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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吏之帝王崛起全文阅读

作者:天下九九     牛吏之帝王崛起txt下载     牛吏之帝王崛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牛吏之帝王崛起全文阅读

前言

    作为一个历史爱好者,努力想完成一部历史穿越作品。从自己的业余历史水平出发,大的事件按史实,称呼和对话就按现代方式来了,请大家就当成娱乐,看个乐儿吧!

    作为一个灯谜爱好者,为了给大家增加乐趣,拟在每章后面增加一条灯谜,有兴趣者可以跟贴猜射,答案下一期公布。谜题为自制,如果不够严谨,请大家包涵。

    好吧,给自己加加油,写文!做谜!努力!

    又及:写到三百多章,发现没有地图看起来很难,陆续补充一些图,方式是由作者在每章的标题下评论,请大家去标题本章说看图。各位请把标题位置让给我,感谢!

    又又及:好吧因为开头过于happy被批判了,如果您不喜欢,那就跳过前几十章看吧。。。这样也可以吗?

1.陛下别跑

    公元9年,王莽篡汉,建国号为“新”。

    王莽在位期间推行新政,托古改制,经过十余年坚持不懈的折腾,成功地把一个偌大的帝国推到濒临崩溃的边缘。

    老天仿佛也在和他作对,几年内旱灾蝗灾不断,引发始无前例的大饥荒。百姓无以为生,只好揭竿而起,形成席卷全国的起义浪潮。其中最大的两支起义军为绿林军和赤眉军。

    公元23年,绿林军与南阳豪强结合,推举汉室宗亲刘玄为皇帝,建元“更始”,是为“更始帝”。不久之后,王莽身死,新朝灭亡,更始帝刘玄入主长安。

    公元25年,更始政权大臣刘秀在河北自立为皇帝,公开反叛,因其靠剿灭铜马等起义军发家,当时人称其为“铜马帝”。

    同在公元25年,强大的赤眉军进入关中,兵锋直指长安。首领樊崇、徐宣等人拥立军中“牛吏”刘盆子为帝,年号“建世”,是为“建世帝”。

    当此之时,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更始帝刘玄据住长安,号令天下;铜马帝刘秀横行河北,无人能敌;而建世帝刘盆子这个十五岁的放牛娃却只想逃跑。

    长安城东二百里,西岳华山脚下,郑县。

    山间小路上,一个少年披散着头发,身上穿着破旧的短褐,敞着胸,赤着脚,像发疯的牛犊一样埋头狂奔。

    他的身后,十几个人在拼命追赶,一边跑一边乱七八糟地招手大叫:

    “盆子!”

    “牛吏!牛吏!”

    “什么牛吏,那是陛下!”

    “陛下,陛下!”

    “陛下站住!”

    “陛下别跑!”

    少年听了,不仅没有停下,反而跑得更快了。路上杂草丛生、碎石遍地,他赤着脚踩在上面,却丝毫不觉得疼痛。

    六月的关中已经很热,在烈日下奔跑很是耗费体力,不一会儿的功夫,少年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身子像是刚从水里爬上来一样沉重。

    他停住脚步,弯下腰去,用双手撑着两条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的追兵也没好到哪儿去,个个狼狈万分,有人已经累瘫在地,一个农夫模样的汉子踉跄着走上来,抹着额头上的汗,笑道:“陛下,你跑得可真快!”

    有人在他身后叫道:“那当然,你那是脚,陛下的可是龙爪!你是跑,陛下可是驾云!”

    农夫道:“陛下,跟我们回去吧!”

    少年突然一跺脚,咧嘴大哭道:“不许叫!不许叫陛下!我不是陛下!你才是陛下,你,你,你们全都是陛下!”他哭喊着掉头又跑。

    “哎呀,怎么又跑了?”

    “就怪你,非说陛下是龙爪,惹得陛下发怒。”

    “谁说的?分明是你叫陛下陛下,陛下才跑的。”

    “陛下不叫陛下叫什么?”

    “别让陛下跑了,快追,追陛下!”

    “陛下,陛下别跑!”

    少年咧着大嘴狂奔不止,眼泪和着汗水顺着脸庞流下,他抽噎着念叨:“我,我不是皇,陛下,不是陛下,不是陛下!我就是,牛吏,我就是刘盆子!”

    拐过一道山梁,刘盆子转身向山上跑去,脚下乱石不断滚落。他扒着野草枯树奋力攀爬,把一群人远远地甩在身后。

    突然他脚下一空,身体失去了平衡,一头栽倒在地上。他心里一慌,撑着双臂想爬起来,却完全止不住下落的势头,骨碌碌地顺着山坡滚落。

    身后的人全都惊惶大叫,眼看着他一路翻滚,却毫无办法。

    刘盆子滚下山坡,直到撞到一棵大树,才止住了下坠的势头,此时他已满脸是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众人大呼小叫地冲了上去,惊惶地乱叫道:

    “牛吏,你怎么了?快醒醒!”

    “不是牛吏,是陛下!”

    “陛下醒醒,哎呀流了这么多血,不会是死了吧!”

    “不是死了,是驾崩!”

    “天哪,陛下驾崩啦!”

    郑县城内,大汉丞相府。

    “什么?陛下驾崩了?”赤眉军首领,如今的大汉丞相徐宣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还没,还没有!可陛下一直昏迷不醒,我怕……离驾崩也不远了!”“牛马校尉”刘侠卿擦着脸上的汗,“我,我也没想到他会跑到山上去……那孩子一向听话,可就是不肯好好当皇帝。这才登基三天,他就跑了五回。他天天上山放牛,跑得那叫一个快,实在是,实在是追不上。”

    刘侠卿是赤眉军中负责牛马牲畜的头领,刘盆子本来是他手下的牛吏,三天前刚刚”被登基”。虽然皇帝有专门的”行宫”,可刘盆子死活不肯住,执拗地留在牛棚里,每天还像往常一样对着老上级刘侠卿参拜。徐宣便将小皇帝交给刘侠卿照顾,没想到三天就出了事。

    “这娃子怎么就这么拗呢?当皇帝多好,不会饿肚子,有吃有喝的,不比放牛强?多少人想当还当不上呢!”赤眉军的大当家御史大夫樊崇很不理解。

    他是一个高大粗壮的汉子,此时正坐在屋角,头枕胳膊靠着墙,两只腿向前伸得老长。

    “御史大夫,丞相,这事儿都怪我,我没保护好陛下,我有罪,我,我,你们罚我吧!”刘侠卿涕泪并流,五体投地,上身伏下,屁股高起,看上去仿佛已做好了挨军棍的准备。

    徐宣道:“刘校尉,你这罪过可真不小,陛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的脑袋就别想要了!”

    “别,丞相,丞相!御史大夫,看在我老刘跟了你这么多年的份儿上,饶过我吧!”相对于爱发脾气的樊崇,徐宣那张总是没有表情的脸更让刘侠卿害怕。

    “我说老徐,你就别吓唬老刘了!老刘做得再不好,也是自家兄弟,你重重地责罚他,撤职、打军棍都随你。看在兄弟情分上,给他留条活路吧!”果然樊崇为刘侠卿说话了,他是个重情义的人,绝不会为了点小事要了兄弟的命,死了个小皇帝在他眼里算不上什么大事。

    “就是,就是,丞相,留我一条狗命吧,老刘我以后一定好好干,听你和御史大夫的话,你让我向东,我绝不向西!你要我向西,我绝不向东!”刘侠卿放下一半的心,看来小命是保住了,徐宣绝不会驳樊崇的面子。

    徐宣紧绷着脸,心里对樊崇有些不满,樊老大打仗够勇猛,对兄弟们够意思,可就是什么事儿都讲感情、讲义气,有时难免就欠了公道,失了法度。

    可赤眉军本来就是一群流民,大家因为饿肚子凑到一块造反,这几年下来,也多亏了樊崇义气,才能把队伍聚到一块,要是用法度去约束,恐怕早就散了。

    “刘校尉,你回去好好伺候陛下,要实在没法子……让巫祝给他驱驱邪,兴许是惹上了什么脏东西……万一陛下有个三长两短,速来报我!”

    这年头医药水平不发达,全民迷信,巫祝也承担着医生的职责,百姓生病了,经常是喝点符水,驱驱邪祟罢了,管不管用的图个心安。

    徐宣打发走了刘侠卿,转头对樊崇道:“御史大夫,你要不要再等两天,等皇帝这事儿定了再走?”

    “老徐,哦,丞相,前方军情紧急,左大司马、右大司马还等着我大军增援呢,我不能耽搁,马上就得走。这小皇帝要是不中用了,你和大司农商量着办,要不再换个人吧?那个西安侯刘孝不是一直想当皇帝吗?你看这人怎么样?”

    “西安侯刘孝?那可是个有野心的人……先看看情形吧!再等两天,万一皇帝又活过来了呢!”徐宣不置可否。

    樊崇起身,“野心有个屁用!甭管谁当皇帝,这几十万大军可都是咱们兄弟的!他要是敢不听话,老子一刀砍了他!”

    徐宣心里一惊,面上却不露声色道:“这话说得是,让谁当皇帝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三老,不如你就把这皇帝做了,弟兄们绝对没有二话!”

    樊崇哈哈大笑,“我就是个泥腿子,大字不识一个,就是有把子力气,有几个兄弟,我哪儿会做什么皇帝?我只盼着带兄弟们打进长安,能吃口饱饭过过安生日子,咱们也享享清福,再不用这么东跑西颠的……老徐,你想多了!”

2.前西安侯

    整个郑县由一条大街贯通南北,无数的小街小巷从这条大街横生出去,蜿蜒到这座小城的四面八方,在县城一角的某个偏僻的小巷子里,住着前西安侯刘孝。

    西安是齐地的一个小侯国,紧邻大都市临淄,很是富裕。刘孝少年时就承袭了爵位,安安稳稳地过了十余年锦衣玉食的生活,等到王莽篡汉,刘氏王侯都被降了级,许多人失去了封国,刘孝也是其中之一。

    天下大乱,赤眉军自齐地兴起,四处掳掠,刘孝被掳到军中。前式侯的儿子刘恭、刘茂和刘盆子三兄弟也都在军中。

    刘孝因识字,在军中被称为谋士,日常就是在各营中走动,结交军中头领,出几个鬼点子馊主意。要是在从前,他对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泥腿子们正眼都不会看一眼,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前西安侯只好纡尊降贵,捏着鼻子与大老粗们打成一片。

    大老粗们事业做大了,赤眉军打到了弘农,拥兵三十万,长安城就在眼前。

    此时出现了一件怪事,军中的巫祝突然发了疯,自称是城阳景王附体,他常莫明其妙地大叫:“本来应该做皇帝,怎么做强盗呢?”

    城阳景王刘章是汉高祖刘邦的孙子,齐王刘肥的儿子,他自己恐怕也没想到会在死后成了神,受到整个齐地民众的膜拜。城阳景王附体,在以齐人为主的赤眉军中是一件大事,士卒们相信这是神明的意思。

    樊崇等首领决定顺应军心,立一个皇帝,他们在军中寻找城阳景王的后人,找到了三个,分别是刘孝、刘茂和刘盆子(当时刘茂和刘盆子的大哥刘恭不在军中)。

    三个人按年龄大小抽签,刘孝四十一岁,最先抽,然后是十八岁的刘茂,两个人抽到的全是空白签。十五岁的刘盆子年龄最小,最后一个抽签,他的竹签上写着”上将军”三个字,于是这个放牛娃被立为皇帝,年号建世。

    自从小皇帝登基,刘孝就告病在家,卧床不起,直到皇帝受伤,昏迷不醒,刘孝才从炕上爬起来。

    “侯爷,您喝口水吧?”他的奴仆张五端过来一碗水,刘孝接过一饮而尽。

    刘孝虽然总是骂张五笨,却依然把他视为头号心腹兼唯一贴身侍卫,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他身边的人早就跑光了,只剩下了张五一个。

    刘孝道:“你看清楚了没有,刘盆子真的快死了?”

    “别人都说他昏迷两天了,一直没醒过来。”

    “哈哈,哈哈哈!”刘孝笑了起来,“穷人穷命!皇帝大位,无福之人岂能消受?”

    张五陪笑道:“就是就是,这叫,这叫……臀不配位,肯定遭殃!这个宝座总是跑不出侯爷您的PIGU。”

    这话像是在奉承,但听着怎么就有点不是滋味,刘孝嫌弃张五没文化,连马屁也拍不好,不过这至少算是个马屁,多少带点马屁的骚气。

    “那是‘德不配位,必有灾殃。’简直是粗俗不堪!”刘孝斥道。

    “绝不能让刘盆子再醒过来!”刘孝拿了一串钱,塞到张五手里,“你去请巫祝过来,就说本侯病了,请他过来医治,这几个钱只是他的跑腿费,等治好了本侯的病,还有重金酬谢。”

    “还酬谢啊!那个老家伙,上回收了咱三个金错刀,事儿都办砸了,反倒便宜了那个臭放牛的。”张五满心不乐意,有那个钱买点肉吃好不好,侯爷吃肉自己还能跟着喝点汤呢!

    “休要胡说,还不速去!”

    这事儿提起来刘孝也窝着一肚子的火,他花了整整三个刀币,那可是每枚面值五千的金错刀,虽然现在贬值严重,可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刘孝用三枚金错刀买通巫祝,演了一出城阳景王附体的好戏。本以为自已是城阳景王的后人,又是前代王侯,识书断字,这皇帝非他莫属。

    没想到戏是演成了,可就是为别人做了嫁衣,自己费心费力,却便宜了那个放牛的小子,刘孝急火攻臀,当时痔疮发作,卧病在床。

    最可气的是,他这儿求之不得,刘盆子那儿根本不想要!这世间的事儿上哪儿说理去!

    多亏神灵保佑,放牛的小子自已找死,这次一定要想个妥贴的法子,绝不能让他活过来!

    刘孝此时精神焕发,对着铜镜左照右照,看着镜子里的瘦脸尖下巴,不时捋捋颌下几绺胡须,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姿态儒雅,贵气逼人,一副帝王样貌。

    若是他刘孝穿戴冕服,接受万众朝拜,君临四方,睥睨天下,那会是多么威风,多么荣耀!

    刘盆子,一个毛都没长齐的穷放牛娃,没见过世面,浑身上下透着土气,凭什么跟他正儿八经的侯爷比?

    刘孝在家中做着美梦,他的奴仆张五已出了门,小心拆下半串铜钱,揣进怀里,拿剩余的半串去请巫祝,这直接导致巫祝晚来了半个时辰。

    此时刘孝已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见到披头散发、全身肮脏的巫祝,他丝毫也不嫌弃,上前一把拉住对方的手,笑道:“神师,你总算来了!”

    “君侯这个样子咧,不像是有病的哩。”巫祝抽回了手,眼睛眯成一条缝,藏在散乱的长发之后,也不知是不是在看人。

    “有病,有病!我有病!本侯有心疾,还请神师救我!”

