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再会，杀手先生
对于十七区的执法者来说，这一夜注定是不眠之夜。
特别行动部门被分成了七个小组，把守着每一个通向病房的要道，不仅如此，就连十七区执法者的主管都亲自上阵，坐镇于昏迷伤者的病房之中。
陆湘确认了每一个环节万无一失，并且事先制定好了一些列针对突发情况的手段。
可即便如此，没来由的焦虑仍然充斥她的内心。
这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以前无论被保护的对象是联邦要员还是社会名流，她都从未产生过类似的情感，而造成焦虑的主要因素，是她刚才给宋岚拨去了两个电话，对方都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
神经处于长时间紧绷状态之下，让她下意识地想到最坏的可能性。
虽然她暂时没有对外公开和宋岚之间的恋情，并且还刻意错开了和对方一起下班，但只要跟踪宋岚，便不难发现他们最近一直住在一起。
宋岚是一个和善的，从不与人争斗的人，他在十七区本应没有任何敌人，然而因为她的缘故，会让那些没有底线的犯罪分子迁怒到宋岚身上。
最后一次。
陆湘做出了决定。
如果这次电话还打不通，她就得暂时抛下工作，去找宋岚了。
“嘟噜噜噜，嘟噜噜噜噜噜！”
这一次，电话竟然奇迹般的接通了。
“喂？”
“你在什么地方？”
陆湘几乎脱口而出。
手机除了传来了宋岚的声音之外，她还听到了风声，以及宋岚轻微的喘息声。
电话另一头的宋岚听起来似乎正在从事着某项运动。
“我在外面。”
“具体一些。”
“环形湖公园。”
陆湘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从家里到环形湖公园的线路，如果徒步或是骑车过去的话，需要穿过一条地下街道，那里的地形错综复杂，是违法者进行交易的主要场所，正因如此，他们会常年安装信号干扰装置。
这似乎能解释为什么她前两次打电话给宋岚，对方都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
看来，只是虚惊一场。
陆湘这才松了口气，“为什么去环形湖公园？”
“锻炼身体啊。”
电话另一端的宋岚应答如流，“只有平时多锻炼身体，才能在关键时刻把犯罪分子甩在身后！”
“以后不要在晚上锻炼，不安全。”
“这不是下午回去睡了一觉，导致晚上睡不着了么？”
“噗通——！”
陆湘刚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听见另一头传来的水声。
听上去似乎是有什么重物落进了水里。
她眉头一皱，开口问道，“怎么了？”
“没事，有人在这游泳。”
游泳？
陆湘记得环形湖旁边应该立了禁止游泳的标牌才对，不过她转念一想，对于十七区的人们来说，杀人放火都算不上什么稀罕事，违反公园的标牌与之相比就实在是小儿科了。
“回家吧。”
“行，这圈兜完就回去，你也早点休息，别累着了。”
“嗯。”
电话挂断了。
另一端的宋岚放下手机，久久注视着趋于平稳的湖面。
已经过去了2分钟，沉下去的东西依旧没有浮上来。
今晚，他意外发现了义体植入的另一个好处——从他所掌握的高中级物理来解读，植入义体后会导致人体密度剧增，这样一来就能帮抛尸的人省去不少功夫。
在抛尸这件事上，宋岚是一个十足的新手。
作为一个来自21世纪，并且只想过上平静生活的上班族，他平时很难得到学习抛尸的机会。
他查阅了许多资料，最终将地点选在了离家有数十公里的荒郊，在陡峭的山下也有一个湖，湖水浑浊不堪，还散发着刺鼻的臭气。
他不知道这口湖究竟有多深，但至少杀手先生沉下去之后就再也没浮上来过。
在把杀手先生包裹好带来这里之前，宋岚对整个客厅进行了一次大扫除，仔细确认了所有的血迹都被清洗了干净。
唯一的意外就是抛尸正进行到一半，陆湘突然打来了电话。
于是他不得不撒了个善意的谎言。
他当然不可能真的扛着一具尸体直奔人流量密集的环形湖公园而去，要是被人看见他把一具尸体沉了湖，那不是逼着陆湘大义灭亲么？
可是……
纵使临时学习了抛尸的技巧，出门前把客厅的血迹处理干净了，他所向往的平静生活依旧遭受了巨大的挑战。
因为，宋岚不知道杀手先生在来找他之前，有没有把这个件事告诉过别人。
以及杀手先生背后的势力。
那是一个足以操纵舆论力量，并且酝酿着诬陷陆湘的神秘组织，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那些人绝不会善罢甘休，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就会派来比杀手先生更强的存在。
一想到这些，宋岚就觉得脑壳疼得不行。
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他可谁都没招惹，这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犯罪分子、职业杀手却各个都像是打了鸡血一般找上了门来。
这种种的变故，让他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压力。
宋岚本一直都秉持着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但杀手先生却和柴可一样没有留给他太多选择。
对方所提供的选项横竖就只有两条：直接死，或者是栽赃陷害完陆湘之后再死。
所以面对杀手先生的步步紧逼，宋岚不得不做出选择：
兄弟你先走一步，我留下来再想想办法。
深夜的风伴随着湖水的臭气，网上说山下曾经有一个废品处理厂，后来有一伙暴徒连夜洗劫了厂子，临走前杀掉了厂里的所有工人，从那之后这里就成了十七区人烟最为稀少的地方。
只要翻越了这座山，就能离开十七区，那一边是不受联合政府法律控制的“外界”。
你很难在十七区找到比这儿更好的抛尸地点。
可是，这也终究只是缓兵之计，杀手先生背后的组织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找到尸体。
也许是几天，最长恐怕也不会超过一个月。
这意味着，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阵阵的臭气除了令人反胃之外，也让宋岚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他举头望着夜空中皎洁的弯月，在这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他平静的人生中多出了一个阶段性目标。
在杀手先生背后的势力找到尸体之前，得想办法找个好兄弟来帮他背上这口黑锅。
第十七章：送礼就送……
回到家，把沾染上臭气的制服丢进洗衣机，放入了比平时多了三倍剂量的洗衣液。
随后走进浴室，打开浴霸，再往浴池里放上热水。
不一会儿，水蒸气便填满了整间浴室。
在此之前，宋岚并没有泡澡的习惯，他向来是一个坚定的冲凉党，动作迅速，每天洗澡的时间绝不超过十分钟。
不过，他今天忽然发现泡澡似乎也有其独特的魅力。
身子浸在温热的水流中，氤氲的雾气遮蔽了视线，将后颈靠在池边望着洁白的天花板，焦躁不安情绪稍稍平复了下来。
一直以来稳定的作息被打乱了。
被不知名的杀手堵在了家里，还有一个神秘而又庞大的势力正酝酿着对付自己女朋友的阴谋。
宋岚不禁感慨，别人都趁着女朋友不在家，给自己找点乐子，而他却被迫反杀了一个职业杀手。
平复心情，整理好了混乱的思绪，他也要为自己接下来的生活做打算了。
找人背黑锅可不容易，杀手先生虽然直到死都没来得及自报姓名，但是那个神秘的组织把善后工作全权交给了他来打理，便说明了他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这样一个狠角色，走夜路时不慎被莫西干头小混混干掉显然是站不住脚的。
那么，想要找人背黑锅的第一步，就是要知道杀手先生到底有多强。
只有在弄清楚这一点之后，才能设法给他安排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让他合理的在一场激烈的战斗中不幸身亡。
然而这第一步，就把宋岚给卡住了。
因为当时客厅的情况比较复杂，为了避免打扰到隔壁邻居的休息，他不得不忍痛宰了对方，没有留给杀手先生任何表现的机会，导致对方的战斗力变成了一个永远的谜。
他只能隐约推测出杀手先生应该要比柴可强上一些。
柴可是当场死亡，而杀手先生则在被穿胸四分钟后还能留有意识，由此便可推测出他的实力如果换算成赏金，至少要比62万瓦高上一些，至于具体高出多少，那就不得而知了。
也就是说，这个帮他背黑锅的好兄弟，赏金必须要在柴可之上。
那么问题来了，在遭到穿胸后还坚持了四分钟，换算成赏金的话，能值多少钱？
宋岚思来想去，觉得这个问题不太好在网上咨询。
好在，他人在执法者大院里工作，大院里应该有不少同事知道这事。
本来直接问陆湘效果是最好的，可是吧，他的女朋友不但懂得多，关键是人还聪明，推理能力在执法者之中更是首屈一指，他要是突然一反常态跑去问这问那的，搞不好他在找到好兄弟帮忙背锅之前，就先一步被陆湘当场抓获了。
想到这里，宋岚心中终于有了打算。
放水，出浴，披上浴衣，再把头发吹干。
今夜困意全无，他正好可以把整个晚上利用起来。
来到厨房，往锅里加满水，点火，把卤料包放进水里，打开冰箱，取出了前天买回来的牛腱子肉。
牛腱子肉处理起来相当费时，他原本打算留到周末给陆湘打打牙祭，却没想到现在这腱子肉不得不临危受命，承担起明天作为礼品的重任。
毕竟托人打听事，手上不提点东西实在是说不过去。
宋岚不得不又一次佩服父母的先见之明，事实证明在2166年，会做饭不但能找到女朋友，甚至还能解决职场送礼的问题。
要是在2020年，你托人办事时送卤牛肉，那别人多半会觉得你是来搞笑的，但是放在2166年，尤其是没有一家餐厅能营业超过一个月的十七区，零食就成了相当稀有的礼品，之前他送出去的自制水果干就收到了部门同事的一致好评。
而他这一次的目标，是统计科。
统计科的工作范围相当宽泛，执法者部门里几乎所有纸质和电子版的文件都需要过他们的手，其中就包括了悬赏令的发布，其中有不少本地犯罪分子的悬赏就是由统计科制定的。
经过了一整夜的忙碌，他不仅卤好了牛腱子肉，还把切下来的部分包装进了一个精致的礼品袋。
当窗外泛起鱼肚白之时，宋岚便已经提着礼品袋下了楼。
不多时，他骑车进了大院，和门卫打了声招呼。
今天的执法者大院十分冷清，为了避免柴可案最后一位幸存者遭到暗杀，特别行动部门和所有实干部门都去了医院，大院里就只剩下了文职人员。
距离上班还有半个小时，宋岚已经提着礼品袋来到了楼上统计科的大门口。
偌大的办公区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人，提早来了的人已经陆续开始了工作，宋岚每次来到这里，都不禁为他们科懒散的作风而感到惭愧。
惭愧之后，那当然还是回去继续研究救助者的精神内涵。
他们科长常说工作很重要，但是用理论学习来充实自己也同等重要，通过钻研救助者的精神内涵，能够帮助他们树立正确的价值观，脱离低级趣味。
你很难想象科长他究竟是如何通过这一番慷慨陈词，让他们科的工资涨了500瓦的。
宋岚在办公区门口站了没多久，一道锐利的视线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是一位留着柔顺黑色长发的姑娘，当她看见了宋岚之后，略显疲惫的双眼突然间变得无比锐利，一撮头发犹如雷达一般在她头顶上立了起来。
