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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梦关情     嫁春色txt下载     嫁春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零四章:诡计

    天色昏黄,夜幕降临,行人匆匆归家时,德临县郊以南五里地的一间茅草屋里,林月泉一身皂色大提花的直裰,背着手站在堂中,面色阴沉,凝出冰霜。

    他脚边跪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肩头瑟瑟,始终低垂着头。

    “呵——”

    低哑的声音透出寒凉,地上的男人直觉后背一寒:“少爷……”

    “废物。”

    年轻的男人不留情面,眼底闪过阴鸷与狠辣:“花了那么多的心思,结果连个小丫头片子,你们都掳不到手,我养你们这些年,有什么用?”

    他声线清冷,声音也始终淡淡的,可说出口的话,却是那般的无情。

    地上的男人肩头越发抖的厉害了:“少爷,本来一切都在咱们的掌握之中的,可没成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那陆景明一路尾随,一直跟在温家和林家的马车后头,一出了事,陆景明不要命似的杀过来,咱们的人或死或伤,实在是抵挡不过……少爷,陆景明这些年,养在身边的那些长随家丁,个个好身手,实在是打不过啊。”

    “混账!”

    林月泉抬了腿,一脚踹在他肩头:“分明就是你们无用,事情办砸了,还敢拿这样的话来搪塞我?文叔,你知道我的脾气,也知道我的性子——你跟了我爹几十年,可我不是他,没那么好说话,更没那么和软。”

    文叔浑身一震:“老奴知道错了,少爷您消消气……”

    “这回出去办事的,有一个算一个,该怎么办,你心里有数,至于死了的,伤了的,我会另拨银子给你,好好安抚吧。”

    他面露疲倦之色,抬手落在眉心处,轻揉了一把。

    文叔倏尔长舒口气,面上的凝重稍缓:“少爷,那温三姑娘……”

    “打草惊蛇,就不要再妄动了。”林月泉冷眼扫过去,声音也始终冷冰冰的,“如今连德临县衙都惊动了,这时候再想动她,难如登天,他们连陆景明养在身边的家丁都抵挡不过,拿什么和县衙的官差相抗!这事儿是不成了。”

    文叔咬着牙:“少爷,是老奴办事不利。”

    林月泉淡淡瞥过去:“行了,已经这样了,我就是把你杀了,也无济于事。但是文叔,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吧?”

    “上次是老奴……”

    “上次是我自己不小心,差点儿露了行藏,跟你没关系,但善后之事,你处理不好,便是你的过失。”他深吸口气,“温家的内线,培养了那么多年,也算是白费了,三年前不是还叫你去买通他们二房的一个丫头吗?那丫头如今是怎么说?”

    文叔略想了想,哦了声:“那丫头如今在他们二房太太屋里伺候,她胆子有些小,先前咱们有三房的人,一直也没用过她,少爷是打算用她吗?”

    “不然这三年来给他们家的银子,我是当做善人的?”林月泉嗤笑出声来,“胆子小,多历练,历练够了,胆子就大了。有银子,就不怕办不成事儿。她爹娘穷了一辈子,不然也不会卖儿卖女的,你好好跟她说,好好替我办事,我不会亏待了她家里。”

    文叔欸了声,可转念一想,不明白他此时说起那丫头是何用意,于是多嘴问了句:“少爷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她现在去办的吗?”

    林月泉撇着嘴,一只手转着手上的扳指,低头看着:“陆景明这么喜欢多管闲事,想是太清闲了,我本来以为他带着他的小表妹出城游玩去了,没想到却跑来坏我的好事,做个局吧——温家内宅的眼线,可以是我的人,怎么就不可以是陆景明的人呢?”

    文叔心头一颤:“二房那丫头培养了三年,拿她来做局,咱们在温家宅门里的眼线可就全毁了,少爷要拿她设计陆景明?”

    他略想了想,沉了声:“有陆景明在,他将来还会来坏我的事。他和温长青关系那么好,现在对温桃蹊又那么上心,不做个局,叫温家人恨上他,难道等着将来他和温家结亲吗?温家的眼线,如今也不大需要了,有些事,便不从他们宅门里动手脚,也是能办成的,但陆景明,着实有些碍眼了。”

    他本来是无意动陆景明的。

    年少时在扬州的那几年,正是他要韬光养晦,做一派孤苦无依,可怜可欺的姿态给外人瞧的时候。

    他生来有傲骨。

    从懂事起,就晓得与温家的血海深仇,他活着,就是为了报仇二字。

    可骨子里,他不容许旁人小看他,欺侮他。

    但那几年,是不得不……

    陆景明从不曾因他所谓的出身而看低他,以真心待他,诚心拿他做朋友的。

    即便是多年不见,他这回一封书信送到歙州,陆景明仍然愿意选择相信他。

    愿归来仍是少年——大抵是陆景明对他的期许,对他们二人之间友情的期许。

    只是可惜,他终究不再是少年时的林月泉。

    但他也并不想与陆景明结仇做敌人的。

    哪怕是再穷凶极恶的人,内心深处,也总藏着一片柔软,不愿意触碰的地方。

    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那便就是他最后仅存的柔善了。

    可陆景明偏偏要坏他的事!

    文叔走了约有一盏茶的工夫,林月泉才理了理衣襟,取过了破落木桌上的黑色兜帽,罩在了头上,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他身边的长随小厮乐阳抄着手凑过来:“主子,我看文叔走的时候,脸色不大好看。”

    林月泉藏在兜帽下的脸是瞧不见的,只听得他淡淡冷哼了一声:“自己办事不利,当着我不敢使脸子,转头出门倒叫你瞧出脸色不好,他是越来越有本事了。”

    乐阳陪着他往外走,又陪着他上了车:“文叔到底伺候老爷那么多年,资历老了,这几年年纪越发大了,脾气渐次上来,主子多体谅他一些吧,好在他办事儿总是实心的,这几次虽说办的事儿不那么利落漂亮,可先前他总是办成了不少的事儿的。”

    “我身边不养废物。”林月泉点了点他肩头,“文叔给你好处了?”

    乐阳从小伺候林月泉的,是早年间林月泉非要弄个孤苦无依,丧父又丧母的悲苦命数,他才有几年没跟着伺候,毕竟穷人家的孩子,身边儿还带着个伺候的小厮,实在不大合适。

    不过那几年他倒是也没闲着,跟着文叔忙东忙西的,倒是学了不少本事,也替主子做了不少事儿。

    那时候文叔还年轻,也很能干,就是这两年……也许是主子这两年出息了,正正经经的做起生意了,不似早年间那么凄凄惨惨的,文叔就有些松懈下来,近来的几件事办的都不怎么好。

    “好处是没有,就是心疼主子您。”

    他一面驾车,一面嬉皮笑脸的,想起来自家主子坐在车里头,瞧不见,才敛去三分:“老爷如今在外头颐养天年,全靠主子您打拼,文叔伺候了老爷几十年,回头他到老爷跟前儿去诉苦,再告您一状,老爷见了您,不得把您抓起来打一顿啊。”

    说起自己家里那个爹,林月泉就头疼得厉害。

    他从小亲情缘就薄的很,母亲生下他后在月子里落下了病根,后来日子过得苦,她身体熬不住,在他三岁那年就撒手去了,是父亲把他拉扯大的。

    照说血海深仇,便是从前性子再好的人,也总该有些气性的,偏偏父亲又不是,到如今都是个软吞吞地性子,脾气好的不得了,对身边的奴才更是宽宥无比,实在令他无话可说。

    可那是他亲爹,他几次劝过,没用,也总不能跟亲爹翻脸,只能顺着他爹罢了。

    何况他还有大事要做,不能日日陪在父亲的身边,承欢膝下,在仅有的那些能够陪伴的日子里,他就想叫父亲过的更舒心些,是以事事顺着他也是没什么的。

    “由着他告状去吧,日子都是自己过下去的,路也都是要自己走出来的,他四十来岁的人了,从前也还算精明能干,如今嘛——”

    他似乎深吸了口气,沉默了很久。

    乐阳本来就是想说些乐呵呵的话逗他高兴的,可他坐在外头驾车,听见了里面的动静,登时也不敢说那些玩笑的话了。

    主子心情实在不太好。

    本来事情没办成,文叔恐怕……他多少是带了些倚老卖老的势头了。

    “你如今也大了,也能成事了,到年底前,慢慢的就把文叔手上的事情接手过来吧。”

    乐阳瞳仁一缩:“主子,您是不打算用文叔了吗?”

    “办不成事儿,留着他在我身边只会坏我的事,他既然上了年纪,正好回去陪着我爹,也养老去吧。”

    的确是气大发了。

    那温三姑娘的事儿,今次要是办成了,本来是十拿九稳的,谁承想又冒出个陆景明,至此坏了所有的盘算。

    乐阳犹豫了一阵:“那主子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您不是说,温三姑娘她有些躲着您,恐怕不太好办,才想着趁着她离开歙州,赶路去杭州,路上派人把她掳了,等过个三五日,再做个局,把您也一并掳了去,两个人处在一起,您自救,也能救了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私下相伴数日,等回了歙州,您到温府去提亲,顺理成章,可眼下既不成了,又打草惊蛇,一路上恐怕很难再动手,接下来……您要去杭州吗?”

    去杭州就显得太过于巧合了。

    而且有温长玄和陆景明在,他就算是去了,也未必能讨着什么好。

    从前在外行走,林月泉对自己这张脸还是很有自信的,面对温桃蹊的时候,他又总是温润君子的做派,怎么那小姑娘却一点不心动,反而对他十分抗拒的样子。

    他试图长时间不出现,只偶尔在谁家宴上,做个偶遇的模样出来,她也总是敷衍的同他说不上三句话,就借口要溜。

    她是高门大户养出来的女孩儿,不大似那些矫情拿乔的姑娘。

    他也看得出来,她那番做派,绝不是欲拒还迎,是真的不大愿意他接近她。

    她自己抗拒,温长玄和陆景明再从中作梗,他巴巴的跑去杭州,把手头上的生意却都撇下,也未必能捞着半点儿好处。

    林月泉沉了沉声:“先挑拨了陆景明和温家的关系,再想法子把温长玄从她身边支走,再考虑去不去杭州。”

    可是这一来二去的……

    乐阳眉心一拢,试探着问:“主子如今打算回歙州?”

    林月泉左手的食指点在右手的手背上,一递一下,不急不缓的:“你自己回去吧,有什么事,飞鸽传书告诉你,生意的事情你先料理着,有实在拿不了主意的,写信来问我。”

    乐阳啊了声:“您打算跟着去,不露面?还是打算先住在德临县啊?那您身边儿没个伺候的人……”

    “我不需要人伺候。”林月泉冷声就截了乐阳的话头,没叫他再把后话说下去,“我自己去杭州。等陆景明的事情办妥了,温长玄也支走了,我自然是要光明正大出现在温桃蹊的面前的。我便不信,这一回,我还不能赢过陆景明。”

    乐阳抿紧了唇角。

    他心里有别的想头,可是不敢说。

    他年纪虽然不大,但见过的事儿不算太少,以往跟着文叔,替主子办事儿,阴谋诡计的算计人,男女情爱之事也能拿来利用。

    就连话本子上都写,男女之间的那点子事情,最忌讳的,就是算计二字。

    主子近来心气儿不顺,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温三姑娘对陆掌柜越发另眼相看,只他旁观瞧着,实在是陆掌柜从未算计谋求过三姑娘什么,坦坦荡荡,光明磊落,不都说日久见人心吗?日子长了,三姑娘是明白人,自然晓得陆掌柜的好。

    至于主子……

    乐阳反手摸了摸鼻尖儿。

    这话可要怎么劝唷。

    这血海深仇横在中间儿,主子总不可能拿真心去待三姑娘,拿不出真心,如何换回真心来?

    林月泉听他不说话了,眯了眯眼:“你觉着,我赢不了他?”

第二百零五章:心中不安

    从临近德临县的驿馆,到德临县,其实也就半日的路程而已。

    小县镇中民风淳朴,听说那位德临知县孙全生孙大人又是十年难得一见的好官儿,把这德临县治理的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老百姓们的日子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但都能和和乐乐的过日子。

    每个月县衙还会设善堂,开粥棚,一部分的银子从县衙的府库出,另一部分就是县镇之中的乡绅大户掏了银子出来,给那些流浪的乞儿们添衣添食,这也全都赖孙知县调度有方。

    温桃蹊他们一行刚入德临县,随着他们一路从驿馆过来的衙役班头,调转了马头,叫停了车队。

    温长玄的马车在最前,陆景明的则行在最尾端。

    眼下车队停下来,陆景明不及多想,便翻身跳下车来,背着手踱步往前头而来。

    温长玄那里也撩了帘子下车。

    班头高头大马,并未下马,不过说话时语气倒还算客气:“知县大人给诸位安排了住处,每日会有一班衙役且护着诸位周全,不会叫诸位出事,眼下恐怕得先跟我到县衙走一趟。”

    温长玄立时拧眉。

    哪里有这个道理?

    他们又不是犯人。

    这进了县城来,连歇脚都没歇一歇呢,就先要到堂上去问话?

    何况一行之中还有女眷。

    县衙安排了住处倒也罢了,还要放一班八个衙役看着他们。

    漂亮话谁不会说?

    说是护着他们周全的,可原本那山贼杀来时,他们也没靠着县衙的官差才脱身,根本就用不着衙役们来保护着他们,说白了,那不就是盯着他们,怕他们一声不响的走了吗?

    温长玄脸色不好看,陆景明自然也是面沉如水的。

    那班头是个油子,在德临县衙干了快二十年了,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呢。

    似他们这样富贵人家的哥儿啊姐儿啊的,得捧着,得哄着。

    是以他眼珠子一转,翻身下马来,往他二人身前凑半步:“知县大人是个公务繁忙的人,好些时候都不得空,知道驿馆那里出了事,今儿是特意抽出了半日时间,就等着各位到了,先见过各位,把事情大概其的问上一问,您各位也体谅体谅咱们知县大人的不易?”

    这已经是相当客气了。

    温长玄和陆景明皆是白衣之身,连功名都未曾考取,官差衙役虽也不是什么正经为官的,只是县衙中雇佣来的而已,但怎么说都是公门中人,更不必说那位县令大人可是实打实的官场中人。

    于是他二人对视一眼。

    温长玄是不怎么喜欢陆景明总接近他妹妹,但要说护着姑娘们周全,陆景明还是靠谱信得过的。

    他侧目去看:“那我先前县衙见过县令大人,回了话,你陪着她们去安置吧。”

    说罢也不等陆景明开口,转而又去看班头:“那伙子山贼原就是冲着我们来的,陆掌柜是刚巧路过,出手相救,我一人前去就行了吧?”

    本来这也不合规矩的。

    既是冲着他们一行人来的,那自然该他们一行三人都上堂去等知县大人问话。

    只是有女眷,又是大户的出身,知县大人先前也交代了,姑娘家不好抛头露面的上堂,不去就不去了。

    故而他笑着点头:“自然是可以的。”

    陆景明嘴角抽动,到底没言声,给了温长玄一个安心的眼神,才重又回到车上去不提。

    孙全生给他们准备的所谓住处,其实是德临县中最大的一家客栈。

    听客栈里的小伙计说,这家客栈是德临县最大的乡绅吴老爷的产业。

    吴老爷和孙知县关系不错,人也好,每个月县衙放粥的时候,吴老爷从不吝啬的,也正因如此,这仙客来客栈在德临县中,也有许多特权。

    譬如每岁所得,要给官府上交的税金,比旁的客栈都要少上三成,又譬如仙客来从来都不怕有不知好歹的外乡人闹事儿。

    陆景明听来就觉得有意思。

    这位孙知县,还真是好会做人。

    拿着朝廷的便利,成全的竟是他自己的名声。

    他和那位吴老爷,不正是双赢的局面吗?但实际上有损失的,是朝廷。

    开粥棚施粥是好事,但本不该是这么个开法。

    众人在二楼安置下来,温桃蹊不怎么放心,领了丫头去敲他的门。

    彼时胡盈袖正缠着他说要出去逛,来的路上就瞧见了卖糖人儿的,心动的不得了,但陆景明觉着德临县透着古怪,不肯放她去,她正撒娇纠缠呢,敲门声就传进了屋里去。

    陆景明拨开她,上前几步拉开门,见是温桃蹊,笑着就侧身把路让开来。

    温桃蹊本来打算进门的,一眼看见了胡盈袖,而胡盈袖的脸也迅速沉下去,她就不愿意挪动了。

    陆景明一阵头疼,尴尬的咳嗽:“你是不放心长玄吗?”

    她点头:“这会儿在客栈安置了,你能帮我到县衙去看看情况吗?”

    陆景明却摇头:“没什么好去看的,你们是受害的,孙知县办事周全,又不会为难他。”

    但不眼看着,总是心里没谱儿。

    温桃蹊摸了摸鼻尖儿:“你认识那位知县大人?”

    陆景明继续摇头:“我从没来过德临县,怎么会认识孙知县。”

    那又说孙知县办事周全?

    陆景明看她眼底闪过狐疑,大约猜得出她心中所想。

    正待要解释给她听,胡盈袖提着裙摆靠拢过来:“表哥,你要陪三姑娘说话,我可出门去了,我要去买糖人儿!”

    陆景明一把就把人给按住了:“人生地不熟的,到外面去乱跑什么?”

    温桃蹊眯了眯眼,闪身让了让:“那我先……”

    陆景明立时就撒了手,胡盈袖高高挑眉:“那卖糖人儿的离着客栈不远,我带着丫头一起,再带上明礼,总成了吧?”

    她一面说,一面阴阳怪气的:“表哥你就好好陪温三姑娘说话吧,少管我,啊?”

    这丫头……

    陆景明眼看着温桃蹊脸色都变了,却也无可奈何。

    盈袖这是为他抱不平,他总不能把人抓来一顿臭骂。

    本来两个姑娘关系倒是缓和不少,好在小姑娘本也不是个十分爱记仇的性子,但是驿馆中小姑娘一番强扭的瓜不甜之论调,又彻底把盈袖给惹恼了。

    这手心手背其实都是肉,他自己的亲表妹,看着长大的女孩儿,他能说什么?

    陆景明左右想了想,让开了,又交代了明礼几句,叫明礼跟着她出门去了。

    温桃蹊要不是为着不放心,才不杵在这儿看胡盈袖的冷脸子。

    陆景明看她面色久久不能缓和,试探着叫她:“进来说?”

    她没动。

    他长叹口气:“盈袖就是个口无遮拦的性子,心里其实没什么,你前两天跟她说那些话,她是有些恼了你的,也是维护我,你大人有大量,别跟她一般见识?”

    温桃蹊心里的那口气,一下子就泄了。

    她当然知道胡盈袖因为什么,同胡盈袖相处数日看来,这姑娘也的确是个心直口快的,有什么就说什么,不痛快就使脸子,喜形于色,这种人反而更适合做朋友,打交道,至少背地里没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憋着一肚子坏水儿等坑人。

    况且她那天说完那些话,连林蘅也会说,胡盈袖是生气了的,那些话,便是说给陆景明听,也是要叫人寒心的。

    她本就是故意,是以胡盈袖这两日同她吊脸子,她一点儿也不意外。

    不过这难听话嘛,总归谁听了心里都是不受用的,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就是了。

    可陆景明要是把姿态放的这么低来哄她,她就委实有些不好意思使脸儿了。

    温桃蹊别开眼:“话是我说的,她听了生气,自然是要挤兑我的,我也有错,哪来的见识不见识。”

    陆景明心下舒口气,越发把人往屋里请,又不敢随手关上门,就连她身边儿的丫头,也一并放进了屋。

    等她坐了,坐的离他远远地,他才无奈,倒了杯水给她放到手边儿,想了想,索性在她右手边坐了下去。

    温桃蹊眼皮一跳。

    这人不会看人脸色和举止是吧?她刻意坐到这西窗下来,他还不老实去那头坐着,还要凑过来。

    她膝头略偏一偏:“你方才怎么说,德临知县是个办事周全的人?”

    “官场上办事儿周全老道了,要么心思重城府深,要么就是个油子。我虽没见过孙知县,但你瞧着仙客来,有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不同之处?

    温桃蹊略一拧眉,终于正眼过去:“倒没觉得哪里不同,真要说——方才小伙计不是说,他们仙客来是有县衙罩着的,连每岁的税银都比别的客栈少三成,这挺不同的。”

    陆景明唇角上扬:“你们温家在歙州,也开粥棚施粥,每年也会设善堂,看不起病的穷苦人家,请医问药,你们家又出诊金又出药钱的,那歙州知府衙门,可曾减少你们温家的每岁税金?”

    温桃蹊一愣,旋即摇头:“但那是我爹善心大,总说达则兼济天下,又不是知府衙门要为百姓做好事儿,拉上我爹出银子……”

    她话说了一半就收了声,隐隐明白些什么,秀眉紧蹙。

    陆景明观她神情,就晓得她明白了一二,便继续提点:“这不就是一场交易吗?”

    他说的不错。

    温桃蹊面色微沉:“我还以为这位孙知县是个顶好的父母官,要照你这么说,竟也是个精于算计的,他要做善事,自己一分钱不用出,府衙出一半,乡绅们出一半,吴老爷怕是每个月都出了大头,他就给吴家减税金——这笔账算下来,吴家一定还是赚的更多,况且是名利双收,真是何乐不为。至于这位知县大人嘛,老百姓们个个惦着他的好,谁又管朝廷每岁税金少了多少呢。”

    孙全生能这样同吴家做交易,自然也能同别人家做这样的交易。

    一来二去,有损的都是朝廷的利益罢了。

    这虽是最大的恶意在揣测,但事实恐怕也差不离……

    温桃蹊一颗心悬着:“那我二哥还在县衙……”

    “你看你,又着急。”陆景明笑着安抚她,“这是两码事。不是都跟你说了,长玄也只是过去问个话而已,就算孙知县真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又同咱们没有干系的,我们又没作奸犯科,他能拿我们怎么样?”

    可温桃蹊隐隐感到不安。

    她说不上来那种不安究竟从何而来,但是从二哥一进德临县就被官差径直带去了县衙,她就开始心神不宁。

    再到陆景明与她说这些……

    她掰弄着自己的指头,犹豫了许久,嘴角一动,刚要说话,眼风扫过门口时,眼中一喜:“二哥你回来啦!”

    她腾地站起身,几乎小跑着朝门口方向而去,整个人差点儿没扑到温长玄的怀里去。

    见着了人,她心下才稍安,又不动声色的仔细去打量她哥哥神情,再三看来,看不出端倪,才松了口气:“孙知县怎么说?”

    温长玄笑着把她拉开些,叫她站好了,又揉她头顶:“孙知县说闹山贼的事情已经报给上官,之后究竟要不要剿匪,不是他说了算的,但我们这几日最好还是住在德临县,那些山贼既是冲着我们而来,也许这两日会再有所动作,等过个三五日,真的风平浪静,他自不会拦我们的去路。”

    陆景明脚步一顿,抬眼看去,眯了眼,带着审视。

    果然,温长玄在小姑娘看不见的时候,冲着他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他心下一沉。

    难不成,还真的有事儿?

