯和较劲的手脚,快要一同随之折碎。也许一线残守意念火的祭光不灭,才使她最终没能从马背堕落。

    袤瑟黏紧野马,频变的手脚,秘施不竭的驾驭法力,返驱野马逆徊,哒哒哒地冲向泥雕立令中的泰侬丽格。

    就在穿沙马狂驱飙焰般,滑过惊惧中的泰侬丽格时,袤瑟早已预设中潜行的手勾,悍然叼中泰侬丽格,顺势拽力间,泰侬丽格就像轻盈无重的羽毛,飘落并附着在袤瑟的身后。

    再看那原初的两匹马,已经惊诧于野马的威风,扬开蹄风,返身奔向远方去。

    泰侬丽格感受野马传递的真实力量和形状,一颗心感受经历,万感落辇匕刀形成黄泥上粗粝的楔字,嵌咒一样将祈愿立令其上。

    是的,袤瑟被泰侬丽格逼仄到极致心痛的那一刻,决绝心立愿下穿沙破风的决意。

    但是,袤瑟凭借感觉知道:达昂瑟侬族的大地上,除了穿沙马,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完整洞穿威猛高矗的风暴。只有猎掳穿沙马,变成强硬驱遣的精真法器。才是唯一完成祈愿的路径。

    能够感触泰侬丽格泥雕刀楔的令,实现猎掳。袤瑟心里知道:泰侬丽格行祭穿沙司仪的净心净手,已经唤动达旺儿玛护城的神灵。可见,泰侬丽格带着任性执拗的心,是执着深邃到——触动族统根脉的旺相。

    否则,袤瑟断不能触令生光,猎掳穿沙马的。

    “泰侬丽格!谨守好刀著的楔令。你是受达昂瑟侬族神灵眷顾的一枚灵性火。我信赖你!”

    “阿克索侬的水,给了灵物以达昂瑟侬的血液。这是大地替你我和大族撑法的理由。爱你,袤瑟!”

第一四七章 著有著无

    泰侬丽格真实感受大自然所造化的这匹灵物。心之火漾,亲证灵性精华在自己生命中,共频激跳的新鲜脉冲。

    她清楚:自己就是行祭穿沙马的司仪。此时,任何闪失,都会牵系三个生命。

    黄泥上的泥雕刀楔已经开始著令,就必须驻心精一,锐志洞穿。

    袤瑟虽然依靠泰侬丽格的刀楔令,手相生光,捕获灵驹。但是,已经完成灵性初愿的片刻,那种刻意附著灵力的法相手感,瞬间从心上消弭掉了。

    对穿沙马而言,附著身躯的,就是重浊的块垒。因为出自造化的完美精真,本来就是不容装帧的一种纯粹。

    而此刻,泰侬丽格立令除障的,正是袤瑟心之所想。

    精致秘感相互行举的每一种动态,都是灵性匕刀校正的真正契物。

    越是拥有灵驹,为之守令的一颗心,经受历炼的过程,必将更著严酷。

    泰侬丽格忽而感到:未曾靠近穿沙马之前,立令是有形质感的意愿。

    每一个心意,连同祈神的祝祷都是形质方寸磕物的目的刀——著有。

    一旦拥趸造化喜嬗的灵机,此时的每一个心意,都已是豁然空无的境——著无。

    唯有如斯,穿沙马才会还原如初——载有犹如空载。那样,出自原始磨砺的灵性,才不致附加外物而失真。否则,即便纤物,法相足以让穿沙马重载成万。

    “菁华绝佳的太阳尊哦,

    属于灵马的,

    给予灵马。

    属于达昂瑟侬的,

    给予达昂瑟侬。

    唯有光辉法性光的刀,

    才足以完美地——

    化载若无。”