    巫祝干脆闭上了眼,口中念念有词,像一切神叨叨的神汉神婆一样,带着一股乱七八糟的神秘气息。

    刘孝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打开了他的小木箱子,在里面悉悉簌簌地摸索。巫祝被这声音勾得心里发痒,眼睛偷偷地张开一条缝,却见刘孝已到了面前,往他的手里塞了一个东西。

    巫祝低头一看,见是一块金光闪闪的马蹄金,心里立刻一阵狂跳,手已紧紧地握住。这破落侯爷居然这么有钱,不狠狠地敲他一笔对不起死去的爹娘。

    他的父母是一对神汉神婆,在给某个权贵的垂危老母作法驱邪的时候,因声势过大,把病人当场惊死,被权贵以”妖言惑众罪”投入监狱弄死。

    巫祝继承了父母的事业,但也吸取了教训,在给病人驱邪时总是喃喃自语,不敢大张声势,以其和风细雨式的作法风格深得大众敬仰。

    “君侯有什么心疾哩?可要某为君侯行符咒禁禳之法呢?”巫祝知道,这么贵重的诊金,绝不可能是作法这么简单的事儿。

    “要的,要的!但不是给我,是给当今皇帝!”刘孝取出一个布包,慢慢打开,里面是黑黄色的粉末,散发出一种奇怪的味道。

    “此乃神药,可治百病,起死回生。皇帝乃我同宗至亲,年纪尚幼,本侯不忍见他少年丧命,故献此药,愿吾皇万岁!”刘孝的眼神意味深长。

    巫祝突然睁大了眼睛,献药?救治陛下?鬼都知道眼下最盼着皇帝死的就是刘孝,难道他是想……这是大事,可不是一块马蹄金可以解决的事儿……至少也得两块。

    仿佛读懂了他的心意,刘孝已在他的手里又放了两块马蹄金,两块!每块都比刚才的那块大!

    刘孝把手按在巫祝手上,看着他道:“只需将此药放入符水之中,让陛下饮下,半个时辰之内必会见效,咱们……便可有一位身子康健的皇帝了。”

    这话佐证了巫祝的猜测,他的心里已在默默地盘算,皇帝昏迷两天了,即便不下药,也少有生还可能。包括樊崇和徐宣等头领在内,众人已视他为一个将死之人,让他作法不过是最后的过场。

    “事成之后,朕将以神师为国师,凡有所获,任神师先取之!”刘孝意气风发,仿佛已穿上了龙袍,成为至高无上的皇帝。

    巫祝的心思早就飞走了:神师,国师,三块马蹄金。一块一斤,一斤金至少可抵一万钱,用两块马蹄金可换两万钱,可以买米、买肉,好好地解解馋,还要买双鞋,自己脚上穿得那双鞋跟都烂掉了,以致于走路都要掂脚挺胸,姿态颇有些妖娆,别人见了还以为他在练习新的驱邪步法。

    至于第三块马蹄金,那个风骚的崔寡妇早就吵着要一只金簪……

    他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开始喃喃自语,一会儿抬头向着屋顶,一会儿又垂下头,任长发披散满脸,他的样子奇怪又虔诚,仿佛在向着冥冥中的神衹求助。

    作为普通人,他这样子实在是奇怪,但对于一个巫祝来说,这个样子只能说是日常操作。若是有人凑到他面前仔细倾听,会偶尔听到些奇怪的字眼:“肉哩!”“鞋子哩!”“簪子哩!”……

    张五在旁边呆呆地看着,他的脑袋晕乎乎的,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回事?什么意思?三块马蹄金,那得买多少肉?他瞬间觉得心好痛,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侯爷怎么自称为朕?难道……

    此时刘孝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亲切地道:“放心,你的功劳,朕记在心上,到时少不了你一个中常侍。”

    中常侍?好像是个大官,权力大得很,每天伺候在皇帝身边,手里拿着拂尘……张五忽觉胯下一凉,中常侍是什么鬼?不要啊!

    此时巫祝突然”嗬”地一声,睁开了双眼,眼中精光大盛,眼前满满的,全是晃动的铜钱。

    啥也不说了哩,干他娘的吧!

3.生命祈祷

    入夜之后,赤眉军牛马厩,在最大的牛棚外面,一个简易的高台已经搭了起来。高台的下面是数不清的人头,人们相互打着招呼,交换着一些不知从哪儿得来的小道消息,众人脸上带着好奇和看热闹的兴奋,整个场子像赶集一样喧闹。

    “听说小皇帝要死了!”

    “是啊,他们都说是在山上惹了邪祟。”

    “看来这娃儿没这个命,才当了几天皇帝,就把命都搭进去了。”

    “不一定吧!巫祝要为他驱邪祈福,说不准能救回来。”

    “别听他胡扯,就那个神棍,他救活过谁?”

    “是啊!我娘生病的时候,请他去作法,结果第二天我娘就死了。”

    “胡说!我儿子的病就是他治好的,他可是神医!”

    “就是,这巫祝很灵的,我小舅子病得都说胡话了,他说是饿鬼附体,一道符水下去,翻身起来吃了两碗饭,好了!”

    刘侠卿跑来跑去,支使得手下的牛吏和马吏们团团转,他的侄子刘彪牵来一只黑狗,把它绑在高台的柱子上,这是准备杀了取血的祭品。那狗似乎感觉到不对劲儿,不安地来回扯着绳子,时不时地汪汪大叫。

    狗叫声混杂在牛马叫声和人声当中,丝毫引不起别人的注意,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台上,那个军中最权威最灵验的巫祝,已缓缓走上高台,嘈杂声顿时低了下来,代之以一片嗡嗡嗡的低语声。

    四周火把燃了起来,将高台上照得透亮。一片火光中,巫祝手拿着竹简,在台上高声诵读。

    他读的是献给上天的祷文,带着些莫明其妙的文绉绉,和怪异的哩咧语气词。台下众人都不识字,自然不懂他读的什么,但这并不影响大家的虔诚,听不懂的自然是好的。若是他们这些文盲都听得懂,那怎能显出神明的高高在上?

    这是对上天的祈求,求老天放过他们的皇帝,让他重回人间。若是祷告有效,皇帝活过来,那自然是巫祝灵验;若是祷告不管用,皇帝死了呢?那自然是上天不允许,关巫祝什么事!

    刘盆子的二兄刘茂跪伏在高台之下,五体投地,口中低声祷告,清瘦苍白的脸上满是虔诚。他只有这么一个弟弟,大兄刘恭不在,他挑起了保护弟弟的担子,兄弟二人几年来相依为命,感情极为深厚。

    刘盆子两天昏迷不醒,刘茂两天没有合眼。他时刻守在弟弟身边,每天几次捧着熬得黏稠的粟粥,吹得凉热适口,撬开弟弟的嘴巴,一点一点地喂下去。多亏了他,刘盆子的这口气才没有断掉,一直苟延残喘到现在。

    刘茂一直在后悔,后悔没有看住弟弟,让他跑到山上去,以致于摔成眼下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此时他恨不得自己死了,换来弟弟的活命,以减轻他心中的悔恨。

    “盆子,你不能死,盆子,你一定要活过来,要活啊!”刘茂口中重复着这几句话,简单又饱含着真情,完全没有巫祝的祷词那么华丽晦涩。

    在他的身后,牛吏马吏们跪了一地,他们都是刘盆子的熟人,平日一起放牛嬉戏的伙伴。在他们眼里,那个胆小憨厚的牛吏此时早褪去了前几天的皇帝光环,又重新变成他们的小伙伴。

    巫祝开始作法,左手拿着一个铜铃,跳着怪异的舞步,一边摇晃着铜铃,嘴中还在大声喊着不知所云的咒语。他的弟子们分站四个角,每人敲着一只奇怪的乐器,像是鼓,又像是锣,声音聒噪又响亮。

    几乎所有的人都跪下了,连刘侠卿也不例外,这场祈禳是挽救小皇帝的最后努力,也是让他免受处罚的最后一招。

    刘孝站在远处的阴影里,冷笑着看着眼前的这场闹剧。

    小放牛娃死定了!那个小小的布包,里面的药粉足够放倒一头健壮的牲口,以他现在那么虚弱的身体,只要一点点就要了他的命!

    这些愚蠢的贱民,还在无知地向着他们所谓的神祇跪拜。他们哪里知道,所有的这些都是演戏,都是欺骗。活该这些贱民被人役使,等我刘孝登基为王,将会用鞭子抽打他们,驱使他们,让他们为这世上唯一的至尊卖命,这便是贱民的宿命。

    刘孝的身后,张五微微弯腰站着,双手有意无意地遮住两腿之间。他的心里乱七八糟的,一刻也没停下来胡思乱想:马蹄金,中常侍……

    突然,张五迈前一步,嗫嚅道:“陛下,臣,臣不想做中常侍……”

    他的声音被一阵狂呼声淹没,此时高台上的作法已达到了高潮,巫祝在震耳欲聋的噪声中摔倒在地上,声音嘶哑,浑身抽搐,仿佛鬼神附体。他的弟子们近乎疯狂地敲击着手中的乐器,同时齐声大呼,这种亢奋带动了全场,高台下面的众人都跟着大呼小叫,全场一片混乱。

    熟悉巫祝的人都在奇怪,这位神师的作法一向是轻柔安静,从没像今天这样吵闹,这种歇斯底里的作法绝不是他的风格,不知他今日为什么这么一反常态。

    巫祝还在地上翻滚着,他的自言自语从来没有停过,他的弟子们都清楚地听到他在喊:“我闹死你哩!”“闹死你咧!”“震也震死你嗬!”“折腾死你哒!”“不信闹不死你呢!”

    他们当然不知道,巫祝是在暗暗学习他的父母,争取以噪音让病人惊悸致死,如此便可不用他身上的那包药粉,免得事后露出什么马脚,惹祸上身。

    他的弟子们都惊叹于师傅的敬业精神,他老人家今天简直是竭尽全力,这绝对是用生命在驱邪,要将所有的鬼祟都闹腾死。师傅他老人家,真是对大汉、对皇帝忠心耿耿啊!

    几个弟子眼中满含热泪,看着他们的师傅在地上翻滚,心中暗暗地立志,一定好好追随他老人家,将来做一个像他那样的优秀巫祝。

    刘彪端着满满一陶碗的黑狗血上台,恭敬地双手奉上。巫祝这才起身,接过狗血,大声念着咒语,下了高台,双手捧着狗血走向旁边的牛棚,小皇帝刘盆子正躺在里面奄奄一息。

    巫祝走上前去,口中念念有辞,同时伸出一只手,从头到脚自皇帝身上慢慢拂过去,期间偷偷探了探他的鼻息,咦,好像是没气了,这下子省事了!巫祝满意地露出笑容,不枉自己这一番折腾得筋疲力尽。

    戏还是要继续作下去,他向着身后的人举起陶碗,大喝一声:“城阳景王有令哩,尔等邪祟呢,速速退去嘛!疾嗬!”扬手泼了刘盆子一身的狗血。

    巫祝转身出了牛棚,返回高台。他的弟子奉上来一块黄布,上面画着奇怪的符号,他的面前,放着一只装满水的土黄色陶碗。

    巫祝就着火把点燃了布符,眼看着火焰吞没了符文,灰烬落入陶碗,与水混杂在一起,这便是所谓的符水了。

    所有的人都紧紧地盯着那碗符水,是死是活就看这一碗水了!

4.绝世神医

    巫祝不知道的是,那一碗驱邪的狗血已经让刘盆子醒过来了。

    也可以说是,放牛娃皇帝已经死了,在他的身体里,另一个人醒了过来。

    他先是感觉到一股醍醐灌顶的冰凉,然后感觉慢慢复苏,整个头脑变得清醒。

    刘钰醒过来的时候,外面一片嘈杂。他坐起身,手按着咕噜噜乱叫的肚子,迷迷糊糊地四处张望。

    四周一片漆黑,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可是乱哄哄的全是人声,就是那种隔在房门外的人声。

    外面有隐隐的光亮。

    难道是着火了?这是他的第一个想法。

    没有火光,也没有烟气,不像。

    他想下床去看看,一挪动双腿,身下就发出沙沙的响声,伸手一摸,抓起来一把干草。

    自己应该是在医院吧?可是哪里来的干草?难道这是最新发明的……卧草疗法?

    忽然后脑一阵巨痛,好像是要裂开一样,一阵眩晕袭来,刘钰差点一头栽下去,他急忙用两只手撑在床上,低着头微微喘息。

    眼睛紧闭了一下又睁开,刘钰慢慢抬起头来,经过一阵子的适应,已能看到一些轮廓。他能肯定,自己绝不是在医院的病房里。

    这屋子比病房大得多,空空旷旷的,四面的墙看起来很粗糙,仔细看看,好像是用树枝搭起来的,远远的墙上有一个洞口,那是门吧!

    刘钰发现自己坐在地上,伸手一划拉,身边全是草,厚厚的干草,而他的身后,屋子的角落里,是小山似的一堆,摸了摸,也全是干草。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明明是从山上滚落,这时原本应该在医院里抢救,怎么就莫明其妙地到了这个破草堆里?就算是抢救不成,也应该推到太平间不是?

    呸呸呸,说什么太平间,自己明明还能再抢救一下,不!能再抢救很多下。

    等等,难道这里是火化场?难道最近为了推行环保,火葬场更新燃料,全改用天然有机稻草来燃烧火化?

    刘钰在心里怒骂:“我还没死,我还活着啊,你们这群庸医!”

    “哞~~”一声低沉悠长的牛叫响起。

    屋子的角落里有一个晃动的黑影,弯弯的角,甩动的尾巴,依稀看出是一头壮硕的牛。

    刘钰放心了,看来这是间牛棚,而不是什么火葬场,因为即便他们能烧了自己这个大活人,也绝对舍不得烧了这么一大头牛,牛肉贵啊,尤其是牛尾。

    看着不远处甩来甩去的牛尾,他舔了舔嘴唇,一阵强烈的饥饿感袭来,刘钰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把牛尾薅下来剁吧剁吧炖汤喝。

    他双手撑地想站起来,可是却力不从心,脑袋晕得厉害。只好又躺了下去,闭着眼睛半睡半醒。

    饿!真饿!

    外面的嘈杂声突然大大提高,脚步声杂沓,好像一大群人在奔跑。不一会儿,几个穿着古装的人举着火把冲了进来,明亮的火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一个披着长袍,乱发盖脸的人走在前面,双手捧着一只陶碗。他的身后,是一大群穿着奇怪的人。

    碗!这么大碗,里面肯定是好吃的!

    刘钰一下子跳了起来,“快把碗给我!”他大喝一声。

    巫祝吓得打了个哆嗦,眼看着精神抖擞、双眼放光的小皇帝,他的脑袋”嗡”地一下,仿佛全身的血都涌了上来。

    这是怎么回事哩?方才不是已经死了咧?怎么突然跳了起来呢?

    难道,难道是诈尸了咧?

    巫祝的脑海里回荡着那四个字,“把碗给我―碗给我―给我-我――”

    皇帝要碗哩,他要碗做什么哒?难道他发现了什么咧?难道他知道……

    眼见小皇帝已扑了上来,双手来抢他手中的碗。这碗哩,这碗!巫祝只觉呼吸急促、身体僵硬,双脚像是钉在地上一样,一动也不能动。突然,他松开了手,那只陶碗直直地坠落,就从刘钰的双手之间穿了过去,“当”地一声落到地上,摔成了两半,里面的符水洒了一地。

    刘钰伸头看了看地上,无聊,什么吃的也没有。

    而眼前那个神经病竟颤巍巍地伸出手来,轻轻碰他的头脸,嘴里喃喃道:“真的活了哩,摸摸嗬,是不是真的咧?摸摸哒!”