    他把目光落在小姑娘的后背上。

    她的感觉就这么准?说不放心,就真出事儿了?

    可温长玄显然不愿意叫她知道。

    于是他掩唇轻咳:“这回你总能放心了吧?我劝你你不听,你哥哥同你这样说,你总该踏踏实实了吧?盈袖出去买糖人儿,眼下孙知县既说叫咱们多留几日,你不妨和林姑娘也四处转转,横竖他是要布局,守株待兔的,咱们越是到外头走动,他才越是满意,况且又绝不会叫咱们出意外,你要想去,带上丫头,只要不走远了,逛一逛还是没什么的。”

第二百零六章:明目张胆的要钱

    方才胡盈袖只是吵着要去买个糖人儿,他都不许的。

    那个卖糖人儿的摊子,她来的时候也瞧见了,的确和仙客来不远的,出了客栈,就那么一条东西大路,朝西边儿走出去约一箭之地,就是那糖人儿摊子。

    就这么点儿距离,又是不许去,又是非要明礼跟着一起的。

    到她这儿,陆景明倒松口这么快,上赶着送她出门去逛啊?

    温桃蹊心下存疑,就没肯挪动,扯着温长玄的袖口不撒手:“二哥,有事儿要跟陆掌柜说,不能叫我听啊?”

    温长玄面露不悦,白了陆景明一眼。

    陆景明似笑非笑的,把肩头一抖,而后挪开了眼,再没看他。

    他倒像是……故意的?

    温长玄反手按在温桃蹊手背上:“不是不能叫你听,是外头这些事儿,既然有我在,本就不必你操心劳神的,你只管玩儿你的去。”

    还是拿她当个孩子呗。

    温桃蹊讪讪的把手抽出来。

    她不太愿意逼着兄长什么都告诉她,磨嘴皮子东拉西扯的,又要撒娇,又要讲道理,兄长说不得还觉得,她任性胡闹,小小的年纪什么都想插一手,却是什么都做不好的。

    于是她哦了两声,脸上倒没什么不高兴,只是人越发退离些,直到退出门外:“那我去找林蘅姐姐,二哥你们聊吧。”

    温长玄嘴角微动,想叫住人,可到底生生忍住了。

    陆景明对抄着手,往一旁圆墩儿坐了:“我曾经跟你大哥说过,三姑娘心思重,防人之心更重,你看着她面儿上总是笑嘻嘻的,可心里藏了不少的事,实则过的谨慎小心,终日惶恐,这话,你大哥没跟你说过?”

    温长玄眼皮一跳,

    陆景明的确一双慧眼。

    桃蹊那点儿事,大哥大嫂当然跟他说了,大哥还为她那些心思,特意交代过,这一趟去杭州,要住多久都没所谓,年节时回家一趟就成,最好什么都顺着桃蹊,她要做什么就去做,她那样悬着一颗心,终究不是什么好事儿,能叫她宽心下来,多些安全感,把心里的防备渐次放下,那才算不虚此行。

    “你刚才……”

    温长玄抿唇。

    “是故意的,也是在暗示你,别瞒着她,可惜,你没明白我意思。”

    陆景明把他犹犹豫豫的后话顺势就接了过来:“你们有什么事情都喜欢瞒着她,总说她年纪小,是个女孩儿家,不该操心外面的事——

    我就觉得奇怪了,外头的事情,若与她无关的,她自然不会知晓,更何谈上心呢?可她上了心,便大约与她是有关的,又怎么偏不叫她知道?”

    他努了努嘴,示意温长玄坐着说话,才自顾自又往下说:“以前的事,我不知道,如今也不好说。

    但就这大半年来说吧,从杜昶的命案,到梁时算计她,再有杜锦欢的那些小把戏。

    说句实在的,你们有哪件事情,是真的想过过问她的意思呢?

    梁时的那件事,你们家碍着她也好,碍着亲戚间的情分也罢,不能给她出头,出这口恶气,可我替她出了气,你们怎么不叫她知道呢?”

    “谁说……”

    陆景明自然没叫他说话,一抬手:“你大哥当日怎么跟我说的,你要我学给你听吗?”

    温长玄就心虚的别开了眼。

    陆景明无奈摇头:“这屋里又没外人,咱们自己说话,你还想说什么?那天要不是我同你大哥说,这事儿必须要三姑娘自己来拿主意,你们会告诉她梁氏在扬州出了事?”

    大概是不会的……

    他们那时候的确是觉得,事情陆景明已经做了,接下来怎么处置,他们决定就好。

    梁时那样的人,死有余辜,不必手下留情。

    可陆景明非要桃蹊自己来做决定,不然就把梁时给放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温长玄才醒过味儿来,猛然抬眼看过去,果然陆景明点了头。

    “我们只是不想让她活的太辛苦。”他低叹着,“但凡出点什么事,都要告诉她,她是个姑娘家,本来就该无忧无虑的长大,天塌下来也轮不到她来撑,你没有嫡亲的妹妹,倘或你……”

    “庶出的妹妹就不是妹妹吗?我家里也有堂妹,也有表妹,同三姑娘一般大的小姑娘,我身边儿就带着一个。”

    陆景明黑了脸,“你们自觉是为她好,可她真正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你们也不管吗?

    她如何会养成如今这样的心性,你们就真没考虑过?

    什么都瞒着她,什么都不叫她知道,总说她还小,还不懂事。

    日子久了,她只会觉得自己是个废物,是个累赘,她做什么都畏手畏脚,生怕拖累了你们,拖累了温家——”

    他越说越是来气。

    好好的一个姑娘,被养成这样。

    他想起那天夜里,她说,得到了,哪里还有什么一辈子,她担心的,从来不是眼下,从来只有将来。

    那本是虚无飘渺的,就因落不到实处,她才满是忧虑与恐惧。

    “她不懂事?我就没见过和她这么大的孩子里,有比她更懂事的了……”陆景明倏尔想起林蘅来,咳了声,“林姑娘且不论的,那林姑娘也比她大些呢。你自己想想吧,方才我做的够明显了,她看你为难,听你仍然不愿意跟她说,是不是没闹着要留下来,是不是乖巧的离开了?”

    温长玄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这进了屋,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还没说呢,就全都听陆景明训话了!

    他脸上五光十色的,陆景明看在眼里,语气略有缓和:“自然也不是说你们就是害她,你是她亲哥哥,当然也总是愿意为她好,我只是想告诉你,不是你想的,就是最好的,她想的,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

    他今日说的也够多了,再多,恐怕招嫌。

    温长玄本就不是个轻易服人的,他全然一派说教姿态,温长玄能耐着性子听了这么半天还不还嘴,多半也是为着小姑娘罢了。

    陆景明没再继续说,翘了二郎腿:“你从县衙回来,就来找我,孙知县跟你说什么了?”

    他思维还真是挺跳跃的。

    温长玄心下冷哼一声,说教完了,就岔开话题呗。

    他斜过去一眼,白了陆景明一回。

    陆景明欸了声:“你要觉得我刚才说的那些不对,就当我全是废话,你有不满意的,也可以直说,这是什么做派?”

    得,还是他的不是了。

    温长玄懒得跟他扯皮,况且他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细想来,也实在是为了桃蹊着想,才会这样掏心窝的说这些话,不然谁不知道,这种话说出来就很讨嫌呢。

    于是他深吸口气,又把先前不大平顺那口气缓了缓:“孙全生说,这几日正好赶上县里头要施粥,咱们既然来了,不妨一起看一看。”

    看一看?

    陆景明嗤笑出声,眼底闪过不屑:“还真是不出我所料。”

    “怎么?你猜到了?”

    他摇头:“那没有,我无论如何也猜不到,他这么明目张胆的跟你要银子。”

    “人家可没明着要。”温长玄唇畔也有嘲弄的弧度,“话倒是说得漂亮,说这几日总归不能赶路,住在德临县,也感受感受这德临县的民风,况又是做生意的人家,过两日施粥时候,还能见着德临县中的几个乡绅,也都是经营的人户。”

    县衙公堂之上,说这些话,是够好笑的。

    这小小的德临县,几个乡绅而已,就算世代在此经营,又有什么值得他们这样的人家高看的吗?

    孙全生为了银子,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不过他敢在公堂之上把这样的话宣之于口……

    陆景明心头一紧:“他总不至于,你不出钱,他不放行吧?”

    温长玄目沉如水:“你觉得呢?”

    陆景明脸色就变了:“那你打算怎么办?”

    温长玄沉默了很久。

    他不在乎这些银子,况且施粥是好事儿,造福百姓的,他也愿意出这个钱。

    但孙全生这么明着来要,他便咽不下这口气。

    “银子可以出,粥我也可以施,但不能用德临县衙的名义,更不可能叫此地乡绅白占了我的便宜去。”

    温长玄盯着他看了会儿:“若我是一个人路过此地,被孙全生这样绊住了脚,我便闹的德临县一个天翻地覆,也绝不会叫他讨着半分好处,但此一行,还有姑娘们……”

    他略顿了顿:“我在县衙应付了他,想着回来跟你商量商量,看看你是怎么想的。”

    陆景明略一怔。

    温长玄是个万事不服人的,遇上这种事儿只会气不顺,凭他的性子,和他素日里办的那些事儿,真敢把天捅个窟窿的。

    但孙全生仍然敢说这话,敢伸出手来同他要银子。

    看来他先前是想错了——这德临知县孙全生,不但城府颇深,且是个油子。

    在德临县熬了数年,他太晓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了。

    他们一行带着姑娘,且先前还遇上不知从何而来的山贼,贸然得罪了官府,不上算,再说真动身启程,一路回杭州,孙全生官场上总有朋友的,真要在路上给他们使绊子,他们怕也要头疼一阵。

    陆景明掖着手,沉思了很久:“现在去跟他撕破脸,的确没什么好处,况且今日只有你一人去了县衙,他敢在县衙跟你说这些,自然不怕你到外面声张或是把他告到他上官那里,不如——”

    他尾音拖长了,须臾定了心神:“过几日施粥,银子该出就出,他既然要你出面,总不见得你人杵在那里,他还把功劳全算在自己头上。德临是宣州治下,等咱们启程赶路,你若咽不下这口气,转道宣州府便是。”

    可这事儿难办就难办在这里……

    陆景明看出他面上的危难之色,暗吃一惊,脸色也变了:“你总不至于和宣州知府有过节吧?”

    温长玄反手摸了摸鼻尖儿:“我是本分的生意人,怎么得罪知府大人?只不过……如今这位宣州知府,是三年前才到宣州赴任的,我和前任知府有些交情……”

    陆景明看他支支吾吾的,没有半点儿往日里的果决和爽快,心一沉:“当初你常往宣州府走动,和前任知府大有交情,恐怕也没少使银子讨好是吧?可新知府走马上任,你三年来,再与人家无往来,是你干的事儿吧?”

    他的确是干过这种事情,所以要转道宣州府,向孙全生的上官去告发此事嘛……是有些为难之处的。

    “可我本不是针对这位知府大人,我常年在外办事,多少的生意经我的手,怎么可能轻易去得罪谁,这事儿真就是赶巧了而已。”温长玄抿唇,“前些年我手头上有几笔大生意,都是和宣州张家做的,所以才时常走动往来,单他们张家一家,一年我就能赚上最少两千两银子,那是大户。

    但三年前,张家犯了事儿……具体什么事儿,我也没打听过,横竖同我没关系。

    这生意断了,我又为着避嫌,就再没怎么到宣州府来过,这位新知府走马上任,万一再拿了我来开刀,我不是倒霉催的吗?

    偏偏今日又遇上孙全生……”

    陆景明听出了门道来。

    要这么说,倒的确不怪温长玄。

    不过这孙全生就够可恨的了。

    “看样子,人家是算准了,你不敢,也不好一状告到宣州知府那里去,这才敢明着敲你银子了。”

    好巧不巧的,他和这位三年前才赴任的宣州知府,也从无交情。

    “倘或宣州知府是个小肚鸡肠的人,你此去,非但不能出了这口恶气,恐怕他还要狠狠刁难你一番了。”陆景明长叹一声,“要不然,银子给出去,就当是买个清静,怎么样?”

    温长玄剑眉蹙拢:“陆兄也有花银子买清净的时候?”

    “大丈夫端的是能屈能伸,这有什么的?”陆景明倒惊诧似的去看他,“先离开了德临县,往后一切都好说。都说民不与官斗,这是个正经道理,况且咱们人在德临县地界儿,就是站在孙全生的地盘儿,凭什么和他这个朝廷钦点的知县大人斗法?你可想清楚了。”

第二百零七章 只是不想这样

    能屈能伸啊……

    温长玄和他不太一样。

    以前大哥说,陆景明和他们都不一样。

    最开始的时候,他不以为然,后来才知道,大哥说的都是真的。

    毕竟陆景明那个爹,眼里只有他大哥,在他爹眼里,陆景明就是个离经叛道的小孽障,生下来讨债的。

    当年他离开扬州,自己出来经营,外人不知道的,当热也不敢怠慢他,轻看他,可稍知道些门道的,心里头也不多拿他当回事儿。

    一步步走到今天,陆景明的确是凭他自己的真本事。

    所以他能笑着说,大丈夫自该能屈能伸。

    他们站子啊德临县,在人家孙全生的地盘儿上,就该学会服软。

    温长玄深吸口气,没说话。

    陆景明一撇嘴,看出了他的不满:“你不是来找我商量,拿主意的?”

    他说是。

    陆景明这才又接话:“那不就得了?难道你指望我向着你,撺掇着你,闹得德临县衙鸡犬不宁?这么大的人了,置这个气呢?”

    “倒不是置气……算了。”

    温长玄又做深呼吸状,心里有一万个不舒服,也不得不承认,陆景明说的有道理:“得罪他没什么了不起的,可他必是知道我与这位新任宣州知府之间的那些事,即便算不上过节吧,可真犯在人家手里,说不准怎么样呢。”

    陆景明稍松了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正是这个话,而且还有个事儿,我想了两天,本来也打算问问你,你要说孙全生明着跟你要银子,我倒觉得,更别招惹他,花了钱了事儿,趁早动身启程的好。”

    能让陆景明这么紧张的……

    温长玄呼吸一滞:“和桃蹊有关?”

    陆景明抬眼过去,须臾点头:“那天遇到山贼,你说他们似无意伤人,只是缠斗,绊住了你,叫你顾不上两位姑娘的马车,我赶来时,匆匆一眼,也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儿,可一时说不上来,又担心三姑娘和林姑娘,便没有多想。”

    “有什么不妥的吗?”

    “你忘了三姑娘马车周遭的那些尸体了吗?”

    陆景明沉声,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瞧着:“对你是没有杀意,只是绊住你,那三姑娘马车周围护着的家丁,缘何身首异处了呢?那些山贼,分明目的明确。你再细想,绊住你,是不是也是为三姑娘或是林姑娘呢?”

    温长玄一怔。

    这事儿他想过。

    他犹豫,抿紧了唇角,两只手对抄着,搓手半晌:“我以为只有我自己发现了。”

    陆景明嗨的一嗓子:“不然那天三姑娘出去,我怎么偷偷的跟上去?只是这事儿还是不要告诉她的好,也只有叫她担惊受怕的份儿。”

    “那你觉得,他们是冲着桃蹊来的?”

    “林姑娘一向也没招惹过什么人,林家嘛……我多少知道些,林老爷是个谨慎的人,说他是谨小慎微也不为过,至于林夫人,是个正经八百的深闺妇人,外头的事儿,她从不插手,也从来不管,是以林家一向也很少树敌。”

    陆景明反手摩挲着下巴:“林家的生意对外各州府也有做,但是少,大多还是在扬州地阶儿上,最多是走个海贸,同泉州和广州有些生意往来,的确没听说他们家有什么仇家。出事之后,我也试探着问过盈袖,确实如此。”

    胡盈袖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到了哪里都闲不住,旁人家的家长里短,她倒如数家珍。

    温长玄不大好议论姑娘的不是,没接这茬儿,只是转了话锋:“可桃蹊本也没招惹过谁,更别谈得罪什么人。如果一定要说——”

    他面色微沉:“梁家现如今也翻不出花儿来,凭什么能把手伸的这么长呢?”

    梁家?

    陆景明心下冷笑。

    温长玄未免也太高看梁家。

    十几年贿赂湖州官员,上到巡抚,下到各县镇的知县们,有几个,是没拿过梁家好处的?

    真正两袖清风的,早就被排挤的在湖州待不下去了。

    他不做官儿,湖州官场风气如何,跟他没关系,他几次从别人嘴里听说,无不惋惜,倒是没多大的感触。

    原不是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实在是十几年来,朝廷都不理会,难不成凭他们这些经商的白衣,惋惜几句,咒骂几声,湖州就能干净起来?

    是以他从不参言。

    可如今朝廷要动湖州官场了——那就像是一个人,身上生了坏肉,经年累月,腐肉蚀骨,可有一天,下了狠心,要把这腐肉去除,那就势必得一刀子下去,真正是连皮带肉的,一起剜下来。

    贿赂朝臣,官商勾结,再严重些说,以商乱政,端要看着罪名,朝廷打算怎么给梁家扣了而已。

    梁家如今自顾不暇,梁时又把命交代在了扬州,还能有心思手伸的这么长,来要小姑娘的命吗?

    再者说了,就算要报仇,要该是冲着他们来才是。

    于是陆景明失笑着摇头:“你也会说,他们凭什么,那就一定不是。”

    可不是梁家,还能有什么人呢?

    杜家?

    更不大可能的……

    陆景明看他头疼起来,一抬手,落在他肩膀上,按了一把:“想破了头皮,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吧?我也是。”

    温长玄一把拍掉了他的手:“那你到底想说什么?”

    “早点儿启程吧,德临县是非之地,不适合久留。”

    温长玄隐隐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只是不敢笃定确认,于是他试探着,叫了声陆兄,把音调往下压一压,再压一压,沉声问他:“你怀疑,所谓山贼,不过是孙全生为我们准备的一出戏?又或者,又或许——不会的……”

    他猛然收了声,自己倒先把自己给惊住了。

    陆景明眯了眼看他:“不会什么呢?”

    温长玄却不肯回答。

    陆景明缓缓地收回了手:“又或许,那天在官道上的所谓山贼,根本就不是同一伙人。绊住你,拦了你们去路的,是孙全生的人,为的就是惊动了你,好让你报官,这样你才能顺理成章的到德临县衙,而孙全生,才好将你留在德临县小住几日。

    至于三姑娘马车外的那伙人,却是实实在在冲着三姑娘而来的——

    浑水摸鱼。

    他们见有人先他们一步朝你们动了手,便混在其中,想要趁乱对三姑娘下手。

    长玄,这就是你说的不会吧?”

    “你——”温长玄说不出个所以然。

    陆景明的确是把人心都看透了。

    他心里的确这么想。

    事实上,那天被山贼拦路,的确诡异的离谱。

    他到今天,也始终没能想明白,那些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如果按照现下心中所想,一切反倒都说得通了。

    怪不得前头看起来还留了余地,未曾痛下杀手,后头马车旁的家丁却接二连三的倒下去。

    怪不得他本来觉得那些人根本就不成气候,若不是仗着人多,真未必能将他们给绊住,可桃蹊那里的情形却显然不容乐观。

    又怪不得……陆景明带着人赶来帮忙,护着桃蹊和林蘅的那架马车,杀了几个,重伤了几个,前头与他厮打缠斗的那伙人,竟做了鸟兽散。

    他本以为,那是见一击不中,选择放弃同伴,各自且逃命去。

    然而现在看来,只怕未必。

    林蘅正收拾着自己的衣服。

    这些事儿,她一直都不太喜欢叫丫头来弄,第二日要穿什么,戴什么,头一日闲着时,她总自己就先拾掇出来了。

    温桃蹊垂头丧气推门进来,她回头看,见温桃蹊脸色不怎么好,咦了声:“不是说不放心你二哥,去找陆掌柜一趟吗?怎么脸色这样难看。”

    她说着就放下了手上的裙钗,三两步迎上去,虚拉了她一把,腾出另一只手来把门给关上了:“出事儿啦?你可别这幅模样吓唬我。”

    温桃蹊瓮声瓮气的摇头:“没出事,二哥从县衙回来了,这会儿在陆景明屋里说话。”

    林蘅这才舒了口气,一颗心重落回肚子里:“你这丫头,好好地,脸色这样,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她把人按在了禅椅上,又转身去给温桃蹊倒茶:“喝口水,缓一缓。你二哥既没出事,陆掌柜也好好的在客栈待着,你这是怎么了?”

    “其实也没出什么事儿,就是心里不怎么舒服,想来你这儿坐一坐。”

    温桃蹊从她手上把水杯接了,顺势拉了林蘅的手:“姐姐你别忙了,坐着说会儿话呗?”

    仙客来这客栈有意思的很,屋里的禅椅和别的地方所见的都不太一样。

    林蘅当时住下来,就留意到,还特意去温桃蹊屋里看过,确实是不一样。

    仙客来放的禅椅都宽大,像她们两个这样的身量,两个人坐一把椅子,都不会觉得挤。

    林蘅顺势往她身边儿坐下去,侧目看她:“那你说,我听着。”

    温桃蹊撇了撇嘴:“你之前不是劝我,不该操心的别操心,不该过问的别过问吗?”

    林蘅啊了声:“我瞧你这阵子不是也老实许多吗?”

    她其实不是这阵子才老实的。

    以前她也老实,重生之后,就觉得自己应该安分一些了。

    温桃蹊拿手肘戳她,虽然心情不大好,但还是觉得,自己如今这样子,实在是太蔫儿了,精神恹恹的,没得带的林蘅也心情不好,是以起了些精神头,同林蘅玩笑两句:“姐姐这话说的倒像我平日里都不老实,我从来都不闯祸惹麻烦的。”

    是,都是麻烦找上她。

    林蘅笑着揉她小脑袋:“我说错话了,怎么还跟我斤斤计较起来呀?那你来找我,不是为了说心里话的吗?还说不说?”

    “二哥从县衙回来,应该是有什么事,专门去找陆景明的,可他瞧见我在,就不说了。”

    温桃蹊偏了脑袋躲了一把:“陆景明也看出来了,就差把话挑明呢,可二哥还是叫我走,不让我听。”

    她整张脸拧巴到一起去,一眼瞧见林蘅嘴角抽动,便欸了声,先在林蘅手背上按了一把:“你别忙着说我,我知道,二哥瞒我,肯定有他的用意,也是为我好,外面事情,不想让我操心,跟着他提心吊胆的。

    这样的话,你都跟我说了好多次了。”

    林蘅要说的话,叫她全说完了,那还说什么呀?

    她把手往外一抽:“我说了好多次,不是也没见你放在心上吗?你脸色不好看,垂头丧气的来我屋里,就因为这个啊?”

    温桃蹊点头说是:“我并不是非要逞能逞强,非要跟哥哥一起去料理外头的事,我只是……”

    “你只是不甘心事事都被瞒着,不服气你二哥拿你当孩子一样看待,是吧?”