    泰侬丽格轻微念诵即时辞令,以便袤瑟精微可感,心之意念与令共骋。

    她精致玲珑地调欢手感,匕刀在空间飞旋一个犀利完美的花轮,再次跃入芊芊指端,犹如手相从时空精美捡拾到的一枚新光,照著泥雕板块,仿佛一道耀眼的阳光。

    于是,刚才吟哦的诗光,此时质变有形格,昭明成令。

    完成这个看着轻盈流利的手形飞腾,在泰侬丽格心灵上,其实正竭力搬掉生命灵肉、思觉、精神……在意境里制造的笨重石头。

    那种历炼的痛磨,就是从看不见的一个个念头开始,陷进洪荒翻滚不息的浩流的。这些心意变化看不见的隐痛,其实才是生命最不堪承受的无极深渊。

    刀,可以犀利地毁掉一切形质可见的巨微方寸。但是,却无法削碎——哪怕最轻微的一丝意念。

    即便借助达昂瑟侬族累世传承的司仪礼立令,泰侬丽格依然感到:每一个频频错位于万感的意念,仿佛不可控的风暴那样——用风鞭精准抽打——自己来不及调整好最佳立令状态的失误手脚。

    袤瑟虽然不晓:泰侬丽格心里浩荡如劫般的发生。但是,敏锐犀利的感官,却在感受着:从身后波及来的痛苦形变。

    穿沙马因为附着了两个牵著自己的力量,一开始就显现出暴虐凶残的原始本能。那种为了摆脱负赘,甚至甘于自毁的放纵形格,完全超出了:袤瑟自己终极完美驭马的所有技巧。

    她知道,泰侬丽格远没有——能够完整驾驭司仪的绝对手感。

    尽管所有灵性的感觉,给泰侬丽格源源提供时空灵犀。可是,这些轻纤妙感,就像飞驰的穿沙马。一旦出现,就已经在消失。匕刀难以毗连即时新鲜感的到来,已经瞬间钝化。

    原来,所以灵性可以感受的悟,仅仅是完整生命极小的一部分。一个看似异常简单的意愿,其后面隐蔽的困难,往往包绕着整个完整的乾坤。

    泰侬丽格终于敏感意识到:自我随感而动,制造的无知和轻狂。

    她远远没有想到:自己可以看见的,原来,在时空里竟然渺小到无,不及一尘风。

    是的,生命借助刀楔、威风司仪的立令,仅仅在穿沙马匹上存在的片暇,已经频于一场重劫。

    袤瑟忽然感觉:手相灵光难以瞬间制服这匹暴躁起来的猛兽。

    那种想象中,需要调教出境界无相的空载感,在此时,才被自己猛然发觉:那还是一个没有用真实形状表达出来的——幻念。

    刚刚出现转机,就链接上另一个致命的惊变。泰侬丽格随着疯狂颠荡的穿沙马,感到:整个身躯快要震散了。

    “泰侬丽格,记住:只有一把匕刀和沾著马蹄留印的黄泥属于你!”袤瑟警戒道。

    “袤瑟,我知道。你是要告诉我:自己那枚心愿背后,还有一个最大的苦行劫!”泰侬丽格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是的,泰侬丽格说的,正是袤瑟此时想要真正告诉她的。

    只是袤瑟不敢亲自解释。因为与司仪相关联的,按照达昂瑟侬族的古老传说,就是达昂瑟侬神灵知晓的一部分。执意重叠,只会加重痛苦的渲染,制造轮回。

    听罢泰侬丽格的话,袤瑟惊颤一下。她感到:看似随性、不拘于禁忌的泰侬丽格,并没有真心忽怠——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

    高高的达旺儿玛城,方挺坚固的轮廓,在黯淡蔽日的天光下,浅色黄镶嵌赭石色,精致拼接的质感色系,明亮得依然好似发光。

    每一幢城楼都有热情不拘的喜光植物,攀升高大结实的廊柱或山墙,尽情放纵着,绽枝向——白昼太阳光所在的方向。即便此时天空是灰暗的。

    素沁芭拉带着焦灼的敏感与不安,在城门口,仿佛柔软的羽毛一样,飘来飘去。

    “我滴达旺儿玛神灵,人家用嘴巴守城这么久了,风暴没有来临,看来是被我素沁芭拉带有神咒的嘴巴给箍住了。”素沁芭拉自言自语。

    “该不会是泰侬丽格公主和袤瑟刀马旦把你贬谪于此了吧。”城门护卫带着嘲讽的口吻道。

    “你少在这儿添嘴。我是连缀大族的大马之驿。人家我站这儿,可不是来跟你说话的,知晓不?”