    刘钰一把拨落他肮脏的手,这老同志,还么么哒,好恶心!

    老巫祝突然扑通跪下,双手举过头顶,向着棚顶叫道:“城阳景王显灵咧,驱除了邪祟哩,陛下的病好了嗬!陛下万岁哒!”

    “哎呀,真醒了。”

    “城阳景王显灵了!”

    “真是神医啊!”

    一屋子的人全都跪在地上,乱七八糟地磕头叫道:

    “城阳景王保佑!”

    “陛下洪福齐天!”

    “神医啊!绝世神医!”

    “陛下万岁!”

    刘钰站在牛棚里,头上的狗血还在不断滴落,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跪了一地的人。

    卧槽,这是一群神经病啊,这他妈的是什么狗血剧情?

    难道他刘钰这是穿越了?穿越成古代的某个皇帝?可是为什么他的衣服这么破烂,为什么皇帝不是住在皇宫,而是在牛棚里?

    还有,为什么他现在饿得要命,肚子一直在咕噜咕噜叫?

    他看着跪了一地、正因为他的苏醒而激动万分的一群人,心想:“管他呢!既然他们认这个皇帝,先要两碗饭吃,填饱肚子再说。”

    刘钰突然挺直了身子,腰也不疼了,头也不晕了,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他中气十足地喝道:“传膳!快!朕要用膳!”

    “什么?陛下要什么?”

    刘钰甩了甩并不存在的龙袍长袖,大摇大摆地说:“朕要吃饭,快拿饭来!”

    “陛下饿了,陛下要吃饭”

    “有粟饭,快去拿粟饭!”

    巫祝暗暗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好险,好险就露了馅。奇怪,小皇帝怎么知道这碗符水里有蹊跷?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真命天子,能明察万物?他暗暗捏了捏口袋里的三个马蹄金,心道:“哼!刘孝这个小人咧,差点害了我哒!这不义之财哩,绝不能还给他了呢!对哩,没收咧!”

    刘侠卿激动得满脸通红,吩咐他的侄子刘彪,“快!快去给丞相送信,就说陛下醒了,身子好了,比小牛犊子都结实!”

    刘茂热泪横流,谢天谢地,盆子真的活过来了!当然最应该感谢的还是巫祝,神师就是神师,这巫祝简直神了,手到病除,这是真正的神医!

    此时牛马厩里万众欢腾,众人都在欢庆,只有远处的刘孝不明所以,他伸着脖子张望,嘴里不断嘟囔道:“怎么回事?那些人在闹什么?是不是放牛的小子死了?”

    张五看了看他,“侯爷,听着好像是皇帝病好了。”

    “胡说!”刘孝大声斥道,“一派胡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好了?分明是死了!”

    张五胆怯地低下了头,低声道:“侯爷,您仔细听听,他们在叫什么?”

    他偷偷地松了口气,这样也好,可是,三块马蹄金,足足三万钱,能买多少肉?想到香喷喷的肉汤,他忽然心痛得无法呼吸,这可真是……败家啊!

    刘孝铁青着脸站在那儿,耳朵里满满的全是众人的呼喊声:

    “旷世神医!”

    “吾皇万岁!”

    “快,快!陛下饿了,陛下要吃饭!”

    前西安侯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丹田里有一股燥热的火沉了下去。忽然菊花一阵剧痛,他大叫一声,摔倒在地。

    就这样,在皇帝醒来的那天夜里,前西安侯刘孝痔疮复发,又一次卧病在床。

5.无解死局

    阳光灿烂的清晨,刘钰双手枕在头后,直挺挺地躺在榻上,旁边的几案上摆着一罐子粥和两盘翠绿的青菜。

    这是一间宽敞的屋子,摆着几个简单的家具,空荡荡地透着冷清。不过刘钰就喜欢这感觉,独门独院、超大开间、超大面积零公摊、真品汉朝古家具,这完全是顶级富豪的配置!

    上一世他一直住在一间逼仄的三十平米小屋里,真是憋屈得够够的了。现在虽然是个有名无实的皇帝,基本的食宿条件还是不错的。

    当然,这个豪宅不是给他刘钰的,而是供建世皇帝刘盆子居住的,他也不再是刘钰,而是刘盆子。

    刘盆子一醒来就要求换地方住,刘侠卿当然是求之不得,立即请陛下起驾,正式入住行宫。这行宫原来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居所,院大房多,屋子也大,处处透着一股暴发户似的土豪气质,非常符合赤眉军的主流审美。

    自从入宫之后,刘盆子立即下了他登基后的第一道旨意:谁也不见!

    他要自己一个人呆着,好好地思考一下人生。除了送饭的,谁都不能踏近屋门半步,就连他的亲哥哥刘茂也被拒之门外。

    然后他就一直这么躺着,什么也不做,一直躺了三天。

    刘盆子呆呆地盯着屋顶,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才重重地叹了口气。唉,都三天了,真的回不去了吗?

    自己在魔都的房子虽然小,可是正儿八经的市中心地段,怎么也值几百万,自己突然消失了,又没个直系亲属,房子归谁呢?

    鲜嫩的大三妹子,才刚刚追到手,正热乎着,这一下子撇下了,不知又要便宜了哪个色狼?

    刘盆子狠狠地捶了捶床榻,他妈的,怎么摊上这么个破事儿!

    他本是一个二十一世纪的青年,一个人去华山旅游,连最险的山路都爬过了,却在下山时从一道山坡上滚下去,脑袋撞到树上,醒来的时候就一身狗血,魂穿到了两千年前,变成了一个扯淡的皇帝。

    要是个正儿八经的皇帝也就罢了,反正他在上一世没什么亲人,在这一世享享富贵也挺好。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拖着辫子的康熙乾隆,穿成哪个不好?可是尼玛,为什么偏偏穿越成刘盆子呢!

    作为一个历史爱好者,他对这段历史很了解,刘盆子当皇帝,那根本就是一出戏、一场闹剧。

    赤眉军就是一群农民,造反纯粹为了吃饭,没有政治诉求,没有政权意识,基本上是”只攻城,不占地;只劫掠,不安民;只破坏,不建设。”说白了就是一群流动的强盗,走哪儿抢哪儿,所过之处,赤地千里。

    但是军队的战斗力相当强悍,一路攻城略地,屡战屡胜,从东海之滨一路打到长安。当时的长安可是帝国的伟大首都,意义不同凡响。到了这时候,即便再没文化的泥腿子,也意识到了,不一样了,确实不一样了,咱们是不是应该组织一下,皇帝宝座先坐上,大家都来升升官?

    因为现在军中最大的官就是”三老”,级别相当于乡长。这样子能号令天下吗?

    譬如说你传檄天下,说:“大家都放下武器,投降我赤眉政权,咱们一起来当官,享受荣华富贵。那什么,我们的首领是乡长,那就封你当村支书,你当生产队长,你当大队会计,还有你啊,长一副死太监样,村妇女主任就是你了!”

    这不扯淡吗?要知道,人家原来可都是一方霸主,高官、市长,最差也是个县长。没有皇帝,怎么让大家一起享受高官厚禄?

    于是这个扯淡的皇帝就上位了,最奇葩的是他的产生方式,居然是特么的抽签!

    更奇葩的是,新皇登基之后,众人下拜,山呼万岁,皇帝却吓哭了!是的,你没看错,一把抽中皇帝的放牛娃刘盆子,被这阵仗吓哭了。

    刘茂悄悄告诉他说:“把签藏好。”刘盆子却生气地把写着”上将军”的签塞进嘴里,用力咬成两半。

    那可是结结实实的竹签,不得不说,他的牙口不错。

    从身体里残留的放牛娃的记忆来看,对这个天上掉下来的皇帝宝座,刘盆子是拒绝的,从里到外地排斥,这在他即位之初就表现得极为明显。

    他躲避着一切与皇帝有关的东西:

    龙袍,不穿!

    皇冠,不戴!

    皇帝车驾,不坐!

    寝宫,不住!

    御膳,吃!

    食物是刘盆子唯一接受的皇帝待遇。

    军中粮食不很充足,却也少不了他这个皇帝的,自从上位之后,刘盆子的饭从撒泡尿都能照出人影的稀粥,变成了干香的米饭面饼,油汪汪的鸡鸭鱼肉,这是过惯了苦日子的放牛娃拒绝不了的诱惑。于是他每天坚守牛棚,闻着熟悉的牛粪气味,坐在一堆乱草中大吃大喝。

    他是个闲不住的孩子,吃饱了饭就更加卖力地干活:割草、喂牛、打扫牛舍。刘盆子同志充分发挥了”干一行爱一行”的劳模精神,把自己旺盛的精力投入到祖国的畜牧业中去,作好”致富带头人”,带着他的牛一起迈入了小康生活。

    如果没人追着屁股叫”陛下”的话,这日子倒也不错。可是丞相徐宣说了,陛下就是陛下,礼不可废。从今以后,“盆子”“牛吏”都不能叫了,只能称呼他”陛下”。

    每听到一声”陛下”,刘盆子心里都打个哆嗦,每当有人向他跪拜,刘盆子都难受得浑身冒汗。

    他逃避,三天跑了五次。可刘侠卿防备得很严,专门安排了人手昼夜轮班,全天候保护圣驾。几名侍卫头领,一个是农民,负责白天看管,一个是更夫,负责晚上看管,还有一个杀猪的,一个打铁的,负责护送(拉扯)皇帝回宫。

    赤眉军的人员组成比较简单,主要是农民,也包括各行各业的好汉,现在正可以各自发挥强项。

    总而言之,放牛皇帝的安全问题让社会各界人士操碎了心。

    他只要一出门,立刻就被包围,一群人呼呼啦啦走哪儿跟哪儿,让他怎么逃得出去?

    大家经常见到的场景就是,他们的皇帝光着膀子光着脚,在屋舍间、营地里狼奔豕突,各行各业的侍卫们从四周包抄拦截,一群人闹得鸡飞狗跳,直到皇帝累得半死,被屠夫和铁匠架着硬拖回牛棚。

    直到最后那一次逃跑,刘盆子瞅准空当,冲出牛棚,穿过院子,跃过围墙,淌过小河,钻进山林,经过一番铁人三项般的折腾,终于突破了重围,把农夫、更夫、屠夫和铁匠统统甩在身后,成功跑到了山上。

    他本以为这次能逃出生天,谁知道一个跟头栽下来,一头撞到树上,差点当场驾崩。

    刘盆子在牛棚里昏睡了两天,当大家都觉得他再也醒不过来的时候,他醒了。

    没有人知道,清醒后的刘盆子只剩下了躯壳,他的灵魂已被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屌丝青年占据。

    即便知道了也没人会在意,除了他的哥哥刘茂,如今也成了这个现代青年的哥哥。

    占了人家的身体,占了人家的位子,连人家的哥哥也霸占了,这样真的好吗?

    刘盆子心里有一丝愧疚,但是这点愧疚没有持续多久,很快被对现实的焦虑所取代。

    他知道这之后的历史走向,这是属于光武帝刘秀的时代,其他一切割据势力都要为之让路。赤眉军不久后将攻破长安,迎来短暂的辉煌,然后迅速没落,全军被刘秀逼得走投无路,只好屈辱地投降。

    虽然历史上的刘盆子保住了性命,可天知道这是多少曲意逢迎换来的?胜利者的仁慈不过是”待汝以不死耳!”留他一条活命就是莫大的恩典。

    他做了两年多的皇帝,刘秀不可能对他没有防备。赤眉军真正的领袖樊崇就没有得到光武帝的仁慈,投降不久后被诛杀。刘盆子能够存活,必定经历了无数提心吊胆的日日夜夜。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并不想要这样的命运,没有尊严和自由地活着,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要掌握自己的命运,最好的方式当然是成为一个真正的皇帝,把几十万赤眉大军握在手里,与刘秀一争天下。

    他细细地盘算过了,得出的结论是:做不到,完全没机会。

    此时的刘秀占据了河北、河东、河内等广大地区,号称拥兵百万,名望和实力都如日中天,已成为全天下最大的势力。

    他的麾下人才济济,云台二十八将已基本聚齐,全是能臣骁将,能治国、能打仗、令行禁止,更别提光武帝刘秀本人就是个全能型人才,被后世称为“允冠百王”,是最会用人、最会打仗、最完美的一个皇帝。

    反观赤眉军,打遍天下居然没有一块根据地;聚众数十万,却没有建立起有效的组织,只是按照地域自发地分成了三十个大营;没有文书、旌旗、号令,打仗时一窝蜂,见着不是红眉毛的拎着刀直接砍上去就是。

    从人员组成来看,赤眉军几十万人里认字的没几个,几大首领:樊崇、谢禄、逄安、杨音都是社会底层出身,完全没受过文化教育,徐宣能当上丞相只是因为他识字。

    两相一对比,刘盆子的心都凉了,赤眉军和刘秀比起来,差得不是一点半点,一对一PK基本没机会。

    即使武力上勉强有一拼,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这支军队再强,也不是他刘盆子的。

    眼下他就是个”三无皇帝”,没有名望、没有根基,没有属于自己的力量。说白了就是块牌位,军中的几大首领绝不希望头上多个发号施令的真正皇帝,若是他表现出能力和野心,用不着刘秀,樊崇就分分钟把他灭了。

    按现在的局势,刘盆子要想争夺天下,几乎没有一丝可能,地狱级难度。

    不能自立,最终的结果就和历史上一样。

    这他妈的是个死局啊!

6.陛下圣明

    刘盆子想了三天,试图解开这个死局,找到自己在这个乱世中的生存之道。

    最后他悲哀地发现,自己与那个放牛娃一样,只能逃避,这个皇帝,实在是不能做,甚至赤眉军这个集体也不能久留。

    最好是趁着这事儿还没有发酵,迅速甩掉皇帝帽子,消失在公众视野内,偷偷找个地方隐居,靠自己领先两千年的知识优势发财致富,做一个逍遥富家翁。中国这么大,世道这么乱,又没有后世的身份证、指纹辨别等技术,隐姓埋名不成问题。

    一个完全没有存在感的皇帝,想必刘秀也不会对他揪住不放,来个全国大搜捕之类。

    如果短期内退不了位,这个皇帝帽子产生了影响力,那么只有利用这种影响力,寻机脱离赤眉军,投靠刘秀,将这种影响变成政治资本,争取在未来的东汉朝廷中占到一席之地。

    主动投靠和被动投降的差距太大了,这表明他根本没有政治野心,刘秀即便是为了做样子,也得把他供起来。或许他以后能发挥一下才能,做出一番事业呢!

    不过刘盆子并不想把命运寄托在光武帝的恩赐上,在中国古代高度集权的制度下,一日为皇帝,终身遭忌惮,最可能的结果是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最好的选择,还是逃离这个是非场。

    放牛娃已证实了,想跑出去并不容易。刘盆子决定剑走偏锋,独辟蹊径。既然跑不了,那就不跑了,现在要改变打法,那就是:折腾,胡闹,作死!

