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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途全文阅读

作者:高月     大明官途txt下载     大明官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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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重回大明

    


    洪武二十二年九月,深秋的寒意笼罩在淮南大地上,在淮南各城中,最有名的就是中都凤阳了,这里是龙兴之地,在朱元璋登基后的洪武二年在濠州西南凤凰山南麓建中都,因为新都在凤凰山之阳,故名凤阳,朱元璋广封王侯,并迁江南十四万富户于此,使得原本贫瘠的小城立刻变得繁华昌盛。

    临淮县在中都凤阳以东约二十里,原名中立县,因紧靠淮河而改名临淮县,这一带土地丰腴、水源充沛,自古就是粮食高产区,再加上这里紧邻龙兴之地,各种优惠政策沾光不少,故而这里人民普遍富裕,生活过得倒也滋润。

    在临淮县的东面有一座酷似元宝的小山丘,当地人都称之为元宝山,山脚有一片村落,叫做李家村,顾名思义,村子里的人家大多姓李,这一天,李家村的地主李员外家生了一件大事,李家少爷跳井自杀了。

    “捞起来了!捞起来了!”几名长工七手八脚从井里吊起一个湿漉漉的人,“我的儿啊!”李员外一声大叫,疯似地冲了上去,他拼命拍打儿子的脸,可拍打了半天,儿子始终没有动静,李员外悲痛欲绝,他放声大哭:“儿啊!你可千万不要死,你死了,我们李家可就断根了。”

    众长工都默默无语,都淹了两个时辰了,怎么还能救得活,可怜老爷三代单传就这么一个儿子,这下李家真的绝后了。

    这时,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上前安抚李员外道:“老爷,人死不能复生,你保重身子吧!”

    李员外忽然跳起来指着妇人破口大骂:“贱人!你还有脸说,若不是你苦苦相逼,我儿会跳井吗?”

    院子里所有人都惊呆了,老爷居然敢骂夫人,这个世道真的变了,那妇人粉面一寒,杏眼圆睁,劈手就给了李员外一记耳光,恶狠狠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李员外仿佛被一巴掌打醒,他呆呆望着妇人,心中又是害怕又是伤心,想着儿子从此没了,他悲从中来,捂着脸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时,一名长工忽然现少爷的眼皮似乎动了一下,他顿时激动得大叫起来,“老爷,少爷好像还有气。”。

    李员外就像被电了一下,一下子跳了起来,扑到儿子面前,手颤抖着伸在儿子鼻前,他忽然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泪眼模糊地仰天长叹,“苍天有眼啊!我李家有救了。”

    “快去请医士!”

    “小心抬!少爷头上有伤。”

    院子里乱成一团,有人跑去请医士,李员外扶着儿子的头,和家人们一起小心翼翼把儿子抬进了屋,那妇人也长长松了一口气,吩咐丫鬟道:“去!让厨房杀两只鸡炖了,给这个魔头送去,他既然不死,老娘明天跳井。”

    李家少爷虽然未死,但一直昏迷不醒,一连几天,总听见他在昏迷中说些怪异的言论和悲风悯月般的感叹:

    “陆经理,这是我的辞职书,没有什么理由,我太累了,我想休息几年。”

    “老王,你不是一直想做我那几支股吗?我向经理推荐了你,这两天大盘放量滞胀,你可要当心。”

    “阿梅,我想出去走一走,去云南、去丽江,如果有可能我还想去奥地利和英格兰,看看那里的牧场和天空,希望我回来的时候能吃到你的喜糖。”

    “王姐,你借给我妈看病的两千块钱,我一直拖了三年才还你,真是对不起,小智考上大学,这台笔记本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你一定要收下。”

    他细碎交代后事般的奇异话语在李府上空幽灵般回荡,下人们有的捂嘴窃笑,但更多的人是唉声叹气,少爷救回来又有什么用,本来就如癫似狂,现在就更成了一个疯子,将来大家都有得罪受了。

    第四天,李府终于安静下来,再也听不见少爷的妖言惑语,房间内,李家少爷浑身,背上扎满了金针,悄然无声地趴在床上,从县里请来的名医高医士神情冷肃,动作迅疾地为他贴药施针,而李员外揪心地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医士为儿子针灸,儿子从井中捞起已经是第四天了,第一天李员外从大龙兴寺请来高僧驱邪,第二天从紫林观请来天师捉鬼,折腾了三天,儿子的疯癫并无好转,反而有恶化的趋势,李员外无奈,只得听从家人劝告从县里请来最有名的高医士,高医士手到病除,一剂汤药便让李家少爷安静下来。

    人已经沉沉睡去,呼吸均匀而香甜,高医士给他敷完最后一贴药,擦了一把汗,便给李员外使了一个眼色,两人来到外间坐下,高医士疲惫地叹了口气,李员外的心抽了一下,紧张地问道:“怎么!我儿还有不妥吗?”

    “令郎的身体强壮,只是落井受了寒,现在已经无大碍了,但令郎的这儿好像出了点毛病。”高医士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员外也听见了,他满口胡话,什么叫中了大奖,享受人生、多娶几个老婆我能理解,但什么叫环游世界我就不懂了,古怪离奇,竟是我平生第一次听闻。”

    “那他还能生儿子吗?”李员外只关心李家是否有后,其他都不重要。

    “应该可以,好了!天色已晚,等用完这一轮金针,我也该走了。”高医士站了身,命药童收拾箱子,见李员外满脸忧色,有点心不在焉,便提醒他道:“令郎只要好好将养几日,身体当能恢复,以后我就不用来了。”

    李员外慌忙从袖子里取出一叠宝钞,万分感激地递给高医士,“这是一百贯诊金,不成敬意,请高名医收下。”

    高医士呵呵一笑,收下了诊金,他走到门口,向左右看了看,忽然低声对李员外道:“我听说令郎性子偏激,似乎和家人相处不睦,为防止下次出事,员外还是要想想法子给他找个事做才行。”

    李员外被说中心事,一时低头踌躇起来。

    又过了几天,李家少爷才渐渐恢复了理智,但他十分沉默,也不肯下床,整天躺在床上难说一言,一语必惊人,正如高医士所言,他的记忆真的好像全没了,家里人都说少爷一定是跳井时头部被井底的岩石撞了,但李员外并不在意,他每天都来陪儿子说话,说说家长里短,功夫不负有心人,十天后,李家少爷的话终于开口了,也似恢复了常态。

    房间内,李家少爷静静地躺在床上,他大约二十出头,眉眼倒也清秀,只是脸色惨白,身体显得十分虚弱,这自然就是我们的主角了,他叫李维正,今年二十五岁,是某证劵公司的小职员,从高中起就最喜欢买彩票,买了八、九年,连两元钱也没有中过,但半个月前他却时来运转,竟一下子中了一千万的巨奖,可惜乐极生悲,在辞职的当天他便先天性心脏病作死了,灵魂不灭,飘飘悠悠穿越六百年,附身在了这个明朝李维正的身上。

    李维正心中充满了各种疑惑,可又不敢多问,其实他的伤势早就好了大半,不过装病最能掩饰他的一无所知,索性就装到底了,只可怜李员外为他担心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李维正从只言片语的对话中慢慢了解到了许多事情,现在是洪武二十二年,朱元璋执政时期,也就是说他竟穿越到了明朝初年,这让他又是恼火又是庆幸,恼火是被命运捉弄,不仅失去一千万大奖,而且又将他重生在六百年前,老天为什么不让他回到强盛繁华的盛唐时代呢?

    而庆幸是现在离明亡还早,他不用担心被辫子兵杀死,随着生命安全得到保证,他开始关心附身的这个男子,据说此人是个考了五年县试不中的落第书生,就如同后世高考五年落榜一样,脾气又犟又倔、敏感而暴躁,估计是五年考不中,心理有些变态了,不过这和自己已没有关系,他关心的是此人的长相家世,此人长得还算有几分清秀,身材极为高壮,和他前世一点也不像,两只胳膊又长又粗,巴掌如蒲扇一般,听说他少年时还练过几年武。

    他家是凤阳府临淮县的一户地主,他是家中独子,父亲是个不大不小的地主,家里有四五百亩上田和几十亩林地,在明初这已经是很不错了。

    虽然不太满意附身在一个小人物的身上,但李维正还是感到庆幸,不是吗?至少这个人才二十出头,风华正茂,如果命运之神捉弄,把他重生到颤颤巍巍的八旬老翁身上,那他还不如直接死了的好。

    况且他还有一副强壮的身体,让前世饱受先天性心脏病折磨的他,能感受到心脏的蓬勃有力,感觉到生命竟是如此美好,就凭这一点,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门吱嘎一声开了,走进了一人,似乎不是李员外熟悉的脚步声,李维正微微侧头,一股香粉味扑来,他面前站着一个年轻的妇人,约三十余岁,身材不高,穿着一件绿底绣花的比甲,倒显得身材修长苗条,只见她粉面凝雪、杏眼含霜,冷笑一声道:“你父亲今天到县里去了,我特来看看你。”

第二章 何去何从

    


    来人便是李员外的续弦,李维正继母,也是李家真正掌握大权的主人,她名叫杨缨,是临淮县一个大户人家女儿,丈夫死后改嫁给中年丧妻的李员外,前几年生了一个女儿,她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却精明能干,将李家上下收拾得服服帖帖,不!打理得井井有条。

    李员外属于根正苗红的地主阶级,祖祖辈辈都是大地主,蒙古人屠杀张、王、刘、李四姓后只剩下他祖先这一房,一直低调做人,家产只传长子,世世代代不离乡土,保住了家道不败,不过到李员外这一辈,情况又生了变化,他只有一个儿子,子嗣单薄,为此他四年前又娶了一房后妻,原指望她能给自己多生几个儿子,可他自己却已力不从心,至今只添了一个闺女,而且娶妻前他听媒人说杨缨温柔沉静、家道厚实,他这才动了心,不料却娶进来一头河东狮子,在那方面胃口又大,弄得他这几年苦不堪言。

    男人就是这样,一旦雄风不继,就会畏缩退让,加上夹在儿子和后妻之间难做人,再加上他好面子、不愿外扬家丑,就这样他越委屈求全就越被老婆步步紧逼,三年来李员外的防守已经全线崩溃,家庭财政大权尽失,他怕老婆的名声传遍了十里八乡,到了这时,他们夫妻却颠倒过来,变成杨缨要面子、不想家丑外扬,而李员外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老婆一动手他就逃,闹得满村皆知,最后老婆让步,派人把他找回去了事。

    “我听说你以前的事情都想不起来了,那你还认识我吗?”

    虽然是询问,但杨缨的口气中却明显带有敌意,原来的李维正和她关系极为恶劣,她也瞧不起李家这个少爷,年纪轻轻,身板又长得高大粗壮,却整日游手好闲,说是读书却又不肯用功,连个秀才都考不上,连续五年落榜,成为临淮县的一大笑谈,按照杨缨的想法最好李维正能帮他管管帐,别去考那个劳什子功名了,秀才又不能当饭吃,可她一开口,就刺痛了这位少爷纤细而敏感的神经,跳起来和她大吵大闹,摔盆砸碗,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半个多月前李员外给他提起从小订下的一门婚事,想让他成亲后转转性,可他不知犯了哪门毛病,竟大喊大丈夫不趋炎附势,娶低不娶高,叫嚷着要退婚,杨缨忍无可忍,就命人将他狠揍一顿,他就仿佛烧了尾巴一样,疯闹一阵后竟跳了井,杨缨也颇为懊恼,今天趁李员外不在家,便过来瞧瞧这个魔头。

    李维正确实是第一次见这个妇人,不过他知道这就是他的继母,听父亲说从前的他在杨缨上门第一天,就差点把她烧死在轿子中,几年来两人横眉冷对,关系十分恶劣,他也不由痛恨过去的李家少爷不懂事,给他惹下这么大的麻烦,家和万事才兴嘛!

    李维正苦笑了一声便道:“过去的事情我是记不起来了,不过我已知错,不该和继娘吵闹,让父亲为难,我向你道歉。”

    “哦!”杨缨冰冷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异,他居然叫自己继娘,这是她进李家四五年来从未有过的事情,而且他还认错,这更是闻所未闻了,她本来是想趁李员外不在,好好臭骂他一顿,不料他却先认错了,这让杨缨心中既有些得意,又有点失去目标的感觉,不过,和李维正斗了这么几年,心中积累的仇恨也不是这么一笑便能抿掉的,惊异只在杨缨眼中一闪便消失了,她依然冷冷道:“我来是想来问问你,你将来打算做什么,如果想继续考功名,我可以出钱让你去苏州读书,你不是喜欢你那个开饼店的舅舅吗?可以去投靠他,但我只供你两年,还考不上县试,你就回家务农,你明白吗?家里可不养懒汉。”

    “我也不知道我将来能做什么,让我考虑几天好吗?”李维正说的是真心话,他对自己的前途一片迷茫。

    杨缨看了他半晌,勉强点了点头,“好吧!等你先把身体养好了再说。”

    忽然,门外传来了一个女子的低喊:“夫人,老爷回来了。”

    杨缨一怔,她立刻一阵风似的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她忽然又回头叮嘱道:“别告诉你父亲我来过,知道吗?”

    李维正点点头,待杨缨走了,房间里又安静了下来,可李维正的心却乱了,是啊!他以后想做什么,来大明已经快二十天了,这个问题似乎越来越来迫在眉睫,他从前学的专业是工业经济,万精油专业,大学里又沉溺于各种游戏,就算是万精油也没有抹上一点,毕业后根本就找不到工作,好在他是本地人,父母托了人情才给他在证劵公司找了一个工作,月薪一千八百元,既无房也无车,和父母哥哥一起挤在两间老弄堂的平房里,连女朋友也没有,但不料时来运转,他竟中了大奖,就在他雄心万丈时,忽然心脏病作,死了,尽管老天垂怜,让他重生于明初,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不会明什么先进科技,好容易记得的几篇唐诗宋词这时代早已人人皆知,好像他还记得什么‘自我横刀向天啸’,什么‘我劝天公重抖擞’,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他连四书五经都背不了,除了证明他喜欢剽窃,难道还会有人崇拜他不成。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李维正叹了一口气,可要他安心做个乡下土地主,娶一个热炕老婆,生一堆猪娃,他又不甘心,这可是朱元璋的时代啊!他知道明年会爆李善长案,过几年还有蓝玉案,然后就是燕王朱棣与侄子争夺天下,历史的脉络清清楚楚印在他的脑海中,他能不能融入这段历史呢?可就算想融入,他又该从何入手,难道像傻子一样跑去对朱棣说,‘我知道你以后能当皇帝,让我当做你的谋士吧!’

    就算朱棣不杀他,朱元璋也会剥了他的皮,李维正一时踌躇了,这时,他忽然隐隐听见外间传来杨缨恶狠狠的声音,“你说老实话,到底偷了老娘多少钱?”

    “夫人,我已经说过几次了,只拿了五百贯。”

    “哼!五百贯还少吗?咱们家一年才不过一千多贯收入,你当真舍得啊!”

    “夫人息怒,这也是没办法,孝敬李县丞、打点马师爷,还要请众衙役吃饭,这些都要花钱,再说,他出去了,你不也舒心了吗?我这也是为你好啊!”

    “哼!说得比唱的好听,就这一次,下次再敢偷老娘钱,看我怎么收拾你。”

    “是!是!是!夫人放心,为夫下次再也不敢了。”

    李维正似乎听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好像给他找了一件差事,也好,他也不懂什么四书五经,不考秀才最好,门帘一掀,李员外走了进来,他见儿子要下床,吓得连连挥舞双手,“上去!快上去!”

    “孩儿躺得累了,想走走。”李维正脚一沾地,顿时一阵天旋地转,身子摇摇晃晃要倒,李员外连忙扶住儿子,他也想起高郎中的嘱咐,多走走,身子好得更快。

    “好吧!爹爹扶你走一走。”

    李员外扶着儿子慢慢走出房间,穿过一个小门,来到一座大院子里,这是李维正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家,在他想象中,地主人家一定是院宅开阔,移步亦景,处处有假山池鱼点缀,各种亭台楼阁掩映在绿树红花之中,可眼前院中的情形却让他有些呆住了,稻梗堆满院角,院子正中放了十几只装满谷子的大箩仓,几个乡农正站在大箩仓前抡稻摔打,更让他匪夷所思的是院子的一角竟还有一畦菜地,搭了两个瓜棚,一只母鸡带着一群鸡崽正悠闲地在院中觅食,这哪里是什么地主人家,分明就是一个农家大院。

    李员外见他怔,便指着箩仓笑道:“过几天县里就要交粮了,家里在准备呢!这可是每年的大事。”

    “父亲给我找了一件什么差事?”李维正忽然问道。

    “你怎么知道?”李员外眨巴眨巴眼睛,他立刻明白过来,一定是儿子在房内听见了,他的脸微微一红道:“爹爹托人情在县衙里给你找了份差事,去那里学学人情世故,这几年考试把你人都考傻了。”

    ‘县衙,’意思是说,他是要去当公务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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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衙门当差

    

    李维正的父亲正是李家村一带的里长,为了解决儿子与后妻的矛盾,他便给儿子在临淮县衙找了一份差事,待儿子身体稍好,他便带着李维正去了县里。

    “儿啊!到县里当差要少说话多做事,这次爹爹给你捐一个小吏,做得好,你还可以继续向上走,就像杨主簿那样成为正式官员,关键要学会为人处事,嘴巴要放甜一点,放下书生架子,比你早来的都要叫大哥,尤其李县丞,和咱们家有点远房亲戚关系,这次爹爹就是托了他,以后要称他为二叔,这些你都记住了吗?”