    “清楚。”护卫胡乱飞扬着变调儿的声音,回答道。

    护卫怪味儿的话,简直气得素沁芭拉脑袋发疼了呢,“哼,你可顺溜点儿,小心我会把你的话,告诉那边巡逻的昂格于萨。据说,他最近新做的皮鞭,镶嵌了达旺儿玛城最昂贵的汗血宝石。你只消看那么一眼,准会疼痛的浑躯肉泥滚滚……”

    “哦,好喽好喽,尊贵的达旺儿玛城、泰侬丽格公主殿下的高脚香烛,我刚才说的,是猜的。”

    “瞎猜的也不行。知晓吗?”

    “懂!”护卫狠气地夹吧眼睛,道。不再言语。

    是呢,因为没有被泰侬丽格公主带出去,素沁芭拉心里早憋着一肚子的火儿。所以,这会儿,横竖不得劲儿。

第一四八章 皓光雪电

    欢嬗喜好风烟的穿沙马,虽然是袤瑟手中强驭的工具。但是,驱力奔腾的烈火蹄风,依然旺燃如故。

    因为附物,穿沙马即便一时被袤瑟猎获,但是远没有被伏落——一颗野性难化的狂暴心。

    袤瑟刀磨搓风的手脚,随泰侬丽格调出的司仪令,不断精致搭配。可是,袤瑟手光强硬的法相手感丝毫不能调转——这匹皓白穿沙马任性施怒的威风。

    野马狂嘶,声线怒戾而尖锐。超然如箭的精敏目瞳,闪耀着新颖透澈的烈光。破袭着万化在瞳孔凝滞成形的僵硬图腾。

    每一次,它眨动狭长上翘的睫毛时,都是电闪一袭般的乍亮,仿佛喷薄两道直锐飞射的火焰。

    袤瑟清楚:那是出自生命内力灵性奔腾的光。也是她从达昂瑟侬族其他马匹身上,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我们的捕获,根本不是因为力量。而是达昂瑟侬族的神赐!”泰侬丽格以冷敛的声音道:“即时确获,命之皓光。”

    泰侬丽格言罢,刀锲以字令。

    “这是精真辨鉴特质,用达昂瑟侬族语辅音刀的犀利音丛——削净所有虚饰仅留的音声质点。”泰侬丽格匕刀立令,复以诠释,道。

    “谨守令!泰侬丽格穿沙令的司仪。”袤瑟精致的手勾力控马鬃,唤马曰:“皓光!”

