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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吏之帝王崛起全文阅读

作者:天下九九     牛吏之帝王崛起txt下载     牛吏之帝王崛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0.盆满钵满

    “陛下为何非要每人六石粮六丈布?”翟兴站在地上,微微涨红着脸问道。

    “图个吉利,六六大顺!”刘盆子随口答道,此时他正靠坐在龙榻上,任由牛头马面一个捶背,一个敲腿,跟着羽林军训练了一天,他自己没觉得累,可两个死太监心疼皇帝辛苦,非要来个全身按摩,以保证龙体康健。闲着也是闲着,刘盆子也就任由他们折腾了。

    “行了行了,脚心不用按了,痒死了,给我捏捏肩。”小皇帝命令道。

    “陛下,半日才报了六人,是否要价过高……胃口过大乎?”翟兴真有点急了,这样下去,根本弄不到多少粮食。

    “是啊陛下,宫里已经没粮了,昨天我催牛马将军去要粮,刘将军说……这是丞相定的,每天二十石粮,不能再多了。咱们现在摊子太大了。不仅羽林军耗粮,还要养裁缝,还要赈灾,二十石粮根本不够,赈灾的粥已经稀得不行了,百姓们都在争抢,郑夫子说再没粮他也没法子维持秩序了。要是招兵不顺,我看咱们早晚得断粮。”一向有鬼主意的胡狗子也心里没底,不知皇帝这招管不管用。

    翟兴道:“陛下,六石粮六丈布实在过多矣,试想何人能拿得出如此之多之财物?要不……降降吧!每人两石粮两丈布?实在不行一石粮一丈布,须抓紧筹粮救急哉!”

    “一分一厘都不能少,绝对不能降低羽林军的逼格!”刘盆子用手指点着二人,“子曰: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孩子就是天下父母最大的软肋,他们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可舍得在孩子身上花大价钱,你们就等着瞧吧,赤眉军的父母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翟兴胡狗子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主儿,完全不知道子曰没曰过这种话,可是赤眉军穷到什么程度他们是清楚的,既便大军进关中后,众人都发了些横财,可是能否凑够六石粮六丈布,两人是一点信心也没有。

    刘盆子见识过现代父母望子成龙的疯狂,他们坚守一条铁律:绝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中国孩子的早教早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学校教育都是中途跑,起跑线早就前推到了胎教,可以说,从一个受精卵开始,中国娃就开始接受教育了。出生后是婴幼儿教育,什么感统训练、习惯养成,不一而足。稍大一点,不管有没有艺术细胞,艺术教育必须上马,舞蹈绘画音乐都来一遍。月薪只有几千的工薪层父母,交孩子一千块一节的钢琴学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总而言之,中国父母从不吝于往孩子身上砸钱,造成现在教育机构空前繁荣,子曰小孩儿的钱是最好挣的。古人孩子多,恐怕没现代人那么疯狂,但是望子成龙的心情是古今共有的,赤眉军也不例外。刘盆子相信,只要努力挤榨一下,这些父母会爆发出惊人的能量的。

    他笑道:“这么多东西,总得给人家时间去准备吧?朕是个善良的人,愿意与人方便。这样,你去通知他们,布和粮可以相互替代,没布的多交粮,没粮的多交布,都没有的也可以交钱,都按市价兑换。我猜后晌人就会多起来,你们两个去深井巷,多找些能写能算的人来,要多设报名点,坐等粮食……哦不,坐等报名的上门。”

    翟兴二人答应着往外走,却又被皇帝叫住,嘱咐道:“记住,千万不能给报名的人好脸,面上不要带着笑,保持一种不爱理人的姿态,这叫高冷范,懂不?不能求着他们,要让他们求着咱,一句话,爱报就报,不报拉倒!”

    这事说起来也真邪性,小皇帝不给他们好脸,还真就有人哭着喊着求着想报名。

    王虎的父母正在发愁,孩子要死要活非要参加羽林军,让父母一定给他想法子。羽林军当然好,可是入门费用也太高了点,六石粮六丈布,你怎么不去抢!

    女人抹着眼泪道:“人家都说,马上要打进长安了,皇帝要坐龙椅,以后再不用打仗了,大家都有好日子过了。咱们年纪大了,跟朝廷要点地,回家种地就行……可是虎子他……你忍心让他像咱们一样,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怎么也得给孩子谋个前程吧!那个羽林郎,说是每天都在陛下身边,肯定差不了......你说那是多大的官?”

    “也没多大,比将军差远了。”老王闷声插了一句。

    “现在不是大官,可天天跟着陛下,混得熟了,要当官还不是陛下一句话的事儿?随便在哪个县当个县长,那也是光宗耀祖,给你们老王家长脸。”

    “嗤,县长算个屁!陛下侍卫要是下放,怎么也得是郡里的大官!”

    “你看,你也这么说,这可是咱们虎子一辈子的前途大事儿,听说将军和校尉都在张罗报名,他们的孩子就比咱的金贵?你快点想想办法,抓紧张罗东西,别等名额满了,那时想报都报不上了!”

    老王其实早就想好了,这个名一定要报!皇帝身边的侍卫,那是平时挖门子盗洞才能抢上的好差使,他这种人只愁找不到门路,现在明码标价,给东西就收,不用求爷爷告奶奶,不用花大把的银钱打点,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

    六石粮食虽然不少,相对来说还算好解决的一项,泰山营的粮食堆成了山,又看管不严,只需要背着人去粮堆上拿就是了。可是这六丈布……上次老王在郑县抢了不少布,足有两引,岂止六丈,只怪他自己大手大脚,都拿出去给别的野女人做新衣了,如今剩下的肯定不够六丈。没办法,只能动用点硬通货了。

    “孩儿他娘,我在深井巷收了几块马蹄金,不是让你收着了吗?你去找出来,现在是用它们的时候了。”老王站起身,准备去给儿子张罗了。

    翟兴和胡狗子各守着一面“参军光荣”的大旗,在军营旁卖力地吆喝着,营门前是用木板搭起来的长条几案,一溜地排出去,几十个紧急调来的文人站在几案后头,准备接受报名。

    孙易、牛得草和班登等人带着牛吏马吏,赶了许多的牛车和马车,准备运送粮食布匹。只有王猛还带着一队羽林军在营地周围奔跑呼喝,继续训练(装逼)。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现场并不是很热闹,从早上到日中,确实有些军中将领把自家孩子送了过来,但是人不是很多,只有三十人左右。

    羽林军和牛马厩一起出动,又动员了不少平民,这次募兵的接待人员足有几百,相比较而言,半天招三十人的成绩称得上惨淡。现场看起来像是现代的某些大商场,卖衣服的比买衣服的多多了。

    胡狗子跳下高高的台子,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一边吆喝着,“猛子!兴子!来,歇会儿,反正现在没啥人。”

    “累煞我也!”翟兴一屁股坐在胡狗子身边,嗓子嘶哑地说道。

    “嘿,兴子,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天天这么文绉绉的,不知道的还当你是个识文断字的文人呢!”

    “胡兄,你说陛下这招到底管不管用?这都晌午了,为何还没有人来?”

    “谁知道呢?陛下好像挺有把握的,咱们就看吧,反正今天就见分晓。”

    这时王猛走了过来,他也累得够呛,在马背上半天没有下来。看着此刻人少,就让队伍解散休息。

    “猛子,来来坐这儿,别练了,反正也没啥人看。”

    “早晨人不是挺多的嘛,现在都跑哪儿去了?老子这么卖力气地装逼,竟然连个观众都没有!”王猛有点忿忿不平。

    现在羽林军基本都明白了“装逼”的意思,也学会了陛下口中的某些现代词汇,这就是上位者的优势:有话语权,说什么都有人跟着学。

    “我看陛下这次可能玩儿砸了,咱们大军从青州走到这儿,凡是有人想加入,那是随时可以加入,哪儿用得着交什么钱粮?我王猛长这么大,还从没听说过入伍要交钱的。”

    话音刚落,旁边有人叫道:“快起来,起来!来人了,来了一群人!”

    三个人跳了起来,见山坡下来了大约一百多人,肩担手提的,都扛着东西,还有三辆装得满满的大车,几匹骡马身上也满载着东西。另有两人推着小巧的鹿车,车上几个大袋子,一看装的就是粮食。

    众人立刻忙活起来,王猛紧着集合人去继续装逼,翟兴胡狗子跳上台子,扯开嗓子宣讲,报名处准备好竹简、笔墨准备登记,孙易等人备好了车马。

    这一批人都是泰山营的,结伴带着孩子来报名参军,一批报了四十多人。还没等这一批登记完毕,又来了几拨人,报名处立刻排起了大队,你推我搡,热闹非凡。

    之后一下午再没消停过,一直到太阳落山,众人忙得抬不起头来,牛马车辆络绎不绝,不断地往来运送粮食。忙到入夜报名处才收了摊子,而运输队直忙到深夜,才把粮食运送完毕。

    这一日报名者八百七十八人,共收粮食六千多石,布匹不计其数,还有其他金玉银钱等物,刘盆子赚得盆满钵满。

    “我算是服了,陛下比那些算命先生都准,他怎么就知道这些人会抢着来送东西?”王猛叹道。

    胡狗子笑道:“什么算命先生,陛下那是再世张良,算无遗策,真龙天子,那脑袋谁能比得了?”

    “你们觉不觉得陛下自从成了陛下,好像变了个人?以前他可没有这么能干。”王猛有点疑惑。

    “胡说!”

    “放屁!”

    “陛下是天生龙种,一落地就和别人不一样,他小时候我就看他头上有紫气!”

    “那是,真命天子,平时不显山不露水,那是自个收着呢,现在登了大位,本事立刻都显出来了。”

31.养兵养民

    报名持续了两天,刘盆子觉得差不多了,于是下令整编军队。这时他已收到了一万五千石粮食,一千二百引的布匹,大批的银钱。有许多将领在招兵的价码之外,又多送了不少金银珠宝,希望自家的孩子在皇帝手下日子好过一点。

    刘盆子全都笑纳了,反正两千个兵也要不少大小头头,随便封赏几个,也算给这些人面子了。大汉皇帝陛下将卖官鬻爵那一套早早学会了。不过他只想卖小头头,各大头领还要按照资质能力来挑选,否则军队的战斗力会受到影响。

    刘侠卿又帮着寻了一处院落,离皇宫不远,做为尚衣库的驻地,扩大到一百余人的女裁缝队伍整体都搬到那边,所有的布匹也存放在那儿。

    尚衣库日夜开工,为羽林军缝制军装,皇帝要求先紧急做出每人一套夏装,其余的以后再慢慢做。有上次一百余套军装的制作经验,这次的速度肯定更快,而且不用每人量体,只按照常用尺码分成几个标准号,每个号缝制一定的数量,让士兵们自行选号。

    皇宫一分为二,前院用作粮库和杂物库,从前门进出;后院是皇帝起居之地,从后门进出,收来的钱财珍宝也都放在后院,称为皇帝的内库。

    刘盆子盘算了一下,自己现在的家底儿有两千大头兵、一个尚衣库,一个粮库、一个武库、一个内库。没几天的功夫就攒下了这么大一片家业,他对自己还算比较满意,可见这皇帝名号要是用好了,还真是大大的有用。

    他知道文人的重要性,有心想招揽一些。深井巷本是豪强大户聚集地,那里的人大都受过好的教育,前几天皇帝派人去送粮,为当地饥民救了急,顺便招了些人为已所用。

    这些文人中有两个人比较突出,一个是郑深,四十八岁,学识渊博,是当地很有名望的儒者,被刘盆子征召为郎;另一个叫罗由,也是大户人家子弟,只有二十五岁,刘盆子与他交谈之后,觉得此人非同寻常,便也征他为郎。

    这两人带着一众文人,在羽林军的招募工作中出了大力。招募工作刚结束,刘盆子又下令,由郑深主持设立少学,组织人分头授课,教羽林将士们识字。

    至于课本,按照皇帝的指示,越简单越好,抛掉常用的儒家经典,只教常用字,要求不高,每人先识三百个汉字再说。

    在这些文人们看来,这个皇帝一点也不像造反的泥腿子。樊崇等人从不把文人当回事,让想投效的文人望而却步,赤眉军进城之后只知劫掠,使得民怨沸腾。小皇帝却不同,他不仅重视文人,而且在有了粮食之后,立即下了一道堪称仁慈的命令:全城赈灾。

    刘盆子家底儿有限,经不起大手大脚,对于军民只能分别对待,简单来说就是厚兵薄民,羽林军每日三餐,两干一稀,赈济民众只供应两顿,而且全是稀粥。只要让百姓吊住命,不至于饿死即可,因为田地早就耕种完毕,只需等到秋收,各家各户自然就有粮吃了。

    赈灾之事由郑深负责,皇帝又派金针巷的钱有做他的副手,由他们自行召集当地人,在县城东西南北四处定点定时施粥,让钱有带着一帮闾巷少年维持赈灾秩序。

    对于一个军事爱好者来说,有一支自己的军队是极振奋的一件事,也是他前世做梦也梦不到的好事。不管将来如何,现在刘盆子暂时把作昏君的想法扔到了一边,只想好好经营这支羽林军,把他们建设成一支真正的强军。

    大汉丞相府,刘侠卿正在向丞相徐宣和大司农杨音汇报皇帝近况。

    “真是胆大,一人六石粮六丈布,真敢开这个口!”杨音简直有点佩服了,“居然还干成了!拉起了一支两千人的亲军,还榨出了七个营的万石存粮,难为他怎么想出来的这么个主意!”

    “这些将军一直说没粮没粮,那这一万多石粮食是从哪儿来的?这些人,从来都是打自己的小算盘,没一个为大局着想!”徐宣阴沉着脸。

    也难怪他不高兴,徐宣曾三番五次向各营调粮,却屡屡碰壁。没想到小皇帝一出手,这些人竟争着抢着送人送粮又送钱。这一对比,显得他这个丞相......唉,人和人的差距怎么那么大呢!

    “一万多石粮,够两千羽林军吃一年了。刘校尉,这样,你去和陛下商量商量,借点粮食来供大军食用。”杨音主管全军钱粮,第一个想法就是如何把这一万石粮抓到手上。

    “大司农,恐怕这个不成……陛下说了,他的宫中钱粮和羽林军的军需,还是要大司农按月供给的。”刘侠卿笑得很难看,心道你说得轻巧,人家凭实力忽悠来的粮,凭什么白白送你?各营的粮你调不来,又来打皇帝的主意,难道小皇帝比各营将军好说话?还有就是……人家明明是刘将军,你凭什么叫人家刘校尉?

    杨音有点惊愕,“什么?如今他可是大财主,还要跟我要钱粮?我这大库可是要供几十万大军使用的,动一动都是钱!他那两千个人,守着一万多石粮,还嫌不够么?”

    “大司农,依我老刘看,还真不一定够……粮食是不少,可架不住消耗大呀!”刘侠卿伸出手指,一个一个按下去,“两千羽林军每天要吃三顿饭,两顿干饭,那些半大小子,饭量比大人还大,那可真是拼了命地吃;还有那些裁缝,虽然是女子,可那饭量比男人小不了多少,还有那些个文人,还不如裁缝,裁缝还能做军装,可文人除了费粮食还能有什么用呢?您算算,这些人得吃掉多少粟米?还有,最耗粮的是,全城吃不上饭的百姓如今都吃着陛下的,那可是上万人!”

    “我也听说了,说全城都在赈灾施粥,到底怎么回事?”徐宣问道。

    “这个我知道,从昨天早晨开始,西城金针巷、南城深井巷、还有东城、北城共设了四个粥点,早晚两次放食。我巡视时路过,每一处都插着黄旗,现场真是人山人海,好像全城百姓都来了。开始时我吓了一跳,以为暴民闹事,结果是虚惊一场。人虽然多,还算守秩序,谁要插队捣乱,立马就有人来管,轻则呵斥,重则鞭打,把那些人都收拾得服服贴贴的。”

    杨音叹气道:“原本我总觉得陛下孩子气,不免有些胡闹,可依此事来看,陛下确实是天性淳良,行事有度,唉……是个好孩子。”

    徐宣皱着眉头说道:“前次收税粮,如今又施粥,咱们这位陛下心思变得快呀!他要养百姓......旁人虽然称我们是赤眉军,说到底也是百姓,陛下若是能养咱们自己的百姓,则数十万人以死报之,若是养郑县百姓,恐怕这钱粮都要打水漂啦!可惜,可惜!如此养法,任他有多少粮也不够,百姓勉不了还是饿死。”

    杨音脸上有些泛红,“那可说不定,如今山野皆有可食之物,佐以粥食,足可维生,再过两个月秋粮熟了,百姓也有粮可吃了。此次七营劫掠太过,致使百姓无食,这也算是陛下替他们还了欠的债吧!”

