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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吏之帝王崛起全文阅读

作者:天下九九     牛吏之帝王崛起txt下载     牛吏之帝王崛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07.如何去救

    马援道:“从兵力来看,刘嘉等人已是倾巢而出,他们身后的汉中难道就不要了?或者是汉中已不在其手了?”

    刘钰点了点头,马援不愧是两汉之交的著名军事家,一猜即中,汉中郡确实已经易主了。

    在历史上,此时割据巴蜀的公孙述已派手下大将侯丹袭取了南郑,占据汉中全郡。由此产生了一种多米诺骨牌效应,刘嘉、延岑被赶出汉中,进入关中;赤眉军被延岑的兵威所迫,又苦于无粮,只好东进,想要再次出关;这时多米诺骨牌断了,因为下一张牌是异常坚挺的刘秀,硬是吃掉了赤眉军,将骨牌反推过来,把延岑再度赶走。

    延岑虽然反复无常,却是一员勇将,极为善战,颇似三国时的吕布。赤眉军几十万大军都在延岑手中屡吃败仗,可见其战斗力强悍。可是如今的小皇帝刘钰却远非樊崇等人可比,赤眉军当时在关中处处碰壁,已走了下坡路,不复当年之勇。而刘钰却在关中站稳了脚跟,深得各方拥护,气势正盛,延岑等人这时候撞上来,正好让小皇帝试试刀。

    中大夫吕鲔是陈仓人,熟知当地地理,这时自告奋勇道:“陛下,臣愿领一支偏师,顺终南山北麓西进,袭夺大散关,断敌归路。”

    罗由道:“终南山北麓地势险要,多峡谷,曲折难行,即便有小路可通,也不可行大军,刘嘉重兵屯驻大散关,兵少了不济事,若奇袭不成,反受其害,恐有全军覆没之虞。”

    吕鲔有些不悦,指着沙盘道:“陛下,臣在陈仓数十年,深知地势,陈仓南临渭水,渭水再往南,地势陡升,高山峡谷相间,有一条小路直趋散关。臣若是拿不下大散关,便率军退入山中,时出时没,以做疑兵,绝不致全军覆没。臣不需多少兵马,一千人足矣,臣至陈仓附近,可联络当地豪强,一道坚守,以分敌兵之势。”

    吕鲔的意思是带小股部队潜到陈仓附近,能拿下大散关最好,拿不下便退到山里打游击。

    这时马援说话了,“陛下,从汉中可入关中,从关中亦可入汉中,陛下何不趁公孙述在汉中立足未稳,遣一支劲旅,从褒斜道南下,穿越终南山,袭取汉中?”

    当时汉中与关中有三条路相通,一条是陈仓故道,就是刘嘉延岑此次来时道路,一条是褒斜谷道,全在深山中穿行,多栈道。第三条就是子午谷道,出褒谷后折而向东,自子午谷直入长安以西,虽然离长安最近,但最是狭窄难行。

    这三条路在三国演义中都有提及,前两条诸葛亮北伐都走过,第三条子午谷小路,魏延曾献计要从此突袭长安,被诸葛亮拒绝,留下一个没有实行的千古奇谋:“子午谷之谋”。

    马援此时提议穿褒斜谷道突袭汉中,意思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你要夺关中,我就夺汉中。

    刘钰微微一笑道:“若我大军转向汉中,则陇西可安。文渊,你这计谋,是为刘氏?还是为隗氏?”

    陈仓离陇西太近了!

    一旦汉军西征陈仓,解逄安之围后,立即便会继续挥兵西进,解决陇西问题。因此,隗嚣绝不愿看到汉军主力挺进陈仓。可一旦长安轻看陈仓,却盯上汉中,注意力自然离开陇西,隗嚣便可获得喘息之机。

    刘钰一句话点破马援,马援并无愧色,而是施礼道:“陛下恕罪,臣故以言相试尔,如今才知陛下乃知兵之人。”

    刘钰指点着沙盘说道:“虢县、郁夷、陈仓皆在渭水之畔,朕将亲领大军,沿河西进,先与虢县诸葛稚会师,合兵攻下郁夷,之后西进解陈仓之围,则雍县之敌必退,朕将兵临大散关,将贼兵驱回关中,与公孙述做虎狼之争,朕却掉转兵锋,攻灭隗嚣。文渊,你看如何?”

    马援道:“陛下深谋远虑,臣不及也,只是大将军欲忠心侍奉陛下,陛下为何以兵临之?”

    “隗嚣的忠心,朕很快就会看到了!吕鲔,朕依你之计,与你精兵一千,疾驱陈仓,却不可去攻大散关,只须在陈仓以南山中出没,坚逄安守城之心,分敌军围城之势。待朕亲率大军,抵达陈仓城下,再与贼兵会战!”吕鲔领命。

    皇帝又道:“文渊,你随朕出征,见识一下大汉的军威。””

    整个长安城忙碌起来,连带右扶风各县也忙碌不堪,装满军粮的船只一艘艘地下水,逆渭水西进。大军往来调动,准备出征。而吕鲔已带了一千精通山地作战的步卒率先出发,挺进陈仓。

    小皇帝命城阳王刘恭监国,郑深、罗由在朝坐阵,胡狗子率一部羽林军拱卫长乐宫,中垒校尉王猛则率五千羽林军随驾,护卫皇帝的安全。

    待一切准备就绪,建世皇帝刘钰率樊崇、谢逯等人,带领大军八万,亲征陈仓。

    这是皇帝入长安之后的第一次亲征,手下八万人都是精兵强将,其中有羽林军两万,赤眉军两万,更始降兵两万,入长安后训练的新兵两万。

    长安城尚有精兵十余万人,组成也同样复杂,这样可以使守军互相牵制,不至于出现串联造反之事,保障京城的安全。

    一路上旌旗招展,军容雄壮,所过之处,百姓莫不称赞王师威武。

    十天后大军抵达虢县,虢县有诸葛稚率卫士营驻守,本来更始军正在攻打,长安大军一到,更始军掉头就跑,一路逃往郁夷。

    诸葛稚迎小皇帝入城,奏道:“左大司马如今率军四万正在陈仓,敌军势大,一边围攻陈仓,一边分兵破了郁夷和雍县,如今更始功柱侯李宝率军据住郁夷,刘嘉、延岑两人正率主力围攻陈仓,如不速救,臣恐大司马危矣!”

    皇帝也不啰嗦,大军在虢县稍稍停留,便挺进郁夷,兵临城下。

    郁夷城的地势,渭水横亘在城南,而渭水在郁夷城东分出一条支流,唤做汧水。汧水发源于陇山,自西北向东南斜斜地注入渭水,与渭水形成一个五十度左右的夹角,而郁夷城就坐落在这个小小的夹角之内。

    郁夷城几乎是三面临水,易守难攻,大军只能在城西展开,而郁夷城中此时有兵三万,三万人重点布防在城西,几乎每一寸城墙上都站满了人。

    郁夷守将李宝是一员悍将,倚仗地势之利,将城门紧闭,人马全上了城墙,摆出一副死战的架势。

    小皇帝并没有下令攻城,而是以船只封锁郁夷城东南两面,又在城西留下两万人马,亲自率其余军队一路疾行,直扑陈仓。

    陈仓城中,逄安本来有精兵四万,在出城野战时损折了数千兵马,如今只剩三万有余,防守小小的陈仓城已是够了,不够的是粮食。

    陈仓附近的粮食多集中在郁夷,因为郁夷位于汧水和渭水夹角地带,水上转运方便,历来是右扶风的屯粮之所,因陈仓距离郁夷不过数十里,要运粮克日便至,因此陈仓城中并没有屯集太多的粮食。

    不料刘嘉大军没有先进攻陈仓,而是从其西面北上,占据了汧水上游的雍县,又顺汧水而下,袭击郁夷,逄安带兵去救,在郁夷城西与贼兵鏖战,汉军虽勇,无奈敌军人数众多,打得逄安大败,扔下数千具尸体,狼狈逃回陈仓。

    郁夷城内士卒见逄安败走,外援断绝,士气低落,无心再战,被李宝率军强攻数日而下。

    逄安孤军守在陈仓,不仅被断了粮道,连率军东归的路都被堵死了,一时陷入难局。逄安便派人去长安求救。

    因为他是与皇帝有隙才带兵出走,因此他也没好意思求到小皇帝头上,而是派人直接去樊崇府上求救,才有樊崇请求出兵之举。

    皇帝收到的求救信是诸葛稚发出的,诸葛稚拥兵两万在虢县,想要去救陈仓,又怕虢县有失,眼睁睁看着郁夷失陷。

    他见贼兵势大,力不能敌,一面派人去长安向朝廷求救,一面向周围各县求援,没料到各县援兵迟迟未至,直到皇帝亲征至虢县,右辅都尉才率各县援兵姗姗来迟。

    长安大军列阵于陈仓城下,城中人见了,精神大振。

    前几日在陈仓就快要绝望时,忽然遥遥见到城南渭水对岸有汉军出没,陈仓守军见到了希望,士气立刻就上来,可对岸的汉军却没有渡河的意思,只是神出鬼没,今天出现,明天又没影了,让逄安很是疑惑。直到大汉大军来到,逄安总算是定下心来。

    在城上远远地望着皇帝陛下的大纛,左大司马心中有点不平静了。他一向认为皇帝容不下赤眉军五大头领,甚至因此负气出走,可等到他在陈仓面临绝境时,小皇帝竟然亲自带着人马来解救,这让逄安有点意外。

    他的心中又产生了疑问,难道是自己错怪了小皇帝,难道人家根本就没有恶意,所有那些阴谋论都是自己胡思乱想?

    他不禁想起前西安侯刘孝的话:“得了天下便该兔死狗烹,皇帝怎么能对你们放心呢?”

208.陈仓城下

    小皇帝率军疾驰到陈仓城下,对面黑压压的全是人马,将士们摩拳擦掌地要冲上去。这时他反倒不急了,命令士卒扎下大营,喊着:“累了,累死了!让大家都好好歇歇!”一头钻进大帐中去睡觉。

    谢逯向樊崇道:“三老,陛下急着跑到陈仓来,就是为了睡觉?少子可还在陈仓城里困着,怎么不快些接战破敌。看来除了咱们兄弟,没人真正着急救他。”

    樊崇道:“胡说!陛下若不想救少子,怎么会亲征?怎么会连郁夷也不攻,直接奔袭击到陈仓城下?亏你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做了几天闲散侯爷,连兵法都忘了,陛下疾驰到此地,是为了让城中之人知道他来了,鼓舞城中士气,他下令休息,当然是让士卒们歇歇这一路奔驰的疲乏,等到歇足了,自然会和贼兵决战。”

    谢逯道:“反正是你的女婿,怎么都是对的。”

    “少子是我的兄弟,陛下是我的女婿,都是我的亲人,我不偏不倚,只说公道话。算了,别在这儿废话了,陛下能歇,咱们却不能歇,我去查一下守卫,莫被敌军偷袭了。”

    连续几天,小皇帝除了吃就是睡,偶尔带人骑马出去逛逛,就是不下令出战,只是命令全军严守。反倒是对面更始军来挑战数次,都被汉军倚仗工事乱箭射退。

    “陛下,大家都歇了几天了,都闲得都难受了。”王猛闷闷地说道。

    累得像狗似的跑来,然后天天睡得跟猪似的,既然要睡觉,在虢县里睡好不好,非得跑这儿来遭罪?

    “天天吃吃睡睡的不好吗?这不就是你要过的日子吗?”皇帝斜眼看了他一眼,一伸胳膊,小班登连忙将一件袍子披在他身上。

    “在长安吃吃喝喝了半年,都吃肥了,该动弹动弹了。。。陛下,臣请求出战,请陛下准许!”

    “不准!”小皇帝回答的斩钉截铁。

    王猛鼓了鼓嘴,终究没敢说话,只低头站在那儿,拿眼瞅着地上。

    “瞅什么瞅?地上有钱包吗?出去出去,少在朕眼前晃!”

    王猛低头转身向外走,正和迎面来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来人也顾不得疼,只高声叫道:“陛下,陛下!我要见陛下,我要出战!”

    原来是小射声营的曲长穆弘。

    牛得草带人上来阻拦,那人却倔强地叫道:“别拦着我,我不愿做缩头乌龟,我要出去,揍外面那些龟儿子!”

    这话把皇帝逗笑了,“你不当乌龟,怎么会有龟儿子?算了算了,把帐门打开,让他进来!”

    牛得草便放松了穆弘,让他进了大帐。王猛见状,干脆不走了,也跟在穆弘身后。

    穆弘直直地跪下来,眼睛却瞪的青蛙一般,叫道:“陛下,你再不让我出去作战,我,我,我就要憋死了!”

    “这才几天功夫就受不了了,如此鲁莽,怎么成大事?”

    “陛下,您没听外面那些人骂得那个难听!什么缩头的乌龟,硬不起来的废物,不敢出战的软蛋,怎么不回你妈怀里去?天天在那儿骂,谁受得了?”

    “兵者,须谋定而后动,都像你这样,别人骂两句都受不了,怎么打仗,你看看人家司马懿,诸葛亮那么羞辱他,他也。。。算了,你们也不认识他。朕的意思就是,打仗要按着自己的节奏来,不能被对手牵着鼻子走!”

    “可是按咱们的节奏,也该出战了呀,您带着我们像兔子似的跑过来,不就是打仗来的嘛!”

    “陛下,老臣也请战!”穆弘话音刚落,樊崇大踏步地走进来,谢逯和诸葛稚随在后面。

    刘钰很是欣慰,他的这个老丈人总算学会事事向他请示了,要在半年前,估计早带兵杀出去了,还跟他请战?门都没有。

    “御史大夫,大司马,来,都坐。”

    皇帝率先坐下,樊崇却不肯,执着地站在当地,拱手站立,“陛下,将士们士气高昂,军心可用,请陛下下旨出战!”

    刘钰道:“你们可知为什么朕不出战?”

    众人摇头,皇帝道:“贼兵占据郁夷,得郁夷之粮,方可围攻陈仓,贼兵十数万,每日耗粮无数,我军隔绝郁夷陈仓,控制渭水,贼兵无粮,不出数日必乱,到时我军大出,定会以摧枯拉朽之势,扫荡群贼。”

    皇帝看了看穆弘,说道:“贼兵缺粮,利在急战,他们在外辱骂,即是要激怒我军,与之一决胜负。古今善用兵者莫过于韩信,韩信曾甘受胯下之辱,不损其大将威名,穆弘,你一个小小的曲长,连些辱骂也受不了吗?”