    林蘅虎着脸:“这种事儿,如人饮水罢了。你觉得被保护的太好,你不高兴,却不知这天底下,有多少人,羡慕不来你有这样的福气。”

    温桃蹊心头一紧,想到了林蘅自己。

    她抿唇:“姐姐,你说,我近来也算乖巧懂事吧?”

    林蘅低眉笑,满面柔和。

    眼前的姑娘又何止是近来才算乖巧懂事呢?

    她没认识温桃蹊似,不晓得,认识了之后,觉得这女孩儿落落大方,为人处事,几乎挑不出半点儿不好来。

    后来听表姐说,温家这个小姑娘呀,一向都是乖巧懂事的,从很小的时候认识了,就没见她像清云那样在外人跟前儿也会撒娇胡闹的。

    小姐脾气也许有,但胡搅蛮缠就一定不会。

    林蘅噙着笑没吭声,拿眼神示意她继续说。

    温桃蹊冲她挑了挑眉:“我只是不想做个小废物。”

    小废物?

    这词儿可真新鲜。

    林蘅正想问,温桃蹊啊了声,自己又改了口:“也不能这么说,不合适,爹娘和哥哥们这样爱护我,我这样说自己,倒像连他们一并数落了似的。就是……就是……”

    她在那儿支支吾吾,就是了半天,仿佛一时说不出心中所想。

    林蘅长叹一声,却明白了。

    她握了温桃蹊的手:“桃蹊啊,你只是觉得,是一家子骨肉至亲,你本就不是个添乱裹乱的人,就算不指望你出谋划策,又何苦要瞒着你。既然决定要瞒了,索性一点儿不叫你知晓也算了,偏偏还叫你知道,这明摆着有事儿瞒你,就算你二哥是为你着想,你心里也仍不受用?”

    “差不多吧……”温桃蹊小嘴一撇,满脸委屈,“但这话还不能跟二哥说,他该心寒了,明明是一心为我好,我还不领情似的。所以我心里烦闷,又没人可说,只能来找姐姐你说一说,纾解一二了。”

第二百零八章:脸都气绿了

    三日后,德临县。

    开善堂,设粥棚,这种善事,温家经常做。

    前世温桃蹊没出嫁那会儿,家里每个月也是拿了银子施舍那些吃不起饭,看不起病的穷苦人的,只她一个女孩儿,很少露面而已。

    后来她非要嫁林月泉,又下了决心,一定要让林月泉能够真正出人头地,让父兄瞧得起他,再不认为她的决定是胡闹,是任性,所以成婚后,除了那些甜蜜的岁月外,她的确不遗余力的,以她所能付出的全部,在帮他。

    她用自己的嫁妆,和她多年存下来的体己银子,给他挣名声。

    温家放粥,她就跟着去放粥,温家不放粥的日子,她也会用林月泉的名义,买些米面,买些补药,做善事,给林月泉留下善名。

    乃至于她怀着孩子的几个月里,也从没间断过——

    其实那时候林月泉已经不需要这些了,不,他从头到尾,都不需要这些才对。

    可她做习惯了,也瞧见了效果,加上想给孩子积福,就从没落下过。

    跟着温长玄他们往粥棚去,那粥棚入了眼,温桃蹊便觉得眼前一黑,铺天盖地的回忆席卷而来。

    “桃蹊,别这么辛苦了,瞧你这样累,我心疼的很。”

    “傻姑娘,都做娘的人了,怎么一点不知道顾着自己。”

    “我总在外头奔波,有时顾不上你,你若不爱惜自己些,我要难过死的。”

    ……

    温桃蹊一阵作呕,却要生忍着。

    她不愿意去回想那些过去,但她控制不住。

    所有过往的那些甜蜜,如今于她而言,都是最不堪的羞辱罢了。

    事实上,她一直都没能想通,这一切,究竟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林月泉说是为了报仇,血海深仇,可是他家里出事时,她尚未出世。

    就算父债子偿,她绝没有怨言,如果爹真的做过,她愿意替爹还债,替爹赎罪。

    可他利用她,骗了她的全部余生,这又算什么?

    温桃蹊脸色隐隐发白。

    林蘅看她神色不对,虚扶了一把:“桃蹊,你怎么了?”

    她勉强撑着,稳了稳心神:“可能没睡好。”

    本来这种事儿,是不需要她们姑娘家露面的。

    但不知道温长玄和陆景明怎么想的,非要把胡盈袖带上,这带上了胡盈袖,自然也就把她两个给拉了来。

    而且照温长玄的说法……仙客来中也未必就一定安全,还是跟在他们身边,人在他眼皮底下,他才放心。

    林蘅虽不知这仙客来客栈中还有什么危险的,却也不好多说,总归温长玄和陆景明又不会坑害她们,既然做了这样的安排,便自然有他们的道理。

    只是眼下桃蹊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

    林蘅抿唇低声叫了温长玄一声二哥哥。

    李家和温家结了亲,私下里林蘅倒只是客客气气的,但在外头行走时,她就跟着李清云去称呼温家兄妹。

    温长玄略回头,自然看见了温桃蹊的脸色。

    陆景明倒抢先一步,真就是一步跨过去的。

    要不是碍着在外头,还有那么多人看着,恐怕这会儿已经上了手了。

    陆景明察觉到他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背后,恨不得把他背后瞪出窟窿似的,却浑然不理会:“你脸色很差,我陪你去休息一下?”

    要陪也轮不到他——

    温长玄过去的时候,挤了他一把:“桃蹊,没事吧?”

    温桃蹊勉强笑着:“就是下车的时候头晕了一下,大概没睡好。”

    她看自己哥哥和陆景明都是一脸的担忧,就连林蘅握着她的手也紧了紧,欸了声:“我何时就这样娇弱了呀?真没事儿,难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不知道吗?这又没什么好逞强的,况且我从不喜欢逞强的呀。”

    这倒也是。

    她的确不是太爱逞强的姑娘,至少在过分紧要的事情上,从来让人省心。

    正说话间,孙全生带着德临的几个乡绅,笑着就往他们这头靠拢了过来。

    姑娘家自然要往温长玄和陆景明身后躲一躲,不过好在德临县虽然是小地方,人却识礼数。

    跟着孙全生来的几个乡绅,最年轻的,今年也三十有七了,家中妻妾成群,儿孙绕膝的,见了几个小姑娘,虽然诧异于娇滴滴的女孩儿会出现在这里,可也没人把目光在她们三个身上多做停留。

    倒是孙全生打完了招呼,又问了几个姑娘,弄清楚了谁是谁,侧身一让,做了个请的手势:“这回施粥,温二爷是出了大头,你的功劳是最大的,你先请。”

    温长玄笑着推辞,脸上的笑却虚伪的不得了:“还是知县大人请先,我一介白衣,怎么敢越过大人去,况且造福乡里的事情,家父与家兄自幼教导,我自然是不敢推辞的。”

    一众人便又顺势吹捧起他温家的门风严谨,家教如何如何的好,教出的孩子一个个都似温长玄这样子争气又能干,云云此类的。

    别说陆景明了,就连温桃蹊听来都想笑。

    合着这些人,孤陋寡闻,竟不知她二哥从前最是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吗?

    说话的工夫就已经往粥棚下而来,德临的百姓们倒是极规矩,一个挨着一个的,排着长龙似的队,极有秩序,一点儿不乱。

    见着脸儿生的公子和姑娘,窃窃私语的议论起来,时不时的还拿眼睛往上瞟。

    温桃蹊大概其的扫视了一番。

    还成。

    至少浑水摸鱼的,确实不多。

    她前世施粥放粮,见过不少有手有脚,年轻力壮的男子,就混在人群中,把自己弄得蓬头垢面,就为了要她一袋子米或是白面,或是多盛上一碗白粥,两个白馒头。

    她觉得那些人无耻,却从来懒得计较。

    “这德临县的百姓,挺好的。”

    林蘅咦了声:“你这是什么感慨?”

    “自然是见了这长龙队伍里的百姓,有感而发的。”温桃蹊冲着排队的人群努努嘴,“老弱病残,大多是这些人,少见年轻力壮,能干的男子,可见很是不错。”

    林蘅便明白了,笑着拍她手背:“你这话说的不错,怪不得人家都说,孙知县是位好官儿,在德临县十几年,把德临县治理的相当不错。”

    可这样的官儿,怎么就十几年都没有升迁呢?

    真是奇了怪了。

    要么是他朝中无人——可他把德临县治理的这样好,要是朝中无人,那便该有背景深厚的来享受他的功劳,把他从德临挤走,自己来当这个德临知县,再大肆宣扬,将孙全生的功劳,都说成是他的功绩,这政绩报上去,再朝中有人好说话,还愁升不了官儿?

    要么就是孙全生自己不愿意离开……但这穷乡僻壤,好吧,如今倒也大多人家都是能度日的。

    因为李家就是为官的,这里头有些门道,林蘅便知道一些。

    如今瞧着,德临县倒真是有些奇怪的。

    偏偏哪里怪异,她又说不上个所以然。

    那种感觉极微妙。

    温桃蹊听她半天没后话,戳了戳她:“你听。”

    什么……?

    林蘅恍然回身,侧耳倾听,听了几句,脸就黑了。

    她回头看温桃蹊,果然她面色也不好看。

    她抿唇:“拿了你二哥的银子,却又只字不提你二哥的事儿,拿着你哥哥的钱,全他自己的好名声?”

    温桃蹊也听出来了。

    那他们一行人,是因为什么站在这里的?

    看热闹的?

    底下的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其实孙全生没说什么难听话,但老百姓怎么想,就不一定了。

    有些人一辈子不成器,活的没出息,就格外嫉妒眼红,有出息的,或是本就富贵无极的人家。

    仿佛他们生下来,生在金窝银窝富贵堆里,就是一种罪过。

    温桃蹊小迈上去半步,唇角刚动了动,林蘅一把把她给按住了。

    她侧目过去,林蘅正不动声色的摇头。

    她有些按耐不住,怒气上来,那头一道倩影,却已经闪身站上前半步去。

    “孙知县,您这回施粥的银子,不都是温家二哥哥出的吗?我那天听了一耳朵,说这是积福积德的善事儿,我表哥本也是要出银子的,可温家二哥哥快了他一步,银子都已经送到县衙大堂去了,您怎么倒像没这回事呀?”

    胡盈袖年纪小,又一脸稚气未脱,根本就还是个孩子。

    她说话俏皮,也并不是咄咄逼人的责问,倒像是……

    是了,反倒像是不懂事的孩子,遇到了令她困顿不解的事儿,她是虚心请教,真心请了长辈指点教导的。

    孙全生一个大老爷们儿,还是朝廷的七品县令,怎么跟个小姑娘计较?

    何况这小姑娘说的还都是事实。

    孙全生面色一僵。

    温桃蹊再往下看,那些百姓仍旧是交头接耳,只是那些没什么善意的目光,的确少了许多。

    这些人,活的还挺现实的。

    谁给他们一口饭吃,他们就看谁比天还要高。

    今天这一碗饭,是二哥施舍给他们的,他们就觉得二哥是神仙似的人物了。

    陆景明皮笑肉不笑的拽了一把胡盈袖,把人往身后一扯,先是板起脸来轻斥了她一句无礼,转而才又对上孙全生:“知县大人千万别见怪,我这个表妹叫家里宠坏了,说话办事儿都没个轻重,一向都心直口快,想什么,就说什么,也不分场合地点,她并无意冒犯冲撞孙大人的。”

    胡盈袖啧声就把这话接了过来:“我说实话,这也算冒犯冲撞吗?表哥你别逮着机会就要骂我两句,我哪儿又做错了?”

    “你还说!”

    陆景明扭头又训她。

    这一唱一和的。

    温桃蹊都看出端倪来了。

    这就是他们今天非要带上胡盈袖的原因吗?

    所以他们一早就算准了,孙全生是要借他们温家的银子,买自己的好名声,当着老百姓,绝不会提今日施粥的银子从而何来。

    是以这些话,他们提前教给胡盈袖的?

    她和林蘅倒成了外人似的,也不叫她们知道。

    不过这事儿倒有意思。

    不想明着和孙全生起冲突,银子照给了,装的柔善可欺,一转脸,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儿,下孙全生的面儿,还要往孙全生嘴里再塞只苍蝇,不能吐,更不可能咽下去,活活的要把他恶心死。

    恶心了他,还叫他知道,他们就是故意恶心他的。

    这招数,倒像是陆景明和二哥能商量出来的。

    温桃蹊唇角上扬,头却低垂下去,不想叫人看见她的窃笑。

    原来那天二哥说有事找陆景明商量,就是这事儿啊。

    那头孙全生背在身后的手,捏成了拳,藏在他官府的袖中。

    他面部表情极其僵硬,却还不能撕破了脸:“无妨,无妨,胡姑娘年纪小,又不常在外走动,没历练,比不得男儿家,这有什么的。”

    胡盈袖脸儿一垮。

    变着法子骂她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

    她可不是好说话,好欺负的。

    更何况表哥早跟她说了,照着闯祸来,也不打紧,横竖有他和温长玄在,总能圆回来。

    于是她俊俏的小脸儿一沉:“孙大人,我不过问了几句实话,您怎么变着法子说我是个草包呀?又没见识,又不会办事儿,连场面话都不会说,说是年纪小,可也十来岁的人了,又不是三岁的孩子,您这么说,不是说我一点儿不懂事儿吗?”

    她横跨出来半步,陆景明就下意识跟着她的身形动。

    温桃蹊算看明白了。

    把人拉回来,藏在身后,不是因为觉得胡盈袖不得体,而是做保护姿态给孙全生看。

    温桃蹊唇角继续上扬。

    真是只狐狸。

    须臾她拉平了唇角,才上前两步,拉起胡盈袖的小手,往自己身边儿带了带,又拉着她回到先前站着的地方去:“我跟林姐姐说话,一眼没看住你,你就跑到前头去胡说,快别胡说八道的了,当着这么些人呢,孙大人的脸都要叫你气绿了,还不快回啦和我们站着呀。”

    陆景明差点儿没忍住就笑出声了。

    小姑娘阴阳怪气的,前头倒都好,最后那句话……

    他转头去看孙全生的脸,得,她说的挺对的,的确是气绿了。

第二百零九章:他没救了

    温长玄笑了笑:“桃蹊,你怎么也跟着她胡说起来,孙大人怎么会和你们几个小姑娘家一般见识。”

    他装模作样的,转身抱拳,朝孙全生站着的方向,虚一礼,其实连个客气都算不上,真是再敷衍不过的。

    孙全生看出了他的敷衍,也明白了,他们今天,本就是来者不善的。

    是他小看了这两个年轻人了。

    胡盈袖那种黄毛丫头,能说出这些话来?还有温桃蹊。

    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没见过世面,没经历过风浪,那些话,打死她们也说不出,必定是有人事先教过的。

    再说了,没有他们两个事先授意过,这么多人,哪里有姑娘家说话的份儿?

    两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儿,也敢站出来呛声?

    况且那话说来便是得罪人的。

    孙全生面色微沉,却也只是须臾而已。

    他到端的住。

    温长玄和陆景明对视一眼,谁也没说什么。

    孙全生噙着笑,压了压声儿:“不是要压下贤侄的功劳,实在是前几日你们才遇上山贼劫道,不适合大张旗鼓的,即便住在德临县城中,我也需小心些不是?等风平浪静了,就算贤侄一行离开了德临县,德临百姓也会记住贤侄的良善和好处,永生不会忘的。”

    德临百姓知道他温长玄是谁吗?

    场面上的客气话谁不会说呢。

    胡盈袖愤愤不平,从温桃蹊手上挣出来:“温二哥哥人都走了,难道还贪这个名儿吗?孙大人这话,倒像是说,温二哥哥出这银子不是为了造福百姓,更不是积德行善,不过是为了个好听的名声罢了?”

    孙全生脸上的笑登时一僵。

    胡盈袖一吐舌,在陆景明的白眼中讪讪的退了回去。

    他那一眼,不像是商量好的……胡盈袖的这个话,也不太像二哥和陆景明会教她说的……

    这丫头一直都是嘴上没把门儿的,真就是个心直口快的主儿,想到什么说什么,恐怕二哥和陆景明再三的叮嘱交代,她真到了事儿上,也未必压得住火气。

    她就不懂了,非得交给胡盈袖办,说错了话,真把孙全生惹毛了,激怒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不成?

    温桃蹊喉咙一时发紧,虎着脸把人给拽了回来:“我还拽不住你了?有我二哥和你表哥在,你一个女孩儿,老冲到前头说什么话?也不怕叫孙大人看了你们胡家的笑话吗?”

    胡盈袖好似不服气,小嘴一撇:“我还是那句话,我是实话实说的,有什么笑话可看?

    这年头,人人都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表面上一团和气,私下里暗潮涌动,假模假式的扮客气,我偏看不上这套做派。

    我话虽然说的不中听,可并没有什么恶意,也不是非要以最坏的揣测去揣摩孙大人的心思,就事论事罢了。”

    她一面说着,眼珠子滚了两滚,大约是迫于陆景明无形中扔给她的压力,到底是朝孙全生蹲身做了个礼:“若是言辞不当,不小心冒犯了孙大人,我给孙大人赔礼了。”

    底下的百姓未必全都能听见她的话。

    可她分明有意抬高了声儿,站的靠前的,就一定能听见。

    何况他们身边儿还有这么多人跟着……

    孙全生想扶额,手抬了一半,生生忍住了。

    他的确比吃了苍蝇还要恶心。

    心里很生气,面上却不能带出不来,不然就成了小肚鸡肠,又或是,恼羞成怒。

    于是他连声笑,说无妨,甚至还要咬着牙去夸胡盈袖,赞她几句的确性子爽直,以此来证明他是宽容大度的。

    叫胡盈袖这么闹上一通,这银子的来历,孙全生是不说也得说了,不过他说温长玄一行不适合大张旗鼓的,所以也就轻描淡写,真是轻轻带过的。

    老百姓们只惦记着那点儿粮食和热粥,谁给了他们吃的,谁就是大老爷,一时又朝着高台上的方向,磕头跪拜的。

    这不是温长玄想看见的场面。

    他最受不了别人这样高捧着他。

    他又不是什么大善人,路过德临县,出这笔银子,虽不是不情不愿,但总归是孙全生设计了他,才从他这儿要走的这笔银子,现下老百姓们这样磕他,他实在觉得受之有愧。

    孙全生又笑:“我就说,贤侄未必应付的了这样的场面的。”

    温长玄不动声色:“也没什么,只是觉得,不过一碗粥,一把米,就叫他们这样子跪我,我心下不安。”

    他深吸口气,又去看孙全生身后的乡绅们:“那些银子,于咱们这样的人家而言,不过是手指头缝儿里漏出来的一星半点儿,却能救活多少条人命,咱们既不是拼尽全力去帮他们的,怎么能心安理得的受他们如此大礼,又怎能叫他们感恩戴德,看我们天一样的高呢?”

    孙全生面色又是一变。

    好在温长玄并没打算真跟他彻底撕破脸,是以说完了,退两步:“孙老爷,我们还是不在这儿多待了,我瞧着这样子,心里实在是有些难受的。”

    他既然要走,孙全生就不会多留。

    今天闹这么一出,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他刚才就巴不得他们快点儿走呢。

    要不是一开始怕温长玄他们心里有什么,他压根儿就不会带他们一行过来。

    没成想,反倒叫几个年轻人把他给架住了。

    从施粥的高台那头下来,他们几个也没急着回仙客来。

    德临小县的就酒肆茶楼,当然是没法和歙州城中相提并论的,可眼下一行人不打算回客栈,自然就挑了一处看起来还略顺眼些的茶楼进去。

    茶楼里的小伙计见这几个年轻的男男女女,个个生的不俗,穿戴更不凡,又脸儿生,便也就知道了,这是前几日才入了县城来的贵客,听说是一进城,就被知县大人给接走了,直接就安排在了仙客来,也不知和知县大人是什么样的关系,总之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得罪不起的人物就是了。

    于是小伙计一脸谄媚的迎上去,把人往里头请。

    这茶楼里喧杂吵闹,各色人等都有,就算是进了所谓的雅间儿,外头的吵闹声,也仍旧能听见的,可一点儿不僻静。

    好在几个姑娘并没有过分娇气的,就算是胡盈袖这个素日什么都挑剔的丫头,这会儿也一脸的得意,看起来对这里的环境,并没感到不适。

    陆景明看她脸上得意的笑,脸色一黑:“你得意什么?我是那么教你的吗?后面的话,谁让你说?”

    胡盈袖拿了个水杯在手上玩儿,左手的食指勾着水杯边缘,打着杯子直转圈儿:“我听他说话就来气嘛,温二哥哥是出了银子的人,他们又不出钱,又不出力,好处却全叫他们得了,然后嘴上还要再占个便宜?这天底下的好事,都是他孙全生一家的啊?我看他干脆改名叫孙全好得了。”

    温桃蹊一愣,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就连一旁的林蘅也忍俊不禁,掩了唇,试图掩盖自己的窃笑,可一抖一抖的肩头,还是出卖了她。

    胡盈袖哼一声:“你们就笑吧,反正我也没说错。”

    陆景明头疼不已:“长玄原就不是为了争那个名儿,只不过是孙全生行事太过卑劣,才会如此安排,偏你要跳出来多事,那些话,要不是三姑娘拦着,啐骂了你两句,给孙全生拿住,岂不真要说长玄的不是?”

    胡盈袖小脸儿一垮:“可就算我不开口,他话里话外也是那个意思啊,吃哑巴亏啊?我看你和温二哥哥都没打算开口。”

    林蘅在她手背上按了一把:“你开了口,是替温二哥哥说话,这并没错,可原本你不开口,那些老百姓,也不会往那上头想的。

    他们只知道,今天的热粥和米面,靠的是温二哥哥的银子,是温二哥哥好心施舍的,同县衙没有关系。

    就算孙大人再怎么能说会道,老百姓不吃那一套,他说再多,也不过就是白费唇舌而已,只有咱们听懂了,有什么用呢?”

    可她又当着人前点破了。

    若不是温桃蹊拦了她的话,温长玄又站出来假意斥了温桃蹊两句,孙全生借题发挥起来,倒真成了她的不是。

    温长玄看她后知后觉的,也知她本是一片好心,便拍了拍陆景明肩膀:“陆兄,算了,总归也没什么事儿,胡姑娘也是替我抱不平,咱们本就是有事求着胡姑娘帮忙,怎么事儿办完了,你非但不谢,还要骂人?这可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胡盈袖真是后知后觉。

    她原本听她表哥和林蘅说那些,心里有些别扭也后悔的,生怕自己是不是真的说错话,给温长玄惹麻烦。

    表哥怎么样都成,横竖他们是一家子亲戚,她怎么欺负表哥都是应该的,可温长玄是外人,和她非亲非故的,不该受她牵连。

    然而这会儿温长玄一说话,她突然就回过味儿来了。

    胡盈袖一拍桌子:“是啊!我帮了你们,你不谢我,却先骂我?我生来又不是给你骂的!”

    这丫头从来是个顺杆儿上的主儿,得了温长玄一句话护着,再点一点这一茬事儿,她算是发作起来了。

    陆景明做无奈状,连连摆手:“我错了,我错了成不成?”

