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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之燕歌全文阅读

作者:鲲鹏翼     战国之燕歌txt下载     战国之燕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战国之燕歌全文阅读

第一章 秦家有女曰无衣

    朝阳初升,一轮红日从远处的山峦中探出头来,好奇的望着一望无际的草原,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思念。

    在远处,一条河流正在慵懒的流淌,发出悦耳的响声,她像一位一位温柔慈祥的母亲,千百年来,一直哺育着草原成长。

    “燕蛮儿,快出来,快出来。”一个山戎少年鬼鬼祟祟的的在一个帐篷外小声的叫嚷。

    这是白狼水畔山戎王帐下左部都尉的领地,这里有一个帐篷,帐篷不大,甚至和周围的帐篷相比,显得过于狭小了。

    这时候,从帐篷里跑出一个少年,少年有着精致的五官,大概十六七岁,留着山戎人特有的头发。可能是由于烈日暴晒的缘故,皮肤呈淡淡的古铜色,鼻子高高翘起,个头挺拔,虽然衣着有些陈旧,但胳膊上虬枝般的肌肉展现着完美的线条。

    被叫燕蛮儿的少年跑出来,一把抓住叫他的山戎少年,两人便在温煦的暖风中向远处的小土丘跑去。

    “达曼,你的声音太大了,母亲差点就醒了。”喘息甫定,两人都瘫倒在草地上,摆着两个大大的大字,望着头顶湛蓝的天空和那刺眼的红日,燕蛮儿有些抱怨。

    “得得得,是我不好。”达曼告一声罪,不过他嬉皮笑脸的拍了燕蛮儿一巴掌,也没多少真正赔罪的意思。“还有一个月就是巴图鲁大会了,你怎么没什么反应啊。我这不是着急吗?”

    达曼微微有些郁闷,也有些不解。这家伙,是他们部落里有名的神射手和骑手,如果他不参加巴图鲁大会,那可就太可惜了。

    燕蛮儿眼神中露出些许淡淡的落寞,不过少年心事,也藏不住。他的眼帘低垂,语气中多少有些失落,“达曼,我估计今年又不能参加了。母亲昨日已经找我谈过了,让我好生在家里放牧,不得前往白狼山大营。”

    白狼山是山戎王部落的核心区域,也是山戎王王帐驻跸之所。

    白狼山是辽西一带最负盛名的山岭,也是山戎部落的祭天圣地。山戎部落以白狼为图腾,所以将这座山起名为白狼,以示崇拜之意。

    再过一个月便是山戎部落一年一度的骑射祭天日,山戎部落大大小小的部落首领会齐聚白狼山,举行盛大的祭天仪式。

    山戎部落被齐桓公击败后,经过百余年的休养生息,人口现在也达到了五万帐,在东胡内部,除了大单于的自领部落外,也只有鲜卑部和乌桓部的人口比山戎多。

    山戎部落一年一度的骑射节不仅要举行盛大的祭天仪式,同时也是他们选择勇士的好时机。各家高过车轮的男子都有资格参赛,他们经过层层选拔、淘汰,最终选出山戎部落的英雄——巴图鲁。

    山戎王会在祭天仪式上授予最终的胜利者巴图鲁的称号,并且会赏赐给他奴隶和武器,成为山戎部的十夫长。

    而被选中的十夫长不仅有资格代表山戎部落参加在东胡大单于王庭举行的东胡巴图鲁大会,得到东胡大单于的丰厚赏赐。同时意味着可以跨上马背,和部落里的勇士一样去为自己的部落征伐远方了。

    达曼喈喈叹息了一声,嘲笑道:“你都多大了,还这么听伯母的话。再说了,我们草原男儿,最期盼的便是成为巴图鲁,喝最烈的酒,骑最快的马,娶最美的女人,哪有天天呆在家里的道理。”达曼说着,眼神中显露出向往的神色。

    巴图鲁称号对于这些草原男儿来说,不仅是他们的成人礼,也是他们通往更高权力的第一步。

    还有一件令达曼乐不可支的原因,那便是成为巴图鲁的男人,便可以在获得称号的当晚去自己喜欢女子的帐篷,去行天地之间的“大道”。

    燕蛮儿看着达曼稍显猥琐的表情,拍了他一巴掌,笑骂道:“你再说,我可把你的这个样子告诉巫娜儿去了。”

    巫娜儿是他们的邻居,也是附近有名的美女。不过巫娜儿和达曼两情相悦,几天前两人已经偷偷的钻过帐篷,再过些日子,等巫娜儿家对达曼的考验期一过,便要正式合帐了。

    或许是燕蛮儿的话挑动了达曼的某根心弦,那张本已猥琐到极点的脸变得更加猥琐,甚至都有些色眯眯了,还不自觉的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燕蛮儿看着他如此无耻的表情,伸腿踢了他一脚,表达自己的不屑。

    达曼忽的爬起来,笑道:“兄弟,我就不陪你了,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件大事没办。”边说,口里打了一个响亮的口哨,远处便奔过来一匹黑马。

    达曼矫健的翻身上马,抓着马鬃,爽朗的一笑,“记着我说的话,赶紧去左都尉大帐那里登记。”说罢,狠踢了马屁股一脚,马儿吃痛,便飞奔而去。

    燕蛮儿摇摇头,看着达曼心急火燎的表情,又何尝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

    “真没出息。”他笑骂一声。然后将手垫在脑袋下面,另一只手遮住眼睛,感受着阳光在身上的抚摸,舒服的伸了伸懒腰。

    他叫燕蛮儿,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起这样一个名字,只不过从小到大便被人这样叫了。

    直到他长大,他才知道,蛮子是草原人对中原人的称呼。

    燕蛮儿没有父亲,从他记事起,他就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是一个美丽的草原女子,也是部落里有名的美女,不然也不会有自己这样一个俊俏的儿子。燕蛮儿记得,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勇士在自己家的帐篷外面来唱歌,那是向心爱的女子表达爱意的方式。可每次有歌声响起的时候,自己的母亲都生气的关起帐篷,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抱着一柄明亮的有些刺眼的匕首悄悄哭泣。

    燕蛮儿不懂。

    草原规矩,丈夫战死,妻子可另嫁。

    可是,燕蛮儿却从未发现母亲有另嫁的的意思。

    当然,燕蛮儿也从小是附近孩子欺负的对象,时常被打得鼻青脸肿。他甚至还记得有一次被右大都尉的长子将胳膊打骨折的事,当时自己的母亲提着一把刀,骑着一匹马闯进右大都尉的营帐,在几千勇士面前,生生的将右大都尉的长子从人群中提起来,折断了他的胳膊,还大声的说道,“有敢欺辱我儿者,我必生啖其肉。”就连燕蛮儿当时都吓了一跳,没想到一向温柔善良的母亲居然也有这般疯狂的时刻。

    数千草原男儿,居然被母亲的狠戾惊得目瞪口呆,不知所谓。

    不过,从那次开始,自己受到的欺负确实少了很多。只是也因为那一次石破天惊的威慑,从此他也成了草原上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另类。

    而且在他的内心深处,还装着一个秘密。

    一个从未向别人提及的秘密。

    每次做梦的时候,他都会被人丢在一个光怪陆离的所在,那里不是草原,也不是白狼山。而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地方。在哪里,有许多人,他们留着和自己完全不同的头发,穿着自己从未见过的服装。在那里,有许多高大巍峨的建筑,有许多奇奇怪怪的生物。

    而他,也不是燕蛮儿,只是一个留着奇怪发型喜欢探索的少年。

    他想知道的更多,想要看的更多,可是每次到这里,他的头便如被别人鞭笞一样疼痛欲裂。

    而所有的那些景象就会在那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的头又开始疼了!

    这已经是他不知道第几次头痛了,他记得十几年前,天象异变,天有陨石落于白狼山顶,白狼山周围数里之内,下起了骇人听闻的火雨,致使白狼山一度成为草木皆灰的“鬼山”。

    也是从那一刻起,他落下了头痛的毛病。

    少则数月,多则三年,必会疼痛一次,每一次都是与死神的擦肩而过。

    他抱着头,尽量让自己不去想那些场景。

    疼痛终于慢慢的好了起来。

    他将脑海里那些奇怪的记忆挥散,燕蛮儿腰间使力,一个鲤鱼打挺,从草地上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向帐篷走去。

    他没有朋友。

    如果有的话,达曼算是唯一的一个。

    他不想让朋友失望,也不愿做一个只会放牧的少年。

    他想参加巴图鲁大会。

    这是每一个草原男儿都梦寐以求的时刻,他也不例外。

    草原民族崇尚勇士,崇尚英雄。

    而他想成为那个最强最强的勇士。

    他已经十七岁了。

    在草原上已经属于一个“大龄少年”了,只是还从未在草原上立过功勋,他一直活在母亲的保护伞之下,而他现在想要保护母亲。

    他知道,欲图对自己母亲不利的人在整个山戎左都尉部落不在少数。

    而他想要将自己的胳膊练得粗壮起来,将自己的力气变得大起来,只有这样,才能保护好自己的母亲。

    他的母亲,为他付出太多了。

    太多了。

    燕蛮儿掀开帐篷的时候,他的母亲已经起来了,母亲在山戎这个部落里是一个另类的存在,她的身体其实不太好,经常咳嗽,所以对休息就格外的看重。

    她有午休的习惯,中午睡觉的时候,她的咳嗽会好一些。

    燕蛮儿经常在半夜里会被母亲的咳嗽声所惊醒。

    母亲正在打扫屋子,她极爱干净,帐篷里总是收拾的井井有条,帐子里总是弥漫着淡淡的香味。

    这和他们的邻居家里闻到的味道绝不相同,在草原帐子里,味道最浓的算得上是马奶味了。可在他们自己家的帐子里,似乎马奶的味道淡不可闻。

    “你又跑哪里去了?”母亲没有回头,从脚步声,她就能听出这是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儿子生性比较腼腆,性子略有些柔弱,可他的脚步声却总是那么铿锵有力,像极了当年的他。

    “母亲,我······”燕蛮儿停顿了一下,长这么大,他似乎从未忤逆过自己的母亲,也从未反抗过自己的母亲,她的意见,自己总是无条件的采纳。

    母亲不想让他做的事情,他从来不做。

    他太乖了。

    甚至都忘了提出自己的想法是什么感觉。

    母亲听见儿子说了半句话之后没有了下文,疑惑的转过头来,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奇怪的望着儿子。

    儿子黝黑的眉毛微蹙着,似乎有什么难事。

    “怎么了,吞吞吐吐的,莫不是谁又欺负你了。”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脸色都变了,一股无形的威压让整个帐篷的空气仿佛都凝固起来。

    燕蛮儿一愣,忙道:“没有,没有。”

    母亲看着他的样子,疑惑更深了。

    不过既然儿子不说,她也不会追问到底,儿子已经十七岁了,有自己的秘密,也该有自己的主张了。

    “既然没有那就去放牧吧,马儿和羊群我已经赶到水边了,你到南边去牧马。”

    燕蛮儿下意识的答应了一声,便迈开步子往外走,等到他离开帐篷,他的母亲深深的出了一口长气,摇了摇头。

    可正当她重新拿起抹布擦拭桌子时,燕蛮儿忽然探头进来,大声道:“母亲,我要去参加巴图鲁大会,我要做山戎的巴图鲁。”这一句燕蛮儿似乎是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喊出来的。

    只不过,当他喊出来之后,意外的,母亲居然没有像以往一样呵斥他,而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低头继续擦拭起来。

    燕蛮儿没听到母亲的回答,以为她又不同意,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大声道:“母亲,无论你同不同意,我都要去参加巴图鲁大会。”说罢,不等他母亲回答,便没有了踪迹。

    听着帐外逐渐远去的脚步声,他的母亲忽然整个人瘫倒在地,她的双手颤抖着从腰间拿出那把镶了金柄的短匕来,眼泪忍不住从脸上流下来,只听得她嘴里不住地喃喃道:“燕郎,你看到了吗?我们的儿子长大了。”哭着哭着,脸上却浮现出了久违的笑意,刹那倾城。

第二章 燕蛮儿

    湛蓝的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头顶上一轮红红的烈日闪耀着令人眩晕的光芒,异常刺眼。没有一点风,周围的树木也都无精打采的、懒洋洋的站在哪里,经受着烈日的考验。

    这是北国的盛夏。

    在远处的草原上,一个三百余人的车队正在草原上缓慢的前进着,或许是日头太烈的缘故,他们走的极慢。

    车队里有两辆马车,其中一辆马车上挂着一串漂亮的风铃,在风儿的轻抚下,发出铛铛的响声,还有几辆满载着大箱子的货车,虽然上面用黑色的布幔遮盖着,但车子下面深深的轮印,以及马儿们吃力的呼吸声,让人感受到车上东西的不凡。那些骑士们身着红色的袍子,黝黑的脸庞上不断渗着晶莹剔透的汗粒,但眼神坚毅,每一个骑士背上都背着两个箭袋,腰间挂着一支大弓和一柄利剑,一看便不是普通的商队。

    商队的最中间有两辆马车,其中一辆非常华丽,马车旁跟着四个健壮的妇人,他们腰间居然也配着剑,缓缓徐行。

    走了一会儿,马车上下来一个身穿淡绿色衫裙的俏婢,她穿着一件淡绿色的裙子,头上扎着两个发髻,一张瓜子脸蛋的小脸上微微有些红润,想来是没想到这里的天气会这般炎热的缘故。她慢跑着,走到了前面的一辆马车前停下来,对着马车上的人行了一个礼,俏生生的道:“秦大管家,小姐说她想休息一会儿。”

    马车的帘子揭开,走出来一个童颜鹤发的老头,他的身材矮小,又生的胖,眯眼扫了一眼眼前的丫鬟,不敢放肆,忙下了马车,示意车队停下来。

    忙又差身边的小厮去前面喊南宫校尉过来。

    南宫烨骑着一匹高大的骏马,疾驰过来,赶到了第二辆马车旁。

    南宫烨大概二十五六岁的年级,是燕国有名的勇士,可谓是少年成名。和北境一般的贵族公子不同,他的容貌长得过于好看清秀了,皮肤又极白,看上去温文尔雅。

    谁能想到这样的一副皮相下却是一个力能举鼎的勇士。

    他是此行的护卫长。

    秦大管家弯着腰,恭敬的道:“小姐,还有两天我们就到山戎部落的王帐了。”

    马车里没有声音,南宫烨痴情的望着马车,对秦大管家一直没有好感的他巴不得这胖老头受到这样的待遇呢。

    “可是南宫校尉来了。”停顿了片刻,马车里传出一个令人发酥的声音,就像黄鹂鸟的鸣叫一样动听。

    她的声音很轻,但却让人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南宫烨眸子一深,不由自主的心跳加快了几分,忙应道:“末将在此。”

    “到何地界了?”马车上的女子又一次发问。

    南宫烨道:“已到了白狼水西,再沿着白狼水走上两日,便是白狼山,是山戎王帐的所在。”

    女子似乎有些激动,自言自语的道:“终于快到了嘛。”她的声音极轻,但武艺精熟的南宫烨耳力过人,听到了她的话。

    南宫烨低着头,没有说话,等待马车上的吩咐。

    只听得马车上的女子略显激动地语气传来,“命令将士们歇息片刻吧,天气炎热,补充些水也是好的。”

    “喏”南宫烨大声的应了一声,转身就去传令。

    车队往边上移到了一片树林里,南宫烨开始布置岗哨,并派出侦骑,打探消息。

    这里已经离燕国北境很远了,草原上的部落众多,虽然这里是山戎人的地盘,但小心驶得万年船,立志要做一个名将的南宫烨比谁都清楚燕国北疆局势的严峻。

    南宫烨本是燕国北境令支邑守将上大夫秦尚的爱将,十天前,秦尚忽然给了他一个绝密的任务,那就是带领三百骑兵,护送小姐秦无衣前去北境的山戎部,具体任务他并不清楚,他的职责是保护小姐的安全。

    对于这个差事,他是很喜欢的,他今年二十有五,在燕国北疆重镇令支邑立下战功无数,兼又长相俊秀,是令支城的“名人”,本来早已过了婚配的年级,整个令支邑想让他成为乘龙快婿的达官贵人不计其数,上门说亲的人也差点踏坏了门槛,但他就是不为所动。

    因为他的心里早已经装下了一个人,一个只见过一面,便终身难忘的人。

    那个人,姓秦名无衣。

    是令支邑城守上大夫秦尚的幼女。

    很奇怪的名字。

    关于秦无衣的名字,在燕国有一个很广泛的传说,据说秦无衣长到八岁的时候,读到了一篇来自于秦国的诗,便跑到上大夫秦尚面前,亲自说要改掉自己的名字,将原来的名字丢了,起名秦无衣。

    一开始的时候秦尚是很抵触这个改名行动的,一个女孩子家叫什么无衣,实在是有伤风化。

    只是终究拗不过女儿的痴缠,最后暂依了她,想着等她大些了,便会自己将自己名字改回来,只可惜,一叫便叫了四年。

    从此,秦无衣之名名动燕国,是燕国北境著名的美人。

    一年前,南宫烨去上大夫的府里公干,无意间碰到了正在院子里荡秋千的秦无衣,惊为天人,从此一颗心便再也容不下别的人。

    南宫烨在树林里来回踱步,思绪万千,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跑到北戎部落里来。

    山戎部落是燕国北境最大的威胁之一,几百年前甚至曾经深入燕地,掳掠齐国,而燕国不能止。后来齐桓公率诸侯大军北伐山戎,方才将山戎部落逐出了燕齐之境。

    只是,百余年下来,尤其是东胡兼并山戎,山戎成为东胡的部落之后。山戎的势力再一次坐大,时常侵扰燕国边境,整个燕山以南都处于山戎的兵锋之下。

    为了抵御东胡人的南侵,燕国在北境设立了两座城邑防御东胡,在东北方向的孤竹国旧地建孤竹邑,以上大夫姬樾为城守,领兵三万驻守。在正北方向,建要塞令支邑,以上大夫秦尚为城守,驻兵三万以备胡。

    只是,燕国素来兵力孱弱,由于缺乏燕山险塞,燕国的北疆每年都要经历东胡人的南下洗劫,两城的防御也是防守有余,出击不足。

    就在去年,东胡发兵五万骑南下孤竹城,破城十二座,掳掠百姓达两万余人,牛马财货不计其数,甚至北归的时候还耀武扬威的在孤竹城外转了一圈,孤竹城守上大夫姬樾愣是连城都没敢出,眼睁睁看着东湖人扬长而去。

    “南宫校尉,南宫校尉”

    忽然,秦管家的声音打破了南宫烨的思绪,南宫烨皱了皱眉头,看着眼前的这个胖老头,他实在是讨厌得紧。

    秦管家是上大夫秦府的外管家,主要负责秦府的迎来送往,权柄极大,南宫烨也不敢得罪,只得冷冰冰的道:“秦管家找我有事?”

    秦管家摆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就差贴上来了,他左右鬼鬼祟祟的看了一眼,然后低声对南宫烨道:“南宫校尉,你可知我们此次入东胡山戎部,是为了何事?”

    山戎自从被东胡击破后,成为了东胡的一个部落。东胡大单于倒也没有完全将山戎灭掉,而是让原来的山戎王继续做山戎的王。山戎王倒也识趣,不仅每年向东胡大单于敬献马牛财物,而且事东胡大单于甚是恭敬,目前是东胡大单于颇为倚重的三王之一。

    南宫烨虽然是秦尚的爱将,但主子并没有说明此行的目的,他当然无从得知。

    南宫烨摇摇头,他看了一眼胖乎乎的秦管家,试探性的问道:“莫非秦管家知晓?”

    秦管家神秘兮兮的摇了摇头,只是脸上那怎么都掩盖不了的笑意却着实出卖了他。

    秦管家靠着一棵树坐下来,只是他个子矮,他背后那颗小树被他两百斤的体重一压,也经不住摇晃了几下。

    他指了指身旁的一块石头,笑道:“南宫校尉是否有兴趣听我唠叨唠叨。”

    南宫烨虽然不喜欢秦管家,但秦管家在上大夫府里任职已久,对很多事情都了如指掌,这个时候倒也想听他说一说。

    秦管家看着南宫烨坐在了自己身旁,笑道:“南宫校尉,这才对嘛,你做大人的亲卫也已经有几年了,老朽可是很早就想和校尉亲近亲近了,只不过南宫校尉名气大,又深得大人看重,这才欲交而不得,实在是遗憾的紧了。”

    南宫烨眼皮子一跳,这老头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怪自己没有向他送过礼物结交?