    虽然李员外一路上啰嗦不停,但他口气中透出的浓浓关怀之情,却又和古今父亲一般的慈爱和真诚,李维正忽然想起了自己后世沉默寡言的父亲,他现在一定还沉浸在丧子的悲痛中不能自拔,还有多病的母亲,前世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李维正心中一阵难过,便点点头道:“父亲放心吧!孩儿已是两世为人,不会再向从前那样胡闹。”

    儿子的话让李员外十分欣慰,确实,儿子死过这一次后,真的就像变了一个人,什么事情都不再象从前那样吹毛求疵,而且又臭又硬的脾气也改了,比如考秀才一事,他早就不想让儿子考了,不是读书的料,可他却不敢提,一提儿子就会大吵大闹,这一次居然一点声息也没有,看来那门亲事也可以再提提了。

    不料李员外刚起这个念头,李维正就像他肚中蛔虫一样,接口道:“不过父亲,那门婚事孩儿还是想退了,孩儿不喜欢叶家二小姐。”

    他从小和叶家庄叶老员外的孙女订了亲,十年前叶家大少爷考中了进士,出门当官去了,听说还做了知府,前两年叶老员外去世,叶家小姐也就跟她父亲去了外地,据说她今年才十五岁,小自己七岁,一个黄毛丫头罢了,娶一个尚未育好的老婆,有什么情趣...不对,应该是有什么感情可言。

    儿子不愿娶叶小姐的想法,其实李员外也赞成,倒不是因为她是官宦人家小姐,而是她那身板娇弱无比,绝不是旺子相,他宁可儿子娶一个身体丰满壮实的乡下婆姨,给他多生几个孙子,不过想归想,但老婆一心想攀官门,他也只得妇唱夫随了,李员外干笑两声道:“这件事暂时不提!不提!”

    李家村离县城很近,走了十几里路,马车便进了县城,临淮县沾了中都凤阳的光,原本是个不足千户人家的小县,但朱元璋迁江南十四万富户到凤阳后,临淮县便拆了城墙重建,接纳了其中三千富户,二十年过去了,现在的临淮县已是有五千户人家的大县了,人口众多,商业十分繁华,朱门大户比比皆是,两条河流东西和南北十字相交,使整个县城呈‘田’字型结构,沿河两岸便成了最繁华的商业大街。

    县衙位于县城正中,枕河而建,老远李维正便看见了一座高高的斗拱式牌楼,牌楼对面是个‘一’字型的照壁,上面刻着麒麟异兽,马车停在牌楼前,只见上面刻着‘宣化坊’三个字,县衙前一对石狮子昂头威武,脚抚幼狮,象征子嗣和恤悯,马车刚停稳,一名三十余岁的公人便跑了出来,对李员外拱手笑道:“李员外来得好巧,我家老爷正说着你们呢?快随我来吧!”

    “多谢秦典史了。”李员外连忙给儿子介绍这名公人,“这是秦二哥,咱们临淮县的典史,以后要好好跟着秦二哥办事。”

    李维正赶紧上前施礼:“小弟李维正,请秦大哥多多关照。”

    “李五弟好像变了一个人嘛!”李维正来县里考过五次县试,县衙上下都认识他,因他五第不中,所以众人都戏称他‘五弟’,秦典史见他没有了以前的臭脾气,不由拍了拍他的肩膀呵呵笑道:“不要叫我大哥,县老爷会生气的,叫我二哥就行。”

    “是!秦二哥。”

    旁边的李员外见儿子懂事,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便对秦典史笑道:“秦哥儿稍等片刻,我给儿子嘱咐几句。”

    他拉着李维正来到照壁后,从怀里掏出一卷宝钞塞给他道:“这里是四百贯钱,给你平时食宿所用,还有要记住打点同僚,县丞就别给了,爹爹已经替你打点过了,如果钱不够就让人捎信回来。”

    说到这里,李员外将中指上的一枚大方金戒指抹下,又塞到儿子手中,“爹爹身上实在没有钱了,这枚金戒指你收好了,若有什么紧急事情,你可以用来买命,还有千万不要和人争斗,万一出什么事情就回家来,爹爹会护住你,记住了吗?”

    李维正鼻子微酸,他轻轻地点了点头,“爹爹,孩儿记住了。”

    李员外叹了一口气,又取来一包衣物交给他道:“这些衣物是你继娘给你准备的,眼看天要冷了,注意自己添衣服!”

    李维正默默接过衣服,又问父亲道:“爹爹不能明天再回去吗?”

    “没办法,过两天就要交粮了,爹爹得回去安排。”李员外按住儿子的肩膀凝视他的眼睛道:“孩子,要做个正直的人,这是爹爹对你唯一的希望。”

    说完,李员外向马车走去,步履蹒跚,走到马车前他偷偷地用衣角擦了擦眼泪,李维正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喊道:“爹爹!”他缓缓地跪了下来,重重地给父亲磕了一个头。

    “孩子,以后常回来看望爹爹就行了。”

    马车渐渐走远了,李维正望着不停从车窗探头招手的父亲,泪水忽然不争气地从他眼中悄悄涌出。

    临淮县衙一共分为三堂,整个建筑群雄伟、高大、一派森严,大堂位于中轴线正中,是知县布政令、举行重大典礼和公开审理大案的地方,大堂前东西侧,依次排列着吏、户、礼、兵、刑、工六房。

    穿大堂,过屏门,可见二堂,这里是知县预审案件和退堂休息的地方,二堂之后的小型四合院则是知县的幕友钱谷、刑名二位师爷办公之所。

    三堂是知县接待上级官员、商议政事和办公起居的地方,有些机密案也在这里进行审理,三堂建筑回廊宽阔,气势雄伟,内部陈设与大堂迥然相异,院内桂树如冠,繁枝翠盖,给人以幽静、神秘之感,三堂左右两侧为东西花厅,是知县眷属居住的地方,三堂以北为后花园,也是知县私人住所。

    秦典史带着李维正来到三堂,他一路细心叮嘱道:“老爷年纪大了,精神不济,寒暄几句便可,将来老爷也不会多问你的事,以后就跟着哥哥混,有哥哥一口吃的,就绝对少不了你。”

    李维正感激不尽,“多谢二哥,小弟记下了。”

    三堂正房是知县平时办公之地,故而规矩不多,李维正随秦典史进了房内,秦典史立刻跪下道:“老爷,李维正已带到。”

    李维正忽然现自己即将面临人生的第一关:下跪,他刚刚才给父亲跪过,那是他自内心的一跪,可是现在又要下跪,他总觉得对不起父亲,但是没有办法,李维正只得犹犹豫豫、勉勉强强地跪下了,就仿佛初入洞房的新娘子的第一次,“李维正参见知县大人。”

    半天没有动静,李维正挑眼偷看,房间里似乎坐着三个人,正中间是个长着酒糟鼻、病怏怏的老头,眼睛微闭,仿佛睡着一般,根本就没有听见他的到来,这位就是临淮县的父母官张县令了,他四十岁入国子监为监生,在里面熬了近二十年,终于得到了知县的位子,可他已经六十岁了,精力早已耗光,让他做一县之令确实有些为难了。

    “李五弟,咱们又见面了。”县太爷终于开口了,声音虽然有气无力,但嘴角却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李县丞,这就是你那远房侄儿?膝盖蛮硬嘛!”说话的是左边的杨主簿,他年纪约四十岁,原本是刑房书吏,因为精明能干被破格升为主簿,他脸色腊黄、长得精精瘦瘦,就像个大烟鬼似的,颌下一缕稀稀疏疏的胡子,虽然其貌不扬,可眼睛却毒得很。

    他对面坐着一人,白白胖胖,一团和气,估计就是那位当县丞的远房二叔了,杨主簿的话刚说完,李县丞原本和气的脸立刻阴沉下来,指着李维正呵斥道:“本官见你读了几年书才举荐你做小吏,你竟胆敢无礼,来人!给我赶出去,不予录用。”

    “县丞不用生气,我只是说说而已,年轻人嘛!不懂规矩是很正常的。”杨主簿瞥了县丞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倒是县丞激动得让人生疑啊,呵呵!”

    “杨大人这话是何意?”李县丞冷冷答道:“李员外身为里长,连续五年交粮在本县前列,按规矩是可以照顾他的儿子进县衙做小吏,本官按规矩办事,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生疑的?”

    “好了,你们二人不要吵了,本县吃药的时间到了,大家散了吧!”张知县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不理会任何人,转身到后面去了。

    李维正立刻明白了他们三之间的关系,心中不由打起小鼓,他又斜睨秦典史,见他跪在那里一声不吭,就仿佛和他无关一般,按理他应事先提醒自己,可他却什么也没说,李维正不由暗暗叹了一声,“果然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啊!”

    洪武宝钞面值一贯、五百文、四百文、三百文等等一共六种,本书稍有些出入,出现十贯面值,与实际不符,另外一贯宝钞洪武二十三年时市价仅值二百五十文,民间已是金银和宝钞混用,严刑也难以禁止了,老高特做说明,)

第四章 远房二叔

    

    “贤弟穿上这身衣服,再佩上这口刀,果然是威武得紧啊!”

    李维正已经换了一身吏员的巾服,但帽子却是衙役的大黑帽,帽上斜插一根翎毛,他身材长得本来就高壮,穿了这身的制服、腰挎长刀,更显得英姿勃勃,经过刚才过堂那一幕,李维正已经豁然开朗了,其实明朝和后世并没有什么两样,权力斗争、人情世故,注意点就是了。

    他见房内左右无人,从袖中抽出一张十贯钱的宝钞,悄悄塞给秦典史,“二哥,你为小弟忙里忙外,实在辛苦了,这是小弟的一点心意,请二哥务必收下。”

    “你这是干什么,有这份心就行了,又何必唉!”秦典史嘴上推辞,但宝钞却消失在他手上,或许是钱起了催化作用,秦典史的感情更深了一步,他拉着李维正坐下,惭愧地说道:“刚才之事哥哥没有先告诉你,其实是有苦衷的,贤弟莫怪我。”

    “二哥说什么话,我怎么会怪二哥?小弟初来乍道,什么都不懂,以后还望二哥多多提携。”

    李维正说的诚恳无比,秦典史暗暗点头,“这个李五弟果然大有进展了,可以提携一把。”

    他沉吟一下便语重心长道:“刚才李县丞和杨主簿的矛盾想必你已经看见了,其实这是明斗,他们不可怕,其实真正可怕之人是张知县。”

    ‘张知县?’李维正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长着酒糟鼻、病怏怏的形象,看不出他哪里可怕,秦典史见他不信,便苦笑一声道:“以后你自会明白,我之所以不敢事先把这些事告诉你,其实就是怕张县令看出来你我的关系,你别看他闭着眼,其实他的心如明镜似的,我得万分小心啊!”

    秦典史的话说得很含蓄,他其实就是指怕张知县看出他也收了李员外的钱,从而怀疑他与李县丞有什么关系,事实上他与李员外认识,完全是平时收粮时常打交道的缘故,和李县丞并无半点关系,但他是张知县的人,不得不避讳这一点。

    李维正摸不清临淮县衙中的各种关系,也包括眼前这位秦典史的立场,他不敢多问,便岔开话题笑道:“秦二哥,不知小弟住在哪里,平时怎么吃饭,还有出班当值一类的,这些都得请二哥多多指教。”

    秦典史见他心思灵巧,心中更加喜欢,他呵呵笑道:“有一点我要先告诉你,你名为衙役,实际上是吏职,衙役是当差服役,或世代操业,地位很是低贱,但你不是,你县里的小吏,是我的副手,我主管缉捕、刑狱,你主管治安,防止刁民滋事,虽然有衙役房,但你不能住,须自己去找房,只要每天准时到班就行,至于吃饭,县衙中午管一顿,晚上就自理了,最后就是当值,咱们县衙六房,各有各的书吏杂役,分属县丞和主簿,而你我是属于知县直管,张知县已经把你交给我,以后就跟着哥哥混吧!”

    李维正忽然明白了自己的职务,这个秦典史是县公安局局长,属于国家正式编制,而自己就是那个后世人人喊打的县城管大队长了。

    今天是李维正的第一天上班,属于赴任报道,基本上只是见见上司,了解了解情况,没有具体工作,中午吃了一顿饭,一名叫王三豹的衙役便带他去找房子,一路上,王三豹小心讨好他,他才渐渐知道了一些秦典史不曾告诉他的密事,他这个职务原本是杨主簿的小舅子做,因敲诈商铺太狠,被李县丞抓住把柄告到知县那里去,杨主簿的小舅子便被免了职,李县丞就想推荐自己的侄儿来接替,但是他的侄儿只有十九岁,尚未到弱冠之年,为了先占住这个位置,李县丞便临时把他拉出来顶替,同时又可收李员外一笔钱,也就是说,他这个城管大队长最多只能做半年,半年后他就得收拾被子滚蛋,或真的去做站班衙役,整天举着‘肃静’‘回避’牌鸣锣开道。

    虽然更深刻地认识到了社会黑暗,但李维正也并不在意,他本来就是想利用这段见习期来适应明朝,然后再寻找自己的机会,他比明朝人多了六百年的见识,怎么会甘心做一个连官职名都没有的小县城管大队长?

    由于他身份的缘故,房子很快便找到了,离县衙不远,是沿河的一座独院,房东是个大商人,每月只收他房租三百文,其中还包括一顿晚饭,李维正上任第一天,便一次又一次地体会到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

    天刚擦黑,一名管家模样的男子找到了他,他的远房二叔,也就是李县丞请他去吃饭。

    李县丞全名叫做李淼,举人出身,当然是本县人,家道殷实,和李维正家似乎有一点转弯抹角的亲戚关系,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关系,不过富在深山有远亲,他既做了县丞,李员外自然很乐意认识他这位远房族弟。

    或许是受职业影响,李县丞一向对钱看得比较重,换句话说,他今天花钱请客吃饭,却是他三年来的头一遭,套用他的话,是要和远房侄儿拉拉家常,谈谈为官之道。

    由于是自己人的缘故,李县丞的请客显得十分节约,一盘炒豆芽、一盘炒青菜、一盆烩萝卜、还有一碗白水煮豆腐,当然四菜一汤中的汤少不了,一大锅清汤熬一根大葱,美其名曰:青龙过江;酒水当然也不能少,不过李县丞说自己身体不好,郎中再三叮嘱过他不能喝酒,于是换成了两杯清茶,以茶代酒,也算是一种风雅吧!

    “唉!我大明官员的俸禄低微,招待不周,贤侄莫要见怪。”李县丞叹了口气,夹了块豆腐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如果不节约一点,真的就要喝西北风了。”

    虽然这李县丞着实吝啬了一点,但李维正也并没有太在意,他也不是真的来吃饭,毕竟人家把肥差给了自己,尽管这里面多少有点利用的意思,但人家好歹也算帮了父亲的大忙,欠了人情就应该还,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再往深处想,李县丞可是县里的高官,自己早晚会出去闯荡,但须给父亲留一条人脉。

    李维正笑了笑,便悄悄把装有一百贯的一纸信封塞进水煮白豆腐的碗下,他随即端起茶杯诚恳地恭维道:“二叔清誉卓著,侄儿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来!我敬二叔一杯。”

    李县丞一眼瞥见那信封,不由暗赞李维正会做人,心中大为受用,他眯着眼笑道:“贤侄过奖了,今天把贤侄请来吃饭,一是为叙亲情,二则是想给贤侄讲讲为官之道。”

    李维正脸色肃然,他站起身深施一礼道:“侄儿年幼,什么事情都不懂,还望二叔多多指教。”

    李县丞的脸色也渐渐严肃起来,“今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那个杨主簿尖酸刻薄,深恨为叔,这是因为他的小舅子在出任贤侄之前的职务时,敲诈勒索,鱼肉百姓,我实在看不下去,便告之县令免了他小舅子的职,与他结了仇,所以在贤侄任职前夜,我把你找来就是要告诫你,一定要奉公守法、清廉为官,千万不要坏了为叔的名声。”

    李维正当然心知肚明,自己只是给他占位之人,若坏了他名声,他的亲侄儿可就没戏了,想归想,脸上却不能表露出来,他连忙躬身道:“侄儿一定以二叔为楷模,绝不会行贪腐之事。”

    李县丞呵呵地笑了,他看了看桌上那信封,总摆在那里也不妥,万一被人看到了....

    他立刻对李维正笑道:“来!贤侄随我到书房来,为叔送你一幅画。”

    领导赠送下级字画有两层含义,层面上的话这是一种情趣高雅的行为,而另一层意思则绝对是一种暗示,也就是说将视他为心腹了,当然,对于李县丞,除这两之外还有第三层意思,他需要一个机会把礼收了。

    李县丞是举人出身,字画当然是极好的,他带着李维正走进布置清雅的书房,指了指墙上贴了字画呵呵笑道:“有人还曾经出两百贯钱买我一副字画,我是不会卖的。”

    李维正忽然听懂了他的第四层意思,‘他的一幅字画可要值两百贯钱。’

    他呆了一下,连忙笑道:“二叔的字画这么值钱,我怎么好白要,要不,过年时我再给二叔来拜年,如何?”