    一直作到大家受不了,人人都讨厌,作到大家不想他当皇帝为止。

    一直作到臭名远扬,全中国都知道这个皇帝胡闹,没本事,根本不适合当皇帝,从而放松对他的警惕。

    对,就做个昏君!

    他立下了这个远大的志向,立刻就要开始施行,可这屋子里空荡荡的,就他一个人,做了昏君给谁看?

    刘盆子大喝一声:“来人!人呢?人都死哪儿去了?”

    随着这一声吆喝,房门应声而开。两个人急急地进来,一进门就跪倒在地,磕头拜道:“奴婢伺候来迟,请陛下恕罪!”

    这两个人的样子与普通的赤眉军完全不同,穿戴上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刘盆子想来想去,终于想起来了,电视剧里不是有很多这种打扮吗?

    “你们是宦官?”他问道。

    “陛下圣明烛照,见识不同凡响,奴婢等人是从夏宫过来的。”瘦长脸的宦官说道。

    这话听起来好像很有文化的样子。

    刘盆子点了点头,谁说赤眉军不正规?人家这工作效率杠杠滴,这才几天,连宦官都切出来了。

    他又问道:“夏宫在哪儿,是朕的……难道是王莽的行宫?”

    “启禀陛下,夏宫正是前朝皇帝,哦不,是伪帝王莽的行宫。伪帝王莽逼迫奴婢在夏宫当差,足足当了十二年。奴婢虽身在伪朝,却日日盼着我大汉复兴,如今陛下总算回来了,奴婢能伺候陛下,真是三生有幸,奴婢高兴的……呜呜呜,奴婢一定做牛做马,好好地侍奉陛下。”

    华山附近有一座行宫,是宫中权贵夏季避暑之用,王莽败亡后,宫中宦官四处逃散,只有几个没有亲眷的无处可去,便留守这座荒凉的宫殿,日子过得很是清苦。

    这些人,在乱世中最难生存,没什么技能傍身,又不会稼穑,想做鸭子都没有工具,要不是赤眉军把他们捉来,早晚会饿死。

    他们的专长就是伺候人,这下子好了,终于能干老本行了,两名宦官脸上充满再就业的欣喜。

    那个脑袋很大的家伙一只手揪住胸口,一副激动到要晕厥的样子,瘦长脸弯着腰一脸媚笑,“不知陛下有什么吩咐?”

    刘盆子说:“那个,你们两个......贵姓?都怎么称呼?”

    两个人立即磕头如捣蒜,瘦长脸吓得脸色煞白,连声道:“陛下,陛下千万别这么说,折煞奴婢了,陛下是真龙天子,仆等是微贱的奴婢,陛下随意呼喝就是,怎么......怎么能如此客气呢?”

    大脑袋已经是泪流满面,粗声道:“陛下!陛下啊,您怎么能对奴婢说贵姓?奴婢这么贱,怎么当得起这个贵字?陛下您是不是嫌弃奴婢,不要奴婢了?陛下!求求您,千万不要赶奴婢走!”

    刘盆子瞠目结舌,看着这两滩扶不上墙的烂泥,十足十的屌丝。哦不对,连屌都没有,算什么屌丝?

    他忍不住抬起腿来,一人一脚,把他们踢了个跟头,斥道:“狗东西!”

    二人爬起来重新跪好,脸上已带了三分喜色,瘦长脸道:“得陛下龙足一踏,奴婢的屁股都沾了些贵气,真是奴婢的福气,可是陛下乃万金之躯,怎么能亲自动脚呢?下一次不劳陛下亲责,仆等二人互踢就是。”

    “陛下啊!可不能跟奴婢们客气,您该打打,该骂骂,千万别客气,千万不要客气啊!陛下一客气,奴婢,奴婢这心里没底,没底啊!”大脑袋双手捶胸、涕泪合流。

    来到这个奇葩的社会,刘盆子已无力吐槽,没法子,入乡随俗吧。

    根据他们各自的面貌特征,皇帝当即为两个宦者赐名,大脑袋的叫牛头,瘦长脸的叫马面。

    他对自己的创意很满意,这种起名方式很昏君。

    刘盆子大大咧咧地坐在床榻上,任牛头马面为他捏背捶腿,全身按摩。你别说,按得真舒服,手法远胜后世那些按摩师,看样子是经过特殊训练,作惯了的。

    他浑身通泰,却念念不忘心中的伟大理想。“一定要争气,做一个称职的昏君,万万不能表现得太优秀!”刘盆子暗暗地警告自己。

    “牛头,马面,依你们看,朕这个人……怎么样?”

    “陛下龙凤之姿,天日之表,英明神武,德被四方,古往今来的皇帝,未有能及陛下者也。”牛头马面像背课文一样,把这一段马屁拍得格外整齐响亮。

    “那朕是个好皇帝?”

    “陛下英明!陛下是难得一见的圣君。”马面抢先答道。

    “啪”地一声,刘盆子一巴掌拍在矮几上,把上面的盘子震得跳了起来。

    “大胆!”

    两个宦官吓得一齐跪地,瑟瑟发抖,不知道说错了什么。这一段话是从前的老宦官专门培训过的,十足的标准答案,万不会有什么差错的啊!

    可他们眼前的小皇帝已经气得满脸通红,“谁说朕龙凤之姿、天日之表?你们的狗眼瞎了吗?没看到我长得这么黑,一点都不像皇帝吗?谁说朕是圣君?朕明明是昏君!昏君知道吗?你们这两个狗东西,给我听好了,以后要是再敢说朕英明神武,小心你们的狗命!”

    “奴婢不敢!”牛头马面快哭出来了,这是怎么回事?还让不让人愉快地拍马屁了?

    小皇帝走到铜镜前,左照右照,怎么照都是一张英俊的黑脸,又酷又帅,英气逼人,硬说是昏君,也真是难为牛头马面了。

    他命令道:“去,把刘侠卿给我叫来!”

7.真命天子

    刘侠卿这两天心情不错,小皇帝醒了,也不到处乱跑了,社会各界人士组成的侍卫队伍处于无事可做状态,他刘侠卿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只要他不死、不乱跑,怎么都行!”刘侠卿舒服地坐在榻上,一面伸出手去,漫不经心地抠着右脚掌上厚厚的老茧。

    “叔父,叔父!”刘彪几乎是一头撞进门来,“叔父,我的新衣服呢?”

    “什么新衣服?小兔崽子,你看看你,毛毛躁躁的,就这么瞎跑乱撞,一点礼数也不讲!”

    “那还不是跟叔父你学的?我这是随根儿!”刘彪笑嘻嘻地不以为意。

    刘侠卿膝下无子,只有这一个侄子,自小带在身边,跟自己亲儿子似的,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给他。等他长到十五岁,就放在马厩里做了马头,管着上百号马吏。

    刘彪恃宠而娇,在叔叔面前从来是撒泼放赖,无所不用其极。他涎着脸凑到刘侠卿面前,说道:“叔父,你看,你看看我身上!”

    “你身上咋了?你又不是婆娘,有啥好看的?老子不看!”

    “看我这衣服啊,都旧成啥样儿了!”

    “一个补丁也没有。这不挺好吗?小兔崽子,这衣服还嫌旧,你还想咋地,还想穿龙袍啊!”

    赤眉军都是穷苦的流民,肚子都填不饱,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衣服?军中大半人都是衣着破烂,补丁摞着补丁,偶尔有些掳掠,也大都换了吃的,懒得在衣着上花钱。

    刘彪这一身明显是从哪儿抢来的,蓝色的丝袍至少有八成新,只是稍稍大了一点。他这个打扮,放在人群里已算得上相当光鲜了。

    “叔父,我给你捶捶腿?”刘彪殷勤地伺候着,一边觑着刘侠卿的脸色,“那个,你不是做了好几套新衣服吗?”

    刘侠卿伸手给了他一个爆栗,斥道:“小兔崽子,怪不得来我这儿溜须拍马,原来惦记着这个!那是给陛下做的,你别想了!”

    “什么陛下,不过是个牛吏!见了叔父你还不是照样磕头?”刘彪揉着被敲痛的额头,龇牙咧嘴地道。

    “那是盆子这孩子老实,他的头我可不敢受,丞相说了,要讲礼数,君臣有别。别说是你叔父我,就是丞相见了他也得趴地上磕头。”

    “嗤,把他能的……不就是个放牛的小子吗?傻乎乎的,胆子小得很!有啥可怕的,上个月我还揍过他呢!”刘彪满脸的不服气。

    刘侠卿虽然心里也不拿这皇帝当回事,可还是绷起脸教训刘彪:“别瞎说!丞相的话错不了,他可是能看状子的人,有学问着哩!你以后不许再揍盆子,也不能再乱叫什么牛吏、小盆子,要叫陛下,要行礼,记着了?”

    “知道了知道了!叔父,那几套新衣服……盆子,哦,陛下不是不穿嘛,放着也是糟践东西,不如给我吧!”

    “小兔崽子,胃口倒是大,还真想穿龙袍。”刘侠卿嘴上斥责着,脸上却带了笑意,其实他也有这个意思。他为皇帝准备了几套光鲜衣服,可小皇帝就是不穿,平时就穿着放牛时的短褐,谁说也不听,那衣服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便宜了这个侄子呢!

    虽然他借着给皇帝做新衣的由头要了很多新布,都满满地堆在宫内的库房里,可在那个年代,布是可以当钱用的硬通货,让他再给侄子做两套,刘侠卿还有些舍不得。有现成的何必另做呢?

    刘彪比皇帝大了两岁,但刘盆子出身侯府,小时营养足,长得高大健壮,比刘彪矮不了多少。古代也没什么紧身衣,都是宽松款,大点小点也不太看得出来。

    “一会儿我再去问问牛吏,哦不,是问问陛下,他要是还不要,就便宜你小子了。”刘侠卿瞄了侄子两眼,点了点头,“嗯,大小应该还行。”

    刘彪听了这话,知道叔父是同意了,顿时乐得一蹦多高,猴急地拿衣服来试穿,都是崭崭新的面料,穿上去别提多精神。

    “二妮见了肯定喜欢,说不定能让我亲亲抱抱蹭一蹭呢!”刘彪想到那个面庞红通通的姑娘,更加心痒难耐。

    “赶紧给我脱下来!别弄脏了,得盆子说不要了才能给你……还有,我让你预备的车马,都备好了没有?”刘侠卿问。

    “早就备好了,四匹白马,大红车子,特别威风!反正盆子也不坐,不如叔父你就坐了吧!”

    “不行,不行,要是让丞相看着,还不扒了我的皮!我告诉你,凡事不能太出头,知道不?这是老子半辈子才学会的……”

    “知道了,知道了!要学会当缩头乌龟!”

    “小兔崽子,怎么说话呢这是!”

    两个人正在闹腾,忽听门外有人喊:“老刘!老刘!小放牛的喊你过去!”

    “什么小放牛的,那是皇帝陛下!”刘侠卿斥道,“他肯见人了吗?我马上去!”

    他兴冲冲地来到皇帝寝宫,也不通报,推门就进,大声叫道:“牛……陛,下!陛下,陛下,哎哟我又忘了!”

    刘侠卿转身冲了出去,动作与冲进来时一样突然。随即站在门外高声叫道:“我……臣,刘侠卿要找……求见陛下!”

    刘盆子对这个老上级一直十分敬畏,即便做了皇帝,也是早晚参拜,可是自从摔伤之后,内里换了个人,这点敬畏早就荡然无存了。

    “老子现在可是皇帝,一个不讲理的皇帝,昏君!我是昏君我怕谁!”刘盆子的腰杆瞬间挺得笔直。

    他把牛头马面踢到两边,大喇喇地踞坐在龙榻上,故意拖了一拖,才装腔作势地拉着戏腔道:“宣!”

    马面立刻走前一步,尖声道:“宣牛马校尉刘侠卿觐见!”

    “参见陛下!”刘侠卿往地上一趴,两手拄在地上,膝盖蜷缩,还没触地就站了起来。样子就像是只蛤蟆,四脚收缩,然后奋力向前一跳,动作鲁莽又突然。

    刘盆子静静地看着他,没吱声。

    刘侠卿不禁暗暗嘀咕:“这个小兔崽子,居然摆起了皇帝架子,不给老子行礼也就算了,还让老子给他磕头!”

    按照以前的经验,刘侠卿只要马马虎虎一拜,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小皇帝肯定吓得够呛,立刻就得反过来拜他,他再装模作样推辞一番,这事儿就结了。

    别人传出去,也会说他刘侠卿知礼、谦让、不摆老资格,是个靠得住的人。

    可是没想到,人家根本就没给他谦让的机会。刘侠卿拜都拜了,小皇帝还是大咧咧地坐着,自己没摆老资格,他倒摆起了小资格。

    而皇帝身边的两个宦官,正虎视眈眈地瞪着他。

    宦官是皇帝的身边人,最能揣摩皇帝的心思,牛头马面虽然没见过皇帝几次,但在诸多前辈的熏陶下,察言观色的基本技能还是有的。二人一见刘盆子这个态度,知道皇帝是要立立威,作为皇帝的忠实走狗,当然要充当急先锋,主动给皇帝当枪使。

    “大胆!天哪!你身为臣子,连礼节都不懂的吗?陛下还没说平身,你自己就起来了?还有没有点做臣子的规矩!礼崩乐坏,礼崩乐坏,天理何在啊!”牛头痛心疾首,简直是捶胸顿足。

    马面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角,咳嗽了一声,堆着笑道:“刘校尉,按照礼数,臣子觐见,要在外通报等候,臣子下拜之后,须陛下准许方可起身。”

    不愧是经过系统培训的正规宦官,了解一切宫廷礼仪,而且敢于出手,勇于维护皇帝权威,真是两个优秀的公公啊!

    刘盆子万万没想到,大汉的礼教要靠两个死太监来维护,有他们配合,皇帝不用亲自出手,只须端着架势就行了。

    牛头抹了把眼泪,喝道:“牛马校尉刘侠卿不经通报擅自闯宫,未经准许便站起,无人臣之礼,实属冒犯圣驾之大罪!请陛下降旨问罪,以儆效尤!”说着他向门口迈了两步,挡在刘侠卿和屋门之间,封住了他的后路,看样子马上就要动手。

    马面在旁边咳嗽了一声,“这事儿要真说起来,都够掉脑袋的了,不过牛马校尉乃有功之人,若知错就改,想必陛下定能法外施恩。”

    刘侠卿早就被吓得一脸懵逼,怎么了这是?一个头没磕好竟犯了这么大罪?这点破事儿就要杀头?这不是故意整人吗?他是随着大军东砍西杀过的人,见过世面,历过生死,当即脸色阴沉,怒气上涌,心道:这两个不男不女的东西,也敢来申斥老子!

    刘侠卿有心发作,可看看皇帝,完全没有维护他的意思,而是踞坐榻上,一手抚膝,目光冷冷地看着他,一副“他们说得很对,你看着办吧”的样子。

    刘侠卿心头一震,今天的放牛娃与往日大大不同,整个人显得高高在上,很有威严,就连那种不太雅观的坐姿也显得霸气十足,难道真像那巫祝说的,这是城阳景王指定的真命天子?

