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涧桥之虎
景丹手中的长矛早已不知去向,只能挥着手中的环刀,怒吼着向岸上的人冲来。
他要把胆敢嘲弄自己的人砍作两段,让他知道幽州突骑的厉害,要让这些宵小之辈知道,即便打了败仗,他景丹依旧能要了他们的性命。
岸上的黑大汉两手稳稳地握着斩马刀,眼睛紧盯着涉水而来的一人一马,看样子是准备来一场骑兵和步兵的单挑决斗。
景丹的眼睛充着血,狂吼出的声音已有些嘶哑,穷途莫路的幽州突骑正准备作殊死一搏。战马在他不断踢打下奋力踩着水,终于上了浅摊,等到河水变浅,还不及它的小腿,那匹高大的战马奔跑起来,马蹄不断地掀起浪花。
景丹在马上倾斜着身体,手中的刀半举着,瞄准眼前的大汉,借着马冲过去的势头,弯腰一刀劈了过去。
黑大汉后退半步,将手中的斩马刀自下向上撩起。
景丹只见白光闪过,这是他此生见到的最后一道光。
斩马刀的长刃从马脖项处切入,轻松切过马的身体,切进景丹的前胸,甚至切断了他手中的环刀。
景丹的头连着一只肩膀突然脱离了身体,与长长的马头一起掉落在涧河的浅滩之中,原本清澈的河水顿时变得一片殷红。
马身轰然倒地,带着景丹的残躯,激起一片腥红的血水。
羽林军长水校尉王虎向后退了几步,离开河水,站在岸上,静静地看着水中的人马残肢。
他长长地松了口气,悬了几天的心才算放下。
离开长安前,皇帝陛下说过,要攻破新安,逼近洛阳,很可能会遭遇幽州突骑。陛下与王虎和濮阳将军芳丹反复研究战法,提出利用优势地形,预先埋伏强弩及长兵,以强弩射杀,以长兵追杀之策。
“皇帝陛下真是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战术大师啊!”王虎对小皇帝佩服得五体投地。
涧桥之战,四千幽州突骑半数被射杀,其余人有的溺死、有的在拥挤中踩踏而死、有的被长矛刺死,还有一些人和景丹一样,在斩马刀下尸骨不全,生还者寥寥无几。
这一战打破了幽州突骑天下无敌的神话,羽林军长水营和他们的校尉王虎一战而扬名天下。
八百名作为前锋的长水将士被称为“八百先登”,长水校尉王虎被称为“涧桥之虎”。
史书中对这场战役是如此记载的:“王虎以八百骁锐之士为先登,强弩千张夹承之。景丹见其兵少,便放骑欲陵蹈之。长水兵皆伏楯下不动,未至数十步,乃同时俱起,扬尘大叫,直前冲突,强弩雷发,所中必倒。王虎阵斩景丹之首,八百先登斩幽州突骑首一千馀级。”
在两百年后的界桥,有一场战役与之一般无二,袁绍手下大将鞠义以八百先锋部队,覆灭了白马将军公孙瓒的王牌部队“白马义从”,使这支天下闻名的骑兵精锐退出历史舞台。
魔都屌丝刘钰对此十分熟悉。集古代数千年战例于一个脑袋之中,皇帝陛下立即变成了理论上的战术大师。他在长乐宫的沙盘之上为幽州突骑预设了战场,执行力超强的王虎将其完美实现。
王虎做梦也想不到皇帝陛下的战术是照猫画虎抄来的。
此时洛阳城外王霸和邳彤的军队刚刚出发,踏上前往新安的征程。因为要准备粮草军资,他们多花了一天的时间才出发。
步兵速度远逊于骑兵,一天不过走几十里。王霸十分焦急,催着赶路。邳彤却十分沉稳,劝他道:“新安城池坚固,驻有精兵一万五千,足可守御,何况景丹已率幽州突骑去了。内有精兵,外有突骑,新安固若金汤,没什么可担心的。”
王霸叫道:“我担心的就是这个,景丹那家伙只顾自己吃肉,连汤也不会给咱们剩下一口,这次八成是要白跑一趟了。你看着吧,不等我们抵达新安,就会有战报传来,说新安之战已经结束了。”
邳彤捋着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胡须,点头笑道:“这个倒是很有可能。”
好像是为了佐证王霸的说法,两军刚走了一半路程,便有人来报:“有景将军部下求见!”
“我说什么来着?这就来报捷了!”王霸一副先知者的模样,“幽州突骑太强了,谁能挡得住景丹那个怪物?唉,害我白白跑了两百里!”
邳彤道:“还没见着人,你急什么,或许还有肉留给你吃。”
“还能有什么肉?我跟你打赌,景丹肯定是来显摆的,派人来无非就是吹他歼敌多少,杀了哪个敌军大将,没劲!”
“怎么?王元伯竟如此小气,见不得别人立功么?”邳彤开玩笑地说道。
“我就受不得景丹跟我臭美,幽州突骑个个牛得鼻孔朝天,好像他们永远不会打败仗似的!”
等他们见到那报信的将领,却都吓了一跳。只见他盔甲丢到了一边,发髻披散下来,脸上一道一道的,全是汗水和污迹。这副样子,绝对不是来报捷的,反倒像是打了败仗。
“前方战况如何?”邳彤的脸色有些变了。
“全,全完了!”那人立刻就哭了,“都死了,兄弟们。。。全都死了啊!”
王霸跳了起来,“怎么可能?幽州突骑怎么会输?景丹,景丹呢?”
“将军被人,砍,砍成了两截,好惨啊!”那人嚎啕大哭起来,完全没有了幽州突骑平日的飒爽英姿。
“什么?景丹死了?”邳彤和王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死了,我在河这边,亲眼看见将军被人一刀斩断,我们一百多人,一路奔逃,后面还有骑兵追杀,现在只剩下三十三个。”
他边哭边讲,把涧桥之战细细地说了一遍。邳彤、王霸越听越是心惊。不仅是震惊于这个战绩和景丹的覆亡,同时也震惊于敌军的战术水平。
他们一定是把幽州突骑研究透了,这次战役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的策划,可以说,人家打的就是幽州突骑。
景丹带领的四千人都是上谷突骑,是最早投奔刘秀的河北人马之一,和渔阳突骑一起号称为幽州突骑中的精锐。幽州十郡突骑,刘秀军中不过三万人,一战就损失了四千,作为一道受命去援救新安的将领,他们两个回去怎么向皇帝陛下交待?
王霸道:“景丹败了,新安之围未解,我要加速行军,迅速抵达新安城下,与敌决一死战,为幽州突骑复仇!”
“不可!敌军对洛阳援军已经有了准备,想必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我们。轻敌冒进,兵家大忌,容易陷入他们的圈套。”
邳彤道:“敌情不明,应多派斥侯,四处打探,缓缓而进,先求无过,再图进取。”
两军再上路时便小心了许多,速度愈发慢了,一天时间,不过走了三十里地。王霸道:“照这样走下去,等走到时,不知道新安还在不在?我率军先行一步吧!”
邳彤劝不住他,只好任王霸率一万余人当先走了。他也不好再慢悠悠地缓缓而进了,而是也加快了速度,跟在王霸军身后。
王霸一路疾行到傍晚,对面来了一支人马,约有数千人,打着新安军的旗号。
王霸心道:“难道新安之围解了?守军前来迎接我们。还是新安城破,败兵逃出来了?”
走到近前,对方忽然强弩齐发,将王霸军射倒了一片,原来是敌军!
王霸军匆忙迎敌,两军鏖战,这时突然旁边又一支人马杀了过来,杀得王霸军大败,多亏邳彤率军赶到,将他接应了回去。
这一场接触战,足足损折了一千人马,王霸发怒,要整军回头再战,被邳彤死死拦住。
这时消息传来,新安城在景丹败亡后投降了,赤眉军正在向东大规模调动。
新安城陷,以邳彤、王霸两个人的兵力无法夺回,又遭到敌军袭击,如今只剩一条路走,那就是回师。否则等敌军在附近集结完毕,两部有可能会被聚歼。
两部趁着夜色开拔,一路兼程回到洛阳,连城西大营也不敢呆了,连夜移防到了城南,与朱祜合兵一处。
此时洛阳城里对这些还一无所知。
一早,一队士卒上了洛阳西城墙,他们的队列拖拖拉拉,一点也不整齐,士卒们打着哈欠,拖着懒散的步子。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一个个像死了老婆似的,成什么样子!”
一声断喝,把士卒们惊得立即直起了腰,等见到大踏步走过来的校尉任尚时,许多人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就是这个废物,葬送了洛阳城里最精锐的士卒,他还好意思来耀武扬威!
也有些人想着,唉,也不能全怪他,只怪刘秀的兵马太强了,看幽州突骑在城外左冲右突的勇猛样子,谁能挡得住他们?那可是纵横幽燕、天下无敌的精骑!
任尚看到士兵们的表情,什么也没说,只是昂首挺胸地在城墙上走动,巡视着守城士卒。
自从上次的大败之后,任尚突然变得勤劳起来,每天一早上城,太阳落山才下城,每天只在城墙上巡视。
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比平日更加安静,城上的视野也更加广阔。
“咦,敌兵都哪儿去了?”一个士卒叫道:“昨天那儿不是还有两座大营吗?现在怎么什么都没有了?”
“还真是,难道是敌军撤了?”
“怎么可能?他们不是刚刚。。。”那士卒忽然看了任尚一眼,没再继续说下去。
任尚清楚那些潜台词:城外军马刚打了一场大胜仗,怎么可能撤退呢?
他用手扶着城墙,好像是在向城外张望,其实什么都没有看。他的心中满是愤懑,足足三万弟兄,全葬送在自己手里。
他每天到这面城墙上,在那场败仗的战场旁边,祭奠、难过、愤怒、懊悔。每天他都要默默地念叨着:“幽州突骑,景丹。”念着念着,便会咬牙切齿起来。
这个仇,不知道何时能报;这一场大败的耻辱,不知道何时才能洗刷掉。
任尚还在咀嚼着耻辱。忽然有士卒叫道:“看,那边来人了!向着这边过来了,敌军,是敌军!”
149.兵临城下
一支队伍自西而东,向着洛阳城缓缓行进,从城上望下去愈显缓慢。盯了好久,感觉好像还在原地没动,可是原来还在队伍前面的几棵树木已经落到了后头,那原本一团模糊颜色的大旗,也能看出上面是有字的了。
“快去禀报大司马!”任尚喝道:“都回到自己位置,作好接战准备!”
城头上立即一片忙乱,士卒们来回奔跑,弩兵手忙脚乱地调整弩机,步兵材官搬来用以遮挡弓箭的大盾,有人飞快地下城去报信。
那支军队又走近了些,在弓弩的射程之外停了下来。
这支队伍看上去十分奇怪,他们的旗子是黄色的,与围城的敌军旗帜差不多,可是军容却完全不像。
至少军士们身上的衣服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们上身是红色,下身是黑色,因为队伍排列十分整齐,红黑界限分明,使整个队伍好像变成红黑两截。
这只军队与任尚见过的任何军队都不同,他们严整、肃穆,看起来不像是有血有肉的人,而像是一棵棵挺拔的松树,组成一片整齐的树林。
就连马匹好像都格外听话,每一匹都是昂然而立,与马上的主人组成了一副雕像。
这时对方已经派了两个人骑马过来,一个士兵打着旗帜,随在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身后,看样子是要来与城里交涉的。
旁边一个士卒问道:“校尉,要不要给他们一弩?”
任尚突然怒了,喝道:“有本事出城去与人厮杀,在城头偷偷放箭算什么本事?”
那士卒无端受了训斥,也不敢申辩。
两个人越来越近,使者到了城下,冲着城上喊道:“大汉皇帝陛下帐下羽林军长水校尉奉命驰援洛阳,请开城放我军入城!”
“什么?是援兵?”城头士卒立即沸腾了,“援兵来了!皇帝陛下来支援我们了!”
“怪不得敌军营地不见了,是真的,他们撤退了!”
被围困了几个月,虽然没有缺粮之虞,但每天被堵在城里出不去、城外千军万马要杀进来的感觉太差了。士卒们的心态都到了个临界点,再不释放要憋出毛病来了。
普通士卒并不知道刘玄已经下台,还以为是长安城的更始皇帝派兵来援救。
不过即使知道也没什么区别,对于普通人来说,皇帝就是个称号,谁当都一样。
他们都兴奋地大叫:“解围了!洛阳解围了!我们能出城了!”
有的人大笑,有的人哭泣,有的人连哭带笑。任尚却只觉得不对劲儿。
敌军刚来一场大胜,正应该乘胜攻城,怎么就突然来了援军,突然就解了围?这里不会有诈吧?
城下的人还在呼喊,更始大司马朱鲔也上了城墙。
任尚连忙过去禀报,指着城下呼喊的使者,说道:“他们说是长安皇帝派来的,羽林军长水校尉部。大司马,小心其中有诈!”
朱鲔有一瞬间的恍惚,他认识一位长水校尉,每次见到他都是恭恭敬敬的,可那是更始王朝的,如今改朝换代了,这一位应该是小皇帝刘钰麾下。
名称的重合使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一切都没有变,都跟从前一样,他还是那个大权在手、在朝中呼风唤雨的大司马,什么长水校尉在他眼中只是个小小的武官罢了。
“敌军在外,怎能随意开门放人?放吊篮下去,把他吊上城头来回话!”
士卒们七手八脚地把吊篮放下。城外的使者看了看,却退后两步,大声道:“大汉羽林军乃天子亲军,进城向来走的是城门大道,焉能坐这孩童用的摇篮?”说罢掉头径自走了。
朱鲔道:“不敢乘吊篮上城,看来此事确实有诈。”
他眼看使者回到军中,片刻的功夫又纵马过来,向吊篮上放了一只木匣,向城上喊道:“此乃敌酋景丹之首,校尉吩咐,送与大司马做礼物!”
任尚打了个激灵,怀疑自己听错了,景丹?
前几日大败之后,他才知道败在了景丹的手上,景丹就是冲垮洛阳三万精锐的幽州突骑将领。
任尚曾躲在城墙根底下,亲眼看着他纵马驰骋,追杀自己的袍泽兄弟。景字的大旗横冲直撞,在溃兵中肆虐,那张嚣张狠决的脸,不时出现在任尚的梦里,让他满身大汗地惊醒过来。
景丹之首?景丹被杀了?幽州突骑呢?
任尚感觉晕乎乎的,被朱鲔叫过去认首级的时候,甚至连路都有些走不稳了。他看着那张面无表情的死灰色的头颅,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旁边一个士卒胆怯地道:“大司马,我认得他,他就是那个将军,当时就在我的马后,刀差点砍到了我。”
“是他!”任尚低声道。
他的脑袋里嗡嗡作响,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他曾无数次想着要手刃此人,为袍泽报仇,洗雪自己的耻辱,可此时,当心心念念的仇人之首在他的面前,任尚心中却没有任何感觉。
他的耻辱依然还在,可仇人已经死了。任尚茫然无措,完全看不到眼前的路,连报仇的信念都没了,以后他该怎么办?
不只是任尚,包括朱鲔在内,城上所有的人都在发懵,那支无敌的骑兵,那个全城人的恶梦,他们心目中不可战胜的敌人,幽州突骑呢?难道竟是覆没了?
所有人都想知道究竟,可是大司马朱鲔依然没有下令开城门,而城下的使者又不肯坐吊篮上城。
这时城下又传来喊声,使者道:“长水校尉有言告于大司马,我军奉圣命来援洛阳,全歼数千幽州突骑,阵斩敌酋景丹,解洛阳西城之围。本欲助洛阳守城,既然大司马不肯迎我军入城,长水校尉将回军长安,向陛下复旨。”
羽林军是来救援的,你们不用,那好,咱们走了!
