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嫁春色TXT下载嫁春色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嫁春色全文阅读

作者:春梦关情     嫁春色txt下载     嫁春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九章:表白

    大约是他语气森然,叫林蘅心下生出三分怯意,便越发退离两步,与他保持距离。

    谢喻白面色微沉:“躲什么?”

    连敬语也省了……

    林蘅不记得曾得罪过他。

    这人怎么看起来阴晴不定的样子,和他先前一番做派,竟全然不同。

    她抬眼,眉眼间仍是一派柔和:“我本就只是到姑母家中小住月余,自然早晚是要回杭州去的呀。”

    倒也是。

    谢喻白抬手捏了捏眉心,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只是听起来有些突然,我才回歙州不久,也没见过姑娘几次,本以为温大奶奶有了身孕,姑娘怎么也要住到孩子落地,总要好几个月的,说不得,等孩子落地了,又要住到年下去……”

    这的确是他心中所想。

    他着人打听过。

    林蘅和温家那个小姑娘感情极好,同李清乐感情也好,她在歙州过的如鱼得水,自在极了,再加上早半个月前,各家就收到了李家的请帖,定下了七月初二为林蘅办生日宴,那派头真是好大,想来这场生日宴,便不会平平淡淡的。

    他在京城摸爬滚打,什么人没见过,这生日宴背后是什么目的,他多少也猜得出。

    既然李家太太有这个心思,他本来以为,林蘅在短时间内是不会离开歙州城了。

    今日偶遇,竟无意听她说起,她要走了……

    谢喻白深吸口气:“姑娘何时动身?”

    林蘅眼角往下垂了垂:“日子还没定,约莫要到七月中或是七月底了。”

    “在歙州住的不好吗?”

    说话的工夫,嘉善居就已经到了。

    谢喻白虽少在歙州走动,更少往外头的茶楼酒肆厮混,但他每年回来,排场都大,场面上的生意人也没几个不知道谢家二公子的,何况他身后还跟着林蘅。

    他话不多,神色看起来颇为冷清,弄得茶楼小伙计也不敢轻易搭话,引着两个人往二楼的雅座去,什么也不敢多问。

    谢喻白便只点了太平猴魁,转头又问林蘅喜欢哪几样茶点,由着她点了,才打发小伙计去准备。

    只是他心中又暗暗记下来。

    林蘅喜欢吃的,多是软糯的糕,不要太甜,却样样都要精致,光是听那几样茶点的名儿,那就该是小姑娘吃的东西。

    谢喻白先替她倒了一杯清水:“歙州也是物阜民丰,什么都不缺的,风土民情又与杭州很是不同,林姑娘生在杭州,长在杭州的,这样急着回去,是在歙州住的不好吗?”

    他把前头的话,又拿出来问了一遍。

    林蘅谢过他,接了茶杯,抿一小口,润了润嗓子,才摇头说不是:“歙州很好,姑母一家待我也很好,还有这么多的朋友。本来来的时候,我爹娘也说过,便是在姑母这里住到年下也不妨事,难得出来一趟,但如今家中有些急事,我父亲写了信来催,这才定下了下月动身回去的。”

    她说家中有急事,谢喻白本是不好多问什么的,只不过嘛……

    林家如何,他也派人去打听过。

    林蘅在家中非长非幼,卡在中间儿,属实有些尴尬。

    她长这么大,家里对她一向都是淡淡的,父母是,兄弟姊妹之间亦然。

    虽说林家也不会缺了或是短了她的,一事一物照样都是极尽精致,十分金贵的把她养大,但要说疼爱,那便太少了。

    偏偏她自己又是个寡淡的性子,不会在双亲跟前撒娇争宠,倒纵的她底下弟妹也敢欺负到她头上去。

    她祖母倒是对她不错,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后半辈子吃斋念佛,求佛祖庇佑家宅安宁的人,最喜欢林蘅这样安安静静的小姑娘,然则老太太颐养天年,也不会为她出什么头就是了。

    林家能有什么急事,要催着她回去?

    谢喻白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

    他盯着她看了会儿:“半个月前就接到了李家的请帖,才晓得姑娘是七月初二的生辰。”

    林蘅不晓得他心里想什么,只是听他说话客客气气的,面上有些不好意思:“我劝了姑母几回,她不听我的,这样大费周章的,小小的一个生日,弄得尽人皆知,倒劳累各家,又要备着来赴宴,怪不好意思的。”

    “这是沾喜气的事儿,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谢喻白手是藏在桌下的,搁在膝头上,轻点着自己膝盖处,“不过我倒是听了些别的话,本来也没太放在心上,但姑娘眼下说,要急着回杭州去了,我才觉着有些奇怪,想问上一问,可又怕唐突了姑娘,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的好。”

    林蘅喉咙一滚,吞下一口口水,呆呆的看他:“二公子太可气了,公子几次照拂过我,哪里有什么唐突不唐突的。”

    其实他也不过上次在街上帮她解了一次围而已。

    可那天的事情,随便是谁,也不会袖手旁观。

    这姑娘是个实心眼的人。

    谢喻白唇角微扬。

    她有心感念着,他才不会客气推脱,便顺理成章的问她:“我听了几句闲话,大抵是说,姑娘的生日宴,实则是李家太太想替姑娘相看郎君,所以才这样大费周章,又弄得这般郑重,不肯草率敷衍,我原只觉得这些人背地里嘴碎,便是真的,也可不必放在心上,毕竟以姑娘的人品样貌,也不是什么人都配得上的,李家太太是你亲姑母,自然不会委屈了你。可眼下瞧着,姑娘既不日要回杭州,那这个生日宴……”

    他后话顿下去,没有继续说完了。

    林蘅脸上燥热一片,脸颊泛起红晕来,早羞臊尴尬不知如何自处才好了。

    怪不得谢喻白说怕唐突了,这种事情,那就算外头有些闲言碎语,谁会问到她脸上来呀?这可不就是唐突冒失吗?

    而且这事儿……说起来她也觉得别扭的很。

    早说了别这样,表姐又不听,还要劝她,把她劝住了,姑母也说,外人爱说什么便说什么去,即便知道她们的用意,照样上赶着来赴宴,来相看,谁家她生的花容月貌,又颇有贤婉的名声。

    她一直觉得不好,但姑母和表姐谁也不听她的,她就只能把自己埋起来,装作什么也听不见,当不知道罢了。

    前头清云倒是真的拿这话开了两回玩笑,姑母把清云骂了一顿,像怕她临时反悔似的,她就更不好说什么,到底是姑母用心良苦,晓得爹娘一贯对她的态度,怕她年纪渐渐大了,爹娘对她的终身大事不肯上心,将她草草许配了人家。

    她是个女孩儿,自己说不上话,性子又温吞,不会忤逆爹娘,将来真要找了个不成的郎君,她也是要屈就的。

    林蘅自问不是心比天高的人,但要说真给她配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夫婿,她心里也是不肯的,所以自然再不说什么,默许了姑母的做法,对外头的那些话一概不理。

    谁承想,这谢喻白今天就这么直截了当的来问她呢?

    “那都是外头人胡乱说嘴的,二公子怎么好放在心上,竟当真了。”林蘅红着脸,柔声细语说话时,听来竟像是嗔怪。

    谢喻白自然晓得她不是嗔怪,便是撒娇,也不会冲着他。

    想想上回相见,她对宜棠的态度,小姑娘家动了心思,在不该动的人身上。

    “是这样吗?”

    小伙计奉了茶水和点心上来,仍旧是先前不敢多话的做派,放下东西,匆匆又掖着手退下去。

    谢喻白把她点的几样茶点全往她面前推,又替她倒茶去:“我还以为竟是真的,想着,以我的品性,也不知能不能入了李家太太的眼,可听姑娘意思,竟都是外头人胡说的。”

    他又叹口气,语气中无不惋惜:“实在是可惜了。”

    林蘅吃了一惊,抬眼去看,他脸上竟真的写满了失望。

    他手上动作轻缓,倒茶的手那样好看,一张脸又极认真的颜色,望向她时,目光清亮。

    她分明感觉到自己心跳加快了些,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接他这话。

    明知道他是开玩笑的,但这样的玩笑,实在令人无所适从。

    林蘅缓了半天,才尴尬的笑着:“二公子这样说起玩笑话来,这茶,我恐怕就吃不成了。”

    谢喻白似笑非笑的盯着她:“我若不是玩笑呢?”

    他挑眉:“林姑娘,我父任工部侍郎,前途无量,我母亲原也是江南大家的千金闺秀,脾性与你一定相投,是最温婉,最好说话的,我大哥早成了家,嫂子虽是京中贵女,却从不跋扈,待人极宽和,我们谢家也算门风清贵,我也勉强算得上仪表堂堂,况又从名师,难道,配不上姑娘吗?”

    林蘅心口突突的:“二……二公子,你这样说话,咱们便就此别过了。”

    她说着要起身,谢喻白哪里叫她如愿,腾地就起身来,本想横跨半步去拦她,但怕把她吓坏了,忍了忍,只叫住她:“你心里有别人,我知道。”

    林蘅一双腿就迈不开了,惊恐的回头看他,心神全乱了。

    谢喻白心里清楚,可直到见了她这样,才真正确定了,那几乎是她自个儿承认的,实在叫他窝火的很。

    他略合了合眼:“但是林姑娘,你心仪他,他对你呢?他若倾慕于你,又或有所行动,便也轮不到我今日与你说这些——”

    他拖长了音调:“你或许觉得唐突,觉得我冒犯了你,又或许觉得,不过片面之缘,我此番做派,实在有些轻狂孟浪,竟与那些纨绔无两样。但我的确一向最喜欢姑娘这样的脾性,若要娶妻,求的便是与我母亲那般,温婉,宽厚,豁达又恭谨的女孩儿。”

    谢喻白站定住,也定定然看着她:“不瞒姑娘说,我着人打听过,知道姑娘一向是个最孝顺的孩子,也问过家中婶婶,更知道姑娘在歙州短短时日,便已是很有贤婉名声。即便是今次李家为姑娘操办这个生日宴,众人心知肚明,晓得李家太太是想为姑娘相看郎君,却也没一个人说姑娘轻浮,说李家轻狂的,还不都是为着姑娘自个儿是个好的——人家说一家有女百家求,似姑娘这样的女孩儿,我谢喻白不甘看你落入别家。”

    他就像是在说着终生的誓言,那样坚定,更是那样的坚韧。

    林蘅缓了口气,却根本就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谢喻白的心意那样直白,那样炙热,她……她承受不起!

    林蘅几乎是逃一样的从雅间冲了出去,她一向是举止端庄又得体的人,慌不择路,也只是脚下轻快,略略带出微风,小跑着出门去的而已。

    茯苓就守在正外头,见她神色慌张的跑出来,吓了一跳,忙把人一扶:“姑娘,谢二公子他……”

    可她再去看,自家姑娘是面色红润,面颊上一团团的红云,彰显出的是她的羞怯,这幅形容,绝不是怒极。

    林蘅反手握她,瞪了她一眼,不叫她多嘴,拉了她匆匆下楼,出了嘉善居去不肯回头。

    只是她并没有回李家去,而是领了茯苓,转了个方向,往温府去了不提。

    谢喻白没有追出来。

    他看着方才林蘅坐的位置,面前的太平猴魁一口没喝,她喜欢的那些茶点也一块儿没碰。

    这姑娘胆子可真是有些小。

    在京城这些年,见了太多大大咧咧的女孩儿,若听了他这话,扑上来的怕都有,偏她有如惊弓之鸟,竟听完就跑了。

    母亲总说,娶妻娶贤,他深以为,林蘅便是那个贤。

    他们谢家的门楣又不打算去高攀什么名门望族,公侯勋贵人家,几辈子的清流名声,他爹也从不屑于做些攀龙附凤的事儿。

    温长洵那个娘不是看不上林蘅的出身,觉着她商贾出身,帮衬不到温长洵吗?

    这么一个宝贝,瞎了眼才会瞧不上。

    谢喻白踱步过去,把先前林蘅面前的那杯茶端起来,吃下去半杯,唇畔若有似无的笑意淡淡的,什么都没有说。

    他看上的女孩儿,就一定要得到手。

    她要是离开歙州嘛——杭州他也有许多年没去过了,按着爹的打算,明年他便要正经忙碌起来,再想离京一趟就不容易,所以今年后半年的时间,爹都交给了他自己,正好,他到杭州去游玩半年,散散心,再……追个姑娘,一举两得,如此甚好。

第一百九十章:那是他眼光好

    温桃蹊不在家,林蘅等了她很长时间,心下怅然一片,一肚子的话,实在不知道要跟谁说。

    她常来常往的,小雅居的丫头们也不拘着她,她自个儿觉着别扭极了,偏李清乐又派了照月过来找她,问她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一见了照月,她小脸儿更是红扑扑。

    先前表姐真动过谢喻白的心思,她还觉得不成样子来着,没想到……

    这才多少日子啊?

    今儿谢喻白说的那些话……

    她不想放在心上的,可他端的那样认真,叫她怎么能当做没听见,过后就忘呢?

    她不敢去见李清乐。

    于是林蘅笑着说没什么事儿,就是无聊得紧,来找桃蹊玩儿,要是过会儿再等不到人,她就走了。

    照月看她面色如常,除了有些过分的红润,别的倒都还好,也就随了她,回了昌鹤院去。

    说来也巧了。

    李清乐正要打发照人再去叫林蘅过来,温桃蹊就回府了。

    两个小姑娘一处的,李清乐也不想打扰她们,就没再让照人去小雅居。

    而至于温桃蹊,她从后街角门回的府中,后门上的婆子见了她便回了话,说林姑娘在小雅居等了她好长时间。

    她眼皮突突的,还当林蘅出了什么事,着急忙慌的就往小雅居回,一路步下生风,急切得很。

    林蘅也没在屋里等,瞧见月洞门下姜黄色的裙摆,就从凉棚下起了身,迎过去三两步。

    温桃蹊几乎小跑着近前,一把就攥住了她的腕子,拉了她左右打量,上上下下仔细的看,确认她没事儿,才长舒口气。

    林蘅叫她这番模样逗弄笑了:“你这是做什么呢?”

    “数你没良心。”温桃蹊张口啐她,又拉了她往屋里去,叫白翘和连翘去奉茶水点心,“我从后街上回来,听见门上当值的婆子说,你在小雅居等了我好久,我还以为你出了事儿,就差跑着回来了,你还问我做什么?白担心你。”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进了门,径直就挪到了西次间的罗汉床上去。

    温桃蹊叫她坐,才又问她:“那我不在家,你怎么等这么久?我瞧你好好地,净吓唬人呢?”

    林蘅小脸儿就垮了。

    温桃蹊一看她脸色不对,心下咯噔一声,待要再问,连翘已经打了帘子进来,奉了茶过去,笑吟吟的:“前头存的太平猴魁不多了,姑娘昨儿才吩咐了,叫我们再去大奶奶那儿要一些来,给林姑娘备着,今儿还没来得及去,林姑娘先吃着,方才已经打发小丫头去大奶奶院儿里了。”

    林蘅最爱太平猴魁,温桃蹊一直都给她备着,昨日白翘说茶罐里的茶叶见了底,她就交代了去跟李清乐再要一些,不大想叫林蘅吃这些碎茶。

    没想着她今儿这时辰过来……

    温桃蹊探着小脑袋去看,果然是有些散碎的,脸色就差了三分:“怎么不先去大嫂那里要了茶,这你也给姐姐端上来的?”

    可即便是有些散碎了,家里存着的太平猴魁,也都是顶好的呀……

    林蘅一摆手:“我不吃这个,也不拘什么,你再给我倒一杯别的来吧。”

    连翘心下一惊,心道不好,怕要挨骂的。

    果然转头去看温桃蹊脸色,已然十分难看。

    林蘅自然也瞧见了,欸的一声叫了人:“不是因为这茶叶散了,是我今天不想吃太平猴魁,给我换个别的茶,你不要骂连翘——”她安抚住温桃蹊,再转头看连翘,“我有话跟你们姑娘说,你先下去吧。”

    既是有话要说,实际上就是不想叫丫头们进来打扰了。

    也是了,她进门的时候,连茯苓都守在门外来着……

    连翘抿了抿唇,心下了然,知道这茶也不必再奉,又见自家姑娘默许了林蘅的话,便蹲身做礼,掖着手退了出去。

    温桃蹊盯着那盏茶看了半天:“你平日最喜欢太平猴魁,今天是怎么了?是这茶惹了你,还是我家的茶惹了你?”

    林蘅去看面前的茶,谢喻白的脸登时浮现在茶汤中。

    她小脑袋一晃,一眨眼,又揉了揉眼睛,可那张脸却挥散不去。

    她浑身不自在,挪了挪,尴尬的清了清嗓子:“我今儿去逛着,想着给小外甥买些东西,左右我快要回杭州了,能给孩子备点儿什么,都算是我的一份心意,然后就……就恰巧遇到了谢二公子。”

    “谢喻白?”温桃蹊面皮一紧,眉心也拢了拢。

    林蘅的古怪,怕和谢喻白有关了。

    她不急着追问,安安静静的等着林蘅自己说。

    林蘅点点头:“茯苓抱了几样东西,我同她玩笑间,东西掉了一地,我去拾的时候,他凑了过来,又叫跟着的小厮从茯苓手上把东西都接了去,替我送回了李家。”

    温桃蹊啊了一声:“那人家又帮了你一次了。”

    林蘅面上闪过不自在:“他说我既要谢他,就该请他吃茶,反正就……我跟着他去了嘉善居,茶没吃一口,听他说了些混账话,就赶紧跑了。我现在瞧见这太平猴魁,满脑子都是谢喻白那张脸,真是吃不下。”

    混账话?

    谢喻白说了混账话?

    温桃蹊小脸儿一黑,在桌案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把:“他说什么了?他是不是冲撞冒犯你了?这个混账东西,瞧着他人模狗样的,骨子里竟也是个……”

    “你先别急着骂人家呀。”

    林蘅咳两声,打断了她的骂骂咧咧。

    那谢喻白说的那些话,她一时只能用混账话来形容,但人家又不是真的是个孟浪的登徒子,白挨桃蹊一顿骂,也不合适。

    温桃蹊声儿一哽,话就说不出了:“那他到底干什么了?”

    “他说……他说……”林蘅摆弄着自己的指尖儿,又低头去看,周身都写满了娇羞,扭扭捏捏的样子,哪里有她素日的沉稳与端淑。

    温桃蹊又不是人事不通的傻姑娘,看林蘅这幅形容,隐隐猜到些许。

    她声儿一沉,隐含试探的去问她:“他说喜欢你吗?”

    林蘅猛地抬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正撞进温桃蹊的审视中。

    温桃蹊心口一紧,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林蘅犹豫了半天才点头:“我真不知道怎么开口,但又实在是没人可说,表姐她……我前头同你说过,表姐本来就动了人家的心思,我哪里敢去跟表姐说这个。姑母把我的生日宴弄得声势浩大,现在整个歙州都晓得,七月初二我要过生日,人家也多少晓得姑母用心,我更不敢去跟姑母讲了。思来想去的,我只能来找你。”

    “那你是害怕吗?还是担心什么?”温桃蹊咬了咬下唇,“这谢喻白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咬紧牙关,又啐骂:“他便是真的喜欢你,也该去告诉李家太太,或是回禀了他爹娘,到杭州去提亲,如今单拉了你,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也不是……”林蘅干巴巴的又一次打断他,“闲聊的时候,说起来我下个月要回杭州了,他才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我瞧着也怪害怕的,不晓得他是为什么看起来不大高兴了。后来到了嘉善居,到雅座上坐下来,他说起来我的生日宴,说起来外头人如今都晓得,姑母是打算替我相看郎君,然后他才……他才说的……”

    林蘅是个守礼的姑娘,谢喻白私下里与她说这些,她本该觉得十分冒犯,也十分没规矩。

    但她已经两次打断了自己的话,替谢喻白辩白。

    温桃蹊略想了想:“姐姐,谢喻白是怎么同你说的?”

    林蘅仔细的回想着,谢喻白的坚定便又令她心头一热,一股脑把谢喻白的那些话,几乎是一字不落的重复给了温桃蹊听,临了了,才又添上几句:“我只能推说他这玩笑开的大,我同他吃不了这杯茶,赶紧跑了。但我听他那个意思……他本来没打算跟我讲的,就怕冒犯了我似的……”

    于是温桃蹊就明白了。

    谢喻白仪表堂堂,才华横溢,本就是闺阁女孩儿的梦中情人,他那样的人,就是在京城那样的地方,世家贵女提起他,怕也要赞上一句龙章凤姿。

    他同林蘅表白,袒露心迹,又是一味的捧着林蘅说那些话,偏又不是那样花言巧语,一听就是拿了好话哄人的,又说起他家世清白,父母兄嫂为人品性,真是把姿态放的够低的。

    而且他意思又那样明显……

    温桃蹊深吸口气:“我听着也像是这意思,要不是你打算回杭州了,他大约不会轻易与你开口,而且还有这回你生日宴的事儿……他估计怕你姑母瞧上了别人,倒没他什么事儿了。本来你留在歙州城,他如今也在城中,即便你姑母一时没把他放在考虑的范畴中,但也不至于就急着先告诉了你爹娘,他总还是有机会的,慢慢的同你亲近了,什么都好说,眼下便不成了……”

    “桃蹊,他还跟我说了句话,我听着……有些害怕的。”

    林蘅搓着手,听了她的话,心头越发不安。

    温桃蹊声儿一顿:“害怕?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他知道我心里有别人,但那个人……那个人如果也心仪我,或是有所动作,自然也轮不到他今日与我说这些了。”林蘅低下头去,声儿也嗡嗡的,“他那么聪明的人,我就怕上次他看出了什么。”

    “因为谢宜棠吗?可你又没有去挤兑人,针对谁,他怎么……”

    温桃蹊也吃了一惊的。

    这事儿他们兄妹知道,可谁也没敢跟外头人说过,就连身边最亲近的丫头,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事关姑娘家的名节,谁敢胡说八道的呢?