8.五体投地

    刘侠卿是奴隶出身,从前在乡里的时候,见了乡三老就觉得是了不得的大官,若是见到县令,他只有在道边磕头的份儿。至于皇帝,那是远在天边的神,他从来没想过这辈子还能见到,可如今眼前就有这么活生生的一位。

    没文化的人最是迷信,信天信神信巫,巫祝说了,刘盆子是真命天子,那他就应该是真命天子。可刘侠卿几乎是看着那孩子长大的,最知道他的禀性,他那个畏手畏脚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不像皇帝。

    他对巫祝的话半信半疑,并没有真正把刘盆子当作皇帝看待。可今天这一见,却突然有种强烈的感觉,这个放牛娃好像是变了个人,哪儿还有一丝一毫从前窝囊退缩的样子?

    他高高在上,神情坦然,颐指气使,举手投足间凛然生威。再看两个宦官,对他更是毕恭毕敬。

    不一样了,确实不一样了,整个人精神多了,简直威风的不行,浑身满满的王霸之气!

    刘侠卿经过自己不断的脑补,已经越来越信服,眼前这位皇帝就是城阳景王选定的真命天子,那可是天上下凡的真龙啊!

    他的怒气不知不觉地消散了,整个人呆呆地站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屋子里的三个人都看着他,牛头虎视耽耽,马面似笑非笑,两个人一副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动手的架势;小皇帝居高临下,目光冰冷,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上位者理所当然的优越感。

    刘侠卿经受不住这威压,只觉得身子越来越沉重,不由自主地双腿一软,又重新跪了下去。这一跪,再不是马马虎虎,而是拜得诚心诚意,简直是五体投地,连头也不敢抬起。

    匍匐在地的一刹那,刘侠卿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游子回到了家乡,孩子见了爹娘,莫明其妙地委屈,委屈到想哭。

    “陛,陛下,臣,臣失礼了,臣不懂事,陛下罚我吧!”他抽泣着磕下头去,完成了庄严的认主仪式。

    我靠!这个贱人,居然这么好忽悠,一吓唬就怂了,果然奴性十足?刘盆子暗暗吐槽,故意拖了两拍,让压力保持了一会儿,才平淡地道:“念你初犯,朕就不罚你了,下次不可再犯,起来吧!”

    陛下原谅他了!多么亲切,多么宽宏大量啊!刘侠卿又激动了,心中对于皇帝的敬畏和感激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可就在他一抬头的功夫,突然眼光发直,直勾勾地盯着皇帝,伸手向前指道:“陛下,你,你……”

    牛头喝道:“大胆,臣子岂可手指陛下?”

    刘侠卿连忙收回了手,赔着不是。

    卧槽,忘了这内裤不严实,居然走光了!刘盆子故作镇定,慢慢收拢了双腿,正襟危坐起来。

    大家在电视剧中见过,秦汉时期的古人都是跪坐,双膝并拢,屁股垫在脚后跟上。如果你试一试,就会发现这么坐着并不舒服,坐一会儿还好,时间久了就觉得很累。既然这样,为什么老祖宗们要没事儿找罪受,非要以这么难受的姿势坐着?

    据说其中有个不得已的原因,那就是:最开始时中原人不穿裤子,只以袍子遮盖下体。大家聚在一起,又没有椅子,只有坐垫,如果像后世那种岔开腿坐,那画风无法想象。

    于是讲究礼仪的中原人开始跪坐,两腿并拢,保护隐私部位,久而久之形成习俗,却忘了起因。

    后来中原出现了裤子,甚至出现了类似现代内裤的”裈”,比如西汉司马相如穿着”犊鼻裈”当街洗碗,晋代阮咸在院子里晒”犊鼻裈”,“犊鼻裈”大概就是早期的内裤了,那种东西也不会如现代一样精心裁剪,大概就是一块布从下面一兜,腰间一系,形状类似日本相扑手的服装或者婴儿纸尿裤,防走光性估计不会太强。

    刘盆子其实是穿了裈的,但是比较肥大松垮,以至于一个不雅的坐姿就走了光。

    他妈的,还让不让人好好坐着了?刘盆子暗骂一声,心里已在想着怎么做出后世的那种平角内裤,来保护他尊贵的龙裆。

    这时刘侠卿说道:“陛下,我……臣给陛下准备了衣服和马车,陛下还要不要试试?陛下,你要实在不想要,那就……”

    新衣服新车马,傻子才不要,“拿来!朕正想换件衣服,坐车出去逛逛。”没等刘侠卿说完,皇帝已发出了命令。

    “啊?陛下说什么?”

    “刘校尉,陛下说了,要你献上新衣及车驾,你没听见吗?”马面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刘侠卿有点懵,前几天不是死也不穿吗?怎么转变得这么快?这小皇帝面貌虽然还是那样,但就是让他觉得像是变了个人,难道这次昏迷让他神灵附体,立马蜕变成了真龙天子?否则怎么会起死回生,祝祷之后突然苏醒?这些神灵的事儿,真的说不准啊!

    “哦,这样……好好,我,臣这就去准备。”一不小心猜中真相的刘侠卿要冒汗了,自己真是畜牲啊,居然惦记上了真龙天子的东西!

    他出门时,刘彪正在外面等着,见到他脸上立即笑开了花,“叔父,叔父!成了吧?”

    刘侠卿没理他,只顾低头往外走,刘彪追着问:“叔父,怎么样?我的新衣服呢?能穿了吧!”

    刘侠卿没好气地骂道:“你这小兔崽子,是不是脑袋被骡子踢坏了?哪有你的衣服?那是陛下的龙袍,你也敢惦记?你个王八羔子,是不是找死?还不快去套车!陛下要出巡,马车安排好了没有?记住了,这是圣驾!狗日的!你要亲自驾车,不能出一点差错,要是陛下有个好歹,你就是杀头的大罪!咱们全家都跟着灭九族!”

    刘彪被他劈头盖脸一顿骂,不禁有点发懵,牛脾气发作,“咋了,咋了?不就是两件破衣服吗?不就是一个臭放牛的吗?有什么了不起!他算个什么东西!他敢灭我九族,我先灭了他!我揍死他!”

    话音未落,刘侠卿上来就是一脚,“还敢胡说!什么放牛娃,人家现在可是天子!你敢揍他,老子先打断你的狗腿!要记得你做臣子的本分,快去套车,好好伺候着!”

    刘彪在叔父背后偷偷吐了口唾沫,什么狗屁皇帝,平时见着自己跟孙子似的,偏他手气好,抓阉抓了个皇帝,这小子拿着鸡毛当令箭,居然敢摆皇帝架子,自己早就看他不顺眼了,都是姓刘的,凭什么他当皇帝,我还是个马头?哼,让老子伺候他,休想!看老子怎么收拾他!

    牛头马面服侍皇帝更衣,刘盆子什么都不用干,只需像田地里的稻草人,伸开两手等着就行了。他觉得自己的手脚都成了摆设,要是照这样下去,早晚会被伺候得生活不能自理。

    这套衣服真不是一般的……土啊!从头到脚都是簇新簇新的大红色,大红的袍子,大红的帽子,绣着花纹的鞋子。

    刘盆子穿着新衣帽在屋子里走了几步,脑海中突然浮现小时候念过的儿歌:“公鸡公鸡真美丽,大红冠子花外衣,油亮脖子金黄脚,要比漂亮我第一。”

    这特么的是什么审美!

    再看看旁边那两套,一套全是鲜艳的绿色,绿衣绿帽……这个绝对不能穿!还有一套黑色的,虽然庄重,可不符合自己昏君的人设,算了,就红的了!

    刘盆子得意洋洋,昂首阔步,一步三摇,这种骚包的画风,不正是一个昏君应该有的样子吗?

    他大手一挥,“走!去看看朕的车驾!”

9.谁敢不服

    牛马厩是赤眉军喂养牛马牲畜的地方,里面有马、牛、羊、驴、骡,狗、鸡、鸭、鹅,几乎是一个超大的牲畜聚居地。

    这里虽然号称总管全军牛马,可由于赤眉军管理混乱,各自为战,实际上各营分头劫掠,劫来的财物牲畜都直接拉回营里,缴到这里的只是少数,但樊崇、谢禄等几个大头领直属各营的牲畜都集中在这儿。

    赤眉军如今共有三十营,每营一万多人,这么庞大的军队,即便是一部分牲畜归集在这儿,那数量也足够惊人的了。

    此时牛马厩里一派繁忙景象,牛吏马吏们跑来跑去,车夫们扬着鞭子,赶着车进进出出,牛马的叫声混杂着人声,牲畜粪便的味道格外浓郁。

    几个穿着短褐的牧童聚集在牛棚前,正合力拉一头犟牛,一个马童在仔细地刷马,水把他的犊鼻裈都浸湿了,一个车夫正把车辕向骡子背上套去,那骡子摇着头不肯就范。

    一切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直到有人喊了一声:“看哪!那人是谁?是盆子吗?”

    “盆子也是你叫的?要叫陛下!”

    “那,那个是陛下吗?嘻嘻陛下,前几天还跟我一起玩泥巴呢!”那放牛娃嗤嗤地笑。

    众人纷纷望过去,只见一个全身火红的人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两个宦官,一个弯腰曲背、一脸谄媚;一个手抚前胸,皱着眉头。

    是刘盆子吗?那个天天一身泥,脸从来也洗不干净的放牛娃?不可能,他哪有这么威风好看!

    “这衣服真漂亮!”那些半大小子都眼巴巴地看着,心里羡慕不已,众人的审美出奇地一致,鲜艳抢眼的颜色就是漂亮。

    牛吏马吏们停下手里的活计,议论纷纷。这时小红人已走到近前,笑道:“众位卿家,你们好呀!”

    卿家,卿家是什么玩意?听着很厉害的样子,好像是什么大人物,少年们不由自由地挺直了腰杆。

    几个相熟的伙伴向他打着招呼,“盆……陛下,你脸上没泥巴,我都不认识你了。”

    “这也太好看了,一点都不像你。”

    “穿得这么威风,真看不出来是你。”

    皇帝昂着头,背着手,身子站得笔直,脸上虽然带着笑,却隐隐透出一种高高在上的距离感,牛吏们觉得这样的刘盆子有点陌生。

    双手紧握一脸悲痛的宦官牛头突然大喝一声:“尔等小民,怎么一点礼数也不懂?还不拜见陛下!”声如霹雳。

    刘盆子登基的时候,这些牛马吏都远远地看着,眼见全军的人都对着他跪拜,甚至包括他们平时奉若神明的樊崇、徐宣等大头领。因此心里也嘀咕着,这个平时与他们一样的牛吏恐怕真的变了,对他不能再像从前那般随便了。

    有几个孩子率先跪下了,于是其余人也随着跪在满是牲畜粪便的地上,稀稀拉拉的声音响起,“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牛头还不满意,正想继续教授他们礼仪,刘盆子已抢先说道:“行了,都是兄弟,这么客气干什么?众位卿家,都平身吧!”

    衣衫褴褛满脸污泥的卿家们纷纷站起身,有的茫然无措,有的在偷偷地笑。

    两个宦官一路都在嘟囔,堂堂皇帝,当然是坐在家里等车马上门,哪有亲自到这种牛马污秽之地来的道理?

    可刘盆子喜欢牛马厩,他的小兄弟们都在这儿,自己要当昏君,也得拉几个小弟做佞臣撑场面不是?

    此时马面拉长着声音道:“陛下出巡,车驾何在?”

    几个马吏推推搡搡,谁也不肯上前,终于一个马吏推不过,走上前来,说道:“马头说了,嘻嘻,刘……陛下来了,请他坐这辆车,嘻嘻。”伸手向旁边一指。

    那是一架平板车,上面无篷,就那么裸露着,车板上灰突突的全是灰尘,不知装过什么货物,拉车的是一匹老骡子,身上毛色混杂,瘦骨嶙峋,此时它正低垂着头,蹄子轻轻地刨着地,一坨冒着热气的屎正从屁股后面滚落。

    这种破车,农村孩子谁没坐过?每当过节赶集的时候,大人就是赶着这种车子,载着自家地里出产的东西,带着家小去集市上售卖。

    这辆寒酸的农家骡车,就是刘彪为新皇准备的车驾?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看车,看看刘盆子,一时周围鸦雀无声。

    忽然一个马吏扑哧一笑,像是触动了机关,众人才一个个地活了过来,嘻嘻哈哈的笑声、嗡嗡的议论声随即响起。

    这是明目张胆的藐视,是对于这个新皇帝赤裸裸的挑战!刘盆子知道,这绝不会是刘侠卿的意思,肯定是马头刘彪在向他示威,目的就是把他那层光鲜的皇帝外衣撕下,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

    刘盆子记得,这个刘彪一向强横,平时没少欺负自己,要不是二兄刘茂护着,自己不一定得挨多少打。也难怪他不服,平时屁都不敢放一个,从来都是唯唯诺诺的放牛娃,居然成为高高在上的皇帝,要让他刘彪来伺候,两人身份易位,心理上必然失衡。

    现在所有人都在看着刘盆子,若是他就这么认了,马上会成为全军的笑柄,所谓的真命天子就成了一个笑话,他刘盆子以后休想在人前摆什么皇帝架子,继续夹着尾巴做人吧!

    刘盆子暗中冷笑,自己一个昏君,怕他作甚?唯一的难处是怎么处置,杀头?腰斩?炮烙?要不干脆宫了,给牛头马面使唤?算了,不用这么大张旗鼓,小小惩戒一下,让他们知道厉害就行了,谁让大汉皇帝陛下这么仁慈呢?

    可是没等他有所反应,牛头已经开始了哭喊:“简直是胆大妄为,没有天理啊!大汉陛下的天威,怎能如此亵渎?你们,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也不知为什么,这个正儿八经的宦官还有这么粗哑的嗓音,至少从声音上来说,牛头还是非常爷们的。

    他身材高大,再加上硕大的脑袋,粗声大气地一通乱喊,颇有几分威势,在场的半大孩子们都被他震住了。

    宦官是皇权的附属品,永远依赖皇帝生存,在外面最是维护皇帝的尊严。此时这两个宦官几乎是刘盆子最可靠的队友。

    马面道:“你们的上官何在?让他来回陛下的话!”

    “上官?啥上官?我们这没姓上官的呀!哦哦,你是说马头儿啊……他刚才还在,现在,小马吏扭头左看右看,“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刘彪明显是躲了,就是要让小皇帝有火没处发。

    马面道:“陛下万金之躯,怎么能坐这种东西,还不快去重新准备?”

    马吏们谁也不动,有的低头看地,有的抬头望天,根本就没人听他的。县官不如现管,皇帝高高在上,他们够不着,他们只知道马头儿的拳头最硬。

    一个十五六岁的马吏嗫嚅道:“可是,可是套车要马头发话,马头不在呀……”

    “哈,哈哈哈,哈哈!”刘盆子忽然仰天大笑起来,众人都吃惊地看着他,陛下这是……气疯了吗?

    牛头马面吓得拜倒在地,“奴婢万死,陛下息怒!”