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叫出宋岚的名字，而是取下眼镜，将桌面上的文件一一关闭，然后不动声色地朝着宋岚走了过来。
踩着高跟鞋却步履如风，而且几乎听不见脚步声。
她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宋岚提着的礼品袋，然后径直朝楼道里走去，只是在经过宋岚的时候，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嘘，别声张，跟我来。”
紧接着，黑发姑娘没有留给宋岚任何回应的机会，便消失在了门后。
……
？
宋岚被对方搞得有些心慌。
这是什么情况？
他只是来打听事的，怎么场面搞得像是违禁药品交易一样？
第十八章：你的初始罪犯分子
这位姑娘名叫庄池，宋岚之前和她打过一些交道。
上一次为了让科长好不容易申请下来的加薪文件盖章，他准备了一包自制的水果干作为礼物，当时和他对接的就是庄池。
但是吧，上次见面时，庄池还是一个正经姑娘。
至于现在……
“来，先让我验验货。”
走进一间小型会议室，庄池警惕地关上门，将其反锁，再三确认了四下无人之后，才压低了声音说道。
面对她反常的举动，宋岚犹豫着要不要强调一下这礼品袋里装着的并不是某种白色小药丸。
最终，他还是一言不发地将礼品袋递了过去。
接下来，庄池当着他的面展现出了极其专业的手法，她解开用于封口的细绳，将礼品袋打开了一条缝隙，探进去的食指和拇指轻轻取出了一截切好的卤牛肉。
她将卤牛肉放在鼻前，轻轻一嗅，陶醉溢于言表，就连头顶上的一撮黑毛都有节奏地微微晃动了起来。
约莫数秒后，她才恋恋不舍地把卤牛肉送入口中，贝齿轻咬。
“很好。”
庄池满意地将宋岚送来的礼物塞进了衣服内侧的口袋，“有什么事，说吧。”
“好个鬼，你这是做什么？”
在气氛的影响下，宋岚也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环顾四周后确认会议室里没有摄像头之后，才忍不住发问道。
在庄池的一系列迷之操作之后，他都要怀疑自己送出去的到底是卤牛肉还是伪装成卤牛肉形状的白色小药丸了。
“验货啊。”
庄池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你给的是好货，所以绝对不能被别人知道了，一旦被那群贪得无厌的贱……”
说到此处，她才意识到了自己失言了，改口道，“总之，你理解我的意思就行。”
“说实话，没太理解。”
“上次你带来的水果干大礼包，里面有草莓干共计4块，香蕉干6块，苹果干5块，葡萄干10个，算上科长，我们部门有47人，这样说的话，你应该明白了吧？”
庄池脸上写满了肉疼。
她一直不愿回忆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在那个下午，她对“防人之心不可无”这老话有了更加深刻的含义。
因为，她当时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是“小庄啊，你这个看起来不错，来一块呗。”
她只来得及品尝了一块草莓干礼品袋就空了，以至于她至今都不知道香蕉干、苹果干、葡萄干是什么味的。
捏麻麻滴！
就算脾气再好的人，在遭遇了这种事之后，都想要忍不住爆粗口。
“从那一天，我就下定了决心，以后再也不能让那群……知道我收到了礼物。”
宋岚对上了庄池的双眼，那是只有在经历了人生大起大落后才能拥有的眼神。
从那一天起，庄池她成长了。
“吓我一跳，你刚才搞得像是违禁药品交易一样。”
“违禁药品？”
庄池一脸问号，“违禁药品不是放在保管处的桌子上就行了么？”
好吧。
宋岚差点忘了这里是十七区的执法者的大本营，每次从各类场所收缴的白色小药丸堆在楼下的桌子上都没人要。
“其实，今天我来找你是想打听点事，我听说十七区张贴出去的大多数悬赏都需要过你们的手吧？”
“准确的说，是50万瓦以下的悬赏，再高就属于被联合政府通缉的重犯了。”
50万瓦。
宋岚瘪了瘪嘴，这还没柴可值钱呢。
“那你们科有没有50万瓦以上重犯的名册？”
“有是有，不过装订成册的只有两本，一本在我们科长手里，还有一本在陆主管手上……你怎么突然对这东西感兴趣了？”
“这不是最近有柴可的案子闹得人心惶惶么，我打算打印一份名单贴在办公室的墙上，让他们回家的时候小心些。”
“噗嗤——”
听到宋岚的打算，庄池直接笑出了声。
“你想多了，那些重犯才不可能在你们回家的路上堵你们呢。”
庄池言之凿凿，但宋岚觉得她的说法并不靠谱。
不久之前，他就被一个被悬赏62万瓦的重犯堵在了回家的路上，脑袋被套上了麻袋，还被枪口抵着后脑勺，真的吓死个人。
遗憾的是，他不可能把自己的不幸遭遇说出来反驳庄池。
他从庄池口中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情报——统计科科长和陆湘分别持有一本记有50万瓦以上重犯的名册，宋岚坚信那位尚不知姓名的好兄弟此刻就在其中一本名册之中等着他。
“这样啊，那看来是我想多了，那就不打扰了你工作了。”
“等一下。”
庄池叫住了宋岚，后者送了她一包“上等货”，如果一句话就把对方给打发走了她也有些良心不安。
“虽然50万瓦以上的赏金不是我们定的，但联合政府发布的通缉令都会经过我们的手，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科普一下关于重犯的知识……就以柴可为例，我给你解释一下62万瓦的由来。”
……
经过庄池的一番悉心讲解，宋岚对于自己认识的初始宝……犯罪分子柴可有了更为全面的了解。
他这才了解到这62万瓦的含金量并非来仅来源柴可21%的义体植入度，更重要的是他所一手建立的犯罪走私团伙。
任何想要经由十七区运往“外界”，又或者是想要通过“外界”洗白回到十七区的货物，都需要经过柴可之手。
而这些货物中，也包括人。
事实上陆湘之前也向他提起过这一点，只是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在陆湘空降第十七区前，柴可就相当于十七区的地头蛇，用地下皇帝来形容他在十七区的地位也不为过，他所经手的生意，一头牵扯到了联合政府某些家族在边境地区的产业，另一头则是常年盘踞在“外界”，就连联合政府法律也无法制裁的重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柴可和他所经营的犯罪集团，相当于某些大家族与“外界”重犯的沟通桥梁。
虽然庄池没有明说，但是根据她言语中的暗示，以及宋岚这几天的经历，他很快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如果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制裁了柴可集团的陆湘，就成了破坏桥梁的人。
而那个神秘的庞大势力也就呼之欲出了。
福斯特家族。
因为，在柴可案件发生的当天，安洁-福斯特并不是人质，而是向柴可发号施令的人。
这一包卤牛肉送的真值！
“现在你明白了吧，那些真正的重犯，可没有闲心和咱们这些小角色过不去。”
庄池冲着宋岚眨巴了一下眼睛，为两人的谈话进行了总结，“记住了，今天你来找我只是谈了工作上的事，也从没有给我送过礼物。”
第十九章：宋岚想过平静的生活
也许，得知福斯特家族就是幕后黑手也并不完全是一件坏事。
宋岚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戴上耳机，随即闭上眼睛，佯装沉浸在了音乐的世界之中，实际上，他在脑海中把最近十七区的动荡全部梳理了一遍。
首先，柴可的犯罪集团在十七区作威作福无人敢管，表面上的原因是他花了大价钱对自己进行了义体植入改造，手下还有一票打手，以本地执法者部门的力量根本不足以与之匹敌；但是在宋岚看来，其中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他和福斯特家族的生意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正是因为背后的利益牵连，导致核心区域迟迟不派救助者来解决柴可。
直到陆湘的到来。
陆湘在空降十七区执法者部门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策划了逮捕了柴可的行动。
就连他的同事们都不相信他们有朝一日能亲手把柴可送进监狱。
现在想来，大检查官安洁-福斯特当时的行为是有预谋的。
在柴可被捕入狱的当天，在十七区的中心广场公开发表演讲，称检察部门会依法严厉惩处这个臭名昭著的罪犯，她也正是因此被视作了城市英雄，不明所以的市民把这份功劳算在了她和检查部门的头上。
可是安洁-福斯特这么做可不是为了邀功，她真正的目的是让检查部门全权接手柴可的案子。
不久后，她便放走了柴可，还策划了一个足以把陆湘推上风口浪尖的大新闻。
如果不是他那天倒霉催的成了这个大新闻的牺牲品，私下帮助柴可越狱、造成数名执法者死亡，甚至还导致柴可挟持了人们心目中的城市英雄，再加上伪造的文件和录音加以佐证，那么陆湘恐怕就不是丢掉工作这么简单的问题了。
宋岚不得不感慨这些核心区域大家族的心实在是太黑了。
将事情脉络梳理完毕之后，他发现了整个事件之中最蹊跷的地方。
如果把十七区近期所有的混乱都总结为福斯特家族和执法者新任主管的斗争，那么又是谁把陆湘派来了这里？
从职业杀手的只言片语中不难猜测出陆湘也来自核心区域，而且他们之间似乎还知根知底……
所以，把陆湘派来这里的人其实是想利用她破坏福斯特家族的生意？
形势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几乎掌控着整个联合政府裁决体系的福斯特家族，以及另一个在暗中对付福斯特家族的庞大势力。
而他，只不过是一个想要安安稳稳干到退休，买上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安度晚年的上班族，这本不是他该操心的问题。
在2020年时，宋岚就对国际格局没什么兴趣，到了2166年也依旧如此。
可是吧，现在出了一些小问题。
福斯特家族派来处理善后工作的职业杀手，此刻正安详地睡在荒郊的湖底。
一旦福斯特家族意识到这一点，一定还会再派更强的人来到这里，到了那时，就会演变成无休无止的纷争，而他为自己制定的退休计划也就彻底宣告泡汤。
所以，他才必须在福斯特家族找到他之前，找到一个好兄弟帮他背下这口黑锅。
到时候就算福斯特家族和“外界”的重犯闹翻了天，那也不关他的事。
他必须实现自己的阶段性目标。
宋岚不自觉地紧皱着眉头，隔音效果绝佳的耳机让他彻底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之中，他焦虑地啃着自己的大拇指，直到血腥味占据了他的味蕾。
拇指指尖的疼痛感让他变得无比专注，约莫两分钟过后，他终于睁开了双眼。
对了。
现在除了他之外，还没有任何人知道杀手先生已经长眠于荒郊。
只要福斯特家族以为杀手先生还活着，他们就暂时不会再派人过来。
伪装成杀手先生，再度与福斯特家族取得联系，这样一来就能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让他能妥善地为杀手先生安排一场“退休”仪式。
宋岚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计划。
他想起了目前还存放在卧室保险柜里的手机，以及停止了工作的义眼，他再三确认了手机上的信箱以及通话记录，然而对方毕竟是职业杀手，通讯录里没有任何联系人，手机信箱也被彻底清空。