    胡盈袖听他说的并不真诚,一脸的不满意:“你这是敷衍,你根本就没有打心眼儿里认识到自己的错处。”

    “那你想怎么样?”

    “上次欠了我一套头面,再加一套苏绣的衣裳——”胡盈袖小脸儿一扬,说的理直气壮,“要苏州最好的绣娘,出最好的工,衣裳料子也必得是最好的,得配得上我的一套新头面。”

    陆景明心说你的头面还没着落呢。

    不过到底还是个孩子,每次张了口,不是衣服首饰,就是吃的喝的,她也就这么点儿出息了。

    陆景明撇着嘴应下来:“让你自己去挑总行了吧?”

    胡盈袖这才心满意足。

    温桃蹊坐在一旁,实则有些羡慕她。

    从前她也这样,明艳开朗,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心怀坦荡的。

    想着想着,温桃蹊唇角上扬,一双杏眼,也越发温柔起来。

    林蘅咦了声:“你这是想到什么了?”

    她笑着说没有:“小的时候我总想要个妹妹,想着,我要有个妹妹,一定把她宠到天上去,倘或我有个妹妹,她应该是什么模样的——我瞧盈袖这样,一下子全想出来了。”

    众人皆一愣,旋即又笑。

    陆景明看她心情不错的样子,就接了她的话过来,哄她开心:“那不然把她给你做妹妹,你接到你们温家去,我姨父姨母总说,她这性子,家里就是养了个祖宗,趁早嫁出去,给了别人家,叫她祸害别家去,你要不要?”

    胡盈袖知道他是玩笑,却还是跺脚不依:“等回了杭州我就去问爹娘,要没说过这话,你就等着挨揍吧!”

    温桃蹊捧腹笑起来:“逗你玩儿呢,你傻傻的还信了不成?但我说实话,你这个性子,这个脾气,我们家可不敢养你,回头非把房顶拆了不可。”

    胡盈袖扬手过来在她身上轻拍下去:“你还打趣我?前两天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还敢跟我表哥合起伙儿来拿我逗闷子啊?”

    这本是玩笑的话,却让温桃蹊和陆景明脸上的笑都霎时僵住。

    林蘅面色也是一僵。

    这胡盈袖是怎么回事,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本来大家高高兴兴的,怎么非要去提那些话……

    林蘅知道,桃蹊本就是违心说出口的,那些话,她自己何尝不伤心。

    偏偏胡盈袖这张嘴啊……

    她垂在桌下的手,覆在了温桃蹊的手背上,满眼担忧的去看她。

    温桃蹊回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你有什么好跟我算账的?”

    她回头去看,一点儿不示弱,又拿眼神直往陆景明那头瞥过去:“正主不是在这儿坐着吗?你表哥都没要跟我算账,你跟我算的哪门子账呀?”

    陆景明暗暗吃惊。

    桃儿自己拿这事儿开玩笑?他没听错吧?

    那带着些许撒娇和嗔怪的话语——

    陆景明揉了把耳朵:“我不算账,我有什么好跟你算账的,你爱说什么便说什么,随你高兴就是的。”

    胡盈袖翻了个白眼。

    没救了,她这个表哥,彻底没救了。

第二百一十章:他的心意

    温长玄他们决定了明天一早就动身,离开德临县。

    本来说是闹山贼的事儿,多住几天也没什么,可想在越想越不对劲儿,何况还把孙全生给得罪了。

    今天闹这么一出,孙全生看起来也不是个什么心胸豁达的,保不齐过后还要找他们麻烦,又或是暗地里使手段,坑他们一把。

    人家都说,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在明,孙全生真生出别的心思来,那就是躲在暗处,横竖他们吃亏,偏温长玄和陆景明两个都是最不肯吃亏的人,于是合计了一番,明日便动身启程,趁早离开德临。

    至于那伙子山贼。

    先前既然觉着不为着人命,现而今又惊动了他们,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贸然行动。

    孙全生又不是真的为了帮他们追查山贼才留下他们的,留在这儿还不够心里膈应的。

    一行几人出了茶楼,温桃蹊拉了林蘅说要四处去逛一逛,反正明日就走了,在这儿住了几天,其实也没好好的转一转。

    温长玄看她今儿心情不错,就放她去了,又怕扫了她的兴致,便只吩咐了长随小厮悄悄地跟上去而已。

    陆景明倒没急着跟上去,陪着他们往客栈方向走出去越有一箭之地,才借口要走。

    温长玄看他那样子,也知道他想干什么,可心里再不情愿,腿长在陆景明身上,他还能拉着陆景明不叫他跟上去吗?

    胡盈袖那里倒是小嘴一撇。

    真是有了心上人,就不管她这个做表妹的了。

    眼看着陆景明走远了,温长玄黑着脸:“你不拦着他?”

    胡盈袖咦一声,侧目去看他:“我为什么要拦着?”

    啧。

    这兄妹俩。

    胡盈袖或许年纪小,有时候任性,但她可一点儿不傻。

    这姑娘最精明,亲疏远近,再没人比她分的更清楚。

    她缠着陆景明怎么胡闹都成,旁人别想挑拨一点儿。

    温长玄索性收了话头,也懒得理她,背着手,径直往前走去,刻意的同胡盈袖保持一定的距离来。

    却说那头温桃蹊拉了林蘅四处逛,倒也没什么想买的,也不大有瞧得上眼的,不过是逛个热闹。

    而且要说起来,德临这个地方,还是挺有意思的。

    温桃蹊手一抬,朝着斜前方虚空一指:“人说登高望远,姐姐瞧那小楼,看着还听气派的?”

    林蘅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是一座三层高的小楼,单要从外头看来,是还挺气派,至少在这德临县城之中,确实算得上气派了,就是看不出是做什么用的。

    目下这大白天的,这地方也是开门做生意,可是冷冷清清的,隔三差五有客往来,也大多是男子。

    直到一个男人酒气熏天的从里头被丢出来,门口站着的女人几乎袒胸露乳,那衣裳的领口子开的那样大,外衫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林蘅才恍然明白,这是个什么去处。

    温桃蹊显然也反应过来,讪讪的收回手,一张小脸儿涨的通红:“我不知道……”

    “你还说!”

    林蘅在她腰窝上轻拧了一把,张口啐她。

    “三姑娘养在深闺,歙州城的街头上,又没有这样的花楼,她不认得,这很正常的。”

    陆景明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一把折扇来,拿在手里,倒看出些风流倜傥的意思来。

    偏给他看见了!

    歙州街头的确没这样的去处。

    不过温桃蹊还是知道的。

    当年三哥哥在外头应酬,一时吃多了酒,被人拉去了勾栏瓦舍,一夜未归,在外风流,差点儿没叫二叔大棍子把他给打死。

    歙州城西南角处,那一整片,都是这去处,烟花风流的腌臜地,自然是在街头见不着这样的小楼的。

    想来杭州也差不离。

    德临县没那么大的地界儿,这楼子就这样立在街头,青天白日的还开门做生意……

    温桃蹊在心里骂了两句,才扭脸儿去看陆景明:“你怎么又跟着来?”

    陆景明倒也不否认,一挑眉:“我怕你……你们不安全。”

    能有什么不安全!跟了这么多人呢!

    别以为她不知道——

    温桃蹊好整以暇的看他,又往他身后看:“我二哥叫人跟着我们,这都跟了一路了,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陆景明嘴角上扬,要不是温长玄身边儿调教出来的奴才太不中用,就是他的小姑娘太敏锐,反正不管是哪一样,他都觉得高兴。

    他摇着扇子上前两步:“方才路过个书生的摊子,画扇面题词都成,我看他有画好的,就买了一把——”

    他一面说,一面把手上动作停住了,扇面儿正对着温桃蹊:“你看看,画的怎么样?这扇面儿花了我一两银子,你要说不好,我得回去找他去。”

    这不没话找话说吗?

    林蘅自觉多余,又不能走,她听着陆景明那话,都觉得牙酸。

    温桃蹊心说什么扇面儿值一两银子,他自己就是个能写回画的,她二哥也擅丹青笔墨,还要在外头街边的小摊子上一两银子买个回来。

    于是她就斜了眼风去扫,登时脸又红了。

    人面桃花相映红——她一眼就想到了这句诗。

    桃花扇面铺就,桃花树下星星一点,是个人影,小小的,但瞧得出,她定睛在看,那小小的人影身上穿的是粉色斗篷,分明是个娇俏小姑娘。

    她想想陆景明送的桃花簪子,还有那个玉雕手把件,甚至他先前还摘过桃花花枝去插瓶,那瓶子是琉璃的,浮雕的也是桃花,全都嵌着她的名儿……

    林蘅也去看,看一眼,牙更酸了。

    她揉了揉鼻尖:“我刚瞧着前头有卖桂花糕和绿豆糕的,我去买一些,你等等我啊。”

    她实在是待不住了,把手从温桃蹊胳膊上抽回来,拉了丫头转身就走,简直逃似的。

    温桃蹊欸了两声没叫住人,在心里嗔怪林蘅没义气。

    陆景明看她半天不言声,把折扇一合:“看样子是画得不好——我瞧他眉清目秀的,说家里穷,要买不起书了,他没有一膀子的力气,只有些画画的功夫在身上,这才给了他一两银子,叫他画幅人面桃花来,果然是骗人的,其实连人面桃花也画不好。”

    他转身真的要走似的,温桃蹊知道他拿腔作势,也不拦。

    陆景明刚转过身,等了那么一会儿,她没拦,他僵着脖子转头看她:“我可找他麻烦去了?”

    温桃蹊蹙眉看他:“你幼稚不幼稚?”

    陆景明拿折扇敲在手心儿上:“怎么幼稚?一两银子,也不能白给了他。”

    “人家的画好不好,你看不出?”

    温桃蹊又丢个白眼过去:“我瞧人家画的挺好,说不得比你的丹青还强些,你爱找谁麻烦找谁麻烦,跟我说得着吗?”

    陆景明笑着反问她:“我的画不好?”

    温桃蹊嘴角一动,话还没出口,他已然又接上自己的话:“给你雕的那个手把件,就是我自己画的花样子,又照着描了,才动刀的,东西在你手上,我的画好还是不好,你不知道?”

    “不知道。”温桃蹊瞪她,“你还没说呢,怎么又跟过来?”

    陆景明耸了耸肩:“明儿启程赶路了,上了路,又没机会跟你说两句话,你二哥保管又看的紧……”

    “欸,你可别胡说啊。”温桃蹊一抬手,先打断了他,“我哥哥看的紧,你这会儿还能跟的上来?”

    “那当然是不一样的。眼下在外头,腿长我自己身上,他还能抱着我的腿,不叫我四处走动?”陆景明视线绕过了她,瞧得见不远处林蘅的身影,其实东西早买好了,迟迟不回来而已。

    林蘅的确是个最有眼色的姑娘。

    他又窃笑。

    温桃蹊看他莫名其妙的笑,就虎着脸叫他:“话没说两句呢,你笑什么?”

    陆景明说没什么,又去看斜前方的花楼:“你觉得这小楼气派啊?”

    这个人真是蔫儿坏。

    “我那是不知道!”她跺脚,“你少拿这个说嘴啊,尤其不能跟我二哥说去,不然我跟你没完。”

    “跟我没完?”陆景明笑着就把这话放在心上品了一回,须臾嗯了声,“那我回了客栈就去找你二哥说。”

    她脸儿一沉:“你当我跟你开玩笑呢?”

    “我是跟你玩笑的。”陆景明看她板起脸来,就收敛了些,“在德临县住了几天,有没有什么想玩儿的或是想买的?明儿就走了,我买了送给你。”

    温桃蹊心里甜滋滋的,嘴上却半点儿不泄露心中的窃喜:“我喜欢什么自己会买,我哥哥也会给我买,用不着你。”

    “是,温三姑娘自然是用不着我的,这不是我上赶着献殷勤吗?”

    陆景明又踱上前半步。

    温桃蹊欸的一声就退两步:“说话就说话,别凑过来。”

    她今天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和软。

    往常说不上两句话,她就要甩脸子走人,再不然就阴阳怪气的挤兑他,就算是他帮了她,救了她,她也最多客气敷衍,要说真心实意的跟他聊一聊,这都多少日子了,他一回也没等着。

    方才他就觉得古怪呢,她今天说起话来,软软糯糯的,不经意间,倒更像是撒娇一样。

    “桃儿,你今天……”

    “我问你个事儿呗?”

    陆景明眉心几不可见一拢,却还是顺着她:“你说。”

    “那天你故意说那些,让我知道我哥哥有话要瞒着我,是怕我不高兴?”温桃蹊定定然看着他,眼底一片澄澈。

    她那样的眼神,是最动人的。

    陆景明看过太多阴谋算计,利用钻营,她那样单纯的眼神,太干净了。

    他深吸口气,压下心头的躁动,点了头:“我怕你多心,觉得长玄什么事都瞒着你,拿你当孩子,不肯跟你商量,明明他不喜欢我总凑到你身边,为这个看不上我,可宁可来跟我商量,也不跟你这个做妹妹的说。

    我晓得你不大喜欢旁人拿你当个没长大的孩子,倒不是说你逞能,就是……不喜欢那种感觉吧,明明是一家人的事儿,却要把你一个撂在外头,不给你知道。”

    温桃蹊眼窝一热。

    陆景明其实是懂她的。

    至少现下,他实在是太用心了。

    他知道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就连她那些细腻的小心思,他也都知道。

    “那今天粥棚那儿一出戏,是你的主意,还是我二哥的?”

    陆景明暗暗猜测着,她到底想问出些什么,但一时间难琢磨透时,嘴上还是下意识就先回了她:“我们俩合伙儿的主意。”

    “是他叫盈袖去说那些吗?”

    陆景明却摇了头。

    果然是他!

    “这是我们家的事,孙全生坑的,算计的,是我亲哥哥,你把盈袖扯进来做什么?”

    温桃蹊小脸儿还是绷着的,但她说话时的态度,分明就没有那么强硬。

    陆景明总算是品出味儿来,于是眯眼去瞧她:“明知故问?”

    她撇嘴,稍别开脸,声儿软软的:“什么明知故问。”

    “不想让你挨骂,更不想孙全生记恨上你。”

    她不就想听他说这个吗?

    小姑娘心思其实单纯的很。

    既怕被他骗,可又心甘情愿被他骗。

    他要是骗她的,做那么多,都只是为了哄她喜欢上他,那这些话,他本来就随便说,就算本意并非如此,也可说得如此,叫她感动,叫她心软,乃至于,叫她死心塌地。

    真是个傻姑娘。

    陆景明没忍住,抬手落在她头顶上,抚摸着她柔顺的乌丝,不过很快又收回手来,在她骂人之前,柔声叫桃儿:“就算明知是做戏给孙全生看,我也不想叫你挨长玄的骂。孙全生不是什么大度良善的人,我不想让你被他记恨上。桃儿,还想问什么?”

    她摇头,小脑袋低下去,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陆景明无奈叹气:“所以今天对我态度这样好,还肯站在这里跟我好声好气说话,偶尔撒娇似的,还有先前在茶楼里,你同盈袖玩笑,她说你那天说那些话,你也没生气,全因为这个吗?”

    温桃蹊没言声。

    不单单是因为这一件事,更要紧的,是他的心意。

第二百一十一章:他竟也在

    温桃蹊想了很久,也沉默了很久。

    巨人千里之外,是能清清静静的过一辈子,可现在的问题在于……

    她抿了抿唇,抬眼看去:“我对你态度好点儿,你不开心吗?”

    陆景明的唇边始终挂着淡淡的笑。

    他一向都是这样的。

    从她第一次见到他,他就总是在笑。

    可又是不同的。

    她见了陆景明这么多次,什么是他常挂在脸上,疏离客气的笑,哪个是他发自肺腑,真心实意的笑,她还分辨的出来。

    他就那么站着,眼神明亮,一言不发,盯着她,把她整个人望进眼中,然后又幻化成浓浓的眷恋。

    温桃蹊小脸儿一红:“哪有你这样的,总盯着人看。”

    陆景明怎么会不开心。

    他简直开心的要疯了。

    他多想把他的小姑娘抱在怀里,揉进骨子里去。

    他希望她一辈子都只是他的。

    但却又怕吓坏了她。

    态度好不容易和软些,他才算是没白费这么长时间的工夫,再把人吓退了,他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于是陆景明笑意稍敛:“不管你怎么样,我都是开心的,只要你在我眼前,我就很高兴。”

    温桃蹊是个不争气的。

    从来都听不得浓情蜜意的情话。

    她别开脸去:“你就胡说八道吧,我要去找林蘅姐姐了,你别跟着。”

    陆景明一拧眉:“林姑娘是特意腾了地方,叫咱们说话的,你怎么倒不如人家识趣儿?”

    温桃蹊倒不是懒得理他,只是不好意思,又不想在他面前扭扭捏捏的。

    林蘅当然是故意避出去的,她又不是个贪嘴的人,为了一包桂花糕一包绿豆糕的,就把她一个人撇在这儿啊?

    还不是听不得陆景明的酸话。

    温桃蹊横他一眼:“还不走?”

    得,上赶着献殷勤小姑娘都不要了,那就走呗。

    陆景明两手一摊,再一撇嘴:“那你早点儿回客栈,别叫我们担心。”

    她说好,转头便要走。

    陆景明满心欢喜与甜蜜,扬声又叫桃儿。

    温桃蹊应声回头,本就俊俏的小脸儿,此时旭日东升,金芒淡淡,镀在她脸上,衬得越发圣洁干净。

    这样的女孩儿,能为他展怀,真好。

    他没言声,温桃蹊咦一声:“干什么?”

    “桃儿,你信金城所致,金石为开吗?”

    她当然信。

    他也真讨厌。

    明知道她听不得这些。

    温桃蹊嘟囔了句不知道,再不理会他,领了丫头,径直朝前头卖糕点的铺子去寻林蘅了不提。

    陆景明望着她的背影,只余下心满意足,扭头交代明礼:“你跟着点儿吧,我先回去了。”

    明礼瞧着自己主子高兴,他也打心眼儿里替主子高兴。

    温三姑娘别扭了小半年,见了主子就横眉竖目的,眼下可算是好了,主子也不用整日里犯愁,成天正事儿不干,就想着哄三姑娘开心了。

    反正他生来是个跑腿儿的命,不是陪着表姑娘,就是陪着三姑娘。

    那头温桃蹊做了一派气势汹汹的模样,到了糕点铺子前面站定时,林蘅手上果然已经抱了两小袋子的糕。

    一袋儿桂花糕,一袋儿绿豆糕。

    一袋儿她爱吃的,一袋儿林蘅自己爱吃的。

    她板着个小脸儿,眼底却是止不住的笑意。

    林蘅拿手指间儿去戳她额头,把那一袋子桂花糕的递到她脸前去:“别装了,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还板着脸想吓唬人呐?这糕我可不给你吃了?”

    温桃蹊哼一声,小手一抬就把小袋子接过来抱在了怀里:“既是给我买的,怎么不给我吃?你一个人能吃的完这两袋子?你是宰相的肚子不成,这么能吃。”

    林蘅噗嗤一声又笑出声:“我吃不了,可以带回去给盈袖吃,或是分给陆掌柜……我瞧陆掌柜还没走远,这一步三回头的,足可见人家多不舍。”

    眼下只有她们两个,便是身边儿跟着丫头,也都是从小伺候的贴身的丫头,将来是要陪嫁到夫家的贴心人,说起话来,自然是不怕旁人听。

    是以林蘅看看她,又眺望似的去看先前她和陆景明站的地方,掩了唇,干巴巴的咳嗽:“我说你这丫头忒不识趣儿,人家陆掌柜巴巴的追上来,就为了多跟你说几句话,在你面前卖个好儿,你倒好,急着来找我做什么?倒把人家打发走。”

    温桃蹊气的上手去拧她,又往去呵她痒,只是在大街上,不好过分了,不然太失仪,这要是在家里,她非得把林蘅按起来教训一顿才算完的。

    “你怎么回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她把手上的桂花糕拎起来晃了晃,“你就留我跟他说话,这就跑啦?你也太不仗义了!”

    她可不是不仗义,实在是太酸了。

    “我杵在那儿干嘛?”林蘅斜她一眼,“陆掌柜手上那扇面儿,你瞧不出来是怎么个意思?”

    “你还说!”

    “那不得了。”林蘅按住她,“我看陆掌柜也没因为我在,就收敛则个,我杵在那儿,你尴尬,我也尴尬,还不如腾出地方,叫你们两个好好说几句话呢。

    我瞧你像是不乐意同陆掌柜独处啊——

    那也行,下回再遇上这样的事儿,我一定陪着你,绝对不离开你半步,哪怕他说再多的酸话,我也咬牙坚持听下去,只要你别不好意思,啊?”

    她就是故意的!

    温桃蹊面上越发不好意思,拿手去捶她:“你怎么学的这样坏?”

    林蘅一把把她小手给攥住了:“你现在不说喜欢不喜欢的话了?今儿倒老实。我瞧你过来时,满面春风,眼角眉梢都是欢喜,桃蹊,还不承认你自己的心意吗?”

    她撇着嘴把手往回抽一抽,小声嘀咕了两句什么话,旁边儿丫头没听真切,林蘅却听得真真的。

    这回成了,陆景明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这丫头只要自己心里不犯轴,两个人就没有隔阂横着。

    就是桃蹊这丫头总是口不对心,先前心里拧巴着,见了陆景明没个好脸色,同她们说起来,也嘴硬的厉害。

    现如今自个儿肯承认心里有人家了,却也不知还要多久,才肯真正坦然。

    林蘅笑着摇头,又去拉她:“我看这样也好,这回去了杭州,陆掌柜也陪着一起,不在歙州城,你少了许多束缚,说不定等你们回去时,陆掌柜就该上你们府上去……”

    “你别说了,臊不臊得慌!”温桃蹊嗔怪着就上手去捂林蘅的嘴,“你再这么胡说,我,我,我……”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竟一时想不出拿什么威胁林蘅。

    林蘅同她一起时,总更活泼些。

    此时打趣她,哟了声儿:“你怎么样?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温桃蹊眼神一亮:“我就叫我二哥写信给我三哥哥,想法子把谢喻白弄来,我看你还拿不拿这个说嘴,还拿不拿这个打趣我。”

    提起谢喻白……

    林蘅脸上的笑稍敛去:“我说错了话,成了吧?你可别胡闹。这好不容易离开了,人家说不得也断了念想了,你可别替我去招惹人。”

    “我不招惹谢喻白,你也别总拿这个臊着我,说两句差不多得了,老这么说,我会害羞的!”

    林蘅忍不住捧腹笑,又想起是在外头,忙收敛了:“你这丫头。”

    真遇上事儿了,主见大的很,可平日里相处,简直就是个孩子,无时无刻不在撒娇。

    偏偏林蘅吃这一套。

    她外表看起来柔弱,可其实最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温桃蹊这样软糯的小姑娘,她一见就喜欢,更别说她柔着嗓子去撒娇了。

    林蘅揉了她一把:“好,往后不拿这个打趣你了。”

    她重去捉了温桃蹊小手:“还想去哪儿逛逛?”