城外军马开始掉头,数千人丝毫不乱,士卒们按照顺序,有条不紊地行动,任尚看得目瞪口呆,这军队,站着是一个整体,行动起来也是一个整体,动止之间井然有序,这不就是他平日心心念念要练出来的精兵吗?
眼看羽林军长水校尉部就要离去,朱鲔突然有点慌张起来,这可是打败幽州突骑、救援洛阳的天下强军,要是让他们就这么走了,西城兵马去而复来,再围绕住洛阳城,他该怎么办?
洛阳城主朱鲔完全忘了他手下的二十万大军,眼中只有城下的五千羽林军,仿佛他们才是洛阳的救星,是他的倚靠。
朱鲔大叫道:“快开门,去请长水校尉入城!”
150.从头再来
羽林军入城的消息震动全城。
朱鲔本来是想稳定洛阳的军心和民心,让大家知道长安来了援军,洛阳城固若金汤。没想到这事儿传着传着就变了味儿,一时间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说是长安城换了主人,放牛小皇帝派人来接管了洛阳。
这支队伍来了就打败幽州突骑,阵斩了铜马帝手下的大将。大司马已答应要去长安,把洛阳交给小皇帝守卫了。
“听说放牛皇帝挺好的,不忍见百姓挨饿,拿军粮来赈灾。”
“小皇帝不只仁慈,还特别能打,长安城的数十万大军都被他灭了。”
“这下可好了,洛阳有救了,再也不怕有人围困了!”
在百姓的议论声中,羽林军长水校尉部入了城。
王虎的麾下都是从羽林军各营精选出来的,都是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个个身高体大,龙精虎猛,再加上队列整齐,口号震天,让死气沉沉的洛阳城一下子活过来了。
那些本来还不太服气的将领们,见了羽林军的军容,都有些怯了,看这个样子,真不是他们这些人能比的啊!
怪不得洛阳三万人惨败于幽州突骑的马蹄之下,而人家五千人就能吊打景丹。
王虎率军入驻洛阳东校场之后,任尚从每天上城墙改为每天去东校场,观看羽林军操练。他每天一大早起来,准时抵达校场,与普通士卒一道练习队列、战阵和刀兵。
反正他也没什么事。
因为打了败仗,葬送了洛阳精锐,任尚在朱鲔面前彻底失了宠,虽然还顶着个校尉的名头,但那是看他老爹的面子,一般的军中事务却都没他什么事儿了。
任延君看儿子在洛阳不得志,又痴迷羽林军,遂说道:“不如为父送你回长安,在陛下身边做羽林郎,虽然不能一下子做上校尉,怎么也能有个官职,熬上几年,攒些功劳,便可做回校尉了。在陛下的身边,机会总会多一些。”
任尚只是摇头,“我要做羽林郎,就在洛阳做,不去长安。”
在哪儿丢的脸就在哪儿找回来。
几天之后,任尚找到王虎,面对这个小他好几岁的年轻校尉,说道:“我愿在校尉帐下为羽林郎,恳请校尉收留!”
王虎道:“长水营中没有多余的校尉职位,任校尉要做羽林郎,就要从头做起,在我军中当一个队率,可否?”
王虎本来是以这个来拒绝他,让他知难而退。没想到任尚竟当了真,说道:“校尉便是从队率做起,破长安、斩景丹,以致有如今高位,任某愿效王校尉,从头做起,在长水营为一队率!”
任尚的举动震惊了洛阳军界,一个校尉竟然去那群孩子兵中做了个最底层的军官,简直是丢了洛阳军人的脸!
大司马朱鲔面对他的辞行,只说了句“年轻人去吃吃当兵的苦,历练历练也好。”
任尚老老实实地做起了队率,虽然在洛阳有宅子,却是与普通士卒一样,和他们同吃同住,在一个帐篷里厮混。
羽林郎们开始还对他有些疏远,见他没什么架子,也不娇气,什么都跟大家一样,就也慢慢亲近起来。
任尚本来就是高级将领,不仅武技不错,而且知书断字,懂战阵战术,作惯了高级武官,眼界也与寻常小兵不同,渐渐地不仅麾下的士卒服了他,就连屯长也对他十分看重。
几天之后,坚镡在洛阳城东门外叫阵,喊着要城中出兵与他决一死战。敌军也不攻城,只在城下骂阵,一队士卒大声向着城上叫骂,各种难听的话都出来了,城上将士都气得够呛,但却不敢违令出战。
朱鲔与平常一样不予理会,猫在城里继续做缩头乌龟,他命令城上强弩准备,但绝不可打开大门。这是洛阳城面对挑战的一贯操作,反正城里的人缩在高墙里,城外的人攻不进来。
没想到王虎主动请战,要出城迎敌,他说道:“敌军如此猖狂,不出去恐怕会涨了敌军的士气,灭了我军的威风,末将愿带本部兵马出城迎敌,绝不能让伪汉军小瞧了咱们洛阳将士!”
长水营在洛阳是客军,客随主便,本来跟着混混就成了。没想到王虎如此主动,反倒显得洛阳军过于懦弱了。
朱鲔还没说话,他手下一个将军便叫道:“羽林军不过五千,能有多大本事,也敢来洛阳抢前锋!”
“就是,难道我们洛阳无人了吗?太小瞧人了!”
这时一个姓马的校尉跳了出来,大叫道:“洛阳二十万兵马,用不着长安人出头,末将愿意出城退敌,让羽林军看看洛阳的军威!”
朱鲔道:“不必争了,你们两人各领本部人马,一道出城去吧!”
两人整顿军马出城,朱鲔等人上城观战,只见坚镡军人马不少,足有本方两倍之多,朱鲔顿时捏了把汗,有心想要增兵,又想到几天前三万精兵的覆灭,生怕再有差池,就强忍住了。
反正王虎的五千不是他的人马,全折了也不心疼,而马校尉手下也不过数千人马,败了也损失不大。
马校尉想要显些威风,抢先出城,排开阵势便杀了过去,势头虽然很猛,面对数倍之敌却有些力不从心,慢慢被坚镡军包围在中间,眼看要被聚歼,这时王虎带着羽林军一步步逼了过去。
他们并不高速猛冲,而是挺着长长的夷矛,排着整齐的队列,一步一步向前平推过去。
这种看似简单的战法,却实在是犀利无比,两军甫一接战,坚镡军便连连后退。虽然人数占优,却似抵不住羽林军的兵锋,维持不住稳定的阵线。
马校尉在王虎的援助下脱出身来,带兵回身反杀,两军联合,杀声大作。朱鲔下令擂鼓助战,城上喊杀声震天。
这股气势完全压倒了敌军,坚镡见势不妙,只好下令撤军,两军纠缠之际撤军,效果可想而知,后面的还好,前面的简直就是逃跑。
马校尉杀得兴起,要带兵紧追,羽林军却已停下步子,整理队形。王虎更是拦住马校尉,劝他一道回城。
这已是一场胜仗,长了本方的精神,打击了对方的士气,要是贪胜,万一陷入对方圈套,反胜为败,反为不美。
回城时的马校尉一改出城时的傲气,亲热地挽着王虎的手,两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城。
朱鲔在城上看得大为咋舌,亲眼见到羽林军作战,比那些传言更加震憾,他一边暗恨洛阳兵弱,一边心中忧惧,五千羽林军就如此厉害,听说放牛皇帝手下羽林军有数万,那绝对是一支可怕的力量。
这个十五岁的小皇帝实在不容小觑。
这一仗十分提振人心,洛阳城好久没有这么扬眉吐气过了。将领们都很兴奋,再也不提什么主军客军,见了王虎,都是“咱们洛阳军”,已强行将长水校尉部当成了洛阳驻军。
这也没什么毛病,只要他们以后长驻洛阳,那可不就是洛阳军吗?
任尚十分激动,虽然他不是指挥官,只是一个小小的队率,但也随军出战,尝到了许久不曾尝过的胜利滋味,本人也因为斩杀一名敌将被记了功,再立一场新功便有升为屯长的机会。
他重新找到了奋斗的方向,虽然起点低,但却感觉无比的踏实,连睡眠都比从前好了许多。面对好兄弟朱自力“一点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之类的鄙视时,任尚只是微微一笑,也不争辩。让朱自力简直不敢相信,这还是那个心高气傲、从来受不了半点讥讽的任大校尉吗?
此战之后,吴汉军已不可能再重新包围洛阳,于是刘秀下令全军后退,屯重兵于成皋、偃师、巩县、缑氏、陆浑等地,在洛阳东面形成一道半圆形的防御带。
洛阳之围解除,双方重新回复对峙状态。
原来暗潮汹涌的洛阳城慢慢稳定下来,将士们收起了乱七八糟的心思,开始思索自己在新王朝的地位,王虎成了大家极力结交的对象。
朱鲔放了心,却又添了新的烦恼。小皇帝的影响力在加大,他的权威难免受到削弱。长水校尉部虽然只有五千人,却仿佛成了洛阳的主心骨,而勇猛擅战的王虎,也成为了皇帝陛下在洛阳的代言人。
朱鲔还有一个烦恼,任延君屡屡催他遣子入质长安,他以长子朱自力有病为由推托,任延君刚来洛阳时便见过朱自力,那时他生龙活虎,哪有什么病态?
可现在朱自力不再露面,只说在家中养病,从不与外人相见。可朱自力的好兄弟任尚却说,亲眼见到他在家中蹴鞠解闷。
看来朱鲔是有意推托。
任延君的态度便渐渐转为强硬,催逼着朱自力上路。朱鲔十分烦恼,却又忌惮着长安的小皇帝,不敢一口回绝。
朱自力却是另一番想法,他亲眼见到羽林军的风采,早已被折服,心中踊跃着要成为羽林郎,可洛阳的羽林军只是一个校尉部,明显搁不下他这支大鱼,于是唯一的选择只有去长安,在皇帝的卫队中也混一个校尉当当,怎奈父亲一直不松口。
这件事的解决很有戏剧性,当任延君再一次催促朱鲔时,朱自力突然从外面跑了进来,大叫道:“父亲,我的病好了!我要做羽林郎,我要去长安!”
他龙精虎猛的样子让朱鲔无法再装下去了,只好说道:“自力,你的病好了啊,那就随任尚书上路吧!”
新安城纳入大汉版图,洛阳西部屏障落入小皇帝之手,羽林军入驻洛阳城,刘秀要想拿到洛阳难上加难了。
至此,弘农郡平定了大半,除了最东端的部分之外,都归入弘农太守的治下。但是因为弘农郡半数地区都在关东,暴露在刘秀军队的兵锋之下。南城将军的屯田也只能在关内的几个县展开了。
但是无论无何,这个结果比起历史上刘秀迅速夺得洛阳好得太多了,小皇帝大体满意。朱鲔有了新靠山,想必也能在洛阳坚守下去。只要能拖住刘秀的大军,给刘钰一段稳定的扩张发展时间,这就足够了。
151.轮盘豪赌
不只是洛阳朱鲔上表称臣。身在衙县的左辅都尉公乘歙在接到建世皇帝陛下的诏书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即选择了投降。
至此,左冯翊、右扶风的高级官员都表示归顺,刘钰初步安定了三辅地区。
按照皇帝的命令,公乘歙应该接受征北大将军田况的指挥。
田况原本是征北将军,皇帝刚刚加封其为征北大将军,同时被加封的还有夏阳,为征东大将军。虽然只是加了一个大字,但地位提高了一大截。大将军者,可节制数路将军,位在诸将军之上。这样他们指挥各路将军就名正言顺了。
公乘歙是都尉,属于地方武职,辅助太守主管军事。因为赤眉军进入关中,身为左冯翊的军事长官,他动员了整个地区的全部军事力量,将整个左辅都军事化了,这使他的军队规模急剧扩大,如今手下已有十万大军。
反观征北大将军田况,直属军马不过两万,一半在临晋,一半在河东。就算加上屯田校尉王硕的一万人马,此时他能调动的军队也只有三万,远远少于公乘歙的兵马。
这使两人的实际权力产生了倒置,公乘歙自然是不太服气,虽然皇帝明令其受田况指挥,左辅都尉却不甘心居于其下。
田况命他急调军马入河东,公乘歙以粮草不足为由一直拖延,在衙县屯集大兵不动。
这一天,公乘歙正在衙县和众将领议事,忽然听到门外喧哗,卫兵急急忙忙地跑来,叫道:“都尉,征北大将军来了!”
公乘歙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迎接,还没出门,田况已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他的身后是一个铁塔似的壮汉,正是屯田校尉王硕,王硕身后有十几名卫士,个个都是彪形大汉,手扶刀柄,杀气腾腾。
公乘歙行礼道:“拜见大将军!”
田况直接走到上位入座,说道:“陛下命我总督北线军事,以后须与诸位合作,可我与你们还没有见过面,今日特地来和诸君认识一下。”于是命诸将都报上名号。
田况道:“如今河东军情紧急,急需增兵,公乘都尉以粮草不足推托,说无法调兵。。。”
公乘歙忙道:“大将军,不是无法调兵,而是尚需些时日,末将正在加紧征集粮草。”
王硕一声厉喝:“大将军说话,焉能容尔插嘴!”
公乘歙见他威风凛凛、气势逼人,吓得立刻闭上了嘴巴,不敢再说话。
田况又道:“河东事急,不能再等。我知都尉忠心为国,事务繁忙,今特地前来,代都尉征粮调兵。”
说罢命卫兵收了虎符令箭,正要下令,帐下一个大汉站了出来。
此人姓石,是公乘歙的心腹,不仅对他忠心耿耿,而且是他手下的头号猛将,目下是一个侯官。
石侯官说道:“大将军!都尉说了,再过几天就发兵,大将军何必发急,非要现在调兵?我们大汉官兵调动,什么事都得考虑周全,按着程式走,不像你们赤眉军说走就走!都尉乃皇帝陛下任命,要想罢免,当然也得皇帝陛下下旨。大将军凭什么一来就收都尉的兵权?”
田况沉声道:“我们赤眉军,你们是大汉?哼!你说的是哪一家的大汉?你到底是哪一家的臣子?”
“我,我不过是口误嘛!”石侯官知道说错了话,连忙辩解。
田况哪里还容他辩解,厉声道:“把这个旧朝的逆臣给我斩了!”
王硕一个大步就迈到他的跟前,环刀已经握在了手里,石侯官大骇道:“你敢。。。”
话音未落,眼前刀光一闪,鲜血喷溅,石侯官的脑袋咕噜噜滚落在地,帐下众将都跳跃躲避,连声惊叫。
田况道:“各位都是沙场上的猛将,竟如此胆小么?”
公乘歙吓得瑟瑟发抖,看着地上触目惊心的血水,一时说不出话来。
田况道:“我乃皇帝陛下钦命征北大将军,总督北线军事,节制诸路兵马,公乘都尉,本将军不能在此行权么?”
公乘歙的腿再也支撑不住,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伏首道:“谨遵大将军将令!”