    李县丞笑意更加浓了,这个远房侄子确实懂事,懂得放水养鱼,说不定他真能成自己的左膀右臂,也罢,半年后再给他找个好差事吧!既然要收人家润笔费,他当然不好藏私,李县丞快步走到墙角,打开一口箱子笑道:“这些都是近两年我的得意作品,可以堪称极品,从不轻易与人,贤侄不妨挑一幅。”

    李维正带着崇敬的目光走上前,在箱子里翻了翻,挑出一幅写意派的明月东升图,只见千里江山如画,一轮明月初升,江边渔人晚舟,确实很有意境,画的左上角写着八个字‘千里江山,明月初升’,字体圆润,有大家风范,下角还有一方红印,‘李淼’。

    “贤侄好眼力,这副画曾经有人出三百贯来买,我是坚决不卖。”李县丞连连叹惜,就仿佛李维正挑走了他的开山代表之作。

    李维正将画收起,淡淡一笑道:“二叔放心,这幅画我一定好好裱糊起来,当作我家的传世之宝。”

    “那好,天色已晚,二叔就不留你了,贤侄回去时一路当心。”

    李维正肚子一阵咕噜噜叫,他其实早就想告辞了。

第五章 孤女无助

    

    时间渐渐地过去了,一晃到了寒冬降临的十二月,李维正已经当了近三个月的县吏,三个月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李维正却得这个机会更加深刻地了解了大明的底层社会,他平时的职责就是在县城内四处巡逻,制止打架斗殴、防止寻衅闹事一类,维护县里的治安稳定。

    临淮县是上县,人口众多,又临近中都,所以县里的衙役不少,李维正手下有二十余人,一部分是子袭父职、衙役世家,而大部分则是正常服劳役之人。

    县里衙役中除了极少数法定的柴薪皂隶有薪水外,其余衙役都没有任何报酬,县里只管一顿午饭,对正常服劳役之人没有报酬是天经地义,但专吃这碗饭的那部分衙役则不同了,他们有妻有女有父母,一家人不可能靠喝西北风过日子,所以有些事情,李维正也睁只眼闭只眼,只要做得不是太过分,他也能理解人家要养家糊口的难处。

    他李维正虽然是小吏,但收入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一个月只有一石米补贴,县里除了管一身衣服和一顿午饭,其他衣食住行、柴米油盐之类都要他自己去解决,当然他手中有权,要解决这些事情很容易,他父亲也深知其道,便给留了四百贯钱,意思就是让他不要鱼肉百姓。

    李维正是要做大事之人,自然不会在见习期自毁名声,所以这三个月他确实也奉公守法,婉拒了好几次大商家们送的红包,平时花费都是父亲留给他的钱。

    这天一大早,李维正正在院子里的井台边刷牙洗脸,明朝没有什么牙刷牙膏,只是用一根软木沾点青盐漱漱口,时值初冬,井水冰凉刺骨,饶是李维正年轻火气壮,还是被冻得直打哆嗦,手僵得跟酒糟凤爪似的,根本就抓不起毛巾,他一赌气,索性也不用手了,头一下子埋进脸盆里,偏就在这时,院门‘砰!砰!’地敲响了,又急又快,李维正一下子被井水呛进了鼻子

    “什么事?”他阴沉着脸打开了门,胸襟上可见湿渍一片,敲门之人是他的一名心腹衙役张二虎,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给领导带来的麻烦,急忙禀报道:“头!小校场那边有人占场子打起来了。”

    李维正精神一振,立刻吩咐道:“你先去召集弟兄们,我去衙门点个卯马上就来。”

    李维正住的地方离县衙不足百步,只需一个百米冲刺就跑到衙门,他在班房里签了一个押,立即翻身上马向小校场驰去,小校场位于县城‘田’字格布局的东南端,是临淮县贫民的聚集之地,小校场是个废弃的练兵处,现在是是临淮县的‘人力资源市场’,专门贩卖各种奴隶。

    临淮县大户人家极多,一般大户人家的仆佣都在这里购买,由于临近新年,生意渐渐火爆,人贩子手中储积的奴隶也都会在这时全部上市,因此事情也最多,隔三差五都会闹出事来,要么是苦主找到自己被拐卖的亲人,要么就是人贩子之间的矛盾,这几日几乎天天都有闹事。

    作为治安负责人,李维正配备了一匹马,这就和后世领导配备小车一样,都是身份的一种标志,黄骠马在繁华的大街上疾速奔驰,‘闪开!’李维正大声叫喊,气势骇人,吓得路人纷纷向两边躲闪,后面跟着五六个身着公服的衙役一路跟着疾奔,望着路人向两边屁滚尿流奔逃,他们不由大呼过瘾,尊严得到极大的满足,这也算是一种领导艺术,他不能象前任那样给手下的弟兄带来滚滚财源,那至少也要在精神上满足他们,既无油水,又窝窝囊囊,那谁还肯跟他干事。

    很快,李维正带着几个手下赶到了小校场,这里已经有衙役事先赶来了,但事态却平息不下来,吼叫声、怒骂声、哭喊声连成一片,事情似乎有点闹大了,看见头儿来了,他的另一名心腹王三豹急上前禀报道:“头,是肖可儿和晏寻欢为争夺靠门的市口打起来了,结果晏寻欢被肖可儿砍死了。”

    肖可儿和晏寻欢是临淮县的两个人贩子,用今天的话来说,就叫‘中介’,势力都很大,事情起因是前天另一个人贩子洗手不干了,空出一块最好的市口,引来肖、晏二人的争夺,结果人为财死,姓晏的人瘦力弱,就被姓肖的砍死了。

    李维正吓了一跳,出了人命,这治安案件也就变成刑事案件了,不属于他的管辖范围,他急忙对张二虎道:“你速去把秦二哥叫来,告诉他这里出了人命。”

    张二虎跑去报信了,但小校场的事态还没有平息,两个当事,一个死了,一个跑掉了,只剩下两家的亲属和伙计在校场上群殴,而两家的货物,也就是三百余名奴隶皆吓得蹲在墙角,为自己的命运而瑟瑟抖。

    “给老子统统住手!”李维正纵马冲了进去,明朝虽然无法鸣枪示警,但也有见效的办法,他拔出刀大吼一声,“再敢聚众闹事,老子一律视同造反。”

    造反可是要灭九族的,小校场上群殴的两方立刻安静下来,双方皆听话地慢慢分开,但还是怒视着对方,火药味十足,而十几人依然勒脖抓阴,纠缠在一起,李维正立刻纵马疾冲,刀一挥,杀气腾腾,这下两帮人终于分开了,但距离还是太近,李维正勒马向两边一瞪眼,众人皆胆怯地又后退一步,寒风萧瑟,李维正骑马傲立,颇有一种长板桥张翼德喝退百万军的感觉。

    既出了人命,衙役们立刻封住了两边出口,不准任何人跑掉,这时来看热闹和买奴隶的人把小校场四周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踮着脚伸长脖子拼命向里面瞧,议论纷纷。

    “闪开!闪开!”入口处冲来一队衙役,为之人正是秦典史,他今天有点感冒,瓮声瓮气道:“五弟,听说出人命了?”

    “人贩子打架,姓肖的把姓晏的砍死了,我们来晚一步,姓肖的人跑了。”李维正耸耸肩,遗憾地说道。

    “秦老爷,你要给我做主啊!”晏寻欢的老婆趴在秦典史面前嚎啕大哭起来,“秦老爷,你要给我们做主啊!”

    晏寻欢的三姑六婆、叔伯兄弟都一起跪下大嚎,而旁边的肖可儿家人却吓得脸色惨白,伙计立刻变成路人,近亲则马上变成远房,只有他兄弟和老婆呆呆地站立那里。

    秦典史今天身体不好,被他们的哭声弄得心烦意乱,他手一挥,骂道:“嚎个屁啊!男人死了再改嫁就行了,还有你们兄弟再把他家产分了,笑得来不及,别给老子假惺惺来这一套。”

    李维正虽为执法,但不学法不懂法,他有些着急地道:“要不要我让弟兄们分头去追?”

    “不用了,有他们家人在就行。”秦典史并不把逃犯放在心上,明朝和现在不同,实行连坐政策,犯法之人跑了,那他的家人就得为之顶缸,他瞥了肖可儿兄弟和老婆一眼,立刻命手下道:“把人带走。”

    众衙役一起上前,将肖可儿兄弟和老婆连拖带攘地抓走了,按照分工,秦典史负责缉捕凶人和查封犯事人家产,这里面的好处归秦典史所有,而案现场善后则是李维正的事情,这里面的好处则归他所有,这一直就是不成文的规矩,但今天情况却有不同,如果是一般货物,就直接搬到县衙去了,其中的短少破损也作为正常损失,而今天留置财产偏偏是一大群奴隶,男男女女都有,带到县衙去,他们要吃喝拉撒,反得倒贴钱,而且管理也不便,万一死个把人,或女人被男人吃了豆腐,又是一桩麻烦事。

    李维正有些为难地看了那些奴隶一眼,他对处理这种事情没有经验,但王三豹却是老吏,经验丰富,他知道该怎么样做才能从中拿到好处,县太爷也能接受,他立刻上前对李维正附耳道:“头儿,这种事三年前也生过,当时县太爷的指示是当场拍卖奴隶,钱款充公。”

    李维正沉吟一下,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皆大欢喜,也不伤民,他望着弟兄们期待的眼光,便点点头对王三豹和张二虎道:“这件事你们处置就好了,我还有点事,要回县衙一趟。”

    衙役们大喜,皆暗赞头儿体恤下情,这一百多名奴隶至少值上千贯钱,上缴一半就够了,当然头儿也少不得要留一份。

    李维正调转马头返回县衙去了,王三豹立刻跳起来大声叫喊:“官府拍卖赃物,欲购从速啊!”

    李维正回官府办了一些琐碎杂事,估摸着拍卖应该结束了,他又骑马回到了小校场,此时已是下午时分,小校场内看热闹的人都已散尽,奴隶已拍卖一空,油水也刮过了,王三豹和张二虎正在清点赃款,见李维正过来,王三豹连忙把一包钱递上前,“头儿,一共拍卖得款六百四十五贯,都在这里了。”

    他见左右无人,悄悄地将一纸信封塞进他怀里,竖起一根指头,意思是一百贯,李维正知道这钱他若不收,手下人谁也不会心安,但他确实不想要,李维正便把信封又递给王三豹道:“我手中还算宽裕,这两个月弟兄们跟着我都吃苦了,这钱就分给吃衙役饭的弟兄,大家养家糊口也不容易,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王三豹又是感动又是敬佩,他默默地接过钱,小心地收好了,这时,李维正忽然见小校场奴隶台上还有一个孤零零的身影,不由诧异地问道:“那里怎么还有一人?”

    “那是个哑子,没人肯买,本来想搭送卖掉,可这小娘抓着绳子死也不走,弟兄们见她可怜,也就算了,我们准备把她带回县衙。”

    李维正一催马到了近前,奴隶台上果然蹲着一个小女孩,背对着他们,脸埋在膝盖里无声地哭泣,她身体十分瘦弱,看样子约十二三岁,衣裳破烂,样子就仿佛一棵豆芽菜。

    “头儿,她只哑不聋,我怀疑是被人用药熏哑的。”王三豹上前喊了一声,“小娘皮,我们头儿来了,他带你回县衙。”

    小女孩依然在哭,但手却一把死死地抓紧了绳子,隐隐可见她手上被绳子勒出的道道血痕,李维正见她可怜,心中着实不忍,便对王三豹道:“她的钱我来付,把她放了吧!”

    小女孩浑身一震,慢慢地回过头向李维正看去,她头十分蓬乱,遮住了脸,看不清面容,王三豹连忙道:“放了她就行,用不着头儿花钱。”

    李维正摇了摇头,取出十贯钱塞进大包里,对他道:“公事要公办,咱们不能被人抓到把柄了,放了她,也算是我积点善,你去把帐记了。”

    李维正取过小女孩的卖身契,翻身下马走上奴隶台,蹲在她面前,他又摸出了二十贯钱,连同卖身契一起递给她,“租辆马车回家吧!你自由了。”

    小女孩低着头一动也不动,李维正见她不肯收,不由叹了口气,这孩子看来是被吓坏了,他把卖身契和钱放在她面前,转身向台下走去,忽然,小女孩竟一把抱住了他的腿,死死不肯放,李维正看了看那钱和卖身契,便柔声道:“要不然我派一个弟兄送你回家。”

    小女孩还是摇了摇头,她忽然抬起头望着李维正,蓬乱的头中,李维正看见了一双凄婉悲伤的眼睛,充满了一种无助的绝望,李维正前世虽然谈不上锦衣玉食,但日子也过得平平淡淡,波澜不惊,偶然见街头有下跪乞讨求助的女学生,虽然模样儿可怜,可那些人的眼睛里却带着一丝狡黠,和眼前这个小女孩完全不同,他从来没有见过人居然会有这种绝望的目光,李维正的心被强烈的震撼了,他心乱如麻,竟一点办法也没有。

    “头儿,快走吧!衙门要收班了,这钱不能在外过夜的,得去把帐交掉。”王三豹着实有点着急了,钱过了夜可就说不清了。

    李维正看了看这小女孩,又看了看天色,只得无奈地对王三豹道:“你先把她带到我的住处,等我回来再说吧!”

    说完他又对小女孩道:“我还有公事,你先到我住的地方去,等我回来再想办法帮你,这样好吗?”

    小女孩呆呆地看着他,手慢慢地松了,李维正忽然有一种拔腿就跑的念头,可这念头一起又被他压了下去,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失信于一个小女孩。

    他回身把钱和卖身契都揣进怀里,下台翻身上了马,刚走了几步,他忽然又不放心地回头对王三豹斥道:“人我就交给你了,你小子可别坏了老子的名头。”

    王三豹咧开大嘴笑了,“头儿要怜香惜玉,小弟当然会成人之美。”

    明初有律令,庶民不准蓄奴,这里因剧情需要,略有出入。)

第六章 取名哑妹

    

    李维正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县衙,张知县身体不支已经回去休息了,李县丞和杨主簿也找不到踪影,看来十有是回家了,李维正正要去杨主簿家找,却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叫他。

    “五弟慢走!”

    李维正回头,却是秦典史,秦典史刚办完收监的手续准备回家,老远看见了李维正,见他手中拎着一个包袱,立刻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那必然就是拍卖奴隶的钱,他当然知道这其中的猫腻,钱是绝不能在自己家过夜,否则一旦出事,衙役们克扣的钱都会算在他的头上,退赔还是小事,名声可就坏了。

    秦典史对李维正印象很好,既会做实事,又上下拎得清,为人仗义,出手又大方,见他此刻为难,便有心帮他一把,“五弟可是来交钱的?”

    李维正点了点头,无奈地道:“我来晚一步,大家都回去了,我打算去主簿家。”

    “五弟别傻了,现在可是收班时间,钱过了他的手,少说也得再少一半,他当然不会承认,到时五弟怎么解释?”

    李维正被提醒了,他连忙点头谢道:“多谢二哥,那我该如何是好?”

    秦典史往衙门里指一指,低声笑道:“我也刚向马师爷交了帐,他还在,五弟不妨去找他。”

    “马师爷还在么?”李维正大喜,马师爷也就是刑名师爷,是知县的幕僚,虽然师爷不是朝廷定职,但权力却很大,在某种程度上能代表知县的意志,李维正的钱是校场谋杀案的涉案钱物,作为刑名师爷确实可以收下,而且李维正得这个职位,马师爷也是帮过忙的,应该不会为难他。

    李维正谢了秦典史,快步向内堂走去,马师爷的办公之所在二堂的后面,是个小小的四合院,共有钱谷、刑名两位师爷在此办公,负责替知县处理各种文书,相当于现在的秘书,钱谷师爷姓林,已经收班了,四合院里只有马师爷一人,他正在写关于校场杀人案的报告,所以收班晚了一点,他正斟词酌句,却见李维正出现在他的面前。

    “李哥儿有什么事吗?”马师爷约四十余岁,秀才出身,学历虽然低一点,但笔杆子很厉害,他替知县写的报告连朝廷刑部官员都拍案叫好,一直深得张知县的信任,李维正的父亲李员外是李家村里长,经常来县里办事,所以也认识马师爷,这次儿子找差事也托了他的人情,事后李维正也偷偷给了他一百贯钱表示感谢。

    李维正连忙把布包放在马师爷桌上,“这是今天校场杀人案中拍卖凶人货物的钱,一共六百五十五贯,连同拍卖帐册一同上缴。”

    “我正在写这份报告,李哥儿的钱数送来得很及时。”马师爷轻捋鼠须笑道:“李哥儿确实越来越会办事了,知县还担心你会领一群奴隶来交差呢!”

    “师爷过奖了。”

    马师爷解开包裹,把里面的宝钞点了一遍,他忽然笑道:“你们不会全部都收宝钞吧?”

    李维正明白他的意思,这其实是一种不成文的规矩,官府拍卖物品既收银也收钞,然后银子被办事员私自用宝钞换上,待宝钞再贬值时办事之人就从公务中贪到了兑换价差。

    这个秘密官场上人人皆知,朱元璋虽恨也抓不到证据,这是他自己搞出的漏洞,早年朝廷一年不过几万两银子的税收,他却要每年行五千万贯宝钞,而且下强制命令,钞银按一比一兑换,不准民间使用金银,事实上宝钞年年贬值,市场上一贯宝钞实际只值二百五十文钱,金银使用,他禁也禁不住。

    这个秘密人人皆知,却人人装傻,但马师爷现在说出来意义就不同了,他其实就是在问李维正要他的那一份呢!

    李维正暗暗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师爷开个整数收条给我吧!”

    马师爷嘿嘿一笑,他立刻开出一式三份六百贯的收条,一份报知县,一份随赃款,另一份给了李维正,李维正收好收据,便告辞而去,马师爷望着他的背影远去,眼中忽然闪过一丝阴阴的笑意。

    李维正一路感慨大明官场之黑,大明官员之贪,这还是最清廉的明初,有朱元璋杀人剥皮来震骇,到后来的中期甚至明末吏治宽松,更可以想象官场黑成什么样子了,不过也实在是制度所致,比如师爷没有朝廷俸禄,全靠知县自己掏钱养活,而朱元璋给基层官员的禄米极低,仅够官员吃饭,而且有时的还是宝钞,而且是按官价一贯宝钞两石米的标准俸,实际上一贯宝钞市场上只能买五斗米,随着宝钞日益贬值,官员们的俸禄连家人也养不活,更不要说养师爷了,这就是一个极为矛盾的逻辑,既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怎么可能办得到?所以明初的贪官杀之不绝,也是在情理之中。

    李维正交完差,快步向住处走去,那里还有一个可怜的小女孩等他帮助呢!路过一家衣店,他忽然犹豫了一下,飞跑进了衣店,出来时手中多了一个布包,他仿佛做贼似把布包塞进自己衣服,脸上却似罩了一块红布。

    住处很近,李维正一阵风似的赶回了小院,门虚掩着,李维正一呆,他忽然想起自己钥匙还没有给王三豹呢!他怎么开的门?果然,门上有个大脚印子,铁门扣从门上脱落出来,李维正大恨,这个粗鲁的家伙,想在小姑娘面前显威风么?

    李维正进了院子,金黄色的夕阳下,只见那小女孩正在井边洗脸,手冻得通红,头也似乎洗过了,“你在干什么!”他高声喊道。

    小女孩浑身一震,她惊得丢下脸盆,跑到老槐树后面躲了起来,李维正知道自己吓着她了,不由挠挠后脑勺歉然道:“对不起!我的意思是现在用井水洗头会生病的,你怎么不用热水?”