    穆弘道:“陛下,全军都是陛下臣子,他骂我们,就是骂陛下,我受得了挨骂,可受不了陛下挨骂!”

    小皇帝嘿嘿一笑,“你倒是会说话,这锅朕可不背。”

    这时诸葛稚说道:“陛下,陈仓只存三月之粮,贼寇来此,已有三月,臣恐贼寇尚在,而左大司马却先缺粮了。”

    他这么一说,本来已被皇帝说服的樊崇立即急了,大声道:“陛下,臣愿领一军入陈仓,亲自去救少子出来!”

    “出来?”皇帝摇了摇头,“出来干嘛?朕要通过渭水,自城南运粮进去!”.

    刘钰君臣商议进兵的时候,更始汉中王刘嘉和自封武安王的延岑正与他们的部下在帐中议事。

    刘嘉是南阳郡舂陵刘氏一系,从小被刘秀的父亲收养,与刘縯和刘秀如亲兄弟一般,当年他追随刘縯兄弟一道自舂陵起兵,是刘氏宗族中的重要将领。刘縯被杀之后,他依旧得到更始帝刘玄的信任。刘玄入长安后,封刘嘉为汉中王。

    延岑是南阳筑阳人,新朝末年天下大乱,他趁机拉起一支队伍,占据了一个县,当时刘玄派大将军刘嘉率军进剿南阳郡,大军压境,以摧枯拉朽之势击溃了延岑,延岑便投靠了刘嘉,一直追随刘嘉到了汉中。之后延岑上演了背叛、不敌、归顺的老戏码,而刘嘉则配合地不断宽宥他,两个人纠缠了好几年,如今依旧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一个将领说道:“大王,如今我军粮草不济,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是不是应暂时退兵,到别处寻一些粮食?”

    刘嘉看了看延岑,问道:“武安王,你看呢?”

    刘嘉是个老好人,他能做上汉中王也是因为这老好人的脾气,他不仅与刘秀兄弟亲近,与同族的其他兄弟关系也不错,比如刘玄。终更始朝一世,刘玄对汉中王刘嘉一直信任有加。

    也因为了这个好脾气,他能在被延岑背叛后依旧收留延岑,而且对于延岑自封的这个武安王,他也自动接受。刘嘉知道延岑有才能,尤其是军事才能突出,一般的事都要征求延岑的意见。

    延岑见刘嘉问起,说道:“大王,依您看,这一带除了郁夷,哪儿还有那么多粮食能养咱们这十几万大军?”

    刘嘉皱了皱眉头,“关中土地肥沃,听说今年大丰收。。。”

    没等他说完,延岑便冷笑道:“汉中王,我等只是在右扶风找点粮食,长安的小皇帝便带着大军亲征至此,若是我等去关中腹地,长安的大军必定倾巢而出,四处围剿,那时我等如何抵挡?”

    “那依你的意思,咱们。。。走?”

    “怎么走?往哪走?”延岑道:“如今两军对垒,若是退走,敌军定会趁势攻击,我大军恐有倾覆之危。”

    延岑对自己的队伍太熟悉了,虽然他们加在一起有十几万,可并不是什么精兵。而且刚刚在汉中吃了败仗,被公孙述部将侯丹逼得钻进茫茫秦岭,顺着狭窄偏僻的陈仓故道逃到关中,刚刚在逄安这打了两场胜仗,积攒了点士气,若是在阵前退走,对方在后面追着打,这些乌合之众恐怕要当场崩溃了。

    刘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叹了口气,说道:“粮将尽,敌军坚守,我军求战不得,走又不能走,如之奈何?”

    延岑眼睛眯起,说道:“战不战可由不得他们,今晚我便选拔敢死之士,前去截营,大王在后接应,若是能趁夜击破敌军,便能重新打通郁夷和陈仓之间的通道,有了郁夷之粮,再与敌决一死战。”

    刘嘉点头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大王不必忧虑,我瞧这小皇帝也是胆小之人,赶着来到这儿,见我军人多势众,竟不敢出战,深壁高垒,只知坚守,畏敌如此,何必惧他!”延岑突然豪气万分,“今夜一战若能取胜,说不定我军能长驱直入长安,大王也能坐一坐长乐宫的龙榻!”

    刘嘉苦笑一声道:“寡人不想坐什么龙榻,只要能有粮食给大军食用,吾愿足矣!”

    延岑意气风发地道:“大王不必如此气短,您也是刘氏子孙,刘玄、刘秀和刘盆子都坐得了龙榻,大王有什么坐不得?”

    两个人正在商议,忽然有军士来报:“大王,不好了!敌军战船无数,逆渭水而上,正向陈仓城冲去!”

209.大汉水师

    因为临近夏季,雨水多,渭水大涨,河面比平时宽阔了许多。

    汉军战船逆流而上,如蚂蚁般奋力向上游行进。刘嘉和延岑当初为了从郁夷运粮,征集了当地几乎所有船支,但除去几艘大型运粮船外,几乎都是打渔的小船,密密麻麻地横亘在渭水上游。

    而汉军是从长安带来的战船,前面是二十余艘行进快速的艨冲斗舰,船身狭长,行动迅速,以生牛皮蒙船覆背,不惧矢石,船的两厢开掣棹孔,左右前后有弩窗矛穴。军士一道奋力划桨,数十艨冲斗舰冲开河面上的障碍,冲入敌船之中。舰上弩矢齐发,贼兵纷纷中箭落水,敌船根本不能靠进。

    在艨冲斗舰的身后,是数十艘戈船,上面站满了兵士,手持弓弩和长长的戈矛,靠近敌船之后,矛戈并举,将敌兵刺落水中。

    这简直不能称之为水战,而是水上的屠杀,贼兵渔船根本不能与大汉正规水师相比。艨冲斗舰和戈船如入无人之境,将木船上的敌兵杀得鬼哭狼嚎。

    有贼兵纷纷跳水逃生,在宽阔的河面上飘浮,一个浪头打来便无影无踪,偶尔有人抱住了飘浮的木块,在河面上挣扎,顺水飘到下游,向着汉军大叫救命。

    岸上贼兵见了,忙准备强弩,也不分敌我,胡乱向河面上发射,船上的弩兵却毫不逊色,双方激烈对射,弩箭射到生牛皮上,纷纷落水。

    最可怕的是,汉军居然来来了一艘水上大杀器,楼船。

    楼船是汉时的主力战舰,船高首宽,外观似高楼,远攻近战皆宜。

    这艘楼船是刘钰在昆明池中发现的,当年汉武帝为了对南越用兵,在上林苑中开凿了巨大的人工湖—昆明池,训练水师,当年昆明湖中有楼船数百,设有楼船将军指挥水军。楼船一般高三层,第一层为庐,第二层为飞庐,最上层为爵室,每层都设有防护女墙,用于防护射来的敌军弓箭。女墙上开有箭眼,用以发射弓弩。

    楼船在汉朝发兵灭南越和攻击朝鲜的战争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自汉武帝之后,水师规模渐渐缩小。刘钰入长安后,在昆明池中发现十几艘废弃的楼船,当时命工匠修复了两艘。为了演练水军和运送军粮,刘钰命这只水师先行西进,与陆军在郁夷附近会合。

    本来刘钰做了水师空跑一趟的准备,没想到还真的派上了用场。三层高的巨大楼船一出,简直是一座移动的城堡,船上遍插旗帜刀枪,声势雄壮之极。三层舱室内万箭齐发,如雨泼一般,无情泼洒在敌军阵中,岸上贼兵死伤累累。

    这只舰队在河面上横冲直撞,一直冲到陈仓城下,城上汉军欢声雷动,忙着下城接应。

    贼兵这一阵损失惨重,折了上千人之多。

    刘嘉远远地见了,吓得面如土色,延岑道:“大王不必过于忧虑,敌军只是仗着船只之利才占了些便宜,一旦离了楼船,不过是一群拔了牙的老虎,发不得半点的威风。”

    刘嘉道:“看来这陈仓城是困不住了,武安王,这可怎么办?”

    延岑道:“大王且待今夜,彼等今日获胜,夜间防守必定疏忽,我率敢死之士去劫营放火,只等敌军混乱,大王便带大军杀入,活捉了小皇帝。”

    打通了陈仓水上通道,樊崇终于放下心来,得意地向着谢逯道:“你看!我这女婿还成吧?我说他不会坐视少子被困不管,果然!少子就是对他有偏见,那么忤逆他,陛下却丝毫不记仇,这就是帝王的气度!要说我老樊别的本事不说,看人那是一看一个准,挑女婿的水准是一流的!”

    “三老,我记得当初你还挺不乐意的。。。”

    “没有的事!我第一眼就看这小子成,是个人物,要不能从那么多姓刘的里头单挑出他来,让他当皇帝?当时我就预备着把桃花嫁给他,我做这大汉的国丈,现在想想,我老樊真的是深谋远虑。”

    谢逯只好笑笑,忽然吸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地道:“我那闺女年纪是小点,可是再过十年,陛下也不过二十几岁。。。”

    “怎么的,你也想当大汉的国丈?哈哈哈,大汉的国丈只有一个,独一无二,那就是我,樊崇樊细君!”

    樊崇字细君,细君本是古代诸侯之妻的称呼,后来为妻子的通称,也可用来表示女性。因为古代的孩子夭折率很高,樊家好不容易有个男丁,为了能养大,就给孩子取了个女性化的小名,等到长大成人,男子应该取“字”,没文化的农人也取不出什么文雅的名字,就随便用曾经的小名做字了。

    男用女名是用以“自贬自贱”,以逃避阴间恶鬼的注意,避免被恶鬼勾魂索命,从而达到消灾解难,健康成长的目的。因为古代男尊女卑,妇女受到轻视和鄙视,故此常有男人娶女名以求趋吉避凶。比如著名的打虎英雄冯妇,名字虽然是“妇”,却是个身强力壮的大老爷们,力能搏虎。

    还有用肮脏低贱的动物起名字的,比如汉武帝刘彻,小时叫作刘彘,“彘”是猪的意思,还有些奇葩的名字,比如晋成公有一个很有味道的名字:“黑臀”。后世的人叫狗剩,狗蛋也是出于贱名好养的考虑。

    不只是樊细君高兴,全营的将士都很开心,憋屈了几天,天天被人堵在门口骂,好不容易打了场大胜仗,士兵们都觉得扬眉吐气,营中气氛很是欢乐。

    士兵们都觉得皇帝陛下今天肯定要犒赏三军,吃顿好的,没想到等伙食上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士卒们立即有些不乐意,怎么今天皇帝这么小气?

    比如吃货王猛,一边翻着碗里饭菜,一边说:“陛下怎么这么小气,打了场胜仗,也不给几块肉吃!”

    其实他作为皇帝的贴身校尉,伙食算是好的,战时还能吃上肉,普通士卒要吃上肉得打了大胜仗才行。

    他边吃边嫌弃饭菜不好,丝毫没注意到皇帝已到了他的帐篷门口,直到卫兵小班登喊他,王猛才猛地站起身来,行礼道:“嘿嘿,陛下,您怎么来了?”

    “怎么?还嫌饭菜不好了?嫌没肉吃?”皇帝说道:“人家穆弘今天带着小射声营上船,杀伤敌军无数,立了大功,人家都没嫌肉少,你这白吃饭的还嫌伙食不好!”

    “陛下,我不是,我没嫌!”王猛吓得腰都不敢直起来,“嘿嘿,今天不是打了胜仗了嘛,我以为。。。会有犒赏。”

    皇帝指着外面道:“对面十几万大军,今天才消灭几个?这么一场小胜就想吃肉了?你要现在出去把对面的十几万人都消灭了,我就把你放到畜牧营去,一天杀一头牛吃都行!”

    王猛被皇帝训得不敢说话,只听皇帝说道:“今晚你守夜,把你的狗眼瞪大点,眨一下都不行!”

    小班登甩了把鼻涕,说道:“今天刚打了胜仗,敌兵哪儿还敢来?”

    “得意时最须防备翻船,你们忘了石里坞了?传我旨意,各营都要谨守本营,每一营都要有守夜的将领,夜间不得军令,擅自离开本营者,斩!朕可是要亲自巡查的!”

210. 大纛所在

    王猛看着皇帝的背影,好没劲地坐下,又拿起饭碗,瞅着里头仅有的肉星,嘟囔道:“我不配吃肉?我是白吃饭的?我是没上阵,要是派我上阵,哼哼!”

    他端起碗,发泄似的将饭几大口全扒进嘴里,用手抹了下鼓鼓囊囊的腮帮子,随即站起身,取了帐篷一角的大槊,双手提着走出帐外。

    这是一个阴天,没有月亮和星星,夜黑得像墨似的,几步之内看不清人影,夜还不太深,营中还有人走动,隔着几十步远便有一支火把,孤零零地烧着,一团团红光标出道路的位置。

    天气不冷不热,体感还算舒适,只是空气有些闷,是雨没下下来的感觉。王猛年轻火力壮,只穿着一层单衫,还觉得热,便敞开了上衣,露出平时黑黝黝却在夜里显得白花花的胸脯。

    他的大槊时不时敲在地上,发出呛啷的声响,远远的站岗士兵听见了,便自动站直了身体,等到那一团白花花的胸肉晃到面前,目不斜视地叫一声“校尉!”

    王猛便哼了一声,喝道:“好好守夜,把你的狗眼瞪大点,眨一下都不行!”

    把这句皇帝喝斥他的话送给了士兵,他觉得胸中畅快了许多。

    看到有打盹的士卒,他便又喝道:“看看人家小射声营,今天打了胜仗,杀伤敌军无数,立了大功,再看看你们,站个岗也要打盹!”

    士卒当然不敢回嘴,王猛便又道:“得意时最须防备翻船,你们今天都要小心了!”

    王猛在营中行走,直到夜深,几乎整座大营都进入了梦乡。他有些困乏,却记着皇帝的嘱咐,不敢去帐中睡觉。强撑着又走了一遭,见一座座帐篷都黑乎乎的,酣声此起彼伏,心道:“都睡了,偏我不能睡觉。”想干脆回去休息,却又怕真如皇帝所说,夜间出了岔子,那他可就难辞其咎了。

    王猛正犹豫着,忽然见到不远处一座帐篷还亮着灯,心里想着不知是谁的部下违反军令,不肯睡下,脚下早一步步走了过去。直到听到门口卫士的呼喊声,才停住脚步。

    随即帐篷门开了,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叫道:“王猛?你怎么还没睡,来,正好进来喝一杯!”