    私下里玩笑打趣两句,也都是无人时候。

    谢喻白才回歙州没多少日子,他怎么可能知道?

    温桃蹊眉心突突的:“你就该问问她,为什么要派人打听你,我听他说那些话,真是把你的底细摸的一清二楚,至于说你心里有人这样的话,保不齐就是他随口说说,吓唬你的呢?”

    林蘅却摇头:“我看不像,他好好地,拿这个吓唬我干什么?我就想着,上回谢家别院的宴上,我是瞧见了谢姑娘同你四哥亲近的,后来咱们在街上遇见他们兄妹……”

    她脑子里是懵的,也理不清头绪,揉了揉脑门儿:“我也说不好,但我就是觉得,他不是扯谎诈我,他真的知道。”

    他知道林蘅心里有别人,还跟林蘅说这些?

    温桃蹊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但好在谢喻白他本也是个读圣贤书的人,并不大会四处去宣扬这种事,她看林蘅面上有几分羞怯,又带着些许惶恐,隔着桌案,把手递过去,握了林蘅的手,给她安抚的力量:“我对谢喻白也并不多了解,而且这种事情,总不能随便拿去问人的。你如果怕他宣扬,我觉得他不会,只是这些日子,还是先离他远些,若真偶然遇上了,也不要同他多说话了。”

    “我自然晓得的,就是一时听了这样的话,心里实在是乱了。”林蘅反手捏她手心儿,“我从没想过,桃蹊,我真是从没想过……你说谢二公子那样的人,怎么会喜欢我?他说的那样真切又诚恳,偏又不像是扯谎玩笑,这才弄得我心里一团乱麻。”

    林蘅呀,就是这么个人,她始终都不晓得,她是这世间难得的瑰宝。

    温桃蹊唇畔有淡淡笑意:“他喜欢你,说明他眼光好,晓得你是个好姑娘,是个极好的姑娘,那要照你这么说,谢喻白那样的人不该喜欢你,我四哥又是什么样的人?便是十分不堪,没见过好姑娘的人吗?我的好姐姐,你也太妄自菲薄——”

    她把音调略拖了拖:“你且想想看,从你到歙州后,谁家的太太姑娘提起你,不挑个大拇哥儿的?你常来我们家,总晓得我们家的几位老太太,那都是什么脾气的,见了你,不也是满心满眼的喜欢吗?你要说这个,我可不高兴了。”

    “可是他……”

    “我知道,他在京城,有多少王公贵女,可人家不是说了吗?就喜欢你这样的,温婉,贤淑。”

    温桃蹊没叫她继续说,压了压她的手背:“我三哥哥跟他关系还好,每年他回来,我三哥哥也总跟他去吃酒吃茶的,他人品究竟怎么样,回头我替你去问问我哥哥?”

第一百九十一章:你别逼我

    林蘅本来心里没底儿的,一路上过来,又等了温桃蹊这么长时间,她一直想保持冷静,但很难做到。

    谢喻白的脸,还有谢喻白的声音,萦绕脑海,挥之不去。

    可偏偏叫桃蹊这样一打趣,她反而把那些忘了似的。

    林蘅嗔怪,又打开她的手:“就你一贯的胡说八道,哪个要你去替我打听谢二公子人品了?”

    温桃蹊咦了声:“那我便不懂了,你又不要我打听,做什么与我说了这么多?我要骂那谢喻白轻狂孟浪,不知分寸的冒犯你,你还要替人家辩白说话。”

    “我那是……”

    明知道她在闹,林蘅仍旧面上一热:“你不要拿这个玩笑了,我是真的心里乱糟糟的。”

    心里乱糟糟啊……

    温桃蹊眼角一垂:“谢喻白说喜欢你,你心里欢喜吗?”

    林蘅抬眼过去,眼底闪过茫然:“我……应该欢喜吗?”

    她却摇头:“这没什么应不应该,你不喜欢他,便没什么好欢喜的,可你要觉着,谢喻白实在是个不错的郎君,那便该当欢喜吧。我虽然方才与你说那些话,又作势要骂谢喻白,但也不得不说,他蛮坦荡的。喜欢你,中意你,便与你直说了,怕你回了杭州,从此忘了这世上还有一个谢喻白,又怕你姑母替你相看了别家郎君,等他再要开口时,你早已是名花有主……”

    温桃蹊眼角又有了笑意:“其实这样也好,真的挺好的。”

    至少比她四哥要好,不知强出多少来。

    四哥心里也是有林蘅的,可他扭扭捏捏,说什么守礼,端着规矩,不敢逾越,实际上也不过如此,他眼里的爱意又不收敛,他们兄弟姊妹相处的时候,谁看不出来似的,他也不过是当着长辈的面儿,才稍稍收敛。

    要她说,这样子,反而弄得林蘅尴尬难堪。

    也就是他们家的孩子不拘小节,又一向晓得林蘅是什么样的品性,不然凭四哥那些做派,若换个人家,保不齐还要以为,是林蘅引诱了他去。

    似谢喻白这般,坦坦荡荡的,有什么不好?

    她对自己的未来不敢抱有希望,却希望林蘅能过的平安顺遂,一辈子幸福安乐。

    只是她不晓得谢喻白底细,不敢胡说。

    温桃蹊略想了想:“姐姐,其实要我说,谢喻白说的也不算错。他出身门第不输人,仪表不凡,人品贵重,师从名家,将来前途也是无可限量的,这样的人,若真是个靠谱的,值得托付的,他中意你,我觉得也不错。”

    林蘅小脸儿一拧:“我当然知道谢二公子的这许多好处,可是桃蹊,谢家是什么人家,我们林家又是什么门第,我拿什么配谢二公子?”

    她扬声反问,语气又淡淡的:“我先前想着,表姐说的也是有道理的,与其将来盲婚哑嫁,不如趁着我如今人在歙州,名声也还不错,叫姑母做主,替我相看,等相看上了,姑母出面与我爹娘说,爹娘也没有不同意的,以后真的成了婚,嫁到歙州来,有姑母一家在,有你在,我也不怕孤零零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可是桃蹊,我心里如今还是有你四哥的,我也不怕你笑话我——动一场真心,便知无果,也很难轻易放下。”

    温桃蹊心下一沉,叹息一声:“我知道,你平日不说,我却也看得出。近来你到我们家,很少往三房走动,便是老太太那里,也很少去了,上回老太太想见你,叫人来找,你还要托辞不去,这三回之中,能去一趟,就不错了,老太太上了年纪颐养着,不想那许多,也没想着,你还能扯谎骗人,自从不说什么,可我看在眼里,却晓得你是刻意躲着,就怕见着我四哥。”

    她起了身,挪到林蘅身边去坐下:“姐姐,我并不是要劝你什么,只是你自己既也想得开,嫁给谁又不是嫁呢?我希望你过的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守着你,陪着你,护着你,为你遮风挡雨。你总是恭谨,我瞧着心疼,我想,就该有个顶天立地的好儿郎,他能护你周全,叫你不再那样谨慎小心的过一辈子。”

    林蘅心头一震:“桃蹊……”

    温桃蹊已经握在了她手上:“谢喻白的底细,我也不清楚,咱们闺阁中的女孩儿,不知道那些事儿,所以他说喜欢你,我也不敢胡乱劝你。我三哥哥总还是个靠谱的人,我去打听打听,又不会把你说出去,你觉得好不好?”

    林蘅抿紧了唇角,一时也不点头也不摇头的,半晌没吱声。

    谢喻白吗?

    那是她从不敢想的人。

    上次表姐说,她就驳了回去的。

    好半天,林蘅还是把手往外抽了抽:“你却忘了,我说了,我的出身……”

    “我就不爱听你说这个!”温桃蹊哼一声,在她手背上拍了一巴掌,轻轻地,嗔怪的意思再明显没有,“你的出身怎么了?那谢家要求娶,难道你们林家还出不起十里红妆吗?便说你是高嫁,可只要谢家长辈不是难说话的人,难道还刁难你不成?谢喻白说的要都是真的,谢夫人是和婉的人,你又怕什么?再说了,头前就同你说,将来你真看上了谁家郎君,便是门第高些的,我去求了祖母,叫你认了干亲,做了侯府的干女儿,还配不上吗?”

    林蘅愣愣的。

    桃蹊把她所有的话都给堵住了。

    而且她也的确是听人总说,谢家清流人家,少有攀龙附凤的行事做派。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传言不虚,那于她而言,谢喻白的确是不错的选择。

    只是林蘅仍旧想推辞……

    温桃蹊看她面露为难之色,嘴角抽动想说话,一摆手,欸的一声打断她:“你这样再三推脱,扭扭捏捏,我也看明白了,什么出身门第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你不喜欢谢喻白这个人。”

    林蘅便再无话可说:“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我心里没他,便总觉得别扭。”

    她又苦笑着叹气:“人家谢二公子是人中龙凤,将来什么样的名门贵女配不起,我既无心,又何必要做多情样儿,难道哄的人家娶了我,我就心安理得了吗?有再多好处,也不该去耽误人家一辈子,你说是不是?”

    这话倒也不假。

    她只顾着想谢喻白是不是真的是个正人君子,林蘅想的显然与她不一样。

    温桃蹊无奈:“其实,你还是觉得自个儿配不上谢喻白罢了。”

    林蘅一怔:“桃蹊?”

    她说的那样清楚了的……

    温桃蹊横眼过去:“你姑母要替你相看郎君,你没再拒绝,可你心里还有我四哥,自然对旁人都是无心,那怎么旁人嫁得,谢喻白便不行了呢?换做是谢喻白,你便觉得,是耽误了他一辈子?”

    “我……”

    她不想那样咄咄逼人,面前坐着的是林蘅,她虽然怒其不争,也有些恨铁不成钢,可这毕竟是林蘅。

    于是温桃蹊语气又稍稍和软下来,握了林蘅柔荑:“我不是要凶你呀,只是听你说这些,我瞧着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不过姐姐,这事儿,你真的不打算同你姑母说吗?要觉着怕长辈知道了不好,那去跟大嫂谈一谈,也是好的呀。我小小的年纪,跟你说再多,也都是胡乱出主意,做不了数的。这种事儿,你听着心慌,我听着其实也心慌。我一面觉得谢喻白或许不错,一面又怕他的名不副实,姐姐,咱们去找大嫂吧?”

    林蘅却犹豫了:“我不想去……”

    她声儿嗡嗡的:“说实话,我要想去,自然不在小雅居等你回来。表姐上次就动过谢二公子的心思,叫她知道谢二公子今日与我说这些,她那个脾气性子,还不撺掇着姑母就登谢家门去吗?我又没想好……”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的。

    温桃蹊有些急了:“那你想怎么办?”

    “我真不知道啊。”林蘅无措,“长这么大,头一次遇见这种事,我哪里知道怎么办,这不就来找你说一说,心里才能不那么乱吗?我倒想着,反正下个月就要回杭州去了,这事儿多半也不会再提起,那谢二公子难道还能追到杭州去不成?就是……就是……”

    温桃蹊咦了声:“怎么又吞吞吐吐的?”

    “就是姑母和表姐的盘算,我恐怕上不成了。”

    相看的事儿啊……温桃蹊一拧眉:“你怕谢喻白捣乱?”

    林蘅摇头:“人家是有君子名儿的,你怎么说人家捣乱这样难听。只是我听他今天说那些话,又那样认真严肃,我怕姑母要真的相看上了谁家郎君,私下里两家通了气儿,万一给谢二公子知道了,他会找我姑父和姑母去说,那多尴尬啊?再扯出今天的事情来,我就浑身是口也说不清了。”

    谢喻白八成真能干出这种事儿来。

    毕竟如今还正在兴头上呢,不然也不能明面儿上就跟林蘅说这些了。

    要是李家太太看上了别的郎君,给谢喻白知道了,他不从中作梗才有鬼了。

    温桃蹊心凉了一半:“那完了,我还想着,有你姑母给你做主,也不必怕将来你爹娘将你草草婚配,你要这么说,是不打算顺着你姑母的意思了呗?”

    林蘅抿唇:“那我也不能冒这个险呀。”

    又不想嫁谢喻白,又要防着谢喻白生事,把这么好的机会扔出去不要了。

    这到了七月回杭州,再来歙州小住,也不知要何年何月,林蘅年纪又渐长,本来这一两年也就到了要议亲的年纪的,没了李家太太替她做主,她那爹娘……

    这可不成。

    温桃蹊面色一沉:“我现在就去找我三哥哥。”

    她说完就站起身,作势就要往外走,林蘅吓了一跳,一把攥住她:“你这丫头要做什么,你可不要害我!”

    “谁害你。”她去掰林蘅的手,站住了,回过身来,“要么就当今天什么也没听见,谢喻白爱干什么干什么,要么就去跟大嫂说,让大嫂拿个主意来,反正不能由着你这么胡思乱想的,回头真把什么都给耽搁了。我看不是你耽搁谢喻白一辈子,是他要误了你的终身!”

    林蘅越发红了脸:“你小小的年纪,张口终生闭口终生的,我可打你了!”

    “我没跟你开玩笑,也没有拿这话打趣你。”她端的一本正经的,“你可想清楚了,不叫我去找我三哥哥,就自己拿个主意来。”

    遇着别人的事儿,林蘅总是罪有分寸,也最有主意的人,好些时候她或许不愿轻易说出口,但心里是极明白的。

    可每回遇上她自己的事儿,她就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畏首畏尾的,什么主意也不敢拿。

    温桃蹊本来不想逼她,反正谢喻白这事儿八字没一撇,但是林蘅越说越不像样子,连李家太太辛苦为她操持的这个生日宴,她都没了兴致,八成等李家太太真的看上了谁家孩子,她又要找出许多借口,推辞了。

    李家太太是真心疼爱她的,她不喜欢,自然不会强扭着她来,十有八九也就算了。

    一来二去,还不是什么都不成,就这么回了杭州去。

    温桃蹊两只小手叉着腰:“你想好没有,我可不等你,你不说,我找我三哥哥去了!”

    林蘅一步跨出去,拦在她面前:“你怎么逼我呀!”

    她挑眉,下巴也扬起来:“你晓得我逼你也是为你好,瞻前顾后的,什么主意也不敢拿,净胡思乱想,把自己的好路子都给走绝了,那可不成。为了个尚且八竿子打不着的谢喻白,这么一个不相干的人,把自己的路给堵死了,我要不知道也就算了,我既晓得你的盘算,那就绝对不行!你说我逼你,随便你说,反正你不松了口,我就去找我哥哥说!”

    林蘅当然明白桃蹊是为她好的,盯着她那张小脸儿看了好半天,一咬牙:“走,咱们去找表姐。”

    温桃蹊长松了口气,面色也舒缓下来,上前去挽上林蘅玉臂:“你早这么说不就得了,叫我做那一番恶人模样的。”

第一百九十二章:你只当不知

    要论拿捏林蘅,那在李清乐面前,温桃蹊的确是自愧不如的。

    她费了那么多的口舌,才说动林蘅到昌鹤院去同李清乐商量这事儿的,等到了昌鹤院,叫李清乐三言两语的,她便老实了。

    是以温桃蹊一路送了林蘅出府,心里都觉得越想越是来气的,偏偏冲着林蘅,她又真是没辙,撒不了气。

    等把人送走了,她满面怒色的回了昌鹤院去。

    李清乐放了手上的小衣,哟了声,一抬手,不叫她近前:“这满面怒容,你可不要靠近我,我怀着孩子,经不住你折腾我。”

    温桃蹊这才撇嘴,所有的火气都泄了底儿。

    她垂头丧气的,自己往圆墩儿上坐过去,低着个头,也不看李清乐。

    李清乐掩唇笑,拿她没办法,摆手叫照人去给她拿些糕点:“我刚才就瞧着你老大不满意,那你到底是叫我劝阿蘅,还是不要我劝呢?”

    “我当然是要的!”她抬头,不假思索的反驳。

    李清乐两手一摊:“那我把人劝走了,你来冲我发什么脾气呀?”

    温桃蹊面上讪讪的:“又没有发脾气……”

    李清乐唇畔弧度便越发大起来:“要不为着我眼下有身孕,你方才一进门怕就叫嚣起来了,我还不知道你?说说吧,因为什么?”

    “也没有真的生气……”她瓮声,显然理亏,“我前头劝了林蘅姐姐好些话,真是连哄带骗的,她都不松口,一味的钻牛角尖儿,分明就是我劝不住她。等把她哄到了大嫂这儿,你三言两语就降住了她……”

    “合着是觉得阿蘅肯听我的,不肯听你的,吃味了呀?”

    温桃蹊手肘撑在身后的圆桌上,靠着桌边儿,吭吭哧哧的:“才不是,我就是想着,大嫂真有办法,我简直像个傻子,劝了半天,也劝不到点子上去。”

    她知道自己来的时候脸色不好看,那就是要找麻烦的模样,不过是嫂子真心疼爱她,不跟她计较罢了。

    本来就是她没事儿找事儿的,这会儿邪火散去了,还不可劲儿献殷勤,去哄着李清乐高兴嘛。

    李清乐那头连连摆手:“你不要说这些好听话来哄我,我可不吃你这一套,你且等着,等你大哥回来,我一定告你一状,眼下倒纵得你脾气越发起来,我又没招你没惹你的,这莫名其妙就跑到昌鹤院来要撒野,今儿还能压着你的邪火,改明儿我把孩子生下来,岂不是要受尽姑娘的气了?”

    她调笑着打趣,温桃蹊小脑袋一歪:“你才不会呢。”

    她带了些得意,又有些恃宠生娇的意思,把胳膊收回来,欠了欠身子:“大嫂,你真觉得谢喻白人不错,堪为良配?”

    李清乐拧眉:“你小小的孩儿,闺阁中待嫁的姑娘,说起这话来,怎么没羞没臊的。”

    温桃蹊便吐舌扮鬼脸:“横竖没有别人在,这不都是为着林蘅姐姐吗?我又不到外头去说。”

    李清乐失笑着摇头,终于招手叫她到身边坐:“我说阿蘅的那些话,并不全是吓唬她。你这么聪明的孩子,怎么不想想,她既心里还放不下长洵,可又接受了我娘的安排,同意了我娘帮她相看郎君,那是不是谢喻白,有什么不同吗?谢喻白也是清清白白的好儿郎,如今人又在歙州,七月初二她的生日宴,人家本来也是要当场的,那本来就在我娘的考量范围之内,我可有说错了?”

    温桃蹊坐过去,但不敢往她身上靠,怕招她动胎气,自顾自的给她剥瓜子儿,去了皮,只把瓤肉捧在手心儿,送到她面前去:“所以我说我傻嘛,劝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跟林蘅姐姐说这个。她本来不想来,我就想着大嫂肯定比我有主意——”

    她拖了尾音,意欲何为尚且不得而知,李清乐已经把她小手往她怀里推一推:“你自己吃,我不吃这个。”

    一面打断了她的话,一面转了话锋又问她:“桃蹊,你其实也是中意谢喻白的吧?”

    温桃蹊的笑一顿:“我可没有,你别说这话,叫林蘅姐姐知道了,还当我跟你合起火来算计她呢。”

    “是吗?”李清乐欠身坐正了些,“你早知道我跟阿蘅提过谢喻白的事儿,如今谢喻白同她袒露心迹,你逼着她来跟我说,还不承认呐?”

    她捏了两颗瓜子肉丢进嘴里:“我只是觉得,谢喻白是个不错的选择,如果他是真心待林蘅姐姐的,那他的确比许多人要强出许多。只是我年纪小,不太懂这些,人情世故看的也不多,对谢喻白的了解就更少,所以不敢胡乱劝,大嫂从前在京城待过的,那时候谢侍郎一家就已经在京中了,总比我知道的要多些,所以我才叫林蘅姐姐来跟你讨主意,可不是你说的那样,什么中意谢喻白啊。”

    鬼丫头还嘴硬。

    李清乐揉了她小脑袋一回:“我那时年纪就更小了,也无非跟着我娘去赴宴时候,见过谢夫人几次,谢侍郎膝下又没有嫡出的女孩儿,我同谢家能有什么往来走动?只是听爹娘说过,谢侍郎为人清直,谢夫人又的确是个难得的和善人儿。”

    那谢喻白大抵也不算扯谎骗林蘅了。

    温桃蹊略略松了口气:“那姐姐的生日宴,伯母会中意谢喻白吗?”

    李清乐但笑不语。

    这种事情,点透了,就没意思了。

    母亲心里,始终中意的,都是谢喻白。

    只不过这些话,不太好跟阿蘅和桃蹊讲。

    两个丫头感情好,成天形影不离的,她这头告诉了桃蹊,明儿阿蘅就全知道了。

    她今日是把人给劝住了,但她也看得出来,阿蘅心里还是有些排斥的。

    她多少能明白,也愿意体谅阿蘅的苦衷,到底出身差了一大截,她又一向拘谨惯了,自然是要害怕的,所以要叫她知道,母亲从一开始就打的是谢喻白的主意,只怕七月初二的生日宴,是办不成了。

    于是她敷衍了过去:“中意不中意,要看我娘怎么想了,也许她还觉得,谢家门第高,人家未必看得上林家的门楣,要照着谢侍郎夫妇往日做派,或许是不嫌弃的,但阿蘅终究是高嫁了,往后日子过得好不好的,娘家都很难替她撑腰说话,就是我爹和我娘,也替她说不上什么话。要是我娘只盼着她一辈子顺顺当当的,相看个中等人家,门第比林家再低些,也说不定。”

    可要林蘅低嫁,温桃蹊就是觉得委屈了。

    “我其实跟姐姐说过认干亲的事儿,她没跟大嫂提过?”