想要与福斯特家族取得联络，就只能让对方主动联系自己。
宋岚想到了一种可能性——福斯特家族会在杀手先生完成了现有的任务之后，再向他下达新的指示。
而他碰巧知道杀手目前尚未完成的使命。
其一，是通过威逼利诱的方式，迫使他出卖陆湘。
其二，则是将柴可案件中幸存下来的人质全部灭口。
最后一个活口此刻就在东区的护林医院，陆湘正带人不分昼夜地守在那里。
他自然不可能作伪证陷害陆湘，留给他的最后一条路，就是让福斯特家族知道灭口的工作完成。
宋岚不禁回忆起了自己之前看过的一部主角通过假死来骗过反派的电影。
考虑到最后一个活口情况特殊，还有陆湘时刻守在她的身侧，相信通情达理的福斯特家族应该不会追究她的“死法”和之前的两人略有不同。
看来，必须去护林医院一趟了。
置身斗争的漩涡，还要变成一个全然陌生的角色，这是宋岚从未有过的经历，他所向往的平静生活似乎正在离他渐行渐远。
但是，也仅限于最近这段时间。
他一定能和福斯特家族取得联系，然后让他所扮演的杀手先生光荣“退休”，到了那时，这世上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昨天晚上，在十七区的某间公寓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取下耳机，给大拇指上已经止住了血的伤口喷洒了一些急救喷雾，再用创可贴绑好。
他从抽屉里取出熬夜分别包装好的礼品袋，这里面装着他精心为忙于工作，彻夜未归的女友送去的慰问品。
这于情于理都非常合理。
幸好他们是执法者大院里最清闲的部门。
科长昨天受到了刺激后，今天请假一天，整个部门变得愈加散漫，每一位同事都忙着学习救助者的精神，他进门时没人向他打招呼，也没人关注他提着一个礼品袋离开。
走下楼梯，骑上了心爱的MK-Ⅱ。
接下来，是家属探视时间。
第二十章：就让我来回应你的期待
来到护林医院，把自行车停在楼下用电子锁锁好，宋岚凭印象坐电梯上了七楼。
电梯门刚一打开，两个全副武装的特殊行动小组的同事便迎了上来，宋岚朝着楼道里一张望，病房外除了护士就只剩下荷枪实弹的执法者了。
扫了掌心的工作码，说了一句来给陆主管送东西，同事便放他进去了。
最闲的部门干起了跑腿的活，这相当合理。
昏迷女同事所在的病房自然由陆湘亲自镇守，熬了一个通宵之后，陆湘正倚在病人床边的椅子上小憩。
她的睡眠一向很浅，宋岚推门进来的第一时间她就醒了。
陆湘展现出了惊人的判断力，眼睛眯开一条缝的瞬间，她便看见了进来的是宋岚。
下一刻，她便直接闭上了睁开到了一半的眼睛，继续装作睡熟了的模样。
这，应该就是书里提到过的探班吧？
在恋人忙碌了整个通宵之后，来向对方致以关心慰问。
心跳的速度加快了，并且随着脚步声的靠近变得越来越快。
陆湘此前从未产生过类似的感觉，眼前一片漆黑，所有感官却变得无比敏锐，心中似有一只小猫在挠，她感受到宋岚已经来到了自己面前。
按照《每日一个恋爱小妙招》上的描述，接下来也许宋岚会温柔地帮她整理刘海，然后再趁着她睡着，低头和她接、接……
咳！
陆湘搭在大腿上的右手不动声色地掐了自己一下，让自己跌宕起伏的心情平静下来。
这就是研读了一夜《每日一个恋爱小妙招》的坏处。
……
站在陆湘面前的宋岚陷入了沉思。
连他都看出了陆湘这是在装睡。
虽然他承认陆湘的动作十分隐蔽，无论是进门时在不到一秒时间里强行闭上眼睛，还是刚才掐了自己大腿一下，不仔细看的话绝对察觉不到，但是吧……
陆主管，你脸红的也太明显了。
而且唇瓣还当着他的面向进行了细微的调整，微微张开，露出了一排贝齿。
精致的脸蛋微微上扬，一脸期待的样子。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病房里安静的只剩下监护仪的“滴滴”声，宋岚忽然间觉得自己责任重大，他必须要尽快弄明白陆湘她究竟在期待着什么。
虽然他没怎么谈过恋爱，但回应女友的期待应该是每一个男友的责任。
他的大脑开始飞速地运转起来。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陆湘是一个工作狂，以她的性格，恐怕一整夜都没合过眼，在护林医院待了一整夜，想来饭也没顾得上吃。
在他搬进来和陆湘合租之后，陆湘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使用过营养针剂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昨天因为要开早会，陆湘一大早就去上班了，应该是没吃早饭。
刹那间，一道雷光划过了宋岚的大脑。
在整合了种种线索之后，他终于得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推测。
真相只有一个！
陆湘她，一定是饿了！
饿了一整天的陆湘在他进门的第一时间，就闻到了卤牛肉的味道，但是她紧接着就察觉到了卤牛肉是装在礼品袋里的，这里是病房，门外都是特殊行动小组的部下，碍于面子，她不好意思直接拆开礼品袋大快朵颐。
微微张开的唇瓣已经证明了他的推理。
至于掐了自己大腿一下，则是理智与渴望抗争的结果。
宋岚已经看穿了一切，他意识到或许在推理这一领域，他有着惊人的才能。
在陆湘期待之中，他拆开了礼品袋上的细绳，用病房里的消毒湿巾擦了擦手，接着捏起一块卤牛肉缓缓伸向了陆湘嘴边。
在这个厨师凋敝的时代，他对于自己的手艺还是颇有自信的，昨天卤完牛肉，满屋子的香味让他都没忍住自己尝了几块。
“啵。”
咦？
这吃牛肉的声音怎么听起来有些怪怪的。
然而陆湘却并没有留给他深究的机会，她猛地睁开了眼睛，脸颊的红霞已然退去，眼神又恢复到了往日冷淡而又锐利的样子。
而且……
不知为何，陆湘她今天的眼神似乎要比平时还要犀利许多。
“吸溜。”
她一用力，牛肉便进了口，没有咀嚼几下便咽了下去。
“早。”
陆湘向他打了声招呼，旋即看向了宋岚包着创可贴的拇指，“你的手，怎么了？”
“昨天卤牛肉的时候不小心切到了。”
“找医生帮你看看。”
“不用不用，皮外伤。”
……
奇怪了。
为什么病房里的气氛有些冷冷的。
宋岚心中充满了疑惑，他明明已经通过精妙的推理能力回应了陆湘的期待，为什么聊天的氛围反而还变坏了？
难道……
卤牛肉对于早餐来说，口味太重了？
他觉得自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看来下次早上探班的时候，还是带一些清新爽口的食物比较好。
“她现在情况如何？”
宋岚瞥了一眼病床上的同事，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这是他来的目的。
对于福斯特家族来说，只有柴可案件中的幸存者全都确认死亡，他们才能放下心来，给杀手先生下达新的指令。
而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位姑娘是被某个犯罪分子往后颈上砸了一下，昏迷了这么长时间也该醒了。
“医生说，指标都是正常的，但迟迟不醒。”
“看来你这几天都要加班了。”
“嗯。”
宋岚把装着卤牛肉的礼品袋递给陆湘，走到了病床边上查看了一下情况。
当时在那间屋子里的时候，他们四个都被布袋罩住了脑袋，谁都不知道彼此长什么样，现在一看，他才发现这位勇敢的姑娘应该是犯罪分析科的。
早在办公室里的时候，他就想到了一个“杀死”同事的计划。
理论上来说，如果在杀手登门拜访前先一步死了，那么杀手也就没有了冒着风险在执法者们的眼皮子底下动手的理由。
同时，通过伪造死亡的方式，也能让远在核心区域的福斯特家族知道杀手先生完成了手头上的任务，可以再次和他取得联系了。
而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该如何启发陆湘也想到这一点？
第二十一章：我不是坏人
有时候，宋岚真希望陆湘能柯南附体，看见毛利小五郎在客厅里摔一跤都能联想到犯罪的手法。
当然，这只是个比喻。
他必须想办法引导陆湘自己想出伪造死亡的主意。
话肯定是不能直说的，因为他平时无论在谁面前都是一副对案子漠不关心的样子，现在突然名侦探附体，在执法者部门主管面前指点江山，这显然不符合他的“人设”。
毫无头绪的宋岚踱步到了窗前，拉开窗帘，让窗外的阳光洒进了屋子。
略带刺眼的阳光划过了他的肩膀，最终落在了病床上。
然后他一转头，便看见床上本应昏迷的女同事忽然间睁开了眼，不停对着他使起了眼色。
片刻后，她在宋岚震惊的注视下合上了眼，靠近宋岚那一侧的手伸出了被子，递出了一张纸条。
见到了这一幕后，宋岚顿时明白了为什么这位女同事在被砸了一枪托之后，足足昏迷了两天之久。
恐怕这姑娘早就醒了，但出于某种原因才一直装作昏迷的样子。
此刻她递出来的纸条，很可能写明了她这么做的原因。
这是在向他求助。
而且还是在陆湘就待在病房，并且整个护林医院都被执法者的精锐重重把守的情况之下，向他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求助。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背后一定隐藏着巨大的阴谋。
也许这张纸条上记录着某个地址，又或者传递了某个关键信息，即使她遭遇了不测，这些信息也能延续下去。
就像是电影里演的那样，本来只是来探望家属的他，意外知道了某个惊天秘密……
“陆主管，病人醒了。”
宋岚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位女同事是在想屁吃。
他最近的麻烦事已经够多了，怎么可能再蹚浑水？
这一回轮到女同事难以置信瞪圆了眼睛，一副怀疑人生的表情。
而这一幕，自然也被闻声过来的陆湘撞了个正着。
她一眼便看见了对方试图重新藏回被子里的纸条，一个箭步，赶在对方之前把纸条抢了过来。
见事情败露，同事索性直接坐了起来，她略过了陆湘，直接对宋岚进行了灵魂拷问，“你这人怎么这样？”
“在你昏迷期间，大家都很关心你。”
宋岚睁着眼睛说起了瞎话，实际上他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更别提关心她了。
而且，他良心没有一丁点不安。
就在此时，陆湘也阅读完了纸条上的内容，木着脸把纸条还了回去，“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看法？”
同事甚至都懒得接，就让纸条掉在了被子上，这一下让宋岚也看清了纸条上的内容：
『小心陆湘，她不是好人』
好吧，宋岚承认这的确有那么些尴尬，纸条的内容恰好被陆湘本人看见了。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女同事似乎已经做好了慷慨赴死的觉悟，双臂张开，成“大”字型躺在了床上，上上下下只有两个字——开摆。
“我为什么要杀你？”
陆湘很是困惑，她耗费了这么多精力，布置了不下十套应急方案，目的就是为了保护对方不被杀手杀害，她实在搞不懂为什么对方醒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写纸条告诉宋岚她不是好人。
“昨天晚上……我都看见了！”
“看见什么？”
“你手里拿着一个小册子，时不时对着我露出杀人狂一样的冷笑！”
女同事信誓旦旦的说道，语气不像有假。
言语可以骗人，但是想要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虽然她想不起自己究竟是哪得罪过陆湘，但主管一定是想要杀了她！