    王猛一看,竟是御史大夫樊崇。他连忙见礼道:“御史大夫,末将还得巡夜,不能喝酒。”

    樊崇上来一把扯住他,把他拉进帐篷,嘴里说道:“歇一会儿怕啥,正好我一个人喝酒无趣,陪我喝几杯!”

    王猛推不过,也是有那么点不太想推,半推半就地跟进来,把大槊竖在门口,顺势坐下来,笑道:“御史大夫,您怎么一个人喝闷酒。”

    “我的腿几年前受过伤,一到阴天下雨就疼得难受,睡不着,醒着又捱不住,只好喝几杯,多喝点就不觉得难受了。陛下本不准在军营中饮酒,因了我这毛病,特许我喝点,还给我准备了几坛高度酒。”

    樊崇指着屋内一角的酒坛,已经空了两个。

    一听是高度酒,王猛馋得哈拉子都快出来了,他只跟着陛下喝过两次高度酒,那滋味远非普通酒可比。

    再看看案几下的羊腿,王猛更是忍不住了,嘿嘿笑道:“御史大夫,那我可不客气了!”甩开腮帮子就吃了起来。

    两个人喝酒吃肉,谈天说地,时间过得飞快,营中刁斗已敲过了三更,王猛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告辞,打着嗝说道:“御史大夫,末将再去巡视,巡视。”

    王猛扛着他的大槊,摇摇晃晃地在营地中走动,喝了酒脚步虚浮,肩膀上的大槊也觉得渐渐沉重,走着走着,觉得又困又乏,王猛将大槊放在地上,一屁股坐下,嘟囔道:“就歇一会儿,歇一会儿再巡夜。”

    靠着一棵秃树,将腿伸长,觉得很是舒服,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王猛睡得正香,忽然被一阵呼喊声惊醒,一睁眼,便觉得火光耀眼,眼前一座帐篷已烧了起来。

    王猛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叫道:“快来人,失火了!”却见另一座帐篷也烧了起来,火光中有一条条黑色的人影,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提着短刀,在营中来回乱蹿。

    王猛一声怒吼:“有敌袭!保护陛下!”

    他提起大槊冲了过去,一槊扫去,立时倒下了几个。王猛如疯虎一般,吼叫着向黑影最多处冲去,一柄大槊抡起来,碰着人就是一声惨叫。

    他人高马大,大槊又长,来回抡起来,周围几步内近不得人,黑衣人见了,全都拥上来,将他围在当中。王猛却毫无惧色,虎吼连声,拼死向前杀去。

    这时大营号角齐鸣,刁斗声乱响,羽林军将士都跑出帐篷,手持兵器,找自己的长官集合。

    这里正是皇帝和樊崇所在的中军大营,归羽林军守卫,可以说延岑选对了地点,突袭算是成功,也可以说他选错了地方,选择了羽林军所在的营帐。

    羽林军是所有汉军中纪律性最强的军队,平时训练十分严苛,对于夜袭也时有演练,这时猛然玩起了真的,平时的演练顿时发挥了作用,敌袭时该怎么做,那都是有规定的。

    最重要的是不能单独行动,一个帐篷的要以队率为首,聚集成一队,每个队率带着本队十名士卒,向屯长集合,期间遇到敌军,随时接战。

    一个屯百余士卒,便是一个作战单位,边与敌作战,边向曲长靠拢。将领们要站住位置,树起大旗,将本部士卒招到麾下,绝不允许他们到处乱跑。若是有单独的士卒来回奔跑,军法队可当场将其斩杀。如果一个作战单位战损失严重,战至最后几人,便就近并入其余部队。

    在最初的忙乱之后,羽林军渐渐稳住了阵脚,结成阵势与敌军周旋,而一旦羽林军结成了阵势,战斗力便成倍上升,一队队的羽林军与黑衣人战在一处,到处在战斗,到处在呼喊。

    这时一队约数百人的黑衣人猛冲过来,迅速接近皇帝的大帐,牛得草率侍卫们列成阵势,将大帐团团围住,侍卫们手握环刀,默然肃立,对周围的战斗视而不见。他们的任务就是保卫皇帝,旁边的友军就是被杀光了,他们也不会去增援。

    这一队黑衣人十分强悍,在营中左冲右突,势不可挡。他们或许感觉到大帐这边的异样,知道这里是大人物的所在,便撇下其余队伍,向皇帝大帐直冲过来。

    为首一个大汉高叫道:“杀!就那顶帐篷最大,狗皇帝一定在那儿,谁杀了狗皇帝,赏金百万!”

    重赏刺激下,大汉们都杀红了眼,嗷嗷叫着冲了上来。牛得草感觉握刀的手心都出了汗,身体激动得微微发抖,卫士们也有数百人,与对方人数不相上下,但都是少年人,气力比对方多有不如,在这种短兵相接中很容易吃亏。

    但是他们一定要挺住,将这群人挡在大帐之外,等待其余将士的支援。

    这时帐门开了,皇帝走了出来,沉声道:“把朕的大纛竖起来!”

    牛得草看了看他,“陛下,敌军很近了。”

    为了保护皇帝,不吸引敌军注意,显眼的有皇帝标志的东西都没有拿出来,大纛一竖,可以想见敌军会立即把这当作目标,疯狂地冲杀过来。

    “将士们会保护朕。”皇帝以不容质疑的口吻说道:“树起来!”

    皇帝的大纛树起,迎着风高高飘扬,在一片火光中格外显眼,全营将士见了,立时精神大振,高喊着:“万岁!”纷纷向皇帝大纛处靠拢。

    而那些夜袭的贼兵见了,同样精神百倍,从四面冲杀过来。

    刘钰是在冒险,黑夜中混战,敌我混杂在一处,许多人会失去方向感,即便白天知道皇帝大帐的方向,这时也可能完全分辨不出,树起大纛,标志出方向,把所有人都招过来,双方来一场大决战。刘钰相信夜袭者的人数不会有太多,否则不会直接摸进中军大营,而他的中军大营足有两万人马,足可以将摸进来的敌军全歼。

    数百悍勇的敌军已冲到面前,侍卫们在皇帝周围聚集成一堆,结成一个圆阵,将皇帝牢牢护在里面,此时他们若是有长矛在手,可轻松将敌军拒之阵外,可惜皇帝的贴身近卫并没有配备长矛,他们只是人手一柄环刀。

    两军相撞的瞬间,侍卫便倒下了几个,但阵势并没有乱,敌军努力前突,力争在最短的时间内破掉圆阵,杀死皇帝。

    少年们死命地扛住,将敌军挡在阵外,可是这几百敌军确实十分强悍,不一会儿便占据了上风,侍卫接连倒下,圆阵越缩越小。

    在这危急时刻,突然远处冲过一队人来,为首者手持弓箭,边跑边开弓射箭,箭如连珠,速度快到极点,而他身边的士卒,也人手一把弓,连珠发射,瞬间将敌军射倒了数十人。

    原来是穆弘带着小射声营来了。

    侍卫们一阵欣喜,边拼命抵挡,边喊道:“快来,护驾,护驾!”

    穆弘冲到离敌军十步远,将手中弓向地上一掼,拔出刀来大喊一声:“杀!”直冲过来。

    小射声营的加入,立即改变了这个局部战场的力量对比,羽林军在数量上占了绝对优势,士气大振,杀声震天。

    敌军见取胜无望,掉头就跑,穆弘还要去追,皇帝高叫道:“穷寇莫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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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天下赌徒

    在夜间混战中,保护皇帝是第一要务,即便让敌人逃遁,不过是少杀几个敌人而已,而若是因为贪图追击敌军而使皇帝重新落入危险境地,那真是得不偿失了。

    营中敌人越来越少,渐渐杀声止歇,皇帝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回身入帐,突然一个光着上身的人影冲了进来,吓了众人一跳,牛得草连忙带人将其围住,却见王猛浑身是血站在当地。

    他开口说道:“陛下,臣,臣死罪!请陛下杀了臣,以正军法!”

    说完这句话,他高大的身体突然晃了几晃,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王猛醒过来时觉得浑身都疼,胳膊酸痛得抬不起来,医工说他身上有数处刀剑伤,幸运的是没有一处致命的,最重的伤在后背,也不过是划了一道长长的血槽,未伤及筋骨。

    只能说王猛简直是走了狗屎运,挨了这么多刀竟然没有大碍。

    王猛因为没有按照皇帝的吩咐守夜,致使敌军杀入中军大营,后果很严重,按照军法应当斩首。

    小皇帝当然不能杀了他的发小王猛,便以他当夜死战,杀敌众多为由,免了他的死罪,只是撤了他的校尉之职,在中垒营中以一名队率的身份继续听用,中垒营暂时由他的副手率领,称为假校尉,但是他原本的那些老部下,包括假校尉,有什么事却依然向他请示,以致于他名义上虽然只是个队率,却依然掌握着营中最高领导权。

    皇帝不禁慨叹,要实现完全的法治太难了,为了他这个不争气的兄弟,皇帝也免不了要徇私枉法,替他开脱。

    当夜的一场恶战,中军大营死伤了数百人,可谓伤亡惨重,虽然敌军死伤更多,但是这依旧是羽林军成立以来最为惨痛的一役。最终没有酿成大祸,还是多亏了羽林军纪律严明,反应迅速,成功将来袭之敌击走。

    至于其余各营,因为皇帝严令在先,都要各守本营,没有命令不准离开本营,所以虽然中军大营火起,其余各营并没有来人支援,而是严阵以待,守护本营。

    果然敌军大队趁夜进攻,有数营遭遇攻击,但是由于防守严密,敌军无功而返。

    小皇帝在事后暗暗地松了口气,这一场夜战够险的,若是穆弘晚一点过来,皇帝侍卫挡不住敌军,他这个皇帝还真有可能交待在这儿。

    由此他联想到昆阳大战,对新军大将王邑、王寻多了些理解和同情。王邑、王寻率四十万之众,面对刘秀三千敢死队的进攻,带了一万多人去迎战,本以为已方必胜,为了怕大军混乱,便下令各营严格约束部队,没有命令不得擅自出兵。

    没想到新军一万多人不是刘秀三千敢死队的对手,被打得大败。各营将领按照主将的命令,严守各自阵地,不敢主动去支援,结果刘秀军一鼓作气,冲垮了新军,斩杀了王寻,新军指挥中枢就此失灵。四十多万大军成了一窝苍蝇,在城内外夹击下崩溃。

    刘钰此时的情景与昆阳之战有所类似,不同之处在于中军大营经受住了考验,保住了他这个主帅,否则这或许是一场昆阳新军式的大败。

    刘钰之所以命各营自守,怕的是军中将领最害怕的事情:“营啸”,黑夜使士兵们的精神比白天更为脆弱,若是遭遇敌袭,各营纷纷向中军跑,混乱之中很可能因为一点小事便全军突然崩溃。

    敌军的夜袭可能是小股部队的斩首行动,也可能是一场全面进攻,在黑夜里情况不明的情况下,各守本营是最好的应对。这在本场夜战中得到了验证,敌军果然留有后手。若不是各营早得到命令,都安稳地守住本营没有行动,有可能在刘嘉的后续攻击中吃大亏。

    如此可见带兵之难,数万数十万人在一处,能守秩序就已经很难,更别提带兵打仗了。

    这次夜袭之后,皇帝将自己的侍卫数提升至八百人,其中四百人是长矛手,四百人是短兵,即便再遭一次夜袭,有八百人也足以护卫他的安全。

    延岑带兵回营之后,不住地跺脚,毕竟他曾离小皇帝刘钰那么近,差一点就成功了。

    这一次他是下了血本,精选了三千最精壮的士兵做敢死之士,亲自带队,偷偷靠近敌军中军,用神箭手远远射杀了几个岗哨,悄没声地逼近大营。虽然在搬开营栅时被发现,敌军哨兵张扬起来,但他们在很短的时间内冲进大营杀人放火,已经十分接近成功。更有数百人摸到了小皇帝的大帐所在,延岑亲自带队发起冲锋,眼看皇帝侍卫要抵挡不住,偏偏有援军赶来,让他与一场大胜失之交臂。

    回营后一清点,三千敢死之士只回来两千个左右,其余的不是伤亡就是逃散,损失不可谓不重,可是这一次夜袭肯定也吓得对方不轻。

    刘嘉却愈加忧虑,他亲率大军夜攻,对方却好像早有准备,刘嘉见无机可乘,只好退兵。

    此战是他们两人精心谋划,以为必定建功,谁料还是落了空。

    刘嘉为了对方的训练有素而感到忧虑,认识到他们面对的不是并乌合之众,而是实力强劲的敌人。

    “武安王,军中只余十日之粮,难以为继,不如我等率军北上,在雍县暂时休整,然后沿着陇山北上,攻占安定和北地,那里地广人稀,牲畜众多,足够大军就食。”

    延岑却是信心满满,他就像是一个疯狂的赌徒,在下了一次重注差一点成功后,相信再来一次肯定会赚翻。

    “长安兵不过如此,何足为惧?与其退兵而被对方蹑踵追杀,不如正面一战,击溃当面之敌,之后挥兵直击长安。到那时何愁没有粮草?”

    延岑是一个大胆的野心家,他不想跑到偏僻的北境去吃沙子,心心念念的是闯进大都市长安的花花世界中去。

    “大王勿急,此次夜袭虽未成功,却大大提振了士气,以十几万大军之威,足以与对方决一死战!”

    刘嘉在军事上很相信延岑,便由着他在陈仓附近呆了下来。

    两军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一方不断挑战,一方免战高悬,不同的是汉军防守越发严密,恐怕再不会给他第二次偷袭机会了。

212.贼何处去

    汉中王刘嘉在营中巡视,忽然见到几个士卒脑袋凑到一处,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等到他上前,几个士卒立即闭嘴,垂首肃立。

    他没有在意,继续前行,却见每一处都有士卒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话。

    刘嘉心里犯了嘀咕,回到帐中越想越不对劲,就叫了身边的侍卫过来,问道:“最近营中有什么新鲜事儿吗?他们都在说什么?”

    “也,也没什么事。”看侍卫的表情有些欲言又止。

    刘嘉道:“你跟了寡人几年了,寡人待你不薄吧?你有什么事要瞒着寡人吗?”