公乘歙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糊里糊涂地丢掉了自己军队的指挥权,田况则毫不客气地接管了军务。
征北大将军雷厉风行,立即开始整编军队,将十余万士卒大半遣散回乡,只留下精锐之士。他命公乘歙率军五千去夏阳驻守,防备邓禹的回马枪。他自己则将其余四万人直接带走,回到河东郡。
屯田校尉王硕也率军渡河,与田况会合,二人合兵六万,开始攻略河东各县。
其他的郡县长官在收到皇帝招降诏书之后反应不一,关中的官员大多选择投降,毕竟他们离长安太近,承受不起赤眉军的兵锋。而出了赤眉军势力的辐射范围之外,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有的郡守表面应承,接受诏书印信,有的则完全置之不理,就当没有这回事,更有甚者会出言不逊,扣押使者,或者干脆将使者赶走。
当此之时,天下大乱,野心家趁势蜂起,各据一方。刘钰、刘秀、公孙述、隗嚣、刘永、秦丰、张步等人无一不在宠络各方势力,地方官员都在观望、判断,想寻找最有前途的君主,这是一场超级大型轮盘赌,赌的是天下归属,押的是身家性命。
每个人都在下注,有人下在刘钰身上,当然也有人押在别人身上。
在东北与河东郡相邻的两个郡:上党和太原,他们将如何下注?
小皇帝十分自信,要将两郡收入囊中,具体的执行人就是左冯翊豪强杜广国。
杜广国两个月前受命前往上党,劝说上党太守田邑归降。田邑本来丝毫没有投降建世皇帝的意思,无奈家眷落在人家手里,田邑也不敢一口回绝,只能与杜广国虚与委蛇。
当时刘秀也派人招降田邑,因刘秀是一个天下闻名的英雄,上党又在刘秀势力范围的边缘,田邑十分倾向于铜马皇帝。如果不是被杜广国阴了一手,把田太守的家眷劫去了郑县,他大概早就如史书中记载一样投向刘秀了。
一边是亲人,一边是前途,田邑左右为难,只好两边敷衍,拖延下注。
此时刘钰通过汉情局的秘密渠道,给杜广国送来了诏书。
皇帝陛下授予杜广国太原都尉之职,命他带着“招降三件套”先招降田邑,再北上太原,招降尚书仆射鲍永和立汉将军冯衍。
随诏书一起来的,还有皇帝陛下一封帛书,上面有对杜广国的详细指示,最后是几个大字:“尚书性忠耿,立汉好逞才。”
尚书指的是鲍永,立汉指的是冯衍。这是有先知先觉能力的皇帝陛下对二人的评价。
杜广国的运气着实不错。
此时田况刚刚偷袭了渡口,占据汾阴,邓禹无奈之下退守安邑,双方攻守之势逆转,建世汉军威名大振,在天下人心中的地位自然提高了几分。
凑巧又有消息传来,说建世皇帝已入主长安,发兵攻略弘农,在洛阳一带展开军事行动,虽然王虎大败幽州突骑的消息还未传开,但已足够使天下侧目。
一系列消息传来,小皇帝刘钰的地位在田邑心中渐渐提高,他心中的天平也慢慢地向其倾斜。
杜广国送来长沙王的书信,田邑哭泣拜受。对于小皇帝的诏书,上党太守也表现的极为客气。等见到田老夫人的书信,大孝子田邑突然嚎啕大哭,杜广国一直在旁安慰,甚至也陪着落泪,感慨着田太守的孝心。
田邑痛哭之后,终于表示接受建世皇帝陛下的任命,留任上党太守。
上党郡在河东郡的东北面,田邑的归降对邓禹来说十分危险,他将面临田况和田邑的两面夹击,别说保住河东,就是想全身而退也不容易。
当时刘秀手下的宗正刘延正挥兵猛攻天井关,田邑已与其相持数日,没有余力再出兵河东,这给了邓禹一线机会,除汾阴等南部各城之外,河东的北部、东部还在他的治下,邓禹还可以安邑为据点,与以汾阴为中心的田况一争高下。
田邑决心归附刘钰,想将上党以北的太原也一起拉下水,他在太原都尉杜广国的“招降三件套”上又加了一封自己的亲笔信,这封信是写给鲍永和冯衍的,他们三人曾经约定同进退,相互支援。书信内容当然是劝他们投降建世帝刘钰。
杜广国野心勃勃地北上太原,他知道皇帝陛下这是在兑现当初许给他的高官厚。如今他算是为皇帝拿下了上党,如果进一步招降鲍永和冯衍,便可以拿到太原都尉的职位,这可是比两千石的官位,在地方大员中仅次于太守,杜家多少代都没有出过这样的高官。由此可见,小皇帝的手笔实在是不小。
如果杜广国说服不了鲍冯二人,拿不下太原郡,这个太原都尉到哪儿上任去?那这个封赏自然就变成了一句空话。这么看来,小皇帝也实在能忽悠人,拿不是自己的东西胡乱送人。
可杜广国不这么想,他已拿下上党郡,也有充分的信心拿下太原郡,这个太原都尉,稳了!
152.血脉之辩
鲍永是更始帝十分重视的臣子,当时并州和河北都没有归附,刘玄几乎是同时派出鲍永和刘秀,让他们分别抚定并州和河北,鲍永以尚书仆射行大将军事,略定并州、河东,平定了“青犊”农民军,受封“中阳侯”。
鲍永为人耿直,对刘玄忠心耿耿,自从赤眉军进入关中以来,一直在关注长安局势,听说赤眉军进了长安,鲍永不知更始帝下落,焦急万分。
立汉将军冯衍是著名辞赋家,小时便是神童,二十岁就成为大学问家,嘴炮无敌,与人辩论无有不胜。冯衍曾追随新朝更始将军廉丹讨伐青州赤眉军,劝廉丹在大郡自守,以待天下之变,廉丹不听,兵败身死,冯衍亡命河东。
等到鲍永来到河东,冯衍找到鲍永,一通嘴炮,把鲍永轰得晕头转向,一拍大腿:这是个人才啊!当即以冯衍为立汉将军,引为心腹。冯衍开始在鲍永耳边吹风,让他招贤纳士,蓄谷养兵,若天下有变,可建大功。
冯衍仿佛就盼着天下有事,他好施展才能,在乱世中建立不世之功,可惜他运气不好,一生郁郁不得志,除了廉丹和鲍永比较赏识他之外,几乎不被当权者重视,就连光武帝刘秀也不喜欢冯衍,一直没有对他委以重任。
此时两个人在晋阳,鲍永正在和冯衍商议,如何能探知更始帝下落,将他迎进太原。忽然听说长安使者到了。
两人立即停止议事,将杜广国迎了进来。
鲍永开口便问:“不知主上今在何处?”
“皇帝陛下正在长安,安定三辅,传檄天下,陛下殷殷期盼尚书与立汉将军,特差我来慰问两位。”
鲍永脸一沉,说道:“那是你的主上,不是鲍某人的,我问的是更始皇帝陛下。”
“我当然知道,我就是故意的!”杜广国在心里暗暗嘀咕,面上却带着笑,取出刘玄的手书,道:“长沙王书信在此,二位自已看吧!”
“长沙王?”鲍永一脸疑惑,接过书信,只看了一眼,登时跪倒在地,一边落泪,一边伏在地上细细地读,等到看完,泪水已打湿了帛书。
“陛下!”鲍永泣道:“不能卫护陛下,使主上蒙尘,臣之罪也!”
“长沙王在长安,锦衣玉食,尊贵无比,何来蒙尘之说?他的身边有城阳王和诸臣同僚,出入有人卫护,鲍尚书不必担心。”
杜广国将鲍永扶了起来,说道:“长沙王盼望与尚书重逢,同朝共事,一道为皇帝陛下效力,复兴汉室江山。”
冯衍在旁边冷笑道:“复兴汉室?长沙王本就是大汉天子,只要长沙王复位,汉室便复兴了。杜先生的意思,是要刘钰退位,请长沙王再主神器吗?”
“长沙王在位时,朝政不修,宵小当道,百姓皆唱道:‘灶上养,中郎将。烂羊胃,骑都尉。烂羊头,关内侯。’致使豪杰蜂起,海内不安,黎民扰扰,这便是立汉将军所说的汉室复兴吗?”杜广国率先开启嘴炮模式:“而当今皇帝陛下乃高皇帝之苗裔,汉室正统,英姿豪迈,德行深厚,郑县赈灾,活人无数,进入长安秋毫无犯,万民称颂,似此等明主,才可担当大任,为天下之主,使汉室复兴。”
“此言差矣!”冯衍像是见到血的饿狼一样,嗅到辩论的气息,立即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獠牙,猛扑过来。
“建世帝之祖齐王刘肥之母乃是曹氏,为高皇帝微时之外妇,两人并未成亲。曹氏生下刘肥,高皇帝认其为子,封为齐王。然天下人皆言齐王血脉存疑,恐非刘氏之子!若以其后人承继大统,是否汉室血统犹未可知,或许是别姓冒充刘氏,窃取国器,还谈什么复兴汉室?”
这话是要掘刘钰的根,你都不一定是老刘家的子孙,你没资格做大汉的皇帝!
杜广国心想:你这么说话,是不是想逼老子耍流氓?多亏老子知道你爱讲歪理,事先作足了功课。
冯衍又道:“而更始帝之祖乃是文皇帝,文帝之母乃是薄太后。。。”
没等他下一句说出口,杜广国已迅速插话进去:“薄姬原是魏王豹侍妾,魏王豹为韩信所败后,薄姬才有机会服侍高皇帝,当时还有人说,文皇帝样子有些像魏王豹哩!”
冯衍显然低估了杜广国的无赖程度,被他说得一愣,然后飞快地开口,好像急于把这段空白填满似的。
“几百年前旧事,早有定论,高皇帝都从未疑过,焉能随你如此信口开河?”
杜广国立刻说道:“立汉将军说的对呀!几百年前的事,早有定论,怎能胡乱疑猜?高皇帝将长子刘肥列入宗室,封为齐王,封邑为诸皇子之冠。所有这些不是很明白了吗?高皇帝很清楚齐王是他的亲生儿子,而且是他的长子,按理应当继承大统。位列诸侯,已是受了委屈,高皇帝为了补偿才对他如此厚待。为何还有人别有用心地质疑齐王一系血脉?我就奇怪了,高皇帝被窝里的事儿,难道一个几百年后的外人会比他本人更清楚?”
冯衍没想到杜广国在这儿等着他,这也怪他,批什么不好,非得批人家齐王的血脉,一不小心让杜广国这个流氓无赖占了上风。可冯衍是一代大学问家,口才着实了得,立即掉转枪口,准备开辟别处战场。
这时鲍永说话了:“身为大汉臣子,怎能妄议皇室血脉,成何体统!”
鲍永是个忠诚耿直的人,在他的眼里,刘玄是主上,二人在这儿议论主上的祖宗血脉,说文帝是不是刘邦亲生儿子,对于刘玄是一种污辱,对于刘玄的臣子当然也是污辱。
因此他出言打断两人,神情间很是不高兴,“来人!先带杜先生去传舍休息!”直接把杜广国支走了。
杜广国走后,冯衍问道:“尚书要降放牛小皇帝吗?”
鲍永答道:“我乃大汉中阳侯,受主上大恩,焉能托身于盗贼?”
冯衍道:“可如今陛下在长安不得自由,天下无主,我等该如何处之?”
“我欲传檄天下,邀诸郡同兴义兵,入长安解救陛下。”
冯衍叹道:“若如此,则陛下危矣!”
153.杜大忽悠
杜广国被“请”进了传舍。
传舍的食宿条件都不错,周围的人们对他也很客气,住着很舒服,只是行动不得自由,出入都有专人跟着。
杜广国也不着急,每天就是和那些卫兵和下人聊天,虽然那些人都不怎么理他,他也毫不在意,依旧一见面就亲切地打招呼,说着一些有趣的废话。
他有一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很容易被人接受。几天下来,虽然人们仍旧不敢和他畅谈,但是也不好意思总是冷着他,见到他会报以微笑,偶尔也会简单地聊上几句。
杜广国知道这些人肯定是被事先警告过,不许和他过多交谈。他们不是不想理他,而是不敢。
杜广国对自己的魅力很有信心,尤其是面对女人的时候。对于身边伺候的侍女,他总是不经意地用言语撩拨,但总是点到即止,并不黏缠。
他二十六七岁的年纪,虽说不上多么英俊,也算相貌端正、风度翩翩,再加上言谈有趣,一向很招女人喜欢,他自己也深知这一点。
几天之后,传舍的侍女从开始的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到现在一见到他便面带微笑,没人时还会和他逗两句趣。
那上负责送饭送水的侍女,名字唤做春香的,每次进他的房间里收拾,总是抿着嘴,眼睛并不看他,脸上却带着极力忍耐的笑意。
杜广国见了,愈发喜欢逗弄她了。
这天,春香伺候他洗脸,杜广国从她手上接过巾帕,手指有意无意地从她的手掌心划过,春香脸上不由得红了一红。
“春香,你这个名字真是名副其实,”杜广国说着,将巾帕盖在口鼻上,长长地吸了口气,“便连你拿过的巾帕,都带着一股春天的花香。”
春香扑哧一笑道:“你又混说!”
“你这么一个妙人,每天闷在传舍里,实在是委屈了。”杜广国擦着手,好似不经意地道:“好在只有我一个客人,不用做多少活,还算清闲。”
“才不是!”春香低头道:“好多人呢!”
“也是,传舍嘛,人来人往的,今天来明天走,都呆不长,不像我,住下来就不走。”杜广国慢慢擦着手。
“才不是!有不少人和你一样,都住了很久了。”可能是没别人在旁边,春香今天的话比往日多些。
“怪不得,我总听到隔壁院子里有人说话,怪里怪气的,好像老鸦叫一样,呱呱呱呱的,一句也听不懂。”
春香忍着笑道:“哪有你说的那么难听,不过是人家的家乡话。”
于是杜广国就方言大发了一番奇谈怪论,春香边听边笑,偶尔插上几句。等到她端着洗脸水出去,杜广国已经差不多弄清楚了,这传舍中有冀州、梁郡,甚至巴蜀、安定的人,都住在这里,但是互相之间都不相见。
这必定是各地的使者说客,都是来这儿争取鲍永的。杜广国心道:“看来鲍永还没有拿定主意,没下决心要归附哪一方,谁都有机会。”
说是谁都有机会,可最有可能的是铜马帝刘秀和建世帝刘钰,因为刘秀的势力与太原郡接壤,机会还要更大一些。
如今赤眉军势力进入河东,上党郡也归附了,刘钰的份量在鲍永这儿应该是重了许多,杜广国想来想去,感觉自己还是有相当的机会。
可是已经十二天了,鲍永和冯衍却再没见他,让他空有一套说辞也无从施展。
看来还得自己找机会,从别处入手。
过了两天,杜广国打听到了更多的消息,其中一条是:这传舍的负责人是太原郡的都尉丞,每天都尉丞都要来这里查看。
这个都尉丞,杜广国从田邑那里听说过,是鲍永的女婿,名字叫做张舒,人既能干又知兵,深得鲍永信任。
“见不到鲍永,能见一见这位张舒也好,有的话也可以让他转达。”杜广国心道。
于是他每天都以散步为名到处走动,每次都是先在自己的院子里,然后走出去,在传舍中到处溜达。这时,他的身边总会跟着两个下人,想必是都尉丞派来监视他的。
一天早饭后,杜广国在大门口和守卫们闲聊。
其实一直是他自己在说,别人偶尔哼哈地答应几句,能回他几个字都算是多的。
那守卫忽地闭了嘴,眼睛看向他的身后,低头叫道:“见过都尉丞。”
杜广国回头一看,见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后面跟着两个随从。他的年纪不会超过杜广国,瘦脸细眼,看起来颇有几分文秀。
杜广国笑道:“在下黄龙杜广国,见过兄台。”
都尉丞便道:“在下张舒,幸会。”
杜广国装傻道:“张兄年纪轻轻,却已经是都尉,身居高位,前途无量,在下,在下佩服之余,想起自己一事无成,嘿嘿,还真有点惭愧。”
张舒不经意地纠正道:“我不过是个都尉丞,哪比得上杜兄为皇帝使者,出使四方,杜兄才真正是年轻有为。”
杜广国道:“张兄,你这话错了,杜某起步已经晚了,陛下身边的少年一个比一个有出息,羽林军的校尉个个都是十七八岁,屯骑校尉、越骑校尉、中垒校尉、长水校尉、上郡北部都尉,就没有超过十八岁的。”
“这些少年将领不过是与皇帝亲近,得宠罢了,要说真本事。。。却也未必就有。”张舒脸上虽然带着笑,却明显看出有些不以为然。
“张兄可又错了,这几个校尉可都是实打实的军功打上来的,就说那个长水校尉王虎,不过是营中普通子弟,与陛下素不相识,几个月的时间,便由队率做到校尉。”
“王虎?莫非是刚刚率八百先登覆灭幽州突骑,阵斩景丹的涧桥之虎?”此时这一场战役刚刚传扬开,王虎因在涧桥大胜被称为“涧桥之虎”。
“就是他,全歼幽州突骑,你说这算不算本事?当不当得校尉?”杜广国道:“要说咱们这位陛下,那是真大方,只要你敢立功,陛下就敢封赏,绝不含糊!”