    他猛地一拍自己脑门,对了!她没有房门钥匙,他连忙取出钥匙开了房门,招呼小姑娘道:“快进屋吧!屋里有吃的,还有碳火取暖,把头烘烘干。”

    小女孩或许是饿极了,或许也知道必须要面对,她终于慢慢地从树后走出,李维正也看到了她的模样,她脸色苍白,隐隐青,身子瘦弱得可怕,眼睛有点病态的大,始终带着一种恐惧,可如果细看,就会现她的五官其实长得不错,小小可爱,可惜她是哑子,李维正暗暗叹息了一声,柔声道:“进屋吧!我不会伤害你。”

    李维正进屋点亮了灯,迅速把衣服下的布包取出放在桌上,又动作麻利地端过一盘早上吃了一半的点心,他的晚饭每天都有酒楼伙计送来,现在还不到时候。

    刚安排完,只见小女孩终于磨磨蹭蹭地进了屋,李维正正给她拉了把椅子,指着桌上的点心笑道:“先吃点东西吧!”

    小女孩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糕饼,她忽然冲上来,拿着糕饼便往嘴里塞,却被糕饼粉末呛了一下,弯腰剧烈咳嗽,神情极为痛苦,李维正吓了一跳,连忙拿过自己的水壶,拍拍她肩膀道:“别急!喝点水。”

    小女孩的肩膀却猛地一颤,象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窜到角落,异常警惕地看着他,嘴里却还塞着糕饼,李维正的手在半空中僵住了,他尴尬地捏了捏手指,苦笑一声道:“我只是让你喝水,没有别的意思。”

    他忽然又指了指桌上的布包,“那是我给你买的两身衣服,你换上吧!我在外面去。”

    说完,他像做贼似的跑到院子里,望着天空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对付这小娘简直比对付李县丞还累,门忽然关上了,过了一会儿,门又打开了,小女孩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低着头,胆怯地站在门口,李维正瞥了她一眼,眼前顿时一亮,果然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穿上这一身翠绿色的长裤夹袄,掩盖住了她瘦弱的身子,加上光线稍暗,看不出她脸上的菜色,清秀中倒也显出几分灵气。

    当然,这只是假象,这个小女孩一定受了许多磨难,要医治心灵的创伤尚须时日,夹袄里面的瘦骨头也需饭菜滋养,这时,院门外传来酒楼伙计的声音,“李公子,饭送来了。”

    “多谢!多谢!”李维正连忙从窗下拎过一只空食盒,与伙计对换了,他一转身,小女孩却不见了,李维正摇摇头,知道她是躲回屋去了。

    他拎着食盒快步走进屋内,果然见她躲在门后,李维正把食盒放在着桌上,从里面取出三菜一汤,还有一大碗米饭,他找来一只小碗,给她分了一碗,又取出一双筷子递给她笑道:“别躲了,快过来吃饭吧!呆会儿可就凉了。”

    小女孩把门关上,又仔细地反锁了,这才慢慢坐了下来,端起碗往嘴里刨饭,却不敢夹菜,李维正笑了笑,给她夹了几筷子菜,安慰她道:“等吃完饭,我们再好好商量送你回家之事。”

    小女孩浑身一哆嗦,把碗放下,‘扑通!’一声又跪在李维正面前。

    “哎呀!你又来了。”李维正急得一跺脚,“总归是要送你回家,你父母难道不担心你吗?”

    小女孩泪水忽然象断线的珍珠般扑簌簌地滚落下地,李维正一呆,半晌他才低声问道:“你父母已经不在了吗?”

    小女孩点了点头。

    “那你还有别的亲戚吗?”

    小女孩却摇了摇头。

    “这个”李维正头大了,他现自己找了一个大麻烦,他挠挠头,却也无计可施,也只能以后再想法子了。

    “你不要动不动就下跪,我不喜欢。”李维正用筷子点了点她的碗,“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说。”

    小女孩擦去泪水站了起来,顺从地坐下,她端起碗,却象小鸡啄米似的一粒一粒饭地往嘴里送,两人都没有说话,房间里的气氛有些沉重。

    “对了!”李维正放下碗,笑道:“我说房间里怎么这样冷,原来忘记点火盆了。”

    他从桌子下拖出一只大火盆,又搬来一筐木炭,不等他动手,小女孩却蹲下来,‘嚓!嚓!’两声点燃了火折子,又从筐里找出一根细炭,放在火折子上,细炭很快就点燃了,等火炭自己熄灭,她鼓起小嘴,细心地沿着火炭吹,很快火炭便烧红了,她小心地把烧红的火炭放进火盆里,又找了几根细而短的小炭,在烧着的火炭上搭成一圈,最后再用大的木炭围着一个火山锥形,很快,锥体里面便慢慢地红亮起来。

    李维正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他的心也和火盆一起温暖起来,他望着炭火熊熊燃烧,火光映红了他的脸庞。

    “你就留下来做我的妹妹,我以后就叫你哑妹。”

第七章 有了牵挂

    

    天尚未亮,李维正便被院子里的一阵悉索声惊醒了,‘是谁!’他本能地坐起,但立刻便反应过来,应该是他昨天新认的哑子妹妹,李维正光着脚、轻手轻脚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窗缝,院子里没有看见哑妹的身影,不过厨房门似乎开着,隐隐可见里面有人影晃动,厨房门口堆着一堆垃圾,声音就是从厨房里传来,天!这个厨房他还从来没有进去过,里面会是什么样子,李维正一阵汗颜,不仅是厨房,他所有的房间都保持着一种原始森林的状态,多了一个人就增了多少事。

    厨房门口忽然出现了一个瘦弱的人影,李维正立刻将窗缝再放细一点,从细缝中只见哑妹端着一只砂锅小心翼翼地从厨房里走出,砂锅似乎很烫,她走得很慢也很小心,不错!居然给自己做早饭了,李维正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蹑手蹑脚地回到床上,将冰冷的脚丫子缩回了暖热的被窝。

    ‘叮铃!’房间里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的铃声,李维正吓了一跳,‘叮铃铃!’铃声再一次响起,他这才现在自己房门上方居然挂着一副马铃,一根绳子延到门外,绳子有节奏地拉动,马铃随着出一串串悦耳的铃声,那马铃,李维正忽然想起,好像在杂物间里是有一副从前房东留下的马铃,他不由笑了,这个聪明的小丫头,居然用这种办法叫醒自己,只是她什么时候进屋挂上铃铛,自己竟不知道。

    ‘手动闹钟’不折不挠地反复振响,迫使恋床的他终于不得不告别温暖的被窝,“好了,我起来了!”铃声停止了,李维正只得穿上衣服,装着睡眼惺忪的样子慢慢开门出来,眼前的情形让他有些呆住了,炭盆正燃得红火,‘噼噼啪啪!’地爆着火星,杂乱的房间里收拾得整整齐齐,桌上放着一只砂罐,正从盖子的缝隙里冒出袅袅热气,砂罐旁边则放着一副碗筷,最让他惊异地是眼前居然有一盆热气腾腾的洗脸水,‘这’过惯了单身生活的李维正竟有些无法适应了,他四处寻找哑妹,她却躲进了房内,正偷偷向这边探望,见李维正似乎在找她,她低着头慢慢地走了出来。

    小丫头和昨天已经有一点不同了,虽然还是那么瘦弱,但脸上却似乎多了一丝光彩,背也挺直了。

    “早啊!”李维正轻松地伸了一个懒腰,平静地接受了眼前的一切,虽然他认哑妹为自己的妹妹,但这种兄妹情绝不是一个名称便能决定,需要时间来慢慢培养,她现在所做的一切并不是妹妹对兄长的关心,也不是一种报恩,而是害怕被自己赶走的拼命表现。

    “来,一起吃早饭吧!”李维正洗完脸,取了一个小碗,给她也盛了一碗稀饭,哑妹低头坐在他对面,目光却不敢和他对视,李维正随手从窗台上取过一只沉甸甸的罐子,推给她笑道:“这里面都是零散铜钱,大约有三四贯钱左右,每天下午,咱们家门口的河边都会有人来卖菜,你去买一点菜吧!从今天起,咱们自己做饭,我去把酒楼回了。”

    哑妹端着碗轻轻点了点头,两人再没有话说,饭桌上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闷,这时,李维正忽然有种感觉,哑妹在偷眼看他,他心中忽然涌起一种顽皮的念头,他眼皮一挑,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哑妹一阵心慌意乱,头几乎埋到桌肚下面,李维正哈哈一笑,放下碗便向门外走去.

    “我出班去了。”老远还听他在院子中嘱咐道:“这门我会让人来修一修,还有你房间里漏雨,我也会叫人来翻一翻瓦,没事你就留在家里,不要出去乱跑。”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的声音已经在大街上。

    哑妹呆呆地望着门外,不知不觉,她的眼中蓄满了泪水。

    虽然收留了哑妹,但并不表示她的事情就完了,她没有户籍,还得想法给她落籍,明朝的户籍制度极为严格,大多数人是普通民籍,此外还有军籍、匠籍、其中民籍中又细分有僧、道、乐、阴阳等等特殊户籍,李维正有哑妹的卖身契,名字是教坊起的,叫做杂奴二十三,其实就是个编号,打杂的第二十三号奴隶,出生地一栏空白,九岁被卖到教坊,不到半年又卖给一家豆腐店,她今年已经十三岁,再不落籍恐怕就会有后患了,对一般的老百姓而言,改籍或落籍很难,但对已经在权力金字塔最底层混了近三个月的李维正却并不难,办这种事相对要容易得多,审查也不会严格,他只要把卖身契的解除证明拿到县衙备案即可,一般返回原籍,若没有原籍就须重新取新名,办新户帖,他在衙门做事的好处就是无须再去慢慢查证哑妹的原籍性质,直接可以通融为民户,这些不用他出手,手下人自会帮他办得妥妥帖帖。

    李维正来县衙点了卯,他今天也无心去巡街,当下找到了王三豹道:“昨天的小娘我已认她做了妹子,我今天要给她落新籍,你可能办到?”

    ‘妹子?’王三豹笑得十分暧昧,“头儿要给妹子落籍,我当然愿意效劳,不过,头儿最好要弄清楚咱们妹子新名想姓什么才行。”

    “放屁!”李维正在他后脑皮上狠狠抽一记,笑骂道:“什么叫咱们的妹子,老子和你是一家人吗?快去问问什么时候能办妥,误了事,小心扒你的皮。”

    “下午保证就有消息。”王三豹一溜烟地跑了,远远地还听他扯着破锣嗓得意唱道:“这个妹子不是那个妹儿,这个妹子床上亲哟!“

    “这个流氓”,李维正笑着摇了摇头,不过王三豹说得有道理,是要先征求哑妹想姓什么,她或许还惦念着自己的父母呢。

    时间还早,李维正又去找了木匠和瓦匠,又四处去巡视了一圈,眼看到了中午,他惦记着户籍之事,便滑脚地回了家,小院里很是热闹,木匠修好门已经走了,一架高高的梯子搭在房檐上,四五个瓦匠正在屋顶上忙碌,另外两人在下面清理垃圾,院子里一片狼藉。

    李维正见院子里摆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有五六个碗,哑妹正拎着一只茶壶给碗里倒水,见他回来,哑妹眼中一阵惊喜,迎了上来,做了个吃饭的动作,明亮的目光注视着他。

    李维正第一次见她脸上有了笑容,他心中十分欣喜,微微一笑道:“我已经在衙门里吃过了,我回来是想问你件事。”他见左右无人,便压低声音道:“我要为你落户,想问你姓什么。”

    哑妹眼中一阵黯然,她低下头半响没有表态,李维正见她神色伤戚,知道她是想起了父母,便安慰她道:“要不然你也姓李吧!”

    哑妹却摇了摇头,找根树枝在地上写了一个‘郭’字,李维正见她字体娟秀,不由惊讶地问道:“你识字吗?”

    哑妹又在地上写道:“读过几年书。”

    李维正大喜,“那最好不过了,以后咱们就写字说话。”

    ‘姓郭。’他沉吟一下又问道:“你叫什么名,能告诉我吗?”

    哑妹犹豫了很久,终于在地上写了两个字:‘倩倩’。

    ‘郭倩倩。’李维正反复读了两遍,他似乎觉得这个名字不大像普通人家的女子,他忙笑道:“我正想呢!哑妹这个名字不太好,我以后就叫你倩倩。”

    哑妹微微摇头,她在地上又写下了‘哑妹’二字,又指了指自己。

    “那好吧!既然你喜欢,以后我还是叫你哑妹。”李维正笑着拍了她胳膊一下,“我回衙门去了,这里就交给你了。”

    当李维正的手碰到她胳膊时,她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但这次却没有避开,她又写了三个字:‘等一下’

    人却跑回去倒了一碗茶,递给了他,李维正慌忙接过,一口喝干了,哑妹见他喝得畅快,不由抿嘴轻轻一笑,这一笑明眸皓齿,哪里是什么被拍卖的卑贱奴隶,哪里是什么瘦弱如豆芽般的黄毛小娘,分明是一个气质优雅宁静的大家闺秀,尽管她这种雍容的气质转瞬即逝,但李维正还是呆住了。

    他忽然放下碗连声道:“好了,我真得回衙门去了,他们的工钱我已经给过了,你就不用操心。”

    李维正离开住处快步向衙门走去,一路上,脑海里总是挥不去她抿嘴一笑时的模样,他心中充满了疑惑,哑妹到底是什么人?

    走到衙门口,王三豹已经等着他了,“头儿,办户籍的老钱说十天后正好有今年最后一批,他想问问脱奴人是打回原籍,还是办新户帖。”

    “当然办新户贴,而且要普通民籍。”李维正把写着郭倩倩名字的纸头递给他,却忽然想起一件事,要办新的普通民籍须有房产土地之类,而自己和哑妹一无所有,这件事得回去和父亲商量一下。

    “稍缓两天吧!我得先回一趟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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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父亲遭祸

    

    原定次日返回老家,但第二天一早却突然来了一桩事情,临近新年,许多皇室亲王要来凤阳祭祖,为此,中都负责治安的高官特地来临淮县检查安全状况,李维正作为听差人员必须一路陪同,一连几天他都无法脱身,每天忙完公事回到家里时已经很晚了,这一天,视察的高官终于离开了临淮县,所有人皆松了一口气,李维正算了算,离今年最后一次落籍的时间只剩下三天了,不能再拖,他便向秦典史告了一天假,准备明天返回老家。

    回到住处时已是深夜时分,院门虚掩着,推门进去,屋里亮着微光,李维正走到正房门口,从门缝里看见哑妹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桌上摆着饭菜,看样子都已经凉透,他心中一阵歉然,其实可以让一名衙役先回来报信,可是他却忘了。

    他轻轻推开门,尽管用力很轻,但房门的‘吱嘎’声还是把哑妹惊醒了,她茫然地抬起头,见是李维正回来,眼中不由迸出一阵惊喜,这是李维正很喜欢的一种眼神,从惊惧、戒备、感恩再到现在的依赖,李维正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哑妹一天天的变化,这种变化不仅仅是她的脸色受到粮食滋养后的逐渐红润,而是她对自己全身心的信任,可以说自己是她能够继续生存下去,去感受到这个世界美好一面的唯一希望,这种份依赖使李维正在初到明朝三个月后增添了几分牵挂,肩头上多了一份责任。

    哑妹快步走上来替他脱去了外袍,用手背触摸一下菜碗,眉头不由一皱,端起饭菜向厨房走去,李维正拦住了她,“我已经吃过了,先坐下,我有话对你说。”

    哑妹取来了纸笔,疑惑地坐下。

    “我明天要回一趟家,我想带你一起去,顺便让你在我家里住几天,你看怎么样?”

    哑妹蘸满了墨的笔却落不下去,和他一起回家是理所应当,住几天也是情理之中,无须特别说明,可他却如此郑重地提出来,聪明而敏感的哑妹已经猜到他是在替自己安排以后的事情了,自己成了他的累赘。

    她的头深深地低下,眼圈儿有些红了,李维正心中一阵不安,他刚想取消计划,哑妹却提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我听哥哥的安排。’

    李维正明白她心中的苦楚,便柔声安慰她道:“大哥准备明年初就去京师闯荡,不会再呆在这个小地方,等大哥安顿下来,我就来接你,再说,大哥已经离不开你做的饭菜,不吃饱喝好,哪有精神在京城打拼,你是大哥最心疼的妹妹,怎么会把你丢下,咱们以后在一起的时间长呢!”

    哑妹的脸忽然红了,‘我去收拾东西。’她慌乱地写了一句,丢下笔,三步并作两步向屋里跑去。

    李维正望着她的慌张背影,忽然有一个奇怪的念头,既然叫自己哥哥,为什么不肯跟自己姓李?难道是

    次日一早,天还没有亮,李维正和哑妹收拾洗漱一番,又吃了早饭,便关门出了,时间已经到了十二月,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刻,尽管是淮南,但早晨的寒气仍然冻得人骨头生疼,李维正昨天雇的马车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二人上了马车,车夫一甩长鞭,马车辚辚向城东驶去。

    李维正家离县城不远,只有二十里路,但天寒地冻,马车走得很慢,一直到中午,马车才抵达了李家村,一进村,李维正立刻感受到了一种不安的气氛,小路上看不见一个行人,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听见马车到来,门开一条缝,随即又重重关上。

    李维正心中惊异不已,还没有到家,他便隐隐听见了有哭声,好像就是从他家那个方向传来,他不由慌了神,跳下马车便向家里狂奔而去。

    “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门口家人们大声喊叫,李维正一把抓住一名家人急问道:“出了什么事?”

    “老爷,老爷被官府抓走了。”

    ‘官府’,李维正心里一阵迷糊,他不就是官府中人吗?这时怎么回事?“那夫人呢?”他又追问道。

    “大郎!”杨缨抱着三岁的女儿满脸泪水地跑了出来,往日精明强干的形象已经荡然无存,她还没有开口,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快别哭了,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李维正心急如焚,这时,跟来的管家李福叹了一口气道:“天还没亮便来了几个衙役,说老爷上缴的秋粮作假,不由分说便将他抓走了。”

    李维正的头‘嗡!’地一声,国库粮弄假的罪名很重,可是要被杀头的,他急得一跺脚,“那我父亲到底有没有作假?”

    “当然没有!”李福断然否认,“我们李家交了几十年的粮,从不短缺,怎么可能作假?”