    那侍卫很是惶恐,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说道:“大王,小人不敢欺瞒大王,最近营中是有些传言,大家都说要断粮了,因为营中的饭食越来越少,而对面,”

    他指了指刘钰军的方向,说道:“对面每天吃得饱饱的,饭食比这边的要好百倍,只要投过去就有饱饭吃,若是不想当兵,还可分到田地去耕种,安心过日子。”

    刘嘉一惊,心里觉得这事儿很不寻常。

    最近营中不时有人逃亡,本来这些兵大多是强征来的,有人逃亡也是一件寻常的事儿,可是近来跑的人多了些,刘嘉不免有些忧虑,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个,他的手下都跑到对面去了。

    刘嘉想了想,站在士兵的角度来看,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人都是要吃饭的,这边没有饭吃,当然是哪有饭吃去哪儿。这也怪不得士卒,还是怪已方没有军粮。

    刘嘉叹了口气,看样子是必须走了,实在是对峙不下去了,再不走人队伍都要散了。

    这时延岑过来商议要发动一轮强攻,刘嘉将自己所闻所见与延岑说了,最后道:“武安王,看来不走不行了,我等还是北上吧。”

    延岑听了,霍地站起,说道:“些许小事,大王何必忧虑?乱军心者自有军法处治!”

    延岑说着便走了,一个时辰之后回来,浑身是血,杀气腾腾,吓了刘嘉一跳,延岑说道:“军中再无惑众之言,愿大王勿忧。雍县过两日会有粮运到,到时让士卒们饱餐一顿,与敌决战!”

    刘嘉事后才知道,延岑当日连杀了百余人,都是凑在一起谈论的士卒。自那之后,士卒们再不敢扎堆闲聊,而逃亡的人数在略略下降之后,几天后突然出现一个爆发式的增长。

    眼看不用打,这支队伍就要溃散,突然自雍县来了许多车辆,上面全是装得满满的口袋,士卒们见了很是高兴。

    当天全军吃了多少天来的第一次饱饭,到了第二天一早,更是让他们饱餐一顿,然后延岑便下令,向对面之敌发动全面进攻。

    这几天小皇帝刘钰又回到吃了睡,睡了吃的状态,每天的活动就是和小班登练练拳脚,如今他已不是班登的对手,经常被这个拖着鼻涕的小屁孩儿撂个跟头,每次他爬起来,指着班登道:“你,你这么摔朕,是欺负君上,犯的是死罪,你知道不知道?”

    班登总是抹一把鼻涕,嘿嘿笑道:“陛下,那您,您就站稳呗,每次我还没怎么出招呢,您就倒了,我也没想到啊!”

    小班登确实是习武的天才,他的手搏功夫着实惊人,皇帝的那些手搏师傅总是说:“实在是教不了他了,教会徒弟摔死师傅!”

    只有十四岁的小班登虽然身材不高,却极为灵活,出招又巧妙又迅捷,擅于借力使力,手搏技艺一天比一天高妙,军中许多高手都折在他的手下。

    刘钰毫不怀疑,等到班登长大成人,定会成为一代武术名家。

    这天皇帝难得地起了个大早,还没吃饭就吵着和小班登过招,两人刚拉开架势,太中大夫马援来了,见此情景便在一旁观看。

    马援看了半晌说道:“陛下,您每次都想凭力气将对手击倒,可是却忽略了扎稳自己的根,您自己脚步虚浮、根基不稳,对手只要稍稍一引,便借了您的力气将您摔出去,而您力气使得越大,便摔得越狠,这是所谓的用了您的力,反过来施行到您的身上。”

    刘钰停了手,说道:“看来文渊是个高手,来,你俩比试一下!”

    马援与班登拉开架势,互施绝技,来来往往斗了十几个回合,马援的脚似铁钉一样扎在地上,而等他出招时,又如同苍鹰一样迅疾。小班频频出招,却丝毫奈何不了他,而他此进气力不足的劣势显现出来,被马援反手甩了个跟头。

    马援便收了手道:“班登确实技艺惊人,再过两年,他力气长成,我定不是他的对手。”

    小皇帝观战的时候,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自己和马援相对饮酒的时候,身边没有旁人,就凭他的身手,若是刺客的话,自己恐怕活不到现在。

    多亏他自史书中了解了马援,知道他不是刺客,否则这么干实在是有些危险,以后自己断不能如此随意,至少身边应该带着小班登才行。

    皇帝回了大帐,令人准备早饭,赐马援和小班登同食。

    几个人边吃边聊,马援道:“臣观陛下之兵甚精,若与敌决战,当可破之,不知陛下为何迟迟不进?”

    皇帝道:“与敌决战,虽可获胜,但伏尸数万,流血百里,何如不战而屈人之兵,收其心而胜呢?”

    马援离席拜道:“陛下仁德之心,施于天下,此乃天下百姓之福也。”

    小皇帝开始的时候,最受不了古人这个动不动离席下拜的作风,来来回回的看着都麻烦,可人家做的都不嫌烦,他这看着的也就只好忍忍吧,毕竟皇帝不是普通人,这点小不适习惯习惯就好了。

    马援道:“最近敌军屡屡有人来投,想必是陛下的手笔。”

    小皇帝笑而不语,这样才能更显得高深莫测。

    刘钰又暗暗地使出了他的心理战法,他利用对方缺粮,士卒厌战的心理,放出风去,只要对方士卒投降,吃饱饭没有问题,还可有地耕种,皇帝陛下会善待他们,让他们人人过上好日子。

    两军虽然对峙,但二十万人聚在同一片战场上,总有些互相交流的秘密渠道,皇帝只要花些心思,总会把消息散播开的。

    这一招取得了显著效果,每天都有对面士卒投过来,从一天数十到数百,昨天投来的有上千人,这样下去用不着一个月,不用打仗,对面的队伍就散了。

    皇帝宁愿以资源的消耗来换取生命的消耗,以实力将刘嘉和延岑耗死,而不是士兵们的鲜血。

    马援叹道:“陛下习武,却慎用武,陛下兵精,却慎动兵,陛下以仁以德,至大至刚,行圣君之道,是天下百姓之幸。臣愿为陛下之臣子,仗陛下之仁德,行人间之大道。”

    那么他是来表忠心的吗?刘钰心里暗想,难道马援是被自己的英明神武所折服,下定决心认朕这个老大了?

    马援又道:“陛下,困兽犹斗,刘嘉、延岑不会坐以待毙,想必会铤而走险,殊死一搏,以陛下之兵势,定会一战而破之,二贼落败,必不会退回散关。”

    “为什么呢?”

    “贼军乏食,陈仓道绵延数百里,一路无粮食补给。而汉中今已有主,若非是斗不过,被逼得走投无路,二贼也不会离开汉中,来到关中,焉能再回去?以臣看,二贼必定要向北,至雍县。而如今盘踞郁夷的李宝,也会溯汧水,往雍县会合。陛下若不能在雍县困住贼兵,将其全歼,则贼兵或四处掠食,为祸三辅,或伺机向北,进入安定、北地,那里地广人稀,多牲畜牛马,易于落脚。”

    皇帝沉吟道:“以你的意思,不能放虎归山,要在雍县将他们收拾了。”

    马援点头道:“郁夷尚在贼将李宝手中,若是此战能胜,李宝必顺汧水北上,陛下可于汧水上游设伏,拿获李宝。”

    “好,就依卿之见!”

    两个人在大帐中就如何做战又商讨良久,忽然有士卒来报说:“陛下,贼兵全军出动,到营前挑战,他们要强攻了!”

    皇帝看向马援,笑道:“果如卿所言,贼人要殊死一搏了。”

    漫山遍野全是旌旗人马,慢慢地压了上来,从营中看过去,就像是雨天将临时的乌云,从天边滚滚而来,带来一阵阴风。

    这架势与平日完全不同,前几天贼兵虽也常来挑战,但都是一支人马,来骂一阵就走,并不拼了命地上。而这次的架势,看来是有来无回,必要决一生死。

    营中顿时紧张起来,士兵们来回奔波着,搬动着兵器军械,强弓硬弩都架了起来,长长的弩枪搭在弦上,随时可以击发,士卒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列成迎战的阵势。

    倚仗着营中的工事迎敌,汉军是有一定优势的,延岑若不是被逼急了,也不会强攻这种壕沟林立、戒备森严的大营。

    中垒营队率王猛提起了他的大槊,对着他的将士们说道:“咱们中垒营是皇帝亲军中的亲军,应该是全军最精锐的部队,一会儿上了战场谁也不准丢脸!今天我带头,我的旗子到哪儿你们就要跟到哪,掉队的别怪老子不客气,今天老子要跟他们拼了!”

213.南阳精兵

    王猛一直为了夜袭的事而自责,因为他的疏忽,数百兄弟失去了生命,他若不是贪几杯酒,他若不是睡着了,他若是多走几遍,时刻敦促着哨兵们警醒些,这件事或许就不会发生。

    皇帝陛下对他很宽大,让他更是羞愧,王猛觉得对不起兄弟,更对不起陛下。陛下一向对他信任有加,让他宿卫在侧,除了牛得草的数百贴身侍卫,他的中垒营是皇帝身边的第二道屏障。陛下几乎是把性命交到了他的手上,可他却如此不争气,辜负了陛下的信任,让陛下涉险,差点酿成大祸。

    一向能吃能睡的王猛这几天寝食难安,他想来想去,只有用自己的血来洗刷这种耻辱,只有用战场上的拼杀来平复他的心情。

    憋了这么多天,机会终于来了,王猛霎时红了眼。他要上阵,他要冲锋,他要让那些偷偷摸摸来袭营的贼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不只是王猛,不只是中垒营,全军将士都憋着一股气,在陈仓城下驻扎了这么多天,除了一场水战之外,几乎每天都是被人堵在营里痛骂,要不是陛下严令不准出战,这些汉子们早就冲出去和对方拼命了。

    汉军占着地势之力,在营中据守,战争的路径很明确,那就是以弓矢先消耗对方有生力量,打击敌军士气,等到对方疲惫之时,再以精兵出营反击,一举致胜。

    战争一开始就是向着这个方向发展的。

    敌军扑天盖地地袭来,汉军强弓硬弩一齐击发,箭矢泼水似地泼向敌阵,更始军成片倒下,整片乌云碎成了一块块。敌军在强弩打击下不能寸进,只得收兵。

    从早晨到中午,更始军几次进攻,一直无法攻破汉军的防线,反而损兵折将,在大片的原野上丢下无数的尸体。

    过了晌午,正是人困马乏的时候,更始军又开始进攻了。

    这一次的开头与上午没什么不同,依旧是人海战术,人群顶着箭矢冲到近前,接近营垒,移开拒马等防守物,打开进攻的通道,到了这时,敌军的损失已极大了,照理说又该退兵了。

    然而这次却不同,在那些衣衫褴褛的士兵身后,突然冲出一支衣甲整齐的队伍,顺着前军清理出来的道路,迅速冲到中军大营的营垒边,一场接触战瞬间爆发。

    羽林军的少年们以长矛戈戟居高临下向下突刺,而营垒外的敌军用斧头砍断栅栏,试图打开通道,有的敌军甚至直接跃过栅栏,跳进营内,然后用环刀收割弩兵的生命。

    羽林军刀盾兵蜂拥而上联合将其剿杀,但是杀了一个两个,又有更多的悍勇敌军跳进来,一时之间,皇帝的中军大营竟有些危急。

    眼前的场景十分像是那晚夜袭的翻版,也是敢死之士,也是猛攻中军,直取皇帝,这战术明显是一个人的手笔。

    王猛直接跪在皇帝面前,大声道:“陛下,中垒营请求出击!”

    皇帝瞥了他一眼道:“你一个队率,代表不了中垒营。”

    此时中垒营的假校尉立即拜倒道:“中垒营请求陛下准许,出营迎敌!”

    皇帝点了点头,这个形势死守已经守不住了,是时候出击了。

    令旗招展,各营都打开营门,战马奔腾,将士们披坚执锐,一队队地开出营去。整个战场鼓声大作,号角齐鸣,呐喊声震天动地,真正的大决战开始了。

    王猛站在全军最前面,羽林军的第一排,中垒校尉的大旗就在他的头顶飘扬。

    没有出战时他急得脸红脖子粗,此时面上却只有冷肃,羽林军排着紧密的队形,手执长长的兵器,向着正前方,最悍勇的数千敌军一步步逼近。

    那是延岑亲自挑选的七千精锐,大都是来自南阳的精兵,都是多年征战之士,是汉中更始军压箱底的底牌,这些人是刘嘉和延岑在汉中,甚至在关中安身立命的根本。

    他们曾经历昆阳大战,他们曾攻破洛阳,骑着战马踏入长安,他们从南阳到关中,从关中到汉中,这是一支荣誉之师,真正的劲旅。

    而羽林军这支成立只有一年的少年部队,战士们平均只有十七八岁,有些人曾随皇帝进剿豪强,有些人经历过攻破长安的大战,从资历和战绩来看,自然及不上南阳精兵。

    延岑在队伍后面,远远地望着前面的战斗,他的面色通红,脸上的肌肉不时地抽动,他心中紧张马刀分,又感觉十分地刺激,他像一个梭哈了的赌徒,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他的南阳精兵身上。

    眼见汉军勇猛,更始大军处于下风,战线越来越向后撤,只有他的七千南阳精兵还顶在前面。延岑相信南阳精兵的战斗力,他们善于以少击多,常能打败数倍之敌,当年刘秀不就是用三千南阳精兵击溃了四十万王莽大军吗?