张舒微微一笑道:“杜兄,我还有事,先走了,以后再聊!”回头就走了。
杜广国看着他的背影,感觉自己是着急了一点,这些话说得稍微早了点,转念又想:“哪有那么多时间啰嗦?就应该直接把条件摆出来,当面锣对面鼓地谈。看这张舒,年纪轻轻,有些能力,自然是十分自负,功利心肯定重,要是许他一个都尉,说不准这事儿就成了。谁不愿投个大方主人,平步青云呢?”
都尉和都尉丞一字之差,差距可着实不小,都尉是比两千石的高官,主管一郡的军事,都尉丞是都尉的属官,秩俸只有六百石。两者中间隔着一条深深的鸿沟。
杜广国在之后连着几天“巧遇”张舒,每次都聊上几句,张舒虽然话不多,可对他也算彬彬有礼,好像并不讨厌与他交谈。
杜广国本是个自来熟,初见的人都能打得火热,何况是见过几次面了,立即摆出一副把张舒引为知已的架势。
又过了两天,他便成功地将张舒约到了自己的房间,二人推杯换盏,几杯酒下肚,杜广国已经搂着张舒的肩膀大叫兄弟了。
“兄弟,大丈夫岂能久居人下,做这等芝麻绿豆大点的小官?凭你的才能,若是能追随皇帝陛下,岂止六百石?两千石也做得!”
张舒问道:“杜兄若能收了上党、太原二郡,皇帝陛下会如何封赏?”
杜广国向前伸了伸脖子,一脸神秘地道:“不瞒兄弟,陛下说了,若我能收上党、太原二郡,便以我为一郡太守!”
张舒吃了一惊,一郡太守,地方大员,两千石高官,就这么轻易地扔出去了?看来这小皇帝是真大方。
太守哪一个不是胡子花白,多少年熬上去的?三十多岁做到太守,那已经是少见的能吏,而杜广国只有二十多岁,若是成为太守,那可说是官场上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他可不知道杜广国是顺嘴胡诌,皇帝不过许了他一个比两千石的太原都尉。
“若兄弟能助我收了太原郡,我保你为太原都尉。”杜广国立刻把皇帝封赏自己的官职扔了出去。
张舒十分意动,他这个年纪成为六百石,已经算是少年得志,多亏自己的老丈人破格提拔。鲍永总是说他年轻,要多历练历练,可张舒觉得自己早就历练好了,可以担当更高的职位了。
若是一下子能跃升为都尉,他能省掉五年到十年的努力。
杜广国又道:“陛下的意思,若鲍尚书归正,或为上党太守,或为司隶校尉,由尚书自选,在下觉得,当然要选司隶校尉,身在京师,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若是有鲍尚书在京师,兄弟你在郡里提拔得会更快。”
司隶校尉是京师地区的监察官员,位高权重,很适合鲍永这种耿直之人。
朝中有人好做官,这是官场上颠扑不破的真理,张舒若是成为太原都尉,靠着京里的老丈人,再进一步成为太守是迟早的事。
杜广国为张舒描述了一个极为美好的前景,张舒听了也忍不住地心痒,两人嘀嘀咕咕地喝到夜深。
从此以后,二人迅速结为狐朋狗友,动不动凑到一处,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不知道在谋划些什么。
154.吹牛成真
鲍永这些天一直在犹豫,不知该投向哪一方。两个最可能的选择项,刘秀和刘钰,一个背叛更始帝,一个推翻了更始帝,他都不认可。他唯一认可的刘玄,如今却落在刘钰的手里。
他若是传檄天下,讨伐刘钰,恐怕刘玄立刻就有杀身之祸。他若是投奔长安,倒是能就近照顾旧主,可那样就丢掉了地方大员的权力,生死全操在小皇帝手里。
正在鲍永苦恼的时候,女婿张舒说道:“大汉向来以长安朝廷为正统,况且内弟尚在长安,您若不归附,恐怕他有性命之忧。”
鲍永和张舒的家都在上党,但是依照惯例,送了一个儿子去长安,一直淹留未归。这一个儿子如今也成了小皇帝的砝码,地方大员们不得不考虑这一点。
鲍永道:“我与铜马帝刘秀有旧,他派人来招,我本应听从。但是听说放牛小皇帝为人也不错,很是爱惜百姓,投了他也未尝不可,还可照应主上。但我若入长安,离了太原郡,手中无兵,就万事随别人拿捏了。”
张舒道:“您若是不放心入京,趁如今太原还在手中,能开口讲讲条件,何不为小婿求太原都尉之职呢?您在京中任职,小婿为太原都尉,手中有兵,与您内外呼应,想必皇帝也不敢轻易对您不利。”
鲍永道:“这倒是个法子,不知那个杜广国能不能做主。”
张舒心里怦怦乱跳,说道:“咱们只是与他商量,商量得成最好,若是商量不成,也不损失什么。”
在张舒的努力下,杜广国终于等到了和鲍永第二次会见的机会。这一次依旧在鲍永的府里,现场一共有四个人,分别是鲍永、张舒、冯衍和杜广国。
鲍永提出,愿意归顺皇帝陛下,入长安为官,但是太原周边不太平,有刘秀军,还有流民,最好用熟悉本地的张舒为太原都尉,以稳定局面。
杜广国假意为难了一下,先还说没有皇帝的授权,不敢擅自任命,犹豫半晌后又狠狠心,跺跺脚,应了下来。但他只说由张舒先代任,再由他向皇帝陛下写信请示,补一道正式任命的圣旨。
这就算是答应了下来。张舒看鲍永点了点头,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这事儿十有八九成了。
鲍永此时已经十分倾向于长安朝廷,甚至说了这样的话:“如此老夫便可安心入京,侍奉陛下。。。也可见到旧主了。”
这时,一直在旁边不吱声的冯衍突然站了起来,拱手道:“请让我为尚书言天下大势,尚书听过之后,再来决定太原之归属。”
杜广国暗叫一声不好,冯嘴炮这个时候跳出来,一定是要坏他的事儿。
果然,冯衍开始滔滔不绝,纵论天下大势,评论各方英雄,最重要的内容是论刘秀与刘钰的优劣,说得有理有据,头头是道,中心意思是刘秀明显更有前途,各方面比刘钰强得太多太多。
不得不说他讲得很好,非常好,他的话无懈可击。杜广国甚至觉得没有人能说得比冯衍更透彻,更有道理。旁边的鲍永已经在连连点头,好像又要被冯衍说服,转投刘秀的怀抱。
这个著名嘴炮确实名不虚传。
杜广国甚至觉得自己都要被冯衍说服了,要是再让他说下去,这事儿说不定就要黄了。
幸亏他还记得自己的任务,知道自己的屁股坐在哪一边。
等到冯衍说道:“刘文叔麾下人才济济,满朝衣冠。。。”
杜广国突然大力地鼓起掌来,边鼓掌边叫好,声音之大完全盖过了冯衍慷慨激昂的演说。
这迫使冯衍暂时停止了嘴炮输出,生气地瞪着他。
杜广国道:“立汉将军,你说得太好了,我简直忍不住要鼓掌。”
三个人都惊愕地看着他,心里都在犯着嘀咕,难道这家伙被冯衍的高论成功策反了?
杜广国又道:“正如立汉将军所言,刘秀手下真是人才济济!他起自南阳,手下一批南阳豪杰,邓禹、冯异、朱祐、王霸等人,各个都是他的心腹;他在河北发迹,河北诸将吴汉、耿弇、寇恂、盖延等人,都是在他落难时投奔过来,受到刘秀的格外器重。除此之外,更始旧将中有许多是刘氏兄弟的旧人,与他也很亲近。如此算下来,刘秀身边的人才真是数都数不清。要想在他手下干出点名堂,还真是不容易哩!”
他说了一大堆,其实都是在给最后一句做铺垫。
“鲍尚书,您也与刘文叔有旧交,比起这些人来亲疏如何?”
鲍永没有说话,脸色却不太好看。他与刘秀虽然同朝为官,在洛阳有过交集,不过是见面点点头聊几句的交情,哪里比得上他的那些心腹?
杜广国知道,虽然他没有回答,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便又说道:“从这一点上说,皇帝陛下真是比不上他,他上位刚刚几个月,底子太薄,身边没有多少靠得住的人,郑深不过是一介老儒,从未做过高官,陛下拿着当个宝贝似的,任了抚民校尉,主管三辅屯田之事;郑深的儿子郑白,学问不见得怎么出色,也被陛下带在身边做了侍中;征东大将军夏阳,几个月前还只是个县尉;有好几个校尉,不久前还在放牛呢!也不怕让诸位见笑,皇帝陛下身边还真是缺人。正因如此,杜某这种才能有一席之地。不过如今恐怕就大大不同了,长安城里还怕没有高人么?有志之士争抢着要为陛下效力呢!”
“如今陛下正在建内朝,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人选。立汉将军,我来之前,陛下曾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无论如何要将您请去长安。陛下说了,冯先生是大学问家,有大本事,只应御前听召,绝不应流落在外。陛下说要把您放在身边,作为内朝官,至少也得是五曹尚书之一。皇帝陛下甚至说要向你朝夕请教黄老之学。唉,陛下真是思贤若渴啊!”
杜广国说罢,就坐了回去。
冯衍稍停了一会儿,便又开始论他的天下大势,只是夸了刘秀一通之后,他突然变了方向,又开始论刘秀的劣势,以及小皇帝刘钰的优势,也说得头头是道,理由充分。论到最后,冯衍说道:“天下事尚未可知,冯某不敢妄言,请尚书三思而后行。”
杜广国心里暗笑,怪不得皇帝陛下说冯衍好逞才。他一直自以为怀才不遇,郁郁不得志,总是想找机会发挥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也让别人看看他的本事。
杜广国就是利用他的这种心理,指出来,刘秀身边人员满编了,连帮派都拉好了,鲍永就算再牛B也找不到好位子,何况他冯衍?
而刘钰那儿刚起步,缺人,有点本事的都会被重用,冯衍这种大学问家更不用说了,陛下已经关注他了,内朝里有他的位置!
内朝是皇帝的贴身秘书处,内朝官品级虽不甚高,却最接近权力中心,权力很大,最容易影响皇帝的决策。像冯衍这种想做一番大事的人来说,作内朝官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冯衍再被鲍永赏识,不过是个狼孟县长,秩俸不过四百石,所谓的“立汉将军”也不是皇帝封的,而是鲍永随便叫的,不值钱。
何况杜广国还说皇帝要向他学黄老之学,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自从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儒家昌盛,道家凋零,黄老之学几乎从朝堂上绝迹。若是小皇帝对道家感兴趣,他冯衍作为道家的代表人物,或许有帝师的缘份。那时他的道会行于天下,他本人有望成为划时代的宗师人物。
冯衍的心中是没有多少忠诚可言的,他关注的永远是名利,所以杜广国一个内朝官抛出去,再加上个隐约的帝师憧憬,冯衍抵不住这诱惑,立即接住,然后当场为刘钰翻案,说明他与刘秀是一样有前途的势力。
“真是无耻之极。”杜广国心里暗骂。
身边两个重要人物冯衍和张舒都看好刘钰,鲍永终于下了决心,要投奔长安的小皇帝。他与杜广国商量妥当,等到道路复通,鲍永和冯衍便立即起身,绕路到长安去。
杜广国给皇帝陛下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大概是这样的:为了顺利收复太原郡,他许了鲍永女婿张舒的太原都尉之职。而他自己宁愿不做这个都尉,也要为皇帝陛下开疆拓土。他愿为张舒的副手,在太原辅佐他,争取尽快进兵河东。
之后鲍永等四人在太原招兵买马,与南方的田邑相呼应,一时势力大张。
一个月之后,皇帝陛下的旨意到达了太原郡:以鲍永为司隶校尉,以冯衍为民曹尚书,让他们二人尽快入京。皇帝又任命杜广国为太原太守,张舒为太原都尉,两人一正一副,总理全郡事务。
皇帝私下里给了杜广国一封信,语言很通俗易懂,大概意思是说:你想做太守,朕就给你做。朕想要河东,你也要全力做!配合好征北大将军,一定要将河东拿下!你要是拿不下,朕就把你拿下!