    穿沙马感受袤瑟悍然驱力控鬃的倔强手力,昂扬激奋状态中,怒吒一声紧蹙长鸣。意在对抗袤瑟佐动的威风。

    皓光雪电,玉色滚流。

    穿沙马焕然形绽,力戈著风见旺。

    袤瑟清楚,穿沙马一旦被达昂瑟侬族语火焠出刀楔令的命名,就是意念可以确凿感受的完美图腾。

    “哦,出自达昂瑟侬语言火的皓光,不可辩之美接近神赐。这一刻,原始境中的它,就是新鲜绽放如春花的令。”泰侬丽格次第音声飙高的飞焰,足以点燃整个空间。

    袤瑟感到:自己从泰侬丽格公主司仪令获得的奇妙感,是达昂瑟侬族穿沙司仪祭礼中,最让她一颗心嘭嘭跳响的一次。

    但是,她知道:这仅仅是一颗心——灵性著火喜嬗的一部分。还不是苦行业力完整的全过程。

    即便如此,泰侬丽格的刀楔令,已经给自己带来启示的勇气和力量。

    越是伴随着泰侬丽格泥雕刀楔立令的递进,皓光愈发激燃如火,烈不可控。它不再屈于袤瑟无形施加给自己的任何手段。哪怕这些手段,丝毫没有妨碍它奔腾无极的野性。

    它突然折变方向,不再撞向风暴。而是朝向广袤无垠的沙域奔驰。

    袤瑟异常震怒。眼看,就可以立威控势,将皓光强悍无匹的暴戾驯熟——撞击风暴了。哪知——

    皓雪全然不是:达昂瑟侬泥雕刀楔令下,光滑美致的一匹驯兽。

    原来,这匹灵性的野马,完全有着:足够与袤瑟和泰侬丽格相抗衡的法力和灵秘。

    “达昂瑟侬的记事石柱上说:当你俯瞰目的的同时刻,那个目的同时就在俯瞰你。中间连顺序感形成的、先与后的落差感,都不会有。”袤瑟忽然将那句话说出口。

    “是的,袤瑟。”泰侬丽格简短地回应了一句。

    泰侬丽格忽然感到:自己每一步每一刻,正走在不间断亢奋着的路上。快要殚竭——最后一滴疼痛流尽的鲜血……

    其实,泰侬丽格行祭,力量一直在自我无极的消耗中。只是,袤瑟即时警戒她的话,反而负重触疼了:她撑力时、一颗心瞬间崩塌的临界点。

    泰侬丽格公主声音渐渐变弱……她将优柔弯下的脑袋,痛苦地抵在袤瑟的背上,颤而紧促呼吸着。

    袤瑟完全可感:那呼吸火焰的热流,在脊背缓缓变冷……

    “泰侬丽格!泰侬丽格……”袤瑟大声呼唤着。她知道:真正的祭祀,其实牵动着一颗行祭者完整的心灵。一颗心一旦捡不起来,最纤微的落尘,也会在万感境重若千钧。

    袤瑟瞬间意识到:泰侬丽格极致立令的一颗心,已经快不过野性昂扬的皓光。那种灵性难以超越的落差,彻底袭痛了泰侬丽格意念支撑到最后的力量。

    泰侬丽格柔弱地回应道:“袤……瑟……”