    刘盆子大笑几声,把所有人笑得一脸懵逼,方才止住笑,对着他们摆了摆手,他一个昏君,会为这点小事生气么?

    “谁说马头不在?”皇帝突然停住了笑,开口道,“马头就在这儿。”

    马吏们愣住了,他们四处张望,哪里有刘彪的影子?

    刘盆子甩了甩袖子,把双手向后一背,朗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尔等众人,皆我子民,湖海山川,皆属朕躬,我为皇帝,代天牧民,我是老大,谁敢不服?天威所至,雉伏鼠窜,无有遗者,天下万物,任我予取予求!”

    刘盆子只顾胡说八道,牛马少年们听得一愣一愣,皇帝说得一套一套的,就是都听不懂,不过也不用全懂,记住其中一句就好了,他是老大,谁敢不服?

    服!少年们脸上都是大写的服字。

    刘盆子唾沫横飞,说得来劲,这才是睥睨天下的昏君气势!

    “这全天下都是朕的!这山、这河、这牛、这马、这牲畜,统统都是朕的。”刘盆子两只手一划拉,好像把所有的东西都划到他的怀里。

    “所以,我说谁是马头,谁就是马头,现在我要说,“他终于把话拉了回来,“从今天起,刘彪不是马头了!”

10.鲜衣怒马

    刘彪号称畜牲界的小霸王,“拳打牛棚,脚踢马圈”,在牛马厩里罕逢对手。而且他脾气火爆,一言不合就动拳头,那些牛吏马吏,哪个没挨过他几拳?

    这么一个强横人物,刘盆子说撤就把他撤了?这话……算数吗?牛马厩里鸦雀无声,一个个大睁着眼睛看向小皇帝。

    刘盆子不理众人,他的眼睛在人群中逡巡,最后定格在一个面容黝黑、身材高大的少年身上,“孙易!你过来!”

    孙易脸上带着迷茫,用手指指自己,“是叫我吗?”

    皇帝点头,待他走上前来,把右手前伸,向下一按,面色庄重地道:“朕以大汉天子的名义,封你为……弼马温,总管全军马事。”

    他也不知道应该封什么官,只记得齐天大圣做过的差事,那不就是马头儿吗?

    孙易愣了,“啥?弼马温?那是啥玩意?”

    马面一声低斥:“陛下的意思是……让尔做马头!还不跪下接旨谢恩!”

    赤眉军中青州人占多数,在马厩里也是如此,刘彪作为青州帮的首领,又有刘侠卿做靠山,在牛马吏中一向横行霸道,经常欺负别人,尤其是其余各州的人。

    孙易是赤眉军经过濮阳时投过来的,今年十七岁,属于兖州帮,虽然个人极有武勇,周围也有一帮拥趸,但终究属于少数派,在与刘彪的争斗中常常处于下风,平时没少受他的窝囊气。

    刘盆子做为牛吏,常年在牛马厩中,对马吏们极为了解,对孙易本人的脾性也很清楚,所以才抛出这个诱饵。他知道孙易不甘心受刘彪的欺压,一直伺机反击,自己只是给他提供一个机会而已。

    孙易此时还有些茫然,他很直接地问:“让我当马头?你封的官,管用吗?”

    “把吗去掉!”刘盆子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朕是皇帝,说一不二,说你是马头你就是马头。怎么?你不会是不敢做吧?哦!朕想起来了,你们都怕刘彪?既然这样……朕也不难为你……”

    “我做!怕他作甚?就听你的,这个弼马温我做了!”

    半大孩子最是经不起激将,何况孙易这种胆大性烈的。刘盆子话音未落,他已单膝跪在地上:“孙易谢过陛下!”

    孙易豁出去了,总是受刘彪的鸟气,他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可算是有了翻身的机会,怎么能轻易错过?就赌这一把,跟着这个小皇帝混了!

    “好,孙易,朕命你准备高车驷马,作为朕的出行车驾!朕要你作为御者,为朕驾车,陪朕出行!”刘盆子又补充了一句,“要最好的马,最好的车!”

    其实最好的车马都是现成的,刘彪早就安排好了,妥妥的顶配豪车,只是他要为难刘盆子,故意把豪车藏了起来,此时却为孙易做了嫁衣。

    这是一挂崭新的车子,围着红色的帷屏,车轼前边是赤色的屏泥,拉车的是四匹高大雪白的骏马。

    少年们的眼睛都直了,这车、这马,这TMD太威风了!

    他们争先恐后地伸出手去,哪怕只是在马背上、车辕上摸上一下,便觉得沾了光彩,与有荣焉。

    鲜衣怒马,哪个少年不爱?

    刘盆子在众人的簇拥下登车,少年们兴奋地高呼着:“万岁!万岁!吾皇万岁!”

    他们仰着头,伸着手,向着这个他们原本的伙伴欢呼。

    原来排场对于一个人如此重要!穿名牌,开豪车,再加两个跟班,那是妥妥的豪门配置,什么妹子泡不到?

    肤浅!虚荣!刘盆子暗道。可是有什么打紧?老子就是个昏君,要什么深刻?玩什么深沉?

    他面带微笑,淡定地挥着手,向四周点头致意,继续享受这肤浅的虚荣。

    可惜眼下没有妹子,只能对着这些半大小子们炫耀。可是已经让那些牛马吏们嫉妒得眼睛发红了!

    这是他从前世到今生少有的高光时刻,刘盆子没来由地热血沸腾,胸中涌出万丈豪情,好像整个天下都在他的脚下,自己就是那个世间至尊的真正王者。

    孙易笔直地坐在驾车的位置,即使破衣烂衫也掩盖不住他的神采。他隐隐觉得,自己就要和以往的卑贱生活告别,迎来属于自己的光彩人生。如果说刚才他还有些担心和犹疑,现在则是拿定了主意,没什么可后悔的,为了这些,什么都值了,拼了!

    可是这时,一个人突然自马厩中狂奔而出,他手里提着一支马鞭,向着马吏们身上四处乱抽,嘴里不住地骂道:“谁叫你们套车的?都不听我的话了?你们这些欠揍的家伙,还想反了不成?”

    刘彪来势凶猛,连打带骂,像往常一样耍着威风。

    可令他吃惊的是,马吏们虽然也在躲避,眼里却没了往常的惧怕,只带着些不满和怨恨,刘彪知道,如果不能打压下这股势头,他就完了,牛马小霸王就要倒了!

    都怪那个刘盆子!擒贼先擒王!

    他咬了咬牙,直冲到刘盆子面前,大叫着:“我才是马头儿!谁敢抢我的差事,动我的车!是你吗?你算老几?”

    他用手指着刘盆子,“你一个臭放牛的,凭什么穿好衣服,坐好车子?别人当你是皇帝,我才不认!乖乖地跪下讨饶,这次便饶了你,否则,让你尝尝我拳头的滋味,让你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老大!”

    以往他这一招屡试不爽,每当他挥起拳头,刘盆子要么认怂哀告,要么抱头鼠窜,去寻他的二哥保护,绝不敢与他正面对抗。刘彪认为这次并不会有什么不同,自己的武力威慑一定能吓破这个小牛吏的狗胆。

    可他瞬间便发现自己错了,刘盆子没有显现出丝毫的畏惧之色,他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向着两个宦官瞟了一眼,马面立时道:“将阻拦陛下车驾者拿下~~”

    无视是最大的轻蔑,刘彪要气疯了,这个家伙居然理都不理他,居然敢看不起他!是可忍熟不可忍!刘彪一下子热血上头,把叔父的嘱咐全都抛到脑后,他攀住车辕,挥鞭向刘盆子抽去。

    可就在这时,一只强健的手臂自旁边伸出,握住了他的鞭梢,而他的身体倏地一紧,已被人自后面拦腰抱住,然后一个黑影凌空扑下,将他狠狠地扑倒在地。

    拦住皮鞭将他扑倒的是新任马头儿孙易,自后面抱住刘彪的是刘盆子的亲哥哥刘茂,他听说弟弟来到牛马厩,急忙赶了过来,正赶上刘彪冲着刘盆子发威,兄弟情深,刘茂二话不说,果断出手。

    两个人合伙把刘彪按倒在地,你一拳我一脚,全向着刘彪的身上脸上招呼。不怕事儿大的少年们在旁边拼命地鼓噪:“揍他!打死他!”

    马面在旁边尖声大叫:“有人刺驾!快来护驾!护驾!”

    刘盆子掸了掸一尘不染的大红色袍子,伸手扶了扶通红的帽子,指着刘彪叫道:“牛吏们,马吏们,受压迫的兄弟们,报仇的时候到了,给我打!打得好的,朕重重有赏!”活脱脱一副横行乡里的纨绔子弟模样。

    这一声吆喝,那些平时受惯欺负的牛马吏们,顿时呼啦啦冲上来,一阵拳打脚踢,打得刘彪抱着头哭爹叫娘,蜷在地上动弹不得。

    牛头气得双手揪住胸口,呼天抢地道:“陛下!陛下啊!刘彪竟敢行刺圣驾,这是,这是灭门的大罪啊,要杀头!灭九族!请陛下降旨查办!”

    这下子把那些半大小子们给吓住了,连孙易都红着脸道:“什么刺驾?真要杀头?用不着这么狠吧!”打架归打架,他们都是一起长大的伙伴,能有多大仇?

    刘茂向着牛头一声低喝:“闭嘴,别再吵了!”他可是皇帝的至亲,死太监哪里敢惹,只好乖乖地闭上了嘴。

    刘盆子狠狠瞪了牛头一眼。这是较真的时候吗?他是想当昏君,可不想找死啊!他还没糊涂到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个皇帝根基不稳,装模作样摆摆架子还可以,杀头灭门,还灭九族,你这是坑我!

    “唉,看他也怪可怜的,算了算了,朕宽宏大量,仁义待人,以德报怨,不跟一个小小马吏一般见识,把他交给牛马校尉处置吧!”刘盆子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好像刚才下命令狠揍刘彪的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他双手扶着车轼,站在崭新的车上环顾四周,昂首挺胸、意气风发,好像秦皇汉武坐在高高的宝座上指点江山,样子比平时又高大了几分。

    “翟兴!王猛!胡狗子!牛得草!小班登!你,你,还有你!那个衣服后头露洞的,把屁股遮严实,你们这些人,都上马跟我走,做朕的……贴身侍卫!”他接连点了几十人的名字,有的是他相熟的牛吏,有的是方才”护驾”的功臣,有的是他了解的壮健少年。

    被点到名的眉开眼笑,答应着各自去找马匹。没被点到的垂头丧气,他们终于意识到,这是一条摆脱牛马厩生活的捷径,他们已失去了这个机会,有人在后悔平时没与刘盆子搞好关系,有人后悔刚才没有出手护驾,有人在暗暗思索如何能博得这位皇帝的”圣眷”。

    刘盆子的小伙伴班登脸上挂着两条鼻涕,怯怯地看了看牛头马面,“陛下,我爹说过,陛下身边的人都要,割了……,我怕……我怕疼!”他一撇嘴,眼泪劈里叭啦往下掉。

    刘盆子哈哈大笑,“朕是皇帝,说话算话,饶你鸟命!”

    班登抹了把鼻涕,笑着答应:“哎!我去,骑牛去!”

    少年们闹腾得人仰马翻,刘茂凑到弟弟身边,低声道:“盆子,你别胡闹了,头领们知道了可不得了!”

    “二兄,你放心,没事儿!我不怕闹得大,就怕他们不知道!”

    “盆子,我心里怎么这么没底呢?你跟二兄说实话,你到底要去哪儿?到底想干啥?”

    刘盆子笑得阳光灿烂,“我要去外面花花世界,横行霸道,欺男霸女!”

11.横行闾巷

    郑县县城不算大,也不算小,平时人口有一万多户,六万多人,因为临近长安,有许多的富户,原本是个很富裕的县城,只因这两年兵祸连连,绿林军、赤眉军过境之时,对城池多有破坏,因此这座繁华的县城也破败了。

    城南深井巷原是富户云集之地,有很多豪门大户的宅院,如今却极是萧条,街上少有行人,家家关门闭户,偶尔有人经过,也多是赤眉军卒。

    突然,一阵喧闹声打破了寂静,牛马的嘶叫声为这死气沉沉的街市添了些生气。

    远远地不知跑过来多少牛马,衣着破烂的少年骑在光光的马背上,挥着鞭子大声吆喝,一边策马奔跑一边回过头去,连声催促着后面的同伴。

    十几匹马过后,是一辆极其鲜艳的马车,车子漆红,马匹雪白,一个全身着红的少年扶着车轼站立,他的红帽子被风吹歪了,黑脸上泛着红光,从头到脚红赤耀眼。

    他一手远远地指着前面,兴奋地大叫道:“快!再快点!去那些有钱人家,去砸,去抢,值钱的都带走!朕带你们打土豪、斗地主、分金银!”

    在他的周围,半大少年们欢叫着,个个脸上带着兴奋的喜色,只有车后两个宦官边追边喊:“陛下!陛下慢点!”

    牛头捶胸顿足,嘶声哭喊:“陛下,陛下乃一国之主,怎么能出去劫掠,那,那成何体统?陛下!陛下不能做昏君啊!”

    刘盆子大笑,“哈哈,昏君!朕就要做昏君!”

    几头黄牛奔在最后,牛背上的少年被颠得几乎坐不住,个个伏在牛背上,双手抱住牛脖子,一个牧童竟被甩下了牛背,当即大哭道:“陛下,等等我,我也要斗地主!”

    车马冲进巷子里,道路狭窄,行走不便,刘盆子跳下车来。指着旁边一家朱漆大门道:“砸开,冲进去!”

    人的天性里都或多或少有暴力因子,何况是处在不稳定青春期的少年,十几岁的牛马吏每天做着繁重的劳役,只能看着他们的前辈在民间横行,如今终于等到一个机会释放和发泄,顿时展现出强大的破坏力。

    他们嗷嗷叫着”攻城!攻城!”一起向前冲去,胖壮的王猛一马当先,用肉墩墩的身体撞开虚掩的大门。没有想像中的门板碎裂,只有全力扑空了的人仰马翻。

    皇帝懒得理这些猪队友,振衣向前,在少年们的簇拥下进了大门,一行人气势汹汹、杀气腾腾,满心要干一票大的,可是走了半天,闯了不知多少间屋子,竟没见到一个人影。

    这么大的宅子怎么就一个人都没有?难道他们都被大汉皇帝陛下的天威吓跑了?

    等到几乎把这所偌大的宅子走遍,才在一个小小偏院里见到了活人。

    眼前的场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宅子的主人们并没有因为有人闯入而惊慌失措,更没有想像中的四散奔逃,没有人咒骂、哭喊和讨饶。

    男男女女聚集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每人捧着一只大碗,或站或蹲或坐,一齐在吸溜吸溜地喝粥,他们喝得如此认真,就连有人闯入也不抬头,而是忽然全体加快了速度。

    除了喝粥和咂嘴的声响,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叫嚷。安静,安静得可怕。

    眼前这诡异的一幕让少年们有点发蒙,尽情劫掠和破坏的热情一下子去掉了大半。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猛一仰脖,把碗里的粥全都倒进嘴里,以致于整张嘴都鼓胀起来,老人瞪着眼,努力想把食物咽掉,却实在忍不住,“噗”地一声吐在地上。

    “烫死我了!”他哈着气说道,又看着脚下已渗入地里,只留一丝痕迹的粥,摇头道:“可惜,可惜了。”

    老人抬起头,怒气冲冲地道:“你们这些……义军,就不会晚点儿来吗?就不能让人好好地喝碗粥?多喝碗粥又误不了你抢钱!”