杜广国看着有点心惊,他觉得远在长安的陛下好像窥破了他的内心,知道他背地里的那些想法,但是陛下依旧满足了他,让他年纪轻轻做上了两千石的高位。
皇帝给了他一块肥厚的肉,但是也需要他大大的回报,除了上党和太原,陛下心心念念的是河东郡。杜广国要想坐稳这个太原太守,河东是非拿下来不可的。
太守本是杜广国吹过的牛,现在竟然成真了。这个年轻的太守立即从传舍搬入官邸,随同他迁出传舍的还有新娶的侍妾,名字叫做春香。
几天后,鲍永和冯衍动身前往长安;张舒领兵两万,杀进河东北部,半个月内占据了蒲子和襄陵,与已占据河东八县的田况、王硕遥相呼应,对安邑的邓禹形成夹击之势。到此,半个河东已落入建世皇帝之手,邓禹不过是在勉力支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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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遍插红旗
刘钰拿起一面小小的红旗,将其尖利的尾部稳稳地插在舆图之上,向后退了两步,歪着头仔细地看。
红旗下面大大的西河郡三个字格外醒目。
西河郡在太原之西,河东之北,本来一直超然于各势力之外,保持着独立的地位。在收到刘钰的诏书之后,西河太守当时并没有什么表示,然而当太原和上党接受皇帝的诏令,张舒出兵攻占河东北部之后,西河太守宗育终于下定决心,遣子入朝,表示归附。
几天之后,西河郡南部都尉带兵两万杀入河东,与张舒一东一西,分两路向安邑推进。
此时邓禹在安邑附近屯集了八万大军,他的南面是田况和王硕,共有六万之众,加上北面的两路共四万兵马,兵力总对比是十万对八万,邓禹虽然看似处境艰难,但还是很有一战之力。
不过若论起士气,邓禹军就要远远地落在下风了。
刘钰对大汉政权的扩张速度大体满意。他已占据了整个三辅,正在当地迅速恢复有效统治。征东大将军夏阳已经平定了大半个弘农,只有东部的突出部没有收复。
这是出于战略上的考虑,建世汉在关东的势力范围以洛阳为桥头堡,军队的部署基本都收缩在洛阳以西。
时机还不成熟,刘钰不想在自己立足未稳之时与刘秀决战。
洛阳之上的那面小小的红旗,证明这里已是小皇帝的领土,虽然朱鲔只是名义上效忠于他,还不肯放下手中的兵权,但洛阳终归是归在了刘钰的名下。
洛阳兵马极多,朱鲔不甘心放手也是正常反应,小皇帝也不逼他,只要洛阳顶在前面,威慑着关东之地,将刘秀大军拖在洛阳附近即可。
只要有二十万兵马在那儿放着,刘秀做梦都不能安心。而在西面,新安和宜阳像是两条手臂,牢牢地撑住了洛阳的脊背。有征东大将军和濮阳将军统领的数万兵马驻扎在函谷关、新安、宜阳这个三角地带,刘秀要想拿下洛阳是痴人说梦。
对于他来说,洛阳已成为一个巨大的麻烦。而对于小皇帝刘钰来说,那是一条战略缓冲带。
刘钰的战略就是,在河东主攻,争取把邓禹势力清除出去,占领河东全境。在洛阳则主守,守住洛阳一线,让刘秀势力远离函谷关,保证关中的稳定和关东的不稳定。
东部连连告捷的同时,乌米在北部也取得了成就,他率一千乌氏义从北上,联络作为匈奴小王的舅舅和做龟兹属国高官的表舅,首先收了属国都尉之兵,上郡太守见其势大不能制,索性投降了长安,使小皇帝的舆图上又多了一面红旗。
皇帝交给乌米的任务是,整合上郡之兵,伺机出兵安定。
孤军西去的屯骑校尉孙易已经在天水扎下了根,他趁着隗嚣刚刚西归还没来得及重新整合原来地盘的时机,连收汧县、清水、陇县,宣诏命、发士卒、抚百姓,军纪严明,秋毫无犯,获得了很大的影响力,附近的街泉县令也来归附,而在乌盖的奔走之下,戎邑道和略阳道也表示遵从皇帝的命令。
如今孙易屯兵戎邑道,像一枚钉子一样死死地钉在隗嚣的眼皮子底下,隗嚣重新占据陇西之后,曾派两万人来攻打,被孙易击退。
孙易兵少,虽然在各县征发了上万士卒,但是战斗力不是很强,中坚力量还是自己本部的五千羽林军。如果隗嚣发大兵攻打,孙易将很难抵挡。
皇帝知道他吃紧,长安刚刚稳定一点,便派二兄刘茂率领鹰扬营、熊渠营和新收编的长安士卒一共四万人西进,稳定陇西一线。
刘钰觉得,现在的兵力还不足以平定隗嚣,但是他也无法派出更多人了,因为长安形势比较复杂,各方力量对比已经有点失衡了。
赤眉军有二十几万,王匡、张卬有兵六万,除去东进的王虎和西进的刘茂之外,羽林军还有四万,破长安后收编的降兵大概有五万。
这里只有四万羽林军是完全靠得住的,其余人虽然也听从皇帝号令,但是关键时候未必靠得住。
如今最大的事情还是稳定长安,稳定关中,尤其是长安城外的几十万大军。
皇帝想要留其精兵,将其余大部分人解散,都赶去种田,让他们军转民,自食其力,这样就能省下大批粮食和金钱,用于以后的发展和扩张。
但是在目前的情势下,要解散这只军队十分困难。
赤眉军转战万里,将士们在一起战斗多年,早就习惯了这种集体生活,改变意味着不确定性,会让人本能地感到畏惧。
人的惰性是很强的,只要有人管他们饭吃,即便日子过得不是十分称心,也还是可以继续熬下去。
但这个不是决定性的因素,大多数人厌倦了总是打打杀杀,也想要安顿下来过日子,要是能分到田地,回到起事前的小日子,在一个适应性的阵痛之后,军转民还是可以推行下去。
最大的障碍是:解散各营触及了头领们的利益。
没有这几十万人,樊崇、徐宣等人的话谁还会听?那些将军和校尉,哪里还有这种一呼万人应的威风?
全体军转民,会掘了这些人的根,而他们都是在军中有巨大能量和影响力的人物,强硬推行的话,不一定会闹出什么事来。
进入长安之后,皇帝大封功臣,一下子封了几十个侯,皇帝给了他们丰厚的待遇,赐宅子,赐钱以亿万计,赤眉军新贵们都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
大老粗们一下子变成了富豪、爆发户,每天花天酒地、斗鸡走狗,日子过得潇洒快活,简直要把放在城外的军队都忘记了。
其实这就是皇帝想要的效果,用糖衣炮弹,也就是奢侈的生活消磨他们的斗志,把这些每天打打杀杀的糙汉子养成安于现状的富家翁。等时机一到,就以雷霆之势改编军队,解除他们的武装,把这几十万大军转化成自己的力量,该当兵的当兵,该种田的种田。
不过这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周期大概得长过养肥一群猪。
刘钰有些忧虑,这几十万人扔在这儿靠他养活,负担太重了,一个搞不好,自己会被他们拖垮,可现在动手又太早了,一个处理不好有可能闹出兵变,引发内部的矛盾。
这事儿真是左右为难。
要是樊崇能站在他这一边就好了。
皇帝摇摇头,甩掉这个念头,用脚趾头想也不可能,樊崇又不傻,能干这种缴自己械的事儿么?
小皇帝与自己的一班智囊商量了许久,也没有找到适合的办法,这时杨延寿说话了,“陛下,这事儿要说难办是真难办,但要说好办也好办。”
“少绕弯子,直接说咋办!”刘钰没什么好腔调。
杨延寿凑前一步,说道:“陛下,您该立后了!”
用姻亲来解决问题,是常用的政治手段。
只要皇帝娶了樊桃花,就相当于樊崇在皇帝的公司里参了股,双方的利益紧紧地捆绑在一起,樊崇的股东地位固定下来,就无需死抱着这几十万人不放了。
以樊崇在赤眉军中的巨大影响力,肯定能帮助自己的女婿安顿好几十万军队,虽然他舍弃了一个没有发展前途的旧公司,却在参股的新公司得到了补偿。
“陛下,桃花可是个美女呀!”杨延寿的声音里带着些蛊惑的意思。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皇帝,见他的脸上没有笑意,而是越来越严肃,心不由得一点点沉了下去。
皇帝终于开口了,“你的意思,是让朕吃软饭?”
杨延寿连忙垂首弯腰道:“臣冒昧了,陛下恕罪!”
小皇帝依旧面容紧绷,冷笑道:“男子汉大丈夫,要吃软饭。。。”
杨延寿跪下了,以额触地,打算好好地请罪,却听皇帝说道:“怎么能不吃个够?”
杨延寿有点懵逼,却见皇帝弯下腰,头凑近了他的,低声问道:“五大头领还有谁有女儿吗?”
杨延寿张着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方道:“左大司马有个妹妹,今年三十五,还没出嫁。”
小皇帝捻着下巴上的几根绒毛,说道:“这个太老了,来个小的。”
“右大司马有女儿,这个小。”
“成,朕一并娶了!”
“右大司马的女儿今年五岁。。。”
皇帝看了看杨延寿,“士元,朕没想到你这么变态!”
“多谢陛下夸奖。”变态是什么意思?杨延寿理解大概是说他智计出众。
他躬身道:“还有大司农的侄女,只比陛下小一岁,陛下要不要考虑一下?”
“一个十七,一个十四,年龄倒是合适。虽然两碗软饭少了点,不过也够八分饱了,就这样吧,一后一妃!这事儿你先和徐宣商量。”
“陛下,您放心吧,臣一定把此事办得妥妥当当的。”
杨延寿脸上放光,正要告辞,皇帝忽然叫住了他,“士元,你也老大不小了,朕把你当兄弟,不能不管你的终身大事,你看左大司马的妹妹。。。三十五的那个。。。”
杨延寿扑通一声跪下了,嚎叫道:“陛下,您饶了臣吧!”
156.俊男美女
徐宣这些天很忙,不是忙政务,而是忙于交际,和各种各样的人交际。
徐大丞相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变得特别的和蔼可亲。
皇帝身边的儒生感觉最为强烈。
以前他们见到徐宣打招呼,丞相不过是微微颔首回应,话也未见得能说上一句。可如今徐丞相仿佛突然换了季节,一下子从冬天换到了夏天。
每次见到那些儒生,徐宣远远地就开始打招呼,对他们笑脸相迎,一见面总要亲切地聊上几句,也不说什么要紧的话,就是吃了吗胖了吗之类的废话。
徐丞相最近也特别爱请客,他的家里总是高朋满座。从皇帝身边的儒生,到重新得到启用的更始旧臣,亦或是羽林军中的将领,许多人都在丞相家里吃过饭。
丞相家的厨子手艺相当好,能做各式美味佳肴,每次大家都吃得满意而归。以至于后来每次见到徐丞相,立即联想到在相府吃过的某一道菜。看到徐宣细白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那道烧鸡爪,看丞相头上的发髻,脑海中突然闪现出在相府中吃过的肉丸子。
于是徐宣惊奇地发现,许多人向他施礼时都是嘴巴闭紧,喉结蠕动,他以为对方是有点紧张,其实那不过是他们在努力吞咽着涌上来的口水。
徐丞相昨晚刚和杨延寿在家中小聚,今天便跑到樊崇的家里,和樊老大喝着小酒嘀嘀咕咕,谈话的内容是樊桃花的人生大事。
“三老,皇帝陛下哪点不好?人家要样貌有样貌,要本事有本事。你说说看,他本来就一个放牛娃,要啥没啥,可人家硬生生折腾出这么一大片家业,全军几十万人里谁有这么大本事。。。当然老樊你是有的。”
“老徐,前一阵子你可不是这个口风,当时你还说陛下年少气盛,不太牢靠,怎么今天这说法全变了呢?”
“牢靠,牢靠!”徐宣连忙截住他的话头,“当时我还没看清楚,如今我看得一清二楚,没有比陛下更牢靠的人了。”
“老樊,我跟你说。”徐宣向前凑了凑,一只手搭住樊崇的肩膀,“这小放牛的真有点门道,我细品过了,他说过的话,没一句不实现的,他说九月份长安必破,正好九月,长安城破,他说王匡等人会出来投降,那些人还真就出来投降了,他说六天内打下长安,才两天就进了城,每次都能说中,你不觉得这事儿有点邪门吗?”
“那也许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凑巧了而已。”
“那可不是!从前他说城阳景王托梦给他,说景王一系子孙该有天下,从那儿之后,陛下自觉胸中生出许多韬略,做什么事无有不成。这话从前我还有些不信,现在想起来,这事儿十有八九是有影的。”
樊崇把酒盏重重地放在桌上,说道:“这也说得太玄了,老徐你是不是喝多了?”
“没有,你都没多,我哪能喝多?”
“你的意思是我喝不过你,酒量没你大?论喝酒,我老樊服过谁!”
“好好,我服,我服,老樊,你能喝,我服了总成了吧!”
徐宣赶忙把话头拉了回来,然后从郑县开始,一点一点讲起小皇帝的神奇事迹,他怎么无中生有搞出一个羽林军,怎么筹集粮食赈济灾民,怎么对天下形势了如指掌,怎么讲的长安城的攻防之策。
徐宣现在对小皇帝是彻底服气了。
尤其是现在,长安百姓对赤眉军十分支持,全国各郡县争相投效,数郡都被皇帝收入囊中。那些豪强大户抢着来拜见,心甘情愿地送上礼物。
原来根本不用抢,不用打打杀杀,钱粮就会源源不断地送到眼前,这种日子以前连想都不敢想。
这都是皇帝陛下英明,是真正的天选之子啊!
徐宣说得唾沫横飞,说得樊崇也开始信他的托梦之说了。
“老樊,咱们东奔西跑这么多年,也实在是太辛苦了,能坐在长安享享清福多好!刚起兵时,咱们只想着能吃饱肚子,谁承想能做下这一番事业?现在进了长安,你我兄弟都变成了侯爷,自己享福,还能传给子孙,享受世世代代的富贵,人生如此,还有什么可求的?当年在青州时,我可是做梦也梦不到有这样的好事儿!”
“老徐,你这是给我添烦恼,你明知道我没有儿子,做了王侯传给谁去?”
“你有桃花呀,把桃花嫁给陛下,那就是母仪天下,大汉的皇后,将来生了儿子,那就是太子,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从今往后,所有的皇帝都是你老樊的后代,你说说看,是不是比我们都强?”一席话说得樊崇哈哈大笑。
不得不说这是个十分诱人的前景,徐宣极力撮合这桩亲事,并不单单是为了樊崇,也是为他自己。
皇帝的地位已经不可撼动,谁也动不了了。
随着小皇帝地位稳固,他们这些赤眉军旧人的权力会逐渐遭到削弱,这是个不得不面对的事实。要想永保富贵,只有和皇帝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徐宣要是有女儿,早就张罗着嫁过去了,可惜他没有,只好退而求其次,把兄弟的女儿们嫁给皇帝。
五大头领是一体的,在这一点上徐宣没什么嫉妒之心。在历史上这五个人一直很齐心,互相之间没什么勾心斗角之举,直到赤眉军投降刘秀之后,樊崇和逄安从洛阳出逃,徐宣苦劝不听,后来樊逄二人事泄被杀,这五人的同盟才算是解体。
在徐宣看来,樊崇和杨音都是兄弟,他们的地位稳固,五兄弟的日子便都会好过。
樊崇其实早就心动了,只是还有些顾虑,“皇帝都是老婆成群的,桃花去了就能稳坐皇后的位子?唉,我怕桃花受委屈。”
“老樊,你是真糊涂了,如今不是咱们在乡下娶不上老婆的时候了,要是那时,桃花也就嫁个乡里的村夫,那倒是没有三妻四妾。可现在桃花必定要嫁高门大户,大户人家哪一个不是妻妾成群?管他有多少女人,桃花只坐稳原配夫人就行了!”
“你是关心则乱!”徐宣不屑地道:“这几十万兄弟都是桃花的靠山!小皇帝还没坐稳位子呢,为了这几十万人马,他敢不立桃花做皇后?等到过了门,生个一男半女,嫡长子在那儿摆着,皇帝就是一万个老婆也越不过桃花去!”
“杨家的小丫头进宫是做妃子,杨音二话没说就应下了,你还犹豫什么?”徐宣滋地喝了口酒,说道:“老樊,我和杨延寿聊过了,他说皇帝陛下很喜欢桃花,不止一次说桃花好看呢!”
樊崇的心思已完全倒向了皇帝,但还是说道:“桃花那孩子的脾气,我也不能做她十成的主,这门亲事成不成,也得看她自己的意思。”
“多找点机会,让他俩见见面,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一个健壮俊美少年郎,那还不是一拍即合?”
“哈哈哈,老徐,你这不是拉郎配吗?”
“我就是拉郎配了,这个事儿要是真拉成了,你还得好好谢谢我这个大媒!”
两人正说着,突然门哐当一下开了,樊桃花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也不向徐宣打招呼,只对着樊崇道:“我的事儿要我自己作主,你明明答应过的!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樊崇看着女儿,咧开嘴,挤出一副笑脸,“桃花,这事儿不是还没定吗?我正想问你,你就进来了。”
徐宣这时完全没了刚才的口若悬河,只是低头饮酒,一口接着一口,好像那碗酒永远喝不完似的。
桃花从徐宣手中拽过那只一滴酒都没有的酒碗,捧过酒坛,手一倾,哗啦啦地倒上,酒液在碗中快速地打了个旋,酒汁四处迸溅。
徐宣向后缩了缩手,陪着笑道:“桃花,你父和徐叔都是为了你好。”
“徐叔,您下次要做媒,直接跟我商量好了,要是和我父亲搞些背后的勾当,背着我把我卖了,我可翻脸不认账!”桃花将酒坛向案上重重地一放,震得碗里的酒水都晃了一晃。
徐宣道:“这事儿。。。就当我没说。”
“您说都说出来了,怎么能当没说呢!”樊桃花道:“您身为当朝丞相,一言九鼎,怎么能说话不算话?您既然已答应了放牛的小子,怎么也得有个交待不是?”