    袤瑟顿时浑身发寒。她感到:自己已经在控力的运动状态中了。然而,一瞬间两手流风,竭力抓紧的,正在变成一团空无。

    只要力量之箭搭在心灵贲力的强弓上,袤瑟从来没有胆怯过:身手稳态掌控的每一种格局。

    可是,此刻,那种生命一直完美笃定如法的惯性,终于被皓光穿沙马打破了。

    奔向沙域的皓光,飞骋如一把巨型拓长的狂刀。

    飒飒飒……

    皓光烈蹄攒射出滚滚奔雷,破开冲锋的路,形成两道飞溅的河堤。仿佛流淌着欢活不竭的玉光白浪。

    响沙逆射如密集的飞箭,疯狂袭击着附着在皓光身上的形物。

    袤瑟清楚:这些折磨并不算什么。但是,皓光抗拒——穿沙风暴,就是彻底佐毁:泰侬丽格刀楔令行祭司仪的初愿。

    也就是说,它折毁的是:达昂瑟侬穿沙司仪立令的祭心。这也意味着:行祭立令的失误。是初涉祭礼的泰侬丽格最不堪承受的。

    袤瑟登时暴怒,她俊健调稳身躯,锚定皓光壮硕的背脊。

    可是,沾染风沙的皓光就是不可想象的猛兽。它极力加速,散掷的榴颗大蹄,在空气中夯力的风形突兀,已经浑炼如锤。

    袤瑟感到:每一个暴烈轰鸣的颠簸,泰侬丽格攀缘在自己肩膀的力量都在一点点松褪……

    忽然,她感到身后一冷,马匹高耀飞跃一道惊弧,就见从弧之离心切线跌落的泰侬丽格,纤薄无重的身躯,向后缓落的位移……

    “泰侬丽格——”袤瑟竭力呼唤着。眼睁睁看着自己身后的泰侬丽格被皓光震脱。

    泰侬丽格那么柔弱,随风翩转着被动折变的身躯,带着凝滞微微僵硬的痛苦,缓缓堕进风烟……

    浩渺无垠的沙域,顿时变得恐怖而寂寞。没有泥雕刀楔令加持的袤瑟,这一刻,感到自己掰力的,是一块形格坚硬无比的石头。

    皓光就像风沙中滚滚翻腾着的浪涛。精佳飞骋,一绽无上御风的生机。

    打破泰侬丽格祭祀境界的它,意象高著,风采华彰。浑炼抖动的锦绣身躯,依然显现着原始浩浩的洪荒之力。

    袤瑟感到:此时的自己,虽然控鬃。但是,却是野马疯狂摔打中、难能抗袭的工具。

第一四九章 一半悲柔,一半金刚

    旷大的沙域,却有雪澡的精魂。

    泰侬丽格匍匐在黄尘滚流的风沙洪波中,她痛如致命,攥紧左手司仪成令的黄泥。遂弯曲左臂呵著心口。

    黄泥形变揉透,刀楔复归于空无。但真实著令的过程,因为经历有过,所以泥具质在,法心不灭。

    泰侬丽格右手流光白弧的精致匕刀,端直扎进沙土。俊戈犹甚。

    一半悲柔,一半金刚。

    最纤弱的痛苦中,昂力拔粹,直楞楞呈着不被风沙埋汰的倔强。她恨极一百个无奈的自己,恻悯揉烂,碎念成沫。被精实质感的时空所挫,罹心之疼,正一点点敲透骨髓。

    每一个光感荣耀的祈愿,此刻,终于给足一颗心最完整的绝望和崩塌。让她在接近悲于屈就的瞬间,容颜凄然无光,流露出真实难掩的苦孽状。

    她忽然感到:轻纤无知的自己,不再是高光风采里,冠冕绒饰得仿佛锦丽生色的达玛花儿那样,招人喜欢,招人怜爱。

    而是被风沙之刀,残酷修饰,在恐怖背景中,弯首痛泣的孤冷灵魂。每一个达昂瑟侬族人不可知的罹难,正喋血般牵连、转载于她的血肉,发生着——不可逃避的经历。

    是的,因为不慎牵染族统——穿沙刀楔令司仪的祭,整个达昂瑟侬族的痛苦,必须由她任性执为的脆弱两肩来负荷。

    凄然孤沁的泪,每一滴带着滚热,划擦被风沙磨皴的脸颊时,敏痛已经传遍全身。

    “这就是轻率自造的业吗?”当泰侬丽格心里这样问自己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其实已经困于绝境。痛苦的意念,只剩下:绝望用死亡感,留给自己的一个道路了。

    “侬泰格尔妈妈咪呀,如果这会儿看见廊柱那根最新嫩的达玛花儿,就用细腰银壶,盛满阿克索侬河的水,浇灌这朵你可怜的小女儿花……养育的泰侬丽格,就像娇惯过的它……”泰侬丽格这样说话的时候,再也控不住眼中放纵的热泪。

    “还有……端雅秀致的泰侬丽旖……”泰侬丽格悲噎道:“以前,泰侬丽格从来没有心疼地唤你一声……姐姐,说反感你的话。其实……那些都不是泰侬丽格的真心话……你能原谅你那……不听话的妹妹吗……”