    只要南阳精兵击破对方中军大营,直取狗皇帝刘钰,这场战争就会立即翻转,变成汉中更始军一场彻头彻尾的大胜。

    延岑嘴里咕囔着,不知自己在叨叨着什么,旁边的刘嘉和他说话,他也完全没听清楚,刘嘉再次开口,延岑猛地转头,眼睛直直地盯住汉中王,一言不发,眼中的血丝让他显得狰狞可怖,刘嘉吓得立即闭了嘴,偷偷地将马向旁边带了带。

    延岑的目光投向远处,羽林军正一步步向前逼近,他所依赖的南阳精兵也结阵向前挺进,两军不断接近,二十步,十步,终于南阳军加速向前跑去,两军撞在了一处。

    从远处看去,两支军队衣甲分明,能清楚地分辨出各自的战线,在互相接触的一霎那,羽林军明显后退了一下,南阳精兵以强悍的冲击力将对方的战线压缩向后。

    延岑的心砰砰乱跳,好像要从他的胸中蹦出来一样。他焦急地等待着,等待羽林军战线崩溃的一刻,南阳精兵曾无数次像今天一样,从一接触就一往直前,直接击溃敌军。

    然而今天似乎有所不同,南阳兵的优势很短暂,不一会儿的功夫,羽林军便止住了后撤。此时两军似乎都突然静止了,谁也不再前进一步,也不后退一步,而是僵持在一个平面上。

214.受降之谋

    二十万人搅在一处厮杀,战场上的声响充盈天地之间。

    王猛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他只挥着他的大槊,一步,又一步,结结实实地向前推去。

    除去一开始短暂的后退之后,他再没后退一步,中垒校尉的大旗一直在全军的最前沿,开始时他还大声招呼着身边的兄弟,可后来便不用了,因为所有人都跟着他的步调在前进,只要他在前进,全军就跟着向前推进。

    于是他埋下头,眼里只剩下眼前的敌人。一个、两个、三个、直到数不清多少个。一个大胡子被他一槊捅穿了喉咙,一个白脸青年被他擢得头部稀烂,那个硕大的护心镜挡不住大槊的冲刺,那副亮闪闪的铁甲好像是纸糊得一样。

    在王猛眼里,他们不是人,不是男人,不是女人,他们只是敌人,对待敌人,就是彻底的无情,就是你死我活,战场上没有感情,没有人性,只有力量,强者才有资格活到最后。

    他双臂已经麻木,眼前是一片血红,他怀疑自己的眼睛被刺破了,他曾见到刀光直闪到眼前。但是王猛并不在乎,此刻的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他已变身为一个杀人机器,只知道冲、刺、砸,挥舞着手中的大槊,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消灭敌人的肉体,消灭一切拦在他前进路上的敌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眼前已见不到敌军的脸,而全是他们的后背,所有敌人都在逃跑,王猛下意识地跟在他们身后,毫不留情地结果了一个又一个,直到一个年轻的敌兵转过头来,满脸惊恐地望着他。

    他恳求道:“别杀我。。。我娘没有人养。”

    王猛举起的长槊慢慢放下,他好像从天上回到人间,茫然望着周围的一切。

    更始军在溃散,汉军在追击,正是收割敌军生命的大好时候。

    他的头上,中垒校尉的大旗依旧在飘扬,扛着大旗的却不再是原来的兄弟。

    “他死了。”那个旗手仿佛读懂了王猛的眼神,“我便扛过来了,校尉,我们赢了!”

    在汉军取得优势时,陈仓城中的左大司马逄安率军出击,向更始军的侧翼狠狠地插了一刀,正在苦苦支撑的敌军立即崩溃,汉军大获全胜。

    战场上死伤者无数,还有无数人跪地请降,小皇帝下令收纳降兵,都交给后续兵马整编,他自己带着前锋部队毫不停歇,一路狂追,几乎是蹑着刘嘉和延岑的脚后跟来到了雍县。

    刘嘉和延岑冲进雍县,立刻紧闭城门。这一路狂奔,根本没时间停下来收拢败兵,两人只带着两三千人入城,之后汉军便冲到城下,四面围定。

    雍县城中原有一万余人守城,如今刘嘉和延岑的兵马便只有这么多了。两人都曾是独霸一方的诸侯,如今却朝不保夕,困守孤城。

    留在郁夷的李宝听说二人兵败,大惊失色,想冲出城去厮杀,敌方大胜,士气正高,李宝唯恐不敌,想死守郁夷,又觉得是个绝地,思来想去,自己势单力薄,还是与刘嘉和延岑合兵一处才好。

    李宝眼看城北无人防守,便在夜里偷偷地准备船只,趁着黑夜登船,沿汧水逆流而上,船行到半夜,忽见前面河面上燃起火把,照得河面白昼一般,无数船只横亘于上游河面。

    有人提着一张弓,站在船头大叫道:“哈哈!李宝,你果然来了!我奉陛下旨意,在此等你多时了!”抬手一箭,将船上旗帜射落。

    李宝吓得魂飞魄散,敌军万箭齐发,士兵纷纷落水,李宝忙下令道:“掉头,掉头,快掉头回城去!”

    船队向来路逃遁,因互相拥挤,不好掉头,只有少量船只逃走,其余都被汉军俘获,李宝逃到天亮,总算见到了郁夷城,却见城头上竖着汉军旗帜,城上箭如雨下,将李宝军射死无数。

    原来在他偷偷出城之后,汉军一支偏师袭取了郁夷城,端了他的老窝。

    李宝如今悔不当初,还不如在城中坚守,至少能多捱些时日,如今他前后都有汉军,走投无路,眼看要生生困死在这条河上。

    李宝欲弃河上岸,身边将领劝道:“君侯,我等如今只有这一点兵马,便是上岸去又有什么能为,末将听说建世皇帝善待降将,君侯莫不如。。。归降了吧!”

    话音刚落,被李宝一刀刺死,李宝将刀拔出,在尸体上蹭了蹭,冷笑道:“你这不忠不义的东西,只知道自己的功名富贵,哪里管本侯的死活?你以为只你一人知道投降吗?本侯自然知道是要降的,只是不用你来教我!”

    天一亮,李宝即举兵投降。

    扶风边境四县,小皇帝刘钰亲征已平定了三县,只余下雍县还在刘嘉和延岑的手里,城内不过一万多人,并无多少粮草,二人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皇帝在雍县城外驻扎了几日,并没有下令攻城。等到更始柱功侯李宝投降,便召他来相见。

    皇帝对他很是礼遇,说话都透着亲热,允许他统率自己手下仅有的兵马,驻扎在中军大营之侧,比其他各营更靠近皇帝的大帐。

    小皇帝说道:“朕不攻城,是不忍雍县生灵涂炭,卿可修书一封,派人送进城去,对二王好言相劝,就说朕许诺尔等,若束手来降,尔等三人都不失封侯之位。”

    李宝应了,随即亲自写了一封帛书,派亲信人揣了送进城去。

    雍县之内,汉中王、武安王看过书信,刘嘉叹道:“如今走投无路,别无他法,看来只能降了,但愿小皇帝能信守承诺,善待我等。”

    “怎么善待?不过是和刘圣公一样,一所好宅,几个美婢,过一家一户的小日子而已。”

    刘嘉道:“当年在舂陵,家父早死,家里贫苦,多亏族叔养寡人成人,当时心心念念的就是一所好宅、几个美婢的日子,那就真正的好日子啊!”

    延岑只是冷笑,又问送信人道:“君侯还有什么话交待没有?”

    那送信的也是胆大,只笑道:“大王若只想过一所好宅几个美婢的日子,那便没有;大王若不肯屈居人下,还要纵横天下,称孤道寡,君侯倒是有几句话带给大王。”

    刘嘉惊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李宝难道不是真心投诚?”

    延岑已豁然而起,拔出腰间佩刀,一刀将面前几案斩作两段,他说道:“大丈夫当横行四海,服冕冠,跨宝刀,焉能仰他人鼻息,食嗟来之食乎?”

    刘嘉看着他,心道:“延岑终不肯居于人下。”

    延岑面貌雄伟,有勇力,有计谋,生就一副英雄相貌。但他的为人一向是反复无常,今日降,明日叛。每次他投降的理由只有一个,暂时保全自己,等待机会再一次反叛。他是一个投机者,总是寻找一切机会以小博大,以期建立他心心念念的王霸之业。

    延岑说道:“柱功侯必定有良言相劝,你且说来。”

    送信人道:“君侯有言,他如今得小皇帝信任,得以率本部两千人在中军之侧。大王可假意出降,率数十敢死之士,衣内藏短刃,在狗皇帝受降之时,骤然发难,胁持狗皇帝,号令诸军,则大事可成。大王若肯,君侯当起兵响应。”

    刘嘉吓得汗都流下来了,连声道:“城外十万大军,这,这太冒险了吧,若是一击不成,我等皆有灭族之祸。”

    延岑道:“大王言之有理,此事需考虑周全些才好。”

    话音刚落,起手一刀,已刺入刘嘉前胸。刘嘉大睁着双眼,看着延岑,说道:“你,你。。。”

    延岑道:“大王仁爱,数次容我,与我栖身之处,如今大王再做做好事,助我最后一次吧!”

    延岑用脚将他尸体蹬开,抽出刀来。向送信人道:“密谋之事,最忌犹疑,汉中王已知我等之谋,若不杀之,必将为害我及君侯。如今可推说因其不肯降而为之,以博取小皇帝的信任。明日我便出降,依前计行事,请柱功侯助我,若能成功,我二人共入长安,分掌朝政。”

    两个人计议定了,送信人便出城去复命,延岑挑选死士,准备刀枪。

    第二天一早,延岑大开城门,带着手下诸人,皆素服免冠,拜伏于地。小皇帝带大军入城,见了延岑,便让人扶他起来,到面前说话,百般抚慰。

    延岑看皇帝身边只有一个矮小的少年,其余人都在几步开外,心道:“此时不动手,还要等什么时候?”

    他一手去怀里摸刀,脸上还在笑着,另一只手却突然抓住皇帝手腕,向怀里猛地拉拽,没想到皇帝手一沉,摆脱了他的束缚,而旁边那个少年突然上前一步,闪电般地出手。

    延岑根本没把这个小孩子当回事,一点也没有防备。他哪儿知道小班登的手搏已练得炉火纯青,诸葛稚等人都在他手底下吃过大亏,延岑的身子突然失去了平衡,仰面朝天摔在地上,刚刚抽出来的短刀从手里飞了出去。

    他刚想起身,旁边伸过来一柄大槊,锋刃深深地刺入他的前心之中,延岑张大了双眼,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

    他有许多次赌上自己的性命,每次都赢得盆满钵满,唯有这一次,他输了,虽只输了一次,却再没有翻本的机会了。

215.文武云集

    武安王延岑举事不成,殒命当场,柱功侯李宝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早他便集合兵马,摩拳擦掌,准备响应延岑,他带着队伍刚刚出营,却见营外黑压压全是人,诸葛稚一马当先,问道:“柱功侯,你这是要去哪儿啊?是去找汉中王还是武安王?”

    李宝知道事泄,虎吼一声,挥刀向诸葛稚冲去,被诸葛稚一矛刺倒,卫士营将士一拥而上,将他的党羽团团围住,一会儿功夫收拾得干干净净。

    延岑和李宝的阴谋就这么轻易地被皇帝粉碎了,马援不解,不知皇帝如何识破二人的阴谋,皇帝又忽悠道:“梦中有人报朕耳!”

    实际上小皇帝对这两个人很清楚,延岑最喜欢赌搏,喜欢以小博大,胆大,爱冒风险,李宝为人狂傲,很不服管。在真实历史上,李宝先玩了一把假投降,再联络延岑,两人合伙玩残了逄安。之后李宝投降邓禹,因傲慢无礼被邓禹杀掉。三个人中最本分胆小的是刘嘉,小皇帝本想给他一条生路,让他和刘玄做个伴,可惜他识人不明,屡次被延岑反叛,还屡次接受他的投诚,最终为其所害。

    鉴于延岑和李宝二人擅长玩假投降,皇帝本来就怀疑他们要搞什么阴谋,后来听说刘嘉不肯投降,被延岑杀了,刘钰就觉得很不对劲儿了。

    依着刘嘉的性子,到了这个地步,肯定是直接投降了,延岑肯投降,刘嘉不肯投降,这要是没鬼就怪了。

    皇帝只能以做梦来遮掩他是个先知的事实,顺便装一把神秘,忽悠一下古人,也给未来的史书增添点素材。

    这一场大胜,全军都喜气洋洋,王猛以守护中军,击溃敌军主力之功,恢复了校尉之职。穆弘以水战陈仓、护卫皇帝之功升为校尉,其余之人也各有封赏。

    征西大将军逄安来到雍县,一见到皇帝就拜伏于地,连声请罪。他因怀疑皇帝而离开长安出走,可等到他陷入绝境之时,小皇帝不计前嫌,率军亲征将他救出。逄安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中间第三条路可选,原来他看刘钰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如今全都颠倒过来,看来看去,就是英武非凡帝王之相。

    皇帝笑道:“大司马,你可甩不掉朕,你看,你跑到陈仓,朕还是追来了,这下看你还跑到哪里去?”

    逄安道:“陛下,您去哪儿臣就去哪儿,您要甩掉臣,那可不成!陛下要打陇西,臣愿为陛下开山而进,活捉了隗嚣那个竖子!”

    君臣相对大笑,所有的怨恨怀疑都烟消云散。

    南线也传来捷报,中大夫吕鲔趁敌军大败,惶惑无主之际,袭夺了大散关,这个关中门户又回到刘钰手中。

    至此汉军大获全胜,收复四县和大散关,兵威震于陇西。

    皇帝派杨延寿收拢刘嘉等人的残兵,挑青壮者入伍,其余都组织去屯田。他自己则厉兵秣马,准备粮草,摆出要进兵陇西的架势。

    这时有两支人马翻越陇山,自西而来,一队是屯骑校尉部下曲长公孙准,一队是隗嚣手下大将王遵。

    王遵原是霸陵人,新朝灭亡时起兵响应更始帝刘玄,是隗嚣的部下,随隗嚣一道入朝,隗嚣逃出长安时,是王遵为他斩关守路而出,

    按理说王遵是隗嚣的心腹,应该对他忠心耿耿,可王遵这个人一直有点大汉情结,虽然被更始帝逼出长安,但还是一心向汉。

    听说小皇帝刘钰进了长安,王遵便动起了心思。刘钰的事不断传到陇西,王遵便劝隗嚣归汉。但隗嚣因为上次归汉之事心存疑虑,又被身边的另一心腹王元怂恿,企图在陇西做土皇帝,因此一直迟疑未决,这才有了派马援入长安之事。

    这时王遵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认识了来陇西贩马的乌盖,乌盖虽行商,为人却很有风度气质,谈吐不俗,与陇西豪门贵族多有来往。两人来往愈见密切,乌盖对长安的小皇帝大加赞赏,劝王遵东归,正劝在王遵的心坎上。

    在乌盖的策划下,王遵带着家族亲信数百人离开隗嚣东进,与他同行的还有当地一批名士,其中最著名的当属大儒郑兴。

    郑兴擅长历算,喜好古学,曾向新朝时的大学问家刘歆学习。当年他力主更始帝刘玄定都长安,后被任命为凉州刺史,因罪免官,滞留凉州,为隗嚣所重。隗嚣欲自立为王,郑兴极力劝阻。

    因隗嚣怀自立之志,郑兴对其颇为不满,在乌盖的怂恿下决定归汉,与王遵等人一道踏上东进的道路。驻兵略阳的屯骑校尉孙易派兵接应,又差公孙准率两千兵马,护送他们东出陇山。

    一行人出了陇山,向东没走多久,就得到一个意外的消息,小皇帝率军亲征,如今就在雍县,众人喜出望外,直接前来拜见。小皇帝当然是欢迎之至。

    当时的陇西承平已久,相对于关中、关东生活安定,关中豪门大族多有西迁避乱者。因此当时陇西人才之盛,不下于长安洛阳等地。若是这些人才都归于皇帝麾下,当然对刘钰的霸业有极大的助力。

    皇帝大摆宴席,一为庆功,二为欢迎陇西众人。

    在座诸位都是一时俊彥,陇西众人以王遵、郑兴为首,几乎个个都是学问出众的名士,而小皇帝刘钰这一边,虽也有随行文臣儒生,但是多为武将,与文道不通,尤其是赤眉军一系将领,樊崇、逄安、谢逯等人,更是大字不识一个,显得格外粗鲁土气。

    武将们还在为刚刚结束的大战兴奋,很热闹地议论,逄安道:“竖子延岑,竟然偷袭了雍县,老子正要去救,没想到刘嘉那个狗东西从后面杀过来,把老子挡在了陈仓。”

    他拍着王猛的肩膀说道:“你这小子杀了延岑,替我出了口气,我本该谢你,可又有点气你,为啥不留他半条命,让老子也捅他一刀,出出心中恶气。”

    王猛只知道嘿嘿傻笑,“我哪儿知道延岑身子骨那么不结实,竟挨不了我一槊。”

    樊崇在旁边说道:“他那个大槊足有几十斤重,谁能挨一下不死,那可真是铁做的身子!”