而在听到她的指控之后，宋岚发现陆湘的表情竟然也发生了些许的变化，竟然真的有些阴沉。
“宋岚，你出去一下，我有话要对她说。”
纵使心中好奇不已，但宋岚还是离开了病房。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他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思考着对策。
计划赶不上变化。
昏迷的同事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醒了，看她的样子应该并无大碍，随时都可以出院。
如果陆湘也放任她回到家里，那么他作为接替了杀手先生工作的人，就没有任何理由留下这个活口了。
如果杀手先生还活着，他应该会像对待前两位同事那样在半夜潜入女同事家中，在将其杀害前还要进行一番拷问。
时间紧迫，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恐怕得违背自己一直以来的作风，尝试打上几记直球了。
他拿出手机，临时搜索起了近期所有和假死题材有关的电影和小说，到时候打着怕陆湘在病房里无聊的理由，把这些电影和小说都推荐给她，应该就能给她一定程度的启发。
这的确是最快捷的方法了，但也极有可能让陆湘事后起疑。
不多时，陆湘黑着一张脸走出了病房。
不难看出她和女同事之间的交流似乎并不愉快。
“我和她之间有些误会。”
她对宋岚说道。
“肯定是误会，陆主管你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宋岚附和一声。
“我不是坏人。”
陆湘似乎还不放心，又当着宋岚的面强调了一句。
她此刻的心情并不像表现出的这般平静，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半夜对着《每日一个恋爱小妙招》练习的时候，竟然被自己的手下看见了。
虽然现在误会已经解除了，但是对方刚才的指控却如一根针扎在了她的心上，让她久久无法平静。
“我问你一件事，你要如实回答。”
“嗯。”
得到宋岚的回应之后，陆湘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努力让嘴角微微上扬，于是在极度专注的情况之下，她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有些不太协调。
眼神是冷的，看不出任何笑意，偏偏嘴角扬了起来。
如果凭良心讲，宋岚觉得你很难找到比这更标准的冷笑了。
这一刻，他终于理解了女同事的心情。
假如你在半夜醒来，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人这么对你笑的话，把她当成杀手来看待也是合情合理的。
仔细回想起来，自从认识以来，陆湘她就没怎么笑过。
眨眼间，陆湘嘴角的笑意便彻底消失了，她开口问道，“很像杀人狂？”
“不像。”
“说实话。”
“好吧，稍微有那么一点点。”
第二十二章：通向数理之门
陆湘几乎从不向别人展露情绪，你很难通过她的表情读懂她的心情。
开心时不会大笑，生气时也不会跳脚，遇到了郁闷的事，也只会像现在这样一个人抱着膝盖缩在椅子上，皱着眉头盯着医院的地板发呆。
宋岚坐到了她的身边，他知道刚才的实话似乎对陆湘造成了爆击，“其实就我个人而言，你刚才那样还是挺可爱的。”
这并非谎言。
宋岚一直认为，人类脑补的力量是非常强大的。
诚然，陆湘那近乎于僵硬的冷笑，让人很容易联想到杀人狂，但是，只要通过脑补对陆湘进行背景设定的补充，就能立刻领会到反差萌的妙处。
比如说，一个不善言辞的冷面女上司，为了你偷偷练习微笑。
说实话，对于单身了二十多年的宋岚来说，这个想法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实话？”
陆湘侧过脸来，直勾勾地盯着宋岚。
“实话，其实，每个人都有不擅长的东西，有时候也没必要太过勉强自己。”
宋岚尝试对陆湘开始了心理疏导，“就比如我，我一直都不太擅长微积分。”
“你不擅长微积分？”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心理疏导竟然换来了对方诧异的眼神。
不是，不擅长微积分不是很正常么？
难不成2166的人各个都是微积分高手？
“以前考试的时候挂过科。”
“我可以教你。”
“这只是一个比方，我的意思是……”
“现在就可以。”
其实吧，单单是“微积分”这三个字就已经让宋岚想要拒绝了，可是他一抬眼，便对上了陆湘的双眼，她的眼睛似乎闪闪发亮，一扫此前的阴霾。
不难看出，她是真的很想辅导自己微积分。
宋岚一咬牙，硬生生地把拒绝的话语憋了回去。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被区区微积分吓到！
只是，宋岚作为一个大学高数课上都没有认真听过课的人，万万没想到自己竟在2166年开始了对于微积分的新一轮学习。
不一会儿，他便意识到陆湘的数学功底并不是假把式，她在高等数学领域当真是有所建树。
而更让宋岚始料未及的是，在给他辅导期间，陆湘就连表情都柔和了下来，讲到兴奋处，她眉目含笑，有别于此前的僵硬感，这情绪是发自内心的，在这一刻，就像是急于向其他小伙伴分享自己珍藏玩具的小女生。
时间流逝的速度似乎加快了，晃神之间，一个小时转眼即逝。
经过了一个小时的学习，宋岚明白了一件事。
陆湘笑起来的时候真好看。
至于微积分……
格林公式是干啥的来着？
“没想到你这么擅长数学。”
为了避免陆湘对他进行突击测验，宋岚不得不先一步岔开了话题，而且通过陆湘的辅导他发现了一件事——陆湘并不只是擅长数学，她似乎是真的发自内心地喜欢着这个由数字和理性构筑而成的世界。
她毫不掩饰的喜爱让他这种能及格就算成功的人有些自惭形秽。
“因为教会我这些的人曾经说过，这门学科是人类理性的结晶，它是打开一扇大门的钥匙。”
陆湘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脸颊上的两朵红霞清晰可见，她说道，“拿着这把钥匙的人，总有一天能打开通往第三条路的大门。”
等一下……
第三条路？
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量打了宋岚一个措手不及。
他依稀记得在柴可案发生的当晚，陆湘曾经向他普及过救助者考核的三种方式，其一是属于氪金选手的义体植入之路，其二是属于肝帝的肉体淬炼之路，然而第三条路却被陆湘以“不关你的事”为由跳了过去。
可是，她那天提到这第三条路的神态和此刻是截然不同的。
那天晚上的陆湘语气是冰冷的，那似乎勾起了她一段不太愉快的回忆，而现在，虽然陆湘的笑意很浅，但宋岚却能感受她很开心。
也就是说，走上第三条道路的前提，是掌握高等数学？
经过归纳总结之后，2166年的三种变强方式已经隐约展露在了他的眼前——这似乎是一个属于氪金大佬、肝帝和学霸的时代。
那完了。
他一没钱，二又怠惰，高等数学更是连皮毛都没有掌握。
看来在竞争激烈的2166年，他注定是一条咸鱼了。
但是，咸鱼也是有梦想的。
宋岚并没有忘记自己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他此刻还肩负着一项重要的使命，而现在，正是他吹响进攻号角的时刻。
在辅导了他微积分的知识过后，陆湘的坏心情已经一扫而空，宋岚趁着气氛正好，拿出了手机，将网页调到了自己此前搜到的电影。
这是一部讲述了主角通过假死的方式，偷天换日，躲过了仇家天罗地网的围杀，最终以令敌人意料之外的方式完成反击的经典电影。
本质上还是一部爽片。
“之前有人推荐我这部电影还是不错的，学习累了看一部电影也挺好的。”
“我……”
“适当的放松也是很重要的。”
不等陆湘拒绝，宋岚选择了在线播放的选项。
陆湘本来是想拒绝的，她向来对于流行的电影没什么兴趣，可是一想到宋岚难得来探班，她便没有拒绝，安静地看起了电影。
电影全长2小时13分钟，实事求是的评价，剧情整体的构架和其他同类型的电影依旧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连粉丝们吹嘘的通过主角假死来瞒天过海的设计，也早就在其他电影里被用烂了。
不过，宋岚现在需要的，正式这么一部节奏爽快的爆米花电影。
“真是没想到啊，主角居然能想到通过假死来骗过反派，当时我真以为他死定了。”
随着片尾曲的出现，他昧着良心的感叹起来。
陆湘啊，你可一定要了解到我的苦心啊！
而这一次，陆湘似乎真的听见了他内心的祈祷，她若有所思地瞥了病房一眼。
“你先回去吧。”
她开口说道，“我接下来还有工作要安排。”
“那你先忙，我明天再来探班……你明天想吃点啥？”
“蛋挞。”
“好嘞。”
第二十三章：就让我来替你出一口恶气
傍晚七点。
正在擀面皮的宋岚接到了来自陆湘的电话，电话的内容是沉痛的。
在女同事苏醒约一个小时后，医生下达了病危通知，仅不到半个小时，他们就得到了一张冰冷的死亡证明。
这无疑是一则噩耗，三名在柴可案中侥幸存活下来的人质，都已宣告死亡，整个执法者部门都笼罩在了沉痛之中。
作为十七区执法者部门主管，她今天必须留在大院里主持三人的追悼会，所有科室的科长都出席表达了对于罹难同僚的悼念。
看这架势，陆湘今天是又要待在执法者大院里回不来了。
追悼会吸引来了十七区几大媒体的记者，追悼会还未开始之前，三位罹难者的事迹便已在网络上传播开来，宋岚猜测这也是陆湘采取的手段，这些记者总是能在第一时间把消息散播开来，其中也包括了最后一名死者的消息。
致死的原因是脑袋里的出血，和前两个惨遭杀手杀害的同事不同，她的死亡可以算得上意外，在案发现场挨上的那一下恶化了出血程度，最终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宋岚相信，此刻远在核心区域急切等待着消息的福斯特家族，一定也已经通过网络得知了十七区的消息。
虽然最后一个目标的死亡方式有些离奇，但这并不妨碍杀手先生已经完成了任务的事实。
宋岚在回家的路上买了一个充电线，将杀手先生的手机充上了电，时刻保持着开机的状态，如果计划顺利，再过不久他应该就能接到来自福斯特家族的新指令，而他只需要做出一句回应，就能为自己争取到相当一段时间。
接下来，他只需要找到一个让杀手先生功成身退的机会就大功告成了。
至于福斯特家族下达的新指示那他是肯定不可能去落实的，别的宋岚不敢保证，但是论上班摸鱼，他还是很有心得的。
就好比现在，当绝大多数同事都集中在大院里参加追悼会时，他却待在家里制作蛋挞。
没办法，这也是主管亲口下达的指示。
将擀好的面皮搓成条状，再将其揪成一个个面疙瘩，第一步完成后，他轻车熟路地把面疙瘩放进一个个排列整齐的容器之中，再用拇指延展开来，这样一来，蛋挞的底座就完成了。
“嗡嗡嗡——”
细微的震动声引起了宋岚的注意。
他立刻放下手头上的工作，快步进了卧室，没想到福斯特家族的办事效率要比他想象中还要高得多，三名执法者遇害的新闻发布还不到一刻钟，杀手先生的手机便接到了一条信息。
『21:15，老汉印刷厂，收货』
简洁明确的指示，时间、地点和任务目标都写得明明白白，信息中全程没有夸奖他办事利落，也没有询问他目前的状况，只有冷冰冰的几个字来决定了他接下来的行程。
正当宋岚琢磨该怎么找到一个切入点，在不引起福斯特家族怀疑的情况之下，回复一个“我最近一切都好，组织无需挂念”的信息时，这条没有任何署名的信息居然自动被删除了，他来来回回地重新翻了几次收件箱，才确认了这并不是Bug，而是发信者不想留下任何痕迹。
宋岚总算明白了这手机为什么无论收件箱还是备忘录，都空空如也。