    徐宣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再过两月......恐怕我军军粮也所剩无几了。”下半句他没说出来,不过杨音懂他的意思,没有军粮,那还得抢呗,说到底倒霉的还是百姓。

    杨音叹了口气,“但愿能早早打下长安,长安城豪富,到时何愁无粮?”

    徐宣道:“大司农,依你看,皇宫和羽林军所需钱粮,咱们给还是不给?”

    “宫室之用,自当公中供给,可这养军之费,依我看,莫不如参照诸营之法,除大战之时外,皆自行筹措。反正陛下有一万多石粮,实在没粮可以再招兵嘛,我倒想看看,陛下还有什么高招,莫非他能变出粮食不成?”

    “好,就依大司农,粮食就这么多,是养兵还是养民,让陛下自己掂量吧!”七营的粮食徐宣多次要而不得,被刘盆子轻而易举拿在手里,徐宣也没脸去找他讨要,只好眼看着这大块肥肉被小皇帝整个吞下。

    在回去的路上,刘侠卿遇到了刘孝,前西安侯就像后世某些把马路当成自家客厅的人一样,突然就出现在牛马将军的马前,险些酿成一起碰瓷式交通事故。

    “刘兄,刘兄!欲往何处去?”刘孝扯住刘侠卿的腿,一声声地唤着,那个亲热的样子,好像是女人见到自己好不容易回家的丈夫。

    刘侠卿无奈下马,满面带笑地寒暄着:“我老刘还能去哪儿?这不是刚从丞相那儿过来,赶着回去伺候陛下嘛!”

    “陛下如今赈灾饷民,百姓无不感恩戴德,我听了真是忍不住要流眼泪,这样的仁德之主,真是自古难遇啊!”刘孝脸上的肌肉抽动着,一副忧国忧民的架势。

    “可不是,我老刘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好的皇帝,这也是咱们的造化,能遇到当今陛下。”

    刘孝肚子里冷笑,赤眉军从来缺粮,徐宣已被粮食愁白了头,如今刚能吃几天饱饭,这个败家的刘盆子却拿军粮去喂那些贱民,徐宣不气死才怪。

    他肚里嘀咕,嘴上却说道:“不忍见黎民受苦,拨军粮而使百姓饱腹,足可称之为仁,想必丞相和大司农也对陛下赞誉有加吧!”

    “那是!不只是丞相和大司农,只要是长了心的,谁听了这事儿不得赞一声仁德之主?”刘侠卿骄傲得好像是自己被夸奖了一般。

    刘孝脸色一变,丹田里升起一股怒气。他妈的,还讲不讲理了?他去深井巷劫掠是为大军筹粮,英明之主,现在送粮又是为百姓解困,仁德之主,不管咋样,他刘盆子就是好,没毛病是吧!

    刘孝憋着一股火看着牛马将军离去,转身就往深井巷方向走,奶奶的,老子也喝粥去,白给的粥谁不喝,不喝是傻子!让他有粮!我让他仁德!

    刚走出两步,忽觉身子一热,一种熟悉的疼痛自一个熟悉的位置袭来,刘孝双手护腚,欲哭无泪……这痔疮是没个好了!

32.军队整编

    自从在牛马厩找了顿打之后,刘彪一直趴在床上哼哼,让他的叔父心疼不已。其实他皮粗肉厚的,那点皮外伤早就养好了,可这小子就是赖着不起床。

    虽然刘侠卿向皇帝求了情,让他随时过去效力,可刘彪是个要脸的人,被人当众羞辱了,还上赶着去表忠心?这事儿是牛马厩小霸王干得出来的吗?

    皇帝拉起一支小小的侍卫队伍,他不为所动,皇帝带着侍卫们出城装逼,他冷眼旁观,皇帝开始招兵,他稳趴钓鱼台,等到皇帝真的召到了两千人的羽林军,眼看着一车车的粮食金银拉进皇宫,刘彪神奇地一夜康复了。

    没办法,再趴下去肉都被别人吃光了,他连汤都喝不到。

    你看那个孙易,现在人模狗样的,还有王猛、翟兴两个笨蛋,居然成了陛下手下的得力干将,他刘彪啥时把这些人放在眼里过?

    刘彪搬了把人形梯子,他的叔父刘侠卿,一起去向皇帝报到。

    刘盆子并没有难为他,只是大度地一挥手,“回来了就好,正好我这儿缺人呢,四个曲长定了三个,再晚来位子就没有了,你就做第四曲的曲长吧!”

    “彪子,你是曲长了,那可是能管上千人的大官啊,还不快谢陛下大恩?”刘侠卿大喜过望,赶紧扯着刘彪跪下谢恩,刘彪还晕乎乎的,四个曲长,那怎么也得五六千人,哪有那么多人?

    可皇帝陛下不管这个,官帽子就要戴大的,虽说手下一共只有两千人,去掉辅助部队,分成四个曲人数是有点(非常)不够,但是那是编制,咱们有空编不行啊!

    赤眉军的军制本来就随便,羽林军又是皇帝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老子爱怎么编怎么编,别人管得着吗?

    刘盆子把两千人编成一军,亲自统领,由罗由做军司马。全营下辖四个曲,四个曲长分别是王猛、孙易、刘茂和刘彪。

    胡狗子和王猛是铁哥们,两人平时就总在一处,王猛勇猛有余,智计不足,胡狗子却是有名的狗头军师,鬼点子多得很,两人在一起就是绝配,于是胡狗子成了王猛的副手。

    刘茂这个曲长是皇帝硬塞的,虽然这个皇兄现在有点消沉、谨慎过头,可是小皇帝知道二哥从小看的是兵书,骑的是烈马,从骨子里向往着铁血杀场,只是后来遭遇变故受了刺激,才变成现在这样。就凭他保护弟弟时那股拼命劲儿,就绝不是个弱鸡。刘盆子暗地里希望自己的二哥能振作起来,再变回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英豪。

    除了战斗部队的四个曲之外,还有一支小小的后勤部队,由翟兴负责,这小子打仗不行,张罗点事儿还是挺周到的;除此之外,还需要一支皇帝亲兵卫队,这个关系到他的生命安全,必须得用一个靠得住的人,最认真最忠于值守的牛得草入选。

    “陛下,我不爱打仗,你知道的,平时在牛马厩里挨揍最多的就是我,我......我不下队伍了,就在你身边,帮你洗洗衣服洗洗脸,做你的贴贴贴身侍卫吧!”班登拽着皇帝的衣袖苦苦哀求。

    “先把你自己的脸洗干净再说!”刘盆子嫌恶地看着他鼻子下面的两行清涕。

    就这样,小屁孩儿班登在牛头马面波涛汹涌的白眼中当了皇帝身边的勤务兵。

    关键岗位安置好了之后,其余的职位就等着新兵来角逐了,当然有的位子也预先定下了,小皇帝靠这个充实自己的内库。

    汶阳校尉的儿子带来了二十具铁甲,得到一个队率职位,泰山将军的儿子带来三十五只猪羊,也预定了一个队率位子。南城将军送侄子参军,同时送上一份大礼:一百三十匹战马,刘盆子大喜过望,当即甩了一顶屯长的帽子过去。

    士兵们惊奇地看到,他们的皇帝把一百多匹马细细地看了一遍,几乎一匹也没有落下,而且眼光都在下三路徘徊,当少年们在心里默默地吐槽皇帝是个连马都不放过的流氓时,小皇帝悠悠地叹了口气,说道:“要是他们都怀着崽儿多好!”

    骑兵是古代战场上的王者,战马是稀缺的战略资源,刘盆子格外看重,当然希望越多越好。

    有一些新兵自带马匹过来,自动成为骑兵。连同原来一百余名骑兵,加上南城将军的大礼,总共可编出四百余名骑兵,占到整个队伍的两成,对当时的军队来说,这个比例已相当可观。

    刘盆子非常想有一支独立的骑兵队,作为自己的王牌部队,但想来想去,感觉时机还不成熟,从他的骑兵数量和质量上来看,目前在战场上起到的作用应该是侦查、骚扰、迂回穿插,作为辅助部队存在。

    放眼全国,大规模的骑兵队伍很少,主要集中在边境,比如刘秀手下的幽州突骑,是为了对付匈奴而训练的精锐骑兵。自己这几百匹马如果遇到大队的幽州突骑,大概分分钟被碾成渣渣。

    高级将领要配备马匹,皇帝的贴身卫队需要骑兵一百,除此之外,三百余名骑兵将被编到战斗营中。几个曲长都盯着这块肥肉,尤其是孙易和刘彪,他们都是马吏出身,骑术高超,又熟悉马的习性,对骑兵更为渴望。

    刘盆子没有确定骑兵的分配,而是暂时交给牛得草来集中整训,等到训练结束之后看情况再行决定。

    皇帝亲自制定了为期十二天的第一期训练计划,野心勃勃地要在羽林军中施行。同时,他和罗由一起研究制定了严明的军纪,要趁着训练的机会统一推行。

    对于从小在赤眉军长大的少年们来说,军纪是个新鲜玩意。几个牛马厩出身的曲长参加了前几天的装逼训练,领教过小皇帝的马鞭,对此已经有了认识,唯有刘彪缺了这一课。

    他对此提出了质疑,当然不敢针对皇帝,只能向军司马罗由说话:“军司马,咱们平时打仗从来不讲军纪,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大家都习惯了,谁耐烦等指挥下令?这么多条哪儿记得住,这也,也行不通啊!像这一条:按时集合,迟到要吃军棍,还有这条:晚上不睡觉,在营里走动也要吃军棍,那弟兄们起来拉屎怎么办?这个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兄弟们受得了吗?”

    罗由微微一笑道:“胡曲长说得有理,各营将士是习惯了不遵号令,自行其事。但羽林军要成为天下精兵,自然要与他营不同。若是寻常兵卒,已惯于目无军纪,重新训练定会十分困难。陛下正是虑及此,才将我军年龄限制在十八岁以下,此等年纪的少年尚未沾染军营风气,假以时日,定可磨砺成才。依罗某看来,经过严格训练,羽林军定可成为一支战无不胜的威武之师,而诸位,也将成为能征惯战之强将,随吾皇扫平天下,建功立业,名标青史。”

    几个少年听了这话,都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身子,建功立业名标青史,这个饼画得真是又圆又大。

    皇帝发话了,“胡曲长,前几天朕亲自带队训练,这几位曲长都练过了,就你没赶上。这样,你找别人多问问,心里有个数。从今天起,每天的训练内容都会提前一天下发,诸位照此执行,不容私自改动!练兵这事儿朕就仰仗诸位了,要是谁觉得做不到,现在就提出来,说实话,有的是人求着要当这个曲长!”

    王猛孙易等人七嘴八舌地大叫:“有什么做不到的?要是这都不行,陛下你撤了我!”

    刘彪怎么甘于落在这些牛马吏的后面,便也跟着大叫道:“这有何难,我的曲保证做得到,不信咱们就比一比!”

    “朕就是要你们比上一比,每天都要比!朕把肉都准备好了,让你们每天都有的吃!不过……”几个少年听到有肉吃,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刘盆子把脸一正,接着说道:“不过,只有赢了的才有,输了的可没肉吃,朕决定,每天训练垫底的曲,吃素!等到最后一天,咱们来个大阅兵,好好地比上一比,看看到底谁能得第一名!”

    少年们听了,个个摩拳擦掌,憋足了劲要争这个第一名。刘彪已经琢磨着找自己的兄弟们,抓紧补上前几天落下的课,再好好研究下明天的训练。

33.魔鬼训练

    王虎昂首挺胸走进羽林营,他终于如愿以偿成了羽林郎,心里开心得不行,更开心的是,刚进营就领到了一套新衣服,一双新鞋子,而且接待的人说过两天会再发一套换洗的。

    营地西南角的一块空地是一排三班驻地,帐篷要新兵自己动手来扎。王虎刚到,就发现气氛有点不对,两个人正虎视眈眈地对峙着,两张脸之间的距离不过一尺。

    “你瞅啥?”

    “瞅你咋地!”

    “你不服吗?”

    “不服咋地!”

    旁边几个少年都眼睁睁看着,面上泛着兴奋的红色,满脸都写着“怎么还不开打”几个字。

    王虎一向是个热心肠,乐于为人排忧解难,见此情景,忙上前道:“二位,咱们都是袍泽兄弟,以后便朝夕在一个帐篷里生活,有什么事儿不好说,非要动手呢?”

    一个小个子拉住他道:“你别管!队率说了,每帐十人,得公选一个什长出来,他们两个互相不服,要争抢这个什长位子,这不,都瞅了半个时辰了,就是不动手,急死人了!”

    王虎听了,用力将包袱向地上一摔,往手上吐了口唾沫,叫道:“算我一个!来,比比,看看究竟谁是老大!”

    两个人转过头来,齐齐望向他。王虎晃了晃钵大的拳头,问道:“谁先来?你?你?算了,你俩一块上吧!”

    二人迟疑片刻,忽地齐齐伸出手,扶住他的胳膊,殷勤地叫道:“老大,你怎么才来?让兄弟等得好苦!”

    “什长,你累不累?赶快歇一歇,我给你倒碗水……”

    第三曲什长王虎带着全班支起了大帐,整理好床铺,将个人物品摆放整齐。这都是军纪规定,如果长官见到帐篷里乱糟糟的,整个什都要受罚,他这个什长更要加倍。

    所有人都要去河里洗澡,然后才能穿上新军装。小河在营门外一里地光景,里面像下饺子一样,全是羽林军新兵蛋子,那场景别提有多壮观。

    洗干净身子换上新衣,王虎感觉整个人焕然一新,看这个羽林营怎么看怎么顺眼,虽然众人来来往往显得有些忙乱,但是统一的服装,整齐干净的居住环境,让他顿觉神清气爽。

    王虎从小到大生活的泰山营,从来不讲什么卫生,整个就是个超级脏乱差的大杂院,与其相比,羽林军营地实在是太干净了。王虎很满意,觉得这才是正规军营应有的样子。

    在第三曲全体动员大会上,刘曲长重申了军纪,交待了训练要求,最后说道:“刘某提醒诸位,军法无情,奉劝各位不要以身试法,收起你们的野性子,羽林军需要的是服从命令的勇士,而不是没有规矩的莽夫!每个人都要做好份内的事,不要总想着和别的曲比。只要我们把自己的事做好,胜利自然属于我们。”

    晚上躺在铺位上,王虎还是有点晕乎乎的,这半天像是做梦一样,而到了现在,真的需要闭眼做梦了,他却兴奋得睡不着。

    “哎,你们知道吗?咱们曲长是陛下的亲兄长。”

    “怪不得,看他挺瘦的,样子也斯文,根本不像个带兵的,还以为怎么当上的曲长,原来是这样。”

    “都闭嘴,睡觉!”王虎低吼一声,众人立时收了声,不一会儿,帐篷里便传出此起彼伏的鼾声。

    一大早王虎便被急促的鼓声惊醒,他噌的一下跳起身,大喊道:“起来!都起来!”

    按照规定,晨鼓响过之后,士兵需在半刻之内收拾好,在训练场上排好队列。时间很紧,也就够早起的排泄、简单的洗漱,王虎几乎是揪着领子把两个赖床的家伙提了起来,总算让全帐十人按时出现在训练场上。

    刚一站定,各曲便开始点名,这一点才知道,今早三曲足足迟到了四十个人,全都在旁边排队等待受罚。

    王虎以为不过是训斥,没想到竟然是打军棍!每个迟到者都要脱了裤子,当众领受五军棍,别说五下,一棍子下去,屁股都肿了。受罚者惨叫连连,一个刚满十四岁的孩子哭着喊道:“别打了,我要回家,我不要做羽林军!”

    曲长不动声色地道:“此时你还是羽林郎,要受羽林军军法处置,等行刑完毕,你便可以回家了。”

    两个如狼似虎的士兵把他摁倒在地,扒了裤子,两棍下去,那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趴在地上不起来,被人抬了下去。他成了第一个被淘汰的士兵。

    迟到士兵的什长都被处罚,王虎默默地看着,庆幸自己早晨没有心软,把大家都揪了起来,保住了自己的屁股。

    士兵们受到惊吓之后,都老实了许多,乖乖地排着队列跑出营地,一行人跑过一处原野,顺着小路上了山,不一会儿,便有人气喘吁吁,停下来歇息,但是听说早操偷懒也要挨军棍之后,便不敢再停留,强撑着跟上队伍。

    上山对于王虎来说是家常便饭,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要带好自己的手下,让全体十个士兵都能跟上队伍,他边跑边催着后面的袍泽,几乎是一路拳打脚踢地把他们赶上了山,刚喘了几口气,又吆喝着众人下山,最后终于满身大汗地带着全什回到营地。

    许多偷懒的士兵挨了打,有两个什长速度很快,早早跑回营地,竟然也受了罚,原因是他们只顾自己狂奔,却把手下士卒都扔在了后面。

    “在战场上,袍泽就是你的后背,把后背留给敌人是很危险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永远不要丢掉袍泽兄弟。”曲长声音不高,说的话却像锤子一样打在王虎心上。

    士兵们都累得不轻,好在早饭后是识字课,可以恢复体力。那一个个方块字也同样折磨人,但必须要学会,因为这是集训考核的一项重要内容。

    王虎手里拿着木棍,在地上写下一个大大的“人”字,这是他这辈子学会的第一个字,那简简单单的一撇一捺,在这一刻好像是活了过来,歪歪扭扭地迈步向前,如同一个蹒跚学步的幼儿。

    他王虎也会写字了,这可是一件大事!他们王家从祖辈到现在,从来没出过一个读书人,他可是家族几代以来第一个会写字的人。

    王虎正在自我欣赏,忽然有人接过他手中的木棍,将那“人”字短小的一捺拉长,王虎抬头一看,顿时跳起来行礼道:“见过陛下!”