    原来他知道咱们是来抢钱的啊!少年们一下子恢复了活力,王猛大喝道:“对,我们就是来抢……不,我们不是强盗,这位是大汉皇帝陛下,陛下驾临,你们应该……高兴,对,应该高兴,赶快的,家里有什么金银珠宝,通通拿出来,献给陛下!

    老人苦笑道:“金银珠宝?我这个做主人的都找不到半点。自从义军来过两次,家里就空了,没钱,没吃的,没穿的……若是不信,随诸位小君子去找,找到什么也不用客气,拿走就是!”

    他的态度让少年们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就好像你恶狠狠地冲着一个人挥舞着刀,大叫着“我要杀了你!”可那人不怕不逃,竟还把脖子凑了过来,说“动手吧,反正我也活够了。”

    重锤打在棉花堆里,到底是有劲还是没劲?

    执着的王猛还想把这场劫掠进行到底,他盯着院子里冒着热气的大锅,突然间嘴边流下一条水线,“你看,你没有金银珠宝,真是有点麻烦,可是咱们皇帝陛下出动,总不能白跑一趟,要不……没有钱,吃的也行啊!”

    说着他猛地扑到锅边,叫道:“什么好吃的?让我也尝尝!”

    刘盆子一脸黑线,这是什么猪队友?我们这打劫呢,能不能严肃点?作为一个强盗,不抢金银珠宝,抢人家的稀粥,还有没有点职业操守?你还要不要脸!好不容易装出来的逼格,被这一句话全毁了。

    可是他的那些处在半大小子吃死牛的年纪,肚子里从来没什么油水的兄弟们已全都扑了过去,嘴里嚷着:“给我给我!”“我也要!”

    只有一个面貌憨厚的少年守在刘盆子身边,丝毫不为所动。刘盆子奇怪地问:“牛得草,你怎么不去?”

    牛得草道:“臣是陛下的贴身侍卫,要时刻保护陛下,不能擅离职守!”

    刘盆子心头一震,卧槽,一个放牛娃居然这么有觉悟,稀粥在前而色不变,难道,难道真的是被自己的光辉形象和人格魅力所感化?

    不过他回想了一下,这牛得草还真是个干一行爱一行的人,平时养牛是最认真的一个,任别人怎么贪玩,他却从来也不偷懒。

    这个御前侍卫不过是刘盆子随口一说,他自己都没当回事儿,没想到牛得草拿个棒槌就当针,已经完全代入了侍卫角色,在他的身边站得笔直。

    而那些抢食的御前侍卫们,此时正一个个吐舌大骂:“这什么玩意,也太难吃了?”“这也是能进嘴的东西吗?”

    刘盆子走上前去,见那锅中的粥是灰突突的颜色,粥里肉眼可见有绿色的菜叶,还有粘乎乎的不知什么东西,看样子不像是日常粮食熬的粥,凑近前一闻,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涌上来,熏得他差点呕吐出来。

    赤眉军的成员都是遭了灾的饥民,要寻一条活路,才聚集在一起四处流窜,以劫掠为生,平时也时常衣食不济,但总不至于断粮。这些跟着大部队颠沛流离、吃糠咽菜的少年却从来没吃过这种粥,这也叫粥么?简直是泥糊,无法下咽。

    那老人冷笑道:“诸位吃不下么?我等已断食两日,才好不容易吃上这一顿‘树粥’,诸位若想食用,不必客气,尽管吃就是。”说罢他取碗过来,又盛了一碗,慢慢地喝着,竟丝毫不以这打上门来的大汉皇帝为意。

    班登拿出一直在鼻孔里鼓捣的手指,指着大锅道:“老,老伯,什么叫树粥?”

    老人道:“这粥的原料都取材于树,绿色的是树上的叶子和树下的野草,这块状的是树皮、树根,只有这些还无法饱腹,我等便取了些树下的泥土,加在一处煮起来,如此可更为黏稠,食之耐饥。”

    “这……这土怎么吃!”“是啊是啊,怎么能吃土!”

    “不吃这些又能吃什么?难道等死不成?我张家原本虽算不上什么豪门望族,也是诗书传家,丰衣足食,可自从赤眉……义军到此,说是要筹集军资,义军已数次上门,见东西就抢,别说是金银首饰,菜肉粮米,便是衣服被褥,也搜刮殆尽,我等已断粮三天了,只能靠着这树粥解饥。唉,乱世里人命贱如蝼蚁,能凑合活一天是一天吧!”老人说完又埋头下去,吹着碗中的树粥。

    张家其余人等也不理会这大汉皇帝,只顾着不断地添粥,大口地喝着,想必是饿了许久。

    牛马厩少年们年纪还小,还保持着纯良的天性,见这些人面黄肌瘦,吃得又是无法下咽的东西,心里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小班登的鼻涕都流下来,他抽噎着道:“陛下,这些人太可怜了,咱们别抢了!”

    想抢也抢不了啊,什么都没有抢什么?

    看着张家人的惨样,刘盆子忽然一阵心酸,以至于一时说不出话来。

    沉默之后他开了口,“回头让刘侠卿送点粮食过来,别让他们饿死了。”

    这都什么事儿啊,一堆人气势汹汹地来了,什么也没抢着,反倒要搭上些粮食。

    牛头马面早就拜倒在地,马面道:“陛下爱民如子、德被四海,古往今来的圣君,没有一个能和陛下相比。有这样英明神武的…………昏君,实在是我大汉社稷之福啊!”

    牛头两只手死命地撕扯着胸前的衣服,样子好像张继科嬴了比赛,他大声哭嚎道:“陛下!陛下真是天下最最仁德的……昏君啊!”

    刘盆子抬腿把两个宦官踢了个跟头,斥道:“狗东西,只管在这儿罗嗦什么!都给我滚!滚出去!”

    一行人转身欲走,忽听有人高叫道:“陛下且慢!”

12.郎君别走

    刘盆子停住脚,张老丈已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腿,“陛下,陛下别走!”

    这是做什么,刘盆子一边用力拨他的手,一边说道:“用不着这样子,一点粮食而已!”

    张老丈却死命地抱住,不肯撒手,完全没有了书香门第知识分子的风采,“老朽冒昧地问一句,陛下,陛下可曾成亲?”

    刘盆子道:“我成不成亲,关你屁事!”

    “你成了亲,便不关我的事,你若是还未成亲,便大大关我的事。你若是成亲了,小女怎么办?”

    “你神经病啊,我成不成亲跟你女儿有什么关系?”

    “小女贤良淑德,可以给陛下做皇后,哦,当然,陛下妃嫔众多,便是成亲也无碍,小女做贵人也可……啊要不,普通妃嫔也可以啊!陛下,陛下,小老儿有三个女儿,你看看,看看,或许就有你喜欢的,当然,最好是三个都带走。你们三个,还不快来拜见陛下,叫陛下,哦不,叫郎君!”

    刘盆子看着三个面有菜色、长得歪瓜裂枣的女子,心里一阵恐慌,这已经不是介绍对象,这是要抢亲啊!难道自己就真的帅破天际,让这些女子必欲嫁之而后快?

    可他还是个孩子啊,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他不想娶媳妇!

    刘盆子一边摇头一边向外走,“不要不要,朕不想成亲,不想要妃子。”

    张老丈拼死抱住他,不肯撒手,大声哭喊道:“陛下,陛下明日送粮,又能顶得多少时日?老朽一家免不了还是个死,这女儿……老朽实在是养不起啊!她们还小,陛下怎么忍心看着她们活活饿死,求陛下收了她们吧!哪怕就做个宫女,服伺陛下也好,只要给口饱饭吃,让她们活下去,老朽在九泉之下,也感激陛下的大恩大德!”

    三个一点也不美的美女也扑上来,叫道:“陛下留步!郎君别走!”

    刘盆子大叫道:“护驾,护驾!孙易!王猛!牛得草!快护驾,保护朕出去!”

    可他的那些卫士不仅不上前,反倒个个掉转脚步,争先恐后地向外逃去,连最忠于职守的牛得草都跑得没了影儿,没办法,都是好好的童男,万一被老张头盯上了怎么办?

    好在有牛头马面这两个不惧女色的,拼死把刘盆子拉了出来,就这,马面还被老张头抓住不放,他只好用花腔女高音尖叫道:“我没有,我下面没啦……我不是……我是阉人!”

    一行人急急逃出张宅,个个衣衫不整,刘盆子更是狼狈,连红帽子都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

    他气急败坏地道:“你们这群人,枉我拿你们当兄弟!到了要紧的时候,丢下我一个人就走了,你们也太没有义气了!”

    平时最爱开玩笑的胡狗子笑道:“兄弟们是怕坏了陛下的好事,陛下英俊潇洒、游龙戏凤,我们这些粗人在,太煞风景了。陛下,这三个姑娘,一看就是好生养的,陛下娶了也好,说不准得陛下宠幸,生一堆龙子龙孙,为我大汉传宗接代……”

    “滚!要娶你娶,到你的狗窝里给你生一窝小狗!”刘盆子怒急了,“牛得草,你不是说要护卫朕,寸步不离吗?”

    牛得草尴尬地一笑,“嘿嘿,陛下,我也是没法子,要是遇到敌袭,臣誓死护陛下周全,可这几个女子,陛下,我也是自身难保啊!”

    刘盆子一肚子的窝囊气,指着另一户的宅门道:“去,把这一家的门撞开,我就不信,家家都是这么穷?”

    不幸的是,这一家又是一穷二白,据看门的老苍头说道,宅子的主人早在赤眉军到达之前,就跑到别处避难去了,只留下他和他的老妻守门,宅子里也经赤眉义军多次洗劫,什么都没留下。

    两个人衣食不济,多亏他有点豆腐的本事,常帮城南门驻扎的军爷做豆腐,每日带回两块做酬劳,他的老妻又帮着做些针线,二人勉强维持不被饿死。

    对于大汉皇帝御驾亲至,老苍头表达了感谢,同时也表示无能为力,没什么金银珠宝敬献给尊贵的皇帝陛下,毕竟义军已来过几次,宅子里值点钱的东西都被拿走了。

    “要不,你们把这块豆腐拿走吧?也算没白来一趟。”老苍头的话里带着些歉意。

    这些刁民,是拿这皇帝当叫花子打发吗?一块豆腐,朕御驾亲征,带着这么多人杀过来,就是为了这一块豆腐?好大的胆子,还当不当朕是昏君了?

    刘盆子正要发怒,忽见旁边伸出一只黑乎乎的爪子,一把就把那块白花花的豆腐抓走了!

    王猛讪笑着看向怒目而视的皇帝,“陛下,臣好久没吃豆腐了。”

    刘盆子叹了口气,转身就走。唉,也不能全怪这些猪队友,民以食为天,要是手下连饭都吃不饱,怎么跟着自己胡作非为?

    队伍不好带啊!昏君也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刘盆子不死心,又带人进了几家,每一家情形都相差无已,家无余财,更无粮米。甚至有一家因为反抗赤眉军的掳掠,被打死一人,打伤数人,还有一家已饿死了两人,死尸就停在家里,无钱安葬。这号称富庶的深井巷,除了外表的深宅大院还保留一丝富家气派之外,里面竟是一派破败凄惨的场景。

    刘盆子觉得心好累,打个劫怎么就这么难?

    他在前世研究历史时,知道赤眉军都是饥饿的流民,走到哪儿抢到哪儿。可他没想到,这些流民竟如此能搜刮,简直像蝗虫一样,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搜刮也不是这么搜刮的,这把羊都杀了,以后再上哪儿薅羊毛去?其实历史上的赤眉军已经给了他答案,这只羊杀了,咱们换只羊杀。一个地方抢完了,咱们不会换个地方抢?

    所以这支庞大的军队席卷了半个中国,坐拥百万之众,却一直没有稳固的根据地,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搞建设的意愿,即便立了皇帝,也算是建立了政权,可这政权连他们自己都没当回事,也丝毫没有改变自己流民的本质。

    可流民也是人,人心都是肉长的,尤其是这些未经世事的少年。他们年纪还小,生性淳朴,心肠不像见惯了鲜血、掳掠成性的老兵那么坚硬。此时少年们心里都不是滋味,对自己亲眼见到的凄惨景象有些接受不了。

    王猛说道:“谁说这里都是有钱人?骗人!这还比不上咱们呢。牛马厩一天管两顿饭,就是缺粮的时候,每天也能有碗粥喝,可是这些有钱人连饭都吃不上了!”

    班登眼泪汪汪地道:“陛下,这些人会不会饿死?您是皇上,救救他们吧!”

    刘盆子暗道:“我出来劫掠就是胡闹,闹得人人都知道我是个昏君,这要是来发粮食,那不成了救人于水火的明君?万一大家觉得这个皇帝不错,都拥护我继续当皇帝怎么办?可要是不理这些人,任他们都被饿死,那也真是天理难容了。”

    他是个衣食无忧的两千年后现代青年,每天大鱼大肉,肥甘厚味,更受不了这年代的凄惨景象。本来只想在这些土豪身上揩点油,没想到看到这些人间惨景,叫他怎么看得过去?

13.大汉丞相

    小皇帝大闹深井巷的时候,大汉丞相徐宣一直也没闲着。

    作为坐镇郑县,总管赤眉军行政后勤工作的一把手来说,他的事情多得是,一早刚要吃饭,南城将军和汶阳将军先后来告状,两个人撞在了一起,差点打起来。

    南城将军说汶阳营偷了南城营的粮,汶阳将军说南城营打了汶阳营的兵;南城将军说要是汶阳营没抢南城营的粮那么南城营肯定不会打汶阳营的兵;汶阳将军说要是南城营没打汶阳营的兵那么汶阳营肯定不会抢南城营的粮;南城将军说要是汶阳营没抢南城营的粮而南城营打了汶阳营的兵那他南城将军就是猪;汶阳将军说要是南城营没打汶阳营的兵而汶阳营抢了南城营的粮那他汶阳将军就是狗。

    两个人在这吵了半晌,情绪都极为激动,徐丞相耐心地听取了双方的意见,深刻细致地做了双方的思想工作,劝他们以大汉政权的大局为重,以诚挚的态度打动了两个将领,安抚了他们的情绪,阻止两个营之间的矛盾升级,避免了一场流血冲突的爆发,保持了汉军的团结稳定。

    最后南城将军和汶阳将军握手言欢,勾肩搭背地离去。

    徐丞相微笑地挥手告别,打发了这两个猪狗不如的东西,然后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嘀咕一句:“一点屁事儿都来找老子,想累死老子吗?”