    李清乐又揉她:“有些话,点到即止,你这么聪明,怎么还非要说透呢?”

    她始终噙着淡淡笑意,第一次从温桃蹊手心儿里抓了瓜子肉来吃:“侯门勋贵,你要祖母舍着脸面去求人,阿蘅心里会过意不去的,况且始终也只是个干亲,过得好不好,侯府还会为她说话吗?要是真的能促成了,谢家不挑剔阿蘅商贾出身,那压根儿也用不着祖母出面去求侯府的老夫人,要是人家挑剔了,嫌弃了,便是叫阿蘅认到王公之家,终究是个虚名儿,倒像是逼着人家点头同意阿蘅进门,她往后还能有什么好日子?”

    温桃蹊神色一凛。

    她没想过这些……

    她一向都觉得,凭林蘅的人品样貌,那样和婉柔顺的性子,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长辈们最喜欢的不就该是那样的姑娘,家里有儿子的,娶妻娶贤,她前世今生认识的这些女孩儿里,也挑不出一个,能贤过林蘅的。

    她自己前世也是生过儿子的人,要是儿子长大成人了,有个似林蘅一样的姑娘,哪怕是寒门贫苦人家的女孩儿,她也是不挑的。

    但李清乐一番话,有如当头棒喝,一下子敲醒了她。

    她喉头一紧:“我只是想着,姐姐能被人挑的,也无非是她出身,若有侯府做了干亲,替她撑着,她便再没有哪里是输了人的……”

    “你自然是为她好,其实你不知道,母亲也跟我娘私下里提过这话。”李清乐叹了口气,“我口有些渴,你给我倒杯茶。”

    她轻推了温桃蹊一把,温桃蹊倒也乖巧,真就起身去给她倒茶,她才又噙着笑与她说:“咱们两家结了亲,好些话,母亲跟我娘私下里说起来一点儿不藏私的,那差不多有小半个月吧,我也记不大清了,我娘来府上小坐,闲聊时母亲说起这话,一时又说不如叫阿蘅认在舅母跟前,一时又说或是求了老太太,叫阿蘅认到侯府去,我娘也只是笑着揭过去,后来母亲便也不再提了。”

    温桃蹊正倒茶给她,手一顿,茶壶一歪,茶水就洒出来好些:“阿娘竟同我是一样的心思呀?”

    李清乐点头说是。

    可李家太太并没有同意……

    无论是舅母,还是侯府,李家太太都没顺着阿娘的话,应下这事儿来。

    如果说认到侯府去,算是高攀的厉害,那认在舅母跟前,本该没什么可挑剔的。

    一家子亲戚的,阿娘实在喜欢林蘅,舅母又一向都最喜欢林蘅这样知礼端淑的女孩儿,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吗?

    既然李家太太没同意,嫂子今天又说这番话……

    温桃蹊面色一沉,捧了茶杯又回罗汉床上去,给李清乐递到面前:“大嫂刚才的话,是伯母说的吧?”

    李清乐果然点头:“我娘的意思呢,要说给阿蘅撑腰,我们家便很够的,虽说我爹如今是外放到歙州的,可他毕竟在京城待过几年,当年也不是犯了事儿贬谪出京,官场上的事情说不准,高升外放,保不齐是放出来历练,熬资历,将来还要迁回京去,这都说不准,况且我爹在京时也没得罪过什么人,同僚之间关系都处的不错,同年同乡的,如今也总有能说得上话的人,是以要说阿蘅出身低,将来有我娘给她撑着,也尽够了的。”

    温桃蹊后知后觉的:“所以伯母才端足了派头,要替姐姐相看郎君,我先前总以为,是姐姐名声好,林家也有万贯家财,别人家的孩子,就该殷勤切切的扑上来讨好,今儿听大嫂这话,我才算是懂了——一则是姐姐自个儿的确是个好的,放眼歙州也没几个姑娘比她还出挑,二则还有伯父伯母在,将来真的娶了姐姐过门,同李家做了亲家,伯母又是真心喜欢姐姐,连婚姻大事都替她操持筹谋,谁也不是傻子,当然知道怎么做最有好处。”

    李清乐吃了几口茶,润了嗓,把茶杯又放到一旁去:“不过这话你就不要跟阿蘅讲了。你们两个好的一个人似的,我本来是不想跟你说这些的。”

    她拉了温桃蹊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又拍:“但我怕你听了我前头那些话,一时冲动,跑去烦祖母,叫祖母替阿蘅出头,给京城侯府写信,所以想了想,还是把这些同你说明白了。”

    温桃蹊抿唇,须臾摇头说不会:“我知道的,肯定不跟姐姐说这些,免得她更胡思乱想。”

    林蘅是个心思敏感的人,谢喻白对她究竟是不是真心,姑且不论,如今都说不准的事儿,可她要知道了这些,听了大嫂今天这番话,八成要多心。

    谢家固然平步青云,前途无量,可官场上多个朋友,便多些好处。

    李家是外放了,可的确如李清乐所言,并非贬谪,将来会不会回京,谁也说不准。

    谢家一贯图个清流美名,不愿做些攀龙附凤之事,谢家长子娶的虽是京城贵女,但温桃蹊之前听李清云八卦说起过,人家小夫妻是有些年少时的情分在,且那姑娘原不是勋贵人家的女孩儿。

    万一林蘅多心了,觉着谢家是冲着李家才肯跟她结亲……

    温桃蹊打了个激灵:“那谢喻白,他会吗?”

    “他不会。”李清乐安抚的顺她后背,“当官儿的那样多,真不至于盯着我家不放,谢喻白什么人品模样,你是见过的,且不说他骨子里如何吧,单论这个人的品貌和名声在外,他要求娶什么样的姑娘求不到,还要拐弯抹角的来求娶阿蘅吗?可我知道他不会,我爹娘也晓得他谢家不会,阿蘅自己未必不多心,所以我叫你不要同她多说,你只当不知这些事就是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又是你

    弄明白了这些事,温桃蹊心下也说不上是畅快,还是愈发憋闷。

    从昌鹤院辞别出来,她领了白翘和连翘两个从后街上要出府。

    丫头瞧着时辰,本来就快到了午饭的时候,她一声不吭的出了府,心下有些犹豫,稍稍上前了半步:“姑娘等吃了饭,下午再出门吧?这个时辰,过会儿要传饭了,姑娘也不跟太太或是大奶奶说一声,仔细一会儿找不着姑娘。”

    温桃蹊心里有些烦躁,摆了摆手:“那你回去跟大嫂说一声,我领连翘出去了。”

    白翘叫抢白一句,登时不敢再劝。

    连翘也在后头扯她袖子,她回头看,连翘冲她轻轻摇头,也是示意她不要多说的模样。

    她便又几不可闻的叹口气:“我得跟着姑娘,姑娘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说话的工夫,后角门就在眼前,白翘一眼瞧见了门上当值的婆子,咦了声:“叫婆子去里头回一声吧,好歹得叫大奶奶知道姑娘出府去了,省的真找不见人,一家都要着急的。”

    温桃蹊不是任性的人,只是她平时出门,也偶尔有不同人说的时候,横竖在歙州城中逛一逛,又不会出了事。

    不过她那时大多都是陪着林蘅或是李清云上街的,今儿是她自个儿……

    她吸了吸鼻子,打发白翘:“你去跟她说一声吧。”

    白翘面上才有了欢喜颜色,小跑着上前去,低声同那当值的婆子交代了几句什么话,婆子开了门,放了温桃蹊主仆三人出门去,便又笑的合不拢嘴的往内宅院里走去,要到昌鹤院去同李清乐回话了不提。

    温桃蹊还惦记着陆景明上次同她提的得意坊中买活物的那个胡人,好在得意坊离温家的宅子其实并不算院的,向东穿过两条街,再往北绕行一条街也就到了,且这一路上,吃喝玩乐的铺面也都有。

    她是不大想去永善坊了。

    谁知道陆景明那个混账会不会还在永善坊蹲着她。

    连翘看她走的方向,咦了声,柔声问她:“姑娘今儿不去永善坊吗?”

    她说不去:“给林蘅姐姐买个猫儿去,咱们今儿去得意坊。”

    身后两个丫头面面相觑,看破不说破罢了。

    买活物的胡人因常年在中原行走,便给自己取了个汉人的名字,叫赵元宝,俗不可耐,却好记的很。

    他性子直爽,在得意坊摆摊也有些年头,左右四邻对他印象都不错,平日里也肯多照顾他一二。

    温桃蹊到了得意坊时,只叫白翘去同人打听了一番,便知道了赵元宝的摊子大约是摆在何处的。

    说来也奇怪。

    照人所说,这赵元宝是常年都在此处摆摊子卖物的,而且他那小动物养的确实是好,名声也不错,买回家去,倘若是有个小病小痛,或是三两日犯病死了,回来找他,他都不推诿,要么帮着给看病,要么重新换一只,好说话的很,所以即便他卖的价钱高一些,主顾仍然不少的。

    偏偏这赵元宝从没想过要盘个铺面,正经开个铺子,就守着那么点儿地方……

    温桃蹊瞧见人的时候,左右张望了一番。

    他左手边是个茶庄,右手边是个糕点铺子,两个铺子当中间儿,夹出来的那么点儿地方,就成了赵元宝的地盘。

    他面前摆放了六只不大不小的笼子,上下两层,每层各三只,一个关的是猫,一个是狗,另一个里头便是兔子。

    下头那层笼子里,每一个里关了四五只小东西,偏偏是上头那一层,每个里头只放了一只。

    温桃蹊站定住,看了须臾,发现关着小奶狗的笼子里有个极不老实的,一会儿咬这个一口,一会儿拍那个一爪子的,赵元宝似乎也瞧见了,上了手把那只不安分的抓出来。

    她心下一沉,以为他要把那只打一顿,却没想着,他开了上头那层笼子,把那小的关了进去,原本凶极的小狗,往大白狗身旁一缩,竟老实了。

    于是她明白了。

    这赵元宝还挺会拿捏这些不懂人性的小动物啊。

    她提了提裙摆,三两步上了前去。

    赵元宝眼前的光被遮住大半,这才抬头去看,就瞧见锦衣华服的少女,站在他那笼子面前。

    他脸上赔着笑:“姑娘要买?”

    温桃蹊点点头,正要说话的工夫,身后一道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抢先她一步,飘飘然传来:“赵掌柜的,我表哥说让你给我留了……”

    那姑娘一面说话一面近前的,声音又戛然而止了。

    温桃蹊侧目过去,面色一僵,气血上涌。

    胡盈袖。

    怎么又是胡盈袖!

    这女孩儿是阴魂不散吗?走到哪儿都能遇到她?

    周记玉行那种地方遇见一次,今儿她来了得意坊,还能遇见。

    而且刚才胡盈袖说什么?

    陆景明让赵元宝给她留了……留了什么?

    温桃蹊低头看那几个笼子,竟这时才发现,赵元宝的脚边另放了一只更精致小巧一些的笼子,里头关着一只白猫。

    那小猫也就几个月大,奶声奶气的,通体是雪白的,只有头顶分出三色花,背部正中也有一小团的三色,看着就很喜人。

    不用问,这就是赵元宝专门留给胡盈袖的了。

    且还是陆景明交代过的。

    前两天,陆景明跟她说什么来着?

    “我不喜欢孩子,身边也不会带着个孩子。”

    是他自己说出口的话吧?

    真是个王八蛋,她一点也没骂错他。

    说起瞎话,真是张口就来,哄人的本事可真是一套一套的。

    要不是她多留心眼子,怕早被他的甜言蜜语给融化了,早溺死在他的温柔乡里。

    胡盈袖显然也是因为看见了温桃蹊,才把后头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去的。

    温桃蹊几乎下意识就想走,胡盈袖反应也快,一把就攥住了她的腕子。

    她挣了一把,没能挣脱,眯着眼去看:“胡姑娘这是何意?”

    胡盈袖晓得自己冒失,但这是表哥心尖儿上的姑娘,有些事情,非得解释清楚了,她可不想给表哥添麻烦。

    于是她松了手:“上次青雀楼做东赔礼,温姐姐没来,难得今日见到,姐姐怎么就要走?”

    谁跟她姐姐长妹妹短的!

    但她一派和善,说话又客客气气的。

    得意坊中来来往往这么多的人,人家看着,她要冷眼相对,倒像是她温桃蹊欺负人一样。

    是以温桃蹊肃容站定住,与胡盈袖面对面的:“一时想起来还有些事情,我今岁十四,倒未必比胡姑娘虚长年岁,你不必……”

    “表哥跟我说过,你生月比我大。”胡盈袖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姐姐可不要糊弄我呀,方才你还想跟赵掌柜的买东西呢,怎么我一来,你就又别处有事情了了?分明是不想看见我嘛。”

    她现在是在撒娇吗?同自己撒娇?

    温桃蹊确定自己没记错,同胡盈袖这是第二次见面,何况上一次还闹的那样不愉快。

    这女孩儿是冲着什么人都能撒娇的主儿吗?

    温桃蹊一阵恶寒:“胡姑娘多心了,咱们本就是两面之缘,有什么待见或是不待见的,我同你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是呀,咱们又没深仇大恨,说不得将来……”

    她那话差点儿脱口而出的,将来说不得还是一家人,可看看温桃蹊的脸色,她庆幸自己住嘴比较快。

    胡盈袖机灵的很,话锋一转:“我还要在歙州住一阵子呢,将来跟姐姐见面的时候且多着,你别总躲着我呀。”

    她说着又往温桃蹊跟前凑过去半步:“我晓得上次在周记惹了姐姐不快,只是姐姐大度,彼时不与我计较,之后表哥也骂了我,训斥了我,说我不该那般任性妄为,得罪冲撞人,一直叫我同姐姐你赔礼道歉的,我那天气走了你,就后悔了,但姐姐前两日身上不爽利,也没能去成青雀楼,我这歉就也没道成,今儿既见着了……”

    她一面说着又张望:“这儿正好就有个茶庄,我请姐姐吃杯茶吧?”

    他们兄妹,这么喜欢吃茶的?

    温桃蹊打心眼里不想去。

    胡盈袖和陆景明同一个屋檐下住着,又是青梅竹马……也不是,反正她看胡盈袖,怎么看怎么别扭,让她跟胡盈袖坐在一起吃茶?想想就浑身不舒坦。

    她正打算要婉拒,胡盈袖就已经挽上了她的一条胳膊,倒像是与她十分熟稔!

    “胡姑娘,我没说……”

    胡盈袖却压根儿不理会,只转头交代赵元宝:“赵掌柜的,给我留的猫儿你可别卖给别人,我们去吃杯茶,一会儿再来啊。”

    赵元宝做惯了生意见多了人,瞧着这两个姑娘之间就不大对劲儿,但跟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便也就只是笑着应承下来,挪开了眼,连看都不多看。

    温桃蹊没办法,只得跟着胡盈袖进了茶庄去。

    这茶庄本是开门做生意买卖茶叶的,但后来生意做的大了,掌柜的也是个有想法的人,就把后头小院儿重新捯饬了一番,划出四五间雅间来,供往来客人坐下吃杯茶。

    前几日陆景明曾陪着胡盈袖来过得意坊一趟,这茶庄的掌柜自然就认得她,见她跟温桃蹊一起进门来,笑着就迎了上去。

    胡盈袖其实最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跟谁都可以是一团和气,又相当熟络的。

    她摆手叫钱掌柜不用忙:“给我们个雅间,再上壶茶,我这姐姐喜欢吃祁门红,茶点你看着配来就是了。”

    温桃蹊听她吩咐的头头是道,眉心却一拢:“你怎知我爱吃祁门红茶?”

    胡盈袖笑的莫测高深,只见的茶庄小伙计头前引路,便又去拉温桃蹊。

    反正都已经进来了,走是走不了了,倒不如既来之则安之。

    温桃蹊往侧旁闪身一躲,自顾自的跟了上去,没叫胡盈袖再来拉扯她。

    胡盈袖看着空落落的手心儿,一撇嘴,也没放在心上。

    等往雅间中落座下来,跟着伺候的丫头都被胡盈袖打发到了门外去,白翘和连翘本不肯走,温桃蹊瞧胡盈袖一副不罢休的架势,只好摆手叫她们也跟着退了出去。

    人走完了,屋里看似清净了,可温桃蹊知道,最头疼的才刚开始。

    她手肘撑在桌案上:“你想跟我说什么?”

    “你爱吃祁门红茶,自是我表哥说给我知道的。”胡盈袖歪头看她,很是认真的在打量着她,“那天我以为你一定会去青雀楼吃那顿饭,表哥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临行之前,他交代了我很多事,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再三的叮嘱了,就怕我言辞不当,再惹了你不快,我就都记下了。”

    连她吃什么也要记下吗?

    温桃蹊眼皮一跳:“胡姑娘,其实我说了,你大可不必如此的。那天在周记,如你所说,你不过是一时兴起,同我开了个玩笑,当然了,陆掌柜之后见我,也是这样与我说的。你既然是玩笑,并非有意冒犯我,为什么一定要追着我来赔礼道歉了?”

    胡盈袖略一愣怔:“因为表哥不满意啊。”

    温桃蹊摆弄着指尖儿的手一顿,掀了眼皮看过去。

    胡盈袖把两手一摊,做无奈无辜状:“我就是这副德行,以前也没少得罪人,但她们都敢怒不敢言,我也从来没跟人道过歉,就算她们倒霉咯。我长了这么大,慢慢的懂事了,也晓得那样不好,四处树敌,但从小养成这狗脾气了,要改也很难,只能尽量克制一下,但你也看见了,大多时候,还是克制不了的,不然那天我也不会嘴欠的挤兑你,把你惹毛了。”

    这姑娘说话……

    她说起自己,也这么嘴下不留情的啊?

    温桃蹊倒是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了。

    胡盈袖看她面色稍有缓和,才继续说下去:“但表哥不满意,他骂了我好几天,你没来青雀楼,他又骂了我两天,我晓得你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当然要追着你道歉,你不出了这口气,我在表哥那儿住着,就总要受他冷言冷语,他一时心情不好,就要呲哒我两句的。当然了,你别觉得我不是诚心要赔礼——”

    她说着竟站起身来,端端正正的朝着温桃蹊行一礼来:“我也是诚心实意要与你赔这个礼的,那日是我鲁莽冲撞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你们关系这么好?

    七月初二,天晴日朗,最宜饮宴。

    前几日时多雨起来,阴雨连绵,足下了三五日,每天都是湿气沉沉,弄的人也心烦意乱,连门都不想出。

    正赶上今日李家的宴,一早起来,竟这样放晴开来,可见连天公都作美。

    温桃蹊跟着她兄嫂一起下了车,又十分乖巧的往前头凑去寻李清乐。

    本来她有身孕,别家的宴也大多推辞了,横竖如今胎都没坐稳,人家也不会挑这个毛病。

    可今儿是她们李家的宴,她虽是出嫁女,也总是要来的。

    温桃蹊小手递过去扶着她,又笑着叫大哥:“我陪着大嫂,大哥自忙去。”

    说话的工夫,温子娴姊妹两个也凑了上来。

    前些时候合家都知道这喜事儿,贺喜过一番后,便不再到昌鹤院去打扰李清乐安胎。

    温时瑶是个好奇心最重的人,她隔三差五想往昌鹤院跑,可每每都被她哥哥给按住了。

    这会儿见了李清乐,一个劲儿的往前头凑,眼睛也一个劲儿的往她肚子上瞥去。

    李清乐当然知道她没恶意,但这么多人看着,大庭广众,青天白日的,她那眼神老这么瞥过来,总归叫人浑身都不自在。

    她扭捏了一把,往温长青身侧靠了靠。

    温长青长臂一捞,把人带进怀里来,半搂着:“累了?”

    李清乐噙着笑摇头,面颊红红的。

    他顺势去看,心下了然,面色微沉:“你总盯着你大嫂肚子看什么?”

    温时瑶小嘴一撇,掰着指头小声嘀咕,但声音太小了,往来人又多,嘈杂的很,谁也没听清她到底说什么。

    温长青眉心一动似有怒意,李清乐拉住了她:“快进门吧,难道叫客人等咱们吗?”

    温家和李家结了两姓之好,同外头不相干的人比起来,倒的确算得上半个主人。

    正赶巧李清云兄妹从府里出来,迎头撞见了,一干人又说着笑着,就进了府中去。

    郎君们自一处去吟诗作对的,女孩儿们便围着花园中的清溪旁,三五成群,也是有说有笑。

    李清乐身上不方便,叫照人和照月陪着她,远远地坐在凉亭里头。

    林蘅才是今日的正主,出来的便稍迟一些,愈发显得矜贵。

    各家送的礼是一早先送进了宅子里来的,也只有与她交好的,才会另外单独备一份并不贵重的礼,全的是情谊。

    温桃蹊正跟李清云玩笑呢,一扭头,瞧见林蘅莲步轻移,正挪过来。

    她今儿穿的鲜亮,大概也是李家太太按着她叫她换上的,又难得的挽了小髻,簪了赤金赶花簪,就连花钿也妆上了,半幅头面上了身,实在是华贵非常。

    她正想迈步子迎去,温时瑶已经拉了她小跑着往林蘅那头去。

    温桃蹊欸一声,差点儿没叫她带翻了去。

    还是身后温子娴手快,把人给稳住了,又笑着啐温时瑶:“自己是个冒失的,就拉着桃蹊跟你一块儿受罪啊?你把她摔了,有你好受的。”

    她听惯了这些话,只扮鬼脸敷衍过去,上了手又去拉林蘅:“咱们阿蘅今儿可真好看,这满园子的女孩儿,也比不过你。”

    林蘅不好意思,扶了扶髻上的金簪:“你别打趣我了,最好看的,可不就在这儿站着呢?”