    刘盆子丢掉木棍,说道:“为人者,须正身,这一撇一捺就如同人的双腿,要长度相仿,才能站得平稳,似你这样一腿长一腿短,那不是瘸子吗?”

    众人哈哈大笑,王虎更是激动得无以复加,陛下教他写字,陛下开他的玩笑,陛下真是又有学问又有趣,一点架子也没有,真是可亲得很哪!

    大汉皇帝亲临训练场,做集训总动员。站在高高的台上,他显得身材高大、英气勃发。很多士兵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见到皇帝,有一种发自心底的敬畏,却又带着丝跃跃欲试的兴奋劲儿,都想在训练中脱颖而出,让皇帝看看自己的本事。

    王虎本以为皇帝会来长篇大论,没想到他只说了几句话:“兄弟们,好好练!训练多流汗,战场少流血。等你们练好了,就随朕大杀四方,一起打天下,踏平九州!到时想吃多少米就有多少米,想吃多少肉就有多少肉,漂亮女子争着抢着嫁给你!”

    这朴素又颇具蛊惑性的话让王虎热血沸腾,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他扯开了嗓子,和两千士兵一齐高呼万岁,训练场上一片沸腾。

    短暂的激动过后,是一上午枯燥的队列训练。第一天基本就是站军姿,全营排得整整齐齐,在大太阳底下干站着,别看只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可比走路跑步还要累人。

    一个士兵因为开玩笑说:“上了战场不用冲锋,就往那儿一站,吓死他们!”结果被教官一通训斥,差点挨了军棍。之后士兵们都学会了闭嘴,再不敢废话,只留耳朵听命令就行了。

    军姿也不是随便站的,里头的说道多得很,低头不行,含胸不行,塌腰不行,腿并不紧不行,队列不整齐不行。王虎直挺挺地站了半天,出了不知多少汗,脖子和腰都酸痛的厉害,膝盖好像再也不会弯曲,正当他觉得再也忍受不下去的时候,终于听到教官喊了声解散。

    下午第一个时辰是队列训练,全曲士卒排成数列,在教官的口令下前后左右不时地变换队形,一旦有人走错了,教官抬手便是一鞭子,错得严重的还会挨军棍,众人练得疲累不堪,有几个体弱的士兵顶不住烈日曝晒中暑倒地,当即便被抬了下去。

    总算熬过了队列训练,之后是兵器和武技训练,相比较而言,士兵们更喜欢这些,拳打脚踢、舞刀弄枪,是绝大多数精力过盛的青春期少年的最爱,在根本没有娱乐生活的古代,更是少年们挥洒荷尔蒙的唯一渠道。

    这些少年都是在军营中长大的,自小玩的就是刀枪棍棒,耍起兵器来轻车熟路。一见到训练场上堆积如山的刀枪,他们便忍不住跃跃欲试。

    王虎一眼便盯上了斩马刀,这是一种双刃长刀,柄长五尺,刃长四尺,一看便知威力极大。他记得泰山营最勇猛的王巨人用的便是这种刀,据说王巨人一刀下去,能将敌军的人和马一起斩断。

    瘦高的刘曲长站在队伍前面,手里提着一枝长矛,双脚前后开立,向着面前的草人狠狠地一刺,枪尖从草人后背透了出去。

    曲长收了枪,说道:“兄弟们!从今以后,这刀枪弓弩便是你们的手,你们的身体,绝不能轻易丢弃,在战场上,靠得住的只有两个:一是手中的兵器,一是身边的袍泽。”

    兵器训练完全不是士兵们想象的刀剑上下翻飞,而是用尽全力的一劈一刺,朴实无华,甚至可说是单调无趣。

    半个下午,长矛手刺出了千百枪,用作靶子的假人散了架;弓弩手累得抬不起胳膊,箭靶已被射得稀烂;王虎也把一招简单的劈砍练了无数次。直到他累得再也举不起刀,才得到解散的命令。

    当天晚上回到大帐,王虎一头扎在铺位上,立刻睡死了过去,就连在睡梦中,他都感觉到全身无一处不在酸痛。而这场魔鬼训练才刚刚开始。

34.优胜劣汰

    牛头马面一边一个站在皇帝身边,一个端着热水,一个举着糕点,马面心疼地道:“陛下,您说您练兵,便让他们去练好了,为何非要亲自上阵?您这可是天下第一贵重的龙体!万一有什么闪失,磕了碰了,那可就是天大的事!来……您尝尝这块!”

    “狗东西,你懂个屁!”刘盆子一口吃掉点心,一边说道:“生命在于运动!每天久坐不动,什么癌症啊心脑血管疾病,都容易找上门来。朕跟着一起训练,又能锻炼身体,又与士卒同甘共苦,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牛头松开刘盆子的肩膀,双手捶胸,大哭道:“陛下说得太好了,陛下文武全才、宽以待民、爱兵如子,真是,真是感天动地啊!”

    刘盆子不耐烦地一挥手,“你个死太监,背这么多成语干嘛?要参加中国成语大会啊!”

    汉代的宦官并非全是阉人,即便是阉人,那时也没有“公公”“太监”这种称呼,但是皇帝陛下习惯了这么叫,两个宦官也就欣然接受了。

    小皇帝口中总是冒出些现代词汇,反正他是老大,想怎么说怎么说。开始时总是让人感觉莫名其妙,时间长了众人也就明白了词汇意思,甚至身边的人也开始跟着说,感觉说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班登站在一旁,不住地抹着鼻涕,有牛头马面在这儿,他发现自己无事可干。两个宦官随时黏在皇帝身边,伺候得针插不进水泼不透,根本没他什么事儿。不得不说,死太监的控制欲太强了,在华山那个狗都不去的夏宫里闷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逮着一个皇帝,那还不往死里伺候?

    好在小班登是皇帝一个牛棚里长大的兄弟,两个人不只是主仆,而且是玩伴,有很深的兄弟情分,这个是死太监代替不了的。因此三个皇帝身边人不知不觉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进了寝帐,皇帝就归牛头马面伺候,出了这大帐,班登便寸步不离。

    前世刘盆子有赖床的习惯,可这具身体的原主习惯黎明即起,两相中和,皇帝陛下既不像别人起得那么早,也不像前世赖得那么迟,他起床的时间差不多就在士兵们的早饭时间。所以刘盆子不出早操,起床就吃饭,然后随士兵一起训练。

    皇帝当然不用练队列,他的训练内容是骑射和格斗,原来的放牛娃他留下了一具棒棒的身体,还有不错的骑术,为他修炼武技打下根基。

    刘盆子知道,在这个乱世里,有武技在身是极为重要的,在关键时候甚至可以用来保命。他每天都花费大量的时间习武,几位御用武术教头是刘侠卿帮忙找来的军中高手,有的擅长拳脚,有的擅长刀枪。

    皇帝练武的伙伴便是小班登,有时候牛得草也在,但他是侍卫队长,身上有一摊事儿要管。只有小班登,作为最忠实的跟班,皇帝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随时为皇帝递上刀枪,擦拭汗水,也每天都跟着练习拳脚。

    才几天的功夫,刘盆子就发现,瘦小的班登很有武术天分,尤其是拳脚功夫,他学得又快又好,虽然对练时还不是皇帝的对手,但那是因为身小力弱的缘故,只要他一拉开架势,就让人觉得特别像样,很有李连杰年轻时的感觉。

    “班登,你好好练,要是练好了拳脚,朕就封你为御用大拳师,做朕的贴身保镖。”

    “嗯!我一定好好练。陛下,你是第一个让我吃饱饭,又把我当成兄弟的人,我这辈子跟定你了,你别嫌弃我就行。”班登抹着鼻涕傻乎乎地笑。

    “那你将来别娶妻了,天天跟朕在宫里呆着。”刘盆子就喜欢逗他。

    “那可不行!我是家里的独苗,必须要生儿子,否则我家的香火就断了。我要是不娶个女人,谁替我生娃呀?我自己又生不了。”

    他还知道一个人生不了娃,看来古人的生理知识也没有那么贫瘠。

    “班登,跟朕说说,你想找个啥样的女人?”

    “回陛下,我想找个大大的。”

    “什么大大的?要胸大的?”刘盆子有点吃惊,这小屁孩儿居然这么早熟,还知道要大的。

    “胸大有什么用!我要找个肚子大的,肚子小了孩子往哪儿装?”

    “噗……”皇帝把刚喝的水喷出来了。

    刘盆子练了半天,出了一身的汗,放下兵器,接过班登递过的布帕擦了擦脸,说道:“走,咱们去箭楼上看看。”

    整个羽林营是一个规整的四方形,营地四角都有临时搭建的箭楼,用现在的计量单位来看,大概有十几米高,站在上面能俯瞰整个营地。有士兵在上面日夜巡视,随时观察周围情况。

    刘盆子现在只是个低配版的皇帝,没有庞大的随从队伍,他也不喜欢那么前呼后拥的不得自由。平时去到哪儿,皇帝一般只带几个人,在羽林营中更是谁也不带,只和班登两个人穿过营地。

    二人爬上西北角的箭楼。罗由带着两个军吏正在那儿,见了皇帝连忙行礼。皇帝问道:“军司马,今天训练得如何?”

    “回陛下,今日各曲阵形大大强于前几日,四曲进步最为明显。”

    第一天的评比,刘彪的四曲垫底,别的营都吃肉,只有他的部下全体吃素,究其原因,是因为刘彪本身就没怎么把军纪放在眼里,也未严格约束手下军士。

    刘彪对评比结果不服气,气势汹汹地找到罗由,指责他故意针对四曲,当场拿出牛马厩小霸王的威风,大发了一通脾气。罗由二话没说,直接带他上了箭楼。

    自上而下望过去,各曲训练情况尽收眼底,士兵的阵形和精神面貌看得极为清楚。整个训练场上,只有四曲的队列散乱错落,毫无章法,兵士们三三两两,懒懒散散。更为明显的是,旁边的三曲队列严整,一举一动都透着精气神,一看便觉得士气昂扬。四曲与之一对比,简直就没法看。

    刘彪看了半晌,那股气势便一点点地泄了,他一句话也没说,默默地走了。第二天一早,传言四曲有三十余人挨了军棍,棍棒的效果很明显,四曲第三天就吃上了肉。

    刘盆子扶住木栏向下张望,心里暗暗地点头,虽然刚练了四天,看来这规矩是初步立下了。纪律是一个军队最基本的东西,没有纪律,再好的战术都无法贯彻执行,第一期集训的目的也就是立规矩,让士兵们学会执行命令,知道什么能做,该怎么做,什么不能做。

    据说一个习惯的平均养成时间是二十一天,一个动作,重复二十一天就会变成习惯性动作,一个想法,重复二十一天就会变成习惯性想法,一个观念,重复二十一天,就会变成内心深处的信念。刘盆子希望通过第一期的训练,使军纪成为羽林军从上至下所有人的信念,等到习惯成自然,羽林营能做到令行禁止,那时便可以演练更为复杂的战术。

    万事开头难,前几天是最难过也是最关键的,把这几天熬过去,整个军营的行为模式就初步建立,以后只需按部就班,一点一点强化即可。

    目前看来,这几天效果不错,到底是少年人,可塑性强,要是换那些老兵油子来,恐怕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刘盆子道:“军司马,再给这些小子加加压,从明天起,每天各曲士兵要淘汰十分之一。”

    “陛下,若是如此,那几天过后,这羽林军……恐怕只剩下一半了。”

    “不,不是直接淘汰,是先淘汰到预备营,进行复活训练,通过了复活训练,还可以再回到各曲。要是复活训练也通不过的……最后一起打包,都扔给翟兴,做辅助兵种,让他们押运粮食!”

    引入竞争机制、优胜劣汰,是任何一个团队保持活力的前提,只上不下,那不成了铁饭碗了吗?不行!必须得让士兵有危机感,明白自己捧的是泥饭碗,肉可不是白吃的!

    罗由是聪明人,一听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有时他简直不理解,这个只有十五岁的小皇帝的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为什么总有层出不穷的新鲜主意?想来想去,没有别的解释,只能说是天生龙种,非凡人可比。

    罗由只有二十五岁,出身并不算高,只能说是书香门第。但他一向胸怀大志,周围人每天看的是儒家经典,他却爱看史书、兵书、纵横之书。他自认为学了一身的本事,一直想着报效朝廷,施展才能。

    去年他入长安游学,想找机会接近朝中权贵,谋求进身之阶,可长安的所见所闻却令他大失所望。更始政权就是个草台班子,更始帝刘玄更是上不得台面,从上到下只知道纵情享乐,没人想着招揽贤才,治理天下。更可气的是,那些权贵根本不把他这个小地方来的文士放在眼里,把他当成上门要饭的叫花子一样呼来喝去。

    罗由一气之下回到乡里,闭门读书,等待时机。一年间天下豪杰四起,赤眉军强势进入关中,罗由本想去见见樊崇,没等找到机会,赤眉军就来找他了,当然不是请他出山,而是打劫。

    罗由家里被洗劫一空,吃饭都成了问题。深井巷里饿死了人,他以为自己也逃不过这一劫了,没想到小皇帝刘盆子出手相救,给了罗由一条活路。

    一开始他为皇帝做事,只是为了吃口饱饭,心里抱着随时出走的想法。可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受到赏识,得到了一展所长的机会。士为知己者死,即便对方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一个没有实权的傀儡皇帝。

    罗由兢兢业业地为刘盆子谋划,小皇帝的所有想法,都是通过他化为具体的计划和行动。而他也总是能做到计划周密、滴水不漏。

    小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老罗,你辛苦了,等这期训完,咱们一起喝酒,好好放松放松。”

    罗由恭敬地施礼,目送皇帝远去,他享受这种偶然的亲昵举动,这表明皇帝把他当作自己人。

    刘盆子回到大帐,抚着酸痛的肩膀,叫道:“来来给朕好好捏一捏,累死了。”

    牛头马面轻车熟路地为他捶背捏腿,小皇帝舒服地享受着,指点着两个人道:“朕觉得用不了两个人伺候,一个就够了,从今天起,咱们要引入竞争机制,优胜劣汰,你们两个谁伺候的好,就留下,伺候得不好,淘汰!”

    话音刚落,只觉后背挨了重重一击,喉头一咸,差点吐出一口老血,腿上也一阵剧痛,那感觉类似小时考了倒数第一,回家被老娘动了大刑。

    刘盆子大喝一声:“你们两个要干什么?是按摩还是刺驾?”

    一回头,见牛头马面已打做一团,两人争着叫道:“我来,我来!我按得好!”

    “胡说!你怎么伺候的,看把陛下捶的,你是捶背呀还是打铁呀!”

    “你还有脸说我,你看看你,把陛下大腿都捏青了!”

    “你这狗东西,还敢和我……”

    这竞争机制见效之快超出刘盆子的意料,当天晚上小皇帝就寝时,只觉得全身都在疼,好像挨了一顿暴打。

35.第一将军

    一早,刘侠卿哼着小曲出门,迎面碰到一个人,老远地就打着招呼:“哎!刘将军,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什么?您不记得我了?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陈留营的刘氓啊!咱们可是正儿八经的本家兄弟,我祖上也是泰山郡的,大概是我的七代先祖迁到了陈留,说起来咱们应该是一脉相承的兄弟……对对对,都是实在亲戚……刘将军,这是一点小意思,亲戚的情份而已,您千万别客气……您看,您的侄子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哦哦,不是,不是刘曲长,是兄弟我的儿子,长得特别像我,别人都叫他小刘氓。刘曲长是您亲侄子,小刘氓也是您亲侄子啊!对对,都是亲侄儿……您看能不能让您的亲侄子到您的亲侄子手下当个兵,哦,就是小刘氓想跟刘曲长混,自家亲戚用起来总比别人顺手不是……什么,要六石粮和六丈布?这个,兄弟最近手头有点紧,刘将军能不能通融通融?您可是陛下的身边人……好好,预备兵也成啊,以后有机会转正不是?我知道您为难,明天我再凑些,多凑些,请刘将军帮着打点打点,千万让您的亲侄儿当上羽林郎。”

    刘侠卿看着刘氓远去的背影,暗暗抚摸着怀里的一小块马蹄金,温暖的触感让人格外舒适,幸福感从每个毛孔滋滋地往外冒,此时若是有人问他:“你幸福吗?”刘大将军肯定毫不犹豫地大声回答:“幸福,真TMD幸福!”