不难推测出，福斯特家族对于杀手的每一个指示，都在他阅读不久后进行了自我删除，而且看样子，杀手平时并不会主动联络福斯特家族，而是由他们决定联系时间以及任务的内容。
如此一来，就能保证即使杀手先生失手被擒，抑或是死在了某个未知的角落，也没有人能从他身上找到任何能够指向福斯特家族的证据。
事实证明组织其实对于杀手先生的近况并不关心。
这一刻，宋岚的内心感受到了冬天一般的寒冷，他很难想象面对如此缺乏人文关怀的工作，杀手先生究竟是如何坚持到今天的。
反正要是他摊上了这么个上司，肯定在上班的第一天就开溜了。
宋岚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拳头，大热天的他只觉得手脚冰凉，心中一片悲凉。
真是替杀手先生感到不值！
你看，你都沉尸湖底了，福斯特家族却还在惦记着他们那些破任务。
我要是你的话，不把这个发布任务的联络员给砍了都难解我心头之恨。
当然，宋岚只是在心里发发牢骚，不可能真的这么做。
要是在现实里遇到了发布任务的联络员，他恐怕还得热情地握住对方的手，说上一句，“领导，你辛苦了。”
呜呼，这就是上班族的悲哀！
不过吧，如果握着的是陆湘软软嫩嫩的小手，那他还是很乐意的。
失去了联络组织的方式，他不得不考虑起信息所提到的老汉印刷厂，他用自己的手机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这几个字，很快便查到了结果。
老汉印刷厂位于西区，是十七区一家老牌的印刷厂，在战后联合政府建立初期，也是纸质媒体盛行的年代，老汉印刷厂对于十七区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但是随着经济的复苏，网络的兴起，以及各类多媒体技术的蓬勃发展，老汉印刷厂终究被时代所抛弃，如今荒废了已有几十个年头了。
搜索结果下面还附带了印刷厂的地址，离陆湘的公寓只有不到5公里，骑车十来分钟就能到。
一家荒废多年的印刷厂，网站上的配图他越看越像鬼屋。
宋岚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距离“收货”还有相当一段时间，在联络福斯特家族无果，并且见证了他们极度缺人情味的做法之后，他怀着沉痛的心情，戴上能够掩盖指纹的一次性橡胶手套，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封长达500字的举报信。
举报信的内容大致是有人在荒废的老汉印刷厂里从事非法活动。
收件人：陆湘
署名：一位忧心忡忡的市民
他将信纸放入信封，用一个不起眼的塑料袋包好，随后用杀手先生的手机网上预约了“匿名送”服务。
该服务充分照顾到了每一位客户的隐私，帮助他们将不方便亲自送出手的物件送达目的地。
通常，这个服务是仇人之间用来“相互问候”的。
不过宋岚之前也听说有一些极端的读者会使用这一服务给那些烂尾的无良作者寄去刀片。
宋岚设定好了取货地点。
三十分钟后，派送员将去指定地点取走货物。
在20点10分到来之前，这信封将被送达执法者部门大院。
完成这一切之后，宋岚的心情好转了许多。
或许，这就是他为数不多能为杀手先生所做的事了。
杀手先生，你且安心的去。
就让我宋岚来替你出一口恶气！
第二十四章：葬礼
片刻后，执法者大院。
不知不觉，追悼会已经接近了尾声，与死者相熟的执法者们一个个诉说着对于亡者的悼念。
战友的离去让他们更加坚定了打击犯罪的决心，他们会继承逝者的遗志，终有一天要将犯罪彻底清扫，让正义与和平回到这座城市。
瓦莲通过屏幕聆听着同事们诉说着对于自己的想念和遗憾，泪光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当平日不苟言笑的科长上台，当着同僚和记者的面追忆起了她在犯罪分析科的点点滴滴，她终于感极而泣。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参加自己的葬礼。
她在自己的葬礼上听见了来自同事们对于她的真实看法，瓦莲从未想过自己作为犯罪分析科的小透明，竟然在老科长的心目中竟然有着如此地位。
她抹了一把眼泪，目光转向屋里的另一个人时，却发现后者手里又捧起了那个熟悉的小册子。
《每日一个恋爱小妙招》。
自己之所以能够参加自己的葬礼，也是对方的安排。
让医院伪造死亡证明，通过假死来逃过职业杀手的追杀，待执法者们将杀手绳之以法，她就能回到自己的岗位，给予同事们和老科长一个惊喜。
到了此时，她终于相信了陆主管是一个真正的好人，一个笑起来像是杀手的好人。
身为十七区执法部门的领导者，她竟专门为自己这么一个小透明做了这么多。
“陆主管……”
“嗯？”
陆湘瞥了瓦莲一眼，把书翻了一页。
“你在做什么？”
“学习。”
意料之中的回答。
事实上早在病房里的时候，陆主管为了解释自己好人的身份，以及笑得像个杀人狂的原因，便给她展示了小册子的内容。
瓦莲这才知道陆主管大晚上捧着的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恋爱教学手册，而不是她想象里的杀人书。
主管她只不过是利用晚上闲暇的时间，根据手册上的指导，练习起了温柔而又明媚的笑容。
“宋岚他……是你的恋人？”
瓦莲犹豫片刻后，还是问出了她早在医院就想提的问题，每一个犯罪分析科的成员都有着极其强烈的好奇心，尤其是这个八卦还是关于陆主管的。
在她的印象里，陆主管还从未和哪个异性走得如此之近，而那个叫做宋岚的同事，大老远地跑来医院一趟，似乎就是为了给主管送点吃的。
只是……
第十七区执法者部门的主管，和一个她都没什么印象的文职人员，两者的身份相差得未免有些过于悬殊了，她至少能确定宋岚并不是在重要部门就职。
“嗯。”
陆湘并不否认。
自从向宋岚表达心意的那天起，她就开始了恋爱课程的自学，只是学习的进度实在有些缓慢，这让她觉得这可能是世界上最难学的课程。
以往无论是高等数学、各区域方言，抑或是杀人技巧都从来没有这么难上手的。
她已经自学了不少理论知识，但最近的几次尝试却都以失败而告终，让她觉得自己长久以来的学习似乎只是在原地踏步。
“其实，恋爱并没有这么困难。”
瓦莲说道。
抓捕那个神秘的职业杀手她可能帮不上忙，但恋爱这种事她还是比较有经验的，毕竟她也是拥有着四次恋爱经历的老手了。
在她看来，陆湘是努力的方向出现了错误。
对方在医院向她展示《每日一个恋爱小妙招》的时候，上面写满了陆湘仔细备注的笔记，那密密麻麻的小字足以说明主管是一个多么认真的人。
可是吧，恋爱本身就不能这么循规蹈矩，强行套用手册上的内容，很有可能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
“陆主管，你是想让宋岚骑自行车载你回家吧？”
瓦莲恰巧看见了陆湘接下来的“工作重心”，似乎是吸取了前几次失败的教训，陆湘在还没有实施计划之前，就考虑起了各种复杂的情形。
比如说宋岚在骑车时突然摔倒；
回家的半路上杀出了莫西干头小混混；
过马路时遇到了需要帮扶的老奶奶；
小女孩的宠物狗突然挣脱了锁链冲向马路；
数个超过50万赏金的犯罪分子突然进攻了十七区；
……
就连提出让宋岚骑车载自己回家的场景，陆湘都罗列出了六七个。
她不得不佩服陆湘的想象力，然而，“主管，你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其实你只需要让他下班之后等你一下，之后的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接着说。”
陆湘合上了书，仔细听了起来。
“重要的是后面的部分。”
瓦莲依照自己的恋爱经验，给出了建议，她伸出双手，向陆湘演示起来，“自行车的后座很晃，所以你到时候只要像这样，从身后抱住他就可以了，对了，你还可以像这样把脸靠在他的背上。”
“可是……”
陆湘似懂非懂，“如果他突然摔倒了怎么办？”
她觉得自己的担心情有可原。
这事，宋岚是有前科的。
“你别惦记着这事了！”
瓦莲眼前一黑，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嗓门，她觉得主管的脑回路实在是太清奇了，“一般来说是不会摔倒的！”
“哦。”
接下来，两人又以骑车回家为话题，讨论了一些可能发生的意外状况，直到有人敲响了陆湘办公室的门。
陆湘示意瓦莲噤声，随即离开隐蔽的隔间，关上门，再推动书架，挡住了暗门的位置。
随即，她才打开了办公室反锁着的门。
站在门口的是门房间的保安，他满头是汗，手里拿着一个包裹，看起来是收到包裹后的第一时间就小跑了过来。
“陆主管，有人给你寄来了这个。”
即使不用将包裹完全拆开，也能知道里面的内容。
因为在包裹上就用黑色的水笔写上了《举报信》这三个大字，后面还跟着一小行提醒：
『请务必在20：30前交由陆湘之手』
署名：一位忧心忡忡的市民。
“你先回去吧。”
“嗯。”
保安离开后，陆湘回到办公桌前，拆开了信封。
老汉印刷厂。
21:15，有人将在那里从事违法活动。
她略加思索后，便拿起了执法者部门的内线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
“嗯，我是陆湘。”
“通知第三队、第五队待命，准备行动。”
第二十五章：我有一个计划
宋岚有一个计划。
福斯特家族交给他的任务是在21:15时前往老汉印刷厂取走一个货物，可以预见的是，这就和那些网游里繁琐的支线任务一样，只是某个漫长跑腿活动的开始，等他取到货物之后，福斯特家族必定会让他把货物送到ABCD等地点，届时每一个送货地点都会刷新持枪的野怪，和他来上一场宿命的对决。
他肯定不能让事态按照福斯特家族期望的方向发展下去，所以眼下最好的做法，就是让货物不慎遗失。
这是一个技术活，必须要找到一个能让福斯特家族信服的理由才行。
你如果说货物在打车回家的路上落在后座了，那不但没法说服福斯特家族，还会让对方觉得你是个二百五。
所以，到了这种关键时刻，就需要英勇的陆主管来帮忙了。
有人事先走漏了风声，让十七区的执法者察觉到了货物藏匿的地点，于是在老汉印刷厂设下埋伏，在他按照指示收货时一拥而上，他自然是拼死抗争，虽然侥幸杀出了一条血路，但货物却在这场战斗中不幸遗失了。
你看，只要稍稍进行了一些背景设定的加工，事情的发展就合理多了。
21：05，宋岚准时抵达了老汉印刷厂门口。
穿着和杀手先生同款的黑色皮质风衣，头戴复古式的黑色礼帽，为了防止被人认出来，他买了一个节庆用的微笑假面面具。
此刻十七区的天色已经全然暗了下来，印刷厂老旧得已经掉了漆的墙皮似乎在诉说着它古老的历史。
他整了整礼帽和面具，用有别于以往的步伐走进了印刷厂大门。
然而印刷厂内部的情况，却彻底出乎了宋岚的意料。
在他原本的构想中，福斯特家族已经事先将一个包裹放在了这里，只等他上门来取，期间不会与任何人碰面，他只需要耐心地等待执法者们一拥而上，再丢下包裹伺机脱身即可。
可是，这个废弃多时的印刷厂分明有人活动的迹象，而且还不止一个人——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充斥着不同鞋码的脚印，这些脚印一直通向了不远处的楼梯。
顺着楼梯向下望去，下层已彻底被黑暗所笼罩，除了霉味之外，似乎还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下去，还是不下去，这是个问题。
思索片刻后，考虑到自己目前“职业杀手”的身份，宋岚不得不做出了有别以往的决定，他放轻了脚步声，沿着楼梯一路向下。
血腥味更浓了，待来到底层时，血腥的气味已经彻底盖过了霉味，从紧闭的大门后窜了出来。
宋岚打开了大门，紧接着他便看见了血腥味的来源。