    她视线是落在温桃蹊身上的,小脸儿红扑扑:“我原说这样不好,姑母却说非要隆重才好,不然她这样费心思宴请这些客人来,我不好好捯饬一番,倒显得怠慢。”

    温桃蹊知她别扭,捉了她的手:“我是一向自诩貌美的,今儿可不跟你比,这样装扮起来,便是九天仙女下凡,见了你也要自愧不如的。”

    几个姑娘便哄笑起来,越发弄的林蘅涨红了脸。

    等玩笑过了,温桃蹊先去叫连翘,丫头又小跑着往凉亭那儿去,不多时手上提了个什么东西回来。

    看起来像是个笼子,外头照着大红色的锦缎,神神秘秘的,但看着很喜庆,一瞧就是要送给林蘅的生日礼物。

    林蘅咦了声:“你不是送了一整套的玉壶玉盏来吗?姑母看过还说你别出心裁,人家都送个镯子簪子的,再不就是字画锦衣,偏你鬼点子多,送一套吃茶的,我倒正好每日都能用得上,这又是什么?”

    温桃蹊从连翘手里把笼子接过来,给她递过去,却并不是叫她接:“你打开看看。”

    林蘅还没动呢,温时瑶的手就不安分的伸了上去。

    温子娴无奈笑着拍开她:“又不是送你的。”

    她撇嘴:“谁看不是看呀。”

    林蘅笑着就打开了那锦缎,然后便惊呼出声来:“呀,一只猫儿。”

    笼子里的猫儿通体雪白,唯头顶顶出小团三花,背上又映衬一小团,一双眼睛又大又圆,骨碌碌的转着,四处看人,机灵又可爱。

    仔细看来,竟正是那日在赵元宝的摊子前,他脚边放着,预备着留给胡盈袖的那一只。

    温桃蹊献宝似的又往前送一送:“猫儿温顺,最适合你,我买完那套玉壶就想着,再给你备个什么礼物,才既不贵重,又显得我上心,前几天抱着我的兔子玩儿,突然就想起来,又听人说得意坊的赵掌柜把这些小动物养的最好,就去给你挑了一只,姐姐喜不喜欢?”

    小姑娘家见了这些毛茸茸的小可爱,哪里会有不喜欢的。

    林蘅只是矜持,今日又盛装,是以不好当下便开了笼子把猫抱出来罢了。

    她正待要开口谢温桃蹊的心意呢,身后胡盈袖的嗔怪就先传了过来:“那温姐姐怎不告诉人家,这原是我看上的,知道你要送林蘅姐姐做礼物,才割爱相让的,倒把功劳全捞走了呀?”

    林蘅眉心一拧。

    今儿生日宴,姑母几乎遍请了歙州有头脸的人家,陆景明自然就也在受邀之列,陆景明要来,住在他府上的胡表妹,自然也是要跟着来的。

    胡盈袖和温桃蹊不对付,她知道,那不是把人家姑娘当情敌看的吗?

    她虽并不知周记那一档子事儿,但桃蹊不待见胡盈袖,她却是门儿清的。

    凉亭下的李清乐没见过胡盈袖,远远地看着,只觉得那姑娘脸生的很,也没留意她是跟着谁来的,就叫了照人:“那是谁?我瞧她倒像是和桃蹊熟稔,可我却没见过她。”

    照人看过去,摇了摇头:“我去问问?”

    都没见过……

    李清乐心一沉,顿时反应过来:“那怕就是陆掌柜的表妹。”

    照人也倒吸口气:“前儿不是才跟三姑娘闹的不痛快吗?姑爷上回说,陆掌柜在青雀楼做东请客,要叫胡姑娘给三姑娘赔不是,姑爷都没叫三姑娘去,这怎么又凑上来……咱们表姑娘的生日宴,万一胡姑娘再跟三姑娘起了争执……”

    李清乐摆手:“叫照月陪着我,你去跟着桃蹊。桃蹊是个有分寸的,知道今天的生日宴还有正经事,她不会搞砸了阿蘅的生日,可那位胡姑娘,就难说。你去跟着,要听她说话不对味儿,就去告诉长青,反正今儿本就不分席,她敢胡闹,叫她表哥把她弄走,别欺负了咱们姑娘。”

    照人欸一声,吩咐了照月几句,匆匆就出了凉亭,往那头过去。

    可李清乐一双眼睛片刻不敢挪开,须臾就惊讶起来。

    桃蹊……是在笑吗?

    她笑着去挽胡盈袖的手,两个姑娘倒像是感情要好的样子,不大像是装出来的。

    那头林蘅心里也正害怕,本来想拉了温桃蹊往一旁去的,可她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温桃蹊已经拉了胡盈袖的手,把她往前头带了带,又笑着同她介绍起温家姊妹和李清云。

    等说完了,轮到林蘅时,她笑吟吟的戳胡盈袖:“你也是杭州人,跟林蘅姐姐很熟吧?”

    胡盈袖小嘴一撇:“我是个混世魔王,林蘅姐姐是最和婉的姑娘,平时不大跟我们一起胡闹,连我娘都总教训我,也该同林蘅姐姐学一学,年纪也没差多少,偏我就是个不着调的,一天到晚只想着吃喝玩乐,没一点儿正经事情做。”

    林蘅知道她那张嘴,从来都是如此,当然不跟她计较。

    只是她诧异于,桃蹊怎么会这样好声好气的跟胡盈袖说话?

    她把狐疑的目光瞥过去,顿了一下就又赶忙收回来,怕胡盈袖瞧见了,再节外生枝:“你性子活泼伶俐,也没什么不好的,我母亲还总夸你活泼,叫我同你学,别整日闷不吭声的,没点儿小姑娘家的鲜活劲儿呢。”

    温家姐妹俩面面相觑,谁也没接这话。

    温桃蹊一摆手:“你们两个差不多得了,你夸夸我,我夸夸你的,也不害臊吗?”

    胡盈袖上手去呵她腰间的痒肉,惹得温桃蹊连连闪躲:“这猫儿还在我手上呢,你快不要闹我。”

    林蘅顺势把笼子接过来,又把人往外一推,不叫她往自己身后躲藏:“叫你乱说话,我才不帮着你。”

    照人过来的时候,几个姑娘有说有笑的,哪里见的着丁点儿剑拔弩张呢?

    她看看温桃蹊,又看看林蘅,拉平了唇角蹲身做礼:“大奶奶说坐的久了,想去走走,叫三姑娘去陪一陪呢。”

    温桃蹊咦了声,目光绕过她,往凉亭那头看,果然大嫂正朝她们这边儿看过来。

    她也不疑有他,当即应下:“那我去陪大嫂,你们先玩儿。”

    等她跟着照人走出去几步,照人确定了身后姑娘们听不见她们说话,才压了压声儿:“大奶奶只是叫我陪着姑娘,怕胡姑娘再冲撞了姑娘,但我瞧姑娘和胡姑娘有说有笑,一点儿不像是有隔阂的样子,恐怕大奶奶看着也不解,这才扯了个谎,把姑娘骗了出来,姑娘可别怪我多事。”

    温桃蹊脚下一顿,回头看她,眼珠一滚:“大嫂怕我跟胡盈袖打起来不成啊?”

    这就是没打算怪罪了。

    照人松了口气,笑着又往前头引路:“倒不是怕您跟胡姑娘打起来,就是怕胡姑娘没分寸没轻重,您为着表姑娘的生日宴不愿与她撕破脸去闹,反要受委屈。”

    于是温桃蹊明白了。

    怪不得大嫂朝她们这儿看,原是怕她吃亏。

    她吃了亏,她两个姐姐都在,大姐姐倒还好些,是个能沉住气的人,二姐姐嘛,可就难说。

    她顾忌着林蘅的生日宴不闹,二姐姐脾气要上来,可没谁拦得住。

    她揉了把眉心:“没事儿,你也是为大嫂好,为我好。”

    说话的工夫人就已经进了凉亭,李清乐招手叫她到身边儿坐,又抬声问她:“你找我有事儿啊?”

    照人面上闪过尴尬,温桃蹊笑着说不是:“照人怕您担心我,把我骗出来的。”

    这怎么还告状呀?不是不打算怪罪她的吗?

    照人面上一苦,就打算去跪李清乐。

    李清乐虎着脸打断她动作:“这么多人看着呢,别跪我。”她声儿有些清冷,“你把桃蹊骗出来干什么?”

    温桃蹊怕她发脾气,好容易这阵子脾气好些了,不像刚诊出喜脉那时,动辄就要生气,但也总有个邪火上涌,要撒气的时候。

    是以她拉了李清乐的手,撒着娇叫嫂嫂:“她看我跟胡盈袖有说有笑的,怕你瞧着心里担忧,才把我骗出来,你就不想问问我,怎么回事儿吗?”

    别说,她还真挺想问的。

    但照人这死丫头自作主张……

    李清乐冷哼一声:“下不为例。”

    照人欸的应了声,放下心来,往旁边儿退了退。

    李清乐把手往外抽一抽:“那你是怎么回事儿?我看你今天还挺待见她的,前儿她挤兑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吧?”

    温桃蹊面上也挂起些不好意思:“我前两天不是去了趟得意坊,给林蘅姐姐买猫儿,那天遇见胡盈袖了来着……就是回家之后,也没跟你们说,怕你们又要问,又要替我操心,反正就……我送林蘅姐姐这只猫,本来是赵掌柜挑好了,给她留着的,她听说我是打算买只猫儿送林蘅姐姐,就把这只让给了我,我仔细想了想,上次周记的事情也过去这么多天了,我总揪着不放,小肚鸡肠,怪没度量的,人家又是诚心赔礼的,过去就过去了呗,大嫂你说呢?”

第一百九十五章:无可奈何

    李清乐听她满口的东拉西扯,不拆穿她罢了。

    只是不免又要往姑娘们那头多看过去几眼。

    这胡家姑娘倒是个厉害的,前头把桃蹊气成那样子,这短短时日,又叫桃蹊向着她说话了。

    这样的女孩儿,要么是心思深沉,能将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要么,就是生来讨喜,最和善不过的,跟什么人都能交心,这交了心嘛,自然就是真心换真心,同谁都是朋友,也不会厚此薄彼。

    李清乐揉了揉小腹:“我瞧你这样子,如今倒是对胡姑娘很不错,就因为人家让了你一只猫儿?”

    温桃蹊笑着摇头:“我说了那么多,大嫂怎么就只听猫儿的事儿呀?我不跟您说了。”

    她说着就起了身,眼看着要出亭子,远远地瞧见几个人,脚步登时收住,咬着下唇犹豫了片刻,转身又凑回去:“我怕您一个人待着无聊,还是陪陪您吧。”

    李清乐咦了声,顺势往左手边儿看过去,那凉亭外,正信步而来的,正是温长青和陆景明,身边儿还有个人,叫他两个身影当的严严实实的,也瞧不见是谁。

    于是她嘴角上扬:“我不要你陪,怎么,咱们温三姑娘现如今怕见人呀?”

    又打趣她。

    上次明明说的那么清楚了,还老拿陆景明的事儿跟她开玩笑。

    人家说长嫂如母,她这个嫂子,一点儿正形都没有的!

    她哼一声,果然不再往李清乐身边儿坐,提了裙摆转身要从右边儿跑出去。

    陆景明当然是看见了她的,自然也看见了,她本来要从这边出来,看见了他们,才转头回去的。

    这会儿一溜烟想跑?

    他噙着笑扬声叫三姑娘。

    他声音那么大,听见总不能装没听见,不然凭他那个不要脸的劲儿,一会儿再找上来,同她纠缠不清,当着这么些客人呢。

    温桃蹊一咬牙,站定住,就见他们不紧不慢的过来。

    也是此时,他才看清了,原来是谢喻白同他们一道的。

    奇了怪了。

    要说交情,谢喻白和歙州城中的公子哥儿们一向都淡淡的,也唯独是同她三哥哥还能说上几句话,吃得了一壶酒,怎么这会儿不跟她三哥哥一处,反倒跟着她大哥还有陆景明?

    正出神的工夫,人都已经要到跟前了。

    温桃蹊不情愿跟他私下多说,眼珠子一滚,立时有了成算,又迈步回了亭中去,索性往李清乐身边儿一坐,再不肯挪动了。

    李清乐无声的笑,温长青正迈步进凉亭,当然是先要寻娇妻而去的。

    等问过李清乐一番有无不舒服的,才平声儿同她解释起来,当然了,话也是说给温桃蹊听的:“子楚也另备了礼,叫我陪着一块儿去送给表妹,说到底同我关系这样好,不再备下一份儿私下的礼,反倒不合适,刚巧碰上谢二公子,说是前头和表妹有几面之缘,也很聊得来,今次表妹生日,他晓得咱们歙州的规矩,就也备了两份儿礼,这就一块儿过来了。”

    温桃蹊眉心一动,下意识去看谢喻白。

    不得不说,这真是人中龙凤,单单是往那儿一站,身姿挺拔,光风霁月的,实在是出挑,叫人想不注意到他都不行。

    她目光中略含了些许探究与审视,有好半天没挪开。

    谢喻白嘴角挂着淡淡的笑:“三姑娘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陆景明面色不虞:“一会儿要开席了,走吧,把东西送给林姑娘,咱们也回席上去了。”

    李清乐看看他,再扭头看看温桃蹊,无声咂舌,拿手肘戳了戳人:“你跟你哥哥去吧,我不用你陪着。”

    她不情愿,回了神时,也发现陆景明脸色不好看,心里啐他喜怒无常,面上却丝毫不带出来,哦了两声,低着头站起身,跟在温长青身后,半个字也不多说的。

    谢喻白看在眼里,只觉得有趣。

    他本来就是听说,陆景明近来对温家三姑娘很是上心,简直是捧在手心儿里怕掉了,要把人给宠上天去的,闯了祸他给收拾,受了委屈他给出头,前些时日这歙州城中传的沸沸扬扬,要不是有温家和陆景明压着,如今怕都消停不下来。

    他喜欢林蘅,就总有多下些工夫。

    那是个谨慎小心的姑娘,他要是逼得紧了,怕吓着她,所以就想着,先讨了温桃蹊的好,横竖两个姑娘亲姊妹似的,温桃蹊肯替他说上两句好话,比他自己表再多的真心都要强。

    可这接近姑娘的事儿,他实在是没做过,所以一时见了温长青和陆景明,想起那些打听来的事儿,就动了心思,凑了上来,寻思着,同他们两个套套近乎,也是不错的。

    不过眼下瞧着,这又是一出襄王有意神女无情的戏码啊。

    谢喻白给林蘅准备了一串红珊瑚的手串儿,一颗颗的珠子,色泽喜人,质地莹润。

    温桃蹊平时喜欢收藏一些珠宝玉石,但很少碰到这么好的红珊瑚。

    她不由的又抬眼去看谢喻白。

    这既是人家专程备下的礼,林蘅不好推辞,自然是要收下,只不过又再三的谢。

    谢宜棠也跟着她们一处玩笑的,见了那珊瑚手串儿,才撇撇嘴,挽着林蘅的胳膊,却冲着谢喻白撒娇:“我说这两天二哥哥这样宝贝这手串儿,原是要送给林姐姐的,怪不得上次我说喜欢,你把我骂走呢。”

    她这话一出,在场众人,心思便各异了。

    温子娴是姑娘中年纪最长的,看看谢喻白,再看看林蘅。

    谢喻白的传言,她听过很多,这样的郎君,会为了几面之缘的姑娘,驳了自己亲堂妹的面子?

    恐怕不会。

    温时瑶是不想那许多的,她同这些女孩儿一处的时候,向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听了谢宜棠这话,身形一动,凑过去,分明想开口。

    温桃蹊最先看见,吓了一跳,想去拦她,奈何两个人当中还隔着人呢,动静太大,反而引起尴尬。

    好在温子娴眼睛明亮,拦在了温时瑶开口前,先把那红珊瑚的手串儿夸了一通。

    话题岔开了,谢喻白面不改色,仍旧浅笑:“知道林姑娘不日就要回杭州,这一路上,山高水长,红珊瑚祈福辟邪,姑娘随身带着,路上也保个平安,换我们一个安心。”

    他说我们,可又是谁们呢?

    温桃蹊却觉得这人好会说话。

    他声线本就是淡雅那一卦的,云淡风轻,雁过无痕的做派,很容易会叫人心动。

    四下无人时,他对着林蘅,能袒露心迹,直言喜欢,想要聘林蘅为妇。

    当着人吧,他一字一句又像是细细斟酌过,绝不会叫林蘅尴尬难堪,也不会叫众人挑出什么毛病来。

    林蘅心中莫名悸动,眼皮一抬,一眼望去,匆匆又收回目光来,把那装着红珊瑚手串儿的锦盒收好了,笑着同谢喻白做礼:“谢二公子有心了,多谢你。”

    而后众人便又哄闹一阵,余下再无人多提。

    温长青显然也瞧出些端倪来,看看这在场的温时瑶和谢宜棠,再加上李清云,他左右想着,叫谢喻白和陆景明杵在这儿,有极大的风险,便只陪着说了三两句,就借口说快要开席,催了姑娘们也别疯过了头,就拉上了陆景明和谢喻白二人离去了。

    温桃蹊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会儿,握着林蘅的手紧了紧。

    林蘅侧目看她,见她神色有异,心下一沉:“谢二公子和陆掌柜送的东西都名贵,你陪我放回屋里去吧。”

    温时瑶是有些嘴欠的毛病的,凑上来就想开玩笑,偏温子娴品出些味儿来,一把把人按住了,又转而叫桃蹊:“你陪阿蘅去吧,我领她们到席上去,放了东西,你们也快来,今儿是阿蘅的生日宴,她是小主人,可不能迟了。”

    温桃蹊笑着应下,拉了林蘅就走,临走前还不忘给温时瑶丢个白眼过去。

    等走远一些,上了抄手游廊,一路从花园子往三进的内宅去,四处不见了宾客,嘈杂喧闹之声也渐次听不见,温桃蹊脚步才放慢下来。

    林蘅虚拉了她一把:“你要说什么呀?”

    “那谢喻白……”她黑着脸,站定住,转过身来看林蘅,“我怀疑他是风月场上见惯了世面的,撩拨小姑娘,实在是个中好手!”

    林蘅呆若木鸡。

    锦盒还被她拿在手里,此刻却有千斤重,又生出些烫手的感觉来。

    她低头看看锦盒,又抬头看看温桃蹊:“因为这红珊瑚的手串儿?”

    温桃蹊摇头说不是:“上次他在嘉善居跟你说那些话,是不是直截了当?今儿当着宾客的面儿,又装腔作势,说起话来,有模有样,既体贴入微,又不显得过分亲昵——我瞧他惯会拿捏人心,怕非要个中好手,才最晓得如何能握住一颗真心。”

    “可我并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温桃蹊知道她要说什么,拦了她的话,“你此时没有,将来又会不会有呢?如果我不知情,单看他今日做派,举止得体,言辞关切,我都要动心的。”

    林蘅知道她是紧张自己,心头一暖,唇边溢出浅笑的声音来,淡淡的:“看把你紧张的,我就那么傻?人家对我稍好一些,我就傻乎乎的凑上去了?你不要怕这些。再说了,我就要回杭州了,昨儿又收到了家里的信,催我尽早动身呢。”

    其实温桃蹊一直没问,林家到底为什么一直催她回去……

    她略想了想:“这大半个月间,来了两封信催你吧?”

    林蘅点头:“只是我爹信上也没说到底是什么事儿,就是催我,姑父和姑母也不好多问。”

    她拉了温桃蹊,果然是要回自己小院的架势,只是比先前走的慢了许多,一面走,又一面去拍她手背:“你呀,小小的年纪,一天到晚就替我们操心,操完了家里的心,又来操我的心,什么时候想想你自己?”

    温桃蹊面上一僵,有些别扭:“我有什么好想的。”

    “你怕谢二公子骗我,怕他是风月场上的老手,这虽是无端揣测,可也都罢了,那陆掌柜又是怎么说?”林蘅探着小脑袋凑到她脸前去,“人家掏心掏肺的对你好,你倒好,为了躲开,要跟我一块儿去杭州,美其名曰是散心,实际上不就是想躲着人家吗?我瞧着,你方才不过多看了谢二公子两眼,那陆掌柜的眼神,简直要吃人一样。你说你这要是跑了,陆掌柜还不气疯了?”

    温桃蹊暗松口气。

    看来大嫂虽然跟她说了要去杭州的事儿,但其他的话,是没同林蘅讲的。

    这样也好,她本来就没想叫太多人知道。

    这些事,她一直打算自个儿放在心里的,要不是大哥追问的紧了,她实在也没办法了,才把心里的话说给了兄嫂知道的。

    温桃蹊略回了神来,反手去挽林蘅胳膊:“倒不是说我故意要躲着他,你别拿这个开玩笑了,先前不是也跟你说的很清楚,我和陆掌柜之间……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吧,我没这个心思,何必要拖累人家?你瞧着他如今对我好,这样上心,说不得我到杭州住上个一年半载的,总见不着面儿,也就淡了。”

    林蘅对这样的话实在不能苟同。

    桃蹊嘴上死活不承认,可做的事儿,那些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小情绪,要不是喜欢陆景明,又是什么?

    只是她就是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好不承认的?