    刘侠卿从来没这么舒心过,虽然被挤出了皇帝身边,却得到了将军的封号,侄子刘彪也得到了重用。阴差阳错的是,他自己突然成了军中的大红人,地位竟消没声地水涨船高了。如今经常有人找他套近乎,目的是通过他与皇帝陛下搭上线,把自己的娃儿送进羽林营,以此获得一个远大的前程,这使他从众人口中的“老刘”一跃而上升为正牌的“刘将军”。

    这个称呼确实比老刘和刘校尉听起来更加顺耳,别的将军都是御史大夫和丞相封的,唯有他牛马将军是皇帝御口亲封,御史大夫和丞相能大过皇帝吗?不能!所以,别的将军能大过他牛马将军吗?当然不能!

    如此说来,他刘侠卿岂不是天下第一将军?没毛病!

    带着这种自信,刘侠卿的脸上常常挂着一丝迷之微笑,这使他显得高深莫测,别具一种神秘的亲和力,尤其在他的一亩三分地――牛马厩,新来的牛马吏对他们的将军又恭顺又敬慕,见到他过来,都侧身让路,低头施礼问候。

    牛马将军奉行以德服人、以礼服人的原则,总是微微颔首回应,自觉有礼有利有节,十分庄重,又十分亲民。

    他踱着方步,缓步向前,向两边频频点头招手,神情高贵,意态悠闲,这污水横流的牛马厩黄泥地,硬是让牛马将军走出了戛纳红毯的感觉。

    周围大多是新面孔,从前的牛马吏大半进了小皇帝的口袋。可牛马厩并未因此凋零,反而越发兴旺,最近想进来做牛马吏的人排起了长队。

    谁都知道这是皇帝的后院,牛马吏更容易进入小皇帝视线,运气好的话,说不定直接转为羽林郎。那些没能挤进羽林军的少年纷纷投身于此,以致于从前不受人待见、只有孤儿才栖身的牛马厩一下子变得炽手可热。

    刘侠卿可以对少年们左挑右拣,看不顺眼的直接淘汰,时常还可以收点贿赂,卖个把牛马吏的资格。这小小的牛马厩成了刘侠卿的摇钱树。

    巡视了自己的领地,刘侠卿带着极大的满足感离开,直奔丞相府报告皇帝行踪,一到相府门口,他立即换上一副诚惶诚恐的嘴脸,嘴角从上翘转为下撇,略带着些恰如其分的忧虑,一直挂在脸上的迷之微笑也迷一般地消散了。

    其实刘侠卿并不担心,也不忧虑,作出这副表情只是为了显出对工作的重视,适当的诚惶诚恐是对上司必要的尊重。

    如今照顾(监视)皇帝的任务极为简单,因为皇帝就在那儿大张旗鼓地练兵,并不需要他追着到处寻找,他只要把皇帝的行踪按时报告就行了。

    一开始徐宣对于皇帝练兵之事很有兴趣,对此反复询问,等知道了练兵内容后,便有些不以为然,“每天只是站着不动,这是在干什么?比耐性吗?”

    “真是胡闹,要是娃娃们都能上阵打仗,那要我们这些大人做什么?”卫尉诸葛稚笑道:“不如把羽林军都送到长安城下,列队站上一天,城上的伪汉兵说不定直接献城投降了呢!”

    “随陛下的便吧,他愿意练兵就让他练去,有点事儿干省得到处乱跑,反正又不费咱们的钱粮,等有一天钱粮耗尽了,这个羽林军也就散了。”

    徐宣这话不是危言耸听,若是只养这两千娃娃兵,节省点的话,一万五千石粮食足够一年的吃用,可是皇帝还要赈灾,虽然只是施粥,也是极大的消耗。

    郑县是个大县,原本有六七万人,兵祸之下,许多人离乡出走,但余下的仍有大半,经过赤眉军一番掳掠,大都要靠救济才能生存,几万人吃两千人的口粮,一万多石粮食能撑多久呢?

    刘侠卿对着丞相唯唯诺诺,心里却替小皇帝担心起来,灾民费粮食,粮尽了羽林军就得解散,羽林军散了还要曲长干什么?他的侄子刘彪岂不是要失业了?

    再者说了,没有了羽林军,还有人给他牛马将军送马蹄金吗?还有人排队求着要进牛马厩吗?他刘侠卿还会这么红吗?

    在刘侠卿的心里,粮食绝不能耗尽,羽林军绝对不能散。

    可是,看小皇帝这个劲头,赈灾这事儿不能停。唉,到底是年轻人,意气用事。刘侠卿暗暗地叹了口气,三心两意地听完了丞相的最新指示,没精打采地出了相府。

    因为赈灾,街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郑县恢复了些往日的热闹,原来藏在黑暗角落的百姓纷纷露面,而附近的饥民闻声而动,竟有不断向郑县汇集之势。

    刘侠卿看着大街上往来奔走的百姓,心里的忧虑又多了一层,不知不觉便向着附近的施粥点走去。

    街对面是长长的队伍,迤逦蜿蜒了整整一条街,前后望不到头,拐了不知道多少个弯,人挨人人挤人的,每人手中提着一只陶碗。

    钱有正带着人在队伍中穿梭,不断地大声吆喝着,时不时抡起手中的鞭子,威吓地甩上几下,若是有人插队,那鞭子就毫不客气地抽到身上去。在这种强力维持下,排队的人虽多,也还算有秩序,看来钱有还是比较称职的。

    随着施粥规模不断扩大,钱有不断召集人手,不管是胸怀大志的雄健少年,还是在闾巷中横行霸道、偷鸡摸狗的地痞无赖,都纷纷投到他的麾下,眼下他已搜罗了三四百人。这些人分散在各处,维持着全城的赈灾秩序。

    饥民没有不认识钱有的,一见到他,都老老实实地排队领粥,不敢喧哗捣乱,在民众眼中,他的威慑力丝毫不亚于名义上郑县的最高治安长官卫尉诸葛稚,许多人甚至暗地里叫他小卫尉。

    这个施粥点是全城最大的一个,是一块二十丈见方的广场。原本是个集市,因兵乱,无人再出来做生意,集市萧条,场地空了下来,正适合饥民聚集,郑深便选定在此地施粥。

    场地上支着十几口大锅,柴火烧得很旺,锅中的粥咕嘟嘟地冒着白泡,翻起一些绿色的菜叶,旁边的健妇持一柄长长的木勺,在锅中不断地搅动,嘴里大声吆喝着:“下一个!”手一起一落,那勺粘稠的粥便倾在陶碗之中。

    以大锅为起点,队伍长长地延伸开去,穿过广场,顺着大街伸出来很远。

    刘侠卿顺着队伍慢慢向前走,忽然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稳住身子回头一看,见一个汉子捧着陶碗急匆匆地过去,蹲到一旁的墙角稀里呼噜地喝了起来,每喝一大口都大张着嘴,哈哈地呼着热气,眼见那粥十分滚烫。

    旁边的女人叫道:“你这死鬼,这么着急做什么?好像吃了这顿没下顿了似的!”

    汉子嘴里含着米汤,含糊地道:“人太多了,领不到粥,昨天就没吃到,我都快饿死了,你说急不急?”

    女人道:“饿死便饿死了,早晚都是饿死,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分别?”

    男人已喝完了一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道:“那可不一定,若是一直有粥喝,或许就熬过去了,等到秋收就有东西吃了。”

    听了这话刘侠卿打了个哆嗦,秋收……难道这粥要施到秋收?那还得两个多月呢,得费多少粮食?这可是羽林军的粮食!

    看着望不到头的长龙,牛马将军觉得头昏脑涨,这么多人,谁能养得起?

    这时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领到了一碗稀粥,走开几步来到一棵大树下,正把碗送到嘴边,被一个大汉劈手夺了过去,三步两步走远了。

    那孩子哭道:“我都两天没吃粥了,好不容易排到一次,现在连碗都没了……”

    钱有提着鞭子过来,叫道:“来人,给这娃儿一只碗,让他不必排队,直接到前面领粥喝,谁敢再抢,我扒了他的皮!”

    他扭头看到刘侠卿,惊喜地叫道:“义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我不是你义父……”刘侠卿掉头想走。

    “怎么不是?您不是牛马将军吗?”

    “我是,可我不是……”

    “那就对了!牛马将军就是我钱有的父亲!来兄弟们,都来认识一下,这就是我常说的,一人独当几百人的牛马将军,那是真正的横刀立马大将军,是我钱有的义父!”

    “大将军好!”

    “一个打几百个,太牛B了!”

    “钱兄就是我亲兄,钱兄的父亲就是我亲父!”

    轻侠少年们热情地打着招呼,一口一个父亲叫得牛马将军脑袋嗡嗡作响。

    钱有一个便宜儿子就够他头疼的了,没想到一下子又多了这么多儿子,你们这么热情,怎么不把老娘送来给俺老刘开后宫?

    淡定,淡定!以德服人~

    刘侠卿深深地吸了口气,脸上又浮现出迷之微笑,他含笑向少年们一一打过招呼,转头向着钱有道:“钱有,这么多人,一天得费多少粮食?”

    “现在……一天一百八十石吧!”

    “一百八十石!怎么这么多?”刘侠卿的笑容倏地消失,一天一百八十石,那一万石岂不是只能顶两个月?

    钱有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父亲大人,您还别嫌多,这一天一百八十石还有许多人领不到呢!您看看这儿有多少人,此一处粥点儿就有数千人,全城像这样的粥点儿一共八处,加起来好几万人。真奇怪了,也不知从哪儿跑来这些人,反正是越来越多。开始时只须四个施粥点,一天用粮四十石,第二天就吃了六十石,到了第五天又增加了四个粥点,一天要一百石粮才够,昨天熬了一百五十石,今天是第七天了,看这样子,差不多要一百八十石,明天谁知道又要多少?”

    刘侠卿喃喃道:“一天将近两百石,上哪儿去找这么多粮食?”

    “这事儿自有陛下和郑先生操心,我只管让他们好好排队!”钱有大声道:“哎,那边那个,你怎么能抢别人的粥?你给我放下,看我不打死你!”

36.饥民之辨

    “哎,老刘,兄弟!哦,刘校尉……刘将军!怎么你也来喝粥了?”一个人提着碗,向他大声地招呼着,随着称谓的变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走到刘侠卿面前时,已经笑得前仰后合。

    刘侠卿认得此人,那是泰山营里的一个老卒,如今众人都称他为韩巨人,从前两个人曾经一起做过牛马吏。

    “老韩兄弟,你怎么在这儿?你们泰山营里断粮了吗?”

    韩巨人嘻笑道:“哪里,营里吃的多着呢,可那不是得自己费劲做吗?这多省事儿,有人替咱做饭,直接领了喝了,这几天不少兄弟都在此朝食,稀是稀了点,滋味还不错……就是这队伍有点长,不过咱们兄弟吃个饭,还用着着排队吗?”

    他手握住环首刀,恶狠狠地向队伍旁边一站,队里的人全都向后躲,把前面的位置让了出来。

    一个轻侠少年路过,假装没有看见,想必也知道惹不起这群大爷。

    “你们到哪儿打发时间不好,非要来这儿,你们把粮吃了,饥民吃什么去?”刘侠卿莫名其妙地发火了。

    韩巨人却不敢得罪这个大红人,依旧脸上带笑,“老刘,说起来这粮还是从我们营里出去的呢,兄弟们怎么就不能吃一口?再说了,就那么几碗粥,能费多少粮食,陛下不会这么小气吧?”

    牛马将军气哼哼地走开,见树下有人向他招手,忙趋步过去,笑道:“侯爷,这地方人员混杂,都是些吃不上饭的叫花子,您这么贵重的身份,怎么到这儿来了?”

    前西安侯刘孝悠闲地站在树下,手里摇着一把扇子,扇子上有寥寥几根鸡毛,活像一把掉了毛的掸子,却让他挥出了诸葛亮的感觉。

    刘孝脸上春风和煦,冲着刘侠卿呵呵笑道:“哪里,哪里,本侯虽然忝为汉室宗亲,可与百姓一般,皆为大汉子民,民为贵,君为轻,贵重的是百姓,本侯何贵之有?反倒是牛马将军,乃陛下身边之重臣,贵重无比啊!”

    “侯爷您可别自谦了,我老刘虽然是陛下唯一亲口封的将军,可也比不过您,您可是皇亲国戚,是当今陛下同宗的亲兄长。”牛马将军在这位前朝列侯面前,多少有点没自信。

    刘孝道:“唉,我这个陛下的亲兄长,从前未能好好教导他,以至于他办了糊涂事儿,唉,我这个亲弟弟呀,还是太年轻,他想做仁君,可仁君是那么好做的吗?就说这赈灾施粥,本是天大的好事,可你看这事儿办的……”

    “怎么?让大家伙都有饭吃,这不办得挺好吗?”虽然刘侠卿也不太赞成施粥,嘴上却依旧维护小皇帝。

    “呵呵,好,好么?刘将军,你好好看看墙边那几个,看他们的样子,像是饥民吗?”

    墙边阴凉处坐着几个人,正围成一圈喝粥,一个中年人手里拿着块黑乎乎的咸菜疙瘩,喝一口咬上一口,嘴里咂咂有声,喝完了一碗,向身边的人说道:“这粥干喝着没味,可就着这咸菜疙瘩,我就能有滋有味地喝上几大碗!不过这队伍实在太长了,我领完了一碗,就得立即重新排队,在队伍里就手把这碗粥喝了,如此方有可能再领一粥。这第二碗么,便可就着这咸菜疙瘩,好好享用一番了。好啦,头晌的两碗喝完,后晌再来!”

    他旁边一人道:“你这老家伙,家里米缸满满的,还到这儿作甚?是不是贪图便宜,来蹭这不要钱的粥喝?”

    中年人唬得脸色都变了,连声道:“胡说,胡说!我家里哪还有粮?我家的粮早献给汉军了,反倒是你家,后院地窖里藏的是什么?你家里有的是吃的,还带着一家老小到这儿排什么队?”

    那人忙赔着笑道:“开玩笑,开玩笑!咱们都是穷苦人,家里粒米不剩,哪有什么吃的?多亏陛下施粥,才让咱们保住一条性命。”

    中年汉子脸色便也缓了下来,狠狠地咬了口咸菜,道:“一样,一样,都一样!都穷,没吃的!感谢陛下,陛下万岁!”

    刘侠卿又仔细看了看饥民队伍,见有的人面黄肌瘦,一副吃不饱饭的样子,也有不少人精神焕发、谈笑风生,不像是来接受赈济,倒像是乡里乡亲凑到一起聚餐一般。

    “赶情他们都是来拣便宜的?”刘侠卿禁不住又有些火大。

    刘孝叹道:“陛下想赈济饥民,可这里到底有多少饥民?人心不古啊,有多少人来这儿吃白食?便连各营士兵都来凑热闹,真正的饥民恐怕连半数都不到,将军你说,这得虚耗多少粮食?”

    “是啊,侯爷说得极是,这帮王八羔子……你说陛下好不容易征来的粮,好好地养兵不好么?”刘侠卿紧皱着眉头。

    两人正说着话,刘孝的跟班张五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两手捧着一只大海碗,碗里腾腾地冒着热气。

    “侯爷,侯爷!快,今天的粥还挺黏乎,您趁热喝,我去试试还能不能再领一碗!”

    张五兴冲冲地过来,完全没注意到眼前两个人在聊天,而刘孝的脸已经瞬间黑了下来。

    前西安侯好像学过川剧变脸一样,刚变了个黑脸,转眼间又变了个笑脸,他的脸色变换如此之快,以致于刘侠卿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刚才那张黑脸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自然地接过了大碗,笑道:“与其每日闷在家中替我那个亲弟弟忧心,不如深入民间,真正体会一下民生疾苦。不在这赈灾现场喝上一碗稀粥,与灾民交谈一二,怎知这种种乱象?唉,我那个亲弟弟啊,他就不懂这个道理,每日只是在家中纸上谈兵,哪里晓得他的粥都被那些黑心之人白喝了去?”

    刘侠卿连连点头称是,体会民生疾苦嘛,应该的。以前在老家种地的时候,每年春天,县令都会亲自下到田间扶犁耕地,虽然只是比划那么一下子。

    张五巴巴地看着刘孝小口地抿了口粥,谄媚地问道:“侯爷,粥好喝吗?”

    刘孝没理他。

    张五提起地上另一只大碗,急匆匆地要走,被刘孝厉声喝住:“站住,不准去了!本侯喝粥是与民同甘苦,你这狗东西,家里缺了你的粮吃么?非得跑到这儿来争食!”