    南宫烨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以他的脾气,若不是对这趟行动有些好奇,他早就转身走人了。

    秦管家仿佛没看到南宫烨日渐铁青的脸色,继续自顾自的道:“我听人说,长公子对校尉颇为看重?”

    南宫烨心里一凛,暗暗警惕起来。

    长公子秦朗是秦尚的长子,也是令支邑的世子。

    战国时代,虽然新的改革愈演愈烈,但古老的分封制传统仍有沿袭,虽然燕国也像中原诸国和关西的秦国一样设立郡县,但郡县制目前并未大规模推广。

    在燕国,尤其是远离燕国权力中枢的北疆,分封制还是最主要的方式。

    就比如上大夫秦尚,不仅是掌管令支邑等二十五城城的北疆主将之一,同时令支邑也是秦尚的私地,秦家世代为燕国边将,到了秦尚这一代已经传了十一代,是燕国举足轻重的贵族。

    秦尚有两女两子,长子秦朗现年二十有九,是上大夫的嫡长子,也是世子,娘家是燕国的御史,地位尊崇。次子秦越,现在在将军市被帐下任校尉,深得市被的喜爱,不过娘家只是燕国的一个小吏,所以在秦府的地位没有多高。长女秦沁嫁于燕国西疆重地无终邑城守上大夫姬俨的公子姬无夜,出嫁已有三年。幼女便是因一首诗而改名的才女秦无衣。

    秦管家问完后,笑眯眯的望着南宫烨的反应。南宫烨也盯着秦管家,心里飞速的盘算着。

    秦尚年老,两世子相争在整个令支邑甚至燕国都是公开的秘密。

    长公子秦朗名声不佳,但母家势大,又是嫡长子,目前占据着绝对的主动。

    世子秦越虽然没有强大的母族为之撑腰,但这几年攀上了市被这棵大树,又加上能征善战,甚至有传言说市被有将自己爱女许配秦越的打算。

    这更加加剧了两世子的矛盾。

    秦朗感觉到了危急,这才有意结交秦尚的重要部属,南宫烨也属于秦朗拉拢的对象之一。

    南宫烨笑了笑,道:“秦管家真是耳目通神,半年前我到府上交割事宜,是曾有幸和长公子见过一面,不过这半年在下领兵在燕山大营和东胡人作战,许久未回令支邑,秦管家不说,我都忘了。”

    秦管家眯着眼,也不管南宫烨所说是真是假,笑道:“忘了好,忘了好,忘的越干净越好。”

    说完,他费力的扶着身后的树站起来,滚圆的身子变得更加的肥硕,他拍了怕身上的尘土,道:“南宫校尉,在下还要去看看小姐需要什么,就不打扰你了。”说罢,也不等南宫烨回答,便朝着马车一瘸一拐的去了。边走边嘴里嘟囔,“看来真是年龄大了,只坐了一会儿便走不动道了。”

    南宫烨慢慢的坐起来,握紧了腰间的剑,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一丝隐忧不由得泛上了心头。

第三章 被盯上了

    燕蛮儿还是第一次这样对自己的母亲说话,鼓了很大的勇气。

    他奔出去,吹了一个口哨,一匹全身没有一丝杂毛的红色骏马不知从哪里猛地窜出来,停在燕蛮儿的身前,然后亲昵的用头抵了抵燕蛮儿的脸,嘴里还噗噗的像是在说话一样。

    燕蛮儿伸出细长的手摸了摸马头,然后翻身上马,沿着白狼水向西南方向而去。

    燕蛮儿家养了八匹马、两百多头羊,在山戎部落里算得上是养的比较好的了。燕蛮儿腰间挎着一把弯刀,这把弯刀和其他武器不同,材质并非当时通用的青铜,而是精铁所制。弯刀长约一米左右,刀身稍窄,刀刃锋利无比,刀柄上鑲有一颗红色的宝石。这是燕蛮儿母亲给燕蛮儿的一把刀,自小燕蛮儿便将这把刀带在身上,他记得母亲曾说过:“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证刀不离身,刀在人在。”

    燕蛮儿将刀系在腰上,然后从马背上取下一张弓,背在背上,提起马缰,朝马群和羊群走去。

    ······

    秦无衣坐在马车里,马车里面装饰非常豪华,也装备齐全。秦无衣穿着一件淡灰色的衫子,斜靠在一张软榻上,手中拿着一本《诗》,另一只手支在头上,闭着眼假寐。

    这一幕,若是外人看到一定会疑惑,到底是看书呢,还是浅睡呢?

    “雁儿,你觉得我们有机会找到他吗?”秦无衣的声音很轻,但很好听。语气中有些紧张,或许对她来说,她也没有勇气去询问这个问题的答案吧。

    春雁是秦无衣的贴身丫鬟,从小和她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际上就如姐妹一般亲密。在春雁旁边,也跪坐着一个丫鬟,正是和南宫烨说话的淡绿色衣衫的俏婢,名叫依兰。马车上的依兰,没有前番在草原上在南宫烨和秦管家面前那般羞涩,反而多了几分冷冽。

    春雁跪坐在旁边,手里拿着一支短弩,拆拆卸卸,不知在研究什么。

    春雁抬起头,深深的望了自己主子一眼,良久才摇了摇头。

    依兰手里拿着一支毛笔,不知在记着什么,看见春雁的样子,低声道:“小姐,你放心吧,总有一天我们能找到他的。”身为秦无衣的贴身侍女,她知道这些年来大人和小姐在这方面做了多少努力,付出了多少心血。

    秦无衣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依兰接着道:“相比这件事,恐怕还有一件事更加急迫。”

    “莫非是孤竹邑那边有什么动静?”秦无衣淡淡的道,她将书随手放在身侧,从软榻上坐起来,揉了揉发胀的眼睛,脸上露出些许愁容来。

    “小姐说的不错,据我们的密探传来的消息,孤竹邑上大夫姬樾派他的的儿子姬颖也带了一支商队北上,朝东胡而来。”

    秦无衣冷笑一声,声音已没有女子的轻柔,反而泛着点点冷厉。

    “前番东胡南侵,破城十余数,姬樾眼睁睁的看着那群盗贼扬长而去,大王已经下令呵斥,他倒是自在,不修战备也就罢了,眼巴巴的要跟东胡去做生意,看来是想和东胡人搞好关系,把兵锋引到我们令支去。”

    燕国北疆,目前共驻守兵马六万,令支邑和孤竹邑各三万人马,共同负责燕国北境及东北境的防御事宜。但几十年来,令支城的秦家和孤竹邑的姬家为了争夺燕国北境的指挥权,明争暗斗,从未停歇。

    姬樾仗着自己是宗室子弟,又交好权倾燕国的相国子之,这几年来,压得秦家几乎喘不过气来。

    若不是几个月前,东胡南侵,姬樾战败,损失惨重,燕王下旨申斥,姬樾的嚣张气焰还不知道要高到哪里去。

    秦尚上一战虽然未败,但也损失不小。双方战罢,边境又恢复了和平。

    战战和和,这是边境的常态。

    秦无衣这次担任和东胡人议和通商的重要使命,此行并不轻松,更何况还有那个不能为外人道的的隐性目的。秦无衣此行,要先去拜会山戎王,然后继续北上,面见东胡大单于,将秦尚此次和东胡互市的意愿表达出来。

    在明面上,秦管家是此行使团的头领,而实际上,秦无衣才是真正的幕后指挥。

    依兰脸上也不轻松,道:“目前来看确实如此,现在就看我们和姬家谁能先赶到饶乐水畔的东胡大单于庭了。谁要能和东胡大单于搞好关系,也就拿到了主动权。”

    秦无衣点了点头,这一点她何尝不知。只不过,和姬樾能给的东西相比,他们秦家似乎少了点分量。据说姬樾将自己的独生爱女都送出去了,一旦和东胡和谈成功,便以燕国公主的名义出嫁和亲,这可不是一般的付出。

    与戎狄和亲,亘古未有!

    秦无衣忽而宛然一笑,道:“不过,朝廷之上,对于姬樾的这个提议是颇多非议的,我大燕乃礼仪之邦,岂有以公主和亲戎狄之理。他姬樾未免是小看了王上的城府了。”

    依兰手里的笔不停,一笔漂亮的燕篆在竹简上显得异常耀眼,实在没法想象这么漂亮的字会出自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妮子之手。

    秦无衣揭开马车上的帘子,望着远处迷蒙的山意,听着白狼水刺耳的流淌声,一对漂亮而幽深的眸子变得更加明亮了。

    数百年来,燕国苦于北边东胡的骚扰掳掠,力不能逮。自己的父亲秦尚有意为燕国除此北境之患,身为父亲的爱女,她必然竭尽心力辅佐之。不然,也对不起令支城中“生子当如南宫烨,生女当如秦无衣。”的美誉了。

    阳光有些耀眼,南宫烨这两天心里总觉得不太踏实,但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所以就加派了斥候,刺探周围的情况。

    傍晚时分,有两拨斥候还没有回来报信,南宫烨心里的不安愈发的浓烈起来。他帐下的三百轻骑虽然是百战精兵,但在这广袤的草原上,三百人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他得格外的小心再小心。

    “张亮,你再派两名斥候去西边瞧一瞧,看看出了何事?”

    张亮是南宫烨的得力副手,忙应了一声“喏”,正准备安排人手时,张亮忽然大叫一声,“不好,有敌人。”

    顺着张亮所指的方向,在他们商队的西面草丘上,远远地看见有骑兵的影子,他们的距离比较远,似乎只是慢慢的跟在后面。

    南宫烨眉头大皱,忙大喝一声,“快去传令,改变阵型,将小姐和秦管家的马车围在中心,全军戒备。”

    “喏。”

    急促的马蹄声响了起来,阵中传令的声音此起彼伏。南宫烨意识到,必须尽快将这个消息告诉小姐,于是一勒马缰,朝秦无衣的马车奔跑过来。

    秦无衣早已经听到动静,她不等南宫烨下来,径自揭开马车上的遮帘,从马车上出来,站在马车前沿上,冷眼看着西边那若隐若现的人影。

    南宫烨疾驰过来,看见秦无衣站在马车外面,穿着一件灰色的袍子,梳着一个男子的发髻,脚蹬马靴,肌白若雪的皮肤比他还要白上几分,完全是一个俊俏小公子。

    南宫烨只觉得眼前一亮,忙道:“小姐”

    秦无衣看都没看南宫烨,低声道:“叫我公子吧。”

    “喏,公子,有敌踪出现,恐怕来者不善。”南宫烨并不觉得秦无衣对他无礼,反而眼眸深处多了几分柔情。

    “他们为什么还不进攻?”看那些骑士的距离,也就几分钟的时间,便能靠着马力的冲劲冲到商团面前,可看他们情况,并没有现在就进攻的意思。

    南宫烨也有些疑惑,沉声道:“我们此行的时间极其保密,而且离开边境后又多绕了好几条路,按说不应该会泄露行踪啊。”

    南宫烨说的不错,此行极其隐秘,知晓此事的在整个令支邑不会超过五个人,就连商队的护卫长南宫烨都不知道此行的真实目的。

    到底是谁泄露了秘密?

    又是谁欲对他们心怀鬼胎?

    秦无衣抬起手搭在下巴上,问道:“会不会是草原上的马匪?”

    草原和中原地区一样,也有不受部落管束的山贼盗匪,中原称之为盗贼,而草原上称之为马匪,专门袭击来往于草原上的商队和那些散落的小部落。

    人数虽然不多,但枭悍无比。

    南宫烨最初也有这样的怀疑,三百多人的商队,又有几大车财物宝货,虽然遮盖的严实,但明眼人一看,不用想都能猜得出里面装的不是平凡货物。

    只是,南宫烨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设想。

    “不会,此地已经距离白狼山山戎王帐很近了,再凶悍的马匪也不敢在离山戎王帐这么近的地方出没。再者,这群人虽然人数不多,但看他们走走停停的调度,非常整齐,并非寻常马匪可比,绝对不是马匪。”南宫烨坚定的说道,多年和东胡人的较量,让他笃定了自己的判断。

    秦无衣皱了皱好看的眉,道:“那我们能不能用速度摆脱他们?”

    南宫烨摇摇头,对方是轻骑,而己方除了骑兵,还有两辆马车和运输货物的马车,跑是肯定跑不过的。

    “不好,公子,他们的人似乎越来越多了。”

    南宫烨清晰地看到有一股人马汇进了对方的马群,看上去人数已经和自己一方相当了。

    “他们在等人!”南宫烨暗叫一声不好,“公子,他们迟迟不肯攻击,是因为他们的人手还不齐。我们得尽快摆脱他们,这里距离白狼山还有一天的路程,离白狼山越近,我们就会越安全。”无论如何,山戎王是不会容许有人在他的地盘上撒野的。

    秦无衣道:“战阵之事,我不懂。一切有赖南宫校尉调度了。”

    南宫烨心中一喜,低头道:“喏,末将定会保护公子安全无恙抵达东胡。”

    能在秦无衣心中加深印象,这种机会南宫烨怎么会放过?

第四章 生子当如南宫烨

    南宫烨令旗一挥,三百人的队伍速度开始提了起来。这一带地势开阔,利于骑兵冲击,对他们的商队而言,确是致命的弱点。

    或许是对方看到商队想摆脱自己的监视,微微停顿片刻,近五百人的骑兵便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沉重的马蹄声使整个草原都颤抖起来,五百骑兵的冲击带来的震动,不亚于一次小的地震。

    百多年来,草原民族凭借着骑兵的优势在燕国北疆肆意抢掠,不是没有道理。

    “校尉,前方有敌!”张亮的话简短而含着几许激动,对于这个年级的燕国儿郎来说,没有什么比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杀敌立功更让人羡慕的了。

    南宫烨大喝一声:“停!”三百人的车队硬生生的停在了一座小土丘上。说是土丘,其实也就是比他们所在的地方稍高一些而已。

    绿草茵茵,习习凉风吹来,伴着晴朗的天气,心旷神怡。可南宫烨却没有丝毫的心情去欣赏这草原美景,去感受这暖暖夏意。

    危机比想象中严重!

    自己前方也有敌人!

    只能就地防御了。

    南宫烨大喝一声“御!”

    骑队立即以秦无衣和秦管家的车队为核心,围起来一个圆形的圈,为了阻碍敌兵的冲击,将所有运送货物的马车横置起来,沿着圆圈布置,仿佛临时建了一座墙。

    而南宫烨骑着一匹血红的骏马,昂首站在最外围,手中握紧了一杆长刀,他咬着唇,低声的数着。

    “三百五十步”

    “三百步”

    “两百步”

    “一百五十步”

    数到一百五十步的时候,南宫烨喝道:“射!”早已弓箭满弦的五百精锐,只等一声令下,漫天的利箭便如飞蝗一般啸天而去。

    而对方的骑术并不是想象中的精湛,除了极少的人能轻捷的躲过之外,很多骑士被这股利箭射中,跌落下马。

    场面顿时一阵混乱。

    攻势稍有迟滞!

    南宫烨再吼一声“盾!”己方的弓箭刚落,那飞蝗一般的箭雨便从敌人的阵中朝圆圈刺来。不过,己方早有准备,那演练了无数遍的攻御之法这时候终究派上了用场。

    许多箭打在了防御的大盾上,仿佛没有了生命,歪歪斜斜的掉落在地上。

    只有几个人,反应稍慢,被箭射中。

    “射!”南宫烨的声音在千余人的战场上异常的刺耳。再射一轮,依旧威力极大,消耗了许多有生的战力。

    骑兵距离越来越近,南宫烨扬起长刀,大声道:“举刀,杀!”

    一人一马,借着那轻微的坡度,一马当先,直冲而下!身后三百儿郎紧随着他的马,便如一根锥子,狠狠地插入敌人的心脏。

    “砰”这是敌人落马的声音。

    两军短兵相接,不过南宫烨占了地势之利,这一冲,还是将敌人冲的有些阵型凌乱。

    敌骑中,一个大汉挥舞着两颗大铁锤,呼呼喝喝的大叫。用黑布遮着脸,想来应该是敌人的头领。

    南宫烨力气极大,一刀将迎面而来的一个骑将连人带马砍成两截,敌骑中显露出惧怕的神色。

    “啊!”

    一刀。

    再一刀。

    再一刀!

    仿佛为战场而生,就如战神一般。

    南宫烨出身高贵,他的父辈、祖辈世世代代都是秦家的部将,世代都以战功显赫于燕国,他也不例外。

    利刃般的冲刺,终于将敌人的骑阵杀透。

    南宫烨转了一个圈,又从另一个方向,向敌阵中杀入,勇不可当,来来回回三个回合,便将敌人的军阵整个戳了个稀烂。

    败局已定!

    人数相当的战斗,他们没有胜算。

    黑衣大汉嘴里呼喊着听不懂的胡语,带着两百余残兵败将落荒而逃。

    南宫烨也不敢追赶,南宫烨绯红的袍子上,沾满了鲜血。就连他那白净的面庞上也流着道道血痕。

    南宫烨骑着马返回阵中,清点人数,己方战死近三十人,相比于敌方,自己的这点伤亡实在是少的很了。

    战场上那些尚未死去的伤兵发出令人心慌的呼声,南宫烨充耳不闻。

    他在那些骑士面前走过,冲阵剩余的两百七十人几乎个个带伤,但在他们的眼里,没有惧怕,没有恐惧,他们都是燕国的好儿郎。

    “哦哦!必胜!”南宫烨举起刀,大声的将这四个字吼出来。

    剩余的二百七十人也异口同声的喊将出来,声震云霄。谁说燕国无劲旅,谁道中原无男儿,大燕男儿是当得起劲旅之谓的。

    秦无衣悄悄的望了这边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眼角似乎有些微微湿润。几百年来,诸国征伐,燕国从来都是以弱为名,不为诸国所重,成为诸国欺辱的对象。可是,此刻的她,很骄傲,很感激,能生在这样一个国家,她很幸运,能见证这样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依兰在一旁咬着毛笔头,墨汁都不小心溅到了嘴角还不自觉,只是望着那远处南宫烨的背影,激动地道:“南宫校尉好厉害!真不愧是公主殿下喜欢的人。”

    春雁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冷哼一声,瞪了依兰一眼。

    依兰伸伸舌头,缩了缩脖子,不敢再放肆。说实话,她谁都不怕,唯独怕不会说话的春雁,被她冰冷的眼神一扫,便是千言万语也消失的无踪无影了。

    依兰小心的看了一眼自家小姐的脸色,看她没有反应,忙不敢再说。

    坊间传言,令支邑上大夫之女秦无衣爱慕南宫烨,欲嫁其为妻。

    后又有传,燕公主洛璎钟情于南宫烨,一时令支城的骄傲——南宫烨,成了三角恋情的“受害者”,传的沸沸扬扬,给北地冷肃的氛围添了几许暧昧的味道。

    张亮站在南宫烨身旁,面上的表情依然没有放松,“校尉,敌军又开始集结了。”望着远处人头攒动,以及遮天而起的烟尘,看来是敌人的援军到了。

    南宫烨回头看了一眼那辆华丽的马车,无论如何,都要保证那辆马车里的人不受损伤。

    “是草原部族!”张亮指着远处叫嚷了一句,空旷的草原上空想起了悠长的号角声,这是草原民族聚集兵众时吹的号角。

    “呜······”

    “哦嘿!哦嘿!”人影越来越多,兵阵越来越密集。看他们列的兵阵并不规范,便知道和前面的那一拨骑兵不是一起的。

    南宫烨脸上的沉重之色愈发深沉,这里不是久战之地,他能凭借三百锐骑冲散五百骑兵的围杀,但面对浩荡而来大军,明显不能再以同样的方式抗击。

    他的大脑飞速转动着,敌人大概不下千人,在这里能够聚起一千多人即战力的部落不是什么小部落,后面肯定还有源源不断的援军。

    “南宫校尉,莫不如我们向北突围,我曾在《禹贡》中看过,此地向北,乃白狼山南麓,那里山道崎岖,多林木,不易于大军展开,或可摆脱敌军追击。”

    按照原来的路线,他们是沿着白狼水往东北行进,抵达白狼山东麓的山戎王帐,再从山戎王帐北上,穿过辽西草原,抵达饶乐水边的东胡大单于王庭,这是最便捷也比较安全的一条通道。

    可如今按照原来的路线已经不可能走下去了。

    这股不知名的骑兵面露狰狞,有吞他们而后快的心思,如果在这里纠缠过久,就算他们能挡住敌军的一两次攻击,那第三次呢?第四次呢?