    话音刚落下,她咦了声,目光就落在了温桃蹊身后方向。

    温桃蹊顺势回头,见是明礼:“你没跟你主子回去吗?”

    明礼笑吟吟的,上前来做了礼,恭恭敬敬的又退两步,同她两个保持距离:“主子说叫我陪着姑娘,怕姑娘一时买什么东西不称手去拿,我好替姑娘们拿回去。”

    温桃蹊小脸儿就垮了垮。

    不叫他跟着,他就把明礼放过来。

    不过明礼最听陆景明的话,叫他走,他肯定也不会走,就算走了,回了仙客来还得叫陆景明说他。

    打发他走的话说出口便是叫他左右为难,那温桃蹊就不会说。

    于是她哦了声:“那你就跟着吧。”

    明礼暗暗松了口气。

    好说话的三姑娘,好像比表姑娘好伺候多了。

    往后主子要是真能娶了三姑娘为妻,有这么一位当家主母,他们做奴才的,当然也是高兴的。

    至少主母不刁钻,不恶毒,不为难奴才们。

    故而明礼越发的恭谨起来,掖着手,一递一步的跟上去,又始终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生怕温桃蹊生出半点儿不适感来。

    林蘅戳了戳她:“我瞧明礼小心翼翼的。”

    温桃蹊嗯了声:“又没少见面儿,从前见他,也不这样,今儿可能吃错药了。”

    明礼:“……”

    她们两个才领了丫头离开这铺面没多会儿,甚至站在这铺子前,还能瞧见她们的背影时,有个容长脸儿的小厮小跑着,往卖糕点的铺子去了。

    那小厮出手阔的很,糕点铺子的老掌柜瞧着那银子怕是比他一个月赚的都要多些,可他经营小本生意的,见了这阵仗,又害怕,瑟瑟的:“这位爷,您这是……”

    “刚才那位姑娘手里拿的,是什么糕?”

    “刚才……刚才那姑娘要了一袋子桂花糕,一袋子绿豆糕,爷,您问这个……”

    小厮没叫他问完,径直又问他:“那个穿杏色上襦的姑娘,手里那一袋子,是桂花的还是绿豆的?”

    老掌柜细想了想,坚定的说是绿豆的。

    小厮又把银子往他面前推了推:“给我包一袋子,银子是你的了。”

    有钱拿,老掌柜才不会多问,装的时候,还特意多放了好几块儿进去,满满的一小袋子,给那容长脸儿小厮递过去,陪着笑,亲自把人送出了铺面的。

    老掌柜的儿子疑惑:“爹,这人这么有钱,贪嘴成这样啊?别是脑子不太好使吧?”

    他给的那锭银子,把他们店里的糕全买下来都足够了。

    老掌柜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你懂个屁,多做事,少说话,他有钱乐意花,你还嫌钱烧手啊?”

    他儿子委屈巴巴的一撇嘴:“他打听人家姑娘的事儿,我这不是怕惹祸上身吗?”

    “放你娘的屁,咱们就是个卖糕的,说的也就是那姑娘卖了什么糕,有什么祸?”

    老掌柜美滋滋的把银子揣进怀里收好了,又回头去瞪他儿子:“不许叫你娘知道,明儿我带你去吃顿好的,你敢告诉你娘,我打断你的腿!”

    这么一锭银子,爹就……藏起来了?

    却说那容长脸儿的小厮几乎一路小跑着,手上的糕点却拿的稳稳当当,大约离这糕点铺子有一箭之地处,四四方方一个小茶寮,有个身长玉立的男人坐在那茶寮中。

    茶寮太小了,也有些破落,看起来就不怎么样。

    倒茶水的杯子,也是最普通不过的陶杯。

    偏偏这男人一双手生的极好看,修长,又骨节分明。

    他动作又优雅极了。

    陶杯送到唇边去,抿唇吃下一口茶,倒像品着琼浆玉液。

    于是便正好叫人忍不住去看那张脸——

    谢喻白。

    小厮笑呵呵的跑回来,一袋子绿豆糕往他面前一放:“爷,林姑娘买了一袋桂花糕一袋绿豆糕,姑娘自个儿留下的是绿豆的。”

    谢喻白把杯子放回去,拉开了小食袋,看着里头的绿豆糕,拿了一块儿,又往嘴里送。

    味道一般,也不够细糯。

    到底是小地方,做的东西,实在不怎么可口。

    她喜欢吃绿豆糕,京城瑞福斋里,最出名的,就正是绿豆糕。

    她一定会喜欢的。

    小厮看他吃了一口,就放到了桌子上,试探着问:“不好吃吗?”

    谢喻白噙着笑:“要不你尝尝?”

    他可不敢。

    林姑娘买过的东西,主子都只吃了一口,他敢尝?他嫌命长了吧。

    不过……

    “爷,您从歙州一路跟到这儿了,真不露面儿吗?前儿姑娘出事儿,您就让了陆掌柜,我瞧着,您那天要是出面了,姑娘保管感激您,何必要让给陆掌柜呢?”

    谢喻白斜着瞥他一眼:“要她感激我,因感激我,而不得不嫁给我?

    她遇上了麻烦,有人能解决,就用不着我出面。

    她如今心里还是躲着我的,我挟恩去逼她,她只会更躲着。”

    至于这德临知县干的好事儿嘛,他要是哪天心情好,倒不是不能替温长玄出个头,毕竟他妹妹同蘅儿关系那样要好,但眼下他可没那个功夫,更不大愿意露了行藏就是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早晚被套走

    人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苏杭美景,自是美不胜收。

    偏偏杭州又素有鱼米之乡,丝绸之府的美称,物阜民丰,地大物博。

    温桃蹊他们一行自歙州城出发,至于回到杭州,已过去两月有余。

    此时正值九月,巧是杭州气候宜人的时节,各州府地方的人,往来杭州游玩者,也数不胜数。

    一进了城,李府的管家林元茂便在城门处相迎。

    又因书信往来之时,已经告诉林家,温家兄妹会与林蘅同行,是以那管家自然也要请了温长玄兄妹先到家中一聚的。

    可是等马车进了城门,侧旁停下,他数了又数,多了几辆……

    林元茂往林蘅她们那架马车外站定了,扬声叫姑娘:“我数着,可多了几辆马车呀。”

    林蘅笑着叫茂叔,把帘子拉开了一个角,只露出她自己的半张脸来:“路上偶遇了胡家……表少爷,我们路上遇上些事儿,多亏了人家出手相救,这才一路同行回来的。”

    她先前听桃蹊说,胡盈袖不想回家住,跟陆景明说好了,只要自己不被家里抓回去,就由得她跟着陆景明在外头住客栈。

    于是那胡家姑娘几个字,到了嘴边儿,立时又转了话锋。

    林元茂眉心一动:“是扬州陆家的二公子吗?”

    林蘅笑着说是:“茂叔,进城前陆二公子说了,就不跟我们一块儿回府了。

    人家这趟来杭州是办事儿的,也带了好些东西要收拾,说咱们回去,都是自家亲戚,见了面,亲亲热热的,他是个外人,多有不便,您去后头招呼一声,算是客气,叫人家回客栈去就行了。”

    林元茂欸声应下来。

    扬州陆家的二公子,是个性情怪诞的主儿,要他说,还不想招惹呢。

    不过姑娘方才说,这一路上人家帮过……

    “我去见过陆二公子,咱们就回家,等明儿个回禀了老爷和大公子,再打听了陆二公子的下处,人家到底帮过姑娘,该去谢谢人家的。”

    林蘅才把帘子放了下去:“您拿主意吧。”

    温桃蹊细心的注意到,林蘅和这个人说话的时候,是多有些信赖的意思在里头的。

    她见人时多是淡淡的,对这个管家,却似有不同。

    于是她咦了声:“这是你们府上的大总管吗?”

    林蘅笑着说是:“茂叔在我们家待了一辈子,看着我们兄妹长大的,小时候经常带着我玩儿,后来我性子沉稳,不大跟兄弟姊妹一处玩闹,外头有什么好玩儿的,有趣儿的,兄弟们也就不爱来打扰我,倒是茂叔,总给我带些新奇的小玩意儿。”

    那就是了。

    这林家的大总管,说不得,比林蘅的爹娘对她还要上心些,也怪不得林蘅对他亲昵了。

    说话的工夫,车厢被人从外头拍了拍,温长玄的长随小厮稳着声儿叫姑娘:“二爷叫姑娘过去一块儿。”

    温桃蹊哦了声,把手从林蘅的胳膊上抽开:“一会儿到了你们府外,我老跟你挤在一辆车上,不太好,我二哥估计也有事儿找我,那我到前头去找我二哥啦。”

    她说着猫着腰从车上钻出去,索性马车挨着都很近,她几步便到了行在她们马车前头的的温长玄的马车旁。

    小厮递出去一条胳膊给她,她扶着上车,温长玄就已然从车里伸出手来,拉了她一把,把人拽了上去。

    “进城之前跟陆兄商量过,杭州城中有一家天宁客栈,我和陆兄一人出一半的银子,把客栈包下来,且先住上几日,你要是觉得住不惯,咱们再找商行,去看个宅院,租上几个月,你觉得好不好?”

    温桃蹊对这些其实不怎么挑剔,就随口敷衍说声好:“这种事情二哥你拿主意就行了,还用的着专门问我呀?”

    “你这细皮嫩肉的,养的金贵,我带着你来的,要没把你养好,回了家,爹娘还不扒了我的皮?”

    温长玄侧了侧身,去拉他手边儿的小屉。

    温桃蹊探着小脑袋去看:“什么东西?”

    他从里头抱出个小盒子来,放在双腿之上,噙着笑先瞧了她一眼,才缓缓打开来:“一会儿要去林家,你给人家家里的姑娘准备礼物了没?”

    温桃蹊啊了声。

    这还要她准备礼物?

    她是客人啊……

    到哪儿也没这个说法吧。

    再说了,她还不是到他们林家做客的,就是……顺路,送林蘅回个家而已,还得给他们准备东西?

    温桃蹊倒不是心疼着点儿东西,或是心疼钱。

    她大概其的看了一眼那匣子里的东西,要说值钱,肯定是能送的出手的,可要说顶名贵,那不至于,不过几样钗环首饰,的确是小姑娘之间互相送礼极好的选择,唯独有一只老绿满翠的圆条镯,在这一匣子的东西里,的确算是出彩的了。

    温桃蹊深吸口气。

    林家对林蘅不过尔尔,虽也从来不缺她短她,但总归也就那么回事儿罢了,她想想就觉得不高兴。

    天仙一般的人物,林家凭什么不把她捧在手心儿里去疼宠。

    是以温桃蹊一直对林家都没什么好感,就算客气些,也是顾着规矩礼数,也看在林蘅的面子上。

    可要叫她送东西——

    温桃蹊小嘴儿一撇:“二哥什么时候心这么细,连这些都替我准备着?”

    她这话有些阴阳怪气,也不知是哪里又惹了她。

    温长玄把小盒子又扣上:“你只管吃喝玩乐,我当然事事该替你周全了。

    况且你也不晓得林家人的脾性,大约觉得,咱们又不是专程到他府上做客的,委实没必要给他们准备礼物。

    再说了,这一路上,正经说起来,还算是咱们护送着林姑娘回的杭州,该他们府上摆宴款待,谢谢我们,是不是?”

    温桃蹊没应声儿,可那意思是再明显不过的。

    温长玄无奈短叹:“咱们算晚辈,人家家里事有长辈在的,这点儿礼数,做了,总不会出错。再说了,你在杭州住上几个月,去不去林家找林姑娘玩儿?叫人家觉得咱们家的孩子不识礼数,目中无人,对咱们有什么好的?

    如今又和李家是结了亲的,那同林家自然拐着弯儿也沾亲带故,你计较这点儿银子?”

    她不计较,但就是不情愿。

    再说了,二哥什么时候是个心思这样细腻的人了?

    他一向都不是这样的。

    看得上谁,看不上谁,他从没藏着掖着过。

    和林家人面儿都未必见过,倒先想着什么长辈晚辈的了?

    温桃蹊虎着脸:“你又拿着话诓我呢吧?”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了半天,见他面不改色,便啧声咂舌:“你是我亲哥哥,我还不知道你?你要是个惦记什么辈分不辈分的人,当年能叫爹把你抓起来吊着打?能让爹把你赶出家门?你呀,拿这话去哄三岁的孩子吧,啊?”

    温长玄咬紧了后槽牙,一抬手,在她后脑勺上轻一拍。

    他真没使劲儿,不过是做个样子:“有你这么说自己亲哥哥的?”

    温桃蹊撇嘴,仔细的想了想他方才的话,眼珠子一滚:“你说我不晓得林家人的脾性,到底怎么回事儿?”

    温长玄嗨了声:“本来那是林姑娘家里人,我也不愿意拿来说嘴,你和林姑娘感情好,我也不想叫你心里头有别的想头,知道的多了,也没什么好的,可谁知道你现在这样聪明,真是糊弄不住了。”

    果然是糊弄她的。

    温桃蹊面色微沉,那手去戳他:“说呀。”

    “这东西是陆兄让我准备的。”

    陆景明?

    温桃蹊一拧眉:“他怎么跟你说的?”

    “林姑娘的爹,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但林姑娘那个娘,很有些势利眼。陆兄往年也来杭州小住,而且一路上他大概没少跟胡姑娘打听,所以知道的就更多些。”

    温长玄把木匣子放到她手边儿去,才继续又往下说:“林家几个儿子倒没什么,何况你是姑娘家,也不会常跟他们走动,只是林家的几个姑娘……据说是被林家太太养的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眼高于顶的。”

    那不就也都是些势力眼儿吗?

    有什么样的娘,就养出什么样的孩子,这很正常啊。

    就好比她那个好姨母,养出杜旭和杜锦欢那样的孩子,一点儿不奇怪的。

    再譬如有梁氏那样的好姑母从旁教唆,不就挑唆着梁燕娇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却偏要在宅门里使那些下作手段吗?

    这林家……林家还真是一滩浑水,乱七八糟。

    温桃蹊更是心疼起林蘅。

    也难为林蘅,出淤泥而不染。

    连陆景明和胡盈袖都说她们一家子女眷势利眼,那便是势力到极致了。

    能在这样的家里,养出一个林蘅,真是难得,太难得。

    “所以陆兄说,叫我替你准备些礼物,给林家太太和几位姑娘,也不必太过贵重,但也不能太拿不出手。昨儿歇着的时候,我叫人翻出来了几样,亲自掌眼过目,挑出来的这些。”

    他又上手去拍了拍那小匣子:“那只翡翠镯子,是给林家太太的,余下的,都差不多,你看着随便送出去,都一样。”

    她还是不情不愿的:“难不成,我不送东西,她们还小看我?”

    林家什么门第,温家什么门第,轮得到她们来小瞧她呢?

    温长玄看她是犟脾气又犯了,眼看着一会儿就要林府了,抿唇想了想:“你到底还去不去林家找林姑娘玩儿?而且不是一直都说,林家一家子,对林姑娘都淡淡的吗?你是林姑娘的朋友,要是连这点儿礼数都不周全了,她们更看不起林姑娘,也更有什么说嘴的了。”

    他盯着她看:“你想啊,你又不能住在人家家里,时时刻刻陪着林姑娘,回头她那些姊妹们,围着她,说三道四的,说你也没拿林姑娘当回事儿,不然怎么登门拜访,连个礼物都没有,一番奚落,林姑娘必不会到你面前来哭诉抱怨吧?那这委屈,她不全都一个人往肚子了咽?你说可怜不可怜。”

    是可怜,估摸着,林家姊妹,也确实干出来这样的事儿。

    她好像有些明白了。

    林蘅的不争不抢,性子寡淡,固然使得她不会在爹娘兄长面前撒娇争宠,是以不受重视。

    可另有一宗。

    内宅中的姊妹们都是这幅脾性的人,一个个都是上蹿下跳不安分的人,连她那个娘都如此,林蘅在她们眼里,就是个异类,是不同的。

    这种不同,自然而然,就会受到更多的排斥和排挤。

    就算是一家子骨肉,也总有受欺负的,和欺负人的。

    林蘅从小怕就没少挨欺负。

    或许,被欺负的多了,性子才越发安静,越发不肯在爹娘面前争宠,又或者,本来就知道,争了也没用。

    温桃蹊咬咬牙:“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温长玄揉她脑袋:“你以为,天底下为娘的,都和我们阿娘一样吗?不过你可不要到林姑娘面前去说,那终归是她的家人。”

    温桃蹊心里不受用,越发替林蘅感到惋惜,偏偏未出嫁时,还脱离不了这样的家庭。

    她深吸口气,瓮着声:“我知道了。”

    温长玄见她肯听话,才稍松了口气:“我还备了串儿佛珠,林姑娘的祖母,是个吃斋念佛的人,陆兄说,每年的八九月里,老太太都会挪到城郊的寺庙去小住,眼下不知在不在家。”

    他一面说,一面又从袖口掏出个小锦盒:“老太太还是很喜欢林姑娘的,就是不怎么过问事儿了,颐养天年的人,这佛珠,你总孝敬的心甘情愿了吧?”

    温桃蹊伸手要去接,又顿住:“不是,二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温长玄一撇嘴:“都是陆兄交代我的。”

    陆景明这么打听林家的事儿啊……

    温桃蹊低垂着的脑袋,越发往自己的胸前埋。

    她当然知道他是为了谁打听的。

    那小匣子放在手边儿,先前心中的沉闷,此时也褪去大半。

    温长玄虽然看不见她的神情,可她周身气息都不一样了,透着一股子的甜蜜和欢喜,真当他看不出来啊?

    陆景明手腕是挺高明的,哄起他这个傻妹妹,一套一套的,早晚这妹妹得叫他套走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各怀鬼胎的林氏兄妹

    林府坐落在杭州东南角的淮顺大街上,也是五阔五进的宅院,只是与徽州一派的宅院,无论从布局,还是外形看来,都大不相同。

    据林蘅自己所说,她那个爹林志鸿,其实最是个信佛信道的人。

    那会儿说起玩笑话,胡盈袖还打趣,竟也不知到底是要菩萨保佑,还是要三清真人来庇护。

    可温长玄却明白。

    林志鸿那种人,便是谁能护得住他,他就供奉谁家香火,哪里是真的虔诚。

    后来说起林家这个宅子。

    其实林家的老宅不在淮顺大街,而是在杭州西北的红柳胡同,几辈子的人,传下来的老宅子了,那也是他林志鸿长大的地方,听说林蘅小的时候,也在那宅子住过几年。

    但后来林家生意一直不景气,林志鸿想了好些法子,始终红火不起来,反而越发萧条,甚至有了败落之象。

    眼看着林家几代的经营,就要毁在他的手上,他便生出些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请了道士来看风水。

    要温长玄他们说,是不信这种事儿的。

    生意出了问题,除了自己经营不善,就没别的原因,还能算到风水头上的?

    但林志鸿就是信了。

    非但信了,还真就听了那道士的话,一大家子,从红柳胡同的老宅搬出来,搬到了淮顺大街来。

    也别说,这事儿倒挺邪性的。

    林家搬到淮顺大街的第二年,生意竟真有好了起来,日子比从前更是富裕。

    打那之后,林志鸿就更信这个了。

    这会儿温长玄兄妹陪着林蘅回府,众人一下了车,就瞧见府门口站着几个几个年轻男女。

    温长玄大抵扫过去一番,想来便是林蘅一众兄弟姊妹们,最小的一个,看起来才七八岁的年纪。

    那七八岁的稚子倒是活泼的很,见林蘅缓步下车,挣开旁边儿牵着他的人,一路小跑着就往林蘅跟前冲过来。

    林蘅略一弯腰,笑着把人抱起来。

    林家大哥这时才下了台阶,一递一步的过来,只是面无表情,不见半分喜悦之色。

    照说林蘅离家数月,兄妹几个月不见,见了面,本该亲亲热热的,即便是有他们两个外人在,也不该是如此。

    看来林蘅在林家过的,的确挺一般的,倒是最小的这一个,同她还亲近些。

    林家大哥把孩子从林蘅手上接过去,重放回地上:“你都八岁了,不要总是缠着阿姊,她抱不动你。”

    林蘅面上的笑一僵,虽只是须臾,却还是瞧得出。

    温桃蹊往她身边儿挪两步,捏了她手心儿。

    她又噙着笑,才正经同温长玄兄妹介绍起来。

    林家大哥今年有二十五了,单名一个舟字,四年前娶妻,两年前得子,娶的就是杭州本地的富家女,只是内宅女眷,同林家姊妹又不大一样,是以没有出门来迎人的道理。

    顺势再往后看,林舟后头,左手边儿站了个青衫郎君,约莫二十二三的年纪,那便是林家行二的林放,去年年底也刚定了亲,定的便是苏州刺绣世家的嫡女苏知微。

    林放右手边儿的姑娘是林蘅的亲姐,闺名单一个薰字,只比林蘅大了一岁又月余而已。

    至于先前那个七八岁的小娃娃,就是林蘅最小的亲弟弟,林乐了。

    林家似乎对庶子庶女都格外重视,连姨娘生的一双儿女也能跟着嫡子女们一同出来见客。

    温长玄暗暗讶异,面上却不显露。

    温桃蹊瞧着,林蘅那个庶妹,眉眼间透着一骨子的算计,又有些许说不上来的娇媚妖艳,明明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却端的那样的做派,这林萦小小年纪,这番做派,竟也不知是跟谁学来的。

    按照二哥所说,林家这姐儿两个,都被养的势利眼,可那也就算了,她这样瞧着,林薰倒还好些……至少看起来,是个大家闺秀的模样。

    至于林蘅那个庶兄,长的倒是这几个兄弟之中,最为出色的。

    他五官单看分明都平平,可是拼凑在一张脸上,竟出奇的惊艳。

    看看林乔那张脸,再看看林萦的脸,大抵……大抵林家这位姨娘,生的倾城之貌,才能颇得林志鸿的宠爱,这才有了庶子女地位超然,竟也配与嫡子女比肩而立。

    只是到底是人家家事,温桃蹊虽看不上,却不会说什么。

    林舟那里终于有了些许笑脸,迎着温长玄兄妹进府去,又说府里已经摆下了宴席,给他们接风洗尘,二老都在正堂等着他们去拜见。

    照例说不该如此。

    男宾女眷自然是该分开来,温桃蹊即便进府,也只是叫林家姊妹陪着入内宅,去拜见林家太太便是了,不过……

    人家这么安排,温长玄也欣然接受了。

    直到众人入了府,那九曲回廊走过了一段有一段,穿过庭院,再绕过竹林小湖,温桃蹊才发觉,这林家宅院,实则别有洞天。

    她前世跟林月泉去过苏州,有幸曾到网师园和沧浪亭一游,对那园林景致,实在记忆犹新。

    等到细品,才发觉,这林家宅院中,竟是将沧浪亭的翠玲珑和网师园的冷泉亭照搬了来,确实新奇之景。

    本来苏州园林甲天下,这天底下不知多少达官贵人,开宅立院,都恨不得将苏州园林照搬回家,日日欣赏,只奈何工程巨大,又未必耗费的起那个人力物力,即便有富贵无极的人户,能做得到,可这取舍之间,又实在难办,选了一处,另一处也想要,毕竟每一处园林景致,都有它独特之处,很难糅杂到一起。

    苏州沧浪亭是主山石景致的,无论是小亭,还是依山起伏的长廊,沟通连接着园内与园外的山与水,使水、池、假山与亭榭楼阁相辅相成,融为一体。

    而网师园却与沧浪亭大不相同——如果说沧浪亭是磅礴大气的,那网师园便该用紧凑精致来形容。

    园内一山一石,一水一木,皆是最协调的布局,加上园内建筑无不精致,实在是将江南水乡的柔婉表现的淋漓尽致之余,又确实成为山水宅园最优秀的作品。

    林宅能将沧浪亭中景与网师园内建筑,如此巧妙地糅合在一起,且既不失二者本身的典雅与独特,又偏有另一番其妙感官,实在是绝妙,绝妙啊。

    温桃蹊抿唇,压低了声儿,问林蘅:“这园内布局,都是伯父所想吗?”