    桃蹊和她是不一样的。

    只要桃蹊愿意,陆景明又喜欢她,这本是两情相悦,和美的一桩事儿,偏桃蹊要一味的往后躲……

    “算了,该跟你说的,我也都说过,表姐也都劝过,你还要这么说,我也无话可说。”林蘅无奈叹气,桃蹊心里藏了事儿,不是她问就能问出来的,哪怕是至交密友,也不该总要去探究人家的心事,“就是觉得可惜,从前觉得可惜,现在也是,以后也会是。你说咱们两个,你担心我,我担心你的,也怪有意思的,是不是?”

第一百九十六章:我也要去杭州

    歙州城外的官道上,几架马车前后延伸开来,前头有导车,后头有从车,中间两架,高辕马车,才是真正的气派。

    温桃蹊撑着身子斜靠在车厢上,这内壁裹的严严实实,就怕这时节上路,再过上半个月,一入了秋,路上吃了风,着了病,不是闹着玩儿的。

    是以临行前,李家太太再三的交代底下的婆子丫头,就连狐狸毛的毯也早备下了,怕的是林蘅身子弱,真病倒在路上要出事儿。

    原本林蘅定下了日子要动身回杭州去,李家太太是打发了她儿子护送的,可赶巧温桃蹊又说要同着林蘅一道去杭州走一趟,赵夫人因不放心这个女儿,叫温长玄陪着一块儿,如今两家既是结了亲的,自少了许多避讳,李家太太又一向放心温长玄办事儿,便叫他陪着两个姑娘一起上了路。

    此刻温桃蹊玉臂一抬,拉开了侧旁放着的一个六层红木小屉的第三格,从里头抓了一把金丝党梅来:“这东西经不住放,得先吃,不然过上十天半个月的,杏子肉都干瘪了,一点儿水分也没有,嚼不动,就不好吃了。”

    林蘅笑着啐她:“就你贪嘴,咱们才出了城,这一屉子的梅子你都快吃完了。”

    她眼看着温桃蹊先前抓出来的一把梅子,飞快叫她吃了个精光,这会儿又把手探进去要拿,眉心一拢,欸的一声,照着温桃蹊手背上拍了一把:“还吃?杏子肉吃多了仔细你胃酸,一会人闹胃疼,可不停下来等你啊。”

    之前她从杭州来的时候,因路上闹了几场病,就是走走停停的,实在是耽误了好些工夫。

    偏耽搁事儿不是最要紧的,难受的是,这官道上赶路,要遇上驿馆或是有客栈投宿倒还好些,不然病在半道儿上,连请医问药都是极麻烦的一件事了,受罪的都是自己个儿。

    温桃蹊小嘴一撇,把手抽一抽,却不是要收回去的样子,反而改了方向,朝着第五格摸去。

    “你这早上起来没吃饭啊?饿成这个样子,不叫你吃梅子,你就去拿糕点吃?”

    温桃蹊手一顿:“才出了城,也没个趣儿,还不叫我吃点东西呀?”

    林蘅心说哪里是没趣,不过是方才城门口遇上陆掌柜,这会儿八成心里别扭,偏偏又嘴硬。

    她盯着温桃蹊看了好半天,想着刚才的情形——

    她们是早约好了要一起动身回杭州的,只是没对外声张,是以城中好些人晓得她定了日子要回去,却并不知温家三姑娘也要一起走。

    陆景明尤其是被瞒的严严实实的,本来就是为了躲开他,怎么能叫他知道了呢?

    可这一早要出城的时候,也不知道陆景明从哪儿听的信儿,赶在他们的马车出城门前,把车给拦下了。

    林蘅是和温桃蹊坐同一辆车的,她不好下车,就悄悄地撩开了侧旁的小帘偷偷的看。

    在歙州这几个月,见陆景明的面儿也不算少了,但他脸色那样难看,要吃人一样,真是头一次见。

    到后来,他说话都拔高了音调……那是个笑面虎,一贯是笑里藏刀的,何况他喜欢桃蹊,怎么可能对着桃蹊说半句重话。

    想来是气急了。

    倒也是呢。

    谁也不是个傻子,这时候突然说要去杭州小住,什么时候回来不一定,先前又一点儿口风都没漏,他成日和表姐夫一起办事儿吃酒的,愣是一个字儿也没听表姐夫提,但凡是动动脑子想一想,也知道这是专门躲他了,还能高兴的起来?

    林蘅长叹一声,也不再拦她拿东西吃,学了她的样子,也往车厢壁上靠一靠:“人家兴冲冲的给你准备礼物呢,你却拿人家当洪水猛兽一样躲着,可不是得跟你急吗?”

    温桃蹊面上一红,袖口沉甸甸的。

    她不大好意思,就索性收了手,也不碰那些吃的了,小声嘀咕:“你怎么偷看呀。”

    林蘅又欸的扬声:“你们说话就说话,那声音高的,差点儿没吵起来,我就看了那么一眼,正好瞧见陆掌柜给你东西——你有本事的,你别收下呀?”

    收下怎么了?

    “陆景明那手把件儿上,雕的是桃枝和梨枝,衬的是我的名儿,我不收下,他也没处送人去,那么好的玉石料子,又是精心雕刻出来的,难不成扔了去?那是暴殄天物。”温桃蹊下巴一扬,强词夺理。

    东西收下了,也不过留个念想罢了。

    他如今还有这样的心思,为着讨她高兴,费工夫去雕玉石。

    等她从杭州回来了,说不得,一切都过去了。

    林蘅几不可见摇了摇头:“我瞧陆掌柜这回是真的生气了,跟你都差点儿发脾气,等咱们走了,他指定到府上找表姐夫闹去。”

    温桃蹊眼皮跳了跳:“他找我大哥能闹出个花儿来?再说了,我要去哪里,管他什么事儿了?我爹娘都放了我去杭州的,他凭什么找我哥哥闹?”

    她把小嘴一撇:“我猜他不会,这有什么好闹的,他就不是那样的人。”

    她走都走了,要是去闹上一场,能把她闹回来,那她倒是觉得,陆景明可能真的会去闹。

    可无济于事的事儿,那跑去找大哥无理取闹一场,算什么?跌份儿。

    陆景明才不干这样的事儿呢。

    她不想再提陆景明,好不容易出了歙州城,离他远远儿的了,做什么还总要把他挂在嘴边儿上。

    是以温桃蹊坐正些:“你就没去问问伯母,看上了谁家孩子吗?”

    林蘅红着脸摇头:“姑母只说她心里有数,也已经给我爹娘去了信,说是要问问我爹娘,要是我爹娘觉着她是个靠谱人,就由着她替我操这一回心,倘或将来实在不成,横竖我的婚事还是爹娘来做主的。”

    说不定,大嫂见过了李家太太,把谢喻白的事情,同李家太太讲了的……

    那天林蘅的生日宴,宴过后,他们小辈儿留在李家热闹,偏不见了大嫂的身影,后来临要走,才在李家太太的屋里找着人,那会儿温桃蹊就估摸着,谢喻白的事儿,大嫂嘴上虽然同林蘅说,不会告诉长辈们,可私下里,一定说了,何况大嫂上次也跟她说,李家太太本就是很中意谢喻白的。

    现如今若能成就好事,李家太太还不乐开了花吗?

    只不过林蘅有些抵触和排斥,所以李家太太才不跟林蘅讲,只是拿这样的话来推说。

    温桃蹊心里有数,就顺了这话往下说:“那看样子,像是没挑好,要么就是都太出色了,伯母且得斟酌,要么就是都不入眼,伯母想着回头得给你挑个最好的,所以今次也没问过你的意思了?”

    “那我不知道。”林蘅理了理裙摆,“反正这本来也不是我自己说得上话的事儿,由着爹娘和姑母商量去吧。我要还住在歙州,姑母当然细细的问过我意思,但现下家里催的急,我得回去,她八成也顾不上那些了。不过姑母对我总是好的,她这么仔细斟酌,将来真相看上了谁家孩子,总会替我考虑周全的。”

    那是肯定了。

    李家太太的心思缜密,眼光又高又好的,还能挑错了人,害了林蘅终生不成吗?

    她记得林蘅前世是嫁到了歙州的,嫁的是城南陈家,照着林家的门第家业,算是低嫁了,不过她那个时候已心如槁木,行尸走肉一般,就从来没仔细问过,林蘅那桩婚事,到底是怎么得来的。

    现而今想想看,那也许并不是李家太太替她做的主。

    陈家也有经营,但小门小户的,家里头三儿两女,就只有次子还略争些气。

    要说谁家的姑娘嫁过去,倒不至于日子清贫,可那样的人家,单看着,就不像是个福窝。

    今生林蘅早了这三两年到歙州,先住进了李家去,又在歙州有了贤良的名声,这是前世都没有的。

    何况李家太太如今有心操持她的婚事,谢喻白还同她表了白。

    温桃蹊嘴角上扬:“是,伯母自是要替你周全的,姐姐你就等着将来享清福吧。”

    两个姑娘又说笑哄闹一阵,马车走起来颠簸晃动,不多会儿的工夫,倒把温桃蹊给颠困了,缠着林蘅说要听她讲故事哄,就枕在林蘅腿上,窝在她怀里,沉沉睡去了不提。

    陆景明从城门处回了家,那真是杀人的心都有的。

    他的小姑娘,简直铁石心肠。

    他一味的讨好,她一味的躲,现在好了,都躲出去了,要躲到杭州去了!

    苏杭那是什么地方?

    文人雅士,风流才子,层出不穷。

    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去了杭州,又没人拘着她,还不成天在外头跑,要再遇上个把她魂儿给勾去的,他人在歙州,鞭长莫及,真等上几个月,她从杭州回来了,再带回来个心上人,他哭都没地方哭去!

    胡盈袖原本是待在自己的院儿里晒衣服的,早上吃多了撑得慌,她又懒得出门,总得找点儿事情做,消消食儿,就拉了丫头把她箱笼开了,说要翻晒衣裳。

    陆景明过了月洞门,就瞧着院子里开了三口大箱子,他在定睛瞧,不就是胡盈袖来时带的行李。

    他眯了眼,站定住。

    胡盈袖咦一声,本来想迎上前的,可一看他那脸色,登时就站住不动了:“谁欠了你几万两银子吗?你这个脸色跑到我院儿里,别是来找我晦气的啊?表哥,你这样可不好,真在外头有不顺心的,也不能回家里来撒野,窝里横算什么本事?那将来温三姑娘要嫁给了你,难道你也是……”

    “你给我闭嘴!”

    她一提起温桃蹊,陆景明鬓边的青筋凸起的就更厉害了。

    胡盈袖从小见他都没什么规矩,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也从没有真的生过气。

    今儿他口气实在太差了,把胡盈袖这样的都给吓住了。

    陆景明晓得自己心里不痛快,跟她这样说话算迁怒,她是无辜的,是以压了压,又压了压:“正好你把箱笼翻腾出来,那就收拾了,一会儿我让明礼吩咐人来给你装车。”

    胡盈袖脸色骤变:“干什么?我没招你没惹你的,你这是要把我扫地出门?你敢赶我走?我要告你的状!你是不是疯了?我不走——”

    她一面说着,转身往一口大黑箱子旁过去,抬手把箱子一扣,一屁股就坐在了箱子上:“我看谁敢动我的箱笼!”

    笑话,把她赶出去,歙州城里她无依无靠的,她只能回杭州!

    她舟车劳顿才来的歙州城,月把时日没住呢,叫她回去?她脑子有问题吗,来回奔波,图着赶路好玩儿呢?

    陆景明三两步上去,一把就把她提了起来,吩咐左右:“给表姑娘收拾行李。”

    东跨院这里除了胡盈袖自己带来的两个丫头,那都是陆景明拨给她的人,本就是陆家的丫头,自然是要听陆景明的。

    听了主子吩咐,上手来就替胡盈袖收拾箱笼。

    胡盈袖扒拉着陆景明,在他手上挣扎个不停:“你放开我!你麻溜的撒开我!”

    “少胡闹,我亲自送你回杭州去,走不走?”陆景明按住了她,“不是要赶你走,是带着你一块儿走。”

    带着她……一块儿走?

    胡盈袖僵住,也稍稍安静了下来,但陆景明还按着她,她就是觉得不舒坦,想了想,把他手打开:“表哥你要去杭州啊?”

    陆景明点头说是:“有笔生意,得我亲自去一趟,要把明礼带上一起。这一去不知要多久,少则一月,多则半年的,没个定数,我不在,你一个人住在歙州,我也不放心,又不好把你托付给别人看顾,所以想了想,还是得带上你一起走。”

    胡盈袖眼角一抽,小脸儿顿时就垮了:“我怎么那么倒霉啊——你知道我费了多少力气才说服我爹娘,放我出来的吗?那我这出来没多久,就要回去,下次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不是你这什么生意这么要紧……”

    话说了一半她就闭上了嘴,须臾眼珠子一滚:“生意自然是要紧的,你得赚钱,将来才好养家,我懂,我都懂,那我能跟你商量个事儿不?”

    陆景明斜了眼风冷然扫过去:“回了杭州你可以跟我住在外面,只要你自己不被家里发现,我不逼你回去,现在,收拾东西,给你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我要立刻启程,你要是耽误了时辰,等到了杭州我就绑了你送回家里去!”

第一百九十七章:死过一次

    陆景明怕她使性子,不好好收拾行李,再耽误了他的要紧事,回头出城迟了,要追不上温桃蹊她们的马车,于是吩咐了明礼,把手头上的事情全都交代出去,单去盯着胡盈袖收拾。

    明礼心里是苦不堪言的,偏偏嘴上还什么都不能说。

    这歙州城里这么大的一摊子生意,说撂下就撂下,说要追到杭州,就要追去杭州。

    虽说各个铺面上的掌柜伙计,也都是个跟着他主子多年的,一则靠得住,二则能顶事儿,再加上即便是他主子不在歙州,也没几个人敢到陆家的生意上来找茬儿闹事,且城中还有温家大爷帮忙照应着,无论如何是出不了大事的。

    可不管怎么说,总还是自己个儿的生意吧?这为了追心爱的姑娘,生意也不肯好好做了吗?

    先前还说银子使出去不打紧,再赚回来就是了呢,要他说,照这么下去,恐怕温三姑娘没追到手,家财就要先散干净了。

    陆景明像是看出了他的不情不愿,冷眼瞪他:“你有意见?”

    “没有!”明礼打了个激灵,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就扬声喊没有,腰杆子挺直了,连连摇头,才挂着谄媚的笑三步并作两步的退下去,一刻也不在他跟前多待。

    陆景明又写了封书信,封好了,交给了身边儿伺候的人:“要是有十分要紧的事情,拿着这个去温家找他们大爷,说我临行前留给他的,他看过,自会拿主意。”

    那小厮又不如明礼得脸,纵然是心里有想头,却是连面上都不敢带出分毫的。

    两只手递过去,把那信封接下来,将陆景明的话一一应了,也学了明礼那样,三两步就退了出去不提。

    却说明礼一路抓耳挠腮的往东跨院,刚过了那入夜要上锁的门,迎面就瞧见了胡盈袖。

    他忙收了手,唷的一声,踩着步子迎上去:“表姑娘这是去哪儿?”

    胡盈袖眯了眼打量他:“你来干什么?”

    明礼一味赔着笑脸儿:“主子叫我来帮着您收拾行李,这会儿他也叫人收拾着呢,您这是收拾好了?”

    她却摇头:“我越想越不对劲儿——明礼啊,”她把尾音拉长了,退两步,双手环在胸前,好整以暇的盯着明礼,“表哥要去杭州做什么生意,你知道吗?”

    明礼眼皮一跳,心说这生意可紧要,事关终生呢。

    可不能说。

    表姑娘是阎王脾气,那气性上来了,谁也降不住。

    人家是跋山涉水才到的歙州城呢,吃喝玩乐这几样,享受了没几日,歙州城中的高门贵女还没认全了,他主子就要带着表姑娘回去,还没得商量,这搁谁不得生气闹一场啊?

    他心里头想法再多,主子吩咐事儿时他腹议再多,那也终归是主子们的事儿,且轮不着他多嘴了。

    是以明礼做出一派为难姿态来:“这生意上的事儿,主子一向是不许我们同人说的,表姑娘问我,我就是知道,也不敢说不是?”

    胡家也是做生意的,胡盈袖虽然从小游手好闲,只顾吃喝玩乐,从来也不操心家里的生意好不好,父兄究竟取的是什么生意经,但这些道理,还是明白的。

    她本来也不过是越想越觉得奇了怪,先前根本就没听说过,表哥怎么还要到杭州去做生意呢?

    他跟杭州有生意来往,家里也不应该不知道,那他从家里出门前,爹娘可没提过这茬儿,不然她巴巴的跑来歙州玩儿什么?等着表哥去做生意时,带着她一起回去啊?

    眼下明礼这样说,她倒不好问了,讪讪的摸了鼻尖儿:“我带来的东西有数,表哥又给我添置的东西也都有数,有丫头们收拾,用不着你,你回去吧。”

    明礼啊了声:“一会儿等她们收拾妥当了,我瞧着吩咐人来给表姑娘搬到车上去,总还是要来的,主子那儿也是用不着我,我陪表姑娘回去吧?”

    胡盈袖嘴角一扬,越发的连退两步,从头到脚的扫视他:“你来监督我的吧?”

    明礼一愣:“看您这话说的,我哪儿……”

    “你是不敢,表哥可太敢了。”胡盈袖小脸儿冷肃下来,“他什么意思?怕我赖在你们府上不走啊?说好了的事儿,我可从没有反悔不作数过的!还要派你来监督着我收拾行李?”

    她连着问了好几声,咄咄逼人的,弄得明礼浑身直冒冷汗。

    胡盈袖提了步子要绕过去:“你甭拦着我,我非要找他把话问清楚了,什么要紧生意,要他这一时半刻都耽误不起了,还要盯着我收拾东西——我是到你们府上做客来的,又不是来蹲牢子,他拿我当什么呢?”

    明礼哪里敢叫她走,可看她摆明了在气头上了,就更是不敢说实话了。

    好家伙,为了追姑娘,这么赶时间?

    这叫表姑娘知道了,还不把陆府的房顶都给掀了去。

    明礼小步跟上去,根本就不敢上手拽她,只能试图挤到前面去拦她去路:“您消消气儿,您这么去找主子,主子不得骂我吗?表姑娘,您就行行好,别为难我了。”

    “你就当没见着我,别跟着我,我问清楚了,自没你的事儿。”

    明礼看劝不下来,眼看着她都要过了那小门了,索性把心一横,整个人拦到了她面前:“好姑娘,真是顶要紧的一桩事,不然主子何至于这样催您呀。您是没到歙州来住过,这些年主子总不在扬州,见面儿也少了,您不知道罢了。早几年里,说外头州府生意出了岔子,又或是有了大宗的生意要谈,赶着时间动身,那甚至连行礼都顾不上收拾。”

    他眼角眉梢往下耷拉:“您是知道的,当年主子离开家里,说要到外头闯荡,老爷和大少爷恼了,也没叫主子带上几件家里的东西,还是太太私下里塞给了两千两的体己银子,主子才能挣下如今这份儿家业来。好姑娘,您既多少知道主子当年的艰辛,如今瞧着他为生意奔波,就不要同他清算这些了吧。”

    必要的时候,还是得卖卖惨的。

    虽然他主子一向最不喜欢拿这些说嘴,总觉得过得苦一些,也是他自己情愿的,也只有经历过了,如今才算闯荡出来,没必要总挂在嘴上说。

    胡盈袖听他诉了这一车的苦,眼皮一动,面皮也松了。

    表哥离开家的那两年,过得苦,她听父亲和母亲说过。

    好像刚到歙州扎根儿那会儿,没两个月,姨母就接到了书信,说表哥出去谈生意,但省吃俭用的,就为了省下点儿琐碎银子,好放在他的生意上,连客栈都只是找了最简陋不过的,房间要的也不是顶好的,还有一股子的霉味儿。

    表哥打小没吃过苦,姨丈和大表哥虽然跟他感情都不好,但姨母很心疼他,哪里受过这些罪,是以一回了歙州,人就病倒了。

    姨母在家里急得哭,这也都是后来母亲带着她去扬州小住,才知道的事儿。

    她那时候就觉得,表哥可真是有志气。

    是她想岔了——

    现在的陆景明,早不是几年前初离陆家的陆景明了,出门在外,谁不高看他两眼呢?便是那时候,吃苦受罪,也是他自己给自己找罪受的,横竖外头人瞧他总是扬州陆家二公子,是没人敢怠慢了的。

    是以她就想着,能有什么生意,是叫他这么一刻不敢耽搁的。

    可听明礼这话……

    胡盈袖喉咙一滚,鼻头泛酸:“表哥这些年在外头经营,还是有人会为难他?”

    明礼笑着摇头,只是转而又长叹:“可是生意场上,抬举归抬举,暗地里使绊子,人心隔肚皮的,不就是那么回事儿。甭说是主子了,就连家里老爷大少爷,如今歙州温家的老爷和哥儿们,这些经商的人家,谁在生意场上,又没遇到过绊子,人家总不会明着来就是了。”

    胡盈袖闭上了嘴,人也不闹着要冲到陆景明面前去问个清楚了。

    她眼底闪过心疼,又唉声叹气,背着手,脚尖儿转了个方向,回自己的小院儿老老实实收拾东西去了。

    明礼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去,长舒口气,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

    现在骗就骗了,反正主子也在骗表姑娘,等表姑娘回了杭州发现了,又不会找他的麻烦,八成觉得是主子教唆他,让他来行骗的。

    横竖跟他没关系!

    他只是做奴才的,当然要揣测着主子的心意,替他主子成事儿。

    至于表姑娘生不生气,主子又要怎么哄,那就跟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了!