    ‘别慌!别慌!’李维正不停地告诫自己要冷静下来,既然父亲没有作假,那其中必有缘故。

    “我怀疑是那三千贯钱的事。”终于止住哭声的杨缨略略恢复一丝精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什么三千贯钱?”李维正脱口而出,他立刻意识到此事不能在外面谈,便对继母道:“咱们到里面说话去。”

    杨缨点点头,她忽然看见了李维正身后的哑妹,不由诧异地问道:“大郎,她是谁?”

    “她是我在县里认的一个妹子,叫做哑妹。”李维正回头把哑妹拉上来,给她介绍道:“这就是我的继母。”

    哑妹上前乖巧地行了一礼,又从包裹里取出一只小拨浪鼓,在李维正的幼妹面前转了一下,‘砰!砰!’作响,小妹立刻被吸引住了,也不哭了,伸手就要,李维正早上见她收拾东西时特地拿了一只拨浪鼓,不解其意,原来是逗小妹妹用的,考虑得倒也很细心。

    不过他此时已经没有心思赞扬哑妹了,回头对管家道:“把我妹子带到我房里去。”

    杨缨听说她叫哑妹,便已知其意,她也没有多问,又给自己的丫鬟嘱咐了几句,拎着他们的行李到房里去了。

    杨缨把李维正带到小客堂,她关上门立刻焦急地说道:“事情生在三天前,你父亲出了一趟门,不知去了哪里?我忽然现家里少了三千贯钱,等他回来后我反复追问他,但他却矢口否认是他拿的,我又逐个拷问能进入内宅之人,大家都誓没有,我见你父亲神色平淡,就好像三千贯钱丢了和他无关一样,我就知道肯定是他拿了,我还以为他悄悄进城送给了你。”

    “没有,父亲没有送三千贯钱给我。”李维正连忙摇头否认,他已经隐隐感觉到,父亲被抓一定和这三千贯钱有关,他沉吟一下又问道:“那继娘认为这三千贯钱父亲会用到哪里去?”

    “我也很糊涂,老爷从来都很节约,而且用了钱事后都会对我说,虽然我有时会生气,但毕竟他是老爷,最后也就埋怨他几句就算了,可这一次真的很奇怪,不说金额巨大,而且老爷坚决不肯承认,我也十分费解。”

    “不行!我必须马上回去。”

    李维正意识到问题可能很严重,而且极可能和临淮县衙有关,他当机立断道:“我要立即去救父亲,哑妹就在家里住几天,继娘替我好好照顾她。”

    杨缨抚着心口,紧张地问道:“我会替你照顾她,可是老爷会出事吗?”

    “继娘放心,我在县里还有些关系,只要弄清楚原委,肯定能救回父亲。”李维正说着话,快步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他又回头叮嘱杨缨道:“如果需要家里出钱的话,继娘千万不要吝啬,毕竟救人要紧。”

    “我怎么会呢,那可是救老爷的命啊!”

    他先回到自己的房中,见哑妹正在整理衣物,便对她道:“我要马上赶回县里去,你就乖乖地住在这里,继娘会好好照顾你的。”

    哑妹轻轻点头,她走上前替李维正整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领,对他嫣然一笑,李维正一颗心放了下来,他当即骑了家里的一匹马向县城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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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扑朔迷离

    

    李维正赶到县衙,他准备直接找秦典史,不料衙役却告诉他,秦典史一早陪县老爷去凤阳了,他又赶到监狱,却得知父亲并没有被收监,也就是说父亲被衙役抓走,却不知关在哪里?他又问了几个衙役,皆说不知道此事。

    他心中愈地疑惑了,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此刻李维正倒不急了,既然父亲没有被收监,那就说明秋粮作假只是借口,里面必然还藏有别的名堂。

    他一直等到县衙收班,这才闪身躲在县衙附近的一条小巷里,约莫过了一柱香时间,几个轿夫抬着一顶软轿从县衙的侧门走出,正向这边而来,这是县丞李淼回府了。

    “二叔。”李维正拦住了轿子,“能找二叔说一句话吗?”

    轿帘拉开,露出李县丞圆滚滚的脸,他同情地看了一眼李维正,叹了一口气,他当然知道李维正是为了什么事而来。

    “停轿。”

    轿子停下,李县丞钻出轿子,走到李维正面前道:“此案我确实爱莫能助,不仅如此,我还必须回避此案,所以我就不能带你到我府上了。”

    “请二叔告诉我,到底生了什么事?”李维正沉声问道。

    “事情是这样,收了秋粮后,一部分还存在县仓里,昨天县里准备把这些粮食解去凤阳府,在搬运时却现里面竟有五袋谷麸,追查之下现那个袋子竟是你父亲交的粮,事情很严重,所以知县大人下令抓人。”

    说到这里,李县丞连连摇头,痛心地说道:“我也没想到李员外竟会做出这种事,哎!我与李员外有亲,此事恐怕也会影响我的官誉了。”

    “二叔不觉得其中有漏洞吗?百姓交粮都要一一过秤,五袋谷麸,轻若羽毛,当时怎么可能不被现,而且我父亲还有官府给了交粮证明。”

    “问题就是出在这里。”李县丞长叹一声道:“若是一般百姓交粮当然要过秤,但你父亲年年是李家村交粮第一大户,他又是里长,所以今年县里就给了他免秤的优待,直接交粮入库,现在可好,谁也说不清了。”

    李维正心中一沉,免秤与其说是一种优待,不如说是一个陷井,这样极容易被人陷害,不用说,父亲的粮食肯定是被人换了,他又急问道:“既然推定我父亲有罪,那为何不把他关进大牢里,他现在又在哪里?”

    “这个,此事和我无关,我要走了。”李县丞慌慌张张钻进轿子,大声命道:“抬轿!”

    “二叔!”

    “现在别叫我二叔,此事公事公办,我不会枉法,你要找,就找杨主簿去,这件案子是他在主抓。”

    李维正冷冷地看着轿子走远,收钱时就像嘴上抹了蜜,可出事了却似鞋底擦了油,这就是李县丞这种官员的真实嘴脸。

    李维正不由陷入沉思,三千贯钱、免秤优待、换粮、不收监关押,这些零零星星的线索串在一起,他仿佛看到了一个设计好的陷阱,交粮的时间是自己进县衙当差五天后,也就是说,这个陷阱在那时便挖好了,主抓此案之人是杨主簿,难道这件事是杨主簿一手策划?以报复自己夺了他小舅子的职位,很有可能。

    可是,李维正还是觉得其中有疑点,那三千贯钱又该怎么解释,父亲是绝不会送钱给杨主簿,而且既然收了钱,应该无事才对,怎么反而像事情被闹大一样,这里面又藏着什么玄机呢?

    看来只有等秦典史明天回来后再说了。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李维正心事重重地返回了自己的住处,他开了门,却一眼看见院子里蹲着一人,“是谁?”他厉声喝道。

    “头儿,是我!”是王三豹的声音。

    李维正松了一口气,没好气道:“这么晚了,鬼鬼祟祟地躲在这里做什么?”

    “我是为伯父被抓一事而来。”

    李维正大吃了一惊,一步上前抓住他胳膊道:“你知道什么?”

    王三豹向外看了看,低声道:“这里说话不便,咱们到屋里去说。”

    李维正立刻开了门,将王三豹带进屋里,他点亮了灯,立刻问道:“你说吧!”

    王三豹沉吟一下便道:“这件事可能和县老爷有关。”

    ‘张知县?’李维正的脑海里忽然闪过那位整天病怏怏,泡在药罐子里的迷糊知县,他疑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件事和张知县有关?”

    “因为去抓你父亲的人不是秦典史的手下捕快,而是张知县直管的那几个站班皂役。”

    李维正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想起了秦典史曾给自己说过,说自己以后会慢慢明白张知县的厉害,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就从自己进县衙开始,这个张知县就已经给父亲挖好了陷阱,自己其实应该想到的,他李维正进县衙得了这么个肥差,父亲只给李县丞和马师爷送了礼,他张知县怎么肯善罢甘休,他当然不会是善男信女,否则他全家喝西北风去,况且还要养两个师爷呢!钱从哪里来?

    既然是他手下站班皂役干的事,这件事和他张知县必然有直接关系了,难怪他一早要去凤阳,可是那三千贯钱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父亲给了张知县,而他又嫌少吗?不可能,三千贯钱啊!市价可是七百两银子,这可以买多少地,坐赃六十两就被剥皮抽筋,为一个小小的差事他就收了七百两银子,怎么可能还嫌少,逻辑上不符啊!这里面难道还有其他猫腻吗?

    李维正背着手走来走去,要想搞清这里面的名堂,必须要见到父亲,想到这,他又回头试探着问道:“豹子,你知道我父亲关在哪里吗?”

    “我当然知道!”王三豹忽然笑了,笑得是那么得意。

    李维正简直不相信自己耳朵,王三豹居然知道,他欣喜若狂,连忙问道:“我父亲关在哪里?”

    “就在城东的城隍庙里,头儿来的时间短不知道,那里名义上是县里关押欠粮不交的地方,但实际上是张知县为了敲诈伯父这样有油水的人而设,收了监就不好放了,所以就暂时关在城隍庙,拿钱来就放人,看守衙役中有我的内弟,我可以带头儿去,趁晚上见见伯父。”

    “那咱们这就走。”李维正有些急不可耐了。

    “再等一等。”王三豹制止住了他的急躁,“现在还是两人当班,等到子时以后就只剩我内弟一人,我们那时再去比较好。”

    李维正听他说得有道理,便慢慢冷静下来,他喝了一口水,忽然瞥了王三豹一眼,笑问道:“你为何要帮我,你也知道我这个差事最多还有两个月的混头,先声明,我可没有好处给你。”

    王三豹低头不语,慢慢地他的脸竟变得通红,他抬起头直视着李维正道:“我不是要你什么报答,我从小就是出了名的地痞无赖,做衙役也是为了更方便敲诈勒索,虽然我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却佩服那些真正为官清廉的人,这几个月我们都看在眼里,你至少回绝了上千贯钱的好处,自己分文不拿,却又能体恤我们养家糊口的难处,既坚持原则,又不是书呆子,这样人我还是第一次碰到,所以我才会自内心地尊重你,我已感觉到,你绝不是一个普通人,你是一个能做大事之人,因为只有做大事之人才能抵御住钱的诱惑。”

    李维正见他说的真诚,心中也不由有些感动,拍了拍他肩膀笑道:“其实我有时也喜欢贪点小便宜,比如这座房子,租金竟只要三百文,据我所知,别处象这样的房子最少也要八百文,这可不就是利用职务谋私吗?说实话,房东若只要一百文的话,我会更高兴。”

    王三豹忽然嘿嘿一笑,“你以为你占便宜了吗?前一任房客的租金可真的就只要一百文,收你三百文是因为还要管你一顿晚饭。”

    李维正愕然,“这是为什么?”

    “因为这间屋子吊死过人,就在你的头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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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明月初升

    

    城隍庙和乡下的土地庙一样,都是地位低微小神的供庙,是同样地位卑微的百姓们的寄托,但临淮县的城隍庙却混得不如意,城中大户极多,他们家境殷实,只会去大庙大观供奉如来观音和太上老君,而乡下贫农却只会去土地庙上香,因此临淮县的城隍庙便有些败落了,日久天长,就成了乞丐和野狗们的栖身之所,不过在城隍庙的后面却有一处空宅,院墙厚实、门窗牢固,这里就是王三豹所说,张知县临时关押一些‘特殊人物’的所在了,李维正的父亲就是被关在此处。

    时间已过了子时,夜色深沉,大街上一片漆黑,寒气刺骨,一个行人也看不见,连流浪狗猫也不肯出来,十二月的寒冷几乎将整个县城都冻结起来,忽然,在城隍庙的左侧出现了两条黑影,动作十分迅速,很快便跑到了关押人犯处,他们自然就是来探监的李维正和王三豹了。

    “头儿在这里等一等,我先去看看。”王三豹拔身奔出,一猫腰便冲过了大街,他身似猿猴,借助大树轻轻一跃便翻进了围墙。

    “是谁!”静夜中的怒喝声传得十分远。

    “是我,三豹。”

    “你来这里做什么?”

    “老子来当然是有事”

    片刻,宅院大门开了一条缝,黑暗中王三豹向这边招了招手,李维正立刻冲过大街,一闪身进了宅院,大门悄悄关上,大街上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李员外就关在后院,五哥跟我来。”王三豹的内弟也是个站班皂役,同在一个衙门,李维正也认识他,只不过平时不打交道,点头而已,他领着李维正快步走到后院,指了指一间黑屋道:“李员外便关在那里面,你去吧!门没有锁,我就在外面等候。”

    “多谢老韩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李维正将二十贯的宝钞塞进他的手中,韩衙役却像被蝎子蛰了一样,慌忙把钱推回去,“不!不!这钱我不能收,收了五哥的钱,三豹可饶不过我。”

    李维正见他坚决不肯,也只得罢了,他把钱收回便推门进了小黑屋,一股令人作呕的腐烂之气迎面扑来。

    “韩哥儿,有什么事吗?”黑屋的一角里传来李员外苍老的声音。

    李维正鼻子一酸,虽然与这个父亲相处时间不长,但他的舐犊之情使李维正深深地感受到了一份真挚的父爱,他也真把李员外当做是自己的父亲了。

    “父亲,是我。”

    “是大郎!”李员外惊喜交集,连滚带爬地过来,一把抓住李维正的手,激动得老泪纵横,他忽然醒悟过来,连忙将儿子向外推,“你不该来,被人看见了,你又要担罪了,快走!爹爹没事。”

    李维正立刻听出了他话中有异,他忙将父亲扶到一旁,沉声问道:“现在是深夜,没有人会来,孩儿想来问问父亲,那三千贯钱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员外一呆,他的嘴角慢慢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你继娘已经告诉你了吗?”

    “父亲,免秤交粮是张知县设的陷阱,我已经推断出了大致因果,但那三千贯钱恐怕就是问题的关键,父亲一定要告诉我实话。”

    沉默良久,李员外终于叹了口气道:“那三千贯钱是为了替你免罪,可现在看来,为父是做了傻事了。”

    “为我免罪?”李维正心中更加疑惑,他急忙问道:“父亲一定要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替我免罪,我何罪之有?”

    “事情是这样,几天前李县丞忽然找到我,说你在处理一桩贩奴案中私贪了几百贯的赃款,被凤阳府现,上面已经有人来查,李县丞就要我拿出三千贯钱,他负责替我打点张知县和上面官员,因这笔钱金额太大,我又托乡人去县里打听,说你整天和凤阳来的人在一起,见不着面,为父便害怕了,凑了三千贯钱给李县丞送去,不料今天一早便被衙役抓到这里来,我怀疑李县丞根本就没有把钱送给张知县。”

    李维正腾地站了起来,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怒火充斥他的胸膛,李县丞要好处他可以给,逢年过节他都可以打点,张知县没有拿到钱他也可以补上,但他们绝不能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来讹诈自己的父亲,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件事他决不能妥协,李县丞的贪婪是无穷无尽,张知县以重罪来陷害父亲更是心狠手毒,如果不能用最狠辣的手段反击,那么等待父亲的结果将是破产,他们李家甚至会到家破人亡的境地。

    ‘李县丞,既然你先不仁,那就休怪我不义了。’

    他沉思了片刻,立刻安慰父亲道:“父亲,你且放宽心,这件事孩儿自有主张,保证让父亲在明天中午前回家。”

    “儿啊!民不与官斗,你是斗不过他们,他们无非是要钱,咱们就忍一忍吧!”

    李维正没有说话,他轻轻拍了拍父亲的手背,转身便快步走了。

    李员外追不上儿子,他望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中,眼中充满了担忧之色。

    虽然已是深夜,但李县丞家的门房内仍隐隐有动静,这是几个家丁趁着老爷休息后聚在一起赌博喝酒,众人兴致正高,忽然大门‘砰!砰!’地敲响了,把几人唬得面如土色,一齐钻入桌底,大门依然敲打,众人这才慢慢听出来,不是他们房间门在敲,而是外面的大门在敲响。

    “他***,半夜三更鬼叫门吗?”两个家丁骂骂咧咧地来到大门前,打开了侧门的探视孔,“谁啊!他妈....”

    后面的话没有骂出,家丁的眼睛忽然直了,他看见了两锭白花花的银子,每锭至少有十两,家丁咽了口唾沫,声音颤抖着问道:“外面是哪位,这么晚有何贵干?”

    “我是李维正,请转告你们老爷,半夜敲门是来送礼。”话音落下,几张纸片从探视孔里飘落下来,“这是给几位买酒的,请帮忙通告一下。”

    两名家丁连忙捡起纸片,竟然是三张十贯的宝钞,只是每张宝钞皆只有一半,切口十分整齐,显然是被利刃切断,“这个”两人面面相视,刚要开口,外面却传来李维正的声音,“替我禀报,另一半自当奉上。”

    因为李员外被抓一事,今天李县丞睡觉也颇不踏实,他当然知道问题出在张知县那里,只是他不知道张知县是怎么嗅到了这股腥味儿,几天前马师爷来找到他,暗示李维正在卖奴案中可能不干净,按理这种事情人人皆知,李县丞也不会多管,毕竟虾有虾道、蟹有蟹途,他也不会去断了衙役们的生存之道,反正李维正年终时会有孝敬,还有他的润稿费没给呢!