    张五不敢违抗,停了脚步,低着头嘟囔道:“您不是说不喝白不喝吗?家里又没开火,不领粥吃什么?我还饿着呢!这几天为了给您领粥,我每天起大早来排队,自己只能喝一碗……”

    “住嘴!”刘孝的脸又黑了,随即转向刘侠卿,勉强笑道:“这些下人只知混说,做事不识大体,牛马将军见笑了。”

    他将碗向张五手里一放,挥着鸡毛扇道:“似这般不对饥民加以分辨,一体赈济,则饱者亦来争食,饥民反未得利,赈灾无功,虚耗粮食,徒招民怨。待到粮食耗尽,陛下无钱无粮,羽林军势必解散,彼等花了大价钱送子侄来羽林军的各营将军、校尉、大小头领,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真到了那时,陛下便算是将整个军营都得罪光了。那些人可没有一个省油的灯,能吃了这个闷亏,咽得下这口窝囊气?彼辈会将这个小皇帝放在眼里吗?我那个亲弟弟,他的位子还坐得稳吗?每虑及此,我这个作兄长的,都忍不住替他担忧,也曾暗自为他筹谋,可想来想去也是无法,谁让他如此不知深浅,非要养天下百姓呢?”

    刘侠卿心里咯噔一下,侯爷说得对啊,再这么下去,恐怕这皇帝都当不下去了,自己这个靠着小皇帝红起来的牛马将军,还能这么吃得开吗?老刘家的未来,刘彪的前途怎么办?

    这时他深深地体会到,他们老刘家已与小皇帝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陛下蹦不动了,他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侯爷,您是有学问的人,你说说,这事儿该怎么办?这么多人里头,怎么把饥民分辨出来?”

    刘孝的眼睛突然瞪得老大,大喝道:“分辨饥民,惩处白食者,就是一个字:打!胆敢抢食者,棍棒伺候!打得这些刁民再不敢过来为止。”

    刘侠卿被他的突然发飙吓了一跳,没等反应过来,刚走过来的钱有接话了:“打不过来啊,这种人太多了,一万?两万?我这一共就几百号人,怎么管得过来?八个施粥点,从这儿赶走了,从那边又冒出来。”

    刘孝又冷笑道:“若实在人多,法不责众,那只有杀一儆百。那本侯再换一个字:杀!附送两个字:抄家!抓几个刁民,斩首示众,家财充公,用作赈灾之用,看何人还敢再来!”

    钱有道:“你说得倒轻松,杀头,抄家,那得多大的罪过?乡里乡亲的,不过是贪图些小便宜,哪里就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若真将他们杀头抄家,乡亲们的口水都能淹了我钱有。”

    刘孝摇着扇子道:“即如此,那便无法了,无雷霆手段,要想辨出饥民,绝无可能。”

    三人正聊着,忽见翟兴带着人,赶着几辆牛车过来,钱有忙迎上去招呼,翟兴道:“在下奉皇命,为尔等送粮来了!”

37.陛下妙计

    钱有喜道:“来得正好,今日这粮果然不够,还是陛下想的周到。”

    “那是,陛下早料到会缺粮,来人,卸粮!”

    “用得着吗?一天一百八十石还不够吗?”刘侠卿看得心都疼,这一袋袋可都是粮食啊!怎么就这么败家呢?

    “陛下说了,此粥啊,谁想喝便喝,不准阻拦!大家皆可敞开肚皮,可劲吃喝乎哉!”翟兴大着嗓门道。

    这话引起了一阵欢呼,众人都欢呼道:“陛下万岁!”

    刘孝依旧摇头叹气,“我这个亲弟弟啊,少年气盛,沽名吊誉,自不量力,祸不远矣。”

    翟兴提了只木瓢,从袋子里舀了岗尖的一瓢,哗啦啦地倾入大锅之中。

    “黄的,是黍米吗?好粮,好粮!”众人被那金黄的颜色晃得眼睛发亮,都鼓噪道:“多来点,多来点,让我们吃顿饱饭。”饥饿的人也不管生熟,只要是粮,多放点总是好的。

    翟兴便又舀了满满的一瓢,贼兮兮地笑着,“那,再加一瓢乎?”

    “加!加!”

    众人的呼喊声简直山呼海啸。

    翟兴笑着,一连向锅里加了满满三瓢,嘴里不停地道:“诸位莫急,稍安勿燥。此粥须好好地搅上一搅,搅匀了,加把柴,再煮之片刻,盛粥时须轻捞慢起,给大家都捞点干货,莫让其沉底也。”

    “对,来干货,莫沉底!”

    “这几天的粥比老子的尿都稀,总算来点干货!”

    “是啊,这下有饱饭吃了!”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十几只大锅都被加了料,翟兴向四周拱手道:“诸位慢用,在下告辞。”带着人扬长而去。

    柴火烧得很旺,火苗舔着锅底,众人的脸兴奋得发红,饥饿的人盼着吃一顿饱饭,蹭饭的人想着多占点便宜。

    可当他们领到粥时,呼喊咒骂之声四处响起:“这TMD什么玩意,把老子的牙都咯掉了!”

    “我操他姥姥,什么黍米,这是沙子,沙子啊!

    “居然往粥里加沙子,这,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周围一片喝骂之声,前西安侯刘孝连连摇头,又向着刘侠卿抱歉似地一笑,“刘兄,见笑见笑,我这个亲弟弟太过促狭,竟以沙子赈灾,此事亘古未有。”

    刘孝话里是抱歉的意思,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刘盆子到底没什么见识,为了省粮食,竟使出这种小孩子过家家的招式。

    本来他倾尽钱粮赈灾,即便支撑不到秋收,也会收获民心,饥民必定愿意追随他,几万人都可以成为小皇帝的力量。没有粮食也没关系,四处去抢就好了,几十万赤眉军就是这么来的。有了几万人的力量,他在队伍里就有了话语权,有望摆脱傀儡皇帝的地位。

    可刘盆子偏偏就出了昏招,竟然用沙子赈灾,沙子能吃吗?当然不能,唯一的用处是坏了这一锅锅熬好的粥。打着赈灾的旗号,却连碗粥都不让好好喝,饥民定会恨死了他。如此下去,小皇帝必定会民心丧尽,白白损失钱粮。

    刘孝越想越开心,想笑却觉得不太合适,只好强忍着。刘侠卿却在一旁高兴得哈哈大笑。本来他一直揪着心,看着别人喝粥就跟喝他的血似的。现在用了沙子,好啊!这样省粮,让他们都吃沙子去!

    “老刘,老刘!”韩巨人气呼呼地走了过来,连刘将军都忘了叫,“你那个小皇帝搞什么鬼,你去问问他,凭什么往我们的粥里加沙子?”

    刘侠卿正色道:“这话说的,这是你的粥吗?老韩,这可是陛下赐粥,他爱加什么就加什么。你不爱吃可以不吃,陛下又没逼着你吃!”

    韩巨人无法反驳,只用力地甩了下手臂,转身就走,“这粥没法喝了,我回营吃饭去!”

    旁边树下的中年汉子,手里还举着剩下的半块咸菜疙瘩,踟蹰道:“沙子粥能喝吗?我这牙可不好,要是蹦掉一颗就得不偿失了,算了,算了,回家得了,明天再来。”

    好像是为了断了他的念想,那边钱有的大嗓门远远地喊道:“别急,别急,沙粥天天有!嫌少啊,明天再多加点!你,你到底还要不要,不要靠边去,给别人腾地方……那个,你!怎么把粥倒地上了?有沙子不能喝?不喝你领什么?领了就得喝!把他给我摁住!让他把地上的粥吃干净,大家都看好了,糟践粮食的就这个下场!”

    这一下子,原本还要先领了再说的人都犹豫了,为了一碗稀粥,排半天的队不说,领到了还不一定能吃,不能吃还不能扔,只得硬喝下去,那还领什么?不如回家开火,自己做饭去。

    许多人或无奈、或愤恨地转身离开。而那些家无粒米的饥民,虽然也对这沙粥不满,却无别处觅食,不得不留下来继续等待。

    经过一阵子的混乱之后,施粥点慢慢平静下来,饥民又排起了队,而这队伍却比原来短了许多。

    那些来混吃白食的居民和各营兵士都已离去,剩下的都是真正的饥民。一眼望去,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刘侠卿看到众人走了一半,心情越发好了。

    “哈哈,你们这些吃白食的,走吧,都走吧!走了省粮。哎呀,陛下可真是聪明!他怎么就想出了这么好的法子?对呀,有粮的人谁肯费这么大劲吃沙子?可没饭吃的就不一样了,他不吃这粥就得饿死!就是给他半碗沙子,他也得一粒一粒地挑出来,喝剩下的半碗粥。这不一下子就把饥民分出来了吗?好主意,真妙……侯爷,侯爷,刚才您还说没法子分辨饥民,您看,陛下可有法子,这真龙天子还真是不一样,陛下英明啊!侯爷,您说呢?”

    刘孝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方才喊打喊杀喊抄家的劲头已无影无踪,只使劲摇晃着鸡毛扇,力气之大让扇子颇有点承受不住,上面仅有的几根鸡毛几乎全飞了出去,只余一根在上面摇摇欲坠。

    前西安侯冷笑道:“刘盆子纵有些小聪明,成得甚事?如此施粥,将多日赈灾之功葬送殆尽!彼等贱民皆为无义之辈,食之以沙粥,必为彼辈所恨。哼!刘盆子他是又出粮,又挨骂,最后免不了鸡飞蛋打。”

    “哎,你骂谁呢?什么贱民?什么鸡飞蛋打?你说谁无情无义?你算什么东西?你就比别人高贵?”旁边一个后生看着刘孝,一脸怒容。

    刘孝伸出羽毛扇指着后生,最后一根鸡毛在上面不断抖颤,“贱民!此等贱民,不知感恩,翻脸无情,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那后生将碗向地上一放,跨步上前,一把将刘孝的羽毛扇抢过来,两手用力,折成两半,向地上一摔,啐道:“拿个鸡毛掸子装神弄鬼!是不是找打!”

    他身材高了刘孝一头,虽然每天吃不饱饭,瘦骨嶙峋,可身架子尚在,怒气冲冲地一喝,颇有些威势。刘孝本能地就向后缩,嘴里叫道:“护卫,护卫何在?”

    他唯一的护卫张五,本来还靠着树站着,一听他召唤,突然身子一软,顺着树干溜了下去,烂泥似地堆在树下,嘴里叫道:“侯爷,我,我饿,没劲。”

    后生揪住刘孝的衣领,指着他的鼻梁骨骂道:“陛下好心给我们饭吃,怎么就招了你的恨了?难道吃的是你家粮食?”

    刘孝吓得不轻,勉强争辩道:“那都是沙子,怎么吃?”

    后生一巴掌将他打翻在地,叫道:“有点沙子怎么了?老子不嫌!挑出来就是了,不还是粥么?是粥就能吃,能活命!”

    旁边一个老人道:“不怕有沙,就怕没粥。前几日没有沙子,我一大早排队,一天也未必领得上一碗,那些本来有食的也来凑趣儿,我挤不过他们,粥都被抢走了,如今有了沙子,他们嫌弃,我等才能轮得上多吃两碗,要我说,还是放些沙子好,就是挑起来费点事,小心些,不要硌了牙就好,总好过没吃的,饿肚子。”

    “就是,陛下虽然年龄不大,办事可是老道,难为他想得周到,让我等人人有粥喝,陛下……英明啊!”

    一个衣衫褴褛之人哭叫道:“赤眉军都是贼!不拿我们当人看,我的家都被抢空了!只陛下是个好人,不但不抢,还给我们东西吃,这样的好皇帝上哪儿找去!你,你这厮居然还在这儿挑拨离间,诬蔑陛下。你,你还是个人吗?”

    “这个人我见过,每天都来喝粥,他吃着陛下的粮,还骂着陛下,最是狼心狗肺了!”

    群情激愤,眼看要动手,吓得刘孝双手抱头,蜷缩在地。

    刘侠卿有心拉架,又不敢上前,只溜到一边,说道:“别打了,要打……要打也轻些,轻些打,这可是侯爷。”

    “侯爷?那是有钱人喽,家里有的是粮吧?有粮还来这儿抢我们的救命粥,不要脸!要没有你们这种人,陛下肯定好好地给我们熬粥,怎么会往里加沙子?”

    “都怪他们争食!”

    “打他,打!”

    众人喝沙粥,本来就有怒气,可是这也怪不到皇帝头上,要怪就怪那些来蹭粥的,此时正好把一肚子气撒到了刘孝身上,几个小伙子上来拳打脚踢,打得侯爷不住地哭嚎。

    钱有见了忙跑过来,向着众人喝道:“我义父在此你们还敢闹事?对付你们这几百号人,他老人家一个就够了,他可是陛下亲口封的大将军……又出了一锅新粥,还不快去领!”

    众人哄地一下散开,争抢着向前奔去。刘侠卿没想到自己的名头如此响亮,已经达到了一提就能吓退众人的地步,激动得脸色发红。

    刘孝逃过了一劫,不过身上少不得挨了几脚。他灰头土脸地爬了起来,也顾不上回应刘侠卿的关切,低着头向外疾走。

    方才软成一堆泥的张五立刻爬起来,急急地跟了上去,见侯爷后面衣服上全是土,边走边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本来是个拍马屁示好的动作,却不知触动了刘孝的哪片逆鳞,前西安侯转身就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

    “没用的狗东西!还有没有点规矩?动手动脚地做什么?滚!”

    张五捂着半边脸,低声嗫嚅道:“侯爷,我没吃饭,滚不动……”

38.泰山巨人

    钱有驱散了众人,没来得及跟自己敬爱的父亲说几句话,就被几个小弟喊走,原来是有人闹事儿来了。

    几十条壮汉结队走了过来,以一个极为高壮的大汉为首。他们人人都挎着刀,手扶在刀柄之上,看打扮是赤眉军的人。

    饥民们像见到了瘟神一般纷纷躲避。一时间所有的队列都散了,人全挤在街道两边,中间空出来宽宽的一条大道,好像是夹道欢迎一般。

    钱有愣了一下,这是干什么?来找茬的吗?

    每天来喝粥的人中有一大批赤眉军人,极为强横霸道,从来不会好好地排队,在他们眼里,百姓就是随便揉捏的泥人,老子说抢就抢,说打就打,让老子乖乖地排在老百姓的后面,怎么可能?那样岂不是扫了青州军的威风?

    维持秩序的轻侠少年也不太敢招惹这些军士,赤眉军士们打过仗、见过血,比少年们更加凶悍,对于他们的蛮横行为,少年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见装作没看见,从不太敢较真儿去管。

    除了钱有。

    钱有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若要让他低头,除非有让人信服的本事。他佩服的人除了英明神武的大汉建世皇帝陛下,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天下第一大将军刘侠卿。

    钱有常以他的亲生父亲刘侠卿鞭策自己,要学习他老人家的大无畏精神,即便面对强敌,也要毫不畏惧。不过是几个蹭粥喝的小毛贼,怕他个毛!敢捣乱,打!

    打来打去的还真打出了些威风,一般来说,只要钱有在,那些强横无比的赤眉贼都会收敛几分,并不敢过分与他对抗。偶尔有军士们被惹毛了,也会拔出刀来做出火拼的架势,可钱有一声吆喝,几十个兄弟就聚集过来,各个腰间挎着刀。那军士自觉寡不敌众,只好骂骂咧咧地收刀走人。

    刘盆子占据了武库,一点也不缺少兵器,为了赈灾之事能顺利进行,他为钱有及手下人每人配备了一柄环首刀。多亏了这过硬的装备,让钱有有了与这些军士叫板的底气。几十个腰中悬刀的少年一起,足以镇住那些强横霸道的人。

    可今天这架势明显不一样,几十个赤眉军士一起,人数已不比钱有少,这些人都是上过战场打过仗的老兵,轻侠少年们能敌得过吗?

    钱有却一点也不紧张,心中反而隐隐感觉到刺激和兴奋,皇帝陛下把维持赈灾秩序的事儿全权委托给了他,是对他钱有莫大的信任,在这要紧的关头,作为这儿的老大,众人的主心骨,他绝不能怂,绝不能丢人,绝不能辜负皇帝陛下的重托。

    怕什么?干就完了!

    何况,他的最亲爱的父亲天下第一将军刘侠卿就在现场,那可是一人独挡数百人的勇士!作为他的儿子,会怕这些闹事儿的毛贼吗?