    林蘅顺着她目光看向冷泉亭那边,笑着说不是:“我爹听了那道士的话,搬了家,园子里的一切布局,都是依那道士所言而设的。当年说是我们林家缺水,我爹命中尤其缺水,所以便将苏州网师园的冷泉亭照搬了来,又引活水入宅。”

    既是缺水,却又为何要将翠玲珑搬至于此呢?

    林蘅显然看出她的困惑,虚空朝那头点了点:“翠玲珑周围的假山嶙峋,皆是太湖石所建,那时候道长说,水虽有了,可水多主凶,又需有石镇,沧浪亭的翠玲珑,正宜此景,再取太湖石造假山,便也算依水了。”

    这么说来,这道士是有些本事的。

    怕不是世外高人,为着与林志鸿星点缘法,才指点他一二。

    温桃蹊笑着摇头,她胡思乱想些什么,给二哥知道了,一定是要骂她的。

    但不管风水之事,那道士说的真或假吧,这园林布局,便足可见那道士并非是寻常走江湖,坑蒙拐骗的主儿。

    要是手上没点儿真本事,怕也造不出这般景致来。

    于是温桃蹊又好奇:“这位道长品位不俗,若有缘,我倒挺想与他请教一二,我老觉得小雅院的布局不好,却又不晓得从何处下手去改,正好请道长指点指点。”

    林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出来,拍了拍他:“高人自是云游四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长大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你上哪里去请人家指点?”

    她面露失望之色。

    正说话间,林家正堂便出现在眼前。

    五间阔面明堂,就连窗框都是拿红木包边儿的,倒实在气派。

    方才在府外时,瞧着林家宅子不过尔尔,没成想,进了门,越是往里走,越发觉出别有洞天来。

    等进得屋中,林志鸿和林家太太张氏,一左一右的端坐于上位,见了几个小辈儿的进门,自是喜笑颜开,眉眼间一派慈祥和善。

    温长玄兄妹两个虽是晚辈,却也不是他林家正经八百的晚辈,用不着行什么跪拜的大礼,只是简单的见过平礼,便退到一旁去坐下。

    只等着丫头拿了蒲团垫子上来,林蘅与爹娘拜过礼,再起身来,林志鸿才开口叫贤侄。

    温长玄自然噙着笑侧目望去。

    林志鸿看看他,再看看林蘅:“多谢贤侄一路护送,蘅儿写信回来告诉,我知道你们路上遇上了山贼,多亏有贤侄和陆家贤侄了。”

    温长玄说哪里。

    他其实不大喜欢这样客套的场面。

    说个话,客客气气的,透着生分。

    虽说本来他也未见得多喜欢和林家人往来走动,但这种客气法,他是天生就不喜欢的。

    碍着李家的面子,他才只好耐着性子,回了林志鸿三两句客气。

    张氏虽然不是个多讲道理的人,又颇势利,可这点儿眼力见儿总算还有。

    她坐在上手位,瞧着温长玄仪表堂堂,谈吐不凡,本就动了心。

    歙州温家长房的嫡子,常年又不在家里住,一个人在定阳看管生意,要是能得他为婿……

    张氏见温长玄只是客气敷衍,想他是不喜欢这些话,便开口打断了林志鸿:“都是自己家的亲戚,把话说得这么客气,听着生分又别扭,快别说这个了。”

    她慈眉善目的笑着,把视线落在温桃蹊身上:“桃蹊今年应该是十四吧?”

    冷不丁把话题扯到她身上,温桃蹊先前还在神游,想着给林家宅院布局的那位高人道长呢,突然听见有人叫她,忙回了神,脸上挂着乖巧的笑:“是,年初正月里才过了十四的生辰的。”

    张氏笑着就叫萦儿,旋即又同温桃蹊说起:“萦儿同你是一般大的年纪,不过她生月小些,是八月的生辰,算起来,比你还小了七个月的。”

    林萦似乎是个自来熟的人,张口就叫姐姐。

    可她的自来熟,和胡盈袖的不一样。

    胡盈袖至少不会让人觉得浑身不舒坦——

    高门大户养出来的嫡女,胡盈袖周身气度摆在那儿,不卑不亢,无论做什么,至少不会扭扭捏捏,叫人觉得不舒服。

    至于林萦嘛……

    她方才就说了,这丫头生的那张脸,再配上她那做派与身段儿,竟也不知这林家是如何教养的,即便是个庶女,总不好养的狐媚模样,给人瞧着,落的不还是林家脸面吗?

    温桃蹊敷衍的笑一笑:“在歙州那么久,也没听姐姐你说起,家中还有个生的这样好看的妹妹,我若早知道,早就跑来杭州找她玩儿了。”

    林蘅仍是那副淡淡的模样。

    林薰叫声桃蹊:“萦丫头是庶出的女孩儿,平素也不常出来见客人的,为着你们是自家的亲戚,才叫她出来一并见过,阿蘅不提,倒也没什么。”

    林蘅这个姐姐,就不是什么善茬儿了。

    她这话接的好快。

    温桃蹊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等醒过味儿来,掀了眼皮去看,果然林萦眼底闪过恨意,可竟然不是冲着林薰,反倒是冲着林蘅来的。

    奇了怪了。

    挤兑她庶出身份的明明是林薰……

    看样子,这林家宅门里,往常也是好戏不断的。

    自家的姊妹在一起,也要勾心斗角耍心眼子。

    林薰也不知是怎么骗住了林萦,分明是她仗着嫡长女身份挤兑庶妹,又利用庶妹打压欺负容色气度都比她优秀的嫡妹,偏偏傻乎乎的庶妹,还真就跟她一派了去。

    温桃蹊觉得呼吸一滞,胸口发闷,横竖是不舒服。

    她脸色微白了白,鬓边盗出些冷汗来,小手往肚子上一捂。

    林蘅挨着她近些,一拧眉:“桃蹊,你怎么了?”

    她说没事儿,柔着声儿叫伯母:“我能不能……能不能……”

    张氏会意,一张嘴,打算叫林薰陪她去如厕的。

    林蘅抿唇:“母亲,我带桃蹊过去就行了。”

    她说着已经站起身,又同白翘和连翘两个,一并扶起了温桃蹊来,与上位长辈蹲身做过礼,半是搀半是扶的,带了人出门去不提。

第二百一十四章:跟我出去住吧

    从林家正堂出来,右手边儿就是九曲回廊。

    长廊的尽头,接着一道圆拱石门,再过了石门上甬道,穿过花圃,便能进到后院去。

    林蘅看她脸色不好,小手一直捂着肚子,只道她是突然闹肚子,语气紧张,也没回头,径直吩咐身后丫头:“快去请大夫……”

    温桃蹊却一把按在她手背上。

    林蘅低头。

    原本小脸儿发白的人,本该不舒服极的人,这会儿瞧着……脸色是不怎么好看,鬓边冒出的汗珠也还挂着,可眼神灵动,面上也并无痛苦之色。

    她心下咯噔一声,打发了那丫头:“先去我院子里告诉一声,叫人准备些热水。”

    小丫头不是贴身伺候的,只是林家宅院里的使唤丫头,平日跑腿儿传话之外,就是做些洒扫打杂的活儿。

    她年纪也还小,人又老实,看不见林蘅和温桃蹊的眉来眼去,私下里使眼色,老老实实的听了主子姑娘吩咐,一溜小跑着就往内宅院林蘅的住处而去。

    等不相干的小丫头跑远了,她们也走出越有一箭之地。

    温桃蹊拨开林蘅的手,噙着笑:“我演的像不像?”

    林蘅黑着脸:“你这丫头,就不怕你哥哥担心你吗?你要干什么,好端端的装不舒服!”

    老人们常说出门在外,最怕水土不服。

    温桃蹊长这么大没出过远门,虽说这一路上倒也都相安无事吧,可保不齐到了杭州,闹起水土不服的。

    她不是个没轻重的人,倒不怕惹得温长玄为她悬心担忧?

    温桃蹊仍旧笑着,有些得意:“我二哥看得懂我的眼色,知道我没事。”

    林蘅心越发往下沉:“你借故辞出来,又诓着我一块儿出来,是有什么话跟我说吗?”

    温桃蹊小手背在身后,盯着她看了许久,视线又落在了那尽头处的圆拱石门上。

    她抿紧了唇角,一时无话。

    于是林蘅也没再问。

    直等到二人过了拱门,也穿过了花圃,进了垂花门,入了内宅院,又向西南方向上了抄手游廊,往林蘅住的宁溪院去,林蘅才上手,扯了她一把。

    温桃蹊深吸口气,正待要开口时,入眼是廊下悬着的一个精铁所铸花鸟架子,架上一只翠羽红顶的鹦鹉,左脚被拴着。

    她瞧着,养的不算精心,八成是内宅姑娘们的玩物而已,同她养在小雅院的那只雪羽红顶的,简直没法比。

    她心想,这林家兄妹真是养的不太行。

    也是一条活生生的命,既养了,又不肯好好养,只拿来当做玩物,全凭自己一时高兴或一时不高兴的。

    那鹦鹉却突然开口叫了声呆头鹅。

    温桃蹊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静下心,再去看鹦鹉,鹦鹉竟冲着林蘅站的方向,又叫了一声。

    她心一沉,脸色彻底黑下来,转头去看林蘅表情,果然也是僵硬的,只是别的倒没瞧出来。

    要么,就是这鹦鹉胡言乱语,要么,就是她早听习惯了——

    温桃蹊以为该是后者才对。

    就连她身后白翘和连翘两个丫头,面面相觑过后,也面露恼色。

    鹦鹉学舌,本就不是一日之功,非要经年累月,循环往复,要人时常教导,才能学成一句,或一字。

    看林蘅这样的态度……

    温桃蹊呼吸急促起来:“他们以前总这样叫你?”

    林蘅按住她的手:“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一只鹦鹉而已,快走吧。”

    温桃蹊原本想把手抽出来,这事儿不说清楚,就不肯走的。

    可转念一想,尴尬难堪的,只有林蘅而已。

    她想掐死那只鹦鹉,那只会羞辱林蘅的鹦鹉,只要说是失手,林家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但她偏偏是个下不去手的人……真是没用!

    她深看了那鹦鹉一眼,转头叫连翘:“你去告诉二哥,我叫林家养的一只鹦鹉琢伤了手,二哥要是细问,你就说我看见这鹦鹉,想起我自己养的那只,想逗弄它,给它喂点儿食,谁知道这鹦鹉竟咬了我,倒没什么大碍,只是你见我身上不爽利,手上又伤了,偷偷跑去回话的。”

    连翘欸了声,转头就要走。

    林蘅扬声叫住她:“多少年了,这鹦鹉就这么养在家里头,桃蹊,何必呢?我早就习惯了。”

    “那不成!”温桃蹊声音是冷肃的,“我只恨自己是个下不去手的,不然立时打死了这畜生,不论是谁教的,都活该打死它!连翘,你去,二哥知道我不是个随便碰人家家里东西的人,你告诉他,他就知道我看这鹦鹉不顺眼,会替我讨说法,处置了这鹦鹉,剩下的,等晚些时候回了客栈,我自己去跟他解释。”

    连翘是很喜欢林蘅的,这样好的姑娘,怎么能叫只畜生羞辱了,虽然这畜生显然是被人刻意教的如此,是以她蹲身应了,再没理会林蘅的话,一溜儿烟似的就原路返回了去。

    林蘅抿唇:“打死这鹦鹉事小,回头林萦又要闹,我想想就头疼。”

    温桃蹊心头一紧:“姐姐?”

    林蘅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拍了拍她手背:“没事儿,你看它不顺眼,打死就打死了吧,我不是怪你。”

    “我知道你在家里处境不好……”温桃蹊哝声嘀咕了两句,“方才我就是在正堂待不下去了,才想避出来,我瞧着,你大概也不想在那里待着的。”

    她自是不想的。

    他们是一家子其乐融融,她却像个外人。

    桃蹊是她的闺中好友。

    母亲明知道她这十几年来,都难得有个闺中密友,却拼了命的把林萦往前推。

    她一直想不明白。

    她是母亲亲生的,如果说,林薰是长女,得母亲宠爱多些,也就算了,那林萦呢?

    姨娘生的女孩儿,她虽从不曾轻看了庶出的兄妹,可母亲却待林萦也要好过她。

    林蘅苦笑:“让你看笑话了。”

    “我没有看你笑话。”温桃蹊端的是一本正经,“我早知你在家里过的不舒心,却从不知道,是这样难过的。嫡出的女孩儿,还要叫林萦一个庶女压你一头,还有你那个姐姐——”

    她啧声咂舌:“我看她手段倒是高明,也不知是怎么收服了林萦的,就那么心甘情愿给她利用,替她冲锋陷阵,来欺负你。”

    “小的时候,林萦就很会争宠,不光是在父亲母亲面前,便是在哥哥姐姐们跟前,也是一样的。她嘴甜,生的也好看,会撒娇,会扮样儿。”林蘅拉着她往宁溪院走,像是在说着与自己不相干的事,语气和神情,全是淡漠。

    “她很有眼色,也很会观察人的。大概是早看出来姐姐容不下我,不喜欢我,所以就一直欺负我。我性子闷,受了欺负,也不会跟爹娘说,即便是说了,姐姐也总护着林萦,时日久了,我就懒得开口,也懒得同她们争,都由着她们去了。

    你刚才瞧见的那只鹦鹉,大概是在我九岁的时候,林薰求着爹给她买的。

    后来她们总那样笑话我,又日日教那鹦鹉,把那鹦鹉提到我面前,冲着我喊……”

    “姐姐……”温桃蹊心像针扎了一样的疼,她有些听不下去,拦了林蘅的话头,“她们这么坏,你爹娘也不管吗?”

    林蘅摇头:“娘从来都不管,一向都纵着我姐姐,而林萦有我姐姐护着,再加上姨娘虽然得宠,对我娘却很恭顺,内宅中勉强也算是和睦,我娘就很少为难她们。

    至于我爹嘛,最初的时候,也回护过我两句。

    后来我姐姐说,爹请了家法要打她,可我娘拦着不许,还质问我爹,我姐姐和林萦,哪里说错了,难道我不是呆头呆脑的?”

    林蘅说着越发想笑,可是面上表情僵住了,实在是笑不出来。

    她不争不抢的安静性子,于母亲而言,便是呆头呆脑,这多可笑。

    温桃蹊气的心窝疼,牙根儿痒。

    亏得大哥还准备了礼物给林家母女,什么东西,凭她们也配!

    她一扭头,看见白翘手上还抱着那个匣子,冷哼一声:“我的东西,便是要送,也不能送给她们这些人!”

    “姐姐,你跟我去天宁客栈住吧!”

    林蘅吃了一惊,又失笑摇头:“又胡说,我家就在这儿,怎么跟你到外头客栈去住?不像话。”

    她话音落下,想起胡盈袖来,人家也是有家不回,要去住客栈的,这话倒把她给捎带上,于是又找补两句:“胡姑娘是有陆掌柜这个表哥护着,况且她家里一向娇着她的,我和她怎么比。”

    怎么不能比?

    林蘅还有她这个温家嫡女做闺中密友,有谢喻白那个侍郎嫡子爱慕追求呢。

    温桃蹊眼珠子一滚:“没事,就说我水土不服,撒娇闹起来,不依不饶,非要你陪着不可,让我二哥去跟你爹娘说,就当是把你借出去,陪我住在外头。”

    她声儿顿了顿,又想了想:“我看你娘刚才那样子,应该没什么不同意的。”

    陆景明其实想多了。

    她根本就用不着给张氏送什么礼物,张氏一眼看她百丈高,就凭她姓温,出自歙州温家长房,张氏就巴不得和她套近乎了,还会看低她?

    至于林薰和林萦——

    “姐姐,我知道你是个和软的性子,可是林薰和林萦欺负了你十几年,你真就忍了吗?”

    林蘅眼皮跳了跳:“不然呢?桃蹊,我从前说过,很羡慕你,你是生在福窝里的人,哪里知道旁人活的有多艰难。

    这话说的也不好,像是爹娘亏待了我。

    其实也没有的——”

    说话的工夫,宁溪院就出现在了眼前。

    温桃蹊驻足,仔细看来,也是不差,不,甚至可以说,也是精心布置过的。

    倒的确是配得上林蘅的一个院子。

    林蘅看懂了她眼底情绪,就又笑,抬手去指:“这月洞门上宁溪二字,是我爹请了杭州的石雕大家,耗时三个月,雕刻而成的。你瞧,爹娘其实从没有亏待过我。作为林家嫡女,该得的一切,我姐姐有的,我全都有。我只不过是……”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只不过是,比众一众兄弟姊妹,少了父母的疼惜与爱护罢了。

    温桃蹊还是气闷:“你性子好,不肯计较,我却偏要替你计较计较。”

    她看林蘅嘴角动了,欸了声:“你怕我弄得你们家宅不宁,鸡飞狗跳啊?”

    林蘅撇嘴:“怎么会呢。”

    “你放心——”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欸了声,“林萦是从小养在你母亲身边的吗?”

    林蘅果然摇头:“姨娘得宠,而且我母亲膝下早儿女双全,所以没把林萦抱到身边养,她是姨娘一手养大的,连我三哥哥也是姨娘养大的。”

    她就说呢。

    林萦那妖媚做派,跟张氏的确是不太一样。

    张氏倒像是个没心没肺的,有些豪爽,不大像江南水乡的女子。

    果然是姨娘养大的,也怪不得那姨娘能得林志鸿宠爱多年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

    只要不是当家主母养大的孩子,那就不怕坏了名声,或是坏了事儿。

    横竖是养在姨娘屋里的,便是一时有个什么差错,也只是姨娘教养无方,家里的嫡女,总还是好的,便真的要追究议论什么,无非是主母轻纵,叫个妾养着孩子,把好好的孩子养坏了,可另一宗,又可说是这主母心软,心疼可怜做妾的,这都不打紧。

    林蘅看她问完了话,半天不言声,心下紧张:“桃蹊,你想什么鬼主意呢?你要做什么,可不许瞒着我。”

    “我要做什么,肯定不会瞒着你,不过一时还没想好,你容我回去慢慢想想,到底要怎么替你出这口憋了十几年的恶气——”

    她背着手进了小院中,的确处处透着精致和精心。

    单要看着院子,实在很难想象,林志鸿和张氏这十几年来,究竟是如何慢待这个女儿的。

    温桃蹊又叫林蘅:“陪我出去住吧?我这一住,大约要住到年下,等过年的时候才要回歙州去。我在杭州除了你,就只认识盈袖,我实在不想天天跑来你们府上玩儿。找个借口,陪我住到外面去,不好吗?或是你住不惯客栈,我叫二哥去找商行租个院子,咱们一处,每天都是高高兴兴的,不强过在家里受林薰和林萦的闲气吗?”

    可她躲得了一时,难道还躲得过一世吗?

第二百一十五章:她非亲生

    宁溪院很僻静。

    至少温桃蹊跟着林蘅回来了这么久,除了这院子里原本伺候的丫头婆子们,外头的人,很少进来打扰。

    实际上想想也是。

    西南角啊。

    寻常大户人家,正堂居中,往东西或是南北向延伸出去,何处尊贵,何处稍有不如,端是要看风水。

    温桃蹊依稀还记得,林家老宅原是坐落在杭州城西北角的,后来又听林蘅说,那位替林志鸿看风水算命数的高人道长曾说过,林志鸿这一辈子,西方最克他。

    他或许不曾亏待过林蘅这个嫡女,但不喜欢也是真的。

    外头连翘打了帘子进门来,小脸儿上得意洋洋的。

    这样的表情,她常在白翘脸上瞧见,连翘倒很少这样子。

    温桃蹊噙着笑:“二哥怎么说?”

    连翘上前去,一面蹲身做了礼,一面回话:“二爷听说那鹦鹉伤了姑娘,登时就变了脸色,林老爷和林家太太瞧了,倒客气的很,说要把那鹦鹉打死。”

    温桃蹊嘴角上扬,林蘅却摇头:“我姐姐很喜欢那只鹦鹉,必定不肯的。”

    连翘就说是:“林大姑娘说不行,好歹是她养了这么多年的,她对那鹦鹉有感情,她愿意来给姑娘赔礼,求着林老爷叫饶了那鹦鹉一条命。”

    不过是个畜生,且那毛色养的又不光亮,哪来的什么感情。

    说白了,林薰就是想借那畜生羞辱林蘅而已。

    又或者,她是个精明的女孩儿,料想着,这是她没事找事,替林蘅出头,一时没法子辖制她们姊妹,便先拿了那鹦鹉开刀。

    这一步不能让的。

    一旦让了,倒像是怕了她。

    林薰压着林蘅这么多年,怎么会甘心叫林蘅骑到她脖子上去。

    不过连翘进门时面上全是欢喜颜色,想来这事儿还是办成了的。

    于是温桃蹊撇嘴又问:“二哥后来怎么说的?”

    “二爷说,林大姑娘既然心疼这鹦鹉,好歹是一条性命,他想着姑娘是心慈的人,不然也不会叫那畜生伤了还不言语,是以只把它放飞了,往后是死是活,凭它自己的本事去吧,倒也不必拿来打死。”

    林家宠女儿,难道他们温家就不疼女儿了?

    她才刚进林家宅子没多会儿呢,就叫个鹦鹉弄伤了。

    二哥不计较,不要那畜生的命,已经很给林家人面子。

    “林老爷把鹦鹉放飞了吧?”