    沙域里,狂暴的风沙用风鞭,挟着流弧成线的长风沙篆,无休止地击打着:匍匐着趴起来,又匍匐着倒下去的泰侬丽格。

    那些说给风沙去听的话,瞬间被暴虐的风沙节节攫断成,流散不整的残落字句……

    这些夹在风沙里、邈邈若无的呼吸,顺流风河的传递,点点滴滴的零落状,飘绕在马背上颠荡得快要晕厥的袤瑟。

    袤瑟无比痛苦地听着——这些幸存于风沙中的孱弱声音,不语。

    她只是流淌滚滚擦不干的泪水……在极端发力中,治暴这头——时刻竭力渴于摔掉她的穿沙马。

    她清楚:泰侬丽格一直是深闺高廊里,净水养育的香草,在极端酷烈的风沙境,身心罹难会比自己痛苦得多,她在为泰侬丽格哭泣。

    加之皓光带来的愤怒,袤瑟感到自己已经忍无可忍。

    她怒拔强力。每一道手劲,就像从坚硬的时空,抽出被禁锢的刀刃。

    这些平时简单的动作,这一刻,已经变得原始、古拙,笨重。拙而猛的发力感,让她眼迸星华,膂力正在崩断:赤红得——快要溅射的血流。

    皓光马匹身相屈变。悍然状,仿佛一匹精佳弹颤暴爪、拓展身形的怒虎。

    风沙旷境,人与马——战:

    高卓臂力的弯弓,

    嵌钩如夹的攀缠,

    响耳划沙、狂热风磨成的重拳,

    倥偬猎势、屠手控鬃的手相火朵,

    萧杀光白,热焰燎沙。

    袤瑟每一滴泪的疼,瞬间激化直觉感官无上的敏锐,透彻擂击——风沙凝结盘阻的高盾。穿风手,响雷般暴躁施烈——强驱皓光不愿屈就的高昂头颅。

    惊沙、雪光、雷厉、音爆……

    人与马,形化铁,飙战。

    此时,达旺儿玛城门口。素沁芭拉欢欢频动怒鸟搓翅一样的手脚,一个人给自个儿讲了一百句的道理。其实,全是自己守住瑜伽心火的咒语。

    含满“唵”韵儿的话儿,听得护卫两耳痛颤,难忍的整个儿的人都快要颠翻了。

    “我滴神,句句带刀似的。简直就是分分秒秒要了我这哥的命!”

    忽然,素沁芭拉双手叠握,痛抵心口,剧烈喘息道:“达旺儿玛的护城神灵哦,素沁芭拉的心,忽然跳得不得了。”

    素沁芭拉这样说话的时候,焦切双目迸溅出痛苦不安的泪滴。

    她看着不经意滴落洇湿精致袖口的湿花,不禁掩脸恸哭,“泰侬丽格公主殿下,从你临走,可怜的素沁芭拉,为了打发寂静难熬的时光,心里已经数过——一万只成群结队的马群,牛群和羊群……可是,这些用达昂瑟侬一万块形状填满的牵念,你和袤瑟妹妹能够……真的感受得……到么……”