光线昏暗的走廊两侧排列着一个个铁笼，被关在铁笼里的人因为笼子的高度不得不坐在地上，他们之中男女都有，每个人都犹如宠物一般脖子上被栓着铁链，铁链的另一端被牢牢地拴在牢笼的栏杆上。
这些人蓬头垢面，其中不少人裸露的胳膊上已然皮开肉绽，除了被鞭子抽打过的痕迹之外，还能依稀看见烫伤的痕迹，空气中的血腥味就是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
大多数被关在铁笼里的人精神萎靡，还有几个趴在地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见到陌生人进来，他们也不会多看上一眼，足以见得他们已经被关在这里有些时日了。
“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被……”
见他进门，坐在门口嘴上叼着长长烟斗的男人说道，这是一种被联合政府定性为毒品的禁药。
吸食禁药的男人有些迷离的眼神在对上宋岚时立刻清醒了，他另一只手第一时间摸向了别在腰间的手枪，惊恐地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按照约定，我来这里取走一件货物。”
“知、知道了，你跟我来。”
男人说话声都在颤抖，他似乎强行压制住了内心的恐惧，带着宋岚朝着走廊最里层的房间走去。
宋岚跟在男人的身后，默默观察着他的举动。
福斯特家族已经事先和他们打好了招呼了？
不，不对。
如果男人事先知道他今天会来登门拜访，就不会在他表明了身份之后手还一刻不离枪的握把。
而且他对于自己的恐惧甚至盖过了禁药的致幻效果。
仅从这两点宋岚便觉得这个人并不是在为他引路，而是以此为由引导他进入某个陷阱。
来到门前，男人没有等他，而是自己先一步钻了进去，仿佛生怕躲在门口停顿几秒就会遭遇不测，几乎在他钻进屋子的下一秒，宋岚便听见了他那还带着颤音的叫喊，“小心，他来了！”
下一刻，来自四面八方的子弹便朝着门口倾泻而来，他们似乎并不在乎波及到门口被关在牢笼里的人。
而通过男人的反应，宋岚也得到了自己需要的信息。
男人大喊大叫的时候，眼睛看向了位于房间正中央的彪形大汉，而他所配备的武器也是火力转轮机枪，这种平时配备在装甲车上此刻竟直接被他扛了起来。
“没动静了。”
一轮扫射结束许久之后，房间里才有人打破了沉寂。
“他死了没？”
“肯定死了！”
“干掉他了！”
“TNND福斯特家族，竟敢追杀我们？看我先弄死你的人！”
房间里的人们接连朝着再也没动静的门口抛下狠话，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产生勇气与自信。
TNND福斯特家族！
宋岚也顺应民愤，跟着狂热的人们骂了一句。
任务可没提到他在取货的时候，会先被一群持枪悍匪扫上一梭子子弹。
他根据屋里人的怒骂大致弄清楚了状况。
这条任务完整的叙述，应该是取货的同时，解决掉看守货物的人，显然在此之前这些悍匪已经有不少兄弟死在了杀手先生的手上，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门口的男人在看见他的第一时间，恐惧竟然压制住了迷幻剂的效果。
“头儿，我们做到了！”
“那个混球已经被我们……”
所有人的声音戛然而止，整间屋子里再也听不见任何一丝声响。
当想起该向老大确认胜利之时，悍匪们却发现被他们称之为老大的彪形大汉此刻已经趴在了地上，转轮机枪压在他的背上。
彪形大汉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死了。
而那个本应被子弹扫成了筛子的人，此刻就站在彪形大汉的身侧，脸上戴着的微笑假面勾起了所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放下枪。”
仿佛来自于恶鬼的低语萦绕在每个人的耳边，“不然你们就死定了。”
第二十六章：真是捡回一条命啊
恐惧终究压制住了理智，随着第一个人把枪丢在了地上，屋里的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抛下枪，似乎生怕慢了一步，就要追随他们的头目而去了。
对于在场的人们来说，真正的恐怖并不是头目被击败了，而是他们根本不知道对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没有人看见他是怎么进来的，也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躲开了枪林弹雨，在他们庆祝的时候，对方便已经无声无息地解决掉了他们老大。
违背常理，超出了想象，以至于他们丝毫不敢违抗宋岚的命令。
“来个人说明一下情况吧。”
那微笑的假面扫过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脸，最终落在了最初为他引路的男人身上，此刻后者已经完全从致幻剂的作用中清醒了过来，他发抖着想要躲到椅子后面。
宋岚当然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如果让他挑选出屋里情绪最接近崩溃的人，那他一定会选择这个“引路人”。
在这种情况下，情绪越是崩溃，思维也就会变得越缓慢，所交代的答案也就越接近真相。
“就你了。”
宋岚冲着对方勾了勾食指。
他现在必须带入到杀手先生的身份，对待这些人也就必须表现得如同冬天般寒冷。
在“引路人”颤抖的讲述下，他大致了解到这伙人究竟聚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做什么。
一切，又要追溯到初始犯罪分子柴可身上。
宋岚不禁感慨，或许也是某种缘分。
被关押在铁笼里的人是柴可生意的一部分，这些来自“外界”的人给柴可交了钱，以换取进入十七区的机会，然而这次生意出了些意外，在柴可决定这些人的去处之前，就遭遇了不测。
趴在地上的壮汉是柴可集团下的某个小头目，在几天前，他们得知了其他的头目的近况——柴可死后短短两天的时间里，他的势力便土崩瓦解，那些原本在十七区作威作福的悬赏犯们，大多都因为各种原因死于非命。
了解福斯特家族手段的他们知道，这绝非巧合，而是福斯特家族的清扫行动。
失去了柴可作为靠山，他们已经没有任何价值可言。
可作为毫无价值的存在，他们知道的又实在是太多了。
为了活命，他们正计划带着这些“商品”逃亡至外界，换上一笔钱之后远走高飞，然而在这个计划实施之前，宋岚便找了上门来。
在经过了一番思索过后，宋岚终于找准了自己的定位。
原来……
他是来灭口的。
而且除了灭口之外，这些被关押在铁笼里的人之中，还有一个福斯特家族在意的“货物”。
让他颇为奇怪的是，福斯特家族下达的命令模棱两可，只说了收货，却并没有告诉他名字又或者是货物的特征。
宋岚猜测，即便是对于帮他们处理善后工作的杀手，他们也不会给予百分之百的信任。
这间屋子里一共有17个柴可的残党，硬板床上还躺着三个被被单遮着身体，昏迷不醒的女人，和铁笼里的囚徒相比，她们看起来要白净得多。
至于她们为什么昏死过去，宋岚觉得为了自己的心理健康着想，还是不要深究了。
“看来，你们很清楚我来到这里的目的。”
在得到了自己全部想要的情报之后，接下来就要处理福斯特家族交给他的工作了。
闻言，屋里所有人的眼中都浮现出深深的绝望。
可即便如此，他们却僵硬在原地，就连弯腰捡枪的胆量都失去了——因为他们确信，第一个捡枪的人，肯定是最早死的那一个。
脸色苍白的“引路人”似乎还想要做最后的挣扎，“可是，你许诺……”
“我只是说如果不放下枪，你们就死定了，可从没有向你们许诺过任何事。”
所有人都注视着宋岚，死死地盯着他那抬起的右脚悬在了头目的头顶上方，面具后冷酷的声音让他们已然失去了任何希望，“总的来说，你们也没有吃亏，凡事多往好处想想——你们至少比不放下枪多活了5分钟。”
时间仿佛静止在了这一刻，他们已经能想象到接下来将要出现的血腥场面。
当宋岚的右脚落下时，头目的脑袋就会如裂开的西瓜一般，将粉红色的液体溅得到处都是。
他们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然后……
时间仿佛真的停止住了。
那极具压迫感的动作就这么僵持着，直到终于有人察觉了似乎哪里有些不太对劲，他们不得不用眼神向彼此确认是不是只有属于自己那部分的时间被“冻结”了。
他们已经做好了老大毙命当场的打算，可是过去了这么长时间，老大却还活着。
咦……？
这个杀手难道卡Bug了？
正当他们盘算着要不要捡起地上的枪和对方板命之时，破门声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催眠弹便从门口滚了进来。
“不要轻举妄动，我们是执法者！”
这一刻，“卡了Bug”的宋岚仿佛才如梦初醒。
面对这突发情况，他却并没有一脚踩碎头目的脑袋。
在催眠弹的影响下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罪犯们分明看见宋岚竟然缓缓移开了悬着的右脚。
“哼，没想到执法者竟然会来插上一脚。”
面具之下的声音依旧冷酷，“真是让你们捡回一条命啊。”
………………………………
片刻后，老汉印刷厂地下储物间。
“报告主管，局面已经彻底被控制住了。”
把所有昏睡过去的柴可残党扎堆捆在一起之后，第三特别行动小组的队长向陆湘汇报道，“我们找到了莱纳尔-博伊耶夫。”
莱纳尔-博伊耶夫是柴可集团的小头目之一，这个人无论去什么地方都会带着他的转轮机枪，他的手下也全都配备了重型火力，若是在狭小的区域和他们发生遭遇战，以执法者配备的武器未必能讨得好处。
他们在行动前本来已经做好了莱纳尔-博伊耶夫要和他们鱼死网破的准备，可是行动却出乎意料得顺利，他们只用了一个催眠弹便将莱纳尔和他的手下一网打尽了。
“先把人带回去吧。”
第二十七章：两个杀手
在这个夜晚，莱纳尔-博伊耶夫的势力彻底走向了灭亡。
莱纳尔被捕，执法者解救出了被关押的平民共计33人，这无疑是十七区的正义的又一次胜利。
等待莱纳尔及其同伙的将是法律的制裁。
蛋挞的甜香味填满了整间屋子，宋岚悠闲地坐在沙发上，欣赏着新闻主持人对于十七区执法者们的歌颂。
他拿起一块新鲜出炉的蛋挞，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今天辛苦了一整天，是时候奖励自己一下了。
回想起来，方才老汉印刷厂地下储物间的情况可以用千钧一发来形容——那个叫做莱纳尔-博伊耶夫的家伙当真是一个狠角色，要是陆湘再晚来一些，他的右腿恐怕就要举得酸痛难忍了。
宋岚觉得，用身负重伤来形容自己当时的状态也不为过，这足以见得他为了福斯特家族的命令拼上了老命。
之所以留下活口也是出于这个目的，他相信再过不久，莱恩尔的手下就会证实他当时的敬业表现，若不是遭到奸人出卖导致陆湘半路搅局，盘踞在老汉印刷厂的柴可残党根本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宋岚相信福斯特家族一定会知道他的作为，并且体谅他中途所遭遇的不可抗拒因素。
虽然过程出现了一些意外，但结果还是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着。
陆湘收获了一大笔工作业绩。
他摆脱了福斯特家族的货物，也帮杀手先生出了一口恶气。
莱恩尔和他的同伙们终于能不必担心被福斯特家族派来的杀手找上门来，总算可以踏踏实实地睡上一个好觉了。
他相信，每个人都应该会对事件的结局感到满意。
除了福斯特家族。