    他们人手有限,地形又不熟,跟草原人在草原上玩捉迷藏,那可是会玩死人的。

    秦无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马车上出来,她身后跟着面色冷艳的春雁,站在南宫烨的马侧,说出了自己意见。

    南宫烨不敢造次,忙从马上下来,将马交给一旁的张亮,征袍上血迹未干,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

    可秦无衣面色如常,身着男装,毫无一点忸怩的女儿情态。

    “公子不该出来的,敌人估计很快就会进攻了。”南宫烨对秦无衣的意见没有直接表达自己的观点。他是一军主将,对敌情有自己的判断。对于秦无衣的意见,他还在思考。

    秦无衣没有看南宫烨,而是望着远处进进出出的敌军,道:“估计第二波冲击要开始了,我看敌人的包围中,南边和西边最强,北边最弱,此时若我们向北逆击,必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南宫烨终于狠下心,其实,秦无衣所言和他自己所想可谓是不谋而合。

    事已至此,多浪费一秒,都有可能改变整个战局的走向。

    他必须早下决断。

    南宫烨点点头,对身旁的张亮道:“张亮,你率两百亲卫一定要死守在公子车旁,一会儿我会率兵先向北冲击,若冲开口子,我会再向南冲,你瞅着那个空挡,护送公子突出重围,我们在白狼山南麓汇合。”

    张亮寒声道:“在下领命,只是校尉您。”说到这里便不忍在说下去。

    南宫烨赫然一笑,道:“我大燕儿郎,何曾惧死。”他紧紧地抓住张亮的胳膊,指甲几乎陷进张亮的肉里,慢慢的道:“不过,众兵可死,你可死,我亦可死,可公子不能有伤毫发,你明白吗?”

    他的眼神坚毅,但眼眸深处,确是细柔如丝的深情。

    主辱臣死,对于他而言,秦无衣不仅仅是主,还是他想倾尽一生去保护的女子。

    这一刻,她仅仅是一个女子而已。

    南宫烨向秦无衣行了一个军礼,道:“公子请移步上车。”四百七十燕骑同声大喊,“公子移步上车!”

    秦无衣看着那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不知为何,眼圈中的湿润愈发的厉害了。她自小长在温室玉阁中,虽说读了不少典籍书本,也曾想象过金戈铁马如虎,到如今才是真正体会到那字里行间的血性。

    燕国奢靡之风盛行,举世皆知。

    所以当年秦无衣读《秦风·无衣》而改名无衣,今日一见自家儿郎的骁勇,不由得泛起一种恨不能生为男儿身,持剑跃马与同行的感慨。

    秦有无衣,燕有壮歌!

    燕地奢靡,而北地风气不同。

    这是令支邑的风骨,也是燕国本该有的风骨。

    秦无衣不知为何,忽然握紧了自己的小拳头,她的身材瘦弱,虽穿着一件男儿袍,但缺了几分燕国儿郎的桀骜勇武之气。

    她握紧拳头举起的那一刹那,整个人都变得更加鲜明起来。

    “我燕国儿郎,必胜!”她的声音柔细,在这样一个壮汉堆里喊出来实在是过于细微了。可是,却是那么的振奋人心,那么的悠然动听。

    战阵之上,比的是士气,拼的是决心。

    士气可用,决心赴死。

    这样的军队,纵横无敌。

    南宫烨举起手中长刀,大喝一声,“儿郎们,攻!”

    两百七十骑兵如脱缰的野马、下山的猛虎一般,向薄弱的北边包围圈冲去,伴随着燕歌嘹亮,杀向敌人。

    秦无衣转身走进马车,在张亮的保护下,紧随着南宫烨的脚步,向北边冲去。

    敌阵中有一个年过四旬的壮汉,头上戴着一顶毡帽,天气炎热,但他没有将帽子脱下来的打算,他冷眼看着燕军的攻击方向,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冷笑。

    “右都尉,他们开始攻击鲜虞部的包围圈了。”一个精瘦的汉子策马过来报告。

    鲜虞部本是白狄别种,居住在燕山南麓的华北平原,后被燕国所破,族人溃散,余部分为两支,大部分并入燕赵之间的中山国,还有一小部北上依附于东胡山戎部,被划分在山戎右都尉部下。

    山戎王帐下有左右两大都尉,右都尉赫舍里不仅是山戎王的女婿,而且掌握着战力仅次于山戎王部帐亲军的“千骑”。在山戎部里,地位仅次于山戎王。

    右都尉赫舍里用马鞭指着呼啸而来的燕国骑兵,大喊道:“儿郎们,吃掉他们!”

    “哦!哦!哦!”

    早已准备好的山戎骑兵们朝着南宫烨的方向,迎了上去。

    南宫烨把握战机的时机恰到好处,北边的包围圈尚未完成合围,南宫烨便已经冲到近前。

    两名鲜虞骑兵从两侧挥舞着战刀,夹击而来。

    南宫烨看都不看,矮身躲过其中一名骑兵的一砍,手中长刀斜刺,便将那名骑兵刺下马来。

    另一名骑兵大喊一声,只劈下来,南宫烨横刀上格,只听砰的一声脆响,那名骑士的连人带刀便被南宫烨震下马背,刀身碎成三截,骑士被撞的骨碎,眼见不活了。

    他勒紧马缰,踩踏下去,将两个带小盾的鲜虞人撞得人仰马翻,原本就松散的鲜虞军阵,不禁冲击,便四下溃散。

    南宫烨心中一喜,大喝道:“张亮,突!”

    南宫烨的勇猛让整个草原上的山戎人目瞪口呆。

    草原人崇尚英雄,敬畏武士。

    这名燕将,值得敬畏。

    张亮趁着南宫烨破开的一条口子,率两百锐骑,护着马车向北急奔而去。

    南宫烨稍稍回望了一眼,吐出一口浊气,再一次将长刀握紧。

    挥刀,斩落!

    “冲!”

    吼声再起。

    迎着南面狂奔而来山戎主力,淹没在滚滚的马流中!

    注:

    1、上大夫:春秋战国时的爵位,在国君之下设卿、大夫、士三级。大夫又分为长大夫、上大夫、中大夫、五大夫等,大夫世袭,有封地。除秦国施行二十等军功爵外,关东诸国多沿用此制。

    2、《禹贡》:春秋战国时的地理著作。据考证乃春秋战国时人假托大禹所作。

第五章 燕国儿郎不惧死

    夕阳残照,火红的烈日就像一个调皮的孩子,半掩着面躲在了远处的群山苍翠之中。

    风也大了起来,草原上的温度昼夜温差还是非常明显的。

    张亮护送着秦无衣的马车一路向北狂奔,经过连番苦战,终于甩掉了后面烦人的骑兵。

    山戎人的骑兵战力非常的强大,这是张亮最直观的感受。

    虽说自己不惧与他们作战,但那些山戎骑兵娴熟的马术和精准的箭术还是给张亮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两百余骑只剩下一百余人,另外的一百人或战死,或被冲散。

    车队撤入白狼山南麓的一条峡谷之中,峡谷中有一条河,应该是白狼水的支流,峡谷里有一条刚好够马车行走的道路,虽然长满了青草,但也能认出来是路无疑。

    张亮虽然疲惫不堪,可是他不敢休息,这里还是交战区,他不敢逗留,得找一个更加安全的地方等待南宫校尉。

    他转过脸,望了望南边,也不知道南宫校尉怎么样了,是否已经冲出了山戎人的重围。

    峡谷左边是高山巨石,山上有着郁郁葱葱的密林,粗壮的树干大概有两人合抱那般大,撑出一个个奇怪的形状。有的若伞,有的若山,还有的若俏皮的猴子。

    山谷右边便是那条深不见底的湍急河流,河虽然不宽,但河坝上怪石嶙峋,水浪激荡,深不见底。

    张亮抬头望了望四周的景象,这样的地形,实在是太过险恶了。他觉得应该加快速度,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待的时间太长,对他们没有好处!

    只是他的想法刚一出来,便听见左边山崖上“刺啦”一声巨响,一块巨大的滚木从山顶滚落下来,伴随着巨木滚落的,还有数不清的石头。

    张亮意识到,自己中埋伏了。

    张亮大叫一声:“保护公子!”只是已经太迟了,眼见那块巨木便要砸落下来,方向正好是秦无衣那辆华丽的马车,张亮嘶哑的声音已经被这些巨石落下的声音所湮没。

    眼看便要将秦无衣的马车砸个稀烂,几名靠近马车的燕国骑士不顾危险策马横档在马车前。只听砰的一声,三名燕国骑士连人带马被巨木砸中,鲜血四溅。

    也就是这一阻,将巨木的整个力量卸掉不少,巨木往边上一斜,扫在了马车的左轮子上,将马车扫倒在地。

    秦无衣和依兰、春雁三人都被甩出马车,春雁滚落之时,尽力将秦无衣抱住,护在身边。

    骑兵在开阔之地是无敌的存在,可在这狭小的山中谷道上,便无用武之地。

    另一旁,秦管家的马车也被石头砸中,也幸亏他跑的快,方才逃过一劫。

    秦无衣紧紧地盯着那三名为她挡去巨木的骑士,紧咬着唇,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看见,那三名骑士中有一名骑士还没有死,只是巨大的木头已经将他半个身体压碎,嘴里不断向外冒着血。

    秦无衣猛地推开春雁,她不顾女儿家的仪态,也不顾自己金枝玉叶的地位,连爬带滚的冲到巨木前,想将那个骑士身上压着的巨木移开,只可惜,手无缚鸡之力的秦无衣动了半天,那块巨木竟然纹丝不动。

    山上的敌人已经冲杀下来,整个河谷陷入了混战。

    张亮和几个骑士想向秦无衣身边移动,可敌人实在太多,拖得他们根本前进不了。

    秦无衣自幼熟读诗书韬略,被秦家家主誉为百年才出一人的奇女子,可这一刻,却是那么的绝望。依兰已经晕倒在地,春雁双手各握一柄短匕,护在秦无衣身旁,敏捷腾挪,招招致命。

    秦无衣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无比绝望。

    那名骑士看见自己的主人泪流满面的在那里试图将巨木挪开,他年轻的脸庞上露出一个羞涩的微笑,摇了摇头,摇头的动作都显得异常吃力。

    “我们燕国···儿···郎···不惧死!”声音虽小,却铿锵有力,伴着喷出的鲜血,仿佛要将这句话也染红一般!

    燕国儿郎不惧死,燕国儿郎何惜生。

    头可断,血可流,气不可衰。

    百年已降,处于北国苦寒的燕国便是靠着这种悍不畏死的精神在强敌的夹缝中慢慢成长起来的。

    这样的人,岂能不敬!

    他艰难的伸出自己未被压断的右手,从自己脖子上揪下一块铜牌,举起来试图交给秦无衣,只是刚举起来,便断了气。

    秦无衣一把抢过那块铜牌,她认得,这是燕国士兵特有的军牌,每一个被征发的士兵都有这样一块铜牌,上面刻着隶属军队的番号和姓名。

    人在军牌在,人亡军牌亡。

    春雁刚刚杀掉一名敌军骑士,她胳膊上中了一刀,嫣红的鲜血衬着她白皙的肌肤,看上去更加苍白。她一个滚地,滚到秦无衣身旁,一把抓住她的皓腕,扯着她便向山谷深处走去。

    只是走了不到十余步,又有三十多人朝这边冲过来,春雁放开秦无衣的手,朝着这三十个人冲了过去。

    “嗖!嗖!”两支来自山上的利箭划破长空,秦无衣避之不及,眼见便要香消玉殒,忽然从空中飞来一柄弯刀,将其中一支箭砍为两截,另外一支箭受到刀的冲力,偏了方向,擦着秦无衣的右臂而过,飞起一团血雾。

    那块燕国骑士的铜军牌,也飞了出去,只跌入涛涛的河水当中。

    秦无衣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句,“不要”,她眸子一动,紧跟着铜军牌,扑通一声跳入了涛涛的河水中。

    燕蛮儿骑着一匹神骏的红色骏马,急奔过来,拔起插在地上的弯刀,暗骂一声,“该死!”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也随着秦无衣跳入了江中。

    这个时候,山谷上一颗大树旁闪出一个蒙面的年轻人,他带着一顶蓑帽,整张脸都深藏在黑色的遮脸布下,看不清喜怒。

    只听得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向身边人传令,“撤吧,人已死,没必要赶尽杀绝了,还要留几条疯狗去咬人呢。”

    身边一个精干的的扈从应了一声,离开前去传令。

    等扈从完全离开,年轻人将手中的长弓一把折断,戾声道:“都是你逼我的,若你听我的,我岂会杀你。不过你死在我手上,我的心里也会好过些。”

    说罢,转身离开。

    ······

    秦无衣只觉的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到处是鲜血,到处是污泥,到处是冰冷的尸体。

    她站在尸体堆里,瑟瑟发抖,望着那些绝望而冰冷的眼神,仿佛她的心也变得绝望起来。

    慢慢的梦境里被鲜血所染红,她尽力的跑,想从鲜血的洪流中逃开,逃开······

    燕蛮儿望着山洞里躺着的少年,看见他嘴唇微动,不知在念叨什么,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他伸出自己的细长的手在少年额头一碰,感觉烧的厉害,于是忙跑出洞外,拔了几株草药,捣鼓了好一会儿,方才将草药弄成药泥。

    燕蛮儿看着少年洁白的肌肤,不由得低声骂道:“一个公子哥长这么白净,真是没天理。”

    骂完之后,方才将少年扶起来靠在怀里,少年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虽然燕蛮儿生了火,但夜晚的草原气候异常的凉,少年身子单薄,也禁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燕蛮儿低头看了一眼少年的眉眼,但见一对婉约到极点的眉仿若图画一般,琼鼻小巧玲珑,一张绝美的脸蛋上显出几分病态的红晕,直到耳根处。

    燕蛮儿还从未见过如此俊美无比的男子。

    整个山戎部落要说长相,也就自己少几分粗犷之气,可自己和这少年一比,顿时觉得自惭形愧起来。

    不过这个时候不是计较长相的时候,他将少年靠在自己身上,准备给他换上草药泥。

    只是箭伤的位置比较靠肩膀的位置,只能先帮他脱去外衣。

    燕蛮儿一边脱着衣服,一边嘴里念叨,“我这是为了救你,在我们草原上也不算没有礼貌。”

    只是,当他脱到一半的时候,燕蛮儿呆在当地,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少年的胸口,只觉得少年胸口有一点鼓起,燕蛮儿还以为这里有什么东西,揭开衣服一看,忙手忙脚乱的将衣服盖上,整个人也从少年身边弹开。

    他指着少年,面露惊惶之色,吞吞吐吐的道:“你不是男子?你是······”

    少年被燕蛮儿扔在地上,嘴里发出一声痛呼。燕蛮儿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站起来,在山洞里走来走去,徘徊不定。

    终究下定决心,她的伤是箭伤,耽搁不得,时间一久,会发炎的。

    燕蛮儿猛地在自己的胳膊上掐了一把,然后从身上的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走了过去,将少年重新扶起来,靠在自己的胸前,他的手有些颤抖,终于还是将她的上衣脱掉,在伤口处仔细的将药泥涂上去,最后用布条包扎结实。

    等一切处理完毕,又小心的将她的衣服穿好,将火生的更大些,抱着她用了两个时辰才将她身上的湿衣服彻底烘干。

    燕蛮儿将少年小心的放在火边,将自己身上的袍子脱下来,盖在她的身上,望着她逐渐恢复红润的脸庞,听着她逐渐平缓的呼吸声,脸上露出了几许欣慰。

    终于度过危险期了。

    燕蛮儿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燕蛮儿拾起身,走到洞口,星夜当空,数万点明亮的星星就像一双双闪耀的眼眸,注视着这个世界。

    燕蛮儿抬起头,望着那些星星点点,脑海里涌现出许多的画面。

    白狼水畔,那个红袍护卫一马当先的骁勇,那群铁血骑士义无反顾的冲击,东峽谷中,三名骑士舍身忘死,以身挡木的抉择,女扮男装的少女不顾安危,泪流满面而依旧想要救人的微小的身影,都不断的冲击着燕蛮儿的认知。还有穿插在自己记忆中那些远古的碎片,都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到底是一群怎么样的人?那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神秘的国度。

    他的心里充满了好奇!

第六章 我是流氓?

    燕蛮儿听从母亲的吩咐,在白狼水畔牧马,一匹小马不小心迷了路,朝南而去。

    燕蛮儿找寻良久,方才在南边的一个小丘旁找到了那匹小马,也就是在那里看到了震撼人心的一幕。

    自幼生于草原的燕蛮儿也不是没有见过战争,虽然他被母亲保护的极好,但男儿的天地终究还是要在战场之上的。

    他悄悄地爬上一棵大树,站在树杈子上,目睹了秦无衣一行人和右都尉作战的全过程。

    他还有些疑惑,前几日,还在左大都尉的帐篷外面见过右大都尉,好像临行的还有一个年轻人,穿着并非草原上人,由于离得远,也看不清楚。

    随后又悄悄跟随着突围出去的马车,到了东峽石谷。

    才有了那一幕出手相救的场面。

    在东峽石谷,燕蛮儿再一次见到了那个似曾相熟的年轻身影,只是他的脸被黑布遮着,也看不清楚长相,只是个子高挑。

    这群人既然能让右大都尉率领最精锐的“千骑”出手,恐怕身份来历绝不一般。也不知道自己这次仓促出手,到底是福是祸。

    不过转眼又想,母亲常教导自己,身为男儿不仅要有顶天立地之志,为国为民之心。还要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豪气。如此,方是真男儿。

    他摇摇头,既然已经救了,就要救到底。

    燕蛮儿将弯刀抱在手里,峡谷里的风有些冷,他缩了缩身子,将自己隐匿在黑暗中,沉沉睡去。

    第二日,燕蛮儿起得很早,少年还在昏迷中,不过高烧已经退了,这让他稍稍安心不少。

    他所在的这个山洞在白狼水东岸,两人昨天被水冲了一段距离后,在几里外的下游,燕蛮儿凭借着娴熟的水性,将少年抱上了东岸,也亏得燕蛮儿对这一带比较熟悉,便找了一个曾经放牧时歇脚的山洞,洞中储藏有水壶和马奶,也算解了燃眉之急。

    早上起来,燕蛮儿去河里抓了几条鱼回来,拿陶瓮炖了,熬成鱼汤,将她扶起来喂她喝下去。

    虽然晚上做梦的时候还是会说胡话,但状态慢慢的好了起来。

    就这样平静的过了三天,每天燕蛮儿都要到草原上去打探一下,并没有追兵过来,也没有打听消息的陌生人。

    这天傍晚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去,只剩下几缕金黄的残影笼罩在群山草原之上,让整个草原都变成了一片金黄。燕蛮儿背着一捆干柴回到了山洞,山洞里也明亮异常,火烧的很旺,干柴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在近黄昏的时间显得有些刺耳。

    “人呢?”燕蛮儿大惊,篝火自燃,但火边的少年已经不知去向,他盖在少年身上的衣服也散落在地上。

    燕蛮儿忙俯身捡起自己的衣服一摸,温度尚在,看来离开的时间不久。

    燕蛮儿扬起浓密乌黑的眉头,心里暗骂,这个忘恩负义的野丫头,受这么重的的伤,她能逃到哪里去。再说夜色将至,草原上狼虫虎豹极多,若不幸遇上,岂不是成了大虫们的可口晚餐。

    一想到大虫们口吐馋涎,流着哈喇子,扑向一个重伤的少年的情景,燕蛮儿就觉得一阵恶寒。都是达曼这个家伙,平时老给他灌输那方面的“知识”,搞得自己也渐渐成了草原上的恶少年。

    燕蛮儿气的将衣服摔在地上,急忙出洞,准备去寻回少年。

    只是他的前脚刚踏出洞口,忽然脖子只觉得一凉,一张冰冷的利刃便抵在他的脖子上。也怪他刚才心神大乱,不然,凭他的机警和武艺,岂能有敌人出手的机会。

    “别动!”少年拿着一柄短匕抵在燕蛮儿的脖子上,只是她受伤以来身体虚弱,又从未练过武艺,那柄匕首颤颤巍巍的倒像儿戏一般。

    燕蛮儿也不点破,笑道:“你们南边人就是这样对待你们的救命恩人的?”燕蛮儿说的是极流利的燕语,这让秦无衣吃了一惊。

    “你是燕国人?”秦无衣吃惊之余,忙问道。

    燕蛮儿摇摇头,道:“我不是燕国人,但我会说燕语,这不是什么令人惊奇的事吧?”当时燕国边境多部落,时常战争不断,燕国北境的人会胡语,而北境草原上的胡族会燕语,这都是普遍的情况。

    秦无衣全身虚弱,脸色煞白,一双薄嫩的娇唇更是白的吓人。

    秦无衣忍不住咳嗽一声,手里的匕首便掉落在地上,燕蛮儿这才转过身认真的望着秦无衣。她的眉眼极媚,便是男装也遮掩不住那股发自骨子里的清媚,眸子犹如夜空中的星星,清凉而幽深。

    她捂着胸口,不断地咳嗽,不由得弯下了腰。

    燕蛮儿大急,她伤口刚刚愈合,最是见不得风,刚才她为了用剑偷袭自己,肯定在洞外埋伏良久,受了风寒。

    燕蛮儿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了,俯身将她拦腰抱起,便往火堆处大踏步走去。

    秦无衣大怒,她是女子之身,怎么能让一个胡人这样贴近。不由得大喊大叫、手打脚踢起来。只是她身子受伤之后,气力全无,怎么看都没有什么杀伤力。

    倒是燕蛮儿血气方刚的少年,虽说少年穿着男装,但淡淡的体香味扑鼻而来,萦绕在他的鼻端,让他的心忍不住猛跳起来。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你个大流氓!大坏蛋!”秦无衣有气无力的叫嚷,她自小受父亲秦尚宠爱,又兼才智过人,聪慧通达,哪里受过今日这般屈辱。

    燕蛮儿的脸上被她胡扯乱挠之下,留下几道暗红的血印。

    燕蛮儿将她放在篝火旁的草垫子上,拾起自己的衣服,强硬的包在她的身上。骂道:“你们燕国人都是这样胡搅蛮缠的?”