“桃花,我可没敢应承。杨延寿跟我提这事儿,我就说了,桃花的事儿,三老都做不了她的主。我只答应帮着问问你的意思,我。。。真没答应。”
徐宣觑着她的脸色道:“你不愿意就算了,我明天就回了他。
“谁说我不愿意?”
两个人一起抬起头看着她,樊崇道:“桃花,你的意思是。。。答应了?”
“我可没说愿意!”
“那你到底是啥意思?”
“我说过,要嫁一个大大的英雄,我嫁的人一定要让我服气。”樊桃花道:“徐叔,你让放牛的小子明天到校军场,我要和他比试比试,他要想娶我,得先赢了我才成!”
“这个。。。不知道陛下能不能答应。”他徐宣做不了桃花的主,可也做不了小皇帝的主啊!
“他不敢去就算了!”樊桃花转身就走。
徐宣忙叫道:“我去试试好了!”
樊桃花挑帘出去,丢下一句话:“您告诉放牛的小子,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惨!手残把存稿全发出去了!
如题,人间惨剧,又得拼命码字了,明天的份儿都发完了!一点存稿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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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校场比武
“陛下,您真要去校场比武啊?”
小班登满脸忧虑,看着穿着一身戎装的小皇帝说道:“陛下,樊桃花可是出了名的勇猛,一般的男人都打不过她,这个男人婆可厉害了!”
“闭嘴!”小皇帝斥道:“什么男人婆?那可是朕的皇后,你未来的嫂子,将来要母仪天下的。”
“她?还母仪天下?公仪还差不多!”班登嘟囔着,“去吧,去吧,到时候打不过男人婆,丢了人就知道后悔了!”
皇帝不听他的唠叨,大踏步地走出去,小班登连忙追了上去,在后面喋喋不休:“陛下,您可千万不要比射箭,听说她的箭术很好,您的箭术虽然现在也不错,怕也比不过她。”
“也不要比兵刃,她使一柄长刀,几个男人都近不了身。”
“哦对了!也不要比手搏,虽然你的手搏还可以,可是桃花好像是自小和三老学的手搏,三老的手搏和角抵在军中都是无敌的,桃花肯定差不了!”
“还有,也不要比。。。”
“闭嘴!”刘钰喝止了他的唠叨,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比什么?难道比吃饭吗?”
“比吃饭也不行呀!您不一定吃得过她,听说她一顿能吃四碗饭!”
皇帝简直不想理他了,上了马,一鞭子下去,绝尘而去,等小班登手忙脚乱地爬上马背,小皇帝早就没影了。
樊桃花正在校场门口等着,见小皇帝过来,也不说话,打马就当先走了。
呦,看这样子是带着气,这是跟谁耍脾气?刘钰一头雾水,但是心里很笃定,古往今来的女孩子都是一样的,得哄,说白了是骗。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他的皇帝霸业,哄女孩子不丢人,骗到手了还不是由着他怎么的?
何况自己两世为人,快三十岁的人了,和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什么?啥也别说了,给她点甜头,先哄后骗,然后拿下!
刘钰随在她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校军场。
一个身材高大健壮的女子走上前,拱手道:“将军!队伍集结完毕,请将军阅示!”
她的身后是一小队女兵,人数大约有两百人左右,列成了四个纵队,站得还算整齐。
刘钰听说过这支女兵队伍,这是樊桃花纠集了军中女眷组成的队伍,平时经常在一起操练。军中男子常来偷看他们训练,暗暗地品头论足,直到有一次一个偷窥男被女兵们揪住暴打了一顿,才没人敢再来招惹她们。
对于这只女兵队伍,有好事者将其与三十营并称为“桃花营”,并戏称樊桃花为“桃花将军”。
樊桃花冲着她的队伍一挥手,说道:“先练射箭吧!”
于是女兵们散开,对着几十步外的箭靶,开弓射箭。
刘钰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些女兵们的箭法还算可以,有几个可以说相当不错,看来是经常练习的。
樊桃花第一次将视线转向刘钰,也不称呼陛下,只叫道:“哎,你也来试试吧!”
“哎”这个没有称呼的称呼让刘钰感觉很亲切,这像是个夫妻间的称呼。现代社会里的老夫老妻,不是常这么叫吗?
他习惯性地转头去找弓箭,小班登正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怀里却没抱着他的那些装备。
“我的弓箭呢?”刘钰问道。
“陛下,你跑得太快了,我着急追你,就忘了带弓箭了!”
刘钰想起小班登警告他的第一条“不要和男人婆比射箭”,觉得这个小子就是故意的。
樊桃花讥讽地一笑道:“什么没带弓箭,不敢比了吧?”
说着拉开手中的弓,一松手,“咄”地一声,那枝箭稳稳地插在靶子红心之处。
桃花向着刘钰一抬下巴,看样子有点小得意。
刘钰走上前,与桃花并排站立,他的正前方几十步外,并排立着两个靶子,此时左边的靶上插着桃花的一枝箭,右边的靶子上却空着。
刘钰把手向旁一伸,桃花会意,将手中弓箭递到他手上。
刘钰试着拉了拉,心里立刻骂了句:“卧槽,这是几石弓?劲儿怎么这么大?”
他不禁扭头打量了下旁边的男人婆,估量着她结实的胳膊,大概是有肱二头肌的,看来得费些力气才能压得住。
而她正挑衅地看着他,隐隐有些等着看笑话的神态。
想看朕的笑话?朕早就练成了神射手了不知道吗?但是咱们要讲究策略,不能规规矩矩地赢你,要一边比试一边调戏你。
刘钰双膀一用力,将弓拉得如满月一般,瞄准面前的箭靶,把手松开,放下弓伸头去看,却见自己面前的靶子上空空如也,而旁边桃花的靶子上却多了一枝箭,两枝箭并排插在红心之上,看起来很有夫妻相。
刘钰作势地一拍大腿:“唉,我一枝没中,你中了两枝,你的箭法实在是太好了!”
“少装了!你就是故意射偏了来讨好我!那么大皇帝,羞也不羞?”
“羞,羞呀!每次见到你我都害羞,不信你看,我脸都红了!”
他把脸凑了上去,离桃花的脸只有一尺远。樊桃花伸手一推,刘钰趁机一把握住,感受到她手上坚硬的老茧,他的脸突然沉了下来。
桃花急急地抽回手,看着他道:“怎么?这就生气了?真小气!”
刘钰摇头道:“不是,我是在想,将来我一定要让女人们不必舞刀弄剑,让她们都能有一双柔软的手。”
樊桃花的脸也沉了下来,“舞刀弄剑有什么不好?难道女子就该闷在家里摆弄针线?”
“如果你那么喜欢舞刀弄剑,那就去做好了,朕还可以大建女兵营,让你去做真正的女将军。”
“真的?”樊桃花兴奋起来,随即又道:“肯定是骗人!你现在想讨好我,以后就变了!”
“君无戏言!”刘钰面容严肃,一副让人十分信得过的样子,其实心里正在吐槽:“君无戏言才是最大的戏言!”
刘钰说道:“但是我认为女兵与男兵相比,有太大的劣势。女人的气力天生比男人小得多,女人的麻烦却比男人多得多。从战斗的角度考虑,当然应该招男兵。但是女人有自己的优势,她们擅长于文艺,擅长于照顾人、安慰人,其实女兵可以发挥优势,作为辅助兵种,比如做文艺兵、医护兵,可以鼓舞士气,照顾伤兵。”
“说来说去,你还是瞧不起女兵!”
“不是瞧不起,而是要因材而用。”刘钰道:“把每个人摆在自己最擅长的位子上,让他们能发挥出最大的效用,这才是用人的真谛!可悲的是,这个社会都当女人是无用之人,除了传宗接代,便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取悦男子,这是极大的资源浪费!”
刘钰侃侃而谈:“女子固然气力小,做事有许多不方便处,但是女子心细、手巧、有耐心,可以做很多的事情,一可以为国家做贡献,二可以自食其力,养活自己。如今女子完全依附于男性,作为男子的附属品而存在,什么事都不能自己拿主意,就连婚姻大事,都要父母说了算,等到嫁了人,又要事事听从夫君的安排,真是可悲之极。”
樊桃花的眼睛越来越亮,没等刘钰说完,便兴奋地叫道:“你说的太对了!”
刘钰看着她,就像看着慢慢咬钩的鱼,心道:“果然爱听这些!这就要引我为知己了吗?还有好多话没说呢!看来这位就是个渴望独立的古代新女性,我随便说些妇女解放的调调,保准忽悠得她开开心心,等到把她解放到朕的龙床上,那可就由不得她了。”
刘钰觉得,后世有些女权主义者有点解放过头了,要争取什么上空权?不知道是要解放妇女还是要解放衣服。当然,如果樊桃花到了他的龙床上,不管是什么,都是越解放越好。
于是他侃侃而谈,就妇女的身份地位,所承担的社会角色,从古至今,引经据典,一番超出时代的言辞说得樊桃花频频点头。就连旁边那些练箭的女兵,都慢慢聚集到他的身边,仔细地倾听。
她们都是从小跟在营中,随着父兄们南征北战的普通妇女,没有什么见识,也不识什么字,哪里知道外面的世界?而刘钰是领先她们两千年的现代人,又在古代当了这么久的皇帝,见识之高超,女子们无法望其项背。
两百多女子像是迷妹一般,把皇帝陛下围在当中,听得目瞪口呆,如醉如痴。
正在这时,突然喊声大作,马蹄声响,一队骑兵猛冲过来,把女兵们吓得尖声大叫,东奔西逃。骑兵们大声吆喝,驱散人群,将小皇帝团团围住。
刘彪跳下马来,上前行礼,说道:“听说陛下孤身入校场,为女兵所困,臣特带越骑营将士前来救驾!”
“滚!都滚开!”刘钰斥道:“谁让你们来的?朕有女兵保护,安全得很!比被你们保护还要安全!”
他妈的好好的一场粉丝见面会,就让这个楞头青给搅了,真是扫兴!
刘钰喝退了越骑营,看女兵已经重新集结起来,刀枪在手,个个怒容满面,竟是一副备战的架式。
不能不生气啊!人家正好好地听偶像讲话,结果被一帮楞小子冲散,像赶羊似的追得到处乱跑,撵得一溜跟头把式,狼狈死了。
樊桃花气得脸都青了,她大叫道:“好啊!好大的皇威!好厉害的羽林军!居然欺负到我女兵营的头上!来来来!咱们好好地较量一下,看你这越骑营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刘钰连忙出来打圆场,“越骑营不知道朕和女兵营在。。。联谊,这就是一场误会。刘彪!还不给桃。。。樊将军赔罪!”
刘彪梗着脖子,说道:“我哪儿知道怎么回事?那个木头牛在外边鬼鬼崇崇的,说是陛下被围,他怕有危险,不放心,又怕不是对手,不敢进来,我一急,就进来救驾了。”
没想到,看起来憨厚老实的牛得草还有这个心计,诓了这么一个缺心眼的来背锅,这真应了一句话:兄弟就是用来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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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丛林射猎
女兵营和越骑营剑拔弩张,差一点就要打起来,多亏了小皇帝在中间百般和稀泥,才暂时安抚住了女兵营。
可女兵们依旧忿忿未平,樊桃花怒火未息,说道:“不战也可以,我就与这个刘彪单挑,看看他这越骑营校尉的本事!”
刘彪退缩道:“我堂堂男子汉,怎么能和女子比武,不行不行!”
桃花冷笑道:“你是瞧不起女子,还是找借口不敢比武?”
刘彪一挺胸,“我有什么不敢的!我是怕把你打坏了!”
“打坏了算我自找的,绝不找你的麻烦!”
刘钰在刘彪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叫道:“去,去比!这是圣旨!只许败,哦不,只许胜不许败!”
他向前一倾身,凑在刘彪耳朵边上,低声道:“你要是敢赢了她,朕就把逄大姑娘赐婚给你!”
逄大姑娘是逄安的妹妹,今年三十五岁,因为性情古怪,一直无人敢娶,小皇帝用这个来威胁刘彪,威慑力简直是太强了。
刘彪被小皇帝硬推着向前,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简直是左右为难,输了,丢人!赢了,那逄大姑娘。。。
樊桃花武艺精通,刘彪就是用出全力都未必敌得过,何况他心有顾虑,缩手缩脚,刚一接上手,便被桃花一脚狠狠踹在胸口,一溜跟头翻滚出去,狼狈地摔在地上。
“好!好!精彩!”刘钰大声地鼓掌喝彩,“巾帼英雄,武艺高强,谁说女子不如男?这一场是女兵营胜了!”一边使眼色让身边卫士将犯了驴脾气要起来厮打的刘彪拉走。
打了刘彪,樊桃花的气消了大半,向着刘钰说道:“哎,咱们说好要比武的,差点让他们搅合得忘了,现在轮到你了!”
刘钰挺身道:“校场比武有什么意思?哪及得上战场上真刀真枪地干一场?”
“可是这儿又没有战场。”
“没有战场,可有猎场。”刘钰道:“我是皇帝,你是女营将军,彼此动起手来,勉不了有所顾忌,畏手畏脚,生怕伤着了哪一个,就是卫士们也会为难。不如我们去城外围猎,真刀真枪地猎杀动物,看谁猎杀得多,又好玩,又能比出高低,岂不是好?”
女兵们都齐声欢呼,她们很少能有机会能出城去玩,打猎更是从来没有过的娱乐活动,一个个都跃跃欲试地要去。樊桃花也不好拂她们的意,便答应了下来,一行人收拾兵器马匹,准备要出城去。
小皇帝把牛得草叫到身边,耳语道:“去,把穆弘叫上,一道去!”
女兵两百人,皇帝贴身侍卫两百人,一共四百余人骑马出城,一路奔驰,到了一片山林之中。
皇帝当然不会傻乎乎地钻林子找猎物,他打猎都是别人把猎物赶到面前,他再拉弓射杀。
两百侍卫就做这种事,他们分散开,吆喝着将林中动物惊起,四面驱赶着。
汉朝时的生态环境当然比现在要好上许多,野生动物随处可见,不一会儿,众人的马前便是野鸡乱飞,野兔乱蹿了。
女兵们很是兴奋,叽叽喳喳地笑闹着,抢着拉弓去射,射中了便开心得大叫。
桃花连发几箭,射中了一只野兔和一只野羊,很是高兴,可是皇帝陛下却只是在旁边微笑地看着她射猎,自己始终一箭不发。
樊桃花道:“哎,你要再不射可就要输了!”
射?还没到射的时候呢!
“这些温顺的小兽,正适合你们女子射猎,像朕这种高明猎手,专猎猛兽,和那些烈性难驯的。。。猎物。”皇帝的眼光有点意味深长。
樊桃花的目光丝毫也不闪躲,只说道:“要猎猛兽,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正说着,一只恶狼从密林中扑了出来,女兵们吓得尖声大叫,桃花一箭射去,却没有射中。那狼猛然见了这么多人,也吓了一跳,掉头便跑。
眼看狼就要跑出视线之外,刘钰拉开弓,大喝道:“我来!”