    钱有下意识地用目光搜寻刘侠卿的身影,可方才还站在树下优哉游哉的牛马将军却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如果钱有仔细寻找,就会发现那棵大树后面露出的一个衣角,他的最亲的亲父亲,天下第一将军刘侠卿正藏身在那儿。

    刘侠卿又一次被他过长的反射弧坑了,一见到有人闹事,他的第一反应是伸头去看,第二反应是立刻开溜,因为那个领头的人他认识,那是赤眉军三十营中响当当的人物,号称青州第一猛将的泰山营王巨人。

    王巨人真名王二楞子,巨人这个称呼不只是一般的尊称,也因为他的身材真的特别高大,完全当得起巨人这个称呼。

    王二楞子身高接近九尺,换算成现在的单位,应该在一米九以上,接近两米的身高,在身材普遍矮小的古代,完全可以一览众山小。他块头大,力气也大,是当之无愧的巨人。

    在战场上,王二楞子从来都是冲在最前面,平时在营中也是横行霸道。有一次牛马厩向泰山营运送军需,正好是王二楞子押运,因为车夫套车动作慢了一点,王二楞子脾气上来,在牛马厩大发神威,一气打倒了十几个,连刘侠卿都差点挨了打,好在他腿脚够快,飞也似地逃走了。

    从此牛马将军遇到王二楞子都是躲得远远的。

    谁承想今天居然在这儿遇到了他,刘侠卿来不及逃走,又不想让他看见,只好藏身在树后,希望能躲过这个瘟神。

    而钱有还在他父亲的大无畏精神鼓舞下,准备迎接这个青州第一猛将的挑战。

    王二楞子带着人直冲到广场上,指着一口大锅喊道:“砸!把这锅给我砸了!”

    “晃当”一声,一口大锅被推倒在地,热气腾腾的粟粥流得满地都是。不知哪儿来的一条野狗跑了过来,伸出舌头去舔,却被烫得身子一缩。

    整个广场鸦雀无声,数千饥民看着流得满地的黄澄澄的粟粥,一时间都心疼得停止了呼吸,这可是救命的粮食,这是他们的命啊!

    王二楞子还在大声叫嚣:“给老子砸,把这些锅都给我砸了!这粥就是拿去喂狗,也不给这些杂碎吃!”

    饥民们都排了一早上的队,有的人还没有领到一碗,眼看着有人毁了他们的粮食,都憋了一肚子的气,恨不得上前把王二楞子撕碎了,可是看看他铁塔似的身子,穷凶极恶的样子,又立时生出恐惧之心,把满腔悲愤生生地压了下去。

    又一口大锅被砸成了两半,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一个老婆婆眼里噙着泪,嘴唇哆嗦着,不断地低声念叨:“罪过,罪过!”而她身边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后生则双手攥拳,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王二楞子等人愈发嚣张,其中一个瘦削的汉子大声叫道:“让那个姓钱的小子出来,咱要问问他,他算个什么东西?敢跟咱们兄弟抡刀动枪的?他不过就是会熬点粥,有什么了不起,竟然欺负到咱们兄弟头上!”

    另一个矮壮汉子也叫道:“对,让姓钱的出来,和我们王巨人说话!”

    此时钱有的手下人都跑过来,聚集到他的身边。这个施粥点饥民最多,维持秩序的人也最多,总共约有七八十人,人数比闹事的还要多一些。

    “钱兄,那不就是那个瘦猴吗?上次在这儿打了人,被你几鞭子抽得抱头鼠蹿。”一个少年随在钱有身边,指着那个瘦削汉子说道。

    轻侠少年们每天都在这儿,对一些刺头都有印象,看那一队赤眉军士,大半倒是眼熟的。

    “那个矮子,就是昨天来捣乱的那个,当时还拔刀出来,威胁着要杀人。这是带了靠山来,想把场子找回去吗?”

    “这个王巨人可了不得,听说他是泰山营里最能打的一个,看那个块头,谁能打得过他?”

    “钱兄,这些军中的人咱们惹不起,赶紧去找郑先生,不,郑先生也管不了,还是找陛下,让陛下派羽林军过来。”

    “这点事儿就要惊动陛下,惊动羽林军,那要我们何用?”钱有低喝道。

    此刻他的眼睛都红了,砸锅就是砸饥民的饭碗,也是砸他钱有的饭碗,砸这帮兄弟们的饭碗。

    “我钱有要是这点事儿都解决不了,那这差事也不用干了,兄弟们,跟我冲!”钱有大喊着当先冲了过去。

    轻侠少年们大声应着随之向前,脚步却绝不超过钱有,就像水中行船的波线,船头两边的水迹斜向后方。

    钱有一马当先,左右都没人与他比肩,而他却浑然不觉,整个心思都在那个铁塔般的王巨人身上,就是他了,干掉他!

    钱有迅速地奔跑起来,距离那个似乎不可战胜的巨人越来越近,三十步……二十步……十步……他的环首刀已提在手中,而那个巨人也转过头来,看到了他。

39.乃父之风

    钱有的脑海中像放电影一样,闪过了一个画面,那就是他最亲爱的父亲刘侠卿一个人大义凛然地站在皇宫门口,面对数百人毫无惧色,脸上的血迹更显得他勇武非凡。

    钱有只觉热血上涌,脑袋嗡嗡作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老子英雄儿好汉,绝不能给自己的爹――天下第一将军丢脸!

    在刘侠卿的精神感召下,钱有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狂吼着冲了上去,向小山似的巨人王二楞子狠狠地劈出了一刀。

    王二楞子的脸上掠过一丝微笑。

    作为一个战场上最凶悍、最高效的杀人机器,钱有的这一刀在他看来漏洞百出:脚步太浮了,胳膊甩得太开,刀劈得歪七扭八,一看就没学过技击之术,完全没有章法,不过是市井打架的招式而已。

    王二楞子甚至都没有拔刀,根本用不着,他甚至也没有后退躲避,而是向前迈出一步,直接迎了上去。他相信,只要他稍微侧身让过刀锋,伸出长长的胳膊,拿住这个不自量力的家伙的手腕,轻轻一拧,就能让他手臂折断,疼得鬼哭狼嚎,然后跪在地上向他哀声讨饶。

    对他来说,这个难度比战场上的任何一次杀戮都要低,这个对手远远弱过那些战士。至于他身后的那些人,根本不用去理。只要制服了这个为首的,那就是树倒猢狲散,剩下的没人敢上前。

    旁边的赤眉军士们谁都没有动,没人想过来帮忙,凭王巨人的身手,对付这些小子绰绰有余,还用得着别人伸手吗?等着瞧好吧!

    怀着看热闹的心态,所有人都是面带微笑,轻松得如同看戏,瘦猴甚至连两只手都抬了起来,就等着鼓掌喝彩了。

    钱有眼睁睁地看着那座小山向他移了一步,突然就到了面前。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好像太阳都被遮住,一股强大的无所不在的气场笼罩全身,钱有心里莫名地一紧。

    这种压力旁人无法想像。

    饥民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小卫尉,为了保住大家伙儿的救命粮疯了一样扑向王二楞子,两个人的身材对比如此强烈,在那个传说中可怕的青州第一猛将王巨人面前,钱有单薄得像个孩子。

    “唉,这娃……”饥饿的老婆婆叹着气,为钱有惋惜,而他身边的少年双眼瞪得滚圆,两只拳握到胸口,好像要挡住随时会跳出来的心脏。

    没有人看好钱有,他怎么能斗得过呢?对面是一座铁塔,是一座山啊!王巨人的胳膊比钱有的大腿都粗,小卫尉……飞蛾扑火,飞蛾扑火啊!

    刘侠卿从树后探出脑袋,看着钱有玩命的一刀,不禁直了眼,第一次对钱有产生了一些正面的看法,这小子,这拼命劲,真有点像自己年轻的时候,想当年,他老刘……

    可是,为什么他要惹这个野兽呢?这可是打遍青州无敌手的王二楞子,泰山营头号战将……没有一点的胜机,一丁点都没有,唉,钱有这小子肯定会死得很惨,看在他追着叫父亲的份儿上,刘侠卿有点于心不忍,不忍看他死得很惨的样子,于是摇着头闭上了眼睛。

    无比自信的王二楞子一步跨上,正好让过刀锋,他伸出长长的胳膊,准确地抓向钱有的手腕,一切都如他所料,都很完美,王二楞子很满意。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左脚正好踩在一堆黄澄澄的粟粥之中,那是刚才打破的大锅里流出来的粥,粘乎乎的米汤里面混杂着沙子,溜滑无比,而他的大脚板在发力之下,突然冲出了那双破旧的草鞋,像鱼儿入水一样,一下子钻进大堆米汤之中,这使他的重心猛地一歪。

    王二楞子察觉不妙,两手张开,两脚用力蹬地,努力想要站稳身体,可是滑溜溜的米汤和他自己巨大的体重无一不在助长这座小山滑倒的速度,战场上所向无敌的王巨人干脆利落地摔倒在地,激起了一片黄汤。

    钱有的眼前瞬间失去了对手,惯性之下,他的身体依旧向前扑去,脚却绊在堆成一座山的王巨人身体上,身体也失去了平衡。钱有空着的左手胡乱抓向空中,随着膝盖落地,竟一把薅住了王二楞子的头发。他止住了向前的势头,右手垂落下来,手中的环首刀正好落在王二楞子的脖颈之上。

    刘侠卿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无敌猛士王二楞子倒在地上,钱有的左手抓住他的头发,右手的环首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刀上隐约可见一丝血迹。

    怎么回事?难道是王二楞子输了?

    刘侠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光是他,在场所有人都不敢相信。

    赤眉军士都处于懵逼的状态,那个瘦猴蓄势半晌,此时两只手掌终于拍在一起,发出一声脆响,他嘴里叫道:“好!”

    矮子给了他杵子,“好什么好?王巨人输啦!”

    瘦猴吓得目瞪口呆,不是因为喝错了彩,而是他心目中战无不胜的王巨人居然输了!这不可能!

    仿佛他的喝彩开了个头,片刻的沉寂之后,人群中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叫好声,“好!打得好!”

    “不愧是小卫尉,一刀斩巨人!”

    “杀了他!杀!杀!”

    刚刚还在叹气的老婆婆眼中忽然闪现出神采,嘴里连声道:“这孩子,这孩子……”

    她旁边的少年正向空中挥舞着拳头,额头青筋暴露,随着众人狂吼着:“杀!杀!”

    在饥民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声中,钱有脑袋一热,手中的刀差点就割了下去,可他看到了王二楞子的脸。

    王二楞子脸上没有害怕,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吃惊,他的脸上什么都没有,说实话,他还处在懵逼状态,为什么自己突然就滑倒了,为什么就这么被人一招制住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这不科学,不科学啊!

    王巨人的面无表情让钱有一下子清醒过来,他松开了左手,右手刀稍稍离开对方的脖颈,说道:“只要你不捣乱,让大家伙好好地有口粥喝,我,不杀你,饶你一命!”

    王二楞子没说话,眼睛好像是看着钱有,又像是没看。钱有就当他默认,站起身后退了一步。

    王巨人爬起身,身上满是粘乎乎的米汤,他也不去拂拭,只低着头站在那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亲身站在巨人的身边,巨大的压迫感迎面扑来,钱有拼命地仰着头看向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小鸡,随时会被这个怪物一只手提起捏死。于是他又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握刀的手紧了又紧。

    刚刚尝到失败滋味的前无敌猛士王巨人呆站片刻,转身走开,巨大的背影像飘走的乌云,让出了日光,仿佛所有的阳光都照在了钱有的身上,让他的身体金灿灿地发亮。

    那些赤眉军士垂头丧气地跟在王巨人后面,灰溜溜地走掉,有的人回头看着钱有,眼睛里已有了畏惧。

    轻侠少年们向着钱有欢呼,像是对着他们崇拜的英雄,饥民们兴高采烈,像过节一样,受够了赤眉贼的欺辱,今天总算是有人替他们出了口恶气。

    而被他们奉为英雄人物的钱有,此刻正面色茫然,眼睛四处搜寻着,直到见到站在树下的刘侠卿,才像是找到了依靠,他嘴一瘪,哽咽道:“父亲,我没给你丢人~”

    刘侠卿也莫名地有点激动,乃父之风,乃父之风,这小子,真像是自己的亲儿子啊!

    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亲父子俩隔着人群默默对视,目光中真情流露。

40.儒者仁心

    郑深出身于郑县豪门,精通易经、鲁诗,曾在哀帝时举孝廉入朝为官,王莽篡汉后便回乡隐居,专心治学,教习弟子。

    郑深平时为人低调,不甚出头,族中邻里有什么难办之事,却都向他来问计,此时他也不推托,往往欣然答应,而一旦郑深出手,事情都能妥善解决,众人无不心服口服。郑县人都叹曰:“郑氏之子可宰天下,惜生不逢时,时乎?运乎?”

    更始兴起,百姓皆以为天下有主,儒生齐向长安汇集,试图借机入仕,在新朝廷中找到一席之地。郑深的弟子们劝他出山,他只淡淡地说道:“更始虽为汉室之裔,其重臣多为盗贼,虽侥幸上位,只知劫掠,不能治国,其势不能长久。吾等文人必不为其所喜,何必去遭人厌弃?即便侥幸见用,为其臣子,食其俸禄,待其败落之时,守之不智,弃之无义,岂不两难?”

    他不为所动,闭门谢客,埋头在家治学。反倒是他的弟子们,许多人都奔去长安寻找机会。

    等到儒生们不被朝中新贵所喜,纷纷铩羽而归,灰心丧气之余,不免想起郑深当时的话来,若早听了他的,何必去碰这一鼻子灰?

    儒生钦佩他的见识,更愿与他亲近往来。郑深却常常回绝,门户关得更紧,平日也少与人交际,只埋头在家读书,几乎是足不出户。

    赤眉军西来,兵锋直指关中,众人不知所归,有弟子来问计,郑深叹道:“更始不久矣!关中不免矣!传言青州军暴虐更胜绿林军,如此则百姓苦矣!此地已非久留之地,若欲避乱,恐只有去往河西、陇右之地,或可保全。”

    弟子劝他一道出走,郑深道:“吾老矣,不忍远离故土,寄食他乡,亦不愿受道路颠沛之苦,汝等且去,不必以吾为念,贼兵至,吾有自全之法。”

    郑深命长子郑清带着家眷出走河西,自己却不肯离乡,他的幼子郑白不愿父亲独居险地,执意要留下来陪伴,更有一些弟子愿随老师留下。

    郑深带着子侄和门生,在宅中挖了几座隐蔽的地窖,将粮食全埋了进去,却将大半金银布匹留在明面上。郑白还要再挖两座收藏金银,被郑深制止。

    “若贼兵破门而入,劫掠无所得,免不了拷掠众人,催逼财物,甚至于杀人害命。必令其有所得,方能保家宅平安。彼得金银,吾等保身。而吾等有粮,足以度过兵乱。”

    等赤眉军占领郑县,暴虐城中百姓,郑深让子侄和门生不要反抗,任由他们抢掠,郑宅被搜刮一空。赤眉军掠得大量金银布匹,人人欢喜,果然没有再为难郑家人。

    而当城中百姓饿肚子的时候,郑家却将地窖中的粮食挖出来食用,一直未遭受到饥饿的折磨。

    郑深预见了一切,甚至料到皇帝可能会征召他,但他没有料到,小皇帝竟如此倚重他。

    刘盆子命郑深主持少学,教羽林将士学文化,并且让他一力主持赈灾事宜,这几乎是把财权全部交给了他,皇帝除留了数千石粮军用,其余粮食都交给了郑深用于赈灾,这一交就交得彻底,从此皇帝对钱粮之事再不过问。

    刘茂问过小皇帝,为何如此信任这个儒者,刘盆子道:“我不是信任他,我是信任他的名声。郑深是有名望的大儒,人人说他品德高尚,有宰辅之才,说明他确实有本事,也很爱惜羽毛。儒者将教化一方视为已任,将仁德和百姓时刻挂在嘴边,主持赈灾、教书育人,是他们最乐于做、也无法推辞的事。为了他的理想,为了他的名声,郑深一定会尽心尽力去做,而依照他的能力,他也肯定会做好。”

    事实证明,郑深确实尽心尽力,也的确能干,赈灾的每一笔钱粮都从他的手上过,却杂而不乱,物资调配秩序井然。这不仅是他一个人的统一协调,也依赖他的人才资源,郑生的名望发挥了不小的作用,儒生都乐于在他手下做事。郑县百姓听说郑深主持赈灾,人心大定,郑县迅速恢复了平静。

    可他在小皇帝面前从未表过忠心,郑深总是温文而雅、就事论事,绝不多说一句。他样子恭顺、礼数周到,让人挑不出毛病,却总是让人感觉到距离。

    他好像时时刻刻都在说: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做了,但我们是合作关系,我只是临时帮忙,并不是你的臣子,也不会对你效忠。

    这几天牛头和马面因为竞争上岗的事产生了矛盾,二人争宠,互相看不顺眼,但对于郑深,看法却出奇地一致:不喜欢。虽然当面挑不出他的毛病,但就是看着别扭,因为对于他们无比崇拜的英明神武的大汉昏君皇帝陛下,郑深显得不够热情。

    他们哪里知道,郑深曾私下对其子郑白叹道:“身居盗贼之中,不失其赤子之心,以一已之力,施仁德于万姓,其圣君耶?惜哉,处此必死之地。”

    郑深虽然认为皇帝不错,但他并不看好赤眉军,不愿将自己的命运与没有前途的小皇帝绑定,他只想埋头做点实事,为家乡尽一分力。可看着迅速消耗的粮食,郑深越来越忧虑,这么赈灾,就是坐吃山空啊!