    自己好好一个草原上的五好少年,怎么就成大流氓、大坏蛋了。

    听娘亲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果然有道理。

    秦无衣也怒上心头,刚要开骂,只是刚才的挠他脸的动作幅度太大,扯动了伤口,一时间疼的呲牙咧嘴。

    忽然她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她的伤口临近肩膀,又伤在内侧,她发现她的胳膊上用布条绑着,而要想很好的固定,就必须脱掉上衣,也就是说···自己···被看光了!

    秦无衣愣愣的看着眼前的燕蛮儿,一时悲愤、伤心、羞涩、不满、暴怒、不安诸种情绪涌上心头,叫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燕蛮儿一边往火堆里添加柴火,还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燕国的不是,忽然觉得安静了下来,转眼一看,才发现秦无衣瞪着杀人一般的眼神,死死地盯着燕蛮儿看,若是眼神能杀人,估计燕蛮儿早被剁成肉泥了。

    只是那双杀人般的眼神中却流下两行热泪来,不知怎么的,燕蛮儿觉得心里有些堵。

    眼前的情景,还不如让她打骂呢?

    燕蛮儿瞥眼看见她一只手抓住自己的衣服,另一只手盖在伤口上,忽然明白她为什么有这种变化了。

    不由得挠了挠后脑勺,解释道:“你别多想,你伤的严重,伤口见了水,如果不及时处理,你的胳膊会废掉的,时间一长,更是会死人的。我们草原男儿做事坦坦荡荡,我是闭着眼睛给你绑的,虽说不小心碰到了你的胸口,那都是无意的。”

    燕蛮儿前半句说的还有点真心,可说到后面的时候,本来心情一松的秦无衣霎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心里只一个劲的想,胸口都被碰了,这个大流氓!大大的流氓!

    燕蛮儿还在絮絮叨叨的道:“你别以为你有多漂亮啊,我们草原上可心的人多了去了,我怎么会对你生出别的心思呢。”

    “喂,你别一直哭啊!”

    “你怎么又哭了?”

    伴随着燕蛮儿急躁不知所措的声音,一轮明月爬上了夜空。

    夜微凉,月如霜。

    ······

    夜色朦胧,远在几十里之外的山戎右大都尉营帐之中。右大都尉赫舍里和一个穿着华美衣袍的中年人正在对饮,帐子中央六名艳美的燕国舞姬正在跳舞。

    在大帐的角落里

    赫舍里仰口喝了一大盅酒,斜眼望着中年人,笑道:“世子,这一仗打的痛快,若没有你的协助,恐怕我还捞不到这些东西”

    在大帐的角落里,堆放着十几个大箱子,箱子里装满了金玉财货和布帛。

    有的箱子已经撬开,里面的东西露出来,散落在地上。

    中年人看都不看那些货物,面色有些不虞,质问道:“你让南宫烨逃了?”

    赫舍里张嘴大笑起来,回道:“公子这是在质问我?”

    赫舍里的脸色也变得冷峻起来,“我只答应过你截杀他们,可没说一定要杀死他们,为了杀他们,我的精锐‘千骑’损失超过两百人,你还想怎么样?”

    赫舍里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他们求人办事,就得有求人办事的样子,他也不怕这群燕国人毁约,自己手中的弯刀难道是吃素的不成?

    中年人正是孤竹邑城守上大夫的长子姬颖。

    姬颖看见赫舍里发怒,敢怒不敢言,也不敢得罪赫舍里,毕竟自己在别人的地盘上,这些草原人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再说了,自己和赫舍里私下商谋截杀秦家的商队,摆不上台面,若是赫舍里捅出去,不待燕王发怒,极其护短的秦尚恐怕早就发兵来攻了。

    这可得不偿失。

    赫舍里一把将手中的酒杯扔在地上,大帐之内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六名燕国舞姬吓得面无人色,全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姬颖身后站着一个年过五旬的老者眼神阴翳,悄悄的踢了一下姬颖的脚。

    姬颖忙直起身子,抱拳道:“右大都尉息怒,我也是着急,说话重了点,还望大都尉海涵,切勿放在心上。”

    赫舍里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姬颖继续道:“我临走时,父亲曾对我说,若右大都尉能替我们除去秦无衣和南宫烨,父亲愿再奉上黄金百两,美女十人,而且能给予右大都尉最急需的盐和铁器。”

    赫舍里眼皮一跳,忽而哈哈大笑起来,道:“还是上大夫对我的胃口,你这小子,婆婆妈妈,难成大事。”

    姬颖想杀人的心都有了,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

    姬颖陪着笑,不敢露出自己的不满来。

    赫舍里道:“那我就再助你五百骑,将我帐下最精明能战的士兵给你,保证让秦无衣和南宫烨再也回不到燕国。”赫舍里说完,忽然想起来什么,问道:“我听说秦无衣是个美人?”

    姬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听得赫舍里对一个部下说道:“你听着,秦无衣我要活的,如果真是美人的话,就那样一刀砍了,岂不是浪费的紧,把活人给我带回来,谁要是敢聒噪,你提他的人头来见我。”

    那部属忙点头答应,他抬起头,试探的问:“大都尉,那南宫烨呢?”

    赫舍里圆眼一瞪,怒斥道:“蠢货,秦无衣是美人,难道南宫烨也是美人?”

    那部属擦了擦额头的汗粒,忙点头道:“末将知道了”

    姬颖想说话,被身后老人又踢了一脚,已经到嘴边的话硬生生的吞回了肚里。

第七章 遇险

    姬颖心情不善的低头喝了两大盅闷酒,眯眼望着主位上的赫舍里,心里暗道:“总有一天要让你们这些蛮夷尝尝跪地求饶的滋味。”

    就在这时,帐外进来一个骑士,他径直走到赫舍里旁边,俯身在赫舍里耳边低语了一番。

    赫舍里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笑意。

    他站起身来,帐中喝酒的部将们也站了起来。

    姬颖不敢继续坐下去,也跟着众人站了起来。

    赫舍里走上前来,走到姬颖面前,笑道:“公子,大喜事。据我派出去的斥候回报,漏掉的南宫烨率领残部往南去了,估计是要返回燕国。”

    姬颖听着这样的消息也高兴不已,忙问道:“秦无衣呢?”

    赫舍里道:“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南宫烨就交给公子你了,今晚就出发,我派骑兵助你杀他。”

    姬颖哪敢说个不字,两国相交,实力从来都决定着话语权的归属。

    在与赫舍里的联盟中,他只有服从的份。

    这是实力决定的。

    不过他还是想在提醒一句赫舍里,秦无衣可不是什么寻常女子,不仅得到秦家长辈的喜爱,更要命的是深得燕王后的喜欢,还是燕国洛璎公主的闺中好友。

    这样的人,牵扯太多,留不得。

    留下便是麻烦。

    “右大都尉,我还是想说一句,那秦无衣···”姬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赫舍里粗暴的打断。

    “我的意思难道公子听不明白?这里怎么做,得听我的。你去将南宫烨杀了便好,其他的事,就不劳公子操心了。”赫舍里主意已定,在整个山戎部落,他处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没有人能忤逆他。

    就算是姬颖也不行。

    姬颖不敢再说,拱了拱手,道:“那就有劳右大都尉了。”说完,转身就走。

    赫舍里望着姬颖的背影,冷哼一声道:“手下败将,有什么资格在我帐内嚷嚷。”

    说完,他又对身边的一员百夫长道:“去叫隗失思力来见我。”

    隗失思力是白狄别种鲜虞部落的头领,鲜虞部隶属于右大都尉管辖。

    不一时,百夫长引进来一个一米八左右的大汉,大汉大概四十来岁,两只胳膊粗壮有力,就如牛腿一般。头发扎成辫子,留着长长的胡子,皮肤呈古铜色。

    行过礼,赫舍里冷声道:“此次燕国人从你们鲜虞部的包围中冲了出去,莫不是你没尽全力?”鲜虞部目前人数极少,能保住独立的部落营帐都已经是山戎王法外开恩了,哪里经得起赫舍里这句诛心之言。

    隗失思力大恐,忙跪下道:“属下不敢,实在是那红袍将军太过勇猛,小人非他敌手。”

    “哼”赫舍里也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冷声道:“你和阿依律合兵一处,听阿依律指挥,去白狼水东去给我搜一个叫秦无衣的女子,记住,我要活口。”

    “是,属下一定谨记。”隗失思力低着头回答。

    赫舍里往帐子里吐了一口浓痰,骂道:“这次要是再无功而返,你们部落就没有存在下去的必要了。滚出去!”隗失思力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是就地躺下,真就那样翻滚出去了。

    帐子里的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就连赫舍里也敞开怀抱,感受着权力带来快感。

    阿依律便是去叫他的百夫长,是赫舍里的心腹之一。

    等众人离开,赫舍里才将眸子转向那六名吓得跪倒在地的燕国舞姬身上,眼神中露出贪婪地的欲望,就像一只凶恶的饿狼,扑了上去。

    ······

    这几日,燕蛮儿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很“艰辛”。自从那天晚上,他不小心说错话,这丫头便在也没有理过他。虽然每天自己给她做的烤兔肉她吃的津津有味,马奶也喝的不亦乐乎,但吃饱喝足之后,便自顾自的坐着晒太阳,或者坐在河边踢一会水。

    中午时分,天气正是炎热的时刻。

    在这个石谷里,由于四面有山的缘故,倒也清凉。

    燕蛮儿砍了一棵小树,用弯刀将树干的一端削尖,卷起裤腿,在石谷的一个深潭里捉鱼。

    秦无衣依旧对燕蛮儿没有好脸色,她坐在水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冷冷望着水潭中的燕蛮儿。

    燕蛮儿不仅是马上的武士,他的捉鱼本领也极其厉害。

    有时候,一木枪下去,甚至能同时捉两三条鱼,这让秦无衣翻了翻白眼,有些无语。

    这看上去笨头笨脑的家伙,到底有啥是他不会的。

    短短相处的几天,燕蛮儿会砍柴,会生火,会捉鱼,会烤肉,会医术,她就没发现有什么能难倒他的。

    和令支邑中甚至是燕都蓟城中那些锦衣玉食的公子哥相比,这个少年男子身上散发着一种异样的东西。她也说不清楚这种东西是什么,只是觉得这种东西本应是地处北疆的燕国儿郎们所必有的。

    只可惜,慨慨燕歌,会的人终究太少!

    或许是感受到了秦无衣的灼灼目光,燕蛮儿刚又将一条鱼串在了他的木枪上,便歪着头看向秦无衣,笑着说:“在我们草原上,当一个女子一直盯着一个男子看的时候,说明这个女子喜欢他。”

    秦无衣瞪了燕蛮儿一眼,扁了扁嘴,嘴里小声骂了一句,便不在理他。

    他的笑有些明媚,有些淡淡的羞涩,他的皮肤不白,但那种暗铜色却更能将他的气质发挥的淋漓尽致。

    秦无衣有些恍然,这个人为什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真是奇怪!

    “喂,你又想什么呢?”燕蛮儿看她有些发呆,暗暗摇了摇头,他实在搞不懂这个燕国女子的脾气。

    “我不叫喂,我叫秦无衣。”秦无衣终究敌不过他啰啰嗦嗦的胡搅蛮缠,终于开口说话了。

    燕蛮儿笑了一声,赞道:“好名字,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出自《秦风·无衣》。”

    秦无衣更加奇怪了,疑惑也更加重了。

    “你居然知道我们中原的《诗》?”草原民族能说燕语者都已经是异数,没想到他居然会《诗》。

    《诗》是春秋时期儒家大师孔子所编,中原诸国的必读文本。有“不学诗,无以言。”的说法。她实在没想到,在远离燕国边塞数百里的东胡部落里,能见到会《诗》的胡人。实在是惊讶的厉害。

    燕蛮儿挠了挠头,那张有些清秀的脸上露出更加羞涩的红晕,道:“母亲教我读过几首,这首《无衣》我觉得好,便背下来了。”

    燕蛮儿心里也高兴,在他家里,有几本来自燕国的竹简,他的母亲有时候会教他读几本,只是他母亲本来认识的燕国字也有限,所以所识不多。

    这还是第一次和母亲以外的人讨论竹简上的内容,顿时觉得有些意思。

    于是将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倒了出来,像是遇见了一个可以倾诉的知己一般。

    秦无衣只是静静地听着,也没有什么反应。可燕蛮儿却越说越是欢喜,越说越是起劲。

    他的心里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微妙,很舒服。就好像平淡如水的日子多了一丝色彩,就宛如平静的马群中闯进了一头雄狮。

    他忽然想到,自己好像真的没什么朋友。

    除了那个每天整日想着怎么钻进巫娜儿帐篷的达曼,似乎别人对自己充满了冷淡和嫌弃。

    他的朋友达曼虽会些燕语,但竹简对他而言与柴薪无异。

    秦无衣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阳光照在秦无衣的脸上,她的脸因为伤势变得更加雪白,这几天燕蛮儿精心照料之下,身体恢复了不少。

    “有些凉。”河上的风比之前大了起来。秦无衣紧了紧衣服,她的身上还披着燕蛮儿的外衣。

    燕蛮儿看着她样子,就像一只小猫一样,蜷缩在石头上,有些可爱。道:“你先回山洞吧,我把鱼收起来就回。”

    秦无衣点了点头,从大石头上跳下了,转身回了山洞。

    燕蛮儿看着她娇小的背影,大喊道:“添些柴火。”

    秦无衣下意识的“嗯”了一句,突然停下脚步,片刻后,朝山洞走去。燕蛮儿看着秦无衣,摇摇头,因为他看到了秦无衣停下的时候明显肩膀微微一抖,低声道:“真是一个怪人。”

    燕蛮儿做事很仔细,这是他母亲给他养成的习惯,他将捉到的鱼装进一个土陶罐子里,把放在石头上的弯刀系在腰间,然后扛起木枪,嘴里哼着草原上的牧曲,慢慢的向山洞走去。

    山洞离这里不远,很奇怪,一路上,树林中显得过于安静了。

    这让燕蛮儿暗中提高了警惕。

    盛夏时节,正是虫鸣鸟叫的好时候,可一路走来,居然连一只鸟儿都未曾看见。

    异常!

    有问题!

    燕蛮儿左手提着土陶罐,右手将搭在肩上的木枪握起来,暗自戒备。

    不好!

    秦无衣?

    燕蛮儿有些责怪自己,怎么能让秦无衣一个人回山洞呢,实在是大意。

    草原上先后出现了三拨截杀秦无衣的人,这三波人中可以确定的是前两拨应该是一伙的,至于后一拨估计连前两拨都不曾知晓。秦无衣未死,这些人怎么会轻易放过。

    该死!

    燕蛮儿暗骂一声,也不顾路上是否有埋伏,拔起腿就朝山洞跑。

    当他一口气跑到山洞洞口的时候,便看见洞口他做的暗记被破坏了。

    这时候,山洞里传出来一声哭喊声,却不是秦无衣的声音是谁?

第八章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你们滚开,不要,不要。”

    秦无衣的声音显得有些无助。

    燕蛮儿大喝一声,端起木枪便冲了进去,山洞里的人也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冲进来。

    但见三个草原装束的汉子,正在洞中欺辱秦无衣。

    秦无衣被两个人抓着,他盖在秦无衣身上的外衣都被撕烂了,胳膊伤口处血红一片,应该是伤口崩裂了。

    秦无衣猛一见燕蛮儿闯了进来,原本哭红的小脸面色一松,趁旁边一个汉子不备,猛地踢在了那名汉子的裆部。

    汉子吃痛,抓秦无衣的手松开,捂着裆部弯下腰弓成了虾状,脸上冷汗直冒。任他是刀斧加身而不呼疼的好汉,此时也疼的哭爹喊娘。

    秦无衣想向燕蛮儿这里跑过来,只不过,刚一抬脚,就被旁边另一名大汉一把抓住,他拔起刀,架在了秦无衣的脖子上。

    一丝被刀刃削掉的断发,飘起来,慢慢落在地上。

    燕蛮儿看秦无衣外衣虽破,但是她自己的衣服却完整无损,心中稍稍安定,知道自己赶回的及时,心里方才有些安心。冷声道:“放了她,你们要什么尽可以提出来。”

    只是这个时候,原本男扮女装的秦无衣因为大汉使的劲过大,头上扎成男子的发髻被扯乱,散成一袭乌黑亮丽的美发下来。

    就这一瞬,不仅那三个悍匪,就连燕蛮儿也不禁一愣。

    洁白如凝脂玉一般的肌肤,嫩的仿佛能掐出水来。虽有受伤后病态的白润,但那弱柳扶风般的气质却更让人生出一股别样的心意。一双黝黑的眼睛,睁的大大的,露出些许惊恐的神色,更添风韵。

    真像是画中走出来的美人。

    那个被秦无衣一脚踢在要害部位的汉子还没有起身,露出残忍的笑,道:“大哥,原来是个雏,差点就浪费了。”

    只不过说话扯动了疼痛,让他又呲牙咧嘴的痛呼起来。

    那抓着秦无衣衣领的汉子咽了两口唾沫,朝着说话的汉子骂道:“蠢货,有啥浪费的,剥了她的衣服,不也能知道他是个雏吗?她还能飞了咋的。”

    “老大说的对,还是老大聪明。”那呼疼的汉子赞了一句,只是这娘们下脚实在太狠,差点被踢废了。

    另一个汉子许久没有说话,这会也脸上露出谄媚的笑,说道:“那可不,要不怎么能做我们的老大呢。”

    呼疼的汉子挠挠头,抓了抓自己裤裆,道:“就是就是,老大,待会你舒服了,得把这娘们让给我,我要好好折磨一番,疼死老子了。”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完全没把燕蛮儿当回事。

    燕蛮儿看他们的装束,再加上他们的行为,第一反应便是附近的马匪。

    想来是因为生火带来的烟气给引过来的。

    另一名大汉也狞笑着,“嘿嘿,黑货,就怕这小娘们太嫩,经不住你的一下。你可别弄死了,弄死了我咋办?”