    护卫看见素沁芭拉真心难过,不便搭话。默默站定原地,重浊地叹口气,“唉!”声音很震,好像天塌了。

    看来,他其实也替——可怜孤处的素沁芭拉在急。是呢,泰侬丽格公主出城,可是他放的野风。

    “一有判断,浑身打颤。达旺儿玛的护城神灵,赶紧降个平安兆吧。别让我的慈悯遭受皮鞭了。”护卫双手扣实,谨心得手指贴到鼻尖上。

    素沁芭拉听罢护卫的话,没有再说什么。是的,她是真的感到不安和难过。

    她无可奈何地半侧着脸,低眉看着大地上。泰侬丽格公主和袤瑟出城之际,依稀留下的、未消失的马蹄留印,仍在。

    蹄印旁,偶尔怒茁的一两朵急性子的蒲公英花,绚丽绽放。金黄密瓣的紧致花轮,仿佛瞬间照射进瞳孔的太阳。

    就像高兴时刻,泰侬丽格公主热烈似火的眼睛。生动、透澈,喜嬗光如盏。袤瑟的笑也会盈满喜悦,装饰泰侬丽格。

    这些即时的惊喜,并没有带给素沁芭拉快乐。因为恰恰此时,泰侬丽格和袤瑟没能飘动在自己身边。

    素沁芭拉缓缓抬头,看向模糊在风沙中的远方。一丝难以隐忍的痛楚,让她颤手抚着心口金色的纽扣时,脸颊悠地划一弧细弯的泪流……

第一五〇章 救令鞭

    在旷野巡行的昂格于萨众武士,虽然没有靠近风暴,只在远远的地方驰马奔竞。但是,敏感的目光,时刻没有放松对风暴的警惕。

    因为,那儿牵连着泰侬丽格公主殿下和刀马旦袤瑟。

    可是,风沙漫迷的旷野,让他们看到的仅仅是风烟的片段。一帧一帧不连贯的缥缈形状,并没有传递来任何确凿的判断。

    “那些穿沙马自带弓弩,奔蹄雷勾……想象一下,感觉自己已经被撞得粉碎迷离。”一个武士,手兜马缰,拨转马头,努力看向空间不断高矗如柱的响沙风暴。姿态窘迫,不堪冲前驱动马匹。

    “别担心。我们站在这儿想到的,远远没有比——濒临风暴的泰侬丽格和袤瑟更显真实、完整。”

    “呃,你的夸赞,并不会让太阳尊感到满意。唠,这就是——这会儿太阳光被云幕遮起光芒的因果。”

    “是的,在达昂瑟侬族的武士面前,提及额外的人,会让达旺儿玛护城神灵感到——你是在背叛自己手中掌控的刀。”

    “造化的风暴就是一个警戒辞。这是达昂瑟侬族泥雕刀楔立令不灭的原因。”

    “但愿她们能够看见灵性旺相的穿沙马。感触神性启示的火焰,带回吉祥光。”昂格于萨用达昂瑟侬族语精密生动的措辞,道。

    众武士听罢,纷纷向昂格于萨恭谨致意。

    可是,就在他们这样驻马的瞬间,骤然,听见从远处缥缈风烟旷境,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急如响戈,音槌交迫。

    只见倾斜疾驰中,蹄溅飞沙惊吒而来两匹马。正是泰侬丽格公主和袤瑟刀马旦的坐骑。

    昂格于萨和众武士顿时震惊莫名。个个人满脸煞白,神采崩落。

    昂格于萨立时提缰,调整马步硬朗的飒烈火风,右手高飙的烈弧皮鞭,迎空飞翔,完成一个紧蹙弧勾的抖动……

    “啪!”

    响鞭警令中,昂格于萨已经驱马攒射进风沙。同步奔腾的联动铁蹄。在昂格于萨马匹之后,掀起一道浊雾浓重的风烟狂涛。

    昂格于萨痛悔自己没有严酷立威,放纵了泰侬丽格公主和袤瑟刀马旦。他痛心预感到:出事了……泰侬丽格公主和袤瑟刀马旦出事了……

    其实,昂格于萨心中清楚:正是自己一丝优柔屈变的悯念,放纵了泰侬丽格和袤瑟。

    真正较力状态的昂格于萨,身弓拉直的瞬间,惊雷驱驰的狂鞭,心底已经爆发了瞬间激燃的烈火。强驭的马匹射箭一样射向风暴。

    狂烈浩荡的奔腾,轰轰震动了空气。

    达旺儿玛城门口,稍微吸嗅风沙中,两匹马匹步辇熟稔响频的素沁芭拉,似乎比众武士更加敏于感受异兆。

    她闪电的目光,脱开蹄印芳尘中、摇曳的小小金色黄花。柔软肢节瞬间飒攒一道——拔直身躯的刚力。

    身相俊朗,形格铿锵带风。

    素沁芭拉左手轻轻修饰一下——右手即时控力状态的纤腕,猛地转头看向护卫。

    这个带有格斗起势的预热状态,惊得护卫睁大眼睛。

    却见,伶俐攒步的素沁芭拉,走向护卫身后。连贯闪烁的姿态,让护卫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见素沁芭拉已经高矗马背上。