    马车走的一直不快,官道上路又平整,慢悠悠的,倒也悠闲。

    温桃蹊枕在林蘅的腿上,眯了会儿,揉了吧眼睛,睡眼惺忪的。

    等彻底醒过神,发现林蘅一直拿手在护着她的头和身子,大约是怕路上出岔子,车夫突然停了车,一时来不及护住她,她是要摔下来的。

    马车上摔了不是闹着玩儿,弄不好就是一身的淤青。

    她本来也没想真的睡着,就是粘着林蘅腻歪会儿,倒忘了林蘅本就会这样纵着她……

    她不好意思的从林蘅腿上爬起来:“车走得慢,一路晃晃悠悠的,先前颠簸我不习惯,等走上一段,习惯了,竟真的沉沉睡过去,姐姐该把我叫起来的。”

    她稍稍坐直起身子,不过还是紧挨着林蘅。

    两只小手往林蘅腿上捏着:“腿麻不麻?”

    林蘅钻了她的手:“没事儿,我看你睡得香,在车上赶路,难得你能睡的着,我又不是受不住了,叫你做什么?”

    她像是怕温桃蹊自责内疚,就想拦她话头:“你这会子醒了,别又是饿醒的吧?”

    温桃蹊红着脸啐她,又说不是。

    其实她是做梦了。

    一场噩梦。

    许久没见到林月泉,她先前惴惴不安,后来事情一多,倒也顾不上去想,可入了梦中,林月泉的脸,竟有那样清晰起来。

    他手上有一把匕首,错金的刀柄,刀剑儿泛起寒芒。

    本来是与她泛舟湖上,面对面坐着,笑着与她指点船外风光,可她一个回身的工夫,寒光闪现,一把匕首,没柄入心。

    他可真是够狠的。

    到后来,场景一变,又是她温家大厦倾颓,父兄锒铛入狱,阿娘与嫂嫂横了梁,官府还要说她们是畏罪自戕。

    然后林月泉就又出现了——他笑的春风得意,捏着她的下巴,嘲笑她的无知与无能,逼着她眼睁睁看着温家家破人亡,而那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她几乎疯魔,却甩不脱林月泉钳制她的双手。

    后来……后来……

    后来有个人。

    身姿挺拔,骨节分明的一双手,捏在林月泉的手腕上,另一只手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把匕首,同林月泉的那把不一样,他那把,刀柄上雕成的是一枝桃花,分明是最无情的兵刃,却雕着那样多情婉转的花。

    她想说话,开了口,却失了声。

    她努力的想叫那人一声的,却变成惊呼——匕首干净利落的直插进林月泉左侧腰窝,他还不解恨,手腕子一转,刀刃旋着林月泉的骨与肉,狠狠转了一把,真是一点活路不给人留的。

    当林月泉带着不甘心,不相信,颓然倒地,她才终于,看清了那张脸——

    陆景明。

    温桃蹊就惊醒了。

    幸而她没有喊着陆景明的名字醒来。

    林蘅看她半天不说话,无奈的上手开了小屉,替她拿了两块儿桂花糕:“你今天吃的实在有点多,再吃两块儿,垫垫肚子,到日落西山,差不多就能到驿馆,本来咱们可以早些到,但你二哥说怕路途颠簸咱们受不住,吩咐了一路缓行,你呢也就只能忍一忍,吃些糕点填肚子了。”

    温桃蹊把她递过来的手推了一推:“我不饿,我是做了噩梦,惊醒的。”

    林蘅手一僵,细细看她面容,是红润的,与平日无异,于是拧眉:“我看你神色如常,一点儿不像做了噩梦惊醒的样子,你做了什么梦?可吓着没有?”

    她略低了低头:“许是刚睡醒,还懵懵的,也没反应过来,才不知道害怕吧……我梦见有人要杀我,不,是有人杀了我。”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

    梦里林月泉要杀她的场景,根本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她不是,已经在林月泉的手上,死过一次了吗?

第一百九十八章:别操心了

    胡盈袖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出城那会儿,车跑起来,真是赶路的架势,走的快极了,要不是她车里铺了厚厚的毯子,只怕要把她五脏六腑都给颠出来。

    后来她有些遭不住,什么样的生意急成这样啊,这赶起路跑起来,什么都不顾啦?

    于是她就拍着车厢叫赶车的小厮把车停下。

    陆景明见她车停了,打发了明礼过来问,她黑着脸质问了一通,明礼面上分明闪过为难和尴尬,而后匆匆又跑去前头问,不多会儿,回了她,说出来时候着急,把这个给疏忽了,再往后头走,就不那么赶了。

    胡盈袖越发狐疑。

    这赶了一个多时辰的路,把人都要颠散了,她就问了两句,又不赶了?

    再说了,她这个表哥,又从来不是个粗心的人,她一个女孩儿,跟着他这样赶路,他还能疏忽至此的啊?

    眼看着明礼要退到前头,胡盈袖猛地一拍车厢:“站住!”

    明礼肩头一抖:“表姑娘还有事儿?”

    她撩开侧旁的帘子,冷着脸色看出去:“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明礼笑着说没有:“能瞒着您什么呀,真是疏忽了,主子平日都是自己一个人出门的,我们做奴才的,跟着赶路,更从没有喊累喊苦,这不是头一遭,带着表姑娘出门嘛。”

    就是知道她跟着,才不该这样疏忽,快把人颠死了,倒说这些有的没的?

    胡盈袖虎着一张小脸儿,正待要再问些什么,陆景明低沉的声音先传入了耳中:“耽搁在这里不赶路,你是想幕天席地,还是想入夜睡在车上了?”

    她探着小脑袋往外看,就见他背着手站在车辕附近,就再不肯动了。

    她略想了想,抿紧了唇角,须臾才又开口:“总觉得你有事情瞒着我,这回也是哄着我回杭州的,出了城,越是往前赶路,我就越是这么觉得……表哥,我看你这不像是赶着去谈生意,倒像是赶着追什么人的样儿。先前在家里还没出来那会儿,我就觉得哪里奇奇怪怪的,但叫明礼三言两语把我糊弄过去了,他替你在我这儿卖了份儿惨,我一心软,就忘了找你理论,你……”

    陆景明面不改色:“你小小的年纪,哪来这么多的奇怪想法?我要追什么人?”

    他掀了眼皮瞥过去:“你要找我理论什么?明礼又跟你卖了什么惨?我是哪里奇怪,你不妨说清楚了。”

    胡盈袖听他语气淡淡的,也不知怎么的,竟就有些心虚了。

    她拿指尖儿戳着那飘荡的帘子:“我说不上来,反正就是觉得你很奇怪。”

    陆景明眯了眼看她:“那还走不走?你要是想留在此地,睡在车上,我自然是没意见的,要不然,你下来,咱们掰扯清楚了?”

    入驿馆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日落西山,斜阳余晖洒落下来,柔和到了极致,叫人心神陶醉,沉溺其中。

    林蘅和温桃蹊一前一后的下了车,温长玄打发了小厮到驿馆中去问什么事儿,他们人就站在了驿馆外。

    温桃蹊咦了声:“不进去吗?”

    温长玄站定住,却没急着进门,也没搭理温桃蹊。

    温桃蹊跨上去半步,一抬手,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二哥你想什么呢?怎么不理我?”

    他笑着摇头,赶巧了去问话的小厮从里头匆匆跑出来,掖着手低着头回他的话:“二爷,还剩下三间上房呢。”

    这处的驿站不是官驿,同寻常的客栈比起来,并没有太大的差别,银子给的多,住的就好,吃的也好,不过是在地方官府报备了,半只脚跨在了一个官字上而已。

    他这才领了温桃蹊与林蘅二人入内,温桃蹊小嘴一撇:“要没上房,你还不住啊?”

    温长玄但笑不语。

    一旁小厮听着眼皮跳了跳。

    三姑娘到底是孩子气,年纪又小,天真的可爱。

    二爷这些年出门在外,没有上房,也要抢出一间上房来的,不就是花点银子的事儿吗?客栈的掌柜乐意,住在上房的客人总也有乐意的。

    只是主子不言声,且轮不到他一个做奴才的多嘴说话。

    三个人前前后后的进了门去,那掌柜的因先前有小厮先来问话过,此时再看他三人皆是锦衣华服,精致打扮,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自然不会怠慢,笑着亲自上前来招呼。

    温长玄本来是要三间上房都要了,可温桃蹊一把拉了林蘅的手:“我跟姐姐住一间。”

    他拧眉:“驿馆的客房不比家里,还有罩间给你们一处挤着,小小的一间屋子,赶了一天的路,你们两个还要挤在一起?”

    温桃蹊虽然没怎么出过远门,但好歹前世的时候,林月泉也是带着她往外头去游玩过的,尽管次数很少……

    她不假思索的点头:“我要跟姐姐一起住。”

    这丫头别是认床害怕了吧?

    温长玄看破不说破,转头交代掌柜的:“那就两间上房。”

    吩咐完了,才又去问她和林蘅:“你们一会儿要下来吃东西,还是把饭菜送到房里去?”

    林蘅倒是拦在了她前头接过这话:“累了一天,送到房里去吧,吃了饭,叫人抬了热水来,泡个澡松泛下来,也就睡了。”

    温桃蹊是有好奇心的,一点儿也不觉得累,出了门才知道什么叫天高地阔,心境都不大一样了。

    越是离歙州城远呐,她这颗心就越是活了起来。

    这驿馆虽不是在县镇之中,也没有什么热闹可凑,但下车时候她看了,四周还是有几件铺子的,或是卖吃的,或是卖用的,她还想去逛一逛呢。

    于是她不大满意,扯了扯林蘅:“姐姐很累了吗?”

    林蘅笑着揉她的脑袋:“你就别想着闲逛了,况且这有什么逛的?今儿第一天赶路,你现在不觉得,就想着疯跑,到外头玩儿去,可你再玩儿的晚了,明儿一起身,浑身酸痛,就该觉得累了。过个三五日,咱们到了睢县,那儿热闹,你也习惯了车马劳顿,还不随便你去逛?”

    要论出行呢,林蘅得算是前辈,温桃蹊只好乖乖听了话。

    温长玄挑眉:“平素也没见你这样听话的。”

    他玩笑了两句,才送了她两个上楼去歇着,又同人交代一番,留了两个小厮给她们守门,转身就要走。

    温桃蹊一把把人给拉住了:“二哥去哪儿?别是不叫我去逛,一转脸,自己要去玩儿吧?”

    温长玄掰开她的手:“我去哪里玩儿?你当我是你啊?快撒手,去歇着,一会儿吃了饭赶紧睡觉去。”

    可是他不说,她就不依不饶,他掰开她的指头,她就重新抓上来,是以温长玄无奈,只好敷衍她:“我去喂马。”

    林蘅把她往自己身边儿扯了扯:“好了,你闹着要跟我住一间,这会儿怎么又缠着你哥哥不放?要不然,你跟他喂马去,自个儿住一间,我一会儿可要睡了,你不要闹得我不得安枕啊。”

    温桃蹊并不是真的要缠着谁……

    她眸色暗了暗,看着温长玄摇头晃脑的走远,长叹了一声。

    林蘅一愣:“你怎么了?”

    她摇头:“说不上来,总觉得怪怪的。”

    “什么怪怪的?你说你二哥?”林蘅就下意识顺着她的视线去看,可入眼已然只有温长玄的一片衣角而已了。

    温桃蹊果然点头,声儿嗡嗡的嗯了一回:“本来也没什么,就是从……你记不记得,咱们路上歇了一阵,就在那个什么湖边儿上,从那之后,二哥就挺奇怪的。”

    林蘅仔细的回想了一番,却仍旧莫名:“我没觉得啊……”

    “你就不觉得,刚才下车的时候,在驿馆门口,二哥他在看什么东西吗?”

    林蘅叫她的话吓了一跳:“眼看着天要黑了,你别吓唬人啊。”

    她哎呀一声,拉着林蘅进了屋里去,反手把门给关了:“我没跟你开玩笑,说正经的呢。”

    林蘅拿眼瞥她:“你这是又动了什么心思呀?你二哥倘或真有事情瞒着你,想也是为你好的,或是他自己就能处理的,你操什么心?先前是谁说的,在歙州的时候总觉得活的不松泛,这趟出城,往杭州去,非要无拘无束的玩儿个痛快,什么心也不操,什么人也不管,只顾着你自己痛快就够了。”

    可只怕她今生就是个操心的命。

    从前她就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傻子,一天到晚只晓得自己快活,她痛快了,就什么都成了,旁人活的艰难与否,与她是不大相干的,即便是父母兄嫂,日子难不难,有没有什么难过的坎儿,她也从来都没考虑过。

    也许就是她前生活的太自私了,最后的一切,都是她的报应呗?

    反正如今重生回来,她的心是没有一刻能沉定下来的。

    为她自己,为她身边的人,更为了温家。

    平日里瞧着她也是能吃能睡的,可她自己知道,她就没有一日是不提心吊胆的。

    二哥到底在隐瞒什么呢?驿馆外,他又在看什么呢?

    “话虽是我说的,可真这么干,那不成了没心没肺的小傻子了?”

    温桃蹊撩了裙摆往西窗下的禅椅上坐过去。

    在马车上待了一天,她浑身都拿捏的紧,这会儿人往椅子上一靠,舒舒服服的摊开胳膊,伸了个懒腰:“我虽然没出过门,但是听人家说过,也从戏文话本上瞧过。你说,这住进了驿馆来,咱们又是花了那些个银子住了上房的,这喂马的事情,还需要我二哥亲自去?你不是说这个驿站并不是官驿吗?”

    林蘅啊了声:“是,不是官驿,再往前走,也有这样的,不过就少了,大多都是官驿了,若是相隔甚远的两个驿站中,也总有县镇,有客栈能住。我出门前听我哥哥说过,朝廷当初是缺银子使,才把建好的官驿卖了出去,只要肯出银子,身家清白的,就能把这些官驿给盘下来,做成自家买卖,不过每岁还是要给当地官府上交一定的银钱,而官府呢,自然也会维持驿站的安定和秩序,护着他们生意兴隆。到后来国库充盈了,朝廷就没再干过这样的事儿,所以这样的驿站其实不多。”

    这些她倒是头一次听说,不过她不怎么有兴趣。

    温桃蹊拿手去捏大腿,一递一下的:“那就是了。既是自家的生意,就更不会得罪财神爷了不是?二哥出手一向阔,那掌柜的是有眼力的,不然也不会一见了我们,就亲自来招呼,他能叫我二哥自己去喂马啊?”

    “说不得你二哥自己喜欢……”

    她有些急了,在脚踏上跺了一下:“姐姐是聪明人,这会儿怎么这样犯糊涂,我像同你说不清似的。”

    林蘅叹着气踱步过去,在她肩头轻拍两下,转而把手落在了她头顶:“我不是犯糊涂,你不就是想说,你二哥是借故敷衍,所以才更说明他有事儿瞒你?只是桃蹊,他是你哥哥,他做事有他自己的章程,也总有他自己的盘算,既不叫你知道,那必是有不让你知道的原因的,你在这儿发愁,有什么用呢?方才你还想跟上去,要不是我拦着,你只怕缠着你二哥,不会叫他一个人去吧?”

    心思被说中了,温桃蹊眼角一垂:“我就是放不下心嘛。”

    “你二哥这么大的人了,又是在外闯荡过的人,你不放心什么?”林蘅拧眉,“你倒不怕自己跟上去给他添乱,还要他分心来看顾你啊?”

    温桃蹊一怔:“我自是不会……”

    “你不会添乱裹乱,是个最懂事明理的姑娘,是吧?”林蘅收回手来,沉声叫她,见她抬眼看来,才又与她说下去,“叫你出来散心,为的不就是不让你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吗?这出了歙州城,不为陆掌柜烦心了,可一转脸,又要操心这些,你总有操不完的心,那何必要出来?你呢,就听我的,老老实实,该吃吃,该睡睡,不该你管的,你连想都别去想,就游山玩水的,成不成?”

第一百九十九章:被发现了

    官道旁总有零零散散的人户,这些人家大多富庶,不至于到良田百亩的地步,同温家陆家那样世代经商的高门自然比不起,但日子总不能说清贫。

    这些人户实则聪明。

    驿站内客房总是有定数的,他们便把家户安在驿站周围,不远不近,不至于明目张胆的招呼了客人住在家里,但若有往来行旅没地方住,也能瞧见他们这些人家小小的院子,来借宿,这借宿嘛,就总要给些银子,多少是个意思。

    是以他们选择了远离县镇,把家安置在这官道附近。

    反正驿站周围也有铺面,日常吃的用的,大多也都买得到,若有些买不到的,他们这些人户也多有牛车,套了车到临近的县镇去,一回能买上个把月的,有些人家里甚至牛车多,一回套了车去,能买上大半年的东西,拉回家来放着。

    胡盈袖看着四周的环境,满脸的嫌弃。

    身后丫头悄悄地扯她衣角,她扭头去看,丫头冲她摇了摇头,一个劲儿的使眼色。

    她顺势看过去,发现表哥脸色确实不大好看。

    于是她收敛起来:“那我先去歇着了。”

    她又同主人家见了个平礼,听人家笑着说了几句客气的话,她就领了丫头出门去。

    这家小院儿是前后两进的,听主人的意思,当初置办起宅子,就是想着要招呼往来行旅,所以第一进的院子就留给客人住,自己一家五口人住到第二进去。

    她从那小小的所谓正堂出来,拍了拍手,又回头去看身后的屋子,撇着嘴往东厢房去了。

    果然不多时,叩门声响起,胡盈袖抱着胳膊缩坐在一把都已经有些掉漆的官帽椅上,朝着丫头努努嘴,叫她去开门。

    陆景明一脸无奈的站在门口,与丫头摆了摆手,丫头会意,退到了门外去,又捎带手的把门给虚掩上,站在门口守着。

    胡盈袖连身都没起,脸上写满了不悦,让也不让一下。

    陆景明摇着头跨进去三两步,自己拉了个凳子,在她正对面儿坐下来:“那驿站没有客房了,不是都跟你说了吗?”

    “是没有上房了——”胡盈袖嗤一声,“表哥,你真拿我当傻子糊弄呢?我是不明白,好好的驿站不去住,住在这儿算什么?”

    “原本出门在外,就不像是在家里那么舒坦的,我就是领你去了驿站,不也一样吗?没有上房,随便挑了房间给你,还未必有这儿住的舒服呢。”

    陆景明四下环顾了一圈儿:“同家里差的远,但床铺褥子干干净净的,该有的布局摆设也都有,你刚才当着主家的面儿,就一脸的不高兴,头发丝儿都透着嫌弃,这是谁教你的?平日里你胡闹任性也就罢了,可出门在外,连尊重别人都不会了吗?你是高门出身的女孩儿,那也不该自觉高人一等,这样目中无人的,成什么体统?”

    胡盈袖叫他训的一愣一愣的,末了了一抬手:“打住——现在是你在亏待我,你怎么这么理直气壮的教训我的?我爹娘和我哥哥都没这么骂过我!”

    “就是因为他们平素骄惯着你,你如今才这样子。”陆景明背了手在身后,“换位思考,易地而处,你要是这主家,瞧见客人这幅脸色,心里舒坦不?偏偏还是主顾,收了银子的,还不能说什么。你要同我掰扯是吧?那我问问你,打从进了人家院子,人家怠慢你了没?是不是好吃好喝的送过来,因看你这娇滴滴的小姑娘,我出手又大方,就连床褥都是重新换了一套新的,重新铺过的,再说刚才人家端来的茶,我只怕你是吃惯了好茶,就品不出那茶好坏了吧?”

    胡盈袖小脸儿涨红:“那我也瞧不起你!带着自己的妹妹出门,却叫妹妹住这样的地方,你这人怎么……”

    “这样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地方?我把你扔到荒郊野岭,叫你幕天席地去睡了?还是把你扔到乞丐堆儿里,叫你臭烘烘的去过夜了?”

    陆景明瞪她一眼:“你不要跟我胡搅蛮缠的。”

    她胡搅蛮缠?

    那驿站明明就不远,就算先派人去问过,是没上房,可那是驿站呀,又不是官驿,是以即便不是上房,那客房也都是顶好的,她来的时候,又不是没住过。

    表哥现在不就是心里有鬼,不愿意去住驿馆,拉着她住了这乡下人家。

    倒不是她真瞧不起,而是这种人户,花的银子可比驿站少多了,往来的客人们,不光是驿站没房间了来住这儿,还有些,是觉得驿站花费太大了,就投宿在这种人户中。

    她想想往来不知多少奇奇怪怪的人住过这房间,就浑身不自在。

    她打小娇养的人,有些习惯确确实实是骨子里的,改不了就是改不了,表哥会不知道这个?

    眼下还要说她胡搅蛮缠,教训她,分明就是顾左右而言他!

    胡盈袖坐直了,虎着脸紧盯着他:“驿站有你不想见到的人,对吧?”

    不是他不想见到的人,是不想见到他的人才对。

    陆景明面色微变,正要开口,先前的丫头敲了两下门,他便收了话音,沉声叫进来。

    那丫头进了门,说是明礼在外头有话要回,陆景明都没迟疑一下,登时起身,只是临走时,还不忘叹口气去同胡盈袖讲:“你一路上神神叨叨,觉得我有事瞒你,到这份儿上,我也不妨告诉你,我的确有事情瞒着你,但那本是同你无关的事。你乖一些,眼下我或许是委屈了你,等到了杭州,我出银子给你打一整套头面,给你赔礼,只要你别再过问我的事,干不干?”