    燕蛮儿冷眼看着,手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

    马匪凶悍,在草原上又作恶多端,抢掠商队,欺辱妇女,一向为草原人所不齿。燕蛮儿对他们没什么好感。

    不过,母亲曾说过,有一个人说过这样的话,能不动手就不动手,能不杀人就不要杀人,乱世之中,谁活着都不容易,谁活着都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虽然母亲从未说过那个人是谁,但母亲说起那个人时所流露出来的温柔眼神,他一直记得。

    那一定是对自己的母亲而言很重要的一个人。

    “老大,那这个毛没长齐的娃娃咋办?”那个狞笑的汉子仿佛才想起眼前还有一个人似的,右手拿起一把刀,用刀身拍着左手,朝燕蛮儿望来。

    那个捂着裆部的汉子嘴角流着馋涎,盯着秦无衣,若是没有他们老大在旁边碍事,估计早就冲上去了。

    “老大,这丫头简直太他娘漂亮了,比山戎部落左都尉的女儿帕娜儿还美上三分,虽说这辈子没碰上那娘们一回,有些遗憾,不过有这个毛丫头供爷爷舒爽,也值当了。”

    “帕娜儿!”燕蛮儿听到这个名字,忽的瞳孔猛地一下张开了,脸上的颜色也变了,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比刚才还要浓郁几分。

    那老大伸出毛茸茸的大手,一把抓住秦无衣的下巴,秦无衣巴掌大的脸还没有他一个手大,他仿佛细看了一番,摇摇头道:“黑货,你这个猪脑子。帕娜儿有什么好,不过草原上的破烂货而已,听说早就被一个燕蛮子给破了,哪有这种娇嫩的好。”

    “啊!闭嘴!”老大话音刚落,只听得一旁的燕蛮儿忽然似疯狂一般大吼一声,那捂着裆部的汉子刚要抬头,只觉得眼前一个东西飞来,仿佛将周围的空气都挤压过来。

    他忽然觉得有些压抑,他抬起头,心口一凉,然后就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脱离了自己的控制,跟着便像被风刮起来一般,飞了起来。

    “砰!”整个人撞在了山洞的洞墙上,他低头,凝望。一根大拇指大小的木枪穿过他的心脏,整个钉在了土墙之中。木枪的一端还在嗡嗡的颤抖,发出令人心颤的声音。

    那个汉子有些不可思议,就这样结束了吗?

    头一歪,没了声息。

    事情只是发生在一瞬之间,那个捏着秦无衣脸蛋的家伙似乎反应都没反应过来,另一个汉子也大惊失色,刚要双手握刀,便见洞口的光亮有些发暗,一个敏捷如雄鹰般的黑幕遮天盖地而来。

    汉子大惧,忙举起刀,希望挡住这一击之力。

    可是雄鹰既已展翅,又哪里有兔子生还的希望!

    “噹!”

    “刺!”

    两种声音一前一后在耳边想起,有些刺耳。

    那汉子瞳孔猛缩,望着自己手中早已经断为两截的宽刀,然后瞪大了自己的眼珠,惊恐已经完全将他的心神占据,然后砰的一声,整个人跌落在地上,扬起了地上的尘土。

    尘土被激起来,慢慢的又落下去,归于平静。

    人生若细尘,一起一落间便走完了整个人生!

    秦无衣和那个络腮汉子都是一惊,秦无衣早就安静了,从燕蛮儿闯进山洞的那一刻她就安静了,不在哭喊,不在吵闹,心里莫名的觉得安宁。

    就连络腮汉子抓住她洁白如玉的脸蛋时,她都只是冷着脸。

    她知道,眼前这个少年一定会救自己,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相信那个少年,自己哪里来的信心那个少年能从三个人手里将自己救出去。

    可她就是信了。

    她看着他,她发现此刻的他似乎不是他,那微微发红的眼睛,眼睛里散发着浓浓的嗜血与狠戾,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毁灭一般。

    只见他转过声来,慢慢走近,燕蛮儿举起刀,那柄如月弯刀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刀尖对着那络腮大汉的脸,他的声音就像那九天的锁魂迷音。

    “辱我母亲者,杀无赦!你,想活还是想死!”

    秦无衣微微一愣,母亲?这马匪口中的帕娜儿是燕蛮儿的母亲!

    看来这马匪是戳中燕蛮儿的逆鳞了。

    龙有逆鳞了,触之必死!

    那络腮大汉顿了片刻,全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他见惯了杀戮,见惯了生死。可是,被这个疯子残忍的手段所慑,心里还是不由自主的生出些惧意来。

    这疯子的力气太大了!

    木枪钉人,一刀斩杀!

    好大的蛮力啊!

    和他看上去瘦弱的身体相比,似乎风马牛不相及。

    可眼前两个兄弟惨死的尸体又无声的诉说着刚才那一击的惊心动魄,他知道,今天自己很不走运。

    遇上了不该遇上的人,说了不该说的话,也做了不该做的事!

    不过,他也非凡人,多少年刀口舔血的日子都走过来了,又有什么可惧怕的。

    大汉哂笑一声,两条腿虽然在发抖,但声音却异常的大,“没想到碰到个硬爪子,喂,你以为我怕你嘛,我们兄弟还有百十号人马上就到,你以为就凭你能冲出去!再说了,你不怕我杀了这丫头!”说着,退后一步,将手中的刀往秦无衣脖子上紧了紧,洁白的脖颈上露出一条血线。

    “两次的协商是不允许的,你错过机会了。再问你一句,我母亲的事情,你听谁说的?”

    那络腮大汉狂笑起来,笑的连整个身体都抖动起来,眼角似乎笑出了泪,就算你有万人敌的本领,人质在我手上,你还能真的不顾人质不成?

    “小!”一个小字还没有完全说出口,燕蛮儿便滚地而来,呼吸之间,他已经站到了自己眼前。

    络腮汉子大惧,忙挥刀准备先杀了秦无衣,可是,他的刀却停在那里,再也进不得。

    他定睛一看,燕蛮儿的左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握住了他的刀刃,鲜血从他的手掌上渗出来,一滴一滴的滴在地上。另一只手将弯刀扔向空中,右手握拳,直击在抓秦无衣肩膀的那只手腕上。

    络腮大汉吃痛,手一缩,燕蛮儿一把抓住秦无衣,将她生生的扯了过来,抬腿一脚,正中络腮大汉胸口。

    “咔嚓!”胸骨碎裂的声音传来。

    燕蛮儿将秦无衣护在自己身后,然后转过脸,看向络腮大汉。

    大汉仰躺在地上,他想逃,想离开这里,想着,若是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做梦那该多好。

    只是胸口传来的疼痛,和喉咙里源源不断涌上来的血水让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他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时刻,从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人,更可怕的是他还是个少年啊。

    燕蛮儿的脚步似乎很慢,但每一步踏在地上,都将地上的尘土踏起来,发出砰砰的声音。

    每向前一步,络腮大汉,都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快一分,自己的生命流失一分。

    他想离少年远一点,再远一点。

    可是不管他怎么动,整个身体都动不了了。

    他知道,他已经废了!

第九章 刀无好坏,人有善恶

    他没有办法指挥自己的腿,没有办法指挥自己的腰,更没办法提起自己的手,唯一能动的便是自己的嘴巴了。

    他的声音有些仓皇,有些惊惧,有些不甘,也有些颤抖。

    “不要,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燕蛮儿停在络腮汉子的身边,俯身望着他,低声道:“我只问一遍,我母亲的事情你都知道什么?”

    他就像一个俯视众生的远古杀神,虽然手未动,刀未拔,但那迎面扑来的杀戮之气却让见惯了鲜血的汉子为之一窒。

    燕蛮儿所说的母亲自然就是络腮汉子嘴里的帕娜儿,这个名字早在十七年前就已经死掉了。十七年前,帕娜儿是草原上的一颗明珠,是整个山戎部落的骄傲。

    他美丽。

    有诗为证。

    你是山上的雪莲,

    你是水中的扇贝。

    你是那邈邈夜空中的闪亮星滴。

    似月的美人啊,

    请收起你那冷若冰霜的脸吧,

    请接受我这火热的爱慕,

    请收下我这永远的情话吧。

    似雪的美人啊,

    请收起你那狂风骤雨般的脾气吧,

    请赐予我你的温柔吧,

    请接受我这颗干净无尘的心吧。

    我的心,有了你,就连那巍峨的燕然山都装不下了。

    我的心,有了你,就连那绵长的兴安岭都无法填满了。

    这是十几年前,东胡一个贵族在帕娜儿的帐篷外唱的情歌,只是,这么美得情歌却没有唤醒那个冰雪美人的心。东胡贵族在帕娜儿的营帐外唱了一夜,却无攻而返。

    那时候,草原口耳相传,谁若得了帕娜儿,不下于登上兴安岭下的单于王座。

    不过,后来听说帕娜儿却和一个燕国人相恋了,两人还私奔了。

    真是可笑!

    草原上人人欲得而不能得的明珠,却白白便宜了南蛮子。

    络腮大汉说着,仿佛再讲一个遥远的故事,只是说到后来,嘴里就只剩下那首美丽的歌了。

    燕蛮儿眉头一皱,他转过身,问秦无衣道:“我看看你的伤口。”

    却没想到秦无衣也刚抓住燕蛮儿的手,问道:“我看看你的伤口。”

    两人一愣,都有些不自在,都转过脸去。

    燕蛮儿蹲下身,从络腮大汉腰间撤下一块木质的腰牌,起身,说道:“我们得离开这里了,估计你在这里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秦无衣罕见的没有反驳,低着头,颇为乖巧的说道:“好。”

    燕蛮儿从地上拔起弯刀,收刀入鞘,系在自己的腰间,将水壶拿起来,也绑在自己身上。秦无衣的伤口还在流血,燕蛮儿盯着她的眼睛,然后说道:“得罪了。”说罢,将秦无衣一把拉在自己的怀里,然后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快速的帮秦无衣解开已经被鲜血染透的上衣,然后不顾秦无衣的惊呼,替她重新上了药,重新包扎了伤口。

    秦无衣想要挣脱秦开的束缚,可是他的臂膀便如同一道紧箍,紧紧地把她圈住,她越是挣扎,反而发现自己被秦开抱得越紧。

    秦开知道若是自己问她,她肯定不同意自己给她治伤,还不如一上来就强行换药,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看她的肩膀。

    主要还是因为害怕耽搁久了,会留下疤痕。

    秦无衣挣了几下没挣脱,气上心来,一口就咬在秦开的胸膛上。

    “吸······”

    秦开倒抽一口凉气。

    “你······”秦开将她的衣服拉好,然后盯着眼前这个女子,本来还想说她忘恩负义的,可是一看到她有些微红的眼圈,这句狠话竟是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秦无衣置气一般的扭过头去,不看秦开。

    秦开摇摇头,说道:“这伤不能耽搁,你要怪就怪我吧。”说罢,转过身,准备离开洞口。

    到洞口的时候,燕蛮儿回头望了络腮大汉一眼,大汉似乎还沉浸在那首美丽的歌谣中,嘴里哼着不伦不类的调子。

    他知道,他要死了。

    燕蛮儿眼眸微动,没有说话,径直离开了。

    天色渐晚,夜幕渐临,天气也变得渐渐清冷起来。燕蛮儿在山洞外的树林中,也不知道施了什么魔法,只是捏着鼻子朝着树林里叫了一声,树林里居然跑出来三匹杂色的马,估计是山洞里三个马匪的坐骑,马种算不上好,但有马总比步行好的多。马背上还有三张弓,几筒箭,燕蛮儿拿起其中的一张,拉着试了试,摇摇头,算不上好,可有总比没有强。

    燕蛮儿将三支弓全部挂在了其中的一匹黑色的马背上,将三匹马背上的箭集中起来,装了满满两箭筒,也挂在黑马背上。

    在草原上遇敌,没有什么比良弓利箭更能先发制人的武器了。

    秦无衣倒也没在耍脾气,悄悄的跟在秦开的身后。

    看着他仔细的将每根箭都装在箭筒里,细心的简直让人有些不敢相信。抽了抽鼻子,心里暗暗地想,这样子真像一个抢东西的强盗。倒是将秦开刚才“非礼”她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燕蛮儿将弓箭收拾好,牵着其中的两匹马走过来,低声道:“我知道你心中怨我,可我们要活命,我只能这么做。”

    秦开的眼睛盯在秦无衣的脖子上,刚才秦开的眼睛一心在她的肩膀上,倒忽略了她的脖子也受了伤。

    秦无衣感受到他的目光,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唯恐他又像刚才一样冲上来,强行为自己治伤。

    忙道:“我没事,只是划破点皮,无大碍的。”只是怎么听语气中都饱含着紧张。

    燕蛮儿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一块长巾,比较轻柔,似乎不是草原之物。猛地向前一步,近距离的站在秦无衣的面前,俯身就要给她系在脖子上。

    火热的气息再次扑面而来,浓烈的男子气味也开始在鼻子间萦绕,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只是,秦无衣看到他手上的鲜血,本来要再退一步的脚却终究没有迈出去。那是因为她受的伤啊!

    很意外,秦无衣并不觉得难闻,这要是换做以前,早就捂着鼻子逃掉了,哪里受得了这么血腥味道的刺激。

    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想离燕蛮儿远一些,只是一只大手忽然挡在他的后脑勺。燕蛮儿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实在有些想不懂,这燕国女子哪里来的那么多讲究。

    像草原儿女,拉着手围着篝火唱歌跳舞都正常无比,男女共乘一骑也无伤大雅,怪不得达曼说南人的女子扭扭捏捏,没有草原女子豪爽呢,达曼此言不虚。

    “命重要还是你想的这些规矩重要?”既然好好说她不听,那就只能霸道些了,由着这女孩儿的性子,那怎么行?

    燕蛮儿欺上前去,左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右手将长巾缠在她的脖子上,帮她系上。

    秦无衣瞪大了眼珠,只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被他凶巴巴的说了一句,居然没有反驳的勇气。或许他说的对,在这个时刻,命比面子更重要。

    而燕蛮儿,更在乎怎么样活着。帮她系好之后,燕蛮儿道:“今天是我不好,是我大意了,你心里别留什么坏记忆,这三个人是草原上臭名昭著的惯匪,杀死他们是我们每一个草原男儿份内的事。”

    秦无衣好奇的盯着燕蛮儿,看着他满是血迹的左手在微微颤抖,一旁握刀的右手也下意识的轻颤了一下。

    于是悠悠的问道:“今日你是第一次杀人吧。”秦无衣的声音很轻,也很柔。但是却让燕蛮儿不禁的退后了一步。两人拉开了些许距离。

    燕蛮儿忽然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秦无衣,他下意识的将双手藏在了背后,将那沾满血迹的手放在背后。

    仿佛此刻才意识到,自己杀了人!

    自己在草原上成长十七年,练了十多年的刀,练了十多年的箭,也练了十多年的杀人术,却从未杀过人。

    也从未想过会在今天杀人。

    他母亲将他保护的太好,乃至于他都忘了自己还有杀人的本事。

    他忽然想起来,似乎自己从未自己选择去做一件事情。他四岁练刀,六岁练箭,不是因为他喜欢,而是母亲让他练,他便练。身边的伙伴让他练,他便练。

    练了便是练了,仅此而已。也不会去想练他们做什么。反正草原上的儿郎都是这么做的,他们做的,他便做。

    没什么理由,也不需要什么理由。

    秦无衣看着原本气势十足的燕蛮儿忽然整张脸都变得阴暗起来,就像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一般。

    她向前走一步,燕蛮儿便往后退一步。

    “你跑什么?”秦无衣有些羞恼,前一阵还霸气十足的训斥她,抱她,这会倒成了逃兵了。

    自己有那么可怕吗?

    “你离我远点,会···沾上血的。”燕蛮儿又退一步,看着眼前那张倾国倾城的白皙脸蛋说道。

    她太美丽,太干净了。

    而他,身上有血,心中有杀气。

    这样的两个人是不应该站在一起的。

    秦无衣突然猛地向前一步,像极了之前燕蛮儿,一把抓过他的手,手上的血迹未干,整个手掌都被割烂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刀痕那样的刺眼。

    那是为了救自己才受的伤啊,秦无衣忽然想哭。

    为什么,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嘛?

    她抓起他的手,拿出自己的手巾,塞在他手里,淡淡香味从手巾上散发出来。

    边替他包扎,边说道:“我听父亲曾经说过,刀是杀人刀,刀术是杀人术,但是刀得握在人手里才有用。刀无关好坏,只是握刀的人,有善恶罢了。”她故意将最后两句话说的很重,就是希望他明白。

    在这个你死我活的乱世当中,你如果不杀人,便只有被杀的份,谁又能逃得过去。

    说着用她细小的柔夷抓住了燕蛮儿的大手,秦无衣的手很细,细的如初出水的芙蓉一般。她的手很娇嫩,嫩的如草原上的新发的柳枝一样;她的手很白,白的似羊脂一般。

    燕蛮儿的手很长很大,甚至手掌上还生着厚厚的茧子,这是长年累月练刀射箭的结果。

    这样的两只手应该是碰不到一起的,可秦无衣却紧紧地将那只手抓在自己手里,仿佛他会抽掉。

    “谢谢你,今天救了我,你不在的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害怕,我想死。可他们抓着我的胳膊,我连死的机会都没有。若你没赶回来,我都不知道今天会经历什么。所以,燕蛮儿,我想郑重的向你说一句,谢谢你,谢谢你拔刀相助!谢谢你舍命救我!”

    秦无衣的声音柔软的像一阵风拂过燕蛮儿的脸庞,也抚过了他的心。

    他忽然觉得,或许她说的对,刀无关好坏,握刀的人却分善恶。为恶杀人,天下不齿;为善杀人,虽千万人又有何惧!

    原来自己一直想不通的事情,此时倒是一股脑解了。他不再想那残忍的场面,不再想那三个人死前的惊惧,不再想很多很多,心里唯一想的便是他救下一个人。

    救下了一个无辜的人。

    救下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燕蛮儿对上秦无衣的纯净目光,有些羞涩的低下了头,心障已除,他的全身变得轻松无比。就在这时,他脑海里那个世界又开始浮现,有另一个人的记忆似乎想要挣扎着占据燕蛮儿的脑海。

    忽的,他抬起头,迎着秦无衣深深地目光,夕阳照在他有些俊雅的脸庞上,古铜色的肌肤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一种祥和的光芒,他的眼神中有清澈的光在流动,有干净纯粹的气息在流散。

    脑海中那个记忆似乎也被秦无衣那纯净的眼眸俘获了,慢慢的安静下来。他总觉得自己不应该是这个世界上的人,若果真如此,那他又来自哪里。

    他望着秦无衣,将手握紧,手里的手巾被他的鲜血染红,然后淡淡一笑,说了一句:“你懂得真多!”

    秦无衣听了他的话,微微一顿,两个人就那样在夕阳下,相视而笑。

    笑弯了腰!

第十章 强弱之论

    燕蛮儿的眼神也有些柔和,这种感觉从没有过。脑海里的记忆又一次消失的无影无终,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他不喜欢杀人!

    可是,有时候,有些事情不得不为。

    有些人,死一百次都不够!