夜间新闻播出不久后，来自核心区域兴师问罪的短信发送到了杀手的手机，福斯特家族对于目前十七区的情况非常不满，他们在信息里质问他为什么没有把现场处理干净。
这条信息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自动删除，似乎给他留下了解释的机会。
宋岚对此早有准备，他不但没有顺着福斯特家族的责问承认错误，反而反过来质问对方为什么陆湘和执法者会突然出现在老汉印刷厂。
将心比心，如果你是一个尽职尽责的杀手，忠实地完成着组织委派给你的任务，结果任务执行到一半突然被计划之外的敌人背刺，你的心情能好吗？
反正宋岚顺着自己设置好的场景稍稍一想，就已经开始生气了。
他才是这次行动里的受害者，要不是他身手过人，这一次恐怕就要栽在陆湘手里了——这口锅福斯特家族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
事实上证明宋岚的反戈一击取得了成效，福斯特家族的下一条信息态度平和了许多，并在信息中承诺一定会彻查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
当然，福斯特家族之所以能改变态度，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他们紧接着就提出了接下来的要求——在莱纳尔交代出福斯特家族之前灭口，不要让这件事影响到福斯特家族在联合政府的声誉。
堂堂裁决体系的维护者，背地里却和“外界”的重犯暗中勾结，一旦这件事被坐实，那么他们将会被瞬间推上风口浪尖。
宋岚早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现在，是福斯特家族有求于他。
对他来说最大的好消息就是，莱纳尔被捕入狱后，福斯特家族一时半会儿再也顾不上威胁陆湘的男友做伪证的事了，他们目前全部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在莱纳尔身上。
此人的赏金在柴可集团中虽然算不上顶尖，但他把持着偷渡及人口贩卖的生意，知道的内幕绝对不会少。
至此，宋岚“退休”计划的第一步宣告完成。
福斯特家族并没有察觉到杀手先生已经沉尸湖底，依旧对于接替工作的他委以重任。
接下来，就是莱纳尔-博伊耶夫的事了。
………………………………………
与此同时，十七区执法者部门，作战会议室。
陆湘独自坐在会议室的沙发上，门外执法者的欢呼庆祝充耳可闻。
在缅怀了三位牺牲的战友之后，他们太需要像今天这样酣畅淋漓的大胜了，媒体的记者们对于这次行动进行了集中报道，长久以来，这是他们第一次以正面的形象登上夜间新闻。
随着夜间新闻的结束，几位背负了太多莫须有骂名的老科长感极而泣。
然而陆湘的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
相反，莱纳尔落网后，她反而产生了不详的预感。
今天的行动与其说是他们取得了成功，倒不如说莱纳尔和他的手下在他们破门而入之前，就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
他们在入口处找到了大量弹壳，看起来在他们赶到之前，对方出于某种原因，朝着门口进行了一轮齐射。
可以肯定的是，这一轮齐射没能杀死任何人。
除了莱纳尔的党羽以及那些被关在笼子里的囚徒之外，他们没有发现任何第三方存在的迹象。
加上此前监视科获取的最新情报，不难推测出有人正在清扫柴可的党羽。
而现在萦绕在她心中的最大疑惑，就是为什么莱纳尔和他的党羽还活着？
根据她对于现场的评估，假如在他们闯入之前，对方就已经控制住了莱纳尔一伙，那么对方就绝对有在执法者闯入前灭口的能力，或者至少，他也能处理掉莱纳尔本人。
陆湘想起了自己在两天前也产生过类似的疑问。
在柴可案发生期间，有人在不到六秒的时间内杀掉了屋子里的暴徒，唯独留下了三个人质。
而现在，其中有两个幸存的人质已经遇害身亡，还有一个则以假死的名义躲在她办公室的密室之中。
这三个幸存者，都没有能力杀掉柴可，也就是说杀手另有其人。
陆湘打开了自己手机的备忘录，把自己想到的一切都记了上去：
『杀死柴可的杀手与杀害了幸存人质的杀手不是同一个人』
『前者会留下活口』
『这说明，他在潜意识中，对于自己拥有绝对的自信』
『有人在清扫柴可的残党』
『莱纳尔-博伊耶夫很可能是他的下一个目标』
……
第二十八章：凡事多往好处想想
陆湘又是一夜没睡，不过熬夜对于她来说早已是常态，早在学生时期，他们毕业前的实战考试中就经常会有安保类任务，通常天黑之后才是最危险的时刻。
而经过了无数次实战演练的她，精神却从未像现在这般萎靡不振过。
萎靡到就连待在密室里的瓦莲都能一眼看出来。
“主管，你没事吧？”
“没事。”
陆湘强振精神，摇头道，“我来给你送营养针剂。”
说着，她将两支针剂放在桌子上推向了瓦莲，自己则颓然地往椅子上一坐。
她的反应让瓦莲更加不理解了，昨天晚上她在新闻里看到了陆湘率领特别行动小组将柴可残党抓捕归案的消息，这无疑是一个无比振奋人心的消息，可是主管她脸上却一点喜悦都没有。
“主管，如果你有什么烦心事可以和我说说看，虽然不一定能帮得上忙，但憋在心里会把自己给憋坏的，而且负面的情绪很容易传染给别人，您也不想宋岚看见您愁眉苦脸的样子吧？”
宋岚。
听到这个名字，陆湘怔了怔，她发现自己自打来到十七区，几乎所有的烦心事都和宋岚有关。
今天也不例外。
她昨天连夜对于两个杀手进行了研究，因为接下来对方的目标极有可能就是莱纳尔-博伊耶夫，在仔细罗列出了目前他们所掌握的全部线索之后，陆湘惊讶地发现杀手似乎对他们的动向了如指掌。
执法者的住处信息从不对外公开，此前遇难的两个人质回家休假也都是部门的临时决定，然而第二个杀手却仿佛对两人的动向了如指掌，而当她带人守着护林医院时，第二个杀手便再也没有现身过，她留在医院里的暗哨没有发现任何的可疑人物。
也就是说，在她策划了瓦莲的假死之后，第二个杀手并没有去医院确认过新闻的真实性。
难道，这个人来自于执法者内部？
或者他们在执法者之中留有卧底？
而她不在大院，镇守护林医院的那天，就是卧底最佳的行动时机，带着这样的想法，陆湘调出了当天全部的监控，结果……
卧底没找到，却发现宋岚一大早带着礼物去了统计科，这比他平时上班的时间要早了近两个小时！
接下来两人的行动更是在陆湘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宋岚和统计科那个叫做庄池的姑娘只是进行了一番眼神交流之后，便默契地理解了彼此的心思，一前一后的离开了统计科，一起进了一间小会议室。
小会议室里没有监控，两个人一起待在小会议室里足足长达半个小时之久！
她都没有在小会议室里和宋岚相处这么长的时间！
《每日一个恋爱小妙招》里提到的办公室play，根本找不到机会实现。
“我不明白有什么工作是不能在统计科里谈的。”
纵然心中的情绪激荡不已，陆湘却还是努力维持着平静的语气，“而且前一天晚上我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无法接通，后来好不容易地接通了之后，他气喘吁吁的，像是刚进行完激烈的运动。”
“总之，先不要妄下定论。”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陆湘的这一番话却也让瓦莲陷入了极度震惊的状态。
在她看来，能交到主管这样的女朋友，宋岚上辈子恐怕是做过什么拯救世界的大事。
可是，在有了主管当女朋友之后，还能脚踩两只船的吗？
不过当下最重要的是安抚陆湘受伤的内心，“主管，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凡事都要往好处想？有可能只是您误会了。”
“凡事往好处想……”
“对，您不妨换个思路看看，也许他们之间并没有发生过什么。”
“嗯。”
陆湘采纳了瓦莲的建议，她合上双眼，试着思考出一些别的可能性。
约莫一分钟之后，她睁开眼，根据自己所看见的一切，得到了另一种答案。
新的答案让她的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
“我想到了，宋岚之所以在电话里气喘吁吁的，也可能只是因为不小心杀了人，接电话的时候他碰巧在骑车抛尸的路上，去统计科找庄池则是为了伪造证据。”
宋岚凭空从普通的渣男升级成杀人犯了啊！
不是，主管，您真的理解“凡事往好处想”这句话的含义么？
“别的事我不清楚，但您说的这种情况一定是最不可能发生的。”
瓦莲觉得心很累，她深刻地意识到常年和罪恶打交道究竟会对一个人产生多么大的影响——主管她闭上一眼随便一想，内容都和犯罪有关。
“统计科平时的工作内容有很多的，区悬赏令的制作与发布，各部门的工作文件，还有财务上的很多东西都要经过他们之手，宋岚去找庄池很可能只是工作上的交接，我听说有些科室为了涨工资的文件能迅速通过，去找统计科的时候都会带上一些伴手礼。”
听了陆湘的推测，连她都忍不住帮宋岚说上几句话了，她提出的是一个普通人往好处想的结论，“送礼这种事吧，毕竟不好在大庭广众下进行，所以他们找了个小型会议室也情有可原。”
“原来如此。”
经过了瓦莲的开导，陆湘的心理好受了许多。
心情平静下来之后，她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想法实在有些好笑。
像宋岚这种平时连架都不打的人，怎么可能杀人呢？
“主管，您要是实在不放心，我倒是有一个主意。”
“你说。”
“不是我说，宋岚他们科平时实在是太清闲了，我觉得你可以给他指派一些工作，只要让他忙起来，他就没时间想些有的没的了。”
“可是，他不擅长和犯罪分子打交道。”
“不是让他去和犯罪分子打交道，其实我们平时也有很多不和犯罪打交道的活，比如说安抚受害者或者家属，他脾气好，待人又和善，这个工作交给他来做就再合适不过了。”
“安抚受害者。”
陆湘若有所思，这到的确是一个思路。
其实她从很早之前就想批评宋岚了。
大好的青春年华天天窝在办公室里看电影，这像话吗？
只是前段时间一直在忙柴可的案子，这事就被暂时耽搁了。
“行，我一会儿就去找他说说。”
第二十九章：视察工作
陆湘采纳了瓦莲的建议，但是她知道必须采取合适的手段才行。
一大早贸然闯进宋岚他们科的办公室，当着所有人的面数落对方一顿，虽然她的确能利用主管的身份让宋岚好好工作，但是这无疑会让他在同事面前丢了面子，还会激起他的逆反心理。
《每日一个恋爱小妙招》里提到过，优秀的女友从不会让男友在公众场合失了面子。
在过去的路上，陆湘便已经想到了办法。
她的确不擅长恋爱，但是管理部下的手段却不在话下，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他们有一个学期就专门设立过管理课程。
她现在要做的第一步，就是要激起宋岚心里的愧疚感。
于是，执法者后勤科的员工们在这个早上见到了极其惊悚的一幕——他们部门最大的顶头上司，竟然一大早来了他们这里视察工作。
要知道，虽然同属一个部门，但别说陆湘主管了，就连那些活跃在打击犯罪第一线的特殊行动小组他们都没怎么打过交道。
陆湘环顾整间办公室，看电影的、玩游戏的、化妆的、吃零食的……
反正除了办正事之外，其他干什么的都有。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从执法者部门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后勤科的人们本以为主管见到这一幕会大发雷霆，最坏的情况可能是严厉地教训科长一顿，扣奖金，然后给他们安排海量的工作，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陆湘在目睹了他们上班摸鱼之后，并没有怒气冲冲地直奔科长的座位而去，而是搬了一张椅子，径直来到了宋岚的座位前。