    一整套的头面呀……

    胡盈袖是个耳根子软的人,又极容易被收买了去。

    本来她也不是真要探究表哥藏着的秘密,就是觉得他有事儿瞒着,又死不承认,她便要逼他说实话。

    那眼下他承认了,就没意思了,顺着他,不过问,还能换回一整套的头面来,多好的事儿啊?

    前些日子她还在表哥那儿搜刮来好几块儿宝石的毛料子,有一块儿红宝石的,她最喜欢,虽然同她之前自己在表哥库房里翻出来那块儿没法比,但也已是极少见的料子,正好到时候切开来,嵌在她的新首饰上。

    于是她笑嘻嘻的送了陆景明出门去,还一面应承他的话:“表哥都这么说了,我自然是不再过问的,也不是真图你一套头面,咱们是兄妹,说这些多生分见外呀,我这不是担心你,才老要问你的,你快忙去吧。”

    得了便宜还卖乖。

    要放在平日里,他是一定要好好逗逗她的,不过明礼说有事儿,他就不想耽搁工夫,自不理会她便是了。

    等出了门,就瞧见明礼搓着手,焦急的踱步,一见了他,脸上焦急更严重。

    陆景明一抬手,看了身后胡盈袖那屋子一眼,示意他闭嘴。

    明礼乖觉的闭上嘴,跟着他走出去些距离,确定了表姑娘听不见,才压着声儿回话:“温家二爷来了。”

    温长玄?

    他倒好警觉。

    这一路上,他已经很刻意的同他们的马车保持距离了。

    陆景明面色微沉,抬眼看天边,星河高悬,明日看来又是顶好的天气。

    他深吸口气:“人在门外?”

    明礼点头:“二爷说主子一路刻意隐藏行踪,这入了夜又不肯到驿站去,反投宿在这里,既不愿给外面人知道,大概也是不想给同行之人知道,他不是来找麻烦的,自不会声张闹开,但要见一见主子。”

    他不是来找麻烦的?这话陆景明便头一个不信。

    真不是为了找麻烦,那就不该来。

    陆景明唇角微微扬起,嗤了声,短促的声音很快敛去。

    他背着手,一递一步的往门口方向去,看明礼跟上来,欸了声:“你别来了,去盯着点儿,我虽用了一套头面收买了盈袖,但怕她心血来潮,好奇心重,要是现在知道我骗了她,根本不是去杭州谈生意,她指不定怎么闹腾。”

    温长玄黑衣黑帽的,那兜帽罩着,真看不清人脸。

    陆景明开了院门出来,他就靠在门外的柱子上,一见他那打扮,倒把陆景明吓了一跳。

    他犹豫了下,踱步上前,在温长玄肩头轻拍:“你穿成这副样子……”

    温长玄一把打开了他的手,毫不客气,冷着脸看过去,兜帽才缓缓摘下来:“陆兄这一路尾随,大约尾随别人这样的事情,是极有趣的,我便学一学陆兄的做派,也想感受一番,是不是真的很有意思。”

    他一面说,一面低了头看自己身上装扮:“别说,还真挺有意思。”

    陆景明黑了脸:“你专门跑来挖苦我的?”

    温长玄退两步:“我来,是想告诉陆兄,有些心思,该断,不妨就此断了吧。”

    他定睛看去,分毫不闪躲:“桃蹊都已经避到杭州去了,陆兄还不明白吗?陆兄一向洒脱人,今次这样苦苦纠缠,实在是有些跌份儿了。”

    他正要抱拳拱手去做礼的,被陆景明一把抬了起来:“你不用拜我,更用不着高抬我,给我戴高帽子。桃……三姑娘有心避着,我却不能任由她避开。长玄,为了心爱的姑娘,跌份儿又怎么样?难道叫我死要面子活受罪,眼睁睁看她到杭州一待数月,等再回歙州,越发把我忘到脑后?这事儿我可干不来。”

    陆景明深吸口气,双手环在胸前:“倒也是,你没有喜欢的姑娘,不曾有过心上人,大概是不懂这些的。”

    温长玄平白被他抢白,登时变了脸:“我夤夜前来,又背着人,是给你留了面子的,你与我大哥相交一场,苦苦相逼我妹妹,这是什么做派?明日一早,打道回府,你回歙州,我们去杭州,就此分开,别再跟着了。”

    陆景明便啧声咂舌:“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他掀了眼皮,扫过去一眼:“这一向我也算是够忍着你了的。长玄,你也几次与我说话不客气,我可都没跟你计较,你也别太过分了——坦白说,三姑娘为什么要躲呢?不喜欢我,就只当没我这个人,她住在自己家里,歙州是她的地盘儿,我还能拿她怎么样?她偏偏又要躲了——”

    他唇角上扬:“要不是怕招架不住,一朝动心,何苦要避着我?你叫我回去我就回去?你这话说的就痴了。”

    温长玄来之前,就想过,陆景明一定不会乖乖回去的。

    其实他发现陆景明的行踪,本来也只是多留了心眼,起了疑而已,并没十拿九稳,笃定就是陆景明在尾随。

    毕竟这一路出城后,尤其是在湖边休息过一阵,再动身,他就发现身后不远处,有那么三两架马车,不远不近的跟着。

    他们走得慢,那要是寻常赶路的马车,早就该超过了他们去,可偏偏这一路上都跟着……

    他多了心,休息了好几次,倒是中间有一回,这几辆马车是赶到了他们前面去的,但等他们休息了半个时辰再启程,走出去没多远,就发现这一行人也停车休息,偏偏四下瞧不见人,只是把马车靠在了官道边上,看样子,主家是坐着车里休息了。

    如此一来,温长玄心里就更疑惑。

    见不得人啊?休息还不肯下车。

    于是安置好了温桃蹊和林蘅,他叫身边跟着的人去打听了,晓得驿站中今日只有他们是傍晚时分入住的,仔细盘算下来,既不住驿站,那必是在附近人家投宿了,故而又令人去寻那马车踪迹,果不其然,底下的小厮不多时回来回话,说是这户人家的确有行旅投宿。

    温长玄这才换了身衣裳,只身前来。

    等叫开了门,那小厮果然是熟脸儿,虽不是明礼,但总是他陆家的奴才。

    陆景明还真是用心良苦,要说也算是很上心了,但那都没用——

    温长玄没个好气儿:“离我妹妹远点。就算你说的都对,可她已然想要躲着你,避开你,那就是不愿同你纠缠不清,天下好姑娘多的是,别来痴缠我妹妹。”

    他越说越不客气,陆景明脸色也越发阴沉,那张脸黑的几乎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他冷冰冰开口,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定:“天下好姑娘或许多的是,我要的,却只有温三姑娘一个。”

第二百章:劫道

    这两天温长玄都不对劲儿。

    跟他说话也爱答不理的,整天臭着一张脸,像谁欠了他大几万两银子似的。

    最早的时候,两个姑娘顾着玩而自己的,谁也没在意,后来林蘅心细,一日发现了,告诉了温桃蹊。

    温桃蹊本来当他连日赶路,累着了,又或是有什么别的烦心事,便想尽办法去逗他高兴。

    可是都无济于事,他还是一天到晚那副脸,弄得温桃蹊也不怎么痛快。

    她坐在马车里,耷拉个脑袋:“也不知道谁招惹了他,好端端的,突然就这样了,这都哄了他两天了,连个笑脸儿都没有,弄的咱们也不自在。”

    林蘅一面去捏她手心儿,一面哄她:“好啦,你二哥平日也不是这样的人,大约真有什么烦心事情,他既不愿跟你说,过两日,大概也就好了,你同他怄什么气呢?”

    话虽是这么说的,可这搁谁也心里不舒服啊。

    又不是她招惹的。

    温桃蹊正待要说话,一张秀美的小脸儿拧巴在一起,眉头都不带舒展半分的。

    只是她话还没出口的,就生生的卡在了喉咙里。

    马车像是突然停下来的,两个姑娘都被闪了一把,差点儿没一头栽下去。

    好在是林蘅做的比温桃蹊稳当些,刚出事儿的时候,她下意识拿手去扒拉车厢,勉强稳住了身形,另一只手又去托扶温桃蹊,把人也给拉住了。

    温桃蹊吓出一身虚汗来,刚想厉声呵斥赶车的小厮,外头就有了响动。

    那声音嘈杂,还有些刀剑撞击在一起发出的响声。

    她二哥是练武的,前世嫁给林月泉之后,她才知道,原来林月泉每日晨起也会去练上一套拳,或是一套剑法,她问过,林月泉只说昔年走南闯北,有些功夫在身上,不怕人欺负了去。

    要说功夫有多厉害,温桃蹊是不清楚的。

    眼下这是……

    她心下咯噔一声,就想去撩帘子往外看。

    林蘅白着一张脸,显然也隐隐猜到发生了什么,一把把她给按住了:“别出声。”

    “可我二哥……”

    她担心,却还是下意识先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光天化日,敢在官道上抢劫,必定是些穷凶极恶之徒,她们是姑娘家,被发现了了不得,只是越发给二哥添乱的。

    温桃蹊屏气凝神,握着林蘅的手,便攥紧了三分。

    车外厮杀仍在继续,她甚至不知道二哥有没有事。

    声音由远及近了,再靠近,再靠近……

    温桃蹊耳朵里传来惨叫声。

    微风拂过,车上的小帘子飘动起来,她从被风吹起的角落看出去,一柄长剑,没胸而入……

    原来她们这驾车四周,早就围了家丁,是要护着她们的。

    可是那货贼人本就是干这些勾当的,杀起人来不眨眼的,手起刀落,这些家丁随从,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温桃蹊浑身一震,下意识去护林蘅。

    只是林蘅显然也瞧见了外面的动静,先她一把,把人护在了身后。

    现在待在车上,就是坐以待毙,等着贼人把四周家丁杀干净了,她们两个,不就是待宰的羔羊吗?

    但要是下了车……这刀剑无眼的,此时下了车,也未必有人顾得上护着她们。

    温桃蹊正犹豫之时,隐约听见她二哥厉声高呵,叫的正是她的名字。

    她拿不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是等风再起,帘子再动,入眼倒下的,却是先前持刀持剑的贼人。

    一个,两个,三个……

    此时风起不停,车上帘子随着风动来回的晃,温桃蹊目不转睛的看,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林蘅惨白着小脸儿,拧眉也去看她。

    这些随从家丁,有这么强悍的战斗力吗?

    直到帘子被人从外面撩开,两个姑娘不约而同的别过脸去。

    温桃蹊勉强定着心神:“你们只是为了钱财,要多少,我们都给,杀了这么多人,你们再不收手,就是自寻死路的下场——官府不会放过你们的!我没看见你的脸,你也用不着杀我灭口的!”

    那人没动,听了她这话,竟一动不动的。

    偏偏她还不敢回头看,只觉得周身寒凉,四周都是血腥味。

    她反胃恶心,一阵作呕,又要强忍着,不敢露出半分厌恶与恶心,生怕激怒了车外的人。

    然则那人看了会儿,浅笑了一声。

    声音淡淡的,随着风飘进车厢内。

    这么熟悉的声音,这是……

    温桃蹊猛然回头,瞳仁登时一缩:“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景明手上的长剑早不见了踪影,但方才杀红了眼,他的月白长衫上还沾着不少血迹,就连袖口都有许多,刺眼的很。

    他看着温桃蹊煞白的小脸儿,面色一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右手袖口,多少干净些,于是换了只手去撩开帘子:“我不在这里,谁来护着你?”

    “我二哥呢?”温桃蹊此刻根本就顾不上那些,至于陆景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那都是后话,眼下她哥哥的安全才最紧要。

    她说着欠了欠身子,似乎想从车里钻出去。

    陆景明横在那儿:“你确定现在要下车?”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她从不曾真正见过杀戮,更是初闻血腥,那股恶心劲儿又涌上来,老老实实的就坐了回去。

    陆景明眼底闪过满意:“放心吧,长玄没事,我带了足够多的人手,就防着路上出事。长玄自己也是个能打的,三五个人也难拿住了他,他不过是分心你们两个,才显得吃力,我既护住了你们这辆车,他自然无事的。”

    温桃蹊这才稍稍放心,回头又去看林蘅:“姐姐你没事吧?”

    林蘅的脸色比她还要白三分,显然是对这样的场景更加的吃不消,但因有陆景明在,她仍要顾着仪态,推了推温桃蹊的手,摇头说没事,才同陆景明去道谢:“真是要多些陆掌柜的救命之恩了。”

    温桃蹊脖子一僵。

    是了,今次又欠下陆景明一个救命之恩。

    人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前头多少次,陆景明帮了她,但那些,她若无赖些,推诿不忍,又或叫陆景明都算在温家头上,然而这救命的恩情,就不是说推便能推的了。

    她神色古怪,陆景明看在眼里,心下无奈。

    于是他回了林蘅一个客气:“顺路赶巧,举手之劳。”

    他一句举手之劳,便是不打算要她们来报这救命恩情了。

    林蘅抿唇,侧目去看温桃蹊,但见她别开脸去,不肯再看陆景明。

    那头温长玄应付了贼人,除去死伤的,落跑的也不少,他没那个心力去追,也不敢去追,带在身边的这些随从家丁,倒也有三五个是打架的好手,但余下的,或轻或重,都负了伤,何况守在姑娘家马车外的,还死了不少。

    他吩咐人收拾料理,又着人往临近官驿去送信,叫通知官府,才大步往温桃蹊她们的马车这头过来。

    他原为了陆景明的厚脸皮而烦心,也确实困扰苦恼了三两日,可今天幸得陆景明帮忙,不然妹妹和林姑娘要真出点儿什么事……

    温长玄端的这一礼再周正没有的,抱拳拱手,长揖下去:“今天多亏陆兄了。”

    陆景明收回手来,那帘子便飘飘然落下,他把手托在温长玄抱拳的双手上,向上一抬:“咱们之间,还有这些客气的虚礼?此地不宜久留,我不方便安抚两位姑娘,就先回车上去了,你看着先启程,安抚她们几句,前头三里地,便有驿馆,如今天色虽还早,但出了这种事,不适合再赶路,便到驿馆住一日,明天再启程吧。”

    他站起身,又说好,抬眼去看,陆景明眷恋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车厢方向。

    温长玄抿唇,心情有些复杂。

    好在陆景明并没再多说什么,领了他陆府的人,翻身又上了马,朝着后头方向去了不提。

    此时温长玄才发现,陆景明他真是个再细心不过的人。

    他这距离保持的好,既能看得清他们的马车,又不至于跟的太近,惊动了桃蹊。

    其实之前要不是他多留了心眼,也很难发现陆景明行踪的。

    是以如今出了事,遇上贼人劫道,陆景明能以最快的速度来支援他们,而又不会将胡盈袖至于危险境地。

    实在是妙啊。

    两队人马前后相差至多也就一里地而已,陆景明回到他们自己马队的时候,明礼搓着手凑上来:“表姑娘正闹脾气呢。”

    他料到了。

    今儿发生这样的意外,他绝不可能干看着,小姑娘要真出点什么事,他肠子都得悔青了,虽说温长玄必定会舍命护着两个姑娘,但他却不愿冒这个险。

    陆景明也顾不上先去换身衣裳,叹了口气,把缰绳交给一旁小厮,就背着手往胡盈袖那辆车的方向信步过去。

    明礼一脸为难的跟上去:“主子,真不是我多嘴,实在是表姑娘……”

    “我知道。”陆景明声儿淡淡的,却也听得出语气中的无奈,“你要还能糊弄住她,才有鬼了。”

    那丫头本来就疑心他有事儿瞒着,前两日是他靠着一套头面,把她给安抚住了,她这两日才消停下来,不追着打听。

    现下出了这种事,她肯定是要问的。

    他赶到前头去帮忙那会儿……他现在自己想想,真是多少年没那么失态紧张过。

    正想着的工夫,人就已经在胡盈袖的车外站定住了。

    陆景明抬手,在车厢上敲了敲。

    车厢内的胡盈袖冷哼一声,表达着她的不满:“你倒不如早说是为了温三姑娘,做什么要骗我?”

    “我不说是有生意要谈,你会乖乖收拾行李跟我动身回杭州吗?”

    这态度——

    车帘被拉开,胡盈袖气势汹汹的往下跳。

    陆景明怕她伤着自己,就上了手去扶她。

    胡盈袖原本有满腔怒火要发泄的,这会儿人却傻了。

    她从小就常到扬州去小住,大表哥老成又有些呆板,她不喜欢跟他玩儿,就老缠着这个二表哥,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表哥……

    他身上的血迹都是新鲜的,扶着她的手,连指尖儿都还沾了些许血迹。

    陆景明以为她吓着了,忙收回手来:“说话就说话,下车干什么?外面乱糟糟的,回车上待着去!”

    他虎着脸轻斥她,关切之意却溢于言表。

    胡盈袖囊了囊鼻子:“你没受伤吧?”

    陆景明说没有:“还伤不到我,这都不是我的血。”

    “就你爱逞英雄!那都是些打家劫舍的惯手,要你愣头青一样的冲过去救人!我看你是疯魔了,如今为了温三姑娘,什么都不顾了!”胡盈袖急的直跺脚,“歙州你自个儿的生意撇下了,现下路上出了这样的事情,你连自己的安危也不顾,还把我一个人撇在这儿,就跑去救人家!”

    她说的这些话,不中听,陆景明心头却暖暖的。

    他抬手,手掌正落在她头顶,揉了一把:“行了,我做事情向来是有分寸的,这不是好好的,一点儿事儿都没有吗?那伙儿贼人先拦下了她们的马车,咱们跟在后头,还有些距离,况且我留了足够的人手能护你周全的,怎么是把你一个人撇下了?”

    胡盈袖去推他的手:“你这手上还有血呢,别揉我的头。”

    她说着又不放心,眼神在他身上来回扫过:“还是不行,前头有驿站,反正人家现在也晓得你一路尾随了,总不至于还不去住驿馆吧?打发人,去找个大夫,瞧瞧你到底有没有伤着的。”

    “我要受伤了,还瞒着你啊?”陆景明笑着,越发去揉她脑袋,临了了,两只手一左一右的按在她肩膀上,把她整个人转了个方向,“快上车吧,今儿是走不成了,得去驿馆住一天。桃蹊和林姑娘都受了惊吓,不适合赶路,我同长玄说了,叫他带两个姑娘先去驿馆,咱们能不能走了?”

    胡盈袖又哼的一声鄙视他:“我说我不去,你听我的吗?老人们总说有了媳妇忘了娘,我看你和温三姑娘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把我这个表妹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人家是你心头肉,我敢说半个不字?”

    她转身上车,陆景明正好在她后脑勺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巴掌:“满口的胡说,打的什么比方。”

第二百零一章:喜欢他

    本朝定制,各地方官驿中常驻衙役有两班,一班八人,快马往来县镇州府之中传递信息,而余下的也能寻常抓个偷鸡摸狗的小贼。

    这一带往日其实还算太平,虽然也偶有山匪贼人来闹事,但那是极少发生的,是以地方府衙放在官驿的衙役就不算多。

    先前温长玄打发长随小厮匆匆忙忙到驿站来报信,驿站的衙役也吃了一惊,取了快马就直奔县城去回话,余下的十来个衙役,便是这时辰不在值上的,也都被叫了起来,一起跟着那小厮往出事的地方去接手那伙贼人。

    温长玄带着温桃蹊和林蘅在驿馆门外下了车,两个姑娘仍旧白着小脸儿,他心疼,拍了拍温桃蹊肩膀:“放心吧,官府会处置他们,眼下到了驿站,就安全了。”

    眼下是安全了,可这一路上呢?

    好在是今天驿站本来也没什么人,三楼的五间上房全都没人住,只有往来三五行旅,住在了二楼的普通客房去。

    等进了门,驿站的人来问,拢共多少人,需要几间房。

    温长玄眉心一挑,索性把陆景明和胡盈袖一起算上,把五间上房全都要了。

    他给的打赏银子很多,来迎人的笑着接了他的银子,就开开心心的去准备客房了不提。

    温长玄领着两个姑娘上了三楼,把人送进了屋里去,才又去安抚温桃蹊:“今儿就不要闹着要跟林姑娘一起睡了吧?”

    温桃蹊抿唇:“二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陆景明在跟着我们啊?”

    温长玄一愣,揉了她一把,沉声嗯了下:“所以前几日也不是冲着你或是冲着林姑娘,我就是看他烦。”

    她也是刚才才想明白的。

    陆景明八成从他们出了歙州就跟上来了,至于什么时候被二哥发现的……那大概就是前些天湖边小憩时候,二哥就是从那会儿,整个人都不太好,后来直到入了驿站那晚,他又说什么喂马。

    她虽然听了林蘅的话,但还是留了心打听,那晚二哥果然是离开了一段时间,不知去了哪里,不过她后来没有再问而已。

    今天见了陆景明,那一切就都理顺了。

    她哦了两声:“怪不得你这两天都不怎么高兴,所以那天晚上,你是去见陆景明了?”

    温长玄给她和林蘅各倒了杯热水,给她两个递到面前去:“喝杯热水,压压惊,今儿也早点休息,睡的时候燃上安息香,都是从家里带出来的,一会儿我叫人去跟驿站的人说,做些清淡的粥和菜,才受了惊吓,你们大概也没什么胃口。”

    温桃蹊捧着那茶杯也没吃,暖手似的,两只小手捧着,滚了两滚:“二哥,你跟陆景明说什么了?”