    “你能自己骑马吗?”燕蛮儿从大黑马身上取下一个水壶,准备绑在另一匹马上。

    秦无衣摇了摇头,她自幼便对骑马丝毫不感兴趣。于武艺一道也毫无建树,一心扑在书简上。让她安安静静的坐在藏书楼里看两卷竹简还行,若是骑马,那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做的。

    “我不会。”她的声音低低的,有些不好意思。人总想在别人面前表现的厉害些,秦无衣也不例外。只是,骑马?秦无衣抬头看了一眼那匹大黑马,大黑马倒不认生,在燕蛮儿的胳膊上一蹭一蹭的,甚是亲密。

    燕蛮儿轻轻一笑,道:“若你不觉得唐突,我们共乘一骑,可好?”说实话,接触越久,燕蛮儿越觉得这个小妮子可爱的紧,有些事情上精明异常,有些事情又完全不懂,实在是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秦无衣稍稍迟疑了一下,不过也不忸怩,最终点了点头。

    燕蛮儿望着远处的逐渐消失的夕阳,转过身,走到秦无衣身边,不待她说话,便蹲下身将她整个抱了起来。

    “呀!”秦无衣惊惶的叫了一声,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闪着,心里暗怒,他怎么又这么霸道!

    燕蛮儿将她放上大黑马的马背,然后自己也跨身上马,坐在了秦无衣的后面。

    秦无衣只觉得身后传来阵阵火热的温度,这是她第一次骑马,也是第一次和别人共乘一骑,心里七上八下的,犹如两只小鹿在那里乱撞,仿佛要冲出心口一般。

    “我们去哪儿?”她试着平复躁动的心跳,低声问道。她现在已经想明白了,她的行踪已经被泄露了。如果她想的没错的话,第一波围杀她的人,肯定是孤竹城城守姬樾派的人。他们和山戎部右大都尉合谋,想致自己于死地。既能让自己的父亲心神大乱,也能阻碍父亲与东胡建立商贸关系。

    可她想不通的是,为何在石谷中,还会遇上第二波敌人。

    他能精准的预判自己会往石谷的方向撤退,说明这个人对自己是了解的,甚至对自己的谋划也是有所顾忌的。那这个人又是谁?

    南宫烨?

    大哥?

    还是二哥?

    她的脑子里有些乱。

    “我们先去一趟小凌寨。”秦无衣坐在燕蛮儿的身前,整个人都被燕蛮儿的怀抱紧紧地贴着。燕蛮儿虽然有意无意的想离秦无衣远些,保持些距离。但在马背之上,颠簸的紧,反倒让他们两个人时不时的撞在一起。燕蛮儿调转马头,折而向东南奔去。

    “小凌寨?那是什么地方?”秦无衣在出发前,花了几个月的时间,研究东胡境内的风土人情和部落分布情况,他还真没听说过小凌寨这个地方。

    燕蛮儿道:“小凌寨就是那三个马匪的匪窝,具体位置我也不清楚,只听说在东南方向的小凌山中,是远近闻名的马匪寨子。我有些事想要弄清楚,所以必须找到他们。”

    秦无衣大概明白了燕蛮儿的意思,估计和燕蛮儿的母亲有关系。她扁扁嘴,颇不情愿的道:“你的事应该和我没关系吧,干嘛要拉上我?”

    燕蛮儿忽而露出一丝神秘的笑,然后说道:“那要不我把你放在这里,我一个人去?”

    “你!”秦无衣气的真想踹燕蛮儿两脚,如果她打得过的话。她狠狠的抓了抓身前马鞍子上的皮带,道:“还是爷爷说的对,东胡人没一个好东西。”

    燕蛮儿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没有反驳。

    东胡实力强盛,每年在秋高马肥之际都要大举南下,侵扰燕国边境。掳掠人口和牛羊粮食等战略物资,毁坏燕人的城邑,虽然秦开觉得这没什么,但身前的女孩毕竟是燕国人,想来她心里怨恨极深。

    “喂,燕蛮儿,你干嘛不说话!”秦无衣听见燕蛮儿半天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赶马前行,觉得有些奇怪,便开口询问。

    “你让我说什么?”燕蛮儿胡乱的回了一句,他发现这丫头年龄虽然不大,但牙尖嘴利的,自己和她唇枪舌剑比口才,还真不是对手。

    秦无衣气的用头向后碰了一下,正好碰在燕蛮儿的胸口,只觉得胸口硬硬的就像一堵墙一样结实,差点没碰晕她。这时候又想起自己在他胸口留下的牙印,忽然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自己那会是不是疯了,怎么可以做那么令人害羞的动作。只是一想起他东胡人的身份,秦无衣便又换了一种语气。

    “你们每年在我燕国边境肆略,抢掠人口和粮食,到处杀人。所过之处,几乎人烟绝迹,你说,难道我说的不对嘛。”说到这些,秦无衣便觉得东胡人实在可恨,身为东胡人的燕蛮儿的也变得可恨起来了。

    燕蛮儿冷笑一声,道:“弱肉强食,草原上千百年来的规矩便是如此,没什么道理好讲的。”弱国无邦交,实力决定一切。这句话,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过时。

    秦无衣被他一句话噎的说不出话来,也不想再说,像一只安静的小猫一样蜷缩在燕蛮儿的怀里。

    天气变得冷厉起来了。

    燕蛮儿见她不说话,也不忍心再说重话,叹息一声,说道:“其实,换位思考也是一样的。若你们燕国强而我们东胡弱,你难道就肯定燕国不会来打我们东胡?来抢我们的马匹和草场?”

    “这?”秦无衣语气一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燕蛮儿哈哈笑了起来,笑的有些肆意,道:“你也不确定吧?所以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实实力决定一切,你若想不受抄掠,那就好好强大自己。你强大了,谁又能来欺负你,谁又敢欺负你?”

    秦无衣眼神略带明亮的转过来,偷看了燕蛮儿一眼,说道:“这些都是你想的。”

    燕蛮儿仿佛想起什么似的,郑重的点了点头,他想起了那个时候右大都尉的儿子带着一群孩子围攻自己的场景,他想到了那些贵族孩子骂自己野种的场景,他想到了梦中那些奇怪的场景和知识,他想到了很多很多。

    “不错,是我自己想的。我听说你们南边有七八个国家,几乎每年都在打仗,不是你打我便是我打你,打打停停,拉拉打打,国家有强有弱,你可曾看到弱国有自己选择的权力?”对弱国而言,打或者不打的决定权都不在自己,而在强国。

    秦无衣的的眼神变得更加明亮,她没想到一个胡儿心里居然能想到这么深厚的层次。

    不一般,太不一般了。

    秦无衣在心里暗赞。

    她读过很多书,书中记载了很多事,她是经过了很长时间才领悟书中的内容的。

    没想到,眼前这个胡儿居然这么轻易就说出了她花了很长时间才弄明白的事情。

    她不禁在想,若这个胡儿见到父亲,绝对会受到父亲极大地重用的。

    她更加确定了,人才与家世无关,与胡汉之分无关。东胡强盛数百年,不是没有道理的啊。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燕蛮儿之所以能想到这些,一方面是她母亲自幼的教导,另一方面是他自小生长的环境决定的。并不是所有的东胡儿都能像燕蛮儿一样,看问题看的这么深刻,看的这么透彻。

    “你说的对,要想不被欺负,唯有自强。我们中原有一本书名字叫《易经》。里面有这样一句话,‘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便说的是这个道理。”秦无衣一只手拿起来,捧着自己的下巴。燕蛮儿的话给她的感悟不小。

    燕蛮儿听她说的有趣,不过自己不懂,也不好意思问。道:“我也是胡乱想的,胡乱说出来罢了,你别太当真。”

    秦无衣微微笑了笑,心里暗想。你胡乱想一想便将别人一辈子都想不出来的东西想出来了,这还了得。那你要认真想,还不得把老子从从牛背上拉下来,自己写道德经去。

    “对了,不说这个了,你和你们的车队已经分散了,你有什么办法联系他们没有?”燕蛮儿想起一件事,忙问道。

    他之所以要带秦无衣去小凌寨,是怕现在贸然向北去或者向南去,会中了那群人的埋伏。

    秦无衣未死,那些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带着秦无衣在草原上朝东走,便是要迷惑敌人,让他们分不清自己的方向。

    浑水摸鱼,方是正理。

    秦无衣眸子微微一暗,她想起了那些为她而死的燕国将士,他们都是燕国的好儿郎,都是燕国的骄傲!

    她不会让他们白死的。

    血债需血偿,总有一天她会给那些英勇战死的英雄们一个交代!

    “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南宫校尉若是不死,他一定会返回燕国。到时候,爹爹就能知道是那些人在阻挠燕胡两国的通商了。到那时,爹爹会亲自率兵北上,面见东胡大单于,那时我便能脱险了。”

    对于燕国而言,东胡只是藓疾之患,而中原诸国的征战才是真正的心腹大祸。

    燕国再不变强,恐怕迟早要落入他国口中,成为一块上好的肥肉。

    秦国商鞅变法,横行天下。赵国赵武灵王胡服骑射,骑兵天下称强。齐国经过两代国君励精图治,国力大增。楚国吴起变法,称霸江淮之地。韩魏虽然衰落,久为秦国所欺,但是国力尚在。

    只有燕国,数百年积贫积弱,何时才是尽头!

    燕国的未来又在哪里?

    秦无衣望着远处的泛黑的的天际,眉头紧锁起来。

第十一章 我做狗是为了你们不做狗

    燕蛮儿有些不可思议的低头看着秦无衣,道:“你不要告诉我,你是一个诱饵?”燕蛮儿发现这妮子就是一个胆大包天的主,也不看她现在才多大年龄,就敢以身涉险,实在是太过逆天了。

    要知道这可是草原,并不是他们掌控的令支城。秦家镇守燕国北疆数百年,在胡汉之地声名大盛,就是东胡之地,对秦家也是极为敬畏的。

    秦无衣咬着轻薄的嘴唇,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来,低声道:“不是这样的,这是最坏的打算了。父亲和自己临出发前,就曾想象过各种要发生的情况,可我们还是没想到,敌人的速度会那么快,手段会那么狠。”显然,事情已经脱离了掌控。

    不过还有一件事情燕蛮儿有些好奇,问道:“别的不说,虽然我不知道你底细,但你一个女孩子家,年级又小,你父亲怎么舍得你冒如此大的风险,来这草原腹地呢。”

    虽说当世并无太明显的男女之分,但这是在草原上,草原上女子当家的很多,女子上阵杀敌的也不少。可听说在南边的中原之地,女子可是上不了战场,入不了朝堂的。

    说起这个,秦无衣脸上倒是一松,连日来接连遇上暗杀的刺客和凶恶的马匪,让她的精神一直紧绷着,这会倒在眉间露出一丝别样的安心来。

    “我爹爹肯定不肯啊,可是···”秦无衣没有说完,而是停了一下,抬头看了燕蛮儿一眼,燕蛮儿的头发有些乱,身上的衣服也破旧了。但那张瘦削的脸庞上所散发出的坚毅味道,却更加浓烈了。

    这样的一张脸,这样的一个温暖的影子,却让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可是我有他不答应的理由。我告诉他,如果他不答应我,我就离家出走,我爹爹最是疼我,自然就答应我了。”她眉飞色舞的说着,脸上满是幸福的模样。

    燕蛮儿看着她开心的样子,心里莫名的想起自己的母亲。虽然也有时候怪自己母亲将自己管得太严,但现在想想,还是很感激,有母亲在身边的时候,就是幸福。

    一路行来,燕蛮儿第一次觉得秦无衣有些可爱。他问道:“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到草原上来呢?”在燕蛮儿的思想认知中,中原之地肯定要比草原上更加安全吧。

    秦无衣忽然脸色一红,腮帮子上飞上了两朵淡淡的红云。她低着头,没有说话。

    过了良久,方才吐出一个字,“为了找一个人,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她忽的抬起头,望着逐渐暗淡下来的天空,坚定的回答。

    两人就这样共乘一骑,朝东南边驰去。

    另一边,在山谷中的山洞里,那名马匪还在山洞里艰难的爬着,他想离开,他想活下去。

    可是周围肆意而嘲讽的笑声,却让他每爬行一点点路都觉得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一个大汉的声音在耳边不停地回荡。

    “冉老大,没想到你也有今天。”说罢更是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他上前两步,一把抓住冉老大的衣领,将他整个甩出去,只听得咔咔两声,估计骨头又断了几根。

    可他依旧不愿意放过冉老大,欺身上前,只一刀,便将冉老大的耳朵削掉。

    “啊!”冉老大发出杀猪一般的吼声,他想伸手捂住伤口,可是胳膊早就断了,那还举的起来。

    “隗失思力,你和这家伙有仇?”一旁的阿依律看着这个鲜虞人的头领,又见他状若疯癫似的折磨那个汉子,心里奇怪。一个马匪,能和一个小部落的头领有什么恩怨。

    阿依律身后走出来一个汉子,低声在阿依律耳边耳语了一番,阿依律方才脸上露出了幸灾落祸的笑。他大步走过来,蹲在冉老大身边,笑着说道:“冉老大,你可以啊,连隗失思力的老婆都敢碰,看来小凌寨的马匪名不虚传。哈哈哈,哈哈哈!”他转过脸,满脸笑意的望着隗失思力,道:“问出秦无衣的下落,右大都尉还等着要人呢?你在这里报私仇,难道我们都得在这里等你不成!”

    隗失思力眼角的肌肉抽了抽,说道:“按照冉老大说的,我已经派人查看过附近的草地,有两匹马朝着东南方向和东北方向去了,敌人是有意迷惑我们,不过他太嫩了,他们两个人,燕国女人又不会骑马,必然要合乘一骑的,东南方向的马蹄印比较深,所以他们应该是往东南方向去了。”

    隗失思力善战,尤其精擅斥候之术,所以每次东胡出征,隗失思力所在的鲜虞部都是重要的斥候部队。

    阿依律脸上虽然挂满了笑,但语气中全是揶揄的味道。冉老大所在的小凌寨在这一带匪的很有名气,据说实力最强大时,有五百精锐的战力,这在草原上可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这股马匪,来去如风,杀人如麻,不知道祸害了多少百姓。右大都尉也曾派兵剿杀,但追了一个月,一根毛都没追到。也就放任他们,将他们当做灰色势力而不顾了。

    两年前,东胡征讨西边的匈奴人,鲜虞部落也随同右大都尉出征,结果本就实力衰微的鲜虞部被冉老大为首的小凌寨马匪偷袭了大本营,就连隗失思力的妻子都被掳了去,至今不知道下落。

    “我妻子在哪里?”隗失思力扭曲着脸,拿着刀抵在冉老大的胸口,厉声问道。

    冉老大早已经疼的七魂不在,不过,隗失思力的虐杀,不仅没有让他求饶,反而激起了他心底的血性。他呸了一声,一口惑着血的浓痰,喷在了隗失思力的脸上,就连脸上浓密的胡子上都沾满了。

    “奶奶的,要杀就杀,废什么话。你个胆小鬼,孬种,你老婆在寨子里呢,你放心,他活的很好,每天都有不同的兄弟伺候,活的好着呢。哈哈!”

    “你!”

    “你放屁!”隗失思力只说了个你字,忽然从隗失思力身后跑出一个青年,拿着一把大刀,猛冲过来,只一挥之间,便将冉老大的头砍落。

    青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双目赤红。

    阿依律大怒,大声喝道:“阿胡儿,你岂敢如此!”隗失思力猛地将阿胡儿扯在自己身后,朝阿依律道:“此人辱我妻子,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阿胡儿为母报仇,份所应当,难道百夫长觉得不该这样做?”

    隗失思力活的憋屈,为了族人,为了部落,在右大都尉面前卑躬屈膝,没有一点人样。可这并不代表他就没脾气,也不代表任何阿猫阿狗都能在他面前放肆。

    有些事,身在高位的右大都尉可以做,但阿依律做不得。

    “好啊,隗失思力,算你小子狠。我倒要看看,你如果抓不住秦无衣,如何在右大都尉那里横。”阿依律看见隗失思力身后的鲜虞人面色不善,甚至有些人已经暗暗地将手放在了刀柄上,他手下只有百骑,可隗失思力身后却有一千骑兵。

    他虽然是右大都尉的爱将,冷嘲热讽隗失思力可以,但也不敢逼得太紧,狗急了都会跳墙,更何况是一部头领。

    他气冲冲的离开了山洞。

    隗失思力转过身,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沉声训斥道:“你怎么能这么沉不住气,你是我鲜虞部的希望,我在右都尉面前做狗,便是为了你以后能让我们鲜虞部不做狗。你这么沉不住气,能成什么大事?”

    他气啊,阿胡儿是他的独子,也是草原上的勇士。可是就是因为他出身在鲜虞部,不是右大都尉的嫡系,所以处处受到排挤。

    他总想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风水轮流转。

    右都尉能欺的了他一时,压得了他一世,难道能生生世世压的了他们不成。

    一世不行,就两世。两世不行,就三世。

    总有一天,恶狼也有老去的一天。

    幼虎也有称王的一天。

    “孩儿忘了父亲的教诲,该死!”阿胡儿也知道自己冲动了,不仅暴露了自己不说,还忤逆了右都尉面前的红人。以右都尉猜疑护短的性子。就算这一趟抓住了秦无衣,恐怕也得脱一层皮。

    “你是该死!长了个子,不长脑子。今天的事你给我记着,以后要是再这么冲动,我就手刃了你。我可不想将族人托付给没脑子的首领。”

    “是,父亲。”阿胡儿低着头认错。

    “走吧,出去给阿依律陪个不是,这一趟,无论如何都要抓住那个燕国的女子,不然我们整个部落都得跟着遭殃。”隗失思力微微叹息一声,有些无奈,有些不甘。

    若不是形势所逼,他又何曾愿意这般低声下气。

    草原上,千百年来,弱肉强食,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他,不得不低头啊。

    一行人出来,在山洞外,一千一百骑整齐的在山洞外等候。隗失思力走过来,朝着马背上的阿依律行了一礼,道:“大人,是阿胡儿不好,我已经教训过他了,望大人能看在他年龄尚小的份上,饶过他这一回。阿胡儿,过来。”说着将阿胡儿叫到了前面。

    隗失思力拉了拉阿胡儿的袖子,示意让他说话。可阿胡儿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来。

    隗失思力又猛地踏了儿子一脚,阿胡儿才闷闷的说道:“大人,是我不懂事,冲撞了大人,请大人责罚。”他咬着牙将这句话说完,可双手捏着的拳头早已经暴露了心中的怨气。

    “啪!”一声脆响,在近千人的队伍里异常的刺耳。阿胡儿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马背上的阿依律,握紧的拳头泛起了白色。

    阿依律在近千人的面前甩了阿胡儿一鞭子。

    鞭子正好打在阿胡儿的脸上,一道触目惊心的鞭痕泛着血红,鲜血从伤口中渗出来,红的亮眼。

    一千鲜虞人的骑兵有些已经差点控制不住他们的马匹,还有一些人则暗暗握紧了刀柄。

    这一鞭子,不仅抽在了阿胡儿的脸上,也抽在了隗失思力的脸上,更是抽在了鲜虞部落的脸上。

    隗失思力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他也紧张的看着阿胡儿。忽然阿胡儿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笑,道:“大人打的好,我记下了,以后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近千人屏住呼吸,阿胡儿的声音灌进了每一个鲜虞人的耳朵。

    阿依律紧紧地盯着阿胡儿,直到阿胡儿说出这句话,方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头对隗失思力道:“不错,隗失思力,你养的好儿子,有你在大都尉帐篷里滚出去的风采。”说罢,调转马头,向东南而去。

    一千鲜虞骑兵静静的站在哪里,没有一个人说话,甚至没有一匹马嘶鸣。

    阿胡儿是鲜虞部第一勇士,今日,他们近千双眼看着他们的第一勇士被折辱,他们的心里积满了愤怒。

    阿胡儿忽的抬起头,他脸色苍白,举起双手,朝着天空大声吼道:“尊敬的天神,赐予我勇气,赐予我力量吧!哦!伟大的天神!”

    “哦!伟大的天神。”近千鲜虞骑兵也一齐右手拍在胸口,大声喊了出来。

    草原上,心底里,一腔仇恨慢慢的扩散起来。

    等待有朝一日,彻底爆发!