将椅子放在宋岚身侧，胳膊肘支在桌上，双手捧着下巴，和宋岚一起看起了电影。
他们不得不使劲揉了揉眼睛，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难道……
摸鱼的气息传播的速度这么快的吗？
“陆主管，你在做什么？”
宋岚如芒在背，他并不喜欢成为整个科室的焦点，可现在的情况吧，想不成为焦点都难。
试想一下，你上班时摸鱼被部门最大的领导发现了，领导非但没有教训你一顿，反而搬了张椅子过来和你一起摸鱼。
“视察工作，你呢？”
陆湘应答如流。
“我在学习救助者的精神内涵。”
“不错，我和你一起学习一下。”
能学习得了吗！
此时此刻，部门里所有同事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们疯狂用眼神给予宋岚一个个信号——想办法支开陆主管吧，她待在这里会严重影响到大家的摸鱼效率！
宋岚想把这个皮球踢给科长，在和他对上视线后，那个秃子竟然连忙把从显示器后面探出来的脑袋缩了回去，假装认真工作了起来。
“那什么，陆主管，外面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昨天我们营救回来了一批从‘外界’来的偷渡客，现在需要有人去安抚他们，不过没关系，你可以继续学习救助者的精神内涵。”
“我去吧，精神内涵什么时候学习都可以。”
宋岚起身说道，这一刻，同事们纷纷投来了敬仰英雄般的眼神。
咸鱼之中，亦有英雄。
牺牲小我，支走领导，为所有人争取来了继续摸鱼的时间和空间。
只是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最终会以这样的方式被人视作英雄。
不多时，宋岚拿着从统计科借来的平板，来到了给偷渡客们暂时空置出来的大会议室，昨晚执法者给偷渡客们分发了地铺和被子，这个时间点绝大多数人都还在睡梦之中。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这些偷渡客。
被带回部门之后，他们洗了澡，身上皮开肉绽的部分用止血喷雾进行了简单的处理，又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至少要比昨天见面时，看起来更有人样了。
事实上对于宋岚来说，这份工作也并非一件坏事。
虽然福斯特家族的注意力此刻已经完全集中在莱纳尔身上了，但是这些难民之中，还隐藏着一个让他们非常在意的“货物”。
正当宋岚环顾整个房间，目测谁最有可能是福斯特家族想要的货物之时，却有人拽住了他的脚踝。
“大人，不要赶我们走。”
他低头一看，这才看见躺在最门口的老者已经醒了，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惶恐和不安，右胳膊上遍布了触目惊心的疤痕，看来在被关在铁笼的期间，这位大爷没少挨莱纳尔和他手下的“照顾”。
“如果你赶我们回去，我们就死定了。”
“大爷，使不得，使不得。”
宋岚连忙弯腰扶起了对方，被一个年纪比自己大了两三轮的人称作大人，还被近乎于哀求的方式拽住了脚踝，这多少让宋岚心里有些不太舒坦，“我就是来帮忙的，你先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吧。”
被搀扶起来的大爷一喜，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般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通过老者的一番讲述，宋岚这才了解到，在“外界”其实也是有聚落甚至是国家的，之前在联合政府洗脑式的宣传之下，他还以为“外界”只有各种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呢。
这些难民普遍都是出生于距离十七区较近聚落的土著，这些聚落为了能在缺少法律庇护的地方存活下来，通常都会寻求一个强而有力的靠山，而他们所说的靠山，也即那些被联合政府通缉的重犯。
作为换取庇护的回报，那些重犯每个月都会定期前往部落征收钱财、资源和粮食。
他们之中有不少人都是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担惊受怕的生活，才向柴可付了钱，央求他们帮助自己偷渡进十七区。
结果到了十七区，他们才发现自己上当了。
莱纳尔并没有遵守诺言，帮他们安排工作和住所，那伙人先是把漂亮的姑娘和身强体壮的男人挑选了出去，随后给他们这些剩下的人戴上了镣铐，关进了铁笼，然后便一直把他们如同货物一般存放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
莱纳尔的手下时常吸食违禁药品，每次磕嗨了就会把他们当成发泄对象，用鞭子抽打他们，用匕首割开他们的皮肤，欣赏他们痛苦的表情，这似乎是那些人独特的取乐方式。
那些撑不住死了的，就会被莱纳尔的手下拖出去，没有人知道那些尸体最后去了什么地方。
宋岚把老者说的话全都记录在了平板里。
待老者说完，他安慰道，“你放心，这次莱纳尔和他的同伙死定了，法律会制裁他们。”
这话多少有些言不由衷。
他们的确是死定了。
不过最主要的原因却并不是联合政府制定的律法，而是福斯特家族希望他们能永远地闭上嘴巴。
对于审判和裁决，福斯特家族掌握着最终解释权。
“我不关心他们是死是活。”
老人摇了摇头，“我只希望你们不要赶我们回去，拜托了！”
第三十章：两面性
从大型会议室里出来，宋岚的心情有些沉重。
虽然他早就隐约觉察到了十七区的现状，但这毕竟是他第一次直接接触这些。
福斯特家族的“货物”暂时去向不明，也不知道是不是先被莱纳尔的人挑选出来转移走了，还是就隐藏在这些人之中。
“被转移走的那些人。”
楼梯转角处，有人叫住了宋岚，“女性被送去了十七区的风月场所，一部分男性成了他们最底层的打手，不愿意屈从的就会被送去打黑拳。”
宋岚一回头，便看见了双手环胸，背倚墙壁的陆湘。
“我最初盯上他们，是因为几起人口失踪案，他们除了把外边的人带进来，另一个业务是把囤积在城里的‘货物’运出去，那些重犯在城里买了东西，需要有人帮他们处理好售后服务。”
陆湘在说这些话时，语气和气场与平时截然不同。
或者说，这才更贴近宋岚对于她的第一印象。
“剩下的人即便留在了十七区也会成为没有身份的黑户，没有住处，找不到工作，在这里他们只有两个选择，回去，或者走上犯罪的道路。”
今天的陆湘似乎健谈了许多，“我最近一直在研究十七区的历史，从中我明白了一件事——虽然柴可和他的犯罪集团覆灭了，但是只要还有外边的人想进来，只要那边的人需要有人帮他们把城里的‘货物’带出去，替代柴可的人就迟早会出现。”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想和宋岚说这些。
也许是她在会议室门外听见了宋岚和难民之间的交谈，又或者是十七区冗长的犯罪历史让她不可避免沾染到了悲观情绪。
而作为领导执法者的人，陆湘知道自己必须在所有同僚面前表现出自己最坚定的一面。
如同一把足够斩断一切罪恶的利刃。
只有这样，才能赋予跟随她的人与罪恶相抗衡的勇气与希望。
唯独宋岚，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能让她不需要再绷紧神经。
那么，接下来宋岚又会如何回应自己呢？
说上一句安慰人的话语，又或者是继续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
“事情都有两面性。”
正当陆湘犹豫着要不要转身离去时，宋岚开口了，一改一贯的松懈和懒散，“你说替代柴可的人迟早会出现？这恐怕不假。但是，和你志同道合的人也一定会出现，或许此时此刻，他就在某个你所看不到的地方，为了和你同样的目标而默默努力着。”
陆湘一怔，因为她几乎立刻想到了那个给她寄来匿名举报信的人。
一位忧心忡忡的市民。
他们正是接收到了这封举报信，才知道了莱纳尔-博野耶夫的窝点。
事实上，如果没有那封举报信，他们根本无法从莱纳尔手里将这些人解救出来，而她和宋岚此刻的对话也不会发生。
当他们行动之时，莱恩纳和他的爪牙们未能形成任何有效的反抗，似乎在他们破门而入之前就已经被人制服了。
这似乎恰好符合了宋岚的描述，他为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带来了一个简单却又让她意想不到的理由，因为面对犯罪时，她第一个想到的往往是更为复杂的利益纠纷。
陆湘有些好奇，那个隐姓埋名，只身与柴可集团斗争的人，此时此刻又在做些什么呢？
“对了，我从难民那里打听到了在你们赶到之前，还有另一个人去拜访了莱纳尔。”
宋岚趁着陆湘跑了神，把话题引入了正轨。
他点开了自己通过平板上《犯罪肖像生成小助手》制作出的形象，递给了陆湘。
帮帮孩子！
至少帮忙把这个消息散播开来，让福斯特家族知道他鞠躬尽瘁，曾经差一点就得手了。
陆湘仔细盯着屏幕看了半晌儿，皱起了眉头，“用风衣来掩盖体型，帽子遮住了头发，脸上还戴着微笑的假面，面具还是很普通的节庆用品，到处都能买到。”
这肖像画基本锁定不了任何特征，只能辨认出这是一个男性。
甚至就连性别陆湘都不敢百分之百地确认，毕竟在一些案例中，女性犯罪者会通过一些小手段让执法者错误地判断她的性别，从而逃过调查。
这似乎也说明了，对方具有一定程度上的伪装和反侦察能力。
“好了。”
陆湘直接收走了平板，说道，“你可以继续去研究救助者的精神内涵了。”
……
五分钟之后，宋岚回到了自己办公桌前。
正当他打算仔细研究一下福斯特家族提到的“货物”究竟跑哪儿去了的时候，整个科室却突然沸腾了起来。
因为有个上厕所回来的哥们带回来了一个重大的消息。
“检查部的人又来了，一定又是为了抢功！”
这个重磅消息立刻让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上的事，他们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随时做好了冲出去的准备。
在后勤科的众多工作之中，近距离观测国际形势永远排在第一位。
俗称，看热闹。
“真是连脸都不要了，上次放跑了柴可，这次又来打莱纳尔的主意！”
手拿口红的女同事骂了一句。
根据宋岚的观察，真正让她气急败坏的恐怕并不是检查部，而是跑进来的人嚷嚷声太大，吓了她一跳，于是手一抖直接在自己的脸蛋上留下了一道鲜红的印记。
不过这位女同事说的也是事实。
检查部在执法者部门这边的声望很可能连犯罪分子都不如，理论上来说他们隶属于同一个体系，但现实情况是，冲锋陷阵的苦活累活都是执法者来做，等他们把犯人拷回来了，这些油头粉面的“精英”们就打着法律的旗号来抢功劳了。
柴可案就是十七区这么多年来的缩影，直到现在，不明所以的第十七区民众都还以为是检查部策划了这场抓捕行动。
这帮子人不但抢功劳，而且还各个都是不粘锅。
要是万一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最后的黑锅肯定都是他们执法者来背。
宋岚不得不说句公道话，执法者之前在十七区的公众形象如此之差，至少有八成原因是检查部害的。
“已经上楼了！”
门口的同事依旧在积极地播报消息，“他们冲着陆主管的办公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