    徐丞相名宣,本来是东海一个狱吏,因得罪了县尉,忍受不了他的欺压,一怒之下带着一帮兄弟出走,投奔了齐地造反头头樊崇,两人组团造反,配合默契,又纠集了逄安、谢禄、杨音等人,与王莽新朝殊死搏斗,渐渐做大做强。

    大汉政权建立之后,大封官职,首先封的便是“三公”,“三公”古代地位最尊贵的三个官职的合称,这个概念是不断变化的,周朝的“三公”指的是太师、太傅、太保,秦朝时“三公”是丞相、御史大夫、太尉,西汉以丞相、大司马、御史大夫为“三公”,但是从地位上来看,丞相排名应该在最前面。

    赤眉军的大头领是樊崇,相当于公司董事长,其他头领相当于小股东,按理说做丞相的应该是樊崇,可是樊崇不识字,做为百官之长,总理政务的丞相来说,不识字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于是大家推举了有文化的徐宣担任丞相之职,樊崇自任御史大夫,大司马的职位分属两人,逄安任左大司马,谢禄任右大司马,杨音担任财政一把手大司农。

    官封到这里还算靠谱,五大头领的安排基本合理。但是其余头领已经按捺不住,众人纷纷表功,抢自己想要的官职,有的自称将军,有的想当侯爷,乱哄哄闹成一片。负责具体封赏事宜的谋士方阳一看,没文化太可怕,这群土包子,官帽子也乱抢,一点规矩没有,你们爱当啥当啥,老子不管了!

    等他们闹腾的差不多了,全军统帅,如今的御史大夫樊崇宣布,你们自己抢的那些都不算数,咱们就搞一刀切,封了三公九卿,剩下三十营的将领,一把手统一称将军,副手统一称校尉。再往下,先不封了,等打下长安再说。

    赤眉军的各营基本是以地域为单位,南城营和汶阳营都是初期从齐鲁两地的南城县和汶阳县加入的,虽然经过几年的战争和长途跋涉,人员构成已发生很大变化,南城人和汶阳人的比重在营中已下降了许多,但仍习惯性地被称为南城营与汶阳营。

    处理完两营关于粮食的纠纷,徐宣拾起了筷子,想继续这顿延迟已久的早饭,可是天不遂人愿,又有人来汇报说,陈留营中发生了大规模械斗,已经死了上百人。陈留营是后来成立的大营,人员又多又杂,经营闹出事端,但是大规模流血事件还是少见。

    徐宣不敢怠慢,放下筷子,亲自骑马去处理,到了营中一看,原来是半只鸡引发的惨案,一个士兵在百姓那儿抢了一只鸡,孝敬了长官半只,长官正在吃,另一个长官来访,一看啊你怎么吃鸡我怎么没的吃,长官说那谁谁孝敬的,另一个长官说那谁谁怎么单单给你不给我,长官说当然是我的武力值更高功劳更大,另一个长官不服,揪着这个长官的领子,要比比功劳和武力。

    功劳是永远也比不明白的,武力却能,两人拳打脚踢,各自的侍卫当然也参与其中,同时惊动了双方士兵。两个人的争斗演变成两部人马的械斗,打到营内死伤无数、血流成河。直到徐宣和卫尉诸葛稚带着卫士营赶到才镇压下去,这时候陈留营中已死伤了几百人。

    徐宣对陈留将军大加申斥,命令陈留营立即结束休整,明天开拔去最前线,跟随左大司马逄安去进攻新丰。

    他又派人给逄安送信,让逄安把陈留营派往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充分发挥其擅战的特点。不是能打吗?这回让你们打个痛快!

    徐宣回到丞相府的时候,日头都过午了,他饥肠辘辘,身子发虚,折腾了大半天,这早饭还没吃呢!

    饭一摆上桌,下人来通报,说前西安侯刘孝和谋士方阳来了。徐宣挥一挥手,“让他们等着!”

    徐宣刚吃两口,牛马校尉刘侠卿一头撞了进来,急急惶惶地道:“丞相!丞相!”

    徐宣心里烦躁,这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他把筷子往案几上一拍,刘侠卿吓了个哆嗦,赶紧跪下了,“丞相,我没管好自己的侄子,我有罪!”

    见他这副怂样,徐宣的气倒消了一半,他举起碗来扒了几口,才问道:“你有什么罪?”

    “我侄子刘彪冒犯陛下天威,所准备的车马不合陛下心意,没有伺候好陛下,被陛下治罪,我身为他的叔父,有,有管得不好的罪。”

    “那叫管教不严,教导无方。”徐宣忍不住纠正道。他文化知识水平很高,当然这个高是相对赤眉军的这些大老粗来说。他原本一个狱吏,肚里能有多少墨水?不用说当世大儒,随便一个儒生恐怕都把他秒成渣渣。当然徐宣作为文化沙漠里的一株稀有绿草,自我膨胀些也是正常的。

    “对,对,是我管教不严,陛下已经治了他的罪,请丞相饶过他吧。”他本来不想提侄子的事,毕竟陛下把刘彪交给他处置,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是给他个面子,这事儿已经过去了,让他内部管教一下就完了。可徐宣这么一发怒,他立马就撑不住了,哎呀,看来丞相知道这事儿了,刘侠卿一着急,就先认起罪来。

    徐宣倒来了兴趣,“哦~陛下处治了他?怎么处治的?”

    “陛下,陛下撤了他的马头,命人狠狠揍了他一顿。”

    “陛下命谁打的刘彪?”徐宣更奇怪了,那个老实巴交的小放牛娃?他也会治别人的罪?他能支使得动谁?

    “陛下命牛马吏们打了刘彪,打得他掉了颗牙,胳膊肘蹭掉了皮,后背青了两块,屁股上……”

    “得了得了,你先出去,等我吃了饭再说。”徐宣才没那个恶趣味,对他侄子的屁股毫不关心,他只是有点奇怪,小放牛娃看起来老实胆小,没想到也有一帮小兄弟,不过这也没什么,小伙伴们每天都在一起,情分不浅,替兄弟打抱不平一下再正常不过了。

    赶走刘侠卿,徐宣总算消停地吃了个饭,又洗漱一番,才出了屋子,慢慢向前院走去。

14.英明之主

    此时在前厅里,刘侠卿正扯着大嗓门说话:“哎哟,那可不是,也不知哪个小子下手这么狠,把彪子的屁股都打开了花,那血流的……”

    谋士方阳端端正正地跪坐在一旁,目不斜视。他是平陵县世家出身,精通儒学,他的兄长方望因为拥立孺子婴为更始帝刘玄所杀,亲族受到株连,方阳逃脱后投奔了樊崇,试图利用赤眉军之力与更始政权为敌。

    刘孝咧着嘴坐着,屁股费力地歪向一边,好像被揍了屁股的不是刘彪,而是他前西安侯。

    “这事儿闹的,这算怎么回事儿!本侯这个同族的弟弟,他这些年做牛吏,多承刘校尉照顾,多少有个人情在里面,怎么能做出这等事来呢?唉,刘校尉,你也知道,我这个族弟,他自幼失怙,没人管教,未免……任性了些,你多少担待些吧,本侯这个做兄长的,替他给你赔礼了。”刘孝歪着身子拱了拱手。

    刘侠卿大字不识一个,特别佩服有学识的人,在他的眼里,除了丞相徐宣,赤眉军里最有学问的就数方阳和刘孝了,刘孝还有前侯爷的身份,让他更加崇敬,如今见刘孝向他行礼赔罪,竟然有些慌乱。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你这,你是堂堂侯爷,这么有学问,怎么,怎么能向我赔礼呢,使不得,老刘我,我受不起!”

    刘孝便收了手,矜持地一笑,“刘校尉不必客气,我那个族弟,本侯当他是自己的亲弟弟,本侯爱护他,但也绝不偏袒!他没什么学问,又年少得志,容易做出些不得体的事来,刘校尉不必替他遮掩,有什么事说出来,说出来大家好一起想办法,是吧?一个人总有想不到的时候,人多了点子多是吧?”

    “是是是!”刘侠卿头点得好像鸡啄米似的,“我来找丞相,正想说说陛下的事儿,今天陛下带一帮人去了城南深井巷。不过,你们放心,我派人护卫着他呢,绝不会让陛下跑掉,可是陛下率领的牛马吏,他们都骑着马,我的人……跟不上,多亏他们有骑牛的,拖慢了速度,护卫们一路奔跑,才勉强跟上。”

    刘孝道:“你的意思是,他在牛马厩打了令侄,便擅自带着那些牛马吏,骑着马,骑着……牛,一起去了城南?唉,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唉,刘校尉,你说,你接着说!”

    方阳道:“陛下骑牛出行,倒也不失童趣。”

    “不不,陛下没有骑牛,陛下是坐着车,刘彪亲自准备的高车驷马,专门给陛下坐的,威风着呢!”

    “我那个亲弟弟去深井巷做什么?”刘孝就是听说刘盆子在牛马厩发威,又大闹深井巷,才去寻了方阳,找个由头进丞相府来打探的。

    “陛下……陛下去深井巷收税粮。”赤眉军出去劫掠都美其名曰“收税粮”。

    方阳倒奇怪了,“陛下收税粮作甚?他在家没吃饱吗?”

    “没有,没有的事!我怎么敢不给陛下吃饱?”刘侠卿双手乱摇,“我老刘就是自己不吃饭,也得给陛下吃饱吃好!我给陛下一天三顿,两干一稀,一顿都不少!啊还有,陛下天天都有肉吃!昨天刚吃了牛肉……我也不知道陛下为啥要去收税粮,听那些护卫说,陛下一直喊着什么打土豪、斗地主,抢钱抢粮做昏君!他……他连破了七家大门,也没抢到什么,就带着那帮混小子们走了。”

    刘孝咳嗽了两声,正色道:“唉,我这个亲弟弟啊,他身为皇帝,本该为万民表率,可这件事,却做得委实有些孟浪了。董子云:‘身宠而载高位,家温而食厚禄,因乘富贵之资力,以与民争利于下,民安能如之哉。’身为皇帝,怎么能出去劫掠,与小民争这等小利?如此行事,与盗贼何异?这岂是为君之道?大失身份,大失身份啊!我这亲弟弟,他放牛可以,做皇帝是真的不会啊!”

    徐宣走了进来,方才他在门口,正听到两人的谈话,此时接过话道:“侯爷,依你看,这皇帝应该怎么做呢?”

    虽然刘孝只是个前侯爷,因他常自称本侯,大家也就顺水推舟地叫他侯爷,皇帝初立的时候,刘孝本来想着即便不能登大位,一个王侯总是少不了的,可是并没有。如此这个侯爷的称谓便多少有了些讽刺的意味,但刘孝并不觉得。

    刘孝见徐宣问话,顿时精神大振,努力挺起歪斜的身子,目光炯炯地道:“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陛下乃万乘之尊,当修身立德,使万民归之如流水,则民心可用;‘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为帝王者,当以仁德为本,才可垂拱而治。爱民如子,则民敬之如父,虐民如贼,则民视之如仇敌。陛下劫掠百姓,此事大大不妥,如此行事,恐怕离昏君不远矣!”

    刘侠卿听了个糊里糊涂,只听懂了几句,便插嘴道:“陛下要是想要什么,和我老刘说一声,让我老刘带人去抢啊,何必这么亲自动手?收税粮这种小事,怎么能劳烦陛下亲自去?”

    刘孝皱了皱眉头,这些强盗,就知道抢!刘盆子终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刚上位就惦记着出去劫掠,其形象定会在众人心中大打折扣,他再这么作死几次,说不定这皇帝宝座就坐不稳了。这样最好,他不做,正好挪个位子!自己今天将这番为君的大道理讲出来,让他们知道知道谁才是适合做皇帝的人。

    徐宣微微一笑,说道:“侯爷的仁德全军闻名,若不是侯爷仁德,侯爷的家奴和佃农恐怕也不会在这儿。”

    刘孝在家乡时,虽被夺了封国,却也是家底丰厚,尚有良田几十顷,家奴百余人,更有几十佃农,租种着他的土地。因他对家奴及佃户盘剥甚重,让众人无以为生,赤眉军过境时,他的奴婢及佃户起事响应,入了赤眉军的伙,差点要了他的命,多亏了樊崇看重汉室宗亲,才留了他一条命。

    现在徐宣提起这个,着实让刘孝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徐宣,这是什么意思?

    徐宣又道:“想我大汉举义以来,转战数千里,一向是打击豪强,劫富济贫,百姓们愿意追随我军,否则怎会从区区数千之众,到如今这数十万大军?若不从豪强手中收税粮,如何养活这数十万之众?陛下必是看我军缺粮,也想尽一分力量,此举……实在是深谙我大汉生存之道,深思熟虑之举。他若是能收来税粮,充实大汉府库,那便是我大汉的英明之主,怎么会是昏君呢?”

    徐宣的一番话,让刘孝大吃一惊,这话风不对啊,怎么会这样?他已经忘了,赤眉军本来就是打砸抢出身,没有这些就没有赤眉军。打砸抢在赤眉军这里,那根本就不是事儿,而是理所应当、非此不可,抢得越多越好。皇帝带头去抢,怎么会是昏君呢?妥妥的明君好吧!

    要是刘盆子听到这话,保准会喷出一口老血,他费了好大的劲,真心实意要做个昏君,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昏君没当成,居然成了有为之君,这大汉的明君标准怎么他妈的这么低?

    方阳见怪不怪,他几乎是军中唯一的谋士,早看穿了这群泥腿子的本质,只是他身负家族的仇恨,如今只有赤眉军能给他报仇的机会,否则他早就离开了。

    刘侠卿突然咧嘴哭道:“我懂了,我懂了!陛下本来是为大军收集粮草,却为啥偏说自己是昏君,他,他是为了我们赤眉军挑担子,宁可自己担了这恶名啊!陛下,陛下他用心如此良苦,居然还有人说他是昏君,真是……良心被狗吃了!陛下,陛下才是真正的英明之主啊!”

    刘孝突然觉得自己心口剧痛,好像真的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把他的心叨走了一般。他捂住心口,有点喘不过气来。

    “陛下他有才……有德,看见百姓们穷苦,竟然什么都没抢,深井巷民众感激他的恩德,献给了陛下一块豆腐,陛下他也舍不得吃一口,竟然赏了手下的侍卫。有几个女子被陛下的风采折服,争先恐后要追随陛下,陛下竟也坚辞不受。陛下的所作所为,真是古今少有,传说中的那些圣君,也莫过于此吧!”刘侠卿这番话简直是超水平发挥,竟然颇为文绉绉。

    这他妈的都是什么脑袋?能有这种稀奇古怪的想法。刘孝简直心疼得直不起腰来了。

    徐宣道:“侯爷,你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嗯,本侯……本侯身子不适,改日再来拜会丞相,告辞了。”

    “侯爷,你看着真像是病了,我陪你一道走吧!”刘侠卿热情地扶住刘孝,他身大力壮,刘孝在他手里简直动弹不得。

    徐宣嘱咐道:“你好生看顾着,别再让陛下出什么差子,只要他能好好地当皇帝,吃点喝点闹腾点都没事,都由着他好了,那些牛马吏……就让他们陪着陛下玩吧,毕竟是孩子,也别太憋着他了。”

    刘侠卿答应着,像老鹰捉小鸡一般把刘孝架了出去,拎着那位悲痛欲绝的侯爷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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