第十二章 小凌寨的下落

    燕蛮儿似乎对这一带很是熟悉,当晚他们在一片树林里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继续上路。

    就这样连续走了两天。

    燕蛮儿很机警,每次走的时候他都会对他们留下的痕迹,稍作布置,以迷惑追寻他们的敌人。

    而且走的时候,专挑人迹罕至的地方,所以这两天,也没见什么形迹可疑的人。

    他们到了一个小部落。

    那个小部落也是属于山戎部落,部落占据着这里的丰盛的水草地,有千余能战之士。燕蛮儿假装是西面来的胡商,与那里的武士亲切的交谈了一番,那武士就高兴的邀请他们进了部落里面。

    今天这个部落很热闹,是一个月一次的草市。来自各个部落的商人在这里落脚,交换商品,各取所需。秦无衣被燕蛮儿粗暴的改了个阿衣的名字,洁白的脸上也被他霸道的涂上了些土灰,以遮掩她那过于明媚的容貌。

    燕蛮儿站在吵闹的人群中,四处望了望,天色已晚,到处都燃烧着明亮的篝火。

    身旁的秦无衣忽然离开燕蛮儿,朝那个和燕蛮儿说话的武士走去。

    只见她给了那几个武士几个东西,那武士便一溜烟的不见了。

    “你去做什么了?”燕蛮儿有些抱怨,人这么多,万一走丢了,上哪里去找。

    秦无衣哼了一声,道:“那你刚才看什么呢?不会又看那个火堆旁能睡觉吧?”

    燕蛮儿露出尴尬的神色,还真被这个小妮子给猜着了。这两天,他们时而在山谷中穿梭,时而又在草原上奔驰。那三个马匪的干粮不多,早就吃完了。所以两个人也就摘些野果子充饥,晚上就着篝火便睡一觉。

    秦无衣想起昨天晚上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窝在燕蛮儿怀里,便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烧,就如被放在火中烤着一般。

    “是又怎么样,火堆旁有什么不好?”燕蛮儿反驳道,他这十七年来,在外面放牧的时候都是那样做的,不仅是他,整个草原上的人都是那么做的。

    只要有一堆火,便如有了一个温暖的家。

    秦无衣轻拍着额头,道:“好是好,可你也不想想,你是这样惯了的,我呢?这两天睡得我腰酸背痛的,走起路来都疼。”她自小锦衣玉食,哪里受过这份苦楚。

    燕蛮儿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秦无衣,怪道:“就走了这么一点路,你就腰酸背疼。我们草原上的女子,骑马骑十几天都没事,照样拿起刀杀敌。”这也实在是太娇气了吧。

    “你!”燕蛮儿不说这个还好,说起这个,秦无衣给了他一个没见识的眼神,便不在理他了。

    燕蛮儿哪里知道,但凡天下女子,无论美貌还是丑陋,无论高贵还是平凡,最是不喜欢自己身边的男子讨论别的女子,尤其是讨论那个女子比自己强。那可是犯了女子之大忌,燕蛮儿长这么大,接触过的女子一巴掌数的过来,哪里想到自己早已经将秦无衣得罪的很了。

    “哎,阿衣!”燕蛮儿见秦无衣转身就走,忙喊道。

    秦无衣听见这个土的掉渣的名字,停下脚步,恶狠狠的走过来,在燕蛮儿腿上踢了一脚,方才转身去了。

    燕蛮儿不敢大意,忙提起脚步跟了上去。

    草市还没有开始,这些来自各地的商贩正在安排自己的帐子,摆放货物。

    燕蛮儿注意到,这里不仅有山戎人、东胡人、还有东边来的扶余人、肃慎人,甚至还有燕国人、匈奴人和箕国人。两人走了一会,那个武士跑了过来,身后带着几个武士,走到秦无衣面前,笑道:“你要的东西来了。”只见那几个武士拿着帐篷,抬着一盆烧的很旺的火,还有毯子、马奶酒、烤熟的半只羊等物。

    特意给秦无衣他们选了一个好地方,开始支起帐篷来,等他们忙完,那为首的武士擦了擦额头的汗粒,笑道:“你可还满意?”

    只听的秦无衣用极为流利的胡语说道,“我很满意。”说着从袖子里又拿出几个刀形的青铜器,递给了为首的武士。那武士高兴的接过去,拍了拍胸口道:“这里的人比较庞杂,你们若遇上什么事就来找我。”

    秦无衣笑着点了点头,等那武士离开,燕蛮儿还沉浸在刚才的情景里,没有回过神来。

    秦无衣像一个得胜的孔雀一般,哼了一声,弯身钻进了帐篷。

    帐篷不大,但两个人足够了。

    帐篷里的火烧的正旺,火上架着烤的滋滋的羊肉,油从肉缝里钻出来,掉在了火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香气在整个帐篷里萦绕。

    燕蛮儿也后脚跟了进来,笑道:“阿衣,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是说了好多话,那武士听我是左都尉部落里的人才放我们进来的。你怎么能让他们送这么多东西给我们。”说实话,他很好奇。

    真的很好奇。

    秦无衣从腰间的一个小包里拿出一枚刀形的青铜器,递过去,对于燕蛮儿的无知她很开心,心里暗想,终于碰上一个你不懂得了吧。

    “这是什么?”燕蛮儿手里拿着这个东西,像刀又不是刀,没有锋刃,而且也太小了。

    秦无衣翻了个白眼,道:“这东西叫明刀,也叫刀币,是我们燕国铸造的货币。”当时草原上还处于比较落后的奴隶制时代,商业往来还是古老的以物易物,除了用黄金充当货币的职能外,来自中原地区的青铜货币也受到草原人的青睐。

    燕国地处北疆,所以燕国的货币在草原上流通格外的容易。也格外受到草原牧民的喜爱。因为燕国的明刀铸造工艺精良,重量轻,流通性比较好。

    “那不就是和黄金一样了嘛。”燕蛮儿后知后觉的说道。

    “从某种意义上说,确实如此,不过没有黄金贵重罢了。我给那个武士的明刀,够他买十几个奴隶了,他又怎么会不高兴?”秦无衣笑了笑,无论是中原人还是草原人,只要有利益的驱动,好多事情便从不可能成了可能。

    “原来如此。那你还有多少?”燕蛮儿激动地问道。既然明刀有着么好,那自然是多多益善。

    秦无衣脸色一僵,冷笑道:“我又不是商人,身上带那么多明刀干什么,你手里拿的是最后一枚。”她其实也没有真正使过钱,不知道那东西怎么用,所以将身上所藏的几块一股脑全送了出去。

    “啊!”燕蛮儿惊呼一声,不可思议的望着秦无衣,忙将那块刀币收起来,低声嘟囔道:“这一块还是我替你存着吧,太大手大脚了。”

    “你!”秦无衣怒极,他刚才说什么,说我大手大脚,那是谁的明刀,他凭什么拿走啊?

    燕蛮儿一把将明刀揣在怀里,然后蹲下身子,叫道:“哎呀,羊肉熟了。”

    秦无衣也不跟他一般见识,坐在了旁边,看着燕蛮儿从马靴里拿出一柄手指长短的小刀,一刀一刀的削着肉。

    秦无衣没办法像燕蛮儿一样抱起羊腿就那样啃着吃,所以这段时间以来,都是燕蛮儿给她拿小刀将肉削好,她才小口小口的吃几口。她吃的本来就不多,肉又吃不惯,所以原本就瘦削的身子仿佛又瘦了一圈。

    “没味道!要是有点盐就好了。”秦无衣嚼着无味的羊肉,低声抱怨。

    燕蛮儿在一旁呵呵一笑,从腰间拿出一个小布包,缠的很紧,等他慢慢打开,里面居然包着一小包盐巴。

    这可是稀罕东西,草原上不产食盐,基本的用盐都是从燕国、秦国、和赵国那边私贩过来的,数量极其有限。在草原上,也只有贵族才用得起,至于普通的牧民,十天半个月能吃一顿盐巴已经算不错了。

    “盐?”秦无衣兴奋的叫道。

    燕蛮儿取出一点点,小心的给她切的肉块上撒上盐,递过去,道:“现在吃起来应该会好很多。”

    秦无衣看他给自己撒得多,而他自己则只撒了一点点,便大口大口拿起一块羊骨头啃,心中莫名的觉得温暖。

    她了解北地草原上盐巴来之不易。

    燕国在全国范围内严禁民间煮盐和晒盐,尤其是在北地,更是严禁盐巴流入草原,有违法者枭首论处。

    所以盐在这些地方是多么的重要,不言而喻。

    秦无衣小口小口的吃着,心里升起了一团柔柔的暖意。

    “你发现小凌寨的人了吗?”吃了一会儿,秦无衣忽然问了一句。

    燕蛮儿摇摇头,他在草市上穿梭良久,并没有发现腰间吊着和冉老大腰间一样的木牌子的人。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在这里找到小凌寨的人。

    秦无衣咽下去一口肉,差点噎到,咳嗽了两声。燕蛮儿忙将水壶递过去,秦无衣喝了两口,方才舒服了一点。

    “你别着急,既然你说小凌寨是一个马匪窝,那他们肯定要用劫掠的财货换取生活所需的肉食和粮秣,没有这些东西他们生活不下去的。”

    燕蛮儿点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这里是这方圆最大的草市了,各地商人云集,所以才会来这里,我们再耐心等等吧,看看有没有动静。”

    秦无衣也点点头,表示认同。反正现在已经无路可去,就权当游览草原,了解各地风情了。

    两人吃完,燕蛮儿收了东西,燕蛮儿又将秦无衣的伤口检查了一番,伤口长得很好,还好没有留疤。秦无衣也抵不住他的霸道,一张俏脸红成了胭脂色,待他看完,听说没有留疤之后,才有点欣喜起来。

    “你睡吧,我去帐篷外守着。”燕蛮儿拾起身,准备出去。

    秦无衣猛地叫住了燕蛮儿,“你去帐篷外干什么,帐篷这么大,两个人睡···也可以的。”说到最后的时候,声音已经细成了蚊蝇声。

第十三章 要找到负心人

    “什么?你说我们两个人睡?”燕蛮儿也吓了一跳,差点没跌倒在地,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了颤意。

    “哎呀,不是,我的意思是。”秦无衣大急,顿时觉得自己没羞没臊的,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气人。她其实是下意识的害怕,这些天一直和燕蛮儿在一起,甚至是每一次她睡着燕蛮儿才睡,这种安心的感觉让她痴迷。

    燕蛮儿也不管她在帐子里顿脚叹气,忙出了帐篷,觉得有些热,伸手一摸自己的额头,额头上居然有汗渗出来。

    他在帐篷外生了一堆火,靠在帐篷的门口,坐下来,手里抱着弯刀,望着苍茫夜色,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燕蛮儿坐在一张厚羊毡上,抬头向远处望去,辽阔的大草原无边无际,仿佛从天上倒下来一般,放眼望去,已经慢慢的杳无人迹。商人们也开始进入梦乡,偶尔从远处传来一两声狗吠,风懒懒的,缓缓的从草海上移动着,无声无息。只有几个帐篷里还稀稀点点的亮着火,点亮了黑夜的暧昧。燕蛮儿喜欢这份宁静,喜欢这份牵挂着的感觉。

    他用头碰了一下帐篷,低声道:“你安心睡觉,有事就叫我。”

    帐篷里传来一声好听的回答,虽然声音很小,但糯米似得声音绕在耳畔,缠上了心口,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来。

    他嘴里低声念叨,“娘亲,我一定要找出小凌寨,那些传你坏话的家伙,都得付出代价。我一定会找出那个燕国的负心人。”其实,很早的时候,燕蛮儿就已经对自己的身世有了怀疑。

    当他的同伴们都嘲笑他是一个燕蛮子的时候,他就曾经跑回家问过他的母亲,当他的同伴嘲笑他没有父亲的时候,他也偷偷地问过母亲,可母亲什么都没说。只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流泪。

    有时候,他会发现他的母亲会站在南边的山岗上,往南看,一看就是几个时辰。

    他那时候就在想,或许遥远的南边有自己母亲牵挂的人。

    这么多年来,父亲在燕蛮儿心里,都是一个禁地。

    他不愿去碰触,也不敢去碰触。

    可现在冉老大的几句话,却透露出一个天大的秘密,一个已经在草原上失传已久的秘密。

    他的母亲叫帕娜儿,没有人知道。就是他也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在母亲说梦话的时候知道的。

    这么多年来,她的母亲从未取下过遮面的半巾,他就知道肯定有原因。

    他想找到答案,想找出那个让他母亲在草原上心心念念盼了十七年的人。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找到他,他只知道,或许找到他,母亲的脸上才会真正的露出一丝笑容吧。

    燕蛮儿嘴里咬着一根青草,慢慢的嚼,慢慢的咀嚼,他发现自己的人生仿佛开了一扇门,而这扇门的钥匙,便在小凌寨。

    一个小凌寨的马匪,都知道十七年前的一桩旧案,他就不信,从那里找不出有用的消息来。

    燕蛮儿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或许以前被母亲保护的的太好,从今以后就换我来保护母亲吧,他在心里悄悄的想。

    一夜倏忽而过,太阳刚从远处的草原上爬起来,草原上的牧民和商人也都速速的爬起来。千百年来,人类能够不断这样发展壮大,就是靠着这股子勤奋劲。

    吵闹声将燕蛮儿吵醒,商人们已经在各自的帐篷外面摆起了地摊,开始放置要交换的物品。

    燕蛮儿忙走到帐篷里,秦无衣还在熟睡,她躺在一个羊毡上,身上盖着燕蛮儿给她的外衣,虽然已经破了,上面也沾有血迹,但她一直带着。

    燕蛮儿不忍心打扰她,便出去准备些吃的东西,昨晚那个武士差一个奴隶送来一盘子烤熟的饼子。燕蛮儿道一声谢,又过去半个时辰,这才将秦无衣叫醒,两个人吃了饭,然后到草市上去逛。

    这场草市人很多,大家将货物摆放开来,公开叫卖。草市绵延了大概近八百米的一个大圈,有卖牛羊的、有卖马匹的、有卖山货的、还有卖奴隶的,还有卖来自中原的丝绸衣物的、更紧俏的则是从燕国过来的走私行商,他们的主要商品是盐和铁器,最是抢手。

    两人在市场上走着,秦无衣倒是很喜欢逛街,一会儿在这个摊子上看看,一会在另一个摊子边停停,问问。

    燕蛮儿则仔细的观察着每一个行商的腰间,甚至一个女子商人被他盯得紧了,看燕蛮儿长得俊俏,居然还给燕蛮儿抛了个媚眼,吓得燕蛮儿忙转过脸去。

    那女商人大声叫道:“俊朗的小子,晚上要是觉得寂寞就到老娘帐子里来,我的帐篷在西边。”旁边的人听见她的声音,都发笑起来。

    只有秦无衣听见女子的话眉头微皱,一把抓住燕蛮儿,穿过人群离开了这里。

    他们到了一个卖奴隶的摊子前,一个脸上有疤痕的中年商人高声在那里叫卖。相比盐和铁器,奴隶是仅次于这两种的畅销品。

    所以这个台子旁边围着的人非常多。

    两人好不容易才挤了进去。

    中年人拿着一块铜锣,在台子上敲着,高声喊道:“快来瞧一瞧,看一看了。这里有来自箕国的女奴,有来自匈奴的大汉,保证你花钱花的值当,花的心里舒坦。”

    在大台子的左边,近二十名奴隶被绳子串起来,跪坐在草地上。男奴有些身上连衣服都没有,女奴则身上的破旧衣物只能遮住隐私部位,他们木然的跪在哪里,眼神里没有一丝生气。

    中年胖子挥了挥手,两个孔武有力的大汉,押上来一名女奴,这是来自东边扶余的女奴,那女奴大概十六七岁,长相倒也不差。

    中年胖子喊道:“扶余美女,起价羊三头,哪位先来呢?”

    “我出三头!”人群中一个胡人大声道。

    另外有一个人大喊道:“我出三头羊,羊腿一只。”

    中年胖子眯了眯眼,问道:“还有更高价的?如果没有,那这女奴就归这位壮士了。”

    三头羊买一个女奴,有些人还是觉得不划算,所以议论纷纷之后,都没了反应。

    中年胖子又问了几句,见无人答应,便道:“那这个女奴就归壮士所有了。”

    “砰”一声铜锣响起来,第一笔交易就这样完成了。

    接着,又开始了第二个奴隶的叫卖。

    秦无衣一边抓住燕蛮儿的胳膊,一边笑着道:“燕蛮儿,你看那个扶余女奴怎么样,有没有心动?”

    秦无衣性子跳脱,也不是被礼法所拘的性格。

    燕蛮儿冷哼一声道:“你还有明刀?”

    秦无衣伸伸舌头,笑着说道:“没有了。”

    燕蛮儿瞪了一眼秦无衣,道:“那要不把你卖了,给我换个女奴回来。反正带着你没啥好事,换个女奴还可以给我做饭刷马!”

    “你,你敢!”秦无衣大急,她狠狠地的在燕蛮儿胳膊上掐了一把,“你再胡说!”她也没想到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两个人之间居然都可以开些玩笑了。

    奴隶卖的很快,这些人对奴隶的需求很大。不久就卖的只剩下最后一个奴隶。那是一个男奴,来自西边草原上的匈奴奴。

    匈奴奴长得比较粗壮,往台子上一站,霎时比中年胖子高出一个头去,就连身边押送的那两个汉子,也显得渺小了不少。而且胳膊很粗,细小的绳子绑在他的胳膊上,极不相称。

    中年胖子大喊道:“这个匈奴奴是今天的终极卖品,是草原上的勇士,谁若拥有了他,以后家里的重活便不用干了。这家伙的力气,就像一头蛮牛一般,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开卖价,一匹马!”

    “一匹马?”底下的人纷纷吵吵起来,马在草原上可是珍贵的物资,一般一匹劣马都要换至少五个奴隶,他这一个奴隶就想换一匹马,难道这个奴隶能比得上五个奴隶不行。

    中年胖子向旁边的一个部属点了点头,那个部属便派上了五个奴隶,手持棍棒,跳到台子上,将匈奴奴围在中间。那匈奴奴双手被绑着,确实看都不看一眼。

    中年胖子道:“大家可以看看,权当是在下送给大家当游戏看了。”

    说罢,点了点头。他率先从台子上下来,站在人群中观看。

    那部属将五个奴隶手上的绳子解开,大声道:“你们五个要是打不过匈奴奴,那这两天就不要吃饭了。”

    他的话刚一说完,五个奴隶就冲了上去,将匈奴奴围在中心,各自手里拿着木棒,跃跃欲试。

    匈奴奴双手被绑着,但他也不害怕,他转动脚步,跟着他们开始防备。

    其中一个奴隶暗哼一声,率先发难。他举起木棒,向匈奴奴的头顶只砸下去,欺他双手被绑。

    匈奴奴身材粗犷,但脚法却灵活,向左一偏,便躲过了那个奴隶的一击。

    另一名奴隶见匈奴奴躲近自己身边,挥起木棒,横甩出去,打在了匈奴奴的腿上。

    匈奴奴吃痛,差点跌倒在地。

    那剩余四个奴隶,抓住这个机会,像一群饿狼一般,揉身而上。

    匈奴奴寡不敌众,一时间身上多处挨了几棍子,就连脸上都挨了一下,鼻血四溅。

    看的大台子下的众人直呼过瘾。

    燕蛮儿冷眼看着台子上的场景,没有说话,摇了摇头。

    秦无衣在一旁弱弱的问道:“要不我们救救他。”看着五个人打一个,秦无衣的同情心便如泛了堤的河水一样泛滥开来。

    不过燕蛮儿没有回答,只是回了一句,“他要反击了。”声音虽小,但秦无衣却听到了。

第十四章 匈奴奴

    匈奴当时在东胡的西面,也是一个非常强大的部落,只不过他们和燕国并不接壤,更多的是秦国和赵国的威胁。因此秦无衣对匈奴人并没有多深的了解。

    燕蛮儿和匈奴人打过交道,前年东胡在大举南侵燕国前,先在北海边和匈奴发生过冲突,当时小胜匈奴人。燕蛮儿和达曼因为年龄太小,并没有上阵杀敌,他们是作为斥候而参战的。

    匈奴人坚毅异常,又自诩乃“天之子”,战场之上,比东胡人还要更加热衷掠夺和战争。

    燕蛮儿话音刚落,台子上的情形立刻发生了巨变。匈奴奴双手被绑,但是他忽然朝东边的一个奴隶迎上去,拼着胳膊受了一棒,膝盖却已经顶到了那人的肚子处。

    “砰!”一声巨响,那奴隶直接从台子上飞了出去,只跌入人群中。

    人群中传出一阵阵惊呼声,忙退开了些,那奴隶撞到了两三个人,捂着肚子再也起不来。

    秦无衣呆呆的看着匈奴奴,下意识的看向燕蛮儿,心里暗暗的想,什么时候大力武士这么不值钱,怎么碰一个都是这种力拔山兮的主啊。

    有燕蛮儿珠玉在前,匈奴奴的蛮力虽然让人群里的人发出一阵惊叹,但秦无衣倒觉得稀松平常,毕竟燕蛮儿给她的震撼实在太过深刻。

    前几日,燕蛮儿在挟持她的那个马匪胸口一脚,只踢得那人胸骨碎裂,就连她都能听见骨折肉断的声音,那才吓人的紧。

    燕蛮儿低声赞道:“好兵法!”燕蛮儿双手抱胸,仔细看着场上众人的战斗。

    秦无衣好奇,疑惑道:“兵法?”