    自从施粥以来,郑县仿佛活过来一般,大批民众被从饿死的边缘拉了回来,靠着这施粥吊命。最近两天甚至出现了外地的饥民。

    赤眉军进入关中以来,百姓破家者不计其数,无数人沦为赤贫,到处乞食度日。饥民若知道郑县有粮,定会蜂拥而至,郑县会出现一波人口大爆炸,人数或许会突破十万。

    要供养这么庞大的人口,即便是稀粥,每日耗费也无法计数,一万多石粮食又能顶多久呢?待到粮尽之时,郑县必定饿殍遍野,沦为人间地狱。

    因为郑深管理皇帝的钱粮,组织赈灾,被一些人私底下称为小司农。可郑深知道,自己这个小司农名不符实,他没有筹粮的手段和职责,要筹集钱粮,还要依靠那个没长大的孩子。

    十五岁的小皇帝才是赈灾的主心骨,是所有饥民的依靠。

    郑深的眼前浮现出那张英气勃勃、稚气未脱的脸,心中充满疑虑,这个没有实权、只是一个摆设的小皇帝,真的靠得住吗?

    郑白快步走了进来,施礼后垂手道:“父亲,今日钱有领粮两百石,耗粮一百二十石,剩余八十石,他说明日只需领五十石便够了。”

    郑深惊诧道:“为何如此之少?”

    郑白道:“听说陛下在粥中加了料,领粥的人便跑了一半,那些有粮的都回家去了。”

    “哦?”郑深奇怪了,冒充饥民蹭粥之事禁之不绝,管也管不过来,每日都要虚耗许多粮食,他也曾为这事儿头痛,可是却没什么好办法。小皇帝加了什么料,居然让这些人自愿离开?

    “陛下居然派人拉了几车沙子过去,在每锅粥里都加了少许,今天喝粥的不知有多少人要崩坏牙齿。”郑白摇头笑道:“这招数,真亏他想得出来!”

    “加沙子?”郑深沉吟片刻,捋着胡须叹道:“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

    他哪里知道,往粥里加沙子是一部老掉牙的清朝电视剧里的情节,剧中的大奸臣和珅便是用这个法子分辨饥民,小皇帝只是照搬过来而已,没想到还真是管用。

41.就要射你

    泰山营将士大闹赈灾现场之事上达天听,传到了皇帝陛下的耳朵里。为了准确地了解事实真相,小皇帝召郑深和钱有前去说明详情。

    郑钱二人来到军营,有士卒将他们领到校场,伸手指点道:“陛下就在里面,你们自己进去吧!”掉头就跑了。

    郑深觉得奇怪,这带路的不是应该引领到地方,再找人通报一声吗?怎么没等通报就跑了,倒像是校场里面有什么瘟神似的。

    他心里稍一迟疑,脚步不由自主停了下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钱有却不管这事儿,率先迈步走了进去。

    事实证明,什么事儿都得守规矩,否则准保坏事儿。和上司一起走路,不成文的规则是得让上司走在前面,下属跟在后面。钱有抢在郑深前面走,这事儿坏了规矩,几乎立即遭了报应。

    他刚一进门,就觉得耳边“嗖”地一下,随即“叮”地一声响,一枝羽箭射在门旁的墙上,掉落在地。

    钱有看着地上的箭,吓得脑袋嗡嗡响,这箭要是稍微偏一点,他今天就要报销在这儿了。

    这时他才注意到,偌大的校场空荡荡的,只有皇帝一个人站在校场中间,他的弓上搭着一枝箭,正瞄着几十步远处的箭靶。

    钱有这才明白,原来是皇帝陛下在练箭,大概是一不小心射偏了。钱有也没当回事儿,见旁边没人通报,就自己大喊了一声:“陛下!”

    皇帝正全神贯注地瞄准,冷不丁听到有人喊,还这么大嗓门,本能地转过身来。谁知道这一下子转得很彻底,连带着弓箭也转了过来,正好摆出一个瞄准钱有蓄势待发的姿势。

    钱有吓得向旁边一跳,叫道:“陛下,别。。。”

    话音未落,就觉得两腿间一凉,好像是一阵小风从裆底吹过,嗯,很舒爽。

    钱有低头一看,见两腿间的外袍下摆已露出了一个洞,箭头大小的洞。

    而在他的身后,斜插着一枝箭,箭尾还在颤动不已。

    钱有惊出一身冷汗,看这架势,若他不是正在迈步走路,而是并腿站立,现在就不是穿裆,而是穿蛋了。

    他撒腿就向前冲,跑到皇帝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了,“陛下,陛下!别射了,快别射了!”

    皇帝收起了弓箭,看着他道:“怪了,今天这箭怎么就追着你跑?难不成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

    他本是说句玩笑,化解一下尴尬的气氛,没想到钱有张口结舌,一下子变了脸色。

    皇帝可不是十几岁的孩子,他内心里是二十八岁的成年人,一见钱有神色有异,立即把脸一沉,说道:“钱有,你还想瞒朕到什么时候?”

    皇帝绷起了脸,诈了钱有一句,这种话放在郑深这样的老家伙身上肯定不管用,可钱有不过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少年,刚刚受到了两箭的惊吓,以为皇帝真的拿住了他的把柄,存心要射死他。钱有的心理防线崩溃了,他连连磕头,嚎叫道:“陛下饶命!饶命啊!我以后再也不敢私藏粮食了!”

    “原来皇帝陛下知道钱有私藏粮食,以箭来惩戒,怪不得……这事儿自己也不甚清楚,陛下是如何得知?”随后跟来的郑深拱手肃立,满腹狐疑。

    小皇帝听了钱有的话,却不再理他,只回头大叫道:“班登,验箭!”

    小班登答应着,从墙根底下一个洞里钻了出来,另有一人从树干后伸出头来,两个人一起东张西望地叫道:“可以出去了么?陛下射完了?”

    眼看皇帝手中没有弓箭,两个人欢喜地喊道:“都出来吧,陛下不射了,没危险了!”

    空荡荡的校场一下子热闹起来,七八个人像是大变活人,从各个旁人见不到的角落出来,一起向箭靶跑去。

    刘盆子转身道:“钱有,你想要粮食,直接和朕说就是了,干嘛要背着朕呢?郑先生,以后钱有要多少粮,你就给他多少,不用问朕。”

    钱有伏首道:“陛下,陛下你这么说,我真是羞愧死了。我,我一心想和兄弟们吃酒寻欢,竟趁着领用赈灾粮之便,私留了几石粮食用来酿酒。我,我有罪,陛下,你责罚我吧!”

    郑深低头拱手,长长一揖道:“陛下,钱有私藏粮食,臣竟不知,臣有失察之罪,请陛下一并责罚。”

    钱有战战兢兢地拜倒在地,等着皇帝龙颜大怒,可是小皇帝竟半晌没吱声,钱有心道死了死了,看皇帝刚才追魂夺命连环箭的架势,恐怕今天自己在劫难逃,处罚肯定轻不了。

    皇帝突然笑了起来,“哈哈,酿酒,你还会酿酒?”

    “我,我家祖传酿酒的手艺,当年我父亲还开过酒坊,不过自他死后,因我年纪幼小,不会经营,酒坊便关了门,只有靠我娘做些针线补贴家用。”

    小皇帝笑了两声,又沉默了,他在心里暗暗盘算,其实对钱有还有点理解,这事儿也不全怪他,要想拢住那么一大帮轻侠少年,没有点实质的东西怎么行?这年头粮食都不够吃,酒更是稀有,大家凑在一起,能喝上点小酒,跟着钱老大混也不会觉得亏。

    可是腐败就是这样一点点滋生出来的。今天占点公家便宜觉得没事,明天就想着占更大的便宜,今天喝一杯酒就觉得知足,明天就想喝得烂醉,那些巨贪都是这么一点点发展来的。

    钱有没听到皇帝说话,一直伏在地上不敢起身,突然他听到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是朕无能啊,朕愧对你们,卿等都是朕的股肱之臣,本来都应该高官厚禄、酒食无缺,可现在大汉缺钱少粮,连你们应得的俸禄也发不出来,想起这个,朕的心里就不好受,唉,此事……朕之过也!”

    钱有听了这话,突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嚎,他一把抱住小皇帝的腿,哭道:“陛下,陛下,您别这么说,您哪里有错了,要错也是我的错,我钱有不是人哪!要不是陛下,我们母子早就饿死了,可陛下重用我,还有我娘,您让她做了尚衣库副总管,让我们娘俩都有口饱饭吃,我竟还是不知足,还想着吃酒!陛下为了筹粮费尽了心血,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我等小民不至饿死,有一条活路吗?可我,我干的这是什么事儿?我钱有真是猪狗不如,罪该万死啊!”

    他越说越是激动,忽然站起身,拔出腰间的环首刀,向自己脖子上一架,大喊道:“我,我要以死谢罪!”。

    话音刚落,感觉手腕剧痛,整个身子被扯得前倾,随即天地翻转,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伴随着刀落地时的呛啷声响。

42.以理服人

    刘盆子拍了拍手,俯视着地上的钱有,说道:“何必如此呢?你的命要是自己不想要,那就归朕了,没有朕的命令,你不得自行处置!”

    “我,我都听陛下的,陛下要我怎样我便怎样!”

    钱有疼得龇牙咧嘴,欲哭无泪,他不过是悔恨交加,一时冲动,这刀虽架上了脖子,未必就割得下去,没想到皇帝这么实在,居然当了真,当了真也就罢了,居然还有这么好的身手,一下子就把他撂翻在地。

    “陛下真是身手矫健,英武非凡。”

    钱有虽然身上疼痛,心里却有点美滋滋的,陛下对他真心不错,不仅不怪罪,反而出手相救,这么看来,陛下还是很在意他的,他钱有算是跟对了人。

    这时班登跑了上来,边跑边用力抹着鼻子,脸上涕迹纵横。他叫道:“陛下,陛下,你什么时候学的这角抵之技?我怎么没见过这招?”

    秦汉时期,中国人还不像后世那样流行娘炮,男人以阳刚为美,民间尚武,男青年普遍习武,拳脚功夫叫做手搏,摔跤叫做角抵,还有贵族子弟比较喜欢的剑术。

    刘盆子这一招是柔道的单臂背负摔,这是他前世时练过的,刚才一着急就拿出来用,正好派上了用场,挽救了一个大好青年。

    郑深躬身道:“陛下,钱有在圣驾之前亮兵刃,惊了圣上,臣驭下不严,有失察之罪,请陛下责罚。”

    他一副恭顺领罪的样子,样子却毫不惊慌。刘盆子知道这是正常操作,作为顶头上司,钱有的任何错误,郑深都得背上一锅。

    刘盆子抚着郑深的肩膀道:“行了郑先生,小钱嘛,就是做事冲动一点。朕哪有那么胆小,就受了什么惊吓?即便他有错,这事儿赖不到你头上,郑先生这么忙,哪能事事顾得到?就说少学和赈灾,哪一项不是一大摊子事儿?多亏先生一力主持,这一方百姓才能安稳地吃上一口饭,朕的羽林将士才能认几个字,先生所行之事,乃是立德之大事,只有功,哪里有过?”

    “陛下真是宽厚仁德之主,微臣铭感五内。”

    郑深的心里起了些波澜,工作业绩被人肯定,付出的辛劳有人体谅,总是让人很舒服的一件事。他的心里突然起了一种知己之感,同时也有一点那么一点遗憾,如果这是个真正的皇帝……

    郑深轻轻地出了口气,把心里不经意拱出来的一点想法压了下去,他不能轻易把自己和家族的命运押上去,在乱世中要是跟错了主人,极有可能导致家破人亡,清名丧尽。

    刘盆子想的却是,按剧本他不是应该感激涕零吗?老家伙还真绷得住。不管怎么样,这种又有学问又有正义感又有影响力的大儒,还是要费心拉拢,好好笼络,让他心甘情愿地为大汉皇帝当牛作马。

    此时一个侍卫走过来,手里捧着五只箭,说道:“陛下,共有五只箭上靶,有一只正中红心,陛下真是神箭无敌!”

    几个侍卫一起道:“陛下神箭,例不虚发!臣等皆不及也。”

    小班登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嘟囔道:“脱靶的箭都拣了吗?数过了吗?恐怕五十只都不止吧!五十发一中,什么神箭,费箭还差不多。”

    “神箭,神箭,今天这箭真是神了!”刘盆子哈哈大笑,没想到这指哪不打哪的蹩脚箭术,居然挖出了一个隐藏的小贪官,难道这就是真龙天子的威力?

    此时小贪官开口了:“陛下,您的法子真管用,粥里掺了沙子之后,这两天饥民少了一半,这下可省粮食了。”

    “所以你就觉得有余粮酿酒了?”刘盆子厉声喝道:“钱有,你别以为没事儿了,你这个祸祸粮食的大蝗虫,朕要处置你!你自己说说,是要胳膊还是要腿?要不……来个宫刑,你来贴身伺候朕好了!”

    钱有吓得身子一软,跪下哭嚎道:“陛下,陛下饶命啊!等酒酿好了,臣就给陛下送来,臣是一口也不喝,陛下饶了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郑深轻声咳嗽,慢条斯理地道:“陛下,钱有虽然有罪,但他为赈灾出了大力,是有功之人,其功可略抵罪过,恳请陛下从轻发落。”

    刘盆子沉吟道:“先生说得有理,朕本想切了钱有,看在郑先生求情的面子上,给你个机会。”

    钱有连连点头:“陛下,您怎么罚我都成,只要别切。。。”

    “念在你们娘俩对我大汉有功,允你功过相抵,但还是要对你施以惩诫,从明天开始,不准你再喝酒,要是沾上一滴,宫无赦!”

    “您说明天,明天开始?那……那是不是说,今天还能喝?”钱有眼睛里放着光,激动得脸色通红,他一把扯住旁边的班登,“小班登,好兄弟,你有没有酒,给我喝两口?”

    看他那样子,他说的两口绝对是大得吓死人的两口。

    班登边挣扎边道:“老钱,你,你别拽这么紧呀,我,我还是个孩子呢,从来没喝过酒,哪里会有酒,不过……”

    “不过什么?你快说!”钱有盯着班登的眼神,颇像某些有特殊癖好的人。

    “我记得牛马将军总好喝两口。”

    钱有扭头就跑,嚎叫着冲出了校场:“牛马将军,义父!义父呢?义父上哪儿去了?我要找义父!”

    班登看着他的背影说道:“可怜的老钱,他怎么这么胆小呀?都要吓尿裤子了。牛马将军刚才还夸他有胆量呢,居然敢单挑王巨人!”

    “刘侠卿来过?他说什么了?”

    “将军刚到门口就被侯爷拉走了,非要请他去吃饭。将军急匆匆地交待了我几句,说是要您当心点,钱有打了泰山营的人,泰山将军崔老实脾气不好……陛下,那个崔老实一点也不老实,还特别护短,当年因为他们泰山营的一个人被打,他带人打上门去,楞是把琅琊校尉给绑了,用鞭子死命地抽。”班登打了个哆嗦,“陛下,您说泰山将军会不会带人来……咱们羽林军可打不过他。”

    “他敢?”刘盆子眉毛一挑,“让他泰山营放马过来,就羽林军这两千军马,咱们好好比划比划!”

    “陛下您就吹……您还是小心点吧!”

    刘盆子看了看郑深,“郑先生有何高见?依你看,泰山营之事该如何处置?”

    郑深沉吟片刻,说道:“陛下,泰山将军护短不假,可也要看他所护者是谁。凡护短者,只论亲疏,不论是非,万万不可与之理论。可是若论亲疏,王巨人固然是他手下爱将,却无论如何也亲不过他的亲生儿子。”

    班登拍手道:“哎呀,泰山将军的儿子崔秀不是在二曲吗?还是个队率呢!”

    郑深微微一笑,道:“正是为此,臣以为泰山将军决计不会与陛下为难,陛下自可高枕无忧。”

    刘盆子打着哈欠道:“他与不与我为难,这个我倒没想过。说实话,就是他装不知道,朕还要与他为难呢!泰山营将士聚众闹事,扰乱赈灾,殴打赈灾官员,损毁施粥的钱粮,这些是不是该治罪?此等劣行若不问罪,国家法理何在?故此,泰山营应对受伤官员进行亲切的问候,致以诚挚的歉意……还有,郑先生,你清点一下,咱们共损失了多少赈灾物资,折了多少米粮,当然,不夸大……那是绝对不行的……反正泰山营有的是粮食,你拉个清单出来,让崔老实老老实实、心甘情愿地送过来。记住,一定要心甘情愿!朕是个讲道理的人,绝不会做仗势欺人之事,即便崔老实再不讲理,咱们也要跟他把道理讲清楚,有教无类嘛,一定要让他从心底里服气。”

    郑深伏首答应着,刘盆子又道:“朕今日叫你来,就是要你去办这件事,到泰山营里传达朕的意思,别人去朕不放心,先生若是出马,定能马到功成。对了,泰山营的人先生不熟,让那个崔秀护送你去,就带着他的那个队,崔老实要是不老实,崔秀就不用回来了!”