    皇帝刘钰在这种场合一般不太禁管手下,随他们笑闹,武将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高谈阔论,气氛十分热烈。

216.横槊赋诗

    陇西名士看着座上的大老粗们,觉得十分碍眼,在他们的心目中,皇帝赐宴,一切都有规矩,连音乐都是固定的。满座佳宾,宽袍大袖,一揖一让,一觞一咏,谈吐儒雅,态度风流,没想到竟像是个农家聚会,满座粗俗。

    儒生们互相私语道:“彼等不过无地之流民,举事求得富贵,如今列于朝堂,尤在我等之上。若我大汉之朝议皆是粗言俗语,岂不令人耻笑?”

    “凤凰落在鸡堆里,也得学老母鸡咕咕叫。我等也得学粗俗一些,免得不合流俗!”

    也有人此时有些后悔,嘀咕道:“今后若与此等粗人为伍,还不如留在陇西。。。大将军至少是个礼贤下士之人。”

    其中有一个名士唤做金丹的,颇有些恃才傲物,他向一直闷头大吃的中垒校尉王猛敬酒道:“听说校尉勇猛善战,为当世豪杰,在下佩服之至,不知校尉的兵法学自哪一家?”

    王猛哪儿懂什么兵法,只得将训练时罗由教的那一套拿出来,说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兵家亦无不变之法。军无众寡,士无勇怯,以治则胜,以乱则负。兵不识将,将不知兵,闻鼓不进,闻金不止,虽百万之众,以之对敌,如委肉虎蹊,安能求胜哉?所谓治者,居则阅习,动则坚整;进不可以犯,退不可以追;前劫如节,左右应麾;可合而不可离,可用而不可疲;虽绝成阵,虽散成行,治之素也。”

    这是罗由训练将官时的话,全是小皇帝这个军事爱好者当年背诵过的兵书摘句,总结性言论。

    罗由教授时是一句一句讲的,颇为费劲,只得先逼着他们全都背了下来,慢慢领会。王猛足足背了几天才记住,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说出来一套一套的,颇为上口,听起来也极有道理。陇西众人听了,都吃了一惊。

    金丹本来是要难为他一下,没想到这个只知道吃喝的大老粗竟然说出这么一套。一句“兵家亦无不变之法”反倒显得他不知兵。

    金丹眼珠一转,鼓掌道:“校尉实乃知兵之人,金某受益非浅。金某亦想学习兵法,不知校尉可否将方才所说记录下来,让金某细细参详。”

    王猛搔了搔头,说道:“我写不了,有的字不会写。”

    金丹哈哈大笑,“原来王校尉是‘不识字校尉’!”

    陇西一众名士也跟着哈哈大笑,人人面露鄙夷之色。

    王猛是个好脾气,只嘿嘿一笑也不计较,有的武将却已面露怒色。逄安把酒杯向案上一放,刚要发飙,新晋校尉穆弘跳了起来,叫道:“不识字怎么了?你们这些个识字的,要没有我们这些不识字的,恐怕还回不了长安!”

    一句话噎得名士们没有话说,当初天下大乱,豪门大族都跑到凉州避难,虽然想念家乡,却都不敢回去,直到建世皇帝带着一帮粗人进了长安,平定了关中,他们才敢踏上归乡之旅,才能在朝堂中有立足之地。

    穆弘是乡野猎人出身,性情质朴,有什么说什么,完全不会拐弯抹角,这话已经说得相当不给来宾面子了,可他还觉得不解恨,又说道:“我父说过,高皇帝也不识几个字,可张良、萧何那些有大学问的人都是他的手下哩!”

    他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金丹听了心头一震,眼睛瞄向了小皇帝刘钰,心道人人都知皇帝陛下是放牛娃出身,大概也是不识字的。他只顾着要落那些武将的面子,没想到竟忘了这茬。

    想到这,金丹冷汗都要下来了,哪里还敢接话。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王遵站了起来,说道:“在下识几个字,也弄得了刀枪,盗贼横行之时,也曾恨不得提兵东向,扫清贼寇。奈何圣主未出,彷徨无主,无所归依。幸有陛下,圣德灵威,龙兴凤举,英明仁德,惠及万民,我等延颈企踵而望陛下,今如愿以偿,岂不快哉!这一杯酒,我等要一道敬陛下,唯盼陛下威震四海,席卷天下,还大汉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他一饮而尽,众人也全都喝了,小皇帝哈哈一笑,干了一杯。

    王遵又举起杯,“这一杯酒要敬诸位,诸君得遇明主,正可一展所长。文者逞文才,武者施武略,皆可为陛下效尺寸之力,附陛下之骥尾,得遂平生之志!”

    全场轰然响应,共饮一杯,气氛渐趋热烈,将方才的尴尬遮掩了过去。

    不过穆弘的一番话,终究让陇西众人心里有了疙瘩,不免担心皇帝没有学识,重武轻文,他们这些人在建世朝廷不受重用,不能一展所长。

    小皇帝刘钰喝了几杯酒,原本黑乎乎的脸增添了红晕,变得又红又黑。他自座中站起,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小皇帝连饮三杯酒,向王猛一伸手,“槊呢?”

    王猛一愣,“什么?”

    皇帝一皱眉头,斥道:“你的槊,拿来!”

    人家就想装个逼,偏这货呆呵呵的不懂事。

    早有见机快的士卒取过一柄大槊奉上。小皇帝伸手接过,这槊却是樊崇的大槊,极为沉重,小皇帝酒后力弱,没有平时雄武矫健,双手接过来之后身子一矮,差点又重新坐下。

    他妈的,谁让你们拿这么沉的,换个轻的不行吗!

    皇帝站直身子,将槊在胸前一横,哈哈大笑道:“朕自郑县登基为帝,擒刘玄,灭延岑,破长安,定三辅,纵横天下,廓清关中,颇不负大丈夫之志也。今日贤才俊彥来投,文臣武将聚会,朕对此景,甚有慷慨。朕当作歌,汝等和之。”

    陇西众名士听了,都暗自嘀咕道:“他一个放牛娃出身,能有什么学识,做得出什么好歌?”嘴上叫好,心中都大不以为然。

    却听皇帝唱道: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辍?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

    山不厌高,水不厌深:解衣推食,天下归心。”

    一曲歌罢,满座寂然。

    皇帝好不容易唱完,把大槊放下,心里骂道:“这么沉,累死老子了!”

    却没有听到人鼓掌叫好,不禁疑惑,自己全是照着94版《三国演义》里曹操的腔调唱的,难道唱得不好?难道走调了?怎么就没人捧场呢?

    忽见陇西名士以王遵、郑兴为首,全都拜倒在地,王遵道:“陛下雄才大略,吾等心悦诚服,愿披肝沥胆追随陛下,永世不负!”

    郑兴更是涕泪并流,哭泣道:“陛下之歌,慷慨激昂,苍凉雄壮,冠于当世。陛下爱才之心,臣等感激涕零。臣等何幸,得遇陛下!”

    一干名士激动万分,没想到啊,实在是没想到,谁说皇帝陛下没有文才?陛下这首诗,既言志,又抒情,抒发了渴望招纳贤才、建功立业的宏图大愿,不仅文才盖世,而且充满了英雄之气。

    那些武将开始时并没有听懂,没敢妄加评论,此时都鼓掌叫好,但是却完全说不出这诗哪里好,怎么好,只会说:“好!”“真好!”“唱得好!”“好听!”

    小班登轻声嘀咕道:“没想到陛下还会作诗,还会唱歌,还蛮好听的。”

    小皇帝用凌厉的眼神扫了他一眼,低声喝斥道“闭嘴!不懂别瞎说!”

    宴会圆满结束,小皇帝用一首抄来的《短歌行》俘获了一干名士的心,打消了他们的顾虑。

    皇帝有点沾沾自喜,这也行!那还不好办!后世名诗篇有的是,随便抄几首来就是了,可是他只知道文字,不懂音律,这是一大短板,不过皇帝能写出词来就不错了,想必那些文化人也不会计较那么多。

    第二天皇帝陛下晚晚地醒了,刚起来吃饭,王遵来拜访,向皇帝说道:“陛下,隗嚣部将牛邯有勇有谋,忠义无双,素有归汉之志,此时他正驻兵瓦亭,臣与牛邯素来相善,若臣去信劝之,牛邯必率部来归陛下!”

    小皇帝很高兴,说道:“朕得卿,如鱼得水,得陇西必矣。”

    当即封王遵为向义侯,命他修书,召牛邯等人入朝。

    王遵刚走,马援又来了,说道:“陛下才略冠于天下,臣深为膺服。请陛下容臣回陇西,劝说隗嚣归附,若劝说不成,臣愿带马氏宗族离开陇西,归于陛下。”

    小皇帝保持微笑道:“朕得卿,如鱼得水,得陇西必矣。”

    马援刚走,郑兴又来了,说道:“陛下,臣在凉州之时,颇多故旧,臣愿修书召他们前来投效陛下,望陛下纳之。”

    小皇帝笑容僵硬地道:“朕得卿,如鱼得水,得陇西必矣。”

    一日之间,陇西名士逐一求见,都表示要劝亲朋故旧前来归顺,小皇帝保持职业微笑,笑得脸都僵硬了,好在台词只有一句:“朕得卿,如鱼得水,得陇西必矣。”

    两天之后,马援离开雍县,回到陇西。

217.新安之围

    “王校尉,你们这一车一车的拉的什么东西?”

    “还能有什么,不就是些刀啊矛啊戈的。”

    “这不像啊,都是木头架子。”

    “我也不懂,反正是有用的东西。”

    “陇山天险,路很难走啊,带着这些多费劲。”

    “陛下说了,这些东西必须要拉到汧县去,就是把我扔下也不能把它们扔下,那咋办,就带着呗!”

    王猛一边和人聊着天,一边指挥着军士和民夫装车。

    大军出动非比寻常,每一次都像是一次规模超大的迁徙活动,无数的军资器械,无数的粮草,车辆、牲畜塞满道路。

    更何况这次很可能要翻越陇山,更比平时行军更为艰险。陇山地势险峻,西坡和缓,东坡陡峭,因此从东向西进攻很难,只有几条群山中的道路可走。

    最南边的一条是陈仓狭道,又称渭水狭道,可溯渭水上行直抵天水,但是渭水的上游水道狭窄,两岸山崖险峻,军队几乎不可通行。

    陈仓狭道向北有回中道,经汧县西行,为秦代所建,秦始皇曾从此道巡视陇右,汉武帝也曾走过这条路,并在途中修建了“回中宫”,回中道因此得名。

    再向北有鸡头道和瓦亭道等,都是狭窄难行的险道,只需以一支军队据险塞住道口,西进大军便难以通过。

    对陇西用兵,最难的就是地势,陇山难越。

    虽然陇西众人都建议皇帝在雍县等候,说隗嚣一定会束甲来降,但是皇帝已经率大军来到这里,哪有干等的道理?这次无论如何是要拿下陇西的。皇帝派逄安和诸葛稚继续在陈仓驻守,又将樊崇谢逯留在雍县,赤眉军几大头领坐镇,负责转运粮草,防备汉中,皇帝亲自带领大军逆汧水而上,挺进汧县。

    汧县在陇山东麓,是孙易当初西进时占据的第一座城,县内有龙骧营驻军一千及当地的郡兵两千,县令带着一众官吏早早在道上迎接,将皇帝迎进城去。

    汧县是开发比较早的一个地区,在周时为秦汧邑,是秦襄公故都,曾作为秦国的都城六十年。因此汧县在附近算是一个大县,人口在万户以上。

    大县的长官称为县令,秩俸六百石至千石,若是一县户口在万户以下的小县,则其长官称为县长,秩奉在三百石到五百石不等。冯衍曾经为官的狼孟县便是小县,因此他只是个四百石的县长。

    当年秦皇汉武西巡陇右时都到过汧县,县内还有当年皇帝住过的行在所。刘钰到达这里,表明了他的态度,那就是他说要亲征陇西不只是说说,而是玩真的,至于皇帝是否真的要翻越陇山,那就要看隗嚣的态度了。

    皇帝在汧县歇下,再次向陇西隗嚣发出征召,要他立即来汧县觐见。

    皇帝刚刚歇下,真的有人远道来觐见,却不是从西来的,而是从东来的,汉情局局长吴原从长安来了。

    皇帝见了他有点意外,吴原亲自来,说明有大事发生,皇帝的第一个想法是:不会是长安出事了吧?