    只见场上又一人被匈奴奴以同样的手法,踢下了大台子。

    燕蛮儿转身对秦无衣说道:“这种拼命的打法不是我们草原人的打法,这个匈奴奴估计是匈奴大单于的王帐武士。不过他拼着以自己受伤为诱饵,让对方产生松懈,一击致命。确是很好的兵法。我们草原上抓蛇的时候,便是这样抓的。以利诱之,出而击之。”

    秦无衣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引蛇出洞!”

    燕蛮儿点了点头,道:“不错,这个词不错。就是引蛇出洞。”

    场上奴隶就剩下三个人,攻势稍缓。

    那匈奴奴也不好过,头上挨了两棍子,浑身满是血迹,额头上鲜红的血液还在汨汨流淌。

    他大吼一声,忽然欺身上去,将双手套在了那名奴隶的脖子上,然后和另外两人拉开了一段距离。

    那奴隶被勒住脖子,换不过气,脸色变成了煞白。另外两人见他那般凶悍,居然不敢再上。

    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同伴,被活活的勒死,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被他身上的凶悍之气所慑。

    那匈奴奴将断气的奴隶摔在地上,他自己也伤的不轻。那两个人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匈奴奴仰天大吼一声,“昆仑神!”那两个奴隶再往后退,只跌入台子下面。

    “我出两匹马!”

    “我也两匹马!”

    “我出两匹马再加五头羊!”此起彼伏的出价声大喊起来,那中年胖子马上堆着笑站上台子,又开始呼喊。

    燕蛮儿看着秦无衣眼眸里有异彩闪烁,说道:“没见过这种场面?”

    秦无衣摇摇头,低声道:“没有,只不过太血腥了,动辄就要杀人。”

    燕蛮儿挠挠头,道:“他们不是奴隶吗?”奴隶是主人的私有物品,在整个草原上都是这样的,对于主人们来说,他们就和羊、或者马没什么区别。

    秦无衣摇摇头,她掐了一把燕蛮儿道:“我们中原有一个叫孟子的人说过,民贵君轻,就算是奴隶他们也有自己的生命,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尊严,不能这么侮辱他们的。”

    燕蛮儿就像一个认真听课的好学生,他忽然发现,能听秦无衣讲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还真是一种别样的享受呢。她脑子里似乎有讲不完的故事,更有趣的是每一个故事每一句话都藏着深刻的道理,这些东西,她一个小女孩,是怎么知道的。

    “等以后你去了中原,我带你好好的见见那些人,你一定会大吃一惊的。”秦无衣说着,忽然想起什么,脸上微微一红。若回到燕国,她一个清白的女子带着一个大男人转,似乎不合乎礼数啊!

    忙又岔开话题,道:“还是算了,若你去南边,定然是东胡又南下了,那我们燕国百姓可就遭殃啦。”她的声音好听,虽是男子打扮,脸上也被燕蛮儿抹了东西,但女子那淡淡的体香还是遮掩不住,萦绕在鼻间,煞是好闻。

    燕蛮儿眼眸里莫名的露出些失望,他不想再说,低声道:“我们走吧!”

    秦无衣低声嗯了一声,转过身去,便欲离开。

    “啊!”秦无衣娇声大呼了一声,却是没看见,转身的时候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燕蛮儿忙一把将秦无衣拉在身后,来人是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皮肤比较白,衣着和胡人不同,却也不似中原人。身后跟着七八个壮汉武士,个个凶神恶煞。

    就连管理草市的东胡武士也在他身边。

    燕蛮儿不欲多事,拉着秦无衣就要离开。他们此行不是游山玩水的,而是躲避追杀的,任何出头的行为都有可能暴露行踪。

    那青年公子厉声道:“站住!”他的话音刚落,身后的八名武士推搡着将众人赶开,然后把燕蛮儿和秦无衣围在中心。

    青年公子向前伸着鼻子嗅了嗅,然后道:“好香的味道啊!”他忽然一双利眼盯过来,盯着秦无衣道:“这小厮不错,虽然脸长得黑,但这味道我喜欢!”

    这里的众人看着这里出了一件事,霎时都没了买匈奴奴的兴趣,转身全过来看热闹了。

    那中年胖子气的跺了跺脚,忙叫人押着匈奴奴也凑了上来,他艰难的挤过人群,冲到前面,迎面就跪。

    对着那华衣公子道:“小的参见公子,什么风把公子吹到这儿来了。”中年胖子一脸的谄笑,迎着公子笑着说道。

    众人也没想到中年胖子和着华衣公子还有关系,都望着场上的情景,就连别处也有人涌过来。

    人群中窃窃私语。

    秦无衣听见有人在人群中说道:“这个箕国人是什么来头,这么大排场。”

    “不知道啊!”

    “哎,那两个东胡人要遭殃了,不过你还真别说,那少年身后的那个小个子还真是瘦弱。”

    “哈哈哈,老兄你想什么呢!”

    “哈哈哈”

    秦无衣俏脸微微冷起来,他抓了抓燕蛮儿的袖子,低声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和这伙人发生冲突。”听这些人的意思,这个华衣青年应该是个箕国人,也就是中原人所说的箕子朝鲜国,是商朝移民在辽东和朝鲜建立的一个国家,此时国力较强,只是和中原诸国隔着东胡,虽有联系,但不深入。

    那华衣公子已有些不耐烦,他一脚踏在中年胖子脸上,将胖子踢倒在地,骂道:“啰里啰嗦,不知死活的东西,挡着本公子的路了。”

    燕蛮儿见他如此蛮横,便要出手教训,没想到那匈奴奴倒是护主心切,居然挣脱押解他的奴隶,也不顾自己双手还未解开,便欺身上来,握起碗大的拳头朝那华衣公子砸去。

    只是他蛮力虽大,那华衣公子身旁的人却不是普通人,一个面色黝黑,手中握剑的武士,左手托起剑鞘格挡,右手握拳,很轻易的便极大在匈奴奴脖子左侧。

    匈奴奴站立不稳,只觉得天旋地转,跌倒在地。

    匈奴奴前番以一敌五不落下风,居然在对面那个武士手上一招便倒,可见那武士是何等的厉害。

    秦无衣微微皱眉,低声对燕蛮儿说道:“是军中的好手,我们得快快离开这里。”事情闹得越大,他们暴露的可能也就越大。

    那中年胖子捂着被踢歪的的嘴,拍马屁拍在马蹄子上,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忙一股脑爬起来,往人群中退去。

    “杀了他!”华衣公子指着躺在地上的匈奴奴,对一名武士说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偷袭我!”

    一名武士拔出剑来,走到匈奴奴身前,冷笑了一声,便要挥刀砍落。

    “住手!”人群中传出两个字来,声音虽然不大,却足够在场的所有人听到。

    那武士手一顿,燕蛮儿一把抓住要溜之大吉的中年胖子,推倒在地上,走上前,道:“这是我的奴隶,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要杀我的奴隶,得先问过主人。这是草原上的规矩,你们连规矩都不顾了嘛!”

    秦无衣本来想趁着乱象,拉着燕蛮儿就走,只是她刚一转身,燕蛮儿居然就挣脱了她的手。

    她忙回过头,却已发现燕蛮儿已经走近了那名匈奴奴。

    燕蛮儿说着,从怀里掏出那枚仅剩的明刀,扔在中年胖子眼前的地上,冷声道:“够了吗?”

    那中年胖子前番还在心底里咒骂燕蛮儿,好不容易爬起来又将他摔倒在地,此时看见那明晃晃的明刀,心中大喜。忙道:“够了够了,你给的钱够买三个匈奴奴了。我那里还有几个奴隶,要不你一起买了?”

    燕蛮儿瞪了中年胖子一眼,顿时蔫了下去,也不敢再打广告了,忙爬起来,还不忘向华衣公子做个揖,拖着圆滚滚的身子跑掉了。

    那华衣公子冷眼看着燕蛮儿,只是虽然燕蛮儿年龄不大,脸上似乎还有浓浓的稚气,但个子够高,往那里一站,确实让他有些不敢近身。

    “怎么,你要强出头?”华衣公子发出阴翳翳的声音,长这么大,还没有一个人敢这样对他说话,他算个什么东西。

第十五章 收奴

    燕蛮儿继续向前一步,走到匈奴奴旁边。匈奴奴本来就已经受了严重的伤,被那武士一拳打在薄弱处的脖子上,这个时候虽然未死,但也有气无力。

    “你错了!”燕蛮儿看着华衣公子,冷声道:“不是我出头,而是你打了我的奴隶,该向我这个主人赔礼道歉。”

    华衣公子仿佛听见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他仰起头,大笑了起来,朝着自己身边的那些武士,问道:“我没有听错吧?让我赔礼道歉?听错没?”他连续问了几句,那些武士都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同情的神色,他们公子横行北地,什么时候有人敢这么胆大包天指出他们公子的不是过。

    秦无衣紧张的看着场中的情形,周围那八个武士已经虎视眈眈了,更何况还有那个黑脸的武士暗中戒备,她的思维飞快的转动着,想快点想出一个脱身的办法。

    华衣公子忽然停止了笑,脸上的肌肉都变得扭曲起来。他顺势坐下,一个奴隶忙趴在地上,让华衣公子坐在他的背上。

    “果然是不懂事的蛮夷,今天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让我赔礼道歉。来人,给我卸掉他一支胳膊。”

    “箕公子,要不我看就算了,大家都是来这儿都是为了赚钱的,这小子不懂事,你就当他是个屁,放了得了。”说话的是那个给秦无衣他们送帐篷羊肉的东胡武士。

    “百夫长,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实在是这个人该杀。难道他是你们部落里的?”华衣公子阴翳着脸,质问道。

    东胡武士摇了摇头道:“这倒不是。”

    华衣公子冷笑道:“看来百夫长也是个热心的人啊,年初我父亲出使大单于庭的时候,专门提出将互市的地点设在你们部落而不是别处,你可知用意?”

    东胡武士见华衣公子搬出他父亲和大单于,脸上面色很不好看,但也耐着性子回答,“当然知道,大人对我们部落的友谊我们首领也是极为感激的。”

    华衣公子冷笑一声道:“我看并非如此,这小子忤逆于我,他既不是你们部落的人,你们却要维护于他,将我们的友谊至于何处?我是看不到的。”

    东胡武士说不过他,他转过身,向燕蛮儿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能为力。

    不过他能替自己出头燕蛮儿都已经很是感激了。

    草原上民风彪悍,但也不乏淳朴。

    东胡武士退开,华衣公子刚要说话,突然只见一个娇小的身影冲进了场内,却不是秦无衣是谁?

    秦无衣跑到燕蛮儿身边,有些气喘吁吁,她体质弱,稍稍歇了下,然后指着华衣公子的鼻子骂道:“放肆,天下的东胡人乃是一家,你是何人,在我东胡之地,安心做你的买卖也就罢了,安敢如此欺人太甚,是欺我东胡人无人吗?”秦无衣这话说得堂堂正正,而且她气质奇佳,连声的质问,让华衣公子在内的所有人都微微一愣,并且瞬间将所有东胡人拉在了华衣公子的对立面。

    就连百夫长身后的东胡骑士也一个个血气上涌,想要冲进场内。

    “对!说的好!”

    “是啊,你是什么来头,敢在我们的我们的地盘撒野。”

    “不自量力,绑了算了。”

    人群中的东胡人群情激愤,已经有止不住的倾向。

    秦无衣这话是用胡语说的,但说的音正腔圆,全没有一点破绽。

    一时之间,原本对比悬殊的力量,就这样被她的一句话,翻转了过来。

    华衣公子看着周围围上来的东胡人,心底里先怯了,也没了继续坐下去的勇气。忙跑到那个黑脸武士的身后。那八个武士也退在了一起,将他们二人围在核心,以防东胡人突然发难。

    百夫长看着眼前的情景,不敢将事态闹大,忙大声道:“我看你们二位各退一步,算是给我一个面子,就互不追究了,如何?”

    燕蛮儿也没想到秦无衣就只用了一句话,便将场上的形势扭转。

    还在发呆中,秦无衣一把拽住燕蛮儿的袖子示意他说话。

    燕蛮儿这才反应过来,对百夫长道:“既然百夫长这么说了,那我也就退一步,也希望公子好自为之,不管你是哪里的王室贵胄,在我东胡之地,就得守我东胡的规矩。”

    燕蛮儿说一句,那些东胡武士和商人赞一句好,如此不屈之气,方是我东胡的本色嘛。

    华衣公子虽然被声势所吓,但也不想就这么灰溜溜走了。

    他一只手扶着黑脸武士的肩膀,一边指着燕蛮儿和秦无衣说道:“你们给本公子等着,我记住你们了。”说罢,在另一个武士头顶上扇了一巴掌,大骂道:“蠢货,你挡着我的路了。”骂骂咧咧的去了。

    一时间人群都散了开去,只剩下百夫长和匈奴奴两人。

    燕蛮儿将匈奴奴扶了起来,匈奴奴有些站不稳,但终究站住了。

    燕蛮儿向百夫长道谢道:“多谢百夫长出手相救。”

    百夫长摇了摇头,叹气道:“我也没出上什么力,箕国人欺人太甚,若不是大单于有令,今年不得抄掠箕国边境,老子早就将那个软骨头剁了。”

    秦无衣有些好奇,箕国和东胡向来战争不断,箕国也深受东胡南下之苦,没想到今年居然东胡的大单于回下这样一个命令。

    “莫不是东胡和箕国约和了?”秦无衣在一旁低声问道。

    “这个我也不清楚,反正首领传下令来,今年不许南下箕国边境。”百夫长职位不高,他能知道的东西也有限的很。

    燕蛮儿对这个不感兴趣,倒是对那个白袍公子更有兴趣。他问道:“那这个人是什么人,怎么能在我们草原上这么横行霸道。”

    百夫长冷笑一声,骂道:“他一个软货有什么可怕的,只不过他父亲在我们这一代有些名气。他父亲是箕国的平郭城城守,非常善战,曾和我们打过几架,我们没占到什么便宜。”

    燕蛮儿心中了然,原来是箕国的贵族。平郭城他也知道,据此地不远,是箕国西北边塞要地,驻兵达八千多人,城守好像叫箕封。

    “对了,他父亲这两天正在我们部落里和我们首领商议大事,你这两天还是小心些好。那小子在这里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性子乖觉,他今天受了辱,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

    燕蛮儿点点头,百夫长转身离开。

    燕蛮儿对秦无衣道:“这边没有小凌寨的消息,我们尽快离开吧。”

    秦无衣也知道,这里不是久待之地。于是道:“嗯,那我们收拾一下就走。”

    两人转身离开,那匈奴奴没有说话,而是跟在两人的后面。燕蛮儿有些奇怪,停下脚步,奇怪的看着匈奴奴道:“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那匈奴奴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站在哪里,看着两人。

    燕蛮儿见问不出所以然,也就不管了。

    可他抬脚刚走,那匈奴奴也跟着抬脚走起来。

    燕蛮儿都有些好笑了,他转过身,道:“你倒是说话啊,你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别老跟着我们啊。”自己两个人都已经够狼狈的了,哪里有余力再带一个人。

    这回,那匈奴奴没有再装哑巴,而是用胡语回答道:“我现在是你的奴隶,你是我的主人,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什么?”燕蛮儿惊呼一句。这人怎么一根死脑筋,忙挥挥手道:“不用不用,我刚才是为了救你才那么做的,你不必这么认真,就当我放了你,你走吧,回你的故乡去吧。”

    秦无衣摇摇头,走上前来。低声对燕蛮儿道:“没用的,他既然认了你当主人,那你是赶不走他的。就像那个胖子那般对他,非打即骂,胖子一遇险,他还是会不要命的向前冲,这是他们的风骨。”

    燕蛮儿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形,问道:“那我该怎么办?”他还真有些不知所措,虽然在达曼家见过奴隶,但从来和他们没接触过,对草原而言,奴隶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奴隶人数越多,也就意味着地位越高。

    秦无衣皱了皱好看的鼻子,哼了一声道:“谁让你那会说都不说一声就跑出去冲好汉的,活该。”秦无衣心里还憋着气呢,他一个招呼都不打,就挣脱她的手,跑出去救人,若是以后也招呼都不打,一个人走掉,那可咋办。这样的脾气,不能惯。

    燕蛮儿道:“人命关天,迟一分他的命就没了,哪有打招呼的时间。再说了,不是你让我救他的吗?”燕蛮儿觉得自己很无辜。

    秦无衣冷哼一声道:“我什么时候让你救···”忽然想起似乎确实自己说过让他出手相救的事,不过那是前面匈奴奴以一敌五的时候的事情了,和现在现在有什么关系。不过听见燕蛮儿说道她让救他便救的话,心情又好了些。继续说道:“我说让你救你就救啊,我的话那么管用?”

    燕蛮儿笑着说道:“当然了,反正我觉得你的话好像很有道理。”

    秦无衣立时不依了,反驳道:“什么好像,本来就是好不好。”

    燕蛮儿忽然觉得自己错了,好端端的跟个丫头讲什么道理,不由得想起好朋友达曼的至理名言,“宁肯相信世上有鬼,也绝不能去和姑娘讲道理。”简直说的太准确了,这家伙到底是从哪里总结出来的那些稀奇古怪的道理的。

    燕蛮儿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转过身对匈奴奴道:“那你就跟着吧。”

    “主人,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匈奴奴忽然开口,燕蛮儿有些生气,前面自己问那么多,她不开口说话,还以为他是哑巴,现在自己容许他跟着了,他又要干什么。

    真当自己没脾气不成。

    不过匈奴奴忽然一下子跪倒在地,连着给燕蛮儿磕头,用力之大,就连松软的草地上都能听见砰砰的声音。

    “你这是干什么?”燕蛮儿皱紧眉头,男儿膝下有黄金,他们草原男儿更是宁折不弯的性子。那会五个人打他一个,都没见他这般样子,这会看着一个草原上的大汉跪在那里哭,燕蛮儿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说吧,什么事。有什么事就干脆一点,我们草原上的汉子没有那么多婆婆妈妈的规矩。”燕蛮儿沉声道。

    匈奴奴这才抬起头,说道:“请主人能不能施以援手,将我的妻子女儿也买回来?”匈奴奴知道他的要求有些过分,所以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小,生怕,面前的主人怪罪。

    燕蛮儿愣在哪里,一时忘了怎么回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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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之燕歌介绍:
战国中期,兼并战争日炽。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大国吞并小国,千年王侯,朝夕不保。这也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诸国争雄,布衣卿相,一朝成名。商鞅、苏秦、乐毅、赵武灵王、燕昭王,大放异彩;纵横家、法家、兵家、儒家、墨家,百家争鸣。看私生子秦开(燕蛮儿)如何在战国乱世中实现小人物的完美逆袭,开创属于自己的战国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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