    连翘点头又说是:“叫人去提了花鸟架子,当着二爷的面儿放走的,我瞧着,林大姑娘的脸色难看极了。”

    林薰脸色当然会难看,往后,她脸色难看的日子且多了去的。

    林蘅到底是被温桃蹊拉着出了家门,陪她一起住客栈去了。

    张氏本来不同意,说不如叫林萦去陪着,说什么林蘅毕竟刚回家,一家人团聚几日,再放她去陪温桃蹊也成,况且林蘅性子沉稳,怕同她玩儿不到一起去,倒不如林萦性子活泛,也能替她解闷儿,回头逛起这杭州城,有林萦说说笑笑的作陪,才热闹。

    这听起来像是一番好意,却被温桃蹊一口回绝。

    彼时她又面露痛苦之色,温长玄敷衍了几句,又说绝不会叫林蘅在外头住着不舒心,就带了两个姑娘,上了马车,一同回天宁客栈去了不提。

    却说他们兄妹把人带走了,林薰站在府门口,黑着脸,冷哼一声:“去了一趟歙州城,倒是长本事了。”

    林舟冷冰冰的睇她一眼:“我瞧温家兄妹都不是什么省心的主儿,脸上就透着精明,那温长玄小小的年纪,被他爹赶出府去,这几年却越发成事,你少招惹他。至于温三姑娘——”

    他啧声咂舌:“我看她极维护二娘。”

    她自是极维护林蘅的,傻子也瞧得出来了。

    母亲几次三番的把林萦推上去,人家却连看都不肯看一眼,拉着林蘅,当个宝贝似的。

    那木头疙瘩,有什么好?

    林薰撇嘴:“我就说不该叫她去歙州。”

    “成天在母亲面前念叨,说瞧见她就心烦的,不是你?”林舟按了按鬓边,“你不要站在这里说这些,什么都是你的,想把她赶出家的是你,现如今说这话的也是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又没叫她去歙州,没叫她去姑母家里小住!”林薰倒委屈的叫嚣,“我是叫母亲把她赶去庄子上,谁知道父亲反倒护着她!从小到大,也没管她几次,我怎么知道父亲这次会替她说话,把她送去了歙州。”

    林放无奈,叹了口气,揉了一把林薰头顶:“我早跟你说过,父亲心里是惦记着她的,再不然,就是忘不了她亲娘。平日里有母亲镇着,父亲看她自己也是个逆来顺受,不成器的性子,你偶尔欺负她,也就不说什么,横竖这事儿父亲心里本就有愧,可你偏要把人赶出家门,父亲怎么依你?便是母亲,也不好真就把她赶走了。”

    他一面说,一面给林萦使眼色过去。

    林萦最是个会看人眼色的,三两步就上前去,挽上了林薰的胳膊:“大姐姐别生气了,反正你叫她回来,爹和母亲也顺着你的意思,把她从歙州叫回来了。那温家兄妹虽然护着她些,总不可能在杭州住一辈子,等他们兄妹走了,林蘅那个性子,还不是任由大姐姐磋磨吗?你这会儿同哥哥们置气,却很没道理了。”

    林薰眸色一暗,分明闪过不悦,但忍了忍,倒又反手拍了拍林萦手背,一时竟真的没再多说什么。

    话至此处,竟才牵扯出一段鲜为人知的前尘往事来——

    林蘅竟并非张氏亲生的女孩儿,她亲娘姓白,是林志鸿的青梅竹马,两个人打小一起长大的,也曾指腹为婚。

    却不想孩子们日渐长成,那白家却家道中落,没落了,林志鸿的爹最是个拜高踩低的好手,便做出了悔婚的举动来。

    最让人难受的,两家这事儿原本就是私下里说定的,也没有个信物,空口无凭,白家的长辈,更不可能将此事大肆宣扬,毁了姑娘的一辈子,便只能认栽。

    可白老爷却为此,郁郁寡欢,大病一场,身体彻底给累垮了。

    后来林志鸿的爹娘做主,给他定了张氏为妻。

    而白家为给白老爷看病,把家财散尽,为了换些银子,给白老爷继续治病,白姑娘又眼看着林志鸿娶妻,心灰意冷之下,在一年后,劝服了白夫人,答应了上门做媒的媒婆,去人家家里做了续弦夫人。

    又可惜她过门时,白家已经没那个能力,给她高抬嫁妆,她也不过就带了两匣子首饰,和百十两凑出来的银子,进了人家的门。

    大约有过了三年,她丈夫旧疾复发,一夜暴毙而亡,那户人家的长子是原配所生,深以为白姑娘是个祸害扫把星,又仗着她生的儿子年纪还小,没法子为她出头说话,便联络了族中宗长们,将白姑娘赶到了庄子上去,再不许她进家门。

    可怜白姑娘那时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便要在庄子上了却残生。

    也就是那一年,林志鸿以外出谈生意为由,在白姑娘住的庄子上,一待半年。

    两个人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彼时也都是真心爱着对方,只是无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已。

    林志鸿成婚四年,得了两子一女,白姑娘本以为他得如花美眷,早将二人之间的情谊抛之脑后,却不想峰回路转,得知他心中最爱的人仍是自己,半推半就之下,便也就从了。

    一年后,白姑娘在庄子上生下林蘅,所幸她的生死,早已无人问津。

    偏偏林志鸿在那时撇下她,一连数月,没到庄子上去看她一回。

    她孤身一人,带着女儿,身边只有从小伺候的陪嫁丫头,伤心欲绝,于三个月后,撒手人寰。

    等到林志鸿再回到庄子去时,就只剩下林蘅一个奶娃娃,又听那丫头与他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一时悲恸不已。

    原来那时正赶上张家生意上出了岔子,得罪了人,林志鸿的爹也是刚过身没几年,他年纪轻轻,接管了林家的家业,想帮着岳家,实在有些棘手,这才会一去数月,暂且撇下了白姑娘母女。

    后得知心爱的女人产女之后,郁郁寡欢,撒手人寰,便决心要把女儿带回林家,给她嫡出名分,抚养她长大成人,再不叫她受苦,也绝不再叫她再走她娘走过的路。

    张氏一向不是个大度的女人,可是娘家出了事,要靠林志鸿帮衬,不过这忙帮的艰难与否,至少林志鸿是极大地助力。

    那时林志鸿以此为要挟,心中虽也觉得亏欠张氏良多,但白姑娘的死,更让他心中放不下,既然已经把两个女人都辜负了,也都亏欠了,他绝不肯再欠了女儿的。

    横竖与张氏僵持了两三个月,林蘅还是被抱回了林家。

    就那么藏了几个月,张氏也搬到了道观去住了几个月,对外只说怀了孩子,怀相不好,胎像不稳,又仙人托梦,非得在道观安心养胎,一概生人不见,才能安然生产,不然一尸两命,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

    等到孩子该办满月酒时,林志鸿又拿这番说辞,说孩子从落生就带着弱症,非要养到三岁,才能见外人,于是那满月的宴,也没人能瞧见林蘅一片衣角。

    就这样把林蘅养到了三岁——实在是林蘅刚出生时候,白姑娘奶水不足,她一直就养的瘦瘦弱弱地,回了林家,张氏也没见得对她多上心,要不是看着林志鸿,只怕早把她丢到一旁去,恨不得她死了才干净,是以彼时已然四岁有余的林蘅,看起来同三岁的孩子,也没多大的区别。

    十几年下来,外人又从何得知,这林蘅本非张氏所出,就连她自己,也一概不知晓。

    只有张氏生的两子一女,打小便知道,这是父亲从外头抱回来的孩子,是父亲背叛了母亲,与旁人生下的孩子。

    而林蘅又像极了她的生母,生的花容月貌,年纪越大,容色便越发不俗,更叫林薰看来眼红又嫉妒。

    大约是在林蘅六岁的那年,她把事情告诉了林萦兄妹俩,弄得张氏方寸大乱,生怕声张出去,丢了她这个林家主母的脸,便威胁着郑姨娘和林萦兄妹俩,当着林蘅,对着外人,一个字都不许提,这才勉强又压下来几年,大家相安无事的过到如今。

    林家兄妹一行进了府中去,才过了影壁墙,大约走出去不到一箭之地,林舟脚步一顿,抿紧了唇角回头去看林放:“这种话,以后少说。”

    林放一耸肩:“她本来就不是……”

    “我让你闭嘴,你还说?”林舟面色铁青,“传到父亲耳朵里,自有你的好处等着你。”

    旁人不知,他却清楚。

    父亲这么些年来,对林蘅始终淡淡,可打心眼里,最疼的,便只有林蘅。

    不然母亲那样不待见她,她的吃穿用度,如何能这般周全。

    小事上,林蘅或许受些委屈,父亲为着昔年背叛,也不好同母亲真正闹翻脸,可大事上,父亲却绝不许母亲委屈林蘅半分的。

    譬如这次——如若父亲真的对她不管不问,她凭什么去歙州,住到姑母家里,结识温家兄妹,与温桃蹊成了闺中密友?早就该被发落到庄子上去,像她那个死鬼娘一样,一辈子,孤独老死在庄子里,无人问津。

    林放不服气,林薰在一旁扯了扯他袖口。

    他回头看,林薰几不可见的摇头。

    于是他闷声:“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

    林萦眸色闪了闪:“大哥哥,我之前听我娘说,姑母想为林蘅的婚事做主,这是真的吗?”

    林舟一眼横过去:“是父亲告诉姨娘的吗?”

    林萦被他那锐利的眼神唬住,吞了口口水:“我……我不知道……”

    林舟唇角扯出弧度,却没什么感情:“不该你问的,少过问,这话,你也去告诉姨娘。在这个家里,不该她过问的,不该她插手的,一个字也别吐出口来,母亲容了她半辈子,也容了你们兄妹十几年,别到了如今,弄得一家人不自在。”

第二百一十六章:少往她跟前凑

    林齐拉住了自己妹妹,尽管看穿了她脸上的所有不满,仍旧死死地拽着她,不叫她多说一个字。

    林舟只当没瞧见一样,深望了林薰一眼,又交代叮嘱了几句,便匆匆往书房方向而去。

    余下兄妹几人各自觉得无趣,林薰又平白的失了那只鹦鹉,心情自然不好。

    林放瞧她小脸儿都快掉到地上去了,哄着她说再买只更好的,才勉强把她心里那口气顺平了,倒也不多根林齐兄妹多说,拉了林薰往家去不提。

    林萦是等人尽走了,才敢咬牙切齿的照着地面上啐了一口。

    林齐眸色微沉:“言多必失的道理,你又忘了。”

    “那也不是我起得头!”

    “他说得,你也说得吗?”林齐面色沉下去,“林放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你跟他比?还有,谁告诉你的,姑母要替林蘅的婚事做主?”

    这话自不是娘告诉她的。

    两年前,他就跟娘说过,家宅中,无论在有什么事,都不要再告诉林萦。

    这丫头小的时候只是抖机灵,仗着几分小聪明,在父亲与嫡母面前争宠,在兄姊跟前撒娇,倒也真的把人哄的极顺着她。

    那会儿真不觉得怎么不妥,横竖只是个孩子,活泼一些,有眼色一些,不是什么坏事儿。

    他们林家不算人口复杂,可嫡母并不是大肚能容的人,林萦机灵点儿,娘再恭顺些,他们母子三人的日子,才能更好过一些。

    可谁知道,年岁渐长,这丫头如今学的钻营心机,实在不是姑娘家该干的事儿。

    前年她设计林蘅,叫林蘅被嫡母责着跪了家祠,一跪两个时辰,病倒了一场,惹得父亲发了好大一场脾气,他们兄妹几个,无一幸免,都被父亲提去责骂。

    打那之后,林齐便隐隐觉得,在这个家里,小打小闹,都没什么,可真真正正厉害的,却千万别去惹林蘅。

    父亲并不是真的丢开了手,不闻不问的。

    林萦有时候钻营过了头,一味的去讨林薰的欢心与高兴,帮着她欺负林蘅。

    长此以往,对她没什么好处。

    所以他才会特意同娘说,不许再叫林萦知道家宅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是以今次歙州发生的事情,姑母与父亲的书信往来,她又从何得知?

    林萦支支吾吾的:“前几天娘……”

    “娘好好地怎么跟你说这个?林蘅还站着嫡女的名分,她的婚事,且轮不着娘插嘴,父亲纵使与娘提起那么一嘴,就连娘都不敢在父亲面前多言,难道转头跟你说这个?”

    林齐一抬手,捏住了她肩膀:“还不老实说?”

    林萦一时吃痛,一缩脖子,下意识的躲。

    林齐心里郁闷,下手失了轻重,看她小脸儿拧巴起来,才忙撤回手,只是仍旧面色不善的紧盯着她。

    林萦见糊弄不过去,一抿唇,四下扫视过一圈儿:“是我在父亲的书房外偷听到的。”

    她竟敢跑去父亲书房外偷听!

    林齐脑袋里翁的一声,眼前一黑:“你不要命了!”

    她连连摇头:“我是替大姐姐去找父亲的,她撺掇着叫我去,反正是有事儿,我就去了,谁知道父亲刚好和大哥哥在书房说话,我本来没想听,但听父亲说起林蘅,说起姑母,我才偷听了两句,这才知道的。”

    这丫头——

    平日里机灵的很,今次却这样糊涂!

    “你是在给娘招惹麻烦。”林齐面色铁青,“大哥不追究也就算了,若今次追究起来,少不得要到娘院子里去问上一问,怎么如今林蘅的婚事,连娘都能置喙不成吗?偏你又不是从娘那里听来的。你这丫头……你往后还是少管林蘅的事情,听见没有?”

    林萦小嘴儿撇着,显然就是不服气:“她只是个私生的孩子,我虽是庶出,可也是这林府里落生,林府里养大的,堂堂正正,她是个野路子上来的,白占着个嫡女名头罢了,我凭什么也要让着她?”

    她一面说,背着手,十分不屑:“况且一向也并不是我针对她,大姐姐从小就容不下她,欺负了她十几年,我做得再多,也是替大姐姐做的,她能拿我怎么样?母亲难道还护着她不成?我看护着我倒多些。”

    “刚夸你两句机灵,你就尽说这些糊涂话,总之我叫你不要管林蘅的闲事,你听不听我的?”

    林萦嘴角抽动,仍想反驳,可她哥哥端的是一本正经,面色阴沉,她一时见了,心中有些害怕,直打退堂鼓。

    沉默了许久,她讪讪点头:“至多我不去招惹她咯。”

    就怕她说一套,却又做一套。

    张氏的心里,只有她自己的儿女们,林薰是唯一的女孩儿,她恨不得把姑娘捧到天上去。

    也就是林萦年纪还小,真以为张氏为着林薰几句袒护的话,就把她这个庶女放在眼里似的。

    今儿在正堂中,张氏几次三番把林萦推出去,哪里是为林萦铺路——

    林齐领着她往郑姨娘的跨院儿回,又交代她:“你喜欢温三姑娘吗?”

    林萦低着头,略想了须臾:“她应该并不喜欢我,我自然也不会喜欢她。”

    还算有眼力见儿。

    “那就少往人家跟前凑,记住没?”

    林萦秀眉一拢:“哥哥,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总叫我不要这样,不许那样的呢?我又没招惹她,那不都是母亲……”

    “那你知道母亲为什么把你推出去吗?”

    林齐脚下一顿,回头看她,打断了她的话。

    林萦怔怔的,摇了摇头。

    却说温长玄兄妹带着林蘅出了林府,一路往天宁客栈回去,陆景明办事儿的确够快的。

    本来这天宁客栈在杭州城也算数得上号的,往来的行旅多,下榻此处的自然不少,但架不住陆景明出手大方,肯花银子。

    天宁客栈的东家见了那白花花的银锭子,再瞧一瞧杭州胡家和扬州陆家的面儿,自然拿钱办事儿,好声好气的,把原已经定下客房,住进来的客人们,全都请了出去,清清静静的,把客栈包给了他们。

    他们回去的时候,陆景明领了胡盈袖就坐在一楼的大堂中。

    天宁客栈的一楼正堂,也有个四四方方的小台子,平日里有说书人登台说书,很是热闹。

    胡盈袖此刻就坐在那台子边缘,两条腿悬着,打着摆。

    温长玄稍稍别开眼。

    她却瞧见了跟在他身后的林蘅。

    呀的一声,从台子上就跳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跨过来,又径直就绕过了他,凑到林蘅面前去:“我以为你回了家就不出来了,没想到你这样舍不得我,才回家没一会儿工夫,又跟着他们来找我玩儿呀?”

    林蘅抿唇笑,不动声色的把手抽出来。

    温桃蹊抓了胡盈袖的手,又往林蘅身前一拦:“我请林蘅姐姐出来的,她不是来玩儿,她是来陪我一起住客栈。”

    陆景明眉心一拧:“林姑娘不回家吗?”

    林蘅笑着说暂且不回去:“桃蹊闹脾气,说来了杭州人生地不熟,又水土不服,非要我陪着不可,所以我才回禀了爹娘,这段时间,且陪她住在外头。好在爹娘听闻,你们把天宁客栈包了下来,倒也勉强同意了。”

    可这其实是说不过去的。

    照理说,难道不是改吧温家兄妹请进林府小住吗?

    人家姑娘闹不舒坦,林志鸿夫妇两个,倒就只是顺着把林蘅送出来陪着?

    他下意识去看林蘅,林蘅却根本就没看她。

    温桃蹊知道她心里别扭,只是不愿意在人前表露而已,偏偏陆景明是个聪明的人,又惯会揣度人心的,故而打了个岔,把林蘅送上了楼去。

    两个姑娘一前一后的上楼,温长玄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我叫人去请大夫,你老实在你屋里待着,我跟陆兄说几句话,就上去找你。”

    温桃蹊心说我又没病,请什么大夫,可一回身,见她哥哥的神情,到了嘴边的话,就立时改了口:“成,我刚好也累了,去眯一会儿等你。”

    林蘅眉头几不可见的动了下,到底没说什么。

    大约过了有两盏茶的工夫,温桃蹊的房门才被人敲响。

    连翘掖着手上前去开门,果然见是温长玄背着手站在门口,就把路让开,把人迎到了屋里去。

    温长玄淡淡的:“你们出去吧,我跟姑娘有话说。”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便蹲礼退出去。

    温桃蹊本来是歪靠在美人榻上的,这会儿才欠欠身子:“二哥你想跟我说什么?”

    “那只鹦鹉,你是替林姑娘出头的?”

    他倒开门见山。

    温桃蹊索性坐起来:“你怎么猜到的?”

    “你在家中无论如何骄纵,出门在外,一向都规规矩矩的,况且连翘从不是个惹是生非的丫头,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一直老实乖顺,她怎么可能自作主张,跑到前头正堂去回我的话。”

    温长玄拉了把凳子,在她正对面坐下去:“我就想,你不会和林家养的一只鹦鹉过不去,可却要那鹦鹉的命,那就只能是为林姑娘了。”

    温桃蹊这才长叹一声:“从前只知道,林蘅姐姐在家里过得并不怎么样,除去嫡女该有的吃穿用度外,实则是最不受重视的,可我却不知,她过的这样辛苦。”

    “辛苦?”

    温长玄剑眉蹙拢。

    鹦鹉学舌,怕就不是什么好听话,不然也不会惹得他宝贝妹妹起了性儿,要那鹦鹉的命。

    可要说活的辛苦……

    “林姑娘平素是小心谨慎,我也偶尔听闻过,她在林家不大受重视,却从未想过,她身为嫡女,能过的如何辛苦——

    她上有长兄,有嫡姊,下有亲弟,爷娘疏忽一些,是常有的事,可是桃蹊,怎么就过得辛苦了?”

    温桃蹊冷哼一声,想起那鹦鹉嘴里不干不净的话,就还是来气,横眉竖目的把她听说的那些,一一学给温长玄听。

    等说完了,又添两句:“二哥你别跟我说你瞧不出来——先前在林家正堂,林家太太一个劲儿把林萦往我这儿塞。”

    他当然看出来了。

    不过这丫头很会处置,一概不接茬,再说得多了,就装不舒服,遁出去,张氏是名义上的长辈,自然就不能说什么了。

    温桃蹊看他不说话,一挑眉:“我那会儿就在想,林蘅姐姐与我交好,对林家太太而言,难道不是件好事吗?难道是我品行不端,不配与林蘅姐姐为友吗?可见了那鹦鹉,听了林蘅姐姐那番话,我就大概想通了——”

    她尾音拖长些:“林薰是林家嫡长女,林家门第虽不如咱们家,可只怕林太太是个眼高于顶,心比天高的人,也不肯叫林薰到我跟前来端着客气陪小心,生怕我是个脾性不好,又骄纵的,再压林薰一头去。可她又不想让林蘅姐姐和我走得近,所以就想把林萦塞到我这儿来。

    我真是觉得奇了怪,林蘅姐姐才是她亲生的,她反倒肯把林萦塞来与我交朋友,都不肯叫林蘅姐姐和我玩儿,这究竟是个什么做派?我实在是有些看糊涂了。”

    但听完林蘅那些话,她就不糊涂了。

    温长玄眼底心疼一闪而过,却也只是匆匆闪过而已。

    他五指并拢,搁在膝头上,在自己膝头又轻点了两下:“这可真是人心隔肚皮,要说林姑娘是她亲生的,就算她更喜欢林大姑娘,却也没道理叫个庶女都越过林姑娘,偏偏人家就这么干了,还当着咱们的面儿,就这么干了,一点儿不怕下了林姑娘的脸面。”

    他又啧声咂舌:“我本没想那么多,只以为张氏顶多是想叫家里姑娘与你多走动,总归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听你这么说来,这一家子人,还真是有意思的很。”

    从张氏这个做母亲的,再到林舟林薰这对儿兄姊,林家这一大家子,里里外外,就没一个正常的。

    林蘅倒真的像是个多余的人,恐怕连客居他家中的朋友都不如。

    温长玄深吸口气:“这样也好,不然你总要去他们府上找林姑娘玩儿,没得再叫林家姐妹把你带坏了,我瞧林姑娘出来外头住,她自个儿也没什么不情愿,反倒还松快些,只是林太太有心叫林萦和你亲近,你瞧着吧,她还得来烦你。”

第二百一十七章:林月泉在杭州

    杭州百姓热情好客,出了门见着谁,都是眉眼弯弯,一团和气的。

    温桃蹊在杭州住了两日,林蘅每天带着她到处去逛,她才发觉,外头实在是另外的一番天地。

    从前世到今生,她一辈子都活在歙州城,见惯了歙州城中风土民情,也逛习惯了歙州的铺子,等到杭州小住了,才发觉,这地方实在是妙。

    她们住的天宁客栈,就处在闹市之中。

    从客栈出来,四通八达的延伸出去无数条路,茶寮酒肆,绸缎庄子,各式各样的铺面,往来行人,熙熙攘攘,最是热闹不过。

    温桃蹊是爱用香料的人,熏香也好,敷面也好,在家的时候,每日她的屋里都是香气腾腾的。

    这会儿才吃过了午饭,她精神十足,一点儿也不困,推了温长玄逼着她去午睡的劲儿,拉了林蘅出门去逛香料铺子。

    两个姑娘盘算的可好了——第一日逛了这条街上的首饰铺子,昨儿又把那些个卖精致糕点的地方逛了个遍,吃了个痛快,又打包回客栈好些,还跟人家祥隆记定了每日往天宁客栈送几样点心去,今儿又要去逛香料铺子。

    至于这杭州美景,西湖白堤,那是后头的事儿,总要先把郗杭州城中逛遍了,再叫温长玄他们陪着一道去游湖赏景。

    天宝大街是挨着天宁客栈的,从客栈出来往东穿一条街出去,就是天宝大街。

    林蘅素日里吃的用的,好些都是在天宝大街上置办的。

    这会儿她挽着温桃蹊的手,指了指前面一家铺面:“他们家的香料不错,在杭州城中经营了好些年,用料足,香也出众,我从前用的香料,大多都是在他们家买的。当然了,同你们家的香是没得比,可你不是想四处看看吗?我先领你看这家的。”

    温桃蹊掩唇笑:“你倒说的我们温家好生厉害的样子,天底下调香的人家,都比不上我们家。”

    两个姑娘说说笑笑就进了香料铺子的门。

    其实温桃蹊进门的时候,也有注意到,这铺面坐北朝南,采光好,通风也好,但有一股子刺鼻的味道,像是……就像是才修葺过一番。

    只是这铺面里香料众多,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倒把那股子味道压下去了一些。

    她侧目,见铺子里无论是顶柱,还是大梁,乃至于柜后头存放香料的大柜,都崭新极了。

    而且这铺子里的陈设布局,总觉得似曾相识。

    她这头还正出神呢,柜上的小伙计已经笑着从柜台后绕出来,上前来迎林蘅:“好久不见二姑娘,听说您去了歙州小住,这是才回来吗?”