    吴原说道:“陛下,关东来了战报,伪汉帝刘秀自河内发大军十万,以吴汉为将,岑彭、朱祐、盖延、坚镡、马武为副,猛攻新安,又有一支偏师,大约三万兵马,攻伐宜阳,城阳王正在调派军队,估计不日便会来使请示陛下。”

    刘钰心里一沉,刘秀在这个当口派兵攻打新安,是看准了他亲征陇右,大军都在向西调动,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说不定隗嚣也在暗中与刘秀眉来眼去,两个人遥相呼应,就让他不能顺利拿下陇西。

    他不打洛阳,直接打洛阳背后的新安,是因为洛阳城兵马众多,墙高壕阔,实在无法攻下。这是采取迂回战术,要从后面切断洛阳与函谷关的联系,再次将洛阳困住,逼迫朱鲔投降。

    如今大汉在函谷关一线有七万军队,分布在函谷关、新安、宜阳这个三角地带,攻则不足,守则有余,本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看刘秀这个架势,恐怕是要玩一把大的,一下子出动了十多万人,或许还有后续兵马。

    其实新安被攻已经有一月有余,不过一开始时人马不多,夏阳和芳丹在新安和渑池驻有四万人马,完全不惧,刘恭也没有太在意,直到近期敌军人数大增,战报频传,刘恭怕新安有失,便要发兵去救。

    皇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道:“你来这儿不只是为了新安之事吧?”

    吴原道:“还有一事,汉情局真定曹得到报告,伪帝刘秀派遣前将军耿纯持符节,去真定国慰劳,在传舍召见真定王刘杨,刘杨要去,但因为他的弟弟临邑侯刘让苦劝,真定王没有去,耿纯在传舍住下不走,一定要真定王去相见,真定王起了疑心,越发不应召,一直装病在家。耿纯回蒿县后,伪帝刘秀发诏书命真定王到蒿京觐见,并陈兵数万在真定国边界。真定王十分恐惧,正在密谋起兵。”

    “刘杨要感谢你们汉情局,让他保住了这条老命。汉情局这一次功劳不小,朕要大大赏赐!”刘钰松了口气,说道:“如此则刘杨必叛,刘秀可有麻烦了!”

    在这里历史已经发生了改变,因为汉情局成功打入临邑侯刘让府中,对刘让产生了影响,间接影响到真定王刘杨,刘杨没有像历史上一样被耿纯借慰劳之由召进传舍杀掉,而是躲过了这一劫。如此刘秀政权又多了一个不安定因素。

    真定王刘杨的实力比较强,当年他是带着十几万人归附刘秀的,如今实力即便及不上当初,几万兵还是有的。

    “长安城最近如何?刘玄还安分吗?”皇帝又问。

    “长沙王每日在府中与姬妾作长夜之饮,哦对了,长沙王最近又有弄瓦之喜,他的妾室生了个女儿。”

    刘钰笑道:“就让他尽情地生吧!”

    刘玄如今行动不得自由,只好在家和姬妾玩真人游戏,长沙王府人口不断增加,刘钰出征前他便喜得贵子,如今又有新喜事。

    “陛下,”吴原迟疑道:“阉人巷的王侯们不断诋毁陛下,刘孝甚至行巫盅之事,诅咒陛下。”

    “不用管他们,一群废物,生不出什么事!”刘钰挥了挥手。

218.分路奔袭

    吴原刚走,城阳王刘恭的使者便到了,使者报告了新安被围之事,请皇帝示下。

    皇帝不同意自长安发兵,而是派人去洛阳,督促大汉扶沟侯朱鲔发兵解新安之围。洛阳被刘钰养了一年,也该出出力了,二十万大军不能总靠弘农的七万兵保护。

    况且新安有失,洛阳难保,朱鲔为了自救也得出兵。

    除此之外,皇帝还给驻在洛阳的尚书任延君写了一封书信,也派人快马送去。

    洛阳。

    朱鲔收到旨意后沉吟良久,委决不下,将手下大将苏茂找来商量。

    苏茂道:“若弘农汉军被击败,洛阳将孤悬关外,成为刘秀的口中食,依末将看,出兵救新安,就是救洛阳。”

    朱鲔知道这个道理,问题是洛阳士卒当年被冯异打怕了,后来又遭到幽州突骑的冲击,损失了三万精兵,更是畏敌如虎,虽说后来在王虎的帮助下扳回一城,但是恐惧之心仍在,要是打出去,还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可是二十万人憋在洛阳城,也实在是说不过去,朱鲔是可以苟且偷生,但是他的威望因此受到损害,他要拢住洛阳大军的军心,也要树立起自己的威信。

    自从汉军占据新安、宜阳,王虎阵斩景丹,击破幽州突骑,建世皇帝在洛阳的存在感突然增强。朱鲔受了皇帝封赏,认下这个老大,虽是权宜之计,但从法理上来说,小皇帝已经成了他的主人,也是洛阳二十万大军的主人。

    朱鲔知道,有许多洛阳将领都曾偷偷给皇帝写信表忠心,任延君那儿更是人来人往,常有人去拜访拉关系,就连长水校尉王虎,那个年龄不足二十岁的小子,也与军中将领们十分亲近。

    “这些人吃着我的,喝着我的,还惦记着烧皇帝的灶,随时准备转投过去,真是一群白眼狼!”朱鲔恨恨地想着。

    如今他急于树立自己在军中的威信,加强对洛阳城的掌控,一场胜仗是最好不过的了。

    朱鲔道:“我也想去救,可吴汉十万大军,还有幽州突骑。。。该怎么去救?派谁去救?”

    苏茂道:“吴汉大军都在新安,我等只须袭其后路,断其粮道,攻占孟津渡,吴汉军便不得不退,如此也可不必与其正面对敌,免得大的损失。大司马,末将愿领兵前往。”

    苏茂是更始政权中的一员猛将,刘玄登基后被封为讨难将军,曾经带兵平定方望、弓林的叛乱,后来被派到弘农阻击赤眉军,屡次与樊崇接战,却被赤眉军暴揍,想回长安却因为刘玄的倒台回不去了,只有东逃洛阳,投奔老上司朱鲔。

    苏茂虽然曾败于赤眉军之手,但依旧是更始政权中比较能打的一位。朱鲔其实就想让他去,一是因为他是一员猛将,二是他的全家都在洛阳,不怕他带兵跑了。

    苏茂领会了朱鲔的意思,主动请战,但是随即提出自己的条件:“末将要向大司马借一个前锋。”

    “谁?”

    “长水校尉王虎!”

    羽林军战斗力强,王虎能打,在洛阳是公认的。苏茂借他可以理解,是要借助他超强的战斗力为自己壮胆。

    朱鲔给了苏茂五万兵,这已不是一个小数目,但其中包括王虎的五千羽林军,洛阳实际出兵是四万五千。

    王虎来洛阳是客军,本不受他们统领,但名义上朱鲔是小皇帝钦封的镇东大将军,有权力调动他。

    王虎接到将令后,将命令向自己麾下的五千羽林军将士传达,传达到各曲的屯长,一曲三屯屯长任尚就来找他了。

    任尚加入羽林军已有大半年,开始时大家都认为他一个公子哥,绝对吃不了羽林军的苦,没想到他与士卒同吃同住,一同训练,半点也不搞特殊化,渐渐得到大家认可。而他又是军中少见有学问的人,系统学习过兵法,王虎常让他给大家讲课,任尚也不推辞,凡自己懂的知无不言,日日与袍泽研讨兵法,钻研带兵之道。

    这大半年下来,任尚脱了几层皮,整个人黑了许多,也壮实了许多,因为在军中表现出色,被提拔为屯长。

    任尚找到王虎,说道:“校尉,末将思来想去,这么大张旗鼓向孟津行军,恐怕难以成功。”

    王虎知道他很懂兵法,便问道:“为什么这么说呢?”

    任尚道:“苏将军的意思,是不是要我军一直向北,经平仓,过邙山口,然后直插孟津渡,发动袭击,烧毁敌船。”

    王虎点了点头。

    任尚道:“末将久在洛阳,深知此处地理,邙山横亘于洛阳以北,绵延数百里,将伊洛之地与大河分开。邙山在洛阳以北的平仓附近中断,形成一个四十余里的豁口,名曰邙山口,邙山口以东为邙山,向西便是中条山余脉。从孟津到新安必要穿过邙山口,邙山口处有一处小小的军镇,名曰平仓,平仓虽小,却正卡在邙山口中间,在平仓驻军,可兼顾整个四十里山口,防备敌军偷偷穿过。”

    王虎道:“平仓小镇,应可一战而破之。”

    任尚道:“平仓易破,突骑难防。校尉,平仓附近地势平缓,虽有邙山余脉,但多为缓坡,没什么山河屏障,利于骑兵驰骋。此为敌军调兵运粮之要道,虽为小镇,但必有重兵把守,若要强攻,便须集结大队人马,若要越过平仓偷袭孟津,恐怕四十里左右的山口,我大军无法通过却不被发觉。”

    王虎道:“依你的意思,要过平仓,便无法偷袭,只能是强攻了。”

    任尚点头道:“正是,若是强攻,我五万大军,平仓又没什么高墙深垒,想必能攻得下,可平仓距新安百余里,距孟津九十里,只要稍有动静,两地之军都可迅速支援,幽州突骑速度极快,百余里路程旦夕即至,到了那时,我军将面临幽州突骑的突击,在无险可守,一马平川的平仓一带,恐怕难以抵挡。”

    王虎同意他的看法,虽然他曾战胜过突骑,但那是他利用地形,提前预设了战场,而眼前的战场是既定的,是十分利于骑兵往来驰突的平地。

    王虎道:“依你之见呢?这仗要怎么打?”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大军走邙山口,挺近平仓,是正兵,偏师迂回,绕过邙山口,偷袭孟津渡,是奇兵。”

    任尚道:“末将在洛阳三年之久,了解邙山路径,知道邙山中有数条小路可以穿越,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越邙山,抵达大河南岸,突袭孟津便可成功。”

    说到这他站直了身子,大声道:“末将请求一支偏师,北越邙山,突袭孟津!”

    王虎道:“你需要多少兵马?”

    “不知孟津渡驻有多少人马,校尉若予我三千。。。”任尚突然想到,王虎一共只有五千人,忙改口道:“两千,一千也可!”

    王虎说道:“你这个主意很好,不过我没有兵马给你,我去向苏将军要三千人给你!”

    王虎向苏茂说起此事,苏茂道:“这个任尚,真是胡闹!好像只有他是知兵之人,他难道忘了,去年三万洛阳精兵葬送在谁的手上?王校尉,你有所不知,从洛阳东北入邙山,要从偃师、缑氏经过,这两县如今都在敌军之手,驻有重兵。焉能任他随意来去?向来从洛阳去孟津都走邙山口,距离又近,道路又好走,我军以堂堂之势北上,有何惧哉?也许不用到孟津,只要到了平仓,吴汉便要撤军,新安之围立解,只要解了围,孟津的粮烧不烧又能怎样?”

    可任他如何说,王虎却好像认准了任尚之谋,极力为之请兵,苏茂还要倚仗他,也不好太驳他的面子,便答应给任尚两千步卒。口中还在叹道:“唉,可惜洛阳两千好儿郎,又要葬送竖子之手!”

    任尚从自己的旧部中挑选了两千精兵,第二天便率先出发,顺着洛河向东北疾行,等到距偃师还有二十里,便折向北直插邙山。

    任尚走的路是山中居民及猎人走的小路,狭窄难行,两千人一个跟着一个,牵着马匹,拖着车辆,在树木荒草中穿行,整整走了一天,翻越了两座大山,进入到两山之间的狭长谷地之中。

    任尚下令就地休整,也不用构筑工事、立军帐,就在山谷中露天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士兵们都神完气足。任尚说道:“不用再翻山了,只须顺着这山谷向东,走二十里便到了邙岭道。”

    士卒们一听不用爬山,顿时高兴起来。五千人顺着狭窄的山谷向东,一直走到日上中天,才走到邙岭道上,邙岭道虽也是山中之路,却比那些小路强了许多,可容下两三人并行,算是相当平坦好走的了。

    这之后果然不用再爬山,只是沿着缓缓的坡路向上,在两山连接的山脊凹陷处穿过去,顺着坡向下,前面十里左右,便可出了邙山,来到大河南岸。

    任尚下令就地休息,说道:“我等明日将从邙山钻出,深入敌后,随时可能遇敌,因此需急行军,快速突袭孟津,再快速撤离,以免被敌军绊住。明日之后连续几天都扎不得营了,诸君要打起精神,与任某一道建立大功!”