弓弦响动,恶狼应声而倒,牛得草带人上去一看,见一枝箭从恶狼后颈穿入,箭尖从其下颌处透了出来。
这一箭真是又准又狠,可见施射者不仅弓术出色,臂力也十分强悍。
女兵们眼里冒着小星星,拍手叫道:“陛下真是神箭,太厉害了!”
樊桃花诧异道:“没想到啊,你还真有两下子!”
刘钰脸上浮现出姨母式的笑容,“呵呵,凑巧,运气好!”
将猎物扔上车,队伍继续前进,依旧是乱糟糟地射猎,少男卫士们和女兵们一道,不免互相调笑,气氛很是欢乐。
桃花也很高兴,她又猎到了一只野鸡和两只野兔。
突然密林深处传来一声低吼,震得周围树木簌簌地抖动。
刘钰低喝道:“小心,有猛兽!我来对付它!”拉满了弓,向林中瞄着。
一只体型庞大的野猪自林中钻出,立时迎头挨了一箭。
野猪狂奔着冲出,猛然撞到对面的一棵树上,轰地一声,树倒了下来,紧接着一阵哔哔剥剥的响动,只见眼前枝叶摧折。那只野猪忽然从乱枝乱叶中重新冲出,狂奔几步,突然摇摇晃晃,轰然倒地。
女兵们吓得连声尖叫,四散奔逃,便连桃花也退了一步,马匹受惊,高高抬起前蹄,差点将她从马背上掀下来。
这时刘钰自旁边伸出手去,捉住她的马缰用力一扯,将马牢牢的控住。
樊桃花脸色有些发白,胸口剧烈地起伏。正有点心神不定,忽听旁边有人道:“没事儿,有我呢!”
刘钰握着她的马缰,满脸关切地望着她,那张黑脸距离她的眼睛不过尺许距离。
樊桃花心中一动,她看着面前这张脸。浓重的眉毛,又大又亮的眼睛,甚至那黑黝黝的肤色,从里到外都透露着阳刚之气。
他的眼神好像经历了世事沧桑,与他稚气的脸庞颇有些违和,甚至让人恍惚间忘了他的年纪。
“他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为什么看起来竟如此成熟?看起来如此可以信赖呢?”桃花忽然觉得脸上发热,竟不知不觉地红了脸。
刘钰退回了身子,微笑地看着她。
有卫士大叫道:“陛下神箭,射杀了一只野猪!”
“是啊,这猪足有几百斤!”
刘钰云淡风轻地笑道:“这畜牲,竟敢到朕的马前来找死。”
他说的如此轻松,好像射杀的不过是一只兔子而已。而刚才还因为连连得手也高兴的樊桃花,看着自己射杀的几只野兔,突然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面对射杀了恶狼和野猪的皇帝陛下,这几只兔子确实拿不出手。
159.陛下流氓
那天之后的狩猎十分平淡,再没遇到什么大体型的野兽,等到太阳渐渐西去,众人便收拾猎物,准备回城了。
这一天收获很是丰富,野兔、野鸡、野羊、野鹿、野狼,堆了满满的几辆大车,还有那头硕大的野猪,作为本次最大的一个战利品,单独丢在一辆车上。
刘钰看着鲜嫩如桃李的樊桃花,心道:“这才是本次最大的猎物,我就不信了,她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穆弘收拾着他的弓箭,他一直跟在皇帝的身后。奇怪的是,这个最出色的猎手只猎到了几只野鸡和野兔,没有射杀任何大型野兽。
不论是女兵还是卫士少年,他们都认为,这次狩猎的冠军理所应当是皇帝陛下。
对于皇帝陛下的箭术,众人都无比佩服,尤其是那些女兵,对皇帝陛下更是崇敬万分,在私下里偷偷地议论着陛下的武勇,以及他英俊的外表。若是谁不巧和陛下的目光对上,就立即羞得低下头去,连露在外面的后脖颈都红了。
刘钰下令回军,众人掉转马头,向来路上慢慢走去。眼看要出了林子,突然听到一声低吼,一个硕大的影子从他们视线里一掠而过,只一闪,便钻进密林之中。
樊桃花叫道:“是老虎!”竟纵马追去!
“别去!”刘钰忙叫道:“把她拦住!”
事发突然,谁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去追逐猎物,等到众人反应过来时,那匹健壮的黑马早已不见了踪迹。
“追!”刘钰低喝一声,用力抽打着赤兔,毫不犹豫地冲进密林之中。
林木茂盛,不时有横生的枝杈在他眼前掠过,刘钰左右躲避着,同时用耳朵分辨着声音,循着那若隐若现的野兽低吼之声,在夕阳中摸索着前进。
赤兔是天下少有的宝马,不仅速度快,而且极有灵性,在如此茂密的树林中,依旧能保持一个相对的高速度。
那野兽仿佛是引着人追似的,每次刘钰仿佛失去了它的踪迹,茫然无措,那吼声便又适时地响起,勾着他去追赶。
刘钰追着它跑了不知道多久,突然发现身边寂静异常,原来他的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侍卫们不知道哪儿去了,想来他们的马跟不上赤兔的脚力,都被甩掉了。
刘钰有心要等他们,却又担心樊桃花的安危,樊崇只这一个女儿,要是这次跟他狩猎出了什么事,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风波。
即便不考虑这一点,作为一个男人,刘钰也不可能丢掉一个孤身女子自行回去。
他已不知道追了多远,夕阳只余下最后一点余晖,视线已开始变得模糊,而樊桃花依旧没有踪影。
刘钰有些着急了,这个年头,在深山野林中过夜实在是太危险了,不知会冒出什么狼虫虎豹,没有热兵器,只靠弓箭的古代人很难阻挡。
眼前的路更难走了,到处是树木和虬结的荒草,刘钰下了马,牵着它慢慢向前。
突然,他听到一声野兽的狂吼,声音之大,震得周边树叶都纷纷落下。
然后是一声凄惨的哀鸣,好像是人,又像是马。
刘钰吃了一惊,将马拴在树上,拔腿向发声地狂奔而去。
转过一片荒草密林,眼前是一片山谷,他突然见到一幅骇人的情景。
暗淡的阳光下,一只斑斓猛虎正低头撕扯着一堆血肉。它的头左右摇摆,嘴边鲜血淋漓,边吃边发出呼噜噜的低吼之声。
刘钰只觉脑袋嗡的一下,心道:完了!桃花,它吃的应该是樊桃花吧?
刚才还是那么鲜嫩水灵的一个姑娘,此刻就变成了一堆血肉,花儿一般的年纪,就这么凋谢了,太凄惨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老虎啃食着血肉,却发现在老虎身边,是一匹死马,马头和马身已经分离,脖颈处鲜血淋漓。
它吃的是马,这么说,桃花还活着!
这时,身边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一个身影猛扑过来,一下子抱住刘钰,将他扑倒在地。
温热的呼吸抖抖地扑在他的脸上,一个嘶哑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你,你可来了!”
是樊桃花!
她的声音在发抖,声音也控制不住地抖动,本来红润的脸苍白得像是世上最白的白绢。
她眼下的模样,哪还有一向的意气风发?明明是一个惹人怜爱的软妹子。到底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胆子再大也受不了眼前这么惨烈的场景。
刘钰搂住她的腰身,将她拉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道:“别怕,别动,别说话!”
两个人依偎着,看着眼前二十步外的老虎撕咬着马肉,头用力地两边摇摆,嘴边甩起一条条血线。
刘钰感觉到桃花结实圆满的胸脯,伴随着身体的颤抖不断挤压着他的身体,身体不免一阵阵地燥热。
带球撞人,犯规啊!
“咚!咚咚!”刘钰的心狂跳。
“咚!咚咚咚!”樊桃花的心也在狂跳。
渐渐地,两颗心跳在了一处,仿佛每一次心跳都带着回声。
刘钰的身体是十五岁的青春期少年,他的心理则是二十八岁的都市青年,不管是哪一个,对于怀里这具鲜嫩的躯体,都完全没有免疫力。
但是猛兽在前,两人的安危尚无法保障,刘钰当然知道轻重缓急。
他收摄心神,用手去摸腰间的环刀,还好,刀还在。可是弓箭还留在马背上,马在不远处的树上拴着。
桃花颤抖着,轻声道:“要不。。。我射它一箭?”
刘钰立即按住她的手,摇头道:“别动!”
以樊桃花目前的状态,弓箭的发挥会打上很大的折扣,很难射中猎物,反倒容易惊到那只老虎,一个不小心把它引过来。
还不如等它吃完。一匹马也有两百来斤,或许那畜牲吃饱了就走,不会伤害他们。
时间仿佛格外漫长。
终于,猛虎将马肉啃得七七八八,伸出又长又红的舌头,在嘴边舔了一圈,满意地咂着嘴,掉转头,慢慢地走开了。
刘钰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到身边的桃花也放松下来。转头去看,见她脸上全是汗,头发湿答答的粘在额头上,脸色依旧苍白,更显得嘴唇格外红润,好像是露水下的玫瑰,娇艳欲滴。
刘钰忍不住将嘴凑上去,刚要触到那红唇,樊桃花突然受惊似地跳了起来,叫道:“你!你干什么?你流氓!”
刘钰道:“刚才不知道是谁扑到我怀里,抱得那么紧,把我勒得都喘不过气来了。”
桃花的脸腾一下红了,她语无伦次地道:“该走了,走!回去!哎呀,我的马被吃了,这可怎么办?”
她又着急又慌乱,只是在原地团团打转,刘钰望着她,脸上浮现出微笑。
“你笑什么?”
他停住了笑,走上前来,牵过她的手,低声道:“别怕,有我呢!”
这句话使樊桃花莫名地安静下来,在她的马受惊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让她感觉格外的安心。
从前她当成孩子的小皇帝,现在却俨然是一个靠得住的男子汉,成为了她的主心骨。
刘钰道:“天晚了,在山林中行走十分危险,不如就近寻一处高地生火,既能防备野兽袭击,又能以烟火召集同伴,得草他们见了火光,就会寻到这儿来。。。你带火石了么?”
半个时辰后,二人一马爬上一处高地,找了一块平整之地,刘钰生起了火,这时天已完全黑了。
樊桃花有些后悔,当时她一时好胜,也想猎一只猛兽,没考虑太多,就跟着老虎追了下去。她当时竟然没感觉到害怕,一直追着那只猛虎,也不知追出去多远。
她还向它射出了两箭,其中一只射在它的背上,却完全没有伤到老虎,反而把它激怒了,
老虎怒吼着反扑上来,吓得桃花赶紧跳下马背,滚到一旁,然后她的马便遭了殃,成了老虎的口中食。
见到这个天下闻名的猛兽撕扯着猎物,樊桃花忽然觉得无比恐惧,她吓得瑟瑟发抖,更令她害怕的是身边没有一个人,她与同伴们走散了!
当她见到刘钰出现在视线内,心中的激动可想而知,在这种极度的恐惧和惊喜之下,她扑到他的身上。。。确实有些失态了。
不过没事儿,桃花其实并不担心,反正没别人看见,而且眼前这人。。。早晚是自己的夫君。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念头便在她心里扎下了根,是的,眼前这个黑黑的小子,大汉朝的皇帝,是她的夫君,他们将休戚与共,夫妻一体。
“哎!”她叫道,看着火堆对面的刘钰,声音里带着三分欣喜,两分娇羞。
“你怎么追到这儿来的?他们呢?”
“当然要追了!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喂了老虎!”刘钰说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他们?又不是他们的女人,他们哪有我这么尽心!”
“讨厌!”桃花轻斥道:“不要胡说,谁是你女人?我还没答应呢!”
“你跑不掉了!”刘钰凑到她的身边,把大黑脸凑到她的眼前,“朕看中的东西,绝对逃不出朕的手掌心。”
“这事儿可由不得你,明天我就和父亲说,不同意这门。。。唔唔唔。。。你,你怎么。。。唔唔。。。你流氓。。。”
桃花的话没说完,嘴巴已经被堵住,腰身也被一只不老实的大黑手箍得结实,让她一点也动弹不得。
伴随着她断续的抗议,两人的呼吸都有些凌乱,抗议像是邀请,呼吸像是鼓励,让刘钰愈发胆大。
第二天一早,焦急的皇帝侍卫还在林中漫无目的地搜索时,忽然见到一匹赤红的马从林中走出,马上一前一后,坐着樊桃花和刘钰,两个人头发凌乱,样子都有些狼狈。
“陛下,是陛下!”牛得草长长地舒了口气。
“桃花姐,你可回来了。”女兵们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一行人回到城里,皇帝径自回宫,桃花回到家中,樊崇问道:“昨天你去哪儿了?我都要急死了!”
“我去和放牛小子打猎去了。”樊桃花脸上浮起一团淡淡的红晕,“他真是一个高明的猎手。”
160.老虎进城
刘钰和樊桃花的婚礼定在一个月后。
整个朝廷都忙起来了,皇帝大婚是这个新王朝成立以来的第一场重大庆祝活动,儒生们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这件天大的喜事中去,有关仪式被反复辩论,力争符合古礼。
这几天朝堂上天天在吵架,吵的内容极其无聊,除了皇帝婚礼上的衣着,便是婚礼上的礼仪,要不就是婚宴上的吃食。
儒生们各执已见,争论不休。皇帝不胜其烦,忍不住怒道:“是朕的婚礼,你们瞎吵吵什么?不要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礼仪从简!”
皇帝定了调,事情好办了许多,礼仪尽量简化,但是排场是不能省的。这不只是一桩婚事,也是一桩政治大秀。也就是说,这场婚也是结给天下人看的,万不可寒酸。
御史大夫府第里也是忙乱不堪,樊崇每天春风满面,大声吆喝着,指挥家人准备着庆典的东西,一丝一毫也不容差错。
他不用上朝理事,就把所有的精力投注到这件事上,力争让自己的女儿风风光光地大嫁。
杨音也很忙,他的侄女杨素青将作为妃子,与身为皇后的樊桃花一同出嫁。
杨音的大兄死得早,留下一儿一女,杨音都当成亲生儿女一般抚奍。能嫁给他一直看好的小皇帝刘钰作妃子,杨音十分满意。
杨素青是个刚满十四岁的小姑娘,她可不像十五岁的刘钰有着一颗三十岁的心脏,她就是一个纯粹的孩子,对男女之情懵懂无知,尚不清楚这件事对她意味着什么。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皇帝的婚礼,这件事点燃了整个长安的热情,几年来处在战乱中的长安市民,一直挣扎在生死边缘,如今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太平日子,正需要这些谈资,来丰富一下他们无比饥渴的娱乐生活。
在这个几乎普天同庆的气氛中,突然出现在了一件煞风景的事,而且这事儿还有越闹越大的趋势,让整个长安的气氛都为之一变。
事情起源于一个小人物,在整个长安他是一个小人物,但是在城外的某个军营中,他也算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
江阳营的钱巨人是个狠人,他不仅在战场上狠,下了战场依旧是狠,他在营中的地位相当于泰山营的王二楞子,拳头最硬,无人敢惹,他小名叫做小虎,营中人都称其为“钱老虎”。
钱老虎是江阳将军黄兴的小舅子,手下七八百人,都是营中最凶悍的战士,虽然人数不多,却是江阳营的实力担当。
黄兴是左大司马逄安的亲信,逄安一向对钱老虎比较赏识,几次向黄兴要人,想让他去做自己的侍卫队长,黄兴考虑到营中的战斗力,便一直推托,直到破了长安,觉得以后没什么仗可打了,才答应了逄安,让钱老虎这几天就过去上任。
钱老虎无愧于他的姓,他贪钱,每到一处,便拼命搜刮,不惜使用暴力,时常打伤百姓,甚至打死人,虽然有军令“杀人者死,伤人者偿创”,但是营中人都替他遮掩,事情常常是不了了之。
钱老虎前一阵随黄兴在别的县城屯守,没有和大军一道进攻长安,等到他回到大营,营中风气全变了,居然没有人进城劫掠,大家都在营中忙着踢球看球,这是什么意思?