    但马师爷却给他指出了一条更好的生财之道,那就是李维正家道殷实,李员外胆小怕事,李县丞立刻意识到,这确实是一个好机会,虽然李维正会为人,但和几千贯钱比起来,李维正就算是他亲侄子也没有用,他当即便和马师爷定下一计,狠狠勒索李员外一笔,事后三七分成,计策很顺利,李员外也乖乖地把三千贯钱奉上,让李县丞着实肥了一笔,至于该给马师爷那一份,他却装聋卖哑,全当什么事也没有生。

    但事情却突然出现变故,张知县竟然借秋粮作假抓捕了李员外,李县丞立刻明白这一定是张知县嗅到味了,也要分一杯羹,但钱已经被他吃了,要他再拿出来是万万不可能,反正李家有钱,大不了让他们再掏一份就是了,与自己无关,他刚有点迷迷糊糊要睡着,门外忽然有家丁禀报:“老爷,那个李维正来了,要见老爷。”

    “不见!”李县丞十分恼火,这么晚了来打扰他的瞌睡,不过,他话一出口便立刻反应过来,这么深更半夜来,不会是来送礼的吧!他骨碌一下坐起,急声问道:“他有没有说来做什么。”

    “他说是来给老爷送礼。”

    “呵呵!这个人,干嘛说得这么白呢?”李县丞心花怒放,看来他不仅可以独吞第一笔钱,还可以从张知县身上再拔几根毛呢!“先带他去我书房。”李县丞说完,又忙嘱咐道:“当心别把其他人吵醒了。”

    “死鬼不睡觉,半夜折腾什么。”他的老婆在帐里不满地嘟囔一声。

    “马无夜草不肥,半夜折腾当然是吃草了。”李县丞得意一笑,穿上衣服到书房去了。

    房内,李维正正背着手欣赏墙上的字画,身后忽然传来重重一声咳嗽,李县丞迈着方步走了进来,李维正上前一步拱手施礼道:“打扰二叔休息了。”

    “贤侄,唉!想着大哥受苦,二叔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啊!”李县丞一边说,一边偷眼在四周扫描,三千贯钱可不是小数字,至少要一个箱子才装得下,可李维正似乎什么都没带来,李县丞心中疑惑,便问道:“贤侄这么晚来有事吗?”

    “我有一件学问之事不明,特来请教。”

    李县丞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半夜三更把自己叫醒竟是来消遣,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怒火,怒斥道:“你竟敢来耍我,当真是不想干了吗?”

    “不敢,我确实有一事不明,特来求教二叔。”李维正不慌不忙地说道。

    李县丞强压怒火道:“什么事?”

    “我是为二叔送我那副画而特来求教。”李维正背着手淡淡一笑道:“我想问一问,二叔的画叫‘千里江山、明月初升’,我就不明白了,这千里江山是何意,这个‘明初’是指哪个‘明初’,这个‘升’又是指哪一个‘升’?”

    李维正目光微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千里江山,明初之僧’,他那幅画里就是这个意思,影射当今皇上,其实这种事情就和后世的色情法线颇为相似,若两口子躲在被窝里看看黄片三级之类的也没有什么,合情合法,可如果头脑一热,把黄片给了狐朋狗友共娱,那就是违法了,所以李县丞就算关着门画朱元璋的春宫也无妨,关键是他传播了出去,而且还以此牟利。

    ‘嗡!’地一下,李县丞的脑袋炸开了,冷汗顿时湿透了他的背心,他知道自己竟一时不慎,铸下大祸了,若李维正将那副画送出去,他李淼必将被满门抄斩,当今皇上对极为忌讳一些字眼,如‘升’就是影射他从前的‘僧’,再联系到‘千里江山’和‘明初’字,那意思就更确切了,杭州教授徐一夔曾上贺表,有‘光天之下,天生圣人,为世作则’等语,触怒了皇上,便被砍了脑袋,这副画原本是他自娱自乐,一时忘了,竟送给了李维正,却没想到竟留下了祸根,尤其这几年大案不断,皇上对官员杀戮极狠,如果他把这幅画告,那自己

    李县丞仿佛看见自己被杀头时的情形,他骇得浑身抖,指着李维正颤声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立刻放了我父亲,再把三千贯钱还回来,我就当什么事情也没有生。”

    李县丞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极不甘心地道:“钱我可以还你,但你父亲是张知县抓的,我也没有办法。”

    “有没有办法是你的事,我就不相信你手中没有他的把柄,一句话,明天中午之前不放人,我就去凤阳告锦衣卫,连同你们的贪渎一并告。”

    李县丞脸色霎时惨白,李维正瞥了他一眼,又冷冷道:“当然,你们还可以把我杀掉,斩草除根,但我既然敢来,自然就有所准备,画我已托给了可靠的人,只要我出事,执画之人就会立即上告,其中的利弊二叔自己好好衡量一下吧!只要不逼人太甚,咱们自然相安无事。”

    李县丞沉思良久,他当然明白其中的利弊,如果李维正上告,不仅是影射之案,而且他们这些年的贪渎就将一一曝露,他们谁都活不了,若与张知县商量,张知县必然会主张杀了李维正,李维正死了他张知县当然无事,可自己的影射案怎么办?当然,锦衣卫或许不会把这幅画放在心上,可他敢冒这个险么?李县丞权衡了一番利弊,最后他一咬牙,也罢,就把上次的钱分一点给张知县,实在不行就做些别的妥协,先了结此案,解了燃眉之急再说,至于这个李维正,以后再慢慢收拾他。

    “好吧!我一切都答应你,不过那幅画,你要还我。”

    “二叔的画既然已经送我,又怎好再要回去,我不是说过了吗?那幅画我可要作为传家之宝。”

    强烈说明,虽然老朱的文字狱官史中有记载,但明史是满清所修,此事存在争议,有人考证出徐一夔在建文帝时才死,老高这里引用仅仅是情节需要,大家只把它当野史看待好了,万万不能当真。)

第十一章 家厚养廉

    

    次日一早,两眼熬得通红的李县丞便找到了张知县,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张知县最后同意再复核秋粮一案,很快便有了判决,李员外所缴秋粮总数不少,这几袋谷麸是用作围仓,与秋粮无关,近中午时,受了一天一夜苦的李员外终于被放了出来,作为安抚,县里又给了他一纸表彰:‘交粮大户’,而作为回报,李员外也须送几面锦旗,明镜高悬、青天在上之类云云,这件案子似乎就这么来时风雨、去时微云地结束了。

    李维正的职务也没有任何变化,就仿佛此事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似的,当然,李维正也不会主动辞职,身在衙门里好歹还有些势力,回了乡就成为升斗小民,就算李县丞不报复,没准流氓地痞会跑来滋事,当然,他得差事而欠张知县的那份钱,李维正又找了一个机会补上,递上一个大大的红包,消除了最大的一个隐患,欢喜得张知县也送了一幅画给他,这才算圆满地解决了此事。

    李维正派人给家里送了信,又让父亲在自己的住处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一早,李维正给父亲雇了一辆马车,又带上李县丞退还的三千贯钱,但他还是不放心,便陪同父亲一起回了家。

    “大郎,我怎么想也觉得不妥,这钱咱们还是送给李县丞,保以后李家的平安吧!”虽然李员外被放了,但他还是忧心了一夜,尽管儿子暂时能将李县丞制住,那将来呢!他极为担心将来李县丞会报复李家,想来想去,他还是觉得应把眼前的这三千贯钱还给李县丞。

    李维正却浑不在意,他摆了摆手笑道:“父亲放心,李县丞贪婪愚蠢,他有把柄在我手中,谅他不敢妄动,再,过了年孩儿就准备去京师展,等我手中有了权势,他们这些宵小之辈讨好你还来不及呢!”

    如果是几个月前儿子说这话,李员外必然是怜悯一笑,连区区县试都落榜五次,还想做官?但现在再听此话,李员外竟也生起一丝奢望,李家世世代代都为平民,只有自己祖父的曾祖父在宋时当了一个县尉,而且只当了一年,尽管如此,这位祖先却因此在族谱上得到了极高的地位,如果自己的儿子真当了官,那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会不会也

    他脑海里闪过一幕情景,后世子孙们在修建宗祠时把他牌位做得特别大,高高的放在第一排:先祖厚根之灵,而他那位做过县尉的祖先灵牌则黯然地蹲在自己的旁边,不仅在家族史上,而且他在县里的地位也将天翻地覆,他又仿佛看见张知县、李县丞、杨主簿以及两位师爷站在自己马车前毕恭毕敬地施礼,好不爽快!

    李员外做了几十年的草民,深知权势对于普通乡民意味着什么,虽然不知自己的儿子究竟做了什么,但仅半天功夫自己就获释了,知县大人还亲自颁了‘交粮大户’的牌匾,他对儿子开始刮目相看,说不定他真能做官呢!想到这,他一阵激动,指着装钱的箱子道:“大郎,你好好去拼搏,爹爹一定会全力支持你,这三千贯钱就全部给你了。”

    虽然父亲是激动得语无伦次,但李维正却用了心,将来他若进了官场,一个‘贪’字是绝对不能碰,那朱元璋的底线,可如果不贪那就得饿死,所以关键就在于自己的家底,如果家底殷实,也就不在乎那点俸禄了,父亲这边必须要有钱才行,想到这,他悄悄问父亲道:“父亲,咱们家到底有多少钱?”

    家里有五百亩上田和六十亩林地他是知道的,他是想知道自己家里到底有多少积蓄,李员外看了看车外,便压低声音对儿子道:“在爹爹的床下埋有五只陶罐,里面有咱们祖祖辈辈攒下来的五千两黄金,另外爹爹这一辈子也攒下了两万贯宝钞,宝钞被你继娘掌管着,但黄金之事她也不知道,这个秘密只能咱们父子知晓。”

    李维正也倒吸了一口冷气,果然是老地主有浮财,家底竟然这么厚实,当真是不可貌相啊!难怪李县丞他们敢开口敲诈三千贯,看来大家心里都有数,只是父亲存这么多宝钞做什么,现在贬值这么厉害,眼前就只值两百五十文,再过十几年,恐怕就是废纸一张了。

    “父亲,宝钞要尽快想法换成银子,那玩意儿会越来越不值钱。”

    李员外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只是我想着稍微反弹一点再换成银子,可是只见跌价,不见上涨,想换又有点不甘心,这次爹爹听你的,会尽快兑成银子。”

    马车进了李家村,速度放慢了,村里昨天便得到了消息,老里长是被冤枉的,已经无罪释放了,家家户户都开了大门,男女老少笑脸相迎,“里长回来了。”

    “里长受苦了。”

    李员外连连拱手致谢,“让乡亲们惦记了,我一切很好,县太爷还表彰了我。”

    一群孩子围着马车欢快地跟跑,马车停在府门前,李维正扶父亲下了马车,早等在门口的杨缨和哑妹等人都激动得满脸泪水,跑着迎了上来。

    李维正见哑妹也是泪流满面,不由笑道:“我又没被抓起来,你哭什么?”

    哑妹却哽咽着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默默地流着泪水,瘦弱的肩头颤栗不止,李维止轻轻抚摸她的肩膀,心中一阵感动,哑妹是两天不见自己,担惊害怕啊!

    旁边的李员外却惊讶之极,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个小娘倒在儿子的怀中,杨缨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李员外恍然大悟,他心中快慰之极,忍不住高声宣布道:“今天是腊八节,我们李家请客,架锅熬粥,乡亲们家家户户都有份。”

    李维正这两个晚上为了父亲之事几乎都没有睡好,尤其是前晚他更是一夜未眠,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房间里哑妹已经给他收拾好了被褥,他甚至还来不及问哑妹的情况,便一头栽进了黑甜梦中。

    哑妹细心地给了脱了鞋,除去外裳,拉被子给他盖上,她收拾了东西,便坐在旁边,手托着腮,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改变她命运的男子,把她从即将沉沦的边缘救了回来,虽然他们在一起还不到半个月,可是她却觉得似乎已经过了很多很多年。

    冬日的阳光从窗户里射入,温暖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半个月的时间她明显变了很多,先是长胖了不少,身体再不像从前那般瘦弱,身着一件绿色比甲,使身子显得修长而苗条,其次是脸上的菜色已经消失,皮肤变得白腻而富有弹性,她的脸型略略偏圆,眼睛大而明亮,鼻子和嘴唇乖巧可爱,长相十分甜美,此刻,她俨如一个大家闺秀般坐在那里,脸上在阳光的映射下透出一层红润的光泽,目光宁静。

    她又想起了四年前不堪回的一幕,那天父亲被杀了,整个家仿佛天塌下来一般,无数的士兵冲进他们家中翻箱倒柜,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走了,母亲在绝望中上吊自杀,她的哥哥姐姐们被绳子捆绑着带走,不知所踪,整整一个多月,大屠杀的恐惧笼罩着京师上空,她因年幼被卖进了教坊,从父亲最疼爱的千金小姐变成了打杂伺候人的小丫鬟,不久,教坊也不敢收留她了,又把她转手卖给了一家豆腐坊,在那里她渡过了最悲惨的四年,沉重的活计,无休无止的打骂,饥饿和独孤整夜整夜陪伴着她,唯一关心她的就是那头和她一样命运悲惨的小毛驴,最后一场大火烧毁了豆腐坊,她和毛驴一起被卖了,辗转颠簸,就在她对前路已经绝望之时,命运之神却终于怜悯了她。

    就是眼前这个男子,这个心地善良,改变了她命运的男子,此刻正沉沉地睡着,轻微打着鼾声,就有点象与她相依为命的那头小毛驴,哑妹的目光里充满了温柔,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感受到内心宁静,她愿意就这样永远地守侯在他身旁。

    一直睡到黄昏时分,李维正终于醒来,他翻身坐起,只觉浑身轻快,神清气爽之极,他长长伸了一个懒腰,却现眼前摆着一只托盘,里面饭菜齐备,正冒着腾腾热气,他正腹中饥饿,也不管其他,端起饭碗便风卷残云般吃了起来。

    片刻,他吃完了饭,这才忽然想起什么,“哑妹!”他站起身左右寻找,很快从屋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哑妹笑吟吟地出现在门口,手上湿漉漉的,她做了一个洗衣的动作,指了指院外,表示自己在给他洗衣。

    “我们出去走一走,我带你去看看元宝山的风景。”李维正忽然兴致高涨,拉着哑妹便向府外走去,哑妹口不能言,只好跟着他来到了原野里。

    时值冬季,大地一片萧瑟,麦田的冬小麦无精打采地垂着头,远方的小河已经结冰,在夕阳的映照下反射出瑰丽的红光,再远方,一层白雾笼罩在元宝山上,远远看去,山体云雾缭绕,使得元宝山多了几分仙灵之气。

    “怎么样,喜欢这里吗?”李维正兴致勃勃的问道。

    哑妹拾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道:“我很喜欢这里的宁静,夫人对我很好。”

    “那明天我还要回县城,你就住在这里吧!”

    哑妹却摇摇头,又写道:“你不是说去京城时再让我住在这里吗?”

    “哦!我真是这样说的吗?”李维正挠了挠后脑勺笑道:“我怎么不记得了。”

    哑妹忽然狡黠一笑,又写道:“你的意思的是说,我可以和你一起进京吗?”

    李维正吓了一跳,连忙举起双手,“我想起来了,我好像是说过进京时再让你住在这里。”

    哑妹慢慢垂下了头,她轻轻在泥土上写道:“你是讨厌和我在一起吗?”

    “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李维正拉着她的手,凝视着她道:“有一点你要记住了,你不是我的丫鬟,你是我的妹妹,知道吗?哥哥照顾妹妹是天经地义之事,我之所以让你暂住在家里是担心我无法分心照顾你,怕你出事,只有把你放在老家,我才能放心地出去打拼,等我有了基础,我再把你接出来,你明白了吗?我绝没有讨厌你,相反,和你在一起我感到很轻松快乐,就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

    李维正抬起头望着远方,想起了他的少年时代,是啊!那时他是多么无忧无虑,他却没有注意到,哑妹的头埋得更深了,想写两个字,可手被他握着,她脸上呈现出一片嫣红之色,却不知是不是被夕阳映照的缘故。

第十二章 酒楼偶遇

    

    第二天一早,李维正带着哑妹重新返回了县城,哑妹自己回了家,李维正则回衙门销假,准备继续做他的城管队长,他刚到衙门,一名站班衙役便来告诉他,知县大人找他有事。

    李维正换了公服便快步向三堂走去,此时正是午休时间,县衙里十分安静,大部分人都去吃饭了,刚走到三堂门口,却迎面见马师爷走了出来,他看见了李维正便笑眯眯道:“李哥儿,要请客啊!”

    虽然他不知道马师爷在父亲被抓一案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但从李县丞找到父亲说自己在卖奴之事中贪污钱款来看,这个马师爷也脱不了干系,不过呢,这些人个个老奸巨猾,极善于保护自己,一但做完婊子,就会立刻竖起牌坊,也无须和他们太较真了,李维正连忙拱手,笑容可掬道:“马师爷,这话怎么说呢,难道我有好事么?”

    “暂时不说,你进去就知道了。”马师爷卖了个关子,呵呵一笑,迈着方步走了。

    衙役进去替他禀报了,很快便出来道:“五哥,老爷叫你进去。”

    “多谢了。”李维正一拱手,便快步走进了堂内,三堂是知县接待上级官员、商议政事和办公起居的地方,李维正第一次见张知县便在此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药味,临淮县的父母官张知县正坐在桌子后细心地调配他的汤药,一个小丫鬟则站在他的背后轻轻地为他捶背。

    “属下李维正参见知县大人!”李维正躬身施了一礼。

    张知县瞥了他一眼,居然还耍小脾气不肯下跪,孺子倒也可教,他摆了摆手命丫鬟退下,他放下手中匙子,温和地笑问道:“令尊现在状态可好?”

    “回禀大人,家父身体已经恢复了。”

    “唉!这件事是县里处理草率了,误解了令尊,请你转告他,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张知县的语速很慢,声音也不大,须要集中精力才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李维正连忙躬身道:“大人肯为家父平反,还赠送了牌匾,家父已经感激不尽,实在不敢再有别的想法。”

    “没有想法就好。”张知县微微一笑,便转到了今天的正题上,“眼看到了新年,凤阳府为保证中都安全,特下令各县典史率精干衙役赴凤阳参与中都安全防范,秦典史也由此被临时借调到了凤阳,要正月十五后才能返回,所以我考虑这段时间就让你来暂替秦典史之职,替本县维护临淮的治安,你意下如何?”