    “那是我的马!尊贵的侍者素沁芭拉。”护卫惊讶道。

    “我没有说是我的。是吗?”素沁芭拉敏捷地眨眨眼,道。

    “是。可是……”护卫略带迟疑。

    护卫尚且纳闷儿呢,道:“莫名其妙……”猛地,就见素沁芭拉已经驱马,疾速返遁达旺儿玛城内……整个过程,就像平地掠过紧蹙的一道旋风。

    ……

    旷远沙域。

    袤瑟依然奇迹般地形嵌于皓光马背上。

    为泰侬丽格的落难震恐,为皓光的暴烈而愤怒。袤瑟难以孤注一掷的发力,让她随马翩转身形时,微微滞缓的动作,显得她才是皓光控制的工具。

    顺风传来泰侬丽格公主的微弱气息,并没有彻底消失。那种柔韧中,痛苦挣扎的屈折力感,似乎袤瑟可以清晰感觉到。

    泰侬丽格绵延着悲伤欲绝的忏悔。当她感觉,自己诉诸最后心中全部痛情时,生命潜意识感到:身躯锐减力量的形变,正渐渐趋于僵硬……

    泰侬丽格半擎起来的左手,滞缓地沉落着……

    她感觉:自己软弱到——就连眼泪,也跟随衰减的力量,在不可自控地流失着。

    虽然,泰侬丽格跌落马背,但是神秘牵系刀楔令的黄泥依然在手里。这正是,袤瑟依稀可以觉察到泰侬丽格邈邈残断呼吸和力量的原因。

    这种带着递减的气息,牵著袤瑟。让袤瑟犹感——至疼到颤栗的自己,已经触及生与死、界定分明的边缘。

    袤瑟在身形松褪威力的瞬间,不禁本能地握紧右手的长鞭。这是她从泰侬丽格公主手中挟来的唯一物件。

    因为紧握而活着。这同样是袤瑟唯一能从颠荡昏厥状态,感受到的有形判断了。

    可是,灵性的皓光穿沙马,恰恰忌讳的,正是这个有形物,像诅咒一样威慑它的法器。

    所以,随着袤瑟竭尽力量,猛烈握紧长鞭的瞬间,烈雷惊吒般咆哮的皓光野马,激烈颠动起来……

    袤瑟用最后强力挣扎的一丝清醒,猛绽浑炼力弓,紧蹙弯翘的身躯,随着剧烈腾奋的上扬臂膀,惊现——

    一吒暴响的鞭弧,迎空闪变——崎岖蜿蜒中一记紧缩的弧勾,蝎尾一样超前锐袭。

    同时刻,犀利乍响的风凸,破碎成一团风烟的瞬间,如警令暴响。穿风的厉音,猛地遏住皓光拔力的烈性。

    短暂滞空的动作一经再现,袤瑟蛰伏的一颗心,顿时如光打开——一袭暴绽。

    看似堕下马背的袤瑟,因为惊闪如电的坚韧皮鞭,拓长了生命蜿蜒中——掰力攀越的形状。

    鞭弧弯钩,落降中套住皓光奔腾的前足。顿时,皓光长步拉动袤瑟。使触力生变的袤瑟,攀住了——熟稔翻转身躯的势能。

    再次矗于马背、从昏厥中惊醒的袤瑟,顿时,状态清冽,贲力弥圆。

    一直不愿以皮鞭强驱灵物的袤瑟,一次挥鞭,征服的不再是力量,而是驾驭了马匹一颗心的灵性。

    袤瑟隐隐感到:自己没有落堕,也因为泰侬丽格的司仪没有落堕。否则,她的手相不可能驱力时,如此敏捷而犀利。

    心中,又升腾了时空灵感照射的高光。袤瑟复活的手脚,新风焕然,姿态不再低迷。

    她谨记——灵性穿沙马野生的初始状。所以,复折皮鞭控握在右手里了。

    “皓光!”袤瑟复以唤名。

    精佳手形控力时,遂看向:远处风烟中的、那悲伤、模糊如无的起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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