    林蘅笑着叫了他一声:“我瞧着铺子大动过?先前柜上不是这样的位置吧,原来那大柜靠着西墙,不过这么看着,倒真是比从前更敞亮了。”

    小伙计一味陪着笑,面上神情极和善:“是呀,就半个月前才收拾完,请了风水先生来看,重新布置过的,您没瞧,这大梁顶柱也都是重新刷过了一遍的,大柜换了新的,位置也不同了,就连您身下坐着的这把椅子,也是新置办的,上好的黄花梨——一整套的黄花梨桌椅。”

    他说起来挺得意。

    温桃蹊这时细细打量,的确是上好的黄花梨木,甚至连手边儿放着的茶具,瞧着也像是钧窑产出的,一整套白底儿青瓷描金边的茶具,正经同这黄花梨的桌椅挺般配。

    这铺面东家每岁盈利应该不少,重新布置一番铺面,花这么大的手笔。

    林蘅噙着淡淡的笑意没再接茬。

    那小伙计瞧着温桃蹊面生,不免多看了两眼。

    林蘅眯了眯眼:“这是歙州温家的三姑娘。”

    小伙计显然也是有见识,在香料铺子里做伙计有了年头,自然听说过歙州温家的名号,当下唷一声,客客气气的又重新见了一回礼。

    温桃蹊不是个拘虚礼的人,点点头,算是应了他的礼。

    那小伙计眼珠子一滚:“二姑娘,我们家新近上了几样新香,您和三姑娘要瞧瞧吗?”

    这家铺子有好些年都没研制出什么新的香方的。

    林蘅是去年的时候偶然之间听他大哥说起来,彼时同这铺子的东家周老爷一个桌子上吃酒,听周老爷的意思,周家如今是江郎才尽,也只能啃老本,凭着从前积攒下来的二十几张香料秘方,照旧开张做买卖,也好在他周家一向信誉好,口碑好,即便没有新的香方,老主顾们也肯照顾他生意,这才不至于把祖辈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业,败干净了。

    不过一年而已,周掌柜竟研制出新的香料,还不止一样儿?

    林蘅心中狐疑,面上到底不显露,笑着叫小伙计取了香来。

    温桃蹊是等小伙计走开时,才压着声音问林蘅:“姐姐,哪里不对吗?”

    林蘅摇头说没有。

    正要再问,小伙计去而复返,手上多出一个托盘来。

    剔红忍冬纹的托盘上放了三四个精致的小瓷盒,温桃蹊一时就更觉得眼熟了。

    玲珑小巧,精致贵气。

    她曾经,让白翘和连翘买回来的,林月泉香料铺子的那些香料,便正是如此!

    温桃蹊一时面皮紧绷着。

    等小伙计把托盘放到了桌上去,她素手一抬,拿了其中一只,放在鼻尖嗅了嗅,脸色登时就变了。

    林蘅看在眼里,便就上了手,把她手上那只瓷盒拿过来,闻了闻,倒没觉出异样,于是狐疑问她:“桃蹊?”

    温桃蹊黑着脸,盯着林蘅手上的盒子又看了一眼,转而去问那小伙计:“这是你们东家自个儿研制的香吗?”

    小伙计一头雾水,不明就里,呆呆的点头。

    林蘅心下愈发狐疑:“桃蹊,这香不对吗?”

    小伙计也变了脸。

    温桃蹊抿紧了唇角:“我想请问一下,你们东家,叫什么?”

    林蘅松了口气:“我还当你怎么了呢,这家香料铺子的东家姓周……”

    “二姑娘,周掌柜的是我们从前的东家了。”

    小伙计几不可见的拢眉,看了温桃蹊一眼:“温三姑娘想是认识我们新东家吗?东家姓林,就是才盘下了我们家的铺子,也是东家重新请了风水先生,把铺子重新修葺一番的,这几样香料,也是东家这半年多研制出来的。”

    根本就不是!

    这并不是林月泉用了半年时间研制出来的!

    这些香——至少她方才闻过的那一个,和歙州林记香铺的香,本来就是一模一样的!

    这铺子——

    “你们东家,姓林名月泉,是扬州陆二公子少时旧友,对吗?”

    小伙计越发忍不住多看她,一面笑着说了声是,又安暗松口气:“看样子三姑娘的确认识我们东家,您方才倒把我吓了一跳,还当是我们的香有什么不妥之处呢。”

    这回别说是温桃蹊了,就连林蘅也吃了一惊。

    林月泉的产业?

    这林月泉在歙州有香料铺子,有茶庄,他手竟伸的这么长,在杭州也置办了产业?

    而且周家这铺面,本来就是人家祖辈传下来的,好端端的,就归了林月泉所有了?他说盘下来,就盘下来,就这么轻而易举的?

    林蘅呼吸一滞:“桃蹊……”

    温桃蹊抿紧了唇角,把那只小瓷盒捏在手心儿里,留下二两碎银子:“林掌柜的香,我买过,二两银子足够了。”

    小伙计欸一声正要说给的多了,温桃蹊却已经站起身来,脚下生了风一般的往外走,倒像这铺子里有瘟神似的,她一刻也不愿意多待。

    林蘅匆匆忙忙跟了上去,小伙计自然没了说好的机会。

    等两个姑娘前后脚的出了门,柜台西侧的垂帘才被人从里头撩开。

    小伙计猫着身踱步过去:“东家……”

    林月泉似笑非笑的把唇角往上扬:“你做的不错。”

    这位新东家,他见的次数不算多。

    从去年年中的时候,老东家把铺子盘了出去,新东家接手过来,原来柜上的老人儿撵走了一批,留下了一批。

    他算是比较幸运的,得了新东家青睐,抬举他一些。

    东家的生意似乎很多,这间香料铺子更像是他一时兴起,花银子使手段,盘下来的,反正不常来,也未见得多上心。

    他拢共就见过东家三回,还要算上这次。

    东家面上瞧着总是怪和善的,但性子确实是有些难以琢磨。

    他当小伙计好些年了,从做学徒,到如今能独当一面,见过的东家不少,见过的主顾们就更多些。

    他不太能理解东家想做什么——

    原来这铺子的风水,也是老东家请了高人算过,看过,其后数年间,从未有过挪动,生意上,也少出岔子,即便是经年未有新香研制,可周家的生意,总不至于惨淡的。

    偏偏新东家一接手,就要大改铺子。

    至于这回温家三姑娘……

    小伙计眉眼低垂:“东家,您和温三姑娘……”

    林月泉眉眼弯弯,回头看他,声儿却清冷:“不该你问的,就少开口。”

    小伙计心下咯噔一声,忙掖着手又做礼,再也不敢多问半个字。

    温桃蹊逃似的出了香料铺子,林蘅走的急,才追上她。

    从香料铺子出来,向西没走出一间铺面的距离,林蘅才把人给拽住了。

    彼时温桃蹊面色阴沉,难看极了。

    林蘅知道她对林月泉没什么好感,可是前段时间在歙州,林月泉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过,她甚至都淡忘了,还有这么个人的存在。

    桃蹊到后来,也没怎么再提起过林月泉。

    在杭州城,她常年置办香料的铺子,突然被人告知,这生意换了东家,而且真就那么巧,刚好就是林月泉。

    温桃蹊捏着那小瓷瓶子,被她拉了胳膊,她站定住,回头看林蘅:“姐姐觉不觉得奇怪得很?”

    林蘅抿唇说是:“在杭州还能听见林掌柜的名字,我的确觉得奇怪又诧异。”

    她略想了想:“不过也说不准,也许人家只是有野心,四处都有生意和产业,只是巧合罢了。”

    巧合吗?

    林月泉做的每一件事,都不会是巧合。

    铺子里的小伙计说到了半年。

    那也就是……今年三四月份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在歙州的产业,也都还没置办完吧?

    他就一个人,怎么有那么多的精力,还能分心在杭州收了周家的香料铺,又再请风水先生,重新修葺一番。

    “姐姐你忘了吗?林月泉是孤儿,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他到底哪里这么多的银子,在歙州和杭州两地,都能置办起产业来——”

    温桃蹊越想,心中便越是不能安定。

    林月泉手上的那个茶庄,她试探着跟大哥打听过,没个万八千两银子的,根本就盘不下来。

    没有人知道林月泉的钱从哪里来,更没有人知道,林月泉到底凭什么就活的风生水起了。

    而这一切,和前世并不大一样——

    那时候林月泉是先找上了她,才利用她,慢慢的,在歙州站稳脚跟。

    如今呢?

    林月泉一点儿也不藏拙,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的。

    林蘅那头也沉默下去:“那你的意思呢?”

    “先回去找我二哥和陆景明商量。”

    早就跟大哥说过,林月泉有问题,大哥那会儿没怎么放在心上,当她是小孩子胡说。

    现在好了。

    人家私下里,闷不吭声的,把生意越做越大。

    温桃蹊板着个脸就要走。

    林蘅忙跟了上去。

    她刚开口叫桃蹊,就瞧见温桃蹊脸色铁青,目不转睛的瞪视着前方。

    林蘅下意识,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心下咯噔一声——林月泉在杭州?

    林月泉是从小岔路绕过来的,为的自然是堵路。

    他把温桃蹊的神色尽数收入眼底,眼底不动声色闪过嘲弄,缓步上前去:“还真是好巧,居然在这里也能偶遇三姑娘和林姑娘。”

    温桃蹊看他靠近,就往后退:“我不怎么信巧合的,林掌柜。”

    林月泉面不改色:“或者三姑娘可以觉得,我一路追随三姑娘而来,我是不介意的。”

    陆景明也说过类似的话,可从林月泉口中说出这样的话,只会让她作呕。

    “那我的面子可大了去了。”温桃蹊甚至连冷笑都懒得丢给他,“我才从天宝大街上,林掌柜的铺子出来,就在这儿遇上了林掌柜——前些日子在歙州不见林掌柜,原来是一早来了杭州吗?”

    她想起那天的山贼——

    于是温桃蹊一眯眼:“从歙州到杭州,路途遥遥,不太平,林掌柜一路上,没遇见什么山贼土匪,贼人劫道吧?”

第二百一十八章:误会

    林月泉确实没料到这丫头这样直白的,要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看出什么端倪,又或是拿住了什么痕迹的。

    他面不改色,只不过深看两眼而已:“倒不曾遇上,不过我听听三姑娘这话里意思,难道来的这一路上不太平吗?三姑娘可受了惊吓不曾?”

    扮猪吃虎。

    这才是林月泉该有的模样。

    他以前一直都是这样的,只是她傻,以为那是他全部的真心,结果现实给了她沉重的一击。

    温桃蹊面上也始终都挂着浅淡的笑意。

    林月泉看在眼里,莫名觉得刺眼。

    她此刻的神态,端的那样的气定神闲,成竹在胸,还有些……戏谑。

    那样的表情,在温桃蹊的脸上,他总觉得违和,却又是那般眼熟的——

    那本是陆景明的拿手好戏。

    温桃蹊的身上,如今竟也有了陆景明的影子吗?

    这样的认知,令他甚是不快。

    林月泉还记得,刚到歙州那会儿,温桃蹊对陆景明淡淡的,甚至有些刻意回避,那都在他意料之中,如果说有什么令他感到意外的,无非是这丫头反应太过激了些,可即便是意外,对他而言,也是好事儿。

    他可一点儿也不想叫陆景明近水楼台先得月。

    若陆景明得偿所愿,他的数年筹谋与心血,岂不全都白费。

    所以那本就是一箭双雕的计策——陆景明怀揣着目的去接近人家姑娘,还指望人家给他好脸子吗?

    然而之后这半年时间里,事情的发展,有些不受他控制。

    他知道温长青和陆景明都派人去过福建,为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他也晓得,温桃蹊每每见他,看似没什么,也不像是那时遇见陆景明的抵触,可这样才更棘手。

    小姑娘家照理说城府没多深,这种十四岁的小女孩儿,心里想什么,他一眼能看透的,偏偏他看不透——

    林月泉略抿唇:“三姑娘怎么会来杭州?”

    还装?

    温桃蹊对抄着手:“林姐姐要回家了,我在歙州待了十几年,就跟着她来杭州小住一阵子,游玩散心,哦对了——”

    她盯着林月泉,不多时,又高高的挑眉:“陆掌柜和我们一道的。”

    林月泉早知道。

    可面上仍旧做出诧异状来:“子楚和三姑娘一起上的路?”

    温桃蹊眯眼:“是半道偶遇,就像,林掌柜这样。”

    她大抵猜出来,今日相见,绝非偶遇。

    这姑娘好聪慧,忒难骗了。

    林月泉讪笑:“那还真是挺巧的。”

    温桃蹊喃喃了两声是啊,转而又提起那香料铺子:“说了这么半天话,倒忘了恭喜林掌柜——林掌柜生意兴隆,这手上的产业营生,遍布四海,除了歙州城中的香料铺和茶庄,竟在杭州还有这么一个香料铺子。

    我才从那铺子出来,瞧着生意实在不错,又见铺面里一应陈设,皆是精心布置,又处处透着华贵,实在该是林掌柜这大半年没少挣银子的缘故。”

    她一面说,又把尾音往上一挑,哦了两声:“不过这样子,倒辛苦些,林掌柜无父母兄弟可倚仗,全都要靠自己,忙不大过来吧?”

    她跟林月泉生活了十几年,太知道这个人心里最避讳的,是什么了。

    他的出身,他的家世。

    后来那几年,林月泉得了势,同官场上的大老爷们交情也不错,她私下里打听过,林月泉大抵是没少送银子到那些老爷的家里,她劝过,起初林月泉不听,再往后,她说得多了,也生过两场气,他那时候什么都顺着她,哄着她,便说再不敢那样的事儿,现而今想来,大概是阳奉阴违,背地里没断了行贿事。

    要不然温家出事的时候,也不至于连家里人的面儿,她都见不着。

    那会儿傻乎乎的不明白,现在还有什么不懂?还不就是林月泉从中作梗的。

    不过那都是后话。

    林月泉其实性情乖张,以前做的乖顺状,都是蒙骗人的,等他真正得势了,就越发表露出来。

    有些事情,她不追问,不追究,却不代表不知道。

    温家出事前两年,听说是从汾阳那里来的一个皮货商人,手头上有些稀罕物,林月泉看上了,但后来生意没谈拢,具体因为什么,她不得而知,只晓得,生意谈崩了之后,那皮货商人出言奚落,说的就是林月泉的出身,嘲讽他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一个孤儿,如今摇身一变,也敢颐指气使,诸如此类的话。

    温桃蹊知道的是,那个皮货商人,在离开歙州之前,染上了恶疾,抱病身亡。

    刚知道的时候,她就有那么一股子直觉,此事同林月泉脱不了干系。

    可她不敢多问,怕给林月泉惹祸上身,且彼时林月泉在她面前实在是太温雅了,她也是真的不敢相信,林月泉会为了这种事情,就杀人报复。

    现如今嘛。

    想都不用想,那皮货商人,定然是死于林月泉之手的。

    他这种人,心狠手辣,断情绝爱,是根本毫无人性可言的。

    果不其然。

    温桃蹊仔细去打量他面色时,他眼中一闪而过,极不易被察觉的狠戾,被她敏锐的捕捉到。

    要不是还要骗她,哄她,报复温家,他这会儿怕就要翻脸了。

    林月泉压了压心中怒火:“倒也还好,至多是两头奔波,来回跑,我是想着,等再过些日子,成了家,歙州那头的生意,有人帮忙看管着,我隔三差五到杭州来瞧一瞧,便松泛许多。”

    还真是没脸没皮的。

    林蘅有些听不下去,上前半步,拉了温桃蹊一把:“咱们回去吧?中午时候没吃几口饭,这会儿有些饿了。”

    温桃蹊说好,甚至都没有再去多看林月泉一眼,只不过匆匆的做了个礼,绕过了他,就径直回客栈去。

    林月泉盯着她两个背影看了许久,面沉如水,须臾又轻声讥笑,后话一概不提。

    他们方才所站之处的左手边儿,有个三层高的小楼,开门做生意,二楼的雅座,开了侧窗,就正对着街下头。

    谢喻白坐在窗边儿,把林月泉的举止尽收眼底。

    他手上的茶杯重重一放,沉闷一声响:“随安。”

    容长脸儿灰白长衫的小厮猫着腰近前去:“您说。”

    “这个林月泉……”他眯起眼来,把这个名字在唇畔又品过两回,“是个什么来路?”

    随安略一怔:“我也不大清楚,公子您知道多少,我就知道多少,这旁的……也没怎么打听过。”

    他话音落下,见他主子面色不善,忙一拍脑门儿,哦了声:“倒是有个事儿。”

    谢喻白指尖儿原本一递一下的敲点在桌案上,此刻一顿:“什么事?”

    “林掌柜之前曾经给林姑娘送过好些香料,都是他自己铺子里的香,不过温家也得了,说是林姑娘和温三姑娘,一人一份儿。”随安眼珠子滚了两滚,“说是两位姑娘到永善坊去逛,正好进了林掌柜的铺子,出来的时候,倒什么都没买,后来是林掌柜打包好了各种香,派了人给李家和温家各自送去的。”

    这香嘛,一人一份儿,可究竟谁是顺带着送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陆景明看上的是温家小姑娘,这林月泉既与他是旧年相识,少时挚友,自不该横插一脚,夺人所爱,这种事情,就不是人干的。

    是以谢喻白面色越发沉下去:“去打听打听,林月泉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杭州的。”

    随安也不敢多问什么,欸了两声。

    他倒是觉得,也许不是林姑娘呢?

    刚才站在路上说话,他可是全都看在眼里了的。

    那林掌柜分明是半个字也没多跟林姑娘说,所有的,那不都是冲着温三姑娘吗?

    可他主子觉得不成,那就是不成吧。

    随安掖着手退下去,匆匆就去吩咐人赶紧打探消息。

    要说起来,到底是侍郎公子,身边跟着的人,也个顶个的中用。

    大约只过了半个时辰而已,随安去而复返,重回到这雅间来。

    谢喻白面前的茶早已经重新换过了一壶,是林蘅平日爱吃的六安茶。

    他眼角余光瞥见随安进门,缓缓吃下去一口茶,也没吭声,等着随安上前来回话。

    屋里头就他一个,随安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虑,三两步近前去:“公子,天宝大街上,有林掌柜的一间香料铺子。”

    原是有产业在杭州城的,倒也说得过去,只是太赶巧。

    林蘅从歙州动身回杭州,才刚到三五日,就在街上偶遇了林月泉。

    谢喻白啧一声:“他是什么时候到的杭州,知道吗?”

    随安摇头:“这个不晓得,好像林掌柜行藏神秘,一直也没在杭州露面。”

    从歙州千里迢迢的来杭州,却一直都没露过面,这本来就叫人觉得奇怪。

    既然不露面,今日偏又出现在林蘅面前。

    谢喻白脸色微变:“还有呢?”

    “那间铺子……”随安吞了口口水,支支吾吾的。

    谢喻白是个干脆利落的人,就像他那天同林蘅直言喜欢,他不喜欢拖泥带水的。

    于是他心下不快,脸色就更难看三分,冷然一眼瞥过去,随安下意识打了个激灵:“林掌柜的那间铺子,从前是杭州周家的。

    周家在杭州做香料生意,也做了有三代人了,那铺子就是人家祖辈传下来的。

    只不过这两年都没有新香,生意也就勉强过得去,算不上十分好,但也不至于惨淡,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林掌柜收了去……”

    这些都不重要,与他也无关。

    他们这些人,生意场上的弯弯绕绕,他又没兴趣知道。

    谢喻白声一沉:“别扯废话,这事儿跟蘅儿有什么关系?”

    八字没一撇呢,叫起人家姑娘名字倒这么亲。

    随安低着头,撇了撇嘴:“林姑娘一直用的都是周家的香,那铺子是林姑娘常去的,刚才还带着温三姑娘去了一趟呢。”

    谢喻白登时拍案而起。

    他就知道!

    真行啊,林月泉这是把心思动到他的人身上来了。

    他就说,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感情这就是跟着蘅儿跑来杭州的。

    那他从周家手上,盘下那间香料铺子——

    谢喻白手握成拳,骨节处隐隐泛白,显然怒急。

    随安站在一旁,看着心惊,不免要劝两句:“公子,也许真的就是巧合,这里头或许有误会的……”

    “知道林月泉在杭州住哪里吗?”

    随安面露为难之色,摇头说不知:“林掌柜一直不露行藏,所以除了那铺子的事儿,他住哪里,实在是打听不到。”

    而且这么短的时间,能打听出来这些,他们已经很能干了好吗!

    谢喻白到也不为难他:“那就拿我的名帖,到他的铺子去,说我明日正午,在天香居请他吃饭。”

    随安身形一动:“公子,您想干什么?您临行前,老爷可特意叮嘱过,别的都没什么,只是千万不许惹麻烦,您明年可是要……”

    “我有分寸。”谢喻抬手打断了他的后话,旋即又笑出声,“怎么,你怕我把他怎么样?杀了他?”

    可是他主子那副神情,简直就是要吃人似的。

    随安喉咙一滚:“没……我只是怕您大动肝火,万一真的有什么误会,回头倒尴尬的很。”

    有什么尴尬的。

    如果林月泉有这份儿心,那就得叫他趁早死了心。

    他并不怕蘅儿会被林月泉抢了去,可他就是看不得有人围在蘅儿身边,缠着她,靠近她。

    要是林月泉并没有这个心思,所有的一切,真的就是巧合,那也没什么,敲打敲打,无非叫林月泉知道,有的人,不是他能碰的。

    别人他管不着,横竖林蘅是绝对不行。

    随安见他目光坚定,根本就是铁了心,这一面,是一定要见的,不管他劝什么,主子是不会听进去了。

    怪不得人家都说红颜祸水,有说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他倒不是说怪林姑娘不好,只是时至今日,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饶是他主子这样睿智明理的人,遇上男女情爱的事儿,也紧张的不成样子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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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桃蹊想好好活着,想叫温家所有的人都好好活着。她以为重生一世便能无欲则刚,直到遇上陆家那个总爱眯着眼笑着看她的男人——她想通了,无欲无欢,不如换得现世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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