    第二天天还没亮便又起程,出了邙山,疾行向西,一路全是坦途,虽不是平整宽阔的大道,比起山中道路却不知强了多少。

    耳边不时传来大河的涛声,与马嘶声响在一处,任尚想到将要建立的大功,心潮澎湃。

    在他的不断催逼之下,两千士卒连走带跑,疾行军一天,在入夜时便到了百里之遥的孟津渡,这时天色已晚,大河两岸一片漆黑。任尚望着河面上黑幢幢的船只,暗暗地握紧了拳头,成败在此一举了。

219.困守孤村

    王虎率军出洛阳向北进军,第一天走了数十里,还算是处在朱鲔军控制之下,比较安全,等到第二天,便离洛阳远了,要一边走一边小心敌军了。

    第三天军队已接近邙山口,前面离平仓不远了。

    这一路很是平静,让王虎觉得不安,他不断派出哨骑打探消息,却都没什么发现。

    在旁人看来,这平静似乎很寻常。可王虎是个细心的人,身上又担着全军的重担,自然想得更深一些。

    王虎觉得这平静很不寻常。

    此时伪汉十万大军在新安城下,全靠从邙山口运粮过去,按理说这条路如今应该很繁忙才对,可是他派出的哨骑打探的消息都是,周围没见到任何车辆。

    终于有一队哨骑送回来不一样的消息,平仓附近有军队驻扎。

    王虎稍微松了口气,这才正常,若是没有兵驻扎,那就太不正常了。

    可是一听哨探说平仓兵马不多,看样子不过一千人左右,王虎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他手下的将领们兴奋起来,一致叫着要进兵,吃掉平仓的这支部队。羽林军五千人,敌军只有一千人左右,平仓只不过是个村镇,又不是要塞城堡,按实力来说,羽林军是可以吃掉这只队伍的。

    王虎想了想却拒绝了。他的任务是袭击孟津,不是消灭敌人,不惊动敌军最好,实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才可与敌接战。

    等到静下来,王虎细细地一琢磨,却越想越不对劲儿。

    这么一个战略要冲,运粮的要道,竟然只派一千人守卫。这相当于不设防,敌军只要数千人,便可将其全歼,直扑孟津渡口。

    他怎么想怎么觉得平仓的这一千人好像是挂在钓钩上的鱼饵,等着他去叨、去咬、去吞钩。

    王虎下令向东行军,远离平仓,慢慢接近邙山,贴着邙山口的东部边缘行军。

    因邙山口西南方向是通往新安的大路,向东行军应该是相对安全的。紧贴邙山行军,是因为一马平川的地带容易遭到骑兵突袭,但是接近山区,骑兵的作用便会减弱,万一遭到袭击,羽林军可以依山而守。

    王虎并没有带兵向北出邙山口,而是在半路停了下来。因为哨骑来报,发现了敌军踪迹,有一支数千人的骑兵正在自西向东行军,离他们不过二十里远。

    二十里对骑兵而言转瞬即至,长水营的五千步兵便是要逃也来不及了。数千骑兵对五千步兵,便是强悍如王虎,也不敢与对方硬碰。

    他立即下令军队进驻附近的朱村,构筑工事,准备防守。

    朱村是一个小山村,东、北两面靠山,西、南向着平地,村里一条小河穿过,可以提供军中人马饮用。

    羽林军刚挖了一道壕沟,栅栏竖起一半,便听轰隆隆声响,敌军大队人马杀了过来。

    敌骑毫不停留,即刻发起进攻,骑兵催着战马,向朱村冲了过来。

    羽林军将士依着村里的房屋,山上的树木进行防守,两边的山坡上也伏了强弩,弓箭手列成队,聚集在山坡之上。

    骑兵在村头往来驰突,寻路上山,这时山坡上、屋顶上强弩突发,骑兵应声而倒。

    弓弩手一轮齐射,敌军倒下一片,不一会的功夫,便损失了数十人。敌骑便拨转马头,退回去了。

    王虎知道,这只是先头部队的试探,更大规模的进攻在后头。

    他立即驱赶着军士及村民挖掘深沟,砍伐树木,堵塞在必经之路上,很快便构筑起一道简单的防线。其中心意旨便是延缓敌军进攻速度,使其更长时间地停留在我军弓弩的打击范围之内。

    士卒们还没来得及歇上一歇,第二轮进攻便来了。

    依旧是骑兵,比刚才的人数要多出数倍,黑压压地狂奔而至,声势浩大。

    战马踏过溪水,激起浪花,马背上的骑兵挥着环刀,砍开身边的枝枝杈杈,开出进村的道路。

    山坡上的强弩开始发射,远远地对敌军进行杀伤。长枪似的弩箭轻松穿透战马的身体,让它在高速奔跑中疾摔出去,将后背上的骑士甩出几丈开外。

    弩箭愈疾,战马愈快,他们要迅速冲过这段距离,接近敌人,开始屠杀。

    可是骑兵们冲到近前,却被村头的壕沟、树木所阻,一时间不能前进,只在村子的房屋间往来奔突,寻找道路。

    这时他们已进入弓箭手的射程,羽林军当然不会客气,随着将领们发射的命令,箭矢一片一片地泼洒下来。敌军不断有人倒下,人马拥挤在一处,纷纷丧命在羽箭之下。

    第二轮进攻又很快被打退,之后进入一个漫长的平静期,直到天黑。

    王虎让士卒轮流休息,他自己则带人守夜,摸黑还在构建着防御工事,到了第二天天亮,敌军意外地没有进攻,只是在不远处扎下营来,派少量骑兵往来巡视,看样子是想把他们困死在这儿了。

    而敌军的数目在不断地增加,只一天的时间,便有数支人马汇入敌营,等到了傍晚,王虎爬上山去眺望,看着那密密麻麻的营帐,他估计敌军已有四五万人,其中骑兵大约有六七千人。

    看来敌军真是下了血本,要把他摁死这儿。

    羽林军长水营困守孤村,面对十倍之敌,几乎没有幸免的希望,只有指望苏茂的大军来援了。

    苏茂应该是在他们之后一天出发,按行程今天应该到邙山口附近了。

    长水营将士又度过一个平静的挖壕沟的日子,等到第三天的时候,他们的工事已经很坚固了,王虎自信就是有数万军队来攻打,他们也能守上十天半个月。

    可是等到太阳高高升起,眼看要到晌午,敌军依旧没有来。

    王虎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他们也是在等待援兵?

    他又登上山顶,向远处的军营眺望,见敌营中进进出出,似不停地调动军马。骑兵、步兵,一队队不是向着他们开来,而是向山外走,向南走。

    怎么回事?怎么都走了?难道敌军不是要把他们全歼在这儿吗?怎么反倒要离开?

    王虎心中电光火石地一闪,他突然明白了。敌人这两天确实是在等援军,在等他们自己的援军,也是在等他王虎的援军。他们要消灭的不止是羽林军长水营,而且还有苏茂的后续大军!

220.奇迹逃生

    王虎看着敌军的动向,这意思是要困住他,以他为诱饵,等待苏茂来援,再以优势兵力把援军全部歼灭。

    那么今天敌军纷纷向山外走,说明苏茂已经来了,他们正加紧赶去战场,要全歼苏茂的四万大军!

    按对方的兵力,这个结果是很可能达成的,不只是因为对方的人数优势,更因为他们那数千骑兵,幽州突骑!

    虽然他们在骑兵的攻击下毫发无伤,但不能因为这个否认骑兵的战斗力,因为骑兵不是用来攻坚的,而是用来冲阵的。

    在一马平川的伊洛平原上,幽州突骑可以发挥最大的威力,摧枯拉朽地将苏茂军冲垮,当初击溃任尚的三万精兵,幽州突骑不过出动了四千。

    而苏茂覆灭后,大军再回头来对付他,那时也许不用攻击,只用困就把他困死了。因为王虎这次出来,只带了八天的军粮,而现在已经五天了,军粮已消耗过半。

    王虎猛然觉得自己已陷入绝境当中,好像无论如何也逃不脱眼前的困境。他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多想结果,现在应该赶紧想出路,想法子,而不要浪费时间去担忧害怕。

    趁着外面全力对付苏茂,没心思理他的机会,他可以率军逃离,前面的路都被封死,他只能逃进背后的大山。

    王虎向身后望了望,那是连绵起伏的邙山,他想着是不是可以带着弟兄们奋力爬过山顶,钻进邙山之中,再慢慢寻找回洛阳的路。

    王虎的思绪已经飘进了山里,虽然他不像任尚对邙山那么熟悉,可能会在山里迷路,但是总能找到山里人带路,虽然他只有三天的粮食,可山里有果子,有山泉,总能让他维持裹腹。

    王虎的命令已经到了嘴边,却猛醒过来。他一直想的是逃离,却从来没有想过战斗,他逃走的前提是苏茂军的覆灭,汉军的失败,却从来没想过汉军也可能会胜利。

    也许苏茂军正在浴血奋战,也许幽州突骑也无法冲垮汉军的阵线,也许苏茂还在盼望着他能回军,与他夹击敌军,也许任尚已经绕到孟津渡,烧毁了敌军的粮草,也许洛阳还会派出更多的兵马来救援。

    现在还在战争之中,胜负未分,他竟只想着失败,只想着逃跑,这是临阵脱逃!是军人的耻辱!将会把羽林军长水营永远烙上耻辱的印记!

    王虎心中涌出强烈的羞耻感,虽然他只是想,还没有去做,但这已让他感觉羞愧难当。

    他不能做这样的事,他是长水营的统帅,代表着羽林军,他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涧桥之虎”!

    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红通通的,上面仿佛还带着景丹的鲜血,那是幽州突骑的鲜血。他曾经打败过那支强悍的骑兵,突骑也是人,也会溃败,也会逃跑,与别的军队没什么两样,突骑也会失败。

    他为什么不能再次打败他们呢?

    王虎大踏步地下了山,回到朱村,下达了命令:“睡觉,睡得足足的!吃饭,吃得饱饱的,养精蓄锐,准备战斗!”

    当天深夜,天地间一片寂静,山中的狼嚎声偶尔传来,为黑夜更添了一抹漆黑。王虎亲率三百敢死队,顺着北面的山脊摸黑向前,脚踩在枯枝上,发出咔嚓的声响。

    没有人说话,三百人向着山脚下敌军大营里几点微弱的火光埋头前进。地面坑洼不平,不断有人摔倒,旁边的人默默地伸出手去,将袍泽拉起来继续前行。

    走了半个时辰左右,敢死队慢慢溜下山坡,接近了敌营,那连绵不断的帐篷里好像有数万兵马,可王虎知道,他们大半已拉出去与苏茂决战,敌营中也许只有数千人。

    王虎下令众人稍作休息,然后他站起身,那柄长长的斩马刀已提在手中,他从嗓子里低低地吐出一个字:“杀!”

    三百人呼啸着冲进敌营,将遇到的敌军一刀搠翻。他们将火把丢向面前的帐篷,燃起冲天的火光。

    敌军开始混乱,士兵们跑出帐篷,却见一个个煞神似的黑衣人,提着长长的斩马刀,在营地中横冲直撞。一个将领站在大旗之下,挥着刀,召唤着他的士卒,王虎冲上去,一刀将他劈为两段,上下半截分别落地,这情景如此惨烈,吓得他身边的士卒惨叫着逃走。

    王虎也不辨方向,只向人最多的地方杀去,斩马刀扬起,就是一片血光,他像一头猛虎冲进羊群,所过之处,残肢乱飞,血流满地。

    “敌袭!敌袭!”

    “结阵,快结阵!”

    “涧桥之虎!”

    这时,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响起,朱村里的羽林军长水营将士全都杀了出来。

    他们一直准备着,等到敌营火起,便冲出村子,冲过小溪,一齐呐喊着杀进敌营。

    本来混乱的敌军更乱了,三百人只是大宴前的音乐,五千人冲进来便是饕餮大餐正式开场了。

    当夜,连绵十几里的大营一片火光,惨叫声不断响起,士卒们四处逃蹿,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

    等到天蒙蒙亮时,战场上已恢复了平静,营中只剩下遍地的鲜血,一地的尸体,还有伤兵们痛苦的呻吟。

    这一战,羽林军长水营以五千精兵,袭夺敌军大营,斩杀两千余人,敌军自相践踏而死者或许更多。

    王虎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冲出孤村绝地,将大旗插在邙山口。

    然而这不是结束,而只是开始。

    王虎此时又面临一个选择,是向南与苏茂夹击敌军,还是向北冲向孟津渡,直接去烧敌粮草。

    他知道,此时不应在此地停留,而应该马上走,不管是向南,或是向北,都应该当机立断。

    王虎决定向南。

    此时羽林军长水营已在明处,失去了偷袭的隐蔽性,若是向北,不等他抵达孟津,便会被幽州突骑追上,他的步兵速度无法与骑兵相比。即便他抢先抵达孟津,想必那儿已有了准备。

    王虎率军向南疾行,天光大亮时遭遇了敌军,这是一支一万余人的步兵,与长水营迎头相遇。

    两军接战,激战半个时辰,又有一支步兵赶到,依旧是敌军,人数比方才那一队还要多。两支敌军合兵将长水营团团围住。

    长水营此时的情景比在朱村时更遭,这里一马平川,无所凭籍,没有村落,没有山坡,是真正的死地。

    王虎令士卒将车挡在外围,结成一个圆形的阵势,每车上有弩兵、长兵若干,车阵中心是弓箭兵和刀盾兵。

    以车结阵是汉军的传统战法。当年卫青与伊稚邪单于进行漠北之战时,便是以武刚车环绕为营,以强弩大量射杀匈奴骑兵,再遣轻骑出战,从侧翼突入匈奴军。李陵以五千步卒出塞,遭遇匈奴单于主力,也是以车结阵,强弩居中,大量射杀匈奴骑兵,直至在十倍骑兵包围下矢尽而降。

    王虎面对数倍之敌,以车阵拼死相抗,士兵们都杀红了眼,在濒临绝境时爆发出无穷的力量,给敌人造成重大杀伤。

    这时敌军还在源源不断的赶来,一个时辰后,又来了数千骑兵,开始冲击车阵。

    随着敌军越来越多,王虎的心慢慢沉向谷底,大量敌军赶来,只有一个解释,南面的战争结束了,苏茂军覆没了。

    那么如今长水营已是真正的孤军了。

    王虎没有空闲去思考胜利还是失败,他只是挥舞着他的斩马刀,端起,突刺,举起,劈下,一个接一个敌军的死亡麻痹了他的神经。他做着这些事,就像是一个铁匠一锤一锤敲打着铁块,又像是木匠一下一下锯着眼前的木料。

    杀戮是他的职业,被杀是他的归宿。

    他看着敌军在弓弩的打击下一片片地倒下,没有欣喜,他看着袍泽在身边被敌军的长矛捅破了喉咙,没有悲伤。不要轻易被别人的下场触动,也许下一个就是自己。

    大将难免阵前亡,他没什么好抱怨的。

    如今大军溃败,只余他这一支孤军,在十倍之敌的围攻下作殊死一搏。他知道今天这一关过不去了,没有援军,没有人来救他。

    长水营如果要逃出生天,除非出现奇迹,可奇迹是很难出现的。

    但奇迹也是确实存在的,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降临。在所有羽林少年都绝望的时候,奇迹出现了。

    敌军退了。

    敌军的来去就像是海潮,来时是一波波的,退时却是轰然而去。完全没有征兆,敌军一下子就撤退了,退得干干净净。

    羽林军长水营死里逃生,王虎甚至来不及清点杀伤,立即下令回军,疲惫的将士们疾行军奔回洛阳。

    一直等进了洛阳城,王虎才知道,苏茂确实接近了邙山口,在那里遇到了大队敌军,两军展开一场遭遇战,激战正酣时,数千幽州突骑从侧翼突入苏茂军,直接造成全军崩溃,苏茂一路溃逃回到洛阳,身边只剩下三千人。

    又是一场大败,与去年任尚的大败如出一辙,洛阳又损失四万兵马。此战唯一的亮点是羽林军长水营以少胜多,夜袭夺营,歼敌五千。不知是为洛阳军挽回了些颜面,还是让洛阳军更加丢脸。

    如今这场战役尘埃落地,洛阳城又一次尝到失败的滋味。

    但是这战场上还有一点悬念,那就是:任尚哪儿去了?

    任尚带领两千偏师,绕行邙岭道,出发距今已经好几天了,一直渺无音讯,如今他到底在哪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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