    李维正摸不透张知县的用意,他沉吟一下便问道:“我若暂替秦典史之职,那我现在的事情又由谁来接替呢?”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如果他们又安排了人来接替自己的事情,比如张县丞的亲侄子之类,那就意味着秦典史回来后,他李维正就该滚蛋了,可如果不是,那又另作他说。

    张知县没有立即回答他,他慢慢走上前打量了一下李维正笑道:“昨天李县丞提出你身无功名,不宜再担任县里的吏职,并提议年后由他侄子来接替你的职务,本县很不以为然,本县认为你做得很好,临淮县每逢年底上面就会有人来检查治安,年年都被找出一大堆问题,但今天却一个问题也没有,本县还因此被知府夸赞,这多亏了你,所以本县决定,你只是兼替秦典史的职位,现在你手中的事情还是由你全权负责。”

    说到这里,张知县重重地拍了拍他肩膀,低声道:“我知道你其实和李县丞并无家族血缘关系,以后好好干,有什么难处可直接来找我。”

    李维正忽然明白了过来,李县丞和杨主簿为争自己这个职位反目成仇,但笑到最后的却是张知县。

    就这样,李维正一跃成为了临淮县最高的刑事和治安长官,他骑马走在大街上,几乎每个认识他的百姓都会恭敬地称他一声,‘五哥!’,尽管他不喜欢这个称呼,但也无可奈何了,好在知道他这个‘五哥’称呼由来之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时间慢慢到了洪武二十三年的新年,经过朱元璋二十几年的励精图治,大明的经济和民生由元末时的一派凋零开始慢慢恢复,百姓们囊中有余钱,瓮里有剩米,故明初的新年也一年比一年热闹,尤其临淮县富户极多,春节时分更是热闹,家家户户去尘秽、写春联、换门神、挂钟馗、钉桃符、贴春牌,祭拜祖宗,膀大腰圆有力气的男人则聚在一起打年糕,杀猪宰羊,砍松枝熏腊肉,妇女们则早早地酿了米酒、备了年货,又忙着扯花布做新衣,孩子们最是快乐,临近新年他们口袋里的零花钱也多了几文,各种平时少见的小吃和好玩的新奇玩意也陆续登场了。

    但也有新年更加忙碌之人,李维正就是其中之一,他身兼两个职位,压力尤其之大,尽管他志向万里,但人在其位,则尽其责,他每日兢兢业业,率领一班衙役县里乡下各处奔忙,排解邻里纠纷、缉捕小偷毛贼,连除夕之夜也无法回乡与家人团聚,除夕之夜,一家店铺燃放爆竹起火,火借风势,一连烧了十几家,他率衙役和民众奋战了三个时辰才扑灭大火,等回到家时,已经是洪武二十三年一月一日了。

    大年初二,忙碌了半个月的李维正终于偷了半日空闲,便带哑妹来到临淮县第一大酒楼:西淮酒楼用餐,以补那顿没有吃成的年夜饭。

    昨天下了一夜的大雪,临淮县的大街小巷已是银装素裹,房顶和大树上铺满了厚厚的积雪,大街上的积雪因人行走而融化成黑色,使得道路十分泥泞,行人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便跌进泥潭里,坏了一年的运道,天空中依然在飘着星星点点的雪花,可入地便消融了。

    洪武二十三年的哑妹身上已经再难看见那个悲哀、瘦弱的孤女影子了,她容颜俏丽、皮肤白皙,打扮得分外动人,今天她换了一身簇新的淡米色袄裙,显得身材娇小而苗条,梳着双环髻,只插着一支与袄裙颜色相同的小花,袄裙的下摆似乎要随风飘起,偶然可以听见一声清脆的环佩相击,娉娉婷婷地跟着李维正在大街上行走,引来无数惊艳的目光,许多人都认识李维正,纷纷上前见礼寒暄,可话语中总是有意无意的扯到哑妹的身上,打听这个他们从未见过的美丽少女。

    “哑妹,看来我得给你雇一顶轿子了。”李维正嘴上虽这么说,可带着这个回头率极高的妹妹,他心里也充满了得意。

    哑妹则幽幽地白了他一眼,意思是说,还不就是你让我打扮的吗?就穿着平时的翠绿小花袄出来多好,不画眉、不点唇,轻松又自在,都是怨你。

    李维正看懂了她的眼神,不由哈哈大笑,使哑妹更加羞红了脸。

    西淮酒楼离他们的住处约两里路,很快便到了,尽管是新年期间,但今天酒楼的生意看来不错,大多数都是请亲朋好友吃饭聚会。

    “哟!是五哥来了。”见多识广的小二一眼便认出了李维正,虽然李维正没有什么官职名份,只是个低层小吏,可手中却有实权,他只要一句有勾结盗匪之嫌,一般的商铺就得关门整顿半个月,尽管西淮酒楼有一点凤阳的背景,但县官不如现管,李维正这样的地头蛇还是少惹为妙,小二满脸陪笑地迎了上来,“五哥可是要来小店吃饭?”

    “是啊!可有雅室。”

    小二面露难色,“不瞒五哥说,小店的雅室年前便定满了,现在都有人,要不五哥稍等一等,我看哪间快吃完了,给你留出来。”

    “没有就算了。”李维正笑着一摆手道:“无所谓,就坐大堂吧!”

    “那真的对不住五哥了,下次一定补上,请五哥随我来。”

    小二热情地将二人引到二楼,给他们找了一个靠窗的好位子,又哈腰笑道:“不知五哥想吃点什么。”

    “给我上八个菜,荤素搭配你们自己决定,但一定要你们的招牌菜。”

    “放心吧!一定会让五哥满意。”

    店小二跑进厨房配菜去了,哑妹却从随身的丝袋里取出一本白纸和一支铅笔,铅笔当然是李维正的明了,他曾在前世的兴趣小组里做过铅笔,还有一点印象,其实也很简单,没有石墨,就把把徽墨碾成粉,和黏土搅拌在一起,再请木匠做一支中空笔身,将黏土墨粉灌注在里面烘干即可,这个小明是他为哑妹而量身定做的,出门在外总不能随时带着笔墨纸砚吧!不过明虽然超前,但在书法盛行的中国古代却不会有什么市场,李维正也没有想过将它推广。

    哑妹在纸上迅速写下一句,“为什么要点八个菜,我们两个人吃不了啊!”

    “吃不了就打包带回去,我喜欢八,图个新年吉利。”

    哑妹想了想,又笑着写道:“那为何不点九个菜,象征天长地久。”

    “小二,再加一个菜!”

    菜很快便端了上来,铺了满满一桌,李维正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给哑妹满了一杯酒,他端起酒杯歉然道:“这个新年大哥杂事太多,也没能好好陪你,这杯酒就算大哥向你道歉。”

    哑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口将酒饮了,慢慢的,羊脂白玉般脸上升起了一抹嫣红,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酒杯,指了指李维正,又指了指自己的心,明亮的眼睛里漾着盈盈秋水。

    虽然不明白她说什么,李维正的目光却停留在她胸前玲珑饱满的小丘上,心中‘怦!’地一跳,哑妹从他眼神里忽然明白了什么,‘啊!’低呼一声,满脸通红地低下了头,身子却侧了过去。

    李维正仿佛做贼似的,心虚地指着酒杯干笑道:“这酒杯倒是挺可爱的,又圆又饱满,咱们也买两个带回去。”说完,他又觉不妥,慌慌张张地一口将酒喝了,不料喝得太急,一下子被呛住,弯腰剧烈咳嗽不止。

    哑妹慌忙上来给他捶背,李维正摆摆手,示意自己不碍事,他喝了一口热茶,这才慢慢缓过来,长长出了一口气道:“咱们先不喝酒了,吃菜吧!”

    两人皆低头吃菜,却一时找不到话说,场面十分尴尬,李维正放下筷子,又端起酒杯,一边喝酒一边打量大堂里的情形,二楼比一楼人稍少一点,但也坐了十几桌,人声鼎沸、十分热闹,他前后两桌被人预订了,暂时空着,而左边一桌则坐着三人,因为下雪的缘故,都戴着斗笠,遮住了大半个脸,不过现在可是在酒楼,戴着斗笠吃饭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李维正着实不解,这时,哑妹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向楼梯口指了指,李维正这才现楼梯口坐着两人,竟然是王三豹和张二虎。

    李维正一愣,他们怎么也在这里,他刚要招手叫喊,却见王三豹向自己猛使了一个眼色,神情怪异之极。

第十三章 池州飞鼠

    

    李维正见他神色有异,便硬生生地将到口边的招呼又咽了回去,诧异地坐了下来,他们二人这般鬼鬼祟祟,难道有什么事情吗?

    这时,旁边三个戴斗笠之人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王三豹,他们忽然放了两贯宝钞在桌上,起身下楼了,他们三人刚下楼,王三豹两人也站了起来,丢下一把钱,跟随着他们三人而去,这下李维正明白了,他们二人竟是在跟踪这三个戴斗笠之人。

    他连忙站起身探头向窗外望去,那三个戴斗笠之人显然十分警觉,出了酒楼门便分头向三个方向奔跑,王三豹二人也跟了出来,他俩犹豫了一下,便分头向东西向跑的人追了下去。

    两名心腹手下现了情况,李维正担忧他们的安全,也无心吃饭了,想给哑妹提出回家可又开不了这个口,他只得一杯杯地喝着闷酒,这时,哑妹却在本子上写道:“我头有点晕,咱们回去吧!”

    “好吧!我以后再来补偿你。”李维正感激一笑,随即站起来对小二喊道:“结帐了,顺便替我把饭菜都送到家里去。”

    李维正在县衙门口找到了一脸沮丧的张二虎。

    “好了,现在可以告诉了我吧!到底是什么事?”

    “五哥,别提了,眼看要到手的一千贯赏钱就这么飞了,唉!”张二虎闷闷不乐地转身要走,却被李维正一把揪住,“有屁就给老子畅快地放,别放一半又噎回去。”

    “五哥,难道你没认出来?”张二虎一脸惊讶,“中间那个鼻头上有颗大黑痣的人,池州飞鼠,池州府悬赏一千贯缉拿他。”

    ‘池州飞鼠?’李维正想起来了,三个月前他刚上任时,池州府来几张缉拿画像,悬赏一千贯缉拿一个叫池州飞鼠的大盗,据说此人趁夜偷了官库中的税款,偷了多少钱不知道,但池州知府却因此被革职拿办,他怎么会跑到临淮县来,难道他也想

    想到这,李维正紧张地问道:“你们没有看错吧!能确定是他?”

    “我们只是看过画像,但贾老六见过他本人,千真万确,就是此人。”见头儿认真,张二虎原本失望的心中又升起了一丝希望,一千贯赏钱啊!他不要多,三百贯就心满意足了。

    李维正对赏钱不感兴趣,但池州飞鼠出现在他的地盘上,让他不得不生出几分警惕,万一又出什么官库盗案,他可吃不了兜着走,他想了想便吩咐道:“你多带几个弟兄去各个客栈查房,一点蛛丝马迹都别放过,我去找一下知县,随后便到。”

    李维正简单安排了一下,便进县衙内宅找张知县去了,去年的税款还在官库之内,必须要提醒他注意,张知县正在后堂喝药,不喜欢有人打扰,话是传进去了,可等了半天,才听见他那快断气的声音从窗后传来,“若能抓住大盗,池州的赏钱分你们一半。”

    衙役们在临淮县各个客栈折腾了一个下午,一无所获,不过天快黑时,李维正却得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王三豹出事了。

    王三豹的家在城东的一条石板巷里,三间东倒西歪屋,一圈篱笆围成了小院,在一条癞皮狗凶恶的咆哮声中,李维正带了十几个衙役走进了王三豹家的院子。

    “豹嫂,这是我们头,特地来看望你们。”张二虎介绍了头儿,又指着一名眼睛快哭肿的妇人对李维正道:“五哥,这就是三豹的老婆。”

    那妇人一下子在李维正面前跪了下来,嚎啕大哭起来,“三豹死了,以后我们娘仨怎么活啊!”

    王三豹的两个孩子,一个十二岁的女儿,一个十岁的儿子,他们也跪在娘的身后哀哀哭泣,衙役的地位十分卑贱,因公殉职也只有几贯钱的抚恤加一口薄皮棺材,家人以后的生计官府就不管了,李维正心中难过,他从怀中取出三百贯钱,又对众人道:“看在三豹和大家弟兄一场的份上,大家凑点钱吧!好歹让他们一家能活下去。”

    十几个衙役你两贯他三贯地凑了三十几贯钱,李维正连同自己的三百贯钱一起递给王三豹的老婆道:“这点钱是大伙儿的一点心意,大嫂收下吧!先做个小买卖维持生计,以后等儿子长大了,让他来找我,我会想法给他找个事做。”

    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在悲痛的同时更多是对未来的恐惧,三百多贯钱无疑给了王三豹老婆和孩子活下去的希望,王三豹的老婆颤抖着手接过钱,她忽然抱住儿女更加放声痛哭起来,李维正暗暗叹息一声,慢慢走出了院子。

    “王三豹是怎么死的?”他阴沉着脸问最先现尸体的衙役。

    “三豹死在南城门附近的背阴处,后腰被人打断,骨头全部碎裂,但致命的一刀在前胸,估计是被人先从后面偷袭,倒地后再下毒手。”

    李维正的拳头攥紧了,指节捏得白,他盯着远处,咬牙一字一句道:“池州飞鼠,老子不剥了你的皮就誓不姓李。”

    王三豹的死激起了所有衙役的同仇敌忾之心,尽管是在最懒散的新年期间,但衙役们都迸了前所未有的敬业精神,几乎将整个临淮县翻了个底朝天,不过遗憾的是,仍然没有任何线索,唯一的解释是要么池州飞鼠钻进了地洞里,要么就是他已经离开了临淮县。

    转眼就到了正月初六,就在李维正几乎失去信心之时,清晨,张二虎却如一阵风似的冲进了他的院子,“五哥,有消息了。”

    李维正此刻正在吃早饭,他一下子站了起来,“什么消息,是池州飞鼠么?”

    “是!贾老六昨晚在淮西客栈现了他的踪迹。”

    不等张二虎说完,李维正抓起衣服就向外走,门口却闪过一个娇小的身影,哑妹张开双臂拦住了他,虽然她口不能言,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决,仿佛在说,‘我不准你去冒险。’

    李维正叹了口气,柔声对她道:“哑妹,三豹是我最好的弟兄,我必须要为他讨回这个公道,要不然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安心。”

    哑妹伸手拿过桌上的铅笔和纸,写道:“问题是对方武艺高强,你不是他的对手。”

    李维正走上前摁住她的肩膀,安慰她道:“他再武艺高强也是盗贼,绝不敢和官府对抗,再说我们人多,他单枪匹马也斗不过我们。”

    哑妹低头想了想,又写道:“那你要当心,千万别逞强。”

    “放心吧!我不会再让任何一个弟兄送命。”李维正说完,又吩咐张二虎道:“去通知守城门的弟兄们睁大眼,别让这家伙再跑了。”

    半个时辰后,李维正率领二十几个衙役赶到了淮西客栈,可是他似乎又来晚了一步,池州飞鼠在天不亮时便悄悄离开了客栈,不知所踪。

    “五哥,我盯了一晚上,没有见任何人出来。”一脸疲惫的贾老六惭愧地禀报。

    “辛苦你了。”李维正见他两眼熬得通红,便好言安抚他道:“估计他已有所察觉,便从后门离开了。”

    这时,淮西客栈的掌柜也战战兢兢过来禀告道:“五哥,我们已经按照你的吩咐注意每一个鼻子上有痣的外乡人,这个人昨天晚上来投宿,天不亮便消失了,还没有结帐呢!”

    “把店簿拿给我看。”

    李维正从掌柜手中接过登记住宿人情况的店簿,很快便找到了他想要的信息:王平金,德安府孝感县人。

    “五哥,这个路引肯定不是他本人。”贾老六不容置疑地说道:“去年他用的路引是常州府人,姓马。”

    李维正点了点头,又对掌柜道:“带我去他的房间。”

    掌柜不敢怠慢,立刻领着大群衙役进了池州飞鼠昨晚住过的房间,房间里很凌乱,床上摊了许多东西,有火石火镰、匕、水壶、飞爪、几件夜行衣,还有一卷宝钞和十几两碎银,床头还挂着一口腰刀,几乎所有的随身物品都在,李维正眉头一皱,又回头问贾老六道:“这些东西你们翻过吗?”

    “我们也是第一次进屋,之前没有进来过。”

    “那你呢?”李维正又问掌柜道。

    “小人不敢,客人的东西我们是万万不能动。”

    “这倒奇怪了。”李维正自言自语道:“应该不是现有人盯梢,而是临时有急事出去,腰刀和作案工具都在,也不会是去犯案,他半夜三更跑出去做什么?”

    这时,李维正忽然在一叠宝钞中似乎看到了什么,他拾起宝钞抖了一下,‘当啷’一声,一块黑黝黝的铁牌掉在地上,李维正捡了起来,仔细打量这块铁牌,铁牌大小形状颇似一枚银杏树叶,正面刻着一只展翅飞鹰,而背面则有一个号码:八十六,其余什么都没有了,不过铁牌很新,似乎刚得到不久。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参加了什么组织不成?’李维正更加疑惑了,不过也是,正月初二他杀死了一名衙役,临淮县满城搜捕他,按理他应该逃走才对,可四天过去了,他却又出现在县城,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在临淮县有事,或许是等什么人。

    李维把铁牌收了,随手又将宝钞和碎银递给张二虎,“这个给三豹的老婆送去,让她给三豹找一块好墓地。”

    忽然,贾老六指着墙角道:“五哥,那边好像有一张烧过的纸。”

    李维正回头,见墙角确实有一张小小的纸灰,一名衙役正要用脚去挑它,他急声喊道:“千万别动!”

    他快步走上前,仔细打量这张纸灰,看它的外型是一张纸条,保存得十分完整,还留有没有烧烬的一角,李维正点燃了火镰,小心翼翼地趴在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出,唯恐将纸灰吹散,他紧贴着纸灰从侧面看去,借着火光的照亮,他终于在纸灰上现了三个若隐若现的字:濠塘镇。

    老高为写这章特地做了个试验,在报纸上用毛笔写几个字,等它干透后烧掉,在灯下确实可以看到纸灰上有一点痕迹)

第十四章 神秘路人

    

    深夜,一座孤零零的山神庙内,灯火忽明忽暗,一名头戴斗笠的黑衣人冷冷看着跪在地上的男子,“你还有什么好说吗?”

    “属下并非有意丢失号牌,属下是去约定地方取信,回来时现客栈已被临淮县衙役搜查,东西都被他们带走了,属下实在没有料到,但属下临走时已经烧了命令,他们不会现什么。”跪在地上的人声音十分恐惧,他连连叩头道:“求头饶我这一次,下次再也不敢了。”

    “若不是你擅自杀人,惊动了临淮县衙,他们怎么会找到你,你不用再解释了,你的鲁莽差点毁了这次行动,罪当死!”黑衣人手一挥,旁边两名大汉手起刀落,不等跪地人再求饶,人头已经滚落下地。

    黑衣人哼一声,忽然又转身恭恭敬敬对背后的山神道:“领,这次行动,你看要不要....”