    郑深一一答应着去了。

    班登看着刘盆子,奇怪地道:“陛下,您的记性挺好的呀,当年我欠了您两个钱,过了好几年您也没忘,天天追着我要。今天这是怎么了?您是不是记错了,王巨人没有殴打老钱,是老钱打了人家。”

    “你懂个P!肉票都在手上了,当然得好好利用,碰瓷懂不?敲竹杠懂不?”

    刘盆子懒得解释这些高级词汇,厉声道:“告诉钱有,他现在是个伤员,不要到处乱跑,这两天给他放假养伤,让他在家老老实实地躺着,敢从床上爬起来,打断他的狗腿!”

    班登一脸懵逼,钱有正活蹦乱跳地到处乱跑呢,哪里受伤了?还有什么是肉票?什么是碰瓷?敲竹杠啥意思?他还想再问,却见小皇帝拿起了弓,在上面搭了一枝箭,端起来瞄准。小班登吓得掉头就跑,一头从墙上的狗洞钻了出去。

    侍卫们四处奔逃,好像个个身后有老虎追着,一眨眼的功夫,偌大的校场只剩下小皇帝一个人。

    事实证明,根本不用小皇帝叮嘱,钱有当天烂醉如泥,被人拖回家中,摊在塌上呼呼大睡,鼾声震天,看样子一进半会起不了身,踏踏实实地在家“养伤”。

    据说牛马将军刘侠卿家里进了贼,别的没损失什么,只有珍藏的十几坛老酒全部报销,家里酒尿横流,臭气扑鼻,酒坛子碎了一地。刘侠卿回家后跳脚大骂,从贼人的祖宗十八代骂起,骂毛贼全家不得好,母亲走路掉坑,父亲出门撞墙。骂得正来劲,一不小心一头撞到墙角,当时天眩地转,倒地不起,和他亲爱的儿子钱有隔空做起了病友。

43.衣锦还乡

    什长王虎此刻有种衣锦还乡的感觉,他们一队四十多人护送着郑深,正在泰山营中行军,旁边人山人海,仿佛全营的人都出来看热闹,啧啧赞叹声不绝于耳。

    “瞧,那步子迈得多齐,就像一个人似的!”

    “这精气神,太足了,这都是哪儿来的兵,怎么这么精神?真是精兵强将!”

    “你是不是眼瞎了,那个小将军不就是咱们将军的儿子崔秀吗?人家现在是羽林军的队率,羽林军知道不?那可是皇帝亲军!”

    “哎你不说我还没认出来,这小子原来不是个罗锅子吗,天天走路弯着腰,像是要捡钱似的,怎么现在腰杆这么直?几天不见,怎么出息成这样!”

    “快看,那个是我儿子,虎子,虎子,我们在这儿呢!”

    王虎不敢转头,只用余光溜了一眼,见自己的父母都在人群里,老王正向他拼命地挥手,而他的母亲则垂下头去,撩起衣角擦着眼睛。

    “看我儿子多出息,人家可是大汉羽林郎,将来要当大官的。”老王满面红光,嗓门大得所有人都听得见,如今他觉得送儿子做羽林郎,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事。

    “唉,当初舍不得那几丈布,要不我家的娃儿也是羽林郎了。”一个人懊恼地说着,转过脸向着老王,“王巨人,现在羽林军还招不招人,我也想……”

    王虎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腰板挺得更直了。这些天的辛苦早就忘到后脑勺去了,为了这一刻的荣耀,平常训练再苦再累也值得。

    从他们这一队的军容来看,训练的效果是极其明显的。

    不过是十来天的军训,士兵们都好像变了个人,刚入营时行为散漫,不听号令,队伍都排不齐整,如今令行禁止,步调统一,几十个人四个一排,昂首挺胸,目不斜视,除了嚓嚓的脚步声,没有一点多余的杂音。

    王虎瞥了眼身边的队率崔秀,此刻他面容严肃冷峻得像石雕一样,恰如其分地表现出了军人气质。

    两人是同出自泰山营的兄弟,平时没人的时候,崔秀曾向他抱怨,训练太辛苦了,整天站队列累得要死,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可现在崔秀的眼睛盯着队伍,谁的脚步稍微乱一下,都会招来他的大声呵斥。

    “羽林威武,预备,起!”崔秀话音刚落,几十个少年便异口同声地高呼:“羽林威武,大汉之光,虎奋三军,千里鹰扬!”

    呼声整齐高亢,配着整齐的军容,效果十分震撼。

    王虎扯着脖子,不留余力地呼喊,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整个身体轻飘飘的,随时会飞上半空。

    在这种梦幻般的状态下,队伍像检阅一般通过了人山人海的泰山营,到了一座大帐面前。

    王虎看到那个著名的坏脾气、总是臭着一张脸的泰山将军崔老实站在大帐门口,含胸拱手,笑容满面。

    郑深径直走过去,目不斜视,“泰山将军,准备接旨吧,陛下有口谕。”毫不客气地当先进了大帐。

    崔老实保持着笑容,半弯着腰,亦步亦趋地跟了进去。

    王虎这样的小兵没有资格跟进去,只好眼看着队率崔秀一起步入大帐,余下的士兵列队站在帐外,就像一座座石雕,一动也不动。

    连站了十来天队列,士兵们已经习惯成自然,不觉其苦,说起来当兵确实能磨炼身心,当然,像赤眉军这种军队另当别论。

    大批的赤眉军人拥在大帐周围,嘈杂混乱、毫无法度,就连守卫大帐的侍卫也是乱糟糟的。

    王虎心里升起莫名的自豪感,不比不知道,咱们羽林军就是不一样啊,这下可让他们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军容雄壮。

    “这一个个跟木头桩子似的,这是干嘛呢?”一个大嗓门突兀地叫道。

    人群中突出来一个大大的脑袋,王巨人鹤立鸡群地站在那儿,表情楞呵呵的,与他的名字颇为符合。他的狐朋狗友们都站在一边,看着羽林军嘻嘻怪笑。

    “一群小屁孩儿,看着挺吓人,能上阵打仗吗?”

    “在战场上,谁能比得上我们王巨人?”

    王巨人得意地哈哈大笑。

    笑声未落,崔老实旋风般地冲出了大帐,狂吼一声:“混帐!你个混帐二楞子,来人,把他给我捆起来!”

    将军下令了,侍卫们立刻一拥而上,把王二楞子放倒,用几道麻绳,捆了个结结实实。

    崔老实提起鞭子,向王二楞子身上抽了两鞭,指着他骂道:“你这楞小子,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去捋陛下的虎须!你上哪儿发疯不行,非要去搅和什么赈灾的事儿?说!谁让你去捣乱的?营里缺你一口吃的了吗?你这混小子,呆子!眼睛长到驴屁股上去了?也不看看惹的是谁?我,我打死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

    崔老实拖着他,一路拖进大帐,他的那些兄弟都缩着头,慢慢退回到人群之中。

    众人只听大帐内骂声不绝,鞭子声劈啪作响,一声声好似爆豆一般,想来是打得十分用力。

    泰山营人人都知道,王二楞子是崔老实的爱将,平时十分受宠,将军总是把二楞子挂在嘴边。“有什么啃不动的硬骨头,让二楞子上,二楞子一个人顶半个营!”

    王二楞子也十分给力,每到大仗硬仗,打不下来的堡垒,他把衣服一甩,光着上身,提着斩马刀就冲上去,所过之处敌人像韭菜一样成片倒下。

    没想到今天万千宠爱在一身的王巨人居然受到了这顿打骂,看来将军真是气急了。

    郑深向崔秀低声说了几句,小崔队率转身进了大帐。过了一会儿,王二楞子从帐门滚了出来,头发像乱草一样。崔将军随后出来,叫道:“二楞子,你放心去吧,家里的事儿都交给我,你的老母亲我派人照管。”

    王二楞子带着哭腔道:“将军,一定记得按时给她老人家送粮啊!”

    这话一说出来,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看这个意思……这是有去无回吗?

    王虎和一个兵丁从两边挟住王二楞子,押着他向营外走,本来想着他挨了毒打,一定会特别狼狈,可除了脸上有道鞭痕以外,衣服撕破了之外,王虎没在他身上看到第二道伤痕。

    那么密集又响亮的鞭子声,是怎么打出这个效果的,挺有技术含量啊!

    郑深带着一个队去泰山营走了一圈,泰山将士大闹赈灾现场的事情得到了圆满解决。

    崔老实态度极好,全盘接受了皇帝的要求(讹诈),主动赔偿赈灾损失,送来的军粮足足拉了几十车,还有一车食盐,全是硬通货。

    皇帝陛下只是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并没有过多的表示。

    第二天,军营中宣布了几个最新任命,数名将士因为训练中的出色表现而晋升,其中三曲二屯一队队率崔秀晋升为屯长,队率位置由王虎递补。

44.秀色可看

    王二楞子依旧很楞,他只听泰山将军一个人的话,对于其他人,即便是大汉皇帝陛下,也没有放在眼里。

    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并没有降罪,而是以德报怨,和蔼可亲地与无敌战士王巨人切磋武艺,主要是研究箭法,主要方式就是把英勇无畏的王巨人绑在一个木桩上,放了个杏在他的头顶,小皇帝站在三十步开外开弓放箭。

    那个杏非常之小,即便是箭法超群的皇帝陛下也不是每次都能射中,皇帝开了几十次弓,有一箭擦着目标的脖颈飞过,留下一条血痕,还有一箭射中了目标的草鞋,箭头插入王巨人两个脚趾之间的泥地上,其余的箭都偏出甚远。

    王二楞子觉得肯定不是因为自己脚趾间距过大,而是皇帝陛下过于仁慈,手下留情,才故意偏得这么精准。他一时间万分感激,竟至于涕泪并流,痛哭失声,总之一向流血不流泪的泰山第一猛将很崩溃。

    班登却说,王巨人是受不了持续不断的精神刺激,才当场失态。毕竟在一个时辰的时间里被一直瞄准着,一箭又一箭不断朝自己飞来,不知道哪一箭射中自己哪个部位,这种持续的精神压力不是正常人能承受得了的。

    小皇帝严厉斥责了班登,因为这种说法不只是污辱了无敌战将王巨人本人,也是对全体坚强勇敢的赤眉将士的污辱。

    总而言之,经过一个时辰亲切友好的箭术交流活动,王巨人心悦诚服地拜倒在小皇帝脚下,发誓唯命是从,任由皇帝驱使。

    皇帝被他的忠诚所感动,任命他为安民护军,令他带着自己的一帮兄弟,暂时代替在家养伤的钱有,负责维持施粥现场的秩序。

    小皇帝亲切地拍着王二楞子的肩膀,说道:“好好干!干得好了朕提拔你当校尉、将军。”

    “不用上阵打仗也能当将军?那也太容易了!”

    “你可别小瞧了这差使,要是像你想得那么容易,钱有就不会被打得在家养伤了。”

    “他受伤了?是谁打得?我找他比试比试去!”这个真正的凶手对自己的罪行一无所知。

    王二楞子有一个奇怪的逻辑,唯一赢过他的钱有是不容别人战胜的,谁要是赢了钱有,他无敌王巨人就一定要再赢了那人,如此方能维护自己的名誉。

    此时在冥冥之中已经形成了一个连环套,刘侠卿曾一刀吓住钱有,钱有又一刀胜过王二楞子,而王二楞子曾打得刘侠卿落荒而逃,那么,这三个当世强者谁才是最强的那一个?

    作为一个有道昏君,刘盆子对于几个人之间的打打杀杀毫无兴趣,他只关心赈灾的事能不能办好,他的人事安排是否合理有效。

    “朕的义粥,是给饿肚子的饥民吃的,若是再发现有人来蹭食,不管是本地居民还是营中将士,都拿你是问……朕也不会责罚你,到时你就安心与朕精研箭术吧!”

    “不不,我一定好好干,谁敢来吃陛下的白食,我打得他父母都不认识!”王二楞子吓得赶紧表决心,立即走马上任。

    事实证明皇帝陛下选人很准,王二楞子比钱有更适合这个差使,因为两个人的威慑力完全不在一个级别。

    和他的前任钱有不同,王护军手里没有鞭子,也从不大声吆喝,可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威慑力。那雄壮的身躯、醋钵大的拳头、高高隆起的胸大肌和肱二头肌,无不在昭示着他超高的武力值,而脸上一道长长的疤痕,更为他添了一丝凶狠的气质。

    这样一副战神似的尊容,以及打遍青州无敌手的泰山第一猛将的名头,还需要用鞭子和吆喝来为他的战斗力加持吗?

    每当王护军顺着长长的队伍向后走去,目光在饥民身上一个个掠过,那些饥民便有些手足无措,有的讨好似的讪笑着,有的则讷讷地低下头,回避着他的目光。

    饥民们怕他,却又盼着他在场,只要他在,施粥现场的秩序好得不得了,人人守礼,个个谦让,谁也不用担心有人插队,或者被谁抢了粥去。他就像一尊神,镇住了所有敢于跳出来捣乱的小鬼。就连平时强横霸道偶尔来蹭粥的赤眉军将士,见到了鼎鼎大名的王巨人,都不由自主地把手中的碗背在身后,掉转脚后跟悄没声地溜走了。

    低气压持续了几天,直到有细心人发现了王护军的秘密。

    他在偷看。

    王二楞子每天都在偷看一个女人,那是饥民队伍中的一个,郑县本地人,相熟的人都叫她陈家嫂子。

    虽然已有了两个满地跑的孩子,陈嫂依旧很耐看,很多人都愿意看她,免不了有胆大的言语撩拨,甚至动手动脚,她从来都是被挤在队伍中间,前心后背都贴着人。陈嫂羞恼万分,可没法子,家里粒米没有,只有两个饿得嗷嗷叫的孩子。

    常言道“寡妇门前是非多”,不幸陈嫂就是个寡妇,而且是个姿色出众的寡妇。

    自从王护军见到陈寡妇双眼发直的那一刻起,饥民队伍的素质忽然大大提高,浮浪子弟浪子回头,好色之徒色心顿消,所有人都变成了正人君子。

    陈嫂的活动空间大大扩充,前后左右三尺内不见人影,只余她一个人孤零零俏生生地站在那儿,低垂着头,任凭王护军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直到她的耳朵变成了红色。

    随着这件事成了公开的秘密,赈灾现场的气氛有了根本性的改变,王护军一脸严肃地来回巡视的时候,总有人大喝一声:“陈家嫂子呢?今天怎么还没来?”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按钮,随着这一声喊,王护军紧绷着的脸便立即放松下来,就像是快速解冻的面团,由硬梆梆的死硬疙瘩立即变成软软的一团。

    他便也含着笑,伸着脖子在人群中东张西望,嘴里还念叨着:“是呢?她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

    方才还紧绷的气氛便一下子活跃起来,甚至有人敢和王护军开开玩笑,“只一天没见,王护军便想得不行了!”

    王二楞子丝毫不以为忤,只是搓着手嘿嘿地笑,“想必是娃儿们贪睡,她舍不得叫起吧!”

    等到那个袅袅婷婷的人影终于出现,王护军便突然停止了一切动作,两只大眼直勾勾的,再不能从陈嫂身上挪开。

    这时现场的气氛便达到了高潮,甚至可以说是欢声笑语了,饥民们忘了吃不饱饭的苦恼,只拿这两个人来打趣。

    “咦,刚才王护军不是还念叨陈嫂子么?怎么现在连句话也不敢说了?”

    “人家害羞嘛!”

    王二楞子回过神来,故作凶恶地喝道:“再胡说揍你!”

    可是他这威胁竟丝毫不起作用,众人只是轰笑。有人叫道:“王巨人你还往釜里填沙子,不怕硌了陈嫂子的贝齿吗?”

    王巨人便蹬蹬蹬地大步跑到大锅前面,把正往锅里填沙的汉子拨了个跟头,“去去去!好好的粥乱填什么沙子?”

    在场的众人因为不用吃沙粥,全都高兴地鼓起掌来。因为是借了陈嫂的光,众人便把她和她的两个孩子向前推,“去吧,你先,你先!”

    那美丽的女子却不肯去,固执地站在那儿,捧着粗碗,低着头。

    于是两个人便遥遥相对着,一个从不抬头,一直看着自己的脚尖,另一个从不低头,只是直勾勾地看美女。

    王二楞子没有想到,大汉皇帝陛下给他安排的工作竟是如此有趣,让他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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