钱老虎做梦都想进长安城大捞一次,万万没有想到,长安城是到了,但皇帝陛下竟然下令禁盗,直接约法三章了。
更过分的是,他们江阳营竟然没有屯扎在城里,依旧呆在城外,据说是因为城里没有地方,搁不下那么多人。
钱老虎才不信这鬼话,凭什么羽林军和濮阳营、汶阳营可以住在城里?他们江阳营就得苦哈哈地守在城外?老子偏要进城去凑热闹!
于是他便约了几个兄弟,一道进城去闲逛。赤眉军各营也无所谓什么出入营管理,大家都闲散得很,尤其是现在,将军校尉都没心思搭理自己的士卒,管理更加松散。
进城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钱老虎好不容易挤进城门,已是出了一身的透汗,感觉长安城除了街道比别的城池宽阔,人比别处更多之外,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
钱老虎走在街上,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想来想去,猛地一拍脑袋,对呀,这些个百姓,他们好大的胆子!见到他们青州兵竟然不逃跑!甚至还看着他们笑?真是岂有此理!没见他钱老虎腰间挎着刀呢吗?还当不当他们是兵了?
也难怪他接受不了,赤眉军哪次破城都是鸡飞狗跳、鬼哭狼嚎,百姓根本不敢上街,整个城都空荡荡的,哪有现在这种热闹繁华?
钱老虎见街头一个算命的摊子,一时兴起去摇了一卦,没想到手气差得不行,一下子抽了个下下签,算命先生道:“您今天犯煞星,最好现在回家去,关上门老老实实地呆上一天,明日煞星退了,也就无事了。”
钱老虎呸地一口浓痰吐在地上,骂道:“放屁!再胡说老子揍你!”钱也没给便回身走了。
算命先生摇着头,等他去得远了,自言自语道:“看在你今天有血光之灾的份上,不和你计较了。”
钱老虎走着走着,看到一家开门做生意的店铺,顿时觉得手有点发痒,这种布庄最有钱了,进去不捞十几万钱出来都算白进一趟,再扛上几引布,那简直就是发达了。
他向两个伙伴一甩头,说道:“走,进去看看!”当先迈步走了进去。
老板见来了主顾,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
“几位,您是要做什么衣裳?我来给几位推荐一下。”
钱老虎摸了摸架子上的绸缎,老板忙道:“这种绸子叫做秀水绸,最是细腻光滑,上身别提多喜气富贵了!”
钱老虎也不理他,一路摸索过去,直接就进了柜台,一把扯出台下子面的钱盒子。
老板道:“你,你这是做什么?这光天化日之下,还敢打劫不成?”
钱老虎刷地抽出了刀,啪地一下拍在柜台上,老板立刻便闭了嘴,只瑟瑟地缩在屋角,不敢出声。
钱老虎的伙伴见他直接抢钱,也发起急来,说道:“钱巨人,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陛下已经明令禁盗了,再抢钱要挨军棍的,你不知道,营里有好几个兄弟都挨过,那可真是。。。皮开肉绽啊!”
钱老虎理都不理,自顾自掏摸出几块金子,一串串的铜钱,说道:“怕他个鸟!老子给小皇帝卖命,在战场上流血拼命,拿点钱不应该吗?”
说着将金子向两人手里塞,“来,人人有份!”
其中一个哆嗦着收了,另一个却缩手躲避,说道:“不可不可,陛下免了我的赌债,我已在神前发过誓,绝不能再行劫掠,否则必遭天谴。。。何况陛下发的赏钱还没花完呢!”
“随你!”钱老虎收拾了钱财,也不理屋中的老板,大摇大摆地出来。
刚走出不远,忽听背后脚步声响,十几个士卒追了过来。
钱老虎撒腿就跑,连着撞翻了几个人,拐进一条小巷,跑到尽头,却是个死胡同。后面追兵呼喊着:“在那儿,在那儿,他跑不远了!”
钱老虎是战场上的猛将,岂能被这小小胡同憋住,他不仅没有停下脚步,反而不断加速,冲到胡同尽头,纵身跃起,一手扒住墙头,双脚连蹬上了墙,翻身而去。
他七拐八拐之下,终于甩掉了追兵,长长地松了口气。
钱老虎抹了抹额上的汗,低声骂道:“TMD,不过就是抢两个钱,倒好像抢了你婆娘似的,真要跟老子拼命。”
虽然受了些惊,好在怀里多了许多钱财,钱老虎的心情还算不错。两个伙伴早就没了影,他便一人闲逛起来。
逛了半晌,见前面一处布庄,十分眼熟,竟是他方才抢过的那一家,原来他走着走着又绕了回来。
钱老虎想起方才的狼狈,怒气陡生,抢了你点钱,竟然还敢告密,岂有此理!要不是老板大嘴巴,哪有他钱某人这一番奔逃。
他看看左右,没见到羽林军的影子,一转身别进了店。老板正在柜台内数着钱,抬头见了他,张惶大叫道:“有贼!有贼!那天杀的狗贼又回来啦!”
钱老虎见他喊叫起来,一时性起,拔出刀搠去,将老板捅了个对穿,鲜血喷了他满身。店里还有一个伙计,也被他一并杀了。
钱老虎转身出店,也该他倒霉,迎头正过来一队巡逻士兵,见他满身血迹,二话不说便上前拿人,钱老虎再勇猛,也敌不过几十人一起,被几个少年死死地摁在地上。
钱老虎不仅劫财,又杀了人,情节极其恶劣。因大军初进城,军法简单,遇到这种事,只要禀明值守的长官,便可就地行刑斩首。
也就是说,钱老虎的人生就要到头了!
这条街是龙骧营的一个屯长值守,他一见钱老虎便觉得有些眼熟,辨认了半晌想不起,还是旁边一个来自江阳营的士卒嘀咕道:“这人是江阳营的钱老虎,江阳将军的小舅子,特别能打。左大司马都夸过他,说是难得的一员猛将。”
按说杀了人,应该真接砍了,一听这话,屯长不敢下手了,便挥挥手道:“送去请校尉处置!”
161.胆敢谋反
羽林军负责长安城的防务,各营校尉轮班,每天有一个校尉总体负责,缉盗这些小事一般不会烦扰到校尉,不过今天有点意外,钱老虎竟被直接推到了轮值校尉的面前。
今天值守的是越骑校尉刘彪,几乎是所有校尉中脾气最暴躁的一个。他听了士卒的报告,当即就不高兴了,“约法三章上写得明明白白,杀人者死,直接杀了就是,为什么送到这儿来?你们是不是看我太闲了?”
一个士卒走上前,低声道:“校尉,这个人有点扎手,他的姊夫是江阳将军黄兴,屯长不敢私自处置,所以来请校尉示下。”
“马勒戈壁的一群孬货,一个狗屁将军把你们吓成这样!”
刘彪看了一眼钱老虎,见他坦然不惧,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突然笑了一笑,说道:“黄将军嘛,我认识,都是老相识了,你既然是他的亲戚,我不能不给面子。”
钱老虎也懂些人情世故,知道此时嘴上得有所表示,便说道:“校尉要是放了我,姊夫一定承你的情,明天就登门谢你,日后若有用得着江阳营的地方,校尉尽管招呼,我姊夫绝无二话!”
“好说,好说!”刘彪摆了摆手,沉吟片刻,说道:“按照约法三章,抢劫应当挨上二十军棍,杀人应该当场砍头,这样吧,看在你姊夫的面子上,这二十军棍就免了!”
刘彪挥了挥手,大声道:“把江阳将军的小舅子直接拉出去砍了!”
羽林郎们答应一声,上前拖起钱老虎就走。
钱老虎挣扎大叫道:“姓刘的,你敢!你敢动我一根毫毛,我姊夫带人踏平你越骑营!”
刘彪哈哈大笑,“让他放马过来!”
钱老虎又叫道:“我是左大司马侍卫队长!你听见没有?左大司马,逄司马!我要见大司马!”
刘彪当然听见了,他皱了皱眉头,忽地招手道:“回来,把他拖回来!”
钱老虎以为刘彪被左大司马的招牌吓住,气喘吁吁地道:“我是,左大司马的人,左大司马知道你,你这么对待他的亲信,肯定,肯定。。。”
“肯定要发怒是吧?”刘彪道。
钱老虎使劲地点头,刚才一番挣扎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话也说不利索了。
刘彪道:“既然是左大司马的人,不能与寻常人一样对待。多派些人,拉着他去东市,一路宣布他的罪行,让大家看看杀人抢劫犯的嘴脸,然后在最热闹的地方杀了,让那些贼胆包天的家伙都来看看,这就是不守军令的下场!”
东市是长安城最热闹的所在,正因为人多,为了更好地震慑宵小,东市一向也是杀人的地方。当年汉景帝的老师,一力主张削蕃的御史大夫晁错,在上朝途中被突然逮捕,直接拉到东市腰斩。除他之外,汉代被弃市的名臣也数不胜数。
要不是钱老虎多嘴,刘彪可能就随便找个地儿把他杀了,可既然他说了,他是逄安的亲信,那就不能让他无声无息地死了。
刘彪还记得逄安当着所有大臣的面儿对皇帝不敬,知道他是各大头领中对小皇帝最不服气的一个。自己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如今抓到个机会,正好大大地闹腾一下,好好落一下左大司马的面子。
从这儿到东市要穿过半个长安城,这一路呼喊游街过去,全城百姓都会知道左大司马的人犯了罪,受到了诛杀,这是当众打逄安的脸。
刘彪就是要打左大司马的脸。
钱老虎的游街引起了极大的轰动,长安百姓像是过了节一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跑出来看热闹。虽然城内经常乱战死人,但是因为抢劫杀人被游街的还真是一个没有。这种热闹可是难得一见,怎么能不看呢?
这两年更始朝的大臣暴虐无度,长安百姓吃尽了苦头,尤其最近几个月,城内混战不休,大家连门都不敢出,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原来都听说赤眉军是贼兵,生怕他们进城,没想到自从赤眉军入城,长安城反倒恢复了生机。
这都亏了小皇帝,多亏了约法三章,也有赖于羽林军军纪严明,长安城才能重见太平。
小孩子跟着行刑队伍乱跑,边跑边喊道:“杀人啦!杀人啦!快去看杀人呀!”
大人们都向前凑着,伸长了脖子去看,边看边喊:“看,就是那个杀人犯!”
“长得真凶,一看就不像好人!”
“听说是一个什么大将军的亲戚,还是左大司马的亲信,大将军和大司马可都是位高权重的人,连他们的人都杀,这军纪真是没的说。”
“甭管是谁,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皇帝陛下真是讲信用,约法三章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么执法严明,爱护百姓的好皇帝,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
“但愿这个皇帝能一直留在长安,不要被人赶跑了。”
“嘘,瞎说什么,皇帝陛下当然会长驻长安,他还会一统天下,永保基业。长安百姓有福了,全天下百姓都有福了!”
这一路挤挤挨挨走到东市,不知要走多久。钱老虎就盼着有人来解救自己,为了保命,他完全不向前走,只是躺在地上放赖,全靠羽林军士卒们拖着前行。
士兵们累得不轻,对钱老虎当然没有好态度,连踢带打,让他狠狠地吃了一顿苦头,钱老虎先还嘴硬道:“你现在敢打老子,有你后悔的时候,等老子自由了,拿刀砍了你!”
士兵喝斥道:“眼看就要挨刀了,还这么嚣张,打他!”
又是一通暴打,钱老虎受不了了,“各位爷,别打了,我走,我自己走还不行吗?”
这一路闹得这么大,早有看热闹的士卒跑去给江阳将军和左大司马报信。
今天也真是不巧,逄安并没在城里,他这两天在长安呆得憋闷,想出去透透气儿,便和右大司马谢逯相约,今天一早两个人带了人马,浩浩荡荡到上林苑打猎去了。
江阳将军黄兴正在城内的府邸,听说小舅子被游街,要拉去东市砍头,一时有点不敢相信,“什么?不会看错了吧?真的是小虎?”
“那怎么错得了?弟兄们亲自看见的,钱巨人还喊着,他是江阳将军的人,是左大司马的人,可那个刘校尉完全不听!”
“岂有此理!”黄兴发怒道:“刘侠卿不过是个管牲口的,从前见到我只有点头哈腰听话的份儿,如今靠着拍小皇帝的马屁,成了什么抚民将军,眼睛就长到天上去了,谁都不放在他的眼里。就连他的侄子、那个养马的小子也来欺负我,老子一个真刀真枪打出来的将军,能怕他们叔侄俩?”
黄兴撸胳膊卷袖子出了屋门,吆喝着手下人道:“都给我抄家伙,跟老子抢人去!”
他手下有一个老卒,从家乡起事时便跟着他,年龄大了,多少有些见识,劝他道:“将军,现在和从前不同了,这可不是青州,长安城里是陛下说了算,陛下正在推行约法三章,杀了人要以命抵命。您要是在城里闹起来,那是公然违反陛下的旨意,刘彪一个谋反的大帽子扣下来,将军您可担待不起。。。那可是破家灭族的大罪名。”
黄兴听了,也有些迟疑,问道:“那怎么办?小虎跟了我这么多年,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送命。”
老卒道:“大司马不在城中,不如直接去找三老,让他在陛下面前求个情,三老那么讲义气的人,应该会出手相救,三老的面子陛下总要给的。只要钱巨人留住这条命,吃点皮肉之苦也没什么,总会将养过来的。”
黄兴正犹豫着,他的老婆突然疯了似的,哭喊着从后院跑了出来,大叫道:“姓黄的,小虎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跟你拼了!他这些年为你拼死拼活,冲锋陷阵,多少回差点死在战场上?没有他,你这将军能做得这么稳当?如今他落了难,你不赶紧去救他,还要去找什么人求情,你去找三老,三老再去找皇帝,那得耽误多少功夫?等你求下情来,小虎那边人头早就落了地了!我告诉你,小虎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我死之前,先把你儿子掐死,女儿勒死,让你断子绝孙!”
众人连忙七手八脚地拦住江阳夫人,她一个农村妇女,撒泼打滚,连哭带嚎,跳着脚地骂,闹得黄兴烦躁不堪,一狠心,一跺脚,喝道:“不要吵闹了!我拼着这什么破侯爷不做了,去救你的兄弟就是!”
黄兴命人快马去城外营中送信,命令全营军马挺进东都门,在城门处接应。又差人给城内的属下故旧送信,让他们派人支援。
对于赤眉军来说,打架、械斗都是日常操作,几乎隔一阵子就要上演一场火拼,械斗的双方各自喊人,和现代的打群架没什么两样。
黄兴集合府里的人马,一共有两百多号人,又加上来助阵的一百余人,一共三百五六十人,各拿着刀枪兵器,直奔东市而去。
这一大票人马出动,早惊动了刘彪,今天他是负责长安城治安的轮值校尉,听说江阳将军聚集数百人杀向东市,刘彪眉毛一竖,眼睛一瞪,喝道:“怎么?他胆敢谋反?”
他立即传令,越骑营集结,浩浩荡荡荡地杀奔东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