    半晌,山神像后忽然传出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临淮小县不足为虑,按原计划行动,记住!当天聚当天散,趁锦衣卫云集凤阳未归,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是!属下这就去布置。”黑衣人躬身行一礼,快步走出山神庙,几名大汉迅速处理了尸体,很快也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一阵寒风吹过,大殿里灯火忽闪,山神像后面走出一名中年文士,他鼻头上长有一颗肉瘤,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狰狞。

    濠塘镇不是临淮县的地名,而是邻县定远县的一个镇名,因临濠塘山而得名,属于定远县管辖,濠塘山山势奇峻,怪石嶙峋,大石上长满了藤蔓灌木,偶然也生出几棵参天古木,一条官道从马鞍形的山体中央穿过,石阶两边都是悬崖峭壁,时逢初春,正下着一场小雨,空气潮湿而阴冷,山道前的道路泥泞不堪,使行路倍加艰难。

    这天下午,濠塘山以北的官道上来了一行身着公服的差官,正是李维正带着五六个弟兄,虽然池州飞鼠已经逃出临淮县,但王三豹的死让愤恨难平,他当即向张知县请了令,南下定远县缉捕凶犯,在定远县当然不能擅自行使公务,至少要先给定远县衙打声招呼。

    “五哥,前面过了东濠水便是濠塘山,山南即是濠塘镇,再向前走十几里便是定远县城了。”说话的是张二虎,他就是定远县人,后到临淮县坐了上门女婿,他见李维正似乎对临淮县以外的地方一点也不熟悉,便一路指点。

    今天是正月初七,天空从早上起就阴云密布,很快便下起了蒙蒙细雨,这会儿,雨势似乎更大了,李维正看了一眼天色,又往四周找了一圈,忽然见前方土岗上有一座石亭,便回头对众人道:“大伙儿去亭子里歇歇脚吧!”

    几个衙役走得又累又饿,眼看前面要过山,正心中叫苦,忽然五哥让他们休息,几个人早争先恐后向土岗上跑去。

    亭子十分宽敞干净,几个衙役把行李一放,横七竖八地躺了下来,有的喝水、有的吃干粮,李维正则走到亭子里的一块石碑前,饶有兴致地读上面的碑文,这段时间他沉溺于简体字与繁体字之间的转换,已经略有所得,正在兴头上,走到哪里他都要读一读。

    ‘位极人臣,不过一人一家之耀,三世而竭,铺路修桥,惠及乡民,则百世流芳于世’

    李维正看到下面的落款不由愣住了,‘李善长’,后面还有一个名字已经有些模糊,但还是隐隐可见‘胡惟庸’,三个字。

    如果说无论一个人的思想变化也好、性格成熟也好,虽然它们都是一个逐步改变的过程,但总有一个临界点,一个偶然生的事件,佛语叫‘棒喝’,这个偶然也可以说是必然,它就是量变都质变的转折点,对于李维正,这个石碑落款就仿佛当头一棒,一下子将他打醒了。

    他背着手慢慢走到土岗的最高处,沉浸在密密的细雨中,远方山峦起伏、青山叠翠,他的脚下濠水蜿蜒迂回,可是他的思路已经飞扬至千里之外,徘徊于六百年岁月风尘之中,他凝望着远方的青山远黛,脑海中却想起他曾在南京明故宫旅游时听讲解员说过的一些事,明初几个赫赫有名的人物,胡惟庸、李善长、沐英、蓝玉、冯胜都是同乡,他们正是定远县人,定远县这个名字就仿佛是开启他记忆的一把钥匙,前世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经朱元璋一朝,大规模的杀人始终无休无止,胡惟庸案、空印案、郭恒案、蓝玉案跨越数十年,十几万大明官员家破人亡,紧接着朱棣更以极其残酷的杀戮对付建文帝旧臣,正是这一次次惨绝人寰的屠杀打断了大明王朝的脊梁,种下了明亡之根,使明亡后的中国更堕入了二百年的黑暗,而自己

    李维正怔怔地望着烟雨蒙蒙笼罩下的濠山濠水,现在是洪武二十三年,离靖难还有八年,历史的沉重感竟压抑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位公差,借一步说话。”远方忽然有人在叫他,可李维正却沉默于历史和现实的交错之中,惘然不觉。

    “五哥,有人找你。”贾老六飞奔而来,拉了拉李维正的衣服,一下子将他从历史的感悟中拉了回来。

    他茫然地回过头,“谁找我?”

    只见亭子那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大群人马,为之人正向他招手,“这位公差,请过来一下,我家主人有事请教。”

    “他们是什么人?”李维正一边走一边问道。

    “他们都是京城口音,估计是官宦人家子弟,排场够大的,居然有六十几个保镖随从。”

    李维正走进亭子,只见他们每个人都牵着马,身材高大壮实,马上驮了不少东西,在亭子里的石碑前站着两人,年纪都大约三十余岁,皮肤白净,显然是读书之人,其中一人头戴四角方巾,身着白色绸纱绫缎袍,腰中束一条银色绸带,手执一柄折扇,姿态从容自若,正和旁边人说着什么,而他身边之人虽然打扮大致相同,但他身体略略前躬,恭敬地聆听前面之人说话,他们身份高下,一目了然,从这两人身着衣服的颜色,李维正就知道他们的身份不同一般,能身着颜色鲜艳的服饰,至少他们都有功名在身。

    “公子,他来了。”一名随从上前禀报。

    白衣人转过身,上下打量一下他,微微笑道:“你就是他们的头?”他指了指张二虎和贾老六他们。

    “正是。”李维正向他拱手施了一礼,“请问公子有何事找我?”

    “是这样”,白袍公子沉吟一下便问道:“我听说有人反映临淮县知县私设牢狱敛财,可有此事?”

    李维正心中‘咯噔!’一下,他究竟是什么什么人,这居高临下的口气就像高官微服私访一般,可又象一个不谙世事的嫩雏儿,居然问自己张知县有没有私设牢狱,这颇有与虎谋皮的味道,他就不怕自己告诉张知县毁灭证据吗?这可是凤阳府中都地界,看他这个排场和口气,莫非他姓朱?

    念头一起,李维正倒不敢轻视于他,便躬身答道:“回这位公子的话,张知县是我上司,哪有下属私诽上司的过失,请公子见谅,我实难回答。”

    那公子仰头一笑,“看来是我唐突了,不过我听说已有御史弹劾你们张知县,故忍不住一问,真是抱歉了。”

    “属下只是小小捕头,不敢闻庙堂大事,告辞了。”李维正牵过马,一挥手对众人道:“我们走!”

    几个衙役连忙收拾行李,跟着他快步离开亭子,向濠塘山而去。

    远见他们一行走远,另一名灰衣男子慢慢走上来笑道:“这人不过是身份卑贱的衙役,公子和他说话,岂不是有份?”

    “方先生就不懂了。”那白袍男子凝视着李维正的后背,轻轻摇头道:“我们一路微服而来,不知遇到多少衙役,哪个衙役不是横蛮霸道的,可这几个衙役见我们进来,皆主动让了位子,知情懂礼,可见他们的领平时约束有方,而且此人不卑不亢,既不背主,也不护短,更是难能可贵,以小见大,可见此人光明磊落,何言卑贱二字?”

    姓方的男子脸一红,立刻躬身道:“属下知错,请公子责罚。”

    “一点小事,有什么可责罚的。”那白衣公子又回过头注视着石碑上胡惟庸的名字,半晌才微微叹道:“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山道上铺着青石板,石板上的泥泞被雨水洗净,路反而好走很多,走五六里山路即可翻越山岗,虽然这一带山势险峻陡峭,全是巨石结构,但林木却长得相当茂盛,千年的古木随处可见,再加上蒙蒙细雨,使得往来行人不多,这座山岗上便显得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张二虎几人已经往来多次,对此间风景熟视无睹,倒是李维正好奇地打量这些生根在岩石上的参天古木,暗暗忖道:“这座小山岗若在后世定会辟为国家森林公园了,是个招商引资的好招牌。”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山岗上也出现了一个破败的小亭子,里面似乎供奉着一个棒槌模样的石柱,被人摸得又黑又亮,亭子上挂了一块牌匾,风雨侵蚀,字迹几近不见,但还是能勉强辨认出来:招弟亭。

    此刻亭子旁颇为热闹,在蒙蒙细雨中,几十个小摊在一片黑松林旁一路摆开,卖茶卖饼的、算命的、摆摊设赌的等等等等,就有点像后世各旅游景点那种小摊贩,不过这里是交通要道,有摊贩倒也正常,也有十几个路人坐在摊前喝茶吃饭,李维正牵马从旁边快步走过,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新书上传一周,基本上达到目标,明天就要开始漫漫新书征程,书友们,和老高一起奋斗吧!)

第十五章 仗义出手

    

    天色眼看要到黄昏了,雨天阴云低垂,更显得昏暗欲黑,张二虎等人心似飞箭,一个劲地向山下疾冲,李维正心事重重倒落了后,他还在想那个白衣年轻人的身份,如果说他雏儿,可他已经三十余岁,再蠢也该知道打草惊蛇的道理,却坦白地告诉自己朝廷要查张知县私设牢狱一事,而且他说到御史弹劾时,神情更是轻描淡写,浑不把张知县可能的狗急跳墙放在心上。

    李维正越想越怀疑,自己早上走的时候,张知县还好好的,可这个人就已经知道张知县要倒霉了,消息之快,普通的小官员哪可能办得到,如果说他是朝廷高官,可偏偏他又才三十余岁。

    李维正因为心存了这个年轻人姓朱的猜想,所以他就会有意无意往这方面去套,此人无论是年纪、气度、口气以及对朝廷事务了解的速度,都完全符合皇子身份,而且这里又是凤阳,过年时很多皇子都回来祭祖,秦典史为此还被暂调凤阳维持治安,皇子微服私访的事情,李维正也听说得太多,越想他越觉得有这个可能,他心中也微微有些后悔,自己怎么不抓住这个机会呢?

    “五哥,怎么走得这么慢?”张二虎又返回来找他。

    “跑这么快干什么,山下就是濠塘镇,又不会误了宿头。”李维正向前方看了看,前面几个衙役在等他,却不见贾老六的踪影,他不由一皱眉道:“贾老六人呢?”

    张二虎咧嘴嘿嘿直笑,“这小子一路人看不见女人,早就憋坏了,估计他已经冲进镇找窑子快活去了。”

    “女人!”李维正猛地站住了,对了,就是女人,他恍然明白了刚才不对劲的地方,山顶上无论是做生意的小贩,还是路人,全部都是男子,而且都是年轻男子,没有一个女人和小孩,这不应该啊!难道是

    他忽然想起了山脚下那个穿白袍的男子,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天已经快黑了,不好!李维正大叫一声,调头便跑,张二虎和几个衙役吓得在后面猛追。

    “五哥,出了什么事了?”

    “快跑,要不然凤阳府的衙役一个也活不成了。”

    李维正脸色苍白,如果皇子被刺,朱元璋震怒之下,岂不是会大开杀戒,肩负治安职责的凤阳府近千衙役必是当其冲,一个也活不成,他从来没象今天这样跑得快,连马匹也被他拽得跌跌撞撞,恨不得一脚把他踢下山去。

    但是,他似乎还是晚了一步,山顶上隐隐有喊杀声传来,李维正身子忽然一软,心仿佛失足掉下了深渊,完了,真是刺客,和他猜的没有半点出入,他仿佛看见那个白衣男子倒在地上,浑身是血。

    “五哥,上面怎么有喊杀声,咱们得去看看!”张二虎最喜欢凑热闹,听见上面有喊杀声,原本气喘吁吁的他登时精神抖擞,健步如飞,李维正一下没有抓住他,被他冲上去十几步远。

    “二虎,等一下!”李维正也只得强打精神,牵马追了上去,

    李维正几人躲在一块大石背后,探头向山顶上窥视,山顶上正拼杀得激烈,四周黑影绰绰,不知有多少刺客,将白衣男子和他的随从围在中间,他们的马匹似乎也没有了,李维正忽然看见了一个穿白袍的人,在半明半暗的松林旁份外显眼。

    他还没有死,李维正顿时精神大振,只要此人没有死,那后果就不会沦落到最糟糕的境地,现目标还活着,李维正的思路立刻活跃起来,他迅速估算了一下双方的力量对比,白衣人有六十余人护卫,而刺客虽然看不清人数,最多也不过百余人,人太多山顶上也容纳不下,应该说双方旗鼓相当,刺客以做生意来掩护刺杀的目地就是想一击而中,可他们显然没有成功,现在双方几乎成胶着状态,最后拼的就是士气,就是援军了。

    李维正眼珠一转,立刻低声对张二虎道:“我上去冲他们一下,你带兄弟们扮作大队援军,给我想办法多咋呼几声。”

    “可是头,你的武艺不济,还是让我去吧!”

    “放屁!谁说老子武艺不行,老子考不中县试就是练武太多。”李维正说得真真假假,不想让弟兄们去冒险固然是主因,不过以前的李维正确实练过几年武艺,后来又弃武习文,结果一事无成,李维正虽然没有继承他的四书五经,却继承了他的武艺拳脚,比如骑马,后世的李维正虽然从没有骑过马,但他现在却骑术精良。

    李维正算了一下距离,从这里到松林约四十余步,地势已经平坦,可以勉强形成一次冲击波,他慢慢握紧了刀柄,低声对几个弟兄道:“记住了,我大喊你们就呐喊。”

    他翻身上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此刻,抓住升迁机会的想法已经无影无踪,他只有一个念头,白衣男子绝不能死了,他若死了,所有凤阳府的衙役都活不成,包括自己,还有他的父亲,还有哑妹,还有弟兄们,他已经豁出去了。

    寒光一闪,他的匕猛地刺中了马臀,马匹一声长嘶,疯了一般向前狂奔而去,借着冲势,他抽刀而出,厉声大喝道:“定远县三百衙役赶到!”

    山道上顿时传来大呼小叫,“李典史,你带一百弟兄去断他们后路!”

    “张知县,叫弟兄们不要急,稳住阵型。”

    李维正一人一马势如奔雷,长刀映射出森森寒光,一瞬间便冲到了刺客面前,他毫不迟疑,刷地一刀劈头砍去,三十余名刺客堵住山道,正在抵挡侍卫的一冲击,他们却万万没想到后面居然有人袭击,顿时被李维正的疯马冲乱了阵脚,还被对方砍翻两人,护卫白衣男子的侍卫均是武艺高强之人,虽然对方阵脚大乱只是一眨眼功夫,但他们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在援军到来的鼓舞下,竟一鼓作气杀开了一个大缺口,护卫着白衣人冲出了包围圈。

    这时,一名头戴斗笠的黑衣人从黑松林内气急败坏地冲出来,指着李维正大喊,“杀了他!”

    李维正的马顿时被几名刺客的刀劈中,马匹一声惨嘶,轰然倒下,将李维正从马上横摔出去两丈多远,身子刚落地便听见耳边有刀砍来的风声,他反应极快,顺势向左边一滚,两把长刀同时劈在刚才落地之处,火花四溅,李维正惊骇之极,他几乎是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向山道跑去,两名刺客领到追杀令,在后面紧追不舍。

    这时,松林里忽然传来一声锣响,黑衣刺客们纷纷转身便跑,霎时间跑得干干净净,松林里只传来一片受伤的呻吟声。

    李维正的胳膊被尖石划破了一个大口子,鲜血直流,张二虎撕下一块衣襟正给他包扎,这时,一名侍卫上前躬身行礼道:“几位公差,我家公子有请。”

    张二虎犹豫一下,“五哥,我就不去了吧!”

    “好吧!你先带弟兄们去山下濠塘镇找客栈,我随后就来。”既然猜到这白衣人是皇族,李维正就不想让弟兄们掺和进来,这对他们没有好处,弄不好还会有生命危险。

    李维正跟随侍卫来到一块大石前,白衣男子和那个灰衣读书人都无恙,白衣男子正坐在大石上细看一堆铁牌,这些都是从刺客身上搜来,李维正忽然愣住了,这不就是池州飞鼠的铁牌吗?难道那个濠塘镇的线索就是指这次刺杀吗?

    白衣男子见他过来,立刻长身而起,拱拱手笑道:“在下高亦清,京师人,多谢老弟援手,救我一命。”

    “不敢!”李维正听他否认自己的身份,不由暗暗庆幸,幸亏他当时没有喊出‘休杀皇子’,之类的话,否则说不定他还会被灭口呢!他也连忙介绍自己道:“在下临淮县小吏李维正,捕杀盗贼是我的份内之事,先生不必放在心上。”

    高亦清沉吟一下,一摆手,立刻有随从端着一只盘子走了上来,盘子里是黄澄澄的六锭金子,他对李维正笑道:“在下是个商人,也没有什么可报答老弟,这里是三百两黄金,权当是我的一片心意。”

    李维正却没有接,他从怀里取出池州飞鼠的铁牌,随手扔进了其他铁牌堆中,淡淡一笑道:“我已经说过了,捕杀盗贼是我的份内之事,先生不必放在心上,我还有公务在身,先告辞了。”

    他一拱手,便扬长而去,待他走远了,灰衣人走过来笑道:“此人倒有几分骨气,果然不同于一般衙役。”

    高亦清从地上拾起李维正丢下的铁牌,仔细看了看,眉头微微一皱,“奇怪了,他怎么也会有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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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550/ 第一时间欣赏大明官途最新章节! 作者:高月所写的《大明官途》为转载作品,大明官途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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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途介绍:
这是一个长墙拱卫的王朝;
这个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
这是一个社会风尚诚朴、俭约、刻板的年代。
蓝玉案、靖难役,机锋权谋、谍影重重。
蜿蜒起伏的长城内外,大漠孤烟,洒满了大明将士沸腾的热血。
小桥流水深处,机杼声声,渴望变革的声音在这里渐渐兴起。
远涉重洋的大明宝船,调头驶入了浩瀚的太平洋。
市井巷闾、黛山碧水,
一切都因他的到来而发生了悄然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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