    林蘅看看她,又看看温长玄,拉平了唇角扯她衣袖。

    温长玄看见了,无声的笑:“用不着拉她,她不问清楚了,是过不去的。”

    林蘅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越发的往旁边儿挪了挪,干巴巴的咳了声:“方才那样凶险,也不知道你受伤了没有,该找个大夫来看一看,这些事情,回头慢慢再说也是一样的。”

    温桃蹊捏了捏指尖儿:“我不是不关心你……”

    温长玄便摆手:“知道你遇上陆景明的事儿就浑身不自在,我没受伤,也不会跟你计较这个。”

    他拉了圆墩儿,往一旁坐下去:“我叫他离你远点儿,早点回歙州,别一路跟着我们。不过今天还真是多亏了他。我固然也能护你们周全,可总归分身乏术,我瞧着那伙子贼人,倒不像是为了要咱们的命,出手也不算狠辣,可毕竟刀剑无眼,万一真的伤了你们,那可不成。所以有他带着人护着你们那辆马车,我的确是轻松了不少,今次是该好好谢他。”

    “救命之恩,自然是要谢的。”温桃蹊吸了吸鼻尖,“怪不得那天之后你就每天臭着一张脸。”

    她低眉顺眼的。

    兄妹说话的工夫,陆景明已经领着胡盈袖出现在了她们的房门口。

    陆景明大概是不太方便进门,就撺掇着胡盈袖往屋里探脑袋。

    胡盈袖倒也真听他的,探头探脑的往里看:“跟了这么一路,到今儿我才知道,原来是你们的马车在前头,这下好了,咱们是同路的,这一路回杭州,少不了热热闹闹的,也省的我一个人跟着表哥,他榆木疙瘩一样,我都快无聊死了。”

    陆景明……榆木疙瘩?

    温桃蹊眼神一抖,抬眼看去。

    她怎么没觉得,陆景明是个榆木疙瘩呢?

    那些肉肉麻麻的话,他简直就是信手拈来。

    林蘅正觉得尴尬呢。

    人家兄妹两个说体己话,她杵在这儿,说要走吧,人家没开口,她这会儿也没理由,反而显得矫情,但那不走吧,真说起陆景明的事儿吧,要没有温长玄,她跟温桃蹊说什么都觉得无所谓的,可有温长玄,她就觉得哪儿哪儿都奇怪了。

    人家是亲兄妹,她这不知道拐了多少弯儿的所谓亲戚,真是……

    正好胡盈袖凑上来,她勉强笑了笑,站起身要去迎人。

    温桃蹊扯了她一把。

    她一低头,就瞧见小姑娘连连摇头。

    得,不待见陆景明,连着胡盈袖一起捎带上了。

    她越发进退两难。

    胡盈袖也瞧见了,到底脸皮厚,自己个儿就进了屋,欸的一声:“做什么呀?温姐姐这么不喜欢我吗?可先前并不是这样的,那是我表哥得罪了你吗?他得罪你,你也不要捎带上我呀,不然我替你骂他?”

    温桃蹊面上一热。

    她只是想离这两兄妹远点儿。

    温长玄起了身,把人往里让了让,眼风又扫过陆景明:“陆兄也进来说话吧,我已经把五间上房都订下了。”

    陆景明这才堂而皇之进了门,只是不过分靠近姑娘们,反倒掖着手靠在门框上。

    温桃蹊看他一身长衫还血迹斑斑,相当刺眼,撇了撇嘴:“陆掌柜这一身衣裳……”

    陆景明低头看,似笑非笑的:“本来想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再来看看你们有没有受伤,但上楼正好先路过你们这间屋子,又没关门,就停下了脚步。”

    胡盈袖眼珠子一滚,三两步往门口去,上手就轻推他:“你快去把这一身换下来吧,也不怕吓着温姐姐和林姐姐,她们可都是娇滴滴的姑娘家,这一身血迹斑斑,谁看着不害怕,你还杵在这儿。”

    温桃蹊眼神一暗,别开脸,不肯再看。

    陆景明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这表妹时而聪明,时而糊里糊涂的,就像是眼下,这动手动脚,语气亲昵,虽说是表兄妹,也不应该这样子。

    他看温桃蹊连看都懒得再看一眼,就知道这丫头八成又给他闯祸了。

    但她说的也对,这么一身,又狼狈,又吓人,小姑娘才受到惊吓,他这么立在这儿,的确是叫小姑娘害怕。

    于是他沉声应了,又同温长玄客气了两句,转头就出了门不提。

    温桃蹊嘴角一动,到嘴边的话到底没说出口。

    林蘅就站在她身边儿,心思活泛,叫了温长玄一声:“还是找个大夫来吧?我看陆掌柜那一身血迹……毕竟是为了救我们,万一真的受了伤,又撑着不说,我们岂不是要内疚自责死吗?”

    温长玄不傻也不瞎。

    他自己的妹妹,他从小宠到大的,她噘噘嘴,他都知道她想干什么。

    刚才不愿意搭理陆景明,可陆景明真要走了,眼底又全是不放心。

    还不就是怕他刚才受伤吗?

    他又安抚了三两句,出门去吩咐长随,叫找个大夫到驿站来。

    胡盈袖抱着胳膊凑上去:“温姐姐,你们是什么时候出城的呀?”

    温桃蹊一愣:“你不知道吗?”

    她闪着眼睛说不知道:“表哥他把我给骗了——”

    说起这个,她就一肚子的火气。

    温长玄听她们凑在一起说体己话,有些事儿,如今也没法子提了,于是交代了两句,出了门,反手把门给带上了。

    林蘅长舒口气,转头去问胡盈袖:“陆掌柜还骗人的啊?”

    胡盈袖委屈巴巴的,人越发靠近温桃蹊,换了个手,去挽她的胳膊,小脑袋也一个劲儿往她肩膀上靠过去:“表哥骗我说,有一笔十分要紧的生意,要去一趟杭州,他不放心把我一个人留在歙州,更不好将我托付给谁,所以只能带我一起回去,为着怕我闹腾,不肯走,还答应我,等回了杭州,只要我自己不被家里捉住,就许我跟他主在外头,照样自由自在的,没人拘着我,我这才收拾了箱笼,跟着他动身的。哦对了!”

    她话音到后头,又咬重了,满脸的不服气:“他还指使明礼到我跟前来卖惨,说他昔年经营时,有多可怜,为了一笔生意,常常连夜赶路,夜不能寐,住进客栈,为了省些银子,连上房都不敢住,臭烘烘的地方都将就过,我听着心里不舒服,那毕竟是我亲表哥,就一时心软,上了他们主仆的恶当!”

    林蘅差点儿没忍住,要不是她素日里教养好,能绷得住,这会儿一定笑出声来了。

    温桃蹊脸上倒五光十色的。

    那就又对上了。

    所以那天陆景明本来是先去他们家里,要把那个手把件儿送给她的,然后听说她要出城,就追到了城门去。

    但是谁告诉他,她要去杭州的?

    大哥知她是有意避着陆景明,总不能一转脸还告诉他吧?

    温桃蹊面色微沉。

    她如今不大愿意去怀疑陆景明来着。

    几次三番出手相助,今天更是舍命相救的。

    当年林月泉怀着血海深仇,刻意接近,也做不到这份儿上。

    他的真心,她看懂了,也渐渐接受了,只是她不敢迈出半步,仍然怕未来的路那样长,一辈子走不到头,他就变了。

    今天能对她好,改日也能对别人好的。

    可不怀疑归不怀疑,那府里眼线的事儿,总归还是没个着落……

    温桃蹊晃了晃小脑袋。

    不能胡思乱想。

    用这么大的恶意去揣测陆景明,叫人知道了,实在寒心的。

    温桃蹊反手摸了摸鼻尖儿,把胡盈袖推开些:“所以你就该找他大闹一场,要他立刻带你回歙州去,不然同他没完。他这样子骗你,实在过分!”

    这回换胡盈袖彻底愣住了。

    她是看表哥追姑娘追到这份儿上,命都豁出去似的,实在看不下去了,才想帮帮他,怎么温三姑娘的心……这不铁石心肠吗?

    胡盈袖不死心,咬着下唇:“姐姐,我表哥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一点儿都不感动呀?”

    “感动,怎么不感动?”温桃蹊唇角上扬,“今天多亏了陆掌柜出手相救,我二哥也说呢,改日一定要好生谢过。这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今生当牛做马,来世衔草结环,这能不感动的啊?”

    胡盈袖听她说话阴阳怪气的,小脸儿也有些垮了:“我倒歙州不久,跟姐姐接触虽然也不多,但我看姐姐是个心热的人。先前我那样得罪你,后来在赵掌柜那儿偶遇,把话说开了,姐姐也不计较,真拿我当姐妹一样处,怎么到了我表哥,姐姐就像是油盐不进呢?”

    这话,林蘅其实也一直都很想问。

    桃蹊绝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她也很愿意与人交好的,小姑娘家心思即便是重了些,可也从没有害人之心,平日见她与外头的人相处,言辞间虽谨慎,存着些防人之心,但那都是正常的,不会过分了,叫人家觉得难堪或是尴尬,那个度,桃蹊她把握的极好。

    唯独是陆景明——只要遇上陆景明,她就失控了一样。

    之前倒有一阵子好了些,后来陆景明说喜欢她,对她穷追不舍的,她就越发来劲,非要避着陆景明不可,这不都要跑到杭州去躲了吗?

    只是她一直没敢问……

    温桃蹊捏着手心儿,侧目去看胡盈袖:“盈袖,一个人的心意,是可以强求来的吗?人家总说,强扭的瓜不甜,陆掌柜对我好,我感动,心下也感念他的好,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道理,你也要把话问的这么明白吗?”

    她不敢正视胡盈袖那张脸,甚至不敢看林蘅。

    没人会理解她。

    只有她自己知道,说这话,她的心都在滴血。

    她不喜欢陆景明吗?

    如果从前还能自欺欺人,那今天他一身血迹斑斑出现在她面前,跟她说,有我在,你别怕,她就再也骗不了自己——她是喜欢陆景明的,只是她不愿意嫁人,不愿意成亲!

    她可以把他一辈子放在心里,又碍着谁了吗?既碍不着别人,也不必怕来日变故突生,她会重蹈覆辙!

第二百零二章:他明白了

    强扭的瓜不甜,这道理胡盈袖当然懂,但温桃蹊这么说话,她也生气。

    她表哥有哪里不如人的?

    倘或是她表哥配不上,她无话可说。

    但明明就是年轻郎君里的翘楚,青年才俊一般的人物,掏心掏肺的对温桃蹊好,凭什么还要被嫌弃?

    她也算是看明白,听明白了。

    这好端端的不在歙州待着,跟着林蘅跑去杭州,合着就为了躲她表哥呗?

    这是拿她表哥当洪水猛兽一样了。

    胡盈袖怒气冲冲的走了,连一个眼神都没再多给温桃蹊。

    林蘅拧着眉把人拉了一把:“你说这话多伤人心,她肯定要说给陆掌柜听的。”

    “就是要她说给陆景明听。”

    温桃蹊把胳膊抽出来:“我躲去杭州都不成,还要巴巴的跟来……”

    “你这倔脾气,竟不知是跟谁学的!”林蘅恨铁不成钢,在她额头上戳了一把,“我实在是想不通……”

    “姐姐。”温桃蹊扬声打断了她,没叫她把话问出口,“姐姐也早点休息,我回屋里去了。”

    林蘅打算叫住她,但她的背影坚决的很,她只好收了声,无奈的看着她出了门。

    温桃蹊心里也不舒服,本来受了一场惊吓,她就强撑着一口气,只是不想让哥哥担心,又遇上陆景明兄妹两个,同胡盈袖说了那样违心的话……

    她迷迷糊糊的回了屋里,连翘和白翘伺候着她吃了半碗白粥,点上了家里带出来的安息香,她和衣卧床,沉沉睡去了。

    这一睡竟就是一天过去,她睡的沉,中途连醒都没醒过,再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连翘凑上前去扶着她坐起来,在她身后垫了好几个软枕:“姑娘这一觉睡的真沉,中午吃饭的时候,二爷和林姑娘都打发了人来叫,看姑娘还睡着,就没叫姑娘起身,后来半下午陆掌柜也来问过,知道姑娘还睡着,就没多说什么,不过我听说,陆掌柜吩咐了厨房上,一直都温着粥和几样小菜,怕姑娘睡醒了饿。”

    陆景明是个有心的人,更是细心的人。

    温桃蹊揉了揉鬓边。

    怎么就睡的这么沉。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我那会儿浑浑噩噩的,心里糊涂的紧,竟一觉睡了这么久,二哥找过大夫看了吗?”

    连翘连连点头:“来看过了,二爷和陆掌柜都没事儿,就是林姑娘受了惊吓,大夫也开了安神的方子,别的都不打紧。姑娘睡着的时候,二爷也领了大夫来给姑娘把过脉。”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扭头去叫白翘:“姑娘的药也在厨房温着呢,你伺候姑娘起身,我去吧药和粥都端来。”

    温桃蹊反手扣住她手腕,挪腾着从床上下来,趿拉着鞋子:“我想出去转转,这会儿也不饿,睡了一觉精神也好多了,药箱不吃吧,等我回来再吃。”

    连翘面色一僵:“姑娘,外头不太平……”

    “没事。”

    她睡了一觉,人的确是清醒了不少。

    今天遇上贼人这事儿,实在古怪。

    要什么样丧心病狂的山贼,才会在临近官驿三里地的地方,明着劫道呢?还杀了人,伤了人。

    可是二哥说了,那伙子贼人,看起来并不像是为了要他们的命而来的,不然出手不会留有余地,容得他们挣扎许久。

    这就说不通。

    既是丧心病狂,杀人越货的勾当便不会少做,还怕多他们几条命?

    温桃蹊已经把绣鞋穿好了:“官差不是已经去看过吗?而且早上报信给县衙的,这会儿县衙应该已经派了更多的官差往此处赶,而且他们劫道不成,反而暴露行踪,一旦报官,这是官道,此地县衙为了一方安宁,怎么也要报给上官知晓,接下来就该想着剿匪了,那些贼人不会在这时候再来闹事,他们该找地方躲起来,免得被抓了去,所以如今倒安全得很。”

    白翘和连翘对视一眼。

    她们姑娘是养在深闺的女孩儿,怎么见了这样杀人越货的事情一点儿不像是怕极了的样子呢?这样冷静,实在是有些邪门儿……

    白翘硬着头皮:“那姑娘想出去逛逛,叫二爷陪着吧?”

    温桃蹊外衫也套好了,摇头说不用:“我不走远,就在四周的铺面转一转,你们也不用跟着,二哥要是问,就说我一会儿回来。”

    连翘脸色一白,横一步跨出去就把她去路给拦住了:“那可不成,姑娘真要出去,怎么也要带上我们两个,万一真有点儿什么事儿,难道叫姑娘一个人吗?”

    她噗嗤笑出声:“那你们两个跟着,就能不出事了吗?”

    她抬手在连翘肩头按了一把:“真没事,你不信我的?我最多半个时辰就回来,要不回来,你去告诉二哥呗。”

    两个丫头拗不过她,眼睁睁的看着她出门下楼,干着急,却不敢明着跟上去。

    连翘素来更机灵些,脑子转的也更快些,叫白翘去回温长玄一声,自个儿悄悄地跟在了温桃蹊后面,生怕她真的出什么意外。

    官驿就比自家营生的驿站要热闹的多,四周的铺子多,散落在驿馆的周围,前后左右都有,正经是把驿馆围在正中间,倒像是个小镇子的模样。

    烟火气也更足了,在此处生活的人户也多些,温桃蹊一路走下来,约莫着算着,也得有个五六户人家。

    从驿馆出来往东南方向,走出去越一箭之地,有一棵百年古槐,树干子粗的怕要七八个壮汉手拉着手,才能合围起来。

    古槐树下有个馄饨摊子,入了夜,掌了灯,大红灯笼高高悬挂着,灯下是热气腾腾。

    温桃蹊踱步过去,老板是一对儿年轻的夫妻,她笑着叫大嫂子,要了一碗馄饨。

    那女人约莫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见了这样如花似玉的小美人,连声音都掐出水儿似的,再看她一身锦衣华服,举手投足皆是气派。

    这会儿人少,就没什么生意,只有温桃蹊一个人坐了一张桌子。

    女人很快端了满满一碗的馄饨过去,放下碗,倒没走:“姑娘是在这驿馆投宿的客人吧?”

    温桃蹊拿了小勺,搅了两下,香气扑鼻:“您这馄饨做的可真香呀。”

    女人越看她越喜欢:“姑娘尝尝吧,便是县衙的老爷也是吃过我家馄饨的,没有说不好的,我多给姑娘盛了些,姑娘慢点儿吃。”

    温桃蹊道了谢,慢慢的送了一只馄饨到嘴里去。

    皮薄馅儿多,果然是好吃。

    女人看她一个接一个的往嘴里送,小小的年纪,那满满一碗的馄饨,竟肉眼可见的速度就少了半碗。

    她暗暗吃惊:“这……姑娘够吃不?不够吃我再给姑娘下一碗?”

    温桃蹊小脸儿一红。

    她睡了一整天,一口饭都没吃,本来倒不觉得饿,吃了一个馄饨,肚子里的馋虫算是彻底活泛起来了。

    眼看着一碗馄饨见了底,她不好意思的抬头去看:“够了够了,实在是太香了,没忍住,大嫂子别笑话我呀。”

    女人看她眼角眉梢都是娇滴滴,金尊玉贵的一个人,便越发笑。

    正要上手去收了碗筷呢,温桃蹊小脑袋一歪:“大嫂子是常年住在这里的吗?”

    女人手一顿:“是的哩,我公公婆婆起就在这里卖馄饨了,二老上了年纪,干不动了,才叫我们夫妻两个接手过来的。”

    “那大嫂子以前在这一带见过山贼吗?”

    女人手一抖,那瓷碗差点儿没摔了。

    这么娇滴滴的人,怎么打听山贼的事儿。

    她是本本分分的小老百姓,一听山贼就害怕,脸色登时就变了,连连摇头:“没见过,从来也没见过,这是官驿附近呀,吃了雄心豹子胆才敢到这里闹事的,姑娘这话问的怪吓人的,要是总有山贼出没,我们可不敢在这儿谋生了。”

    再好看的人,她也不敢多看了,匆匆收拾了东西,再也没跟温桃蹊多说半句话。

    温桃蹊打听了想打听的,在桌上留下了碎银子,也没再多问。

    她吃的多了些,站起来走两步,才觉得有些撑着了。

    从馄饨摊子离开,她就打算回驿站去的。

    可是她才走出去没多远,刚要绕过古槐树,冷不防被人从侧旁拉了一把,整个人不受控制的被扯走了去。

    温桃蹊刚要惊呼,温热的手掌就捂在了她嘴上。

    她在夜色中看去,那张脸,不是陆景明又是谁?

    这个混账东西,这样吓唬她!

    她美目隐含怒光,陆景明撤回手:“叫人在驿站的厨房给你温着粥,你睡醒了不吃饭也不吃药,一个人跑出来吃路边的馄饨摊子?”

    温桃蹊下意识退,这才发现陆景明是把她扯到了古槐树的另一侧。

    她稍退两步,整个背就几乎贴在树干上了。

    她深吸口气:“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你知不知道?一声不吭的拉我做什么?”

    “原来你还知道害怕。”陆景明眯了眼,“一个人跑出来,也不带着丫头,也不告诉你二哥,你本事这么大,胆子也该大一些。”

    他来寻晦气的。

    温桃蹊第一时间就确定了这个念头。

    那不用问,有关于她那一番强扭的瓜不甜的论调,胡盈袖一定跟他说过了。

    她有些心虚,也有些尴尬,稍稍别开脸:“本来我是不害怕的,可也架不住有人故意吓唬人。陆掌柜,你不在驿站待着,这么晚……”

    “我跟着你出来的。”陆景明知道她一张口就不会有什么好听话,索性先打断了她。

    温桃蹊下意识又扭头去看他,却发现他正欺身近前。

    她眼珠子一滚:“干什么!”

    她被逼的无路可退,整个人靠在古槐树上。

    陆景明的两条长臂撑在树干上,正好就把她整个人禁锢其中:“桃儿,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强扭的瓜,不甜?”

    她隐隐听出他的不满,虽不至于咬牙切齿,但没由来叫她打了个寒战。

    陆景明唇角一扬,撤下一条胳膊来。

    温桃蹊趁着这个工夫想跑的,他那条胳膊却转而缠上她的腰身,她只觉得腰肢上一紧,整个人就被带进了他怀里去。

    她心跳越发快,两只小手抵在他胸口,奋力挣扎:“放开我!你别欺人太甚!”

    “我从来没想欺负你。”陆景明低了低头,下巴放在她肩膀上,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耳边,“可你的话,让我伤心了。”

    温桃蹊突然就不挣扎了。

    他说伤心了,她心口蓦然疼起来,一抽一抽的,疼得她鼻尖泛酸,眼窝也热起来。

    陆景明眼底闪过惊喜:“到底是我太纵着你了些,由着你躲我,避我,我本想,离开歙州也好,去了杭州,没有你爹娘,没有你大哥,只要找个由头,把你二哥支走,慢慢同你培养感情,你总会是我的。可是你却说这样的话,我心都要被揉碎了——桃儿,你的心,便是石头做的吗?是我怎么努力,也捂不热的吗?”

    挂在嘴边的不是,差点儿就脱口而出了。

    温桃蹊抿紧了唇:“陆景明,你先放开我,我们好好说。”

    “不放。”他声儿平平的,却满是不容置疑,“这一辈子,我都不想放开你。”

    她心头一颤:“一辈子那么长,得不到的时候,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追逐奔跑,得到了,哪里还有什么一辈子呢?陆景明,我再说一次,放开我。”

    陆景明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他头脑一向都好使,遇上她的事儿,偶尔会失控,但大多时候,还是保持着该有的理智与冷静。

    小姑娘经历的太少了,他不能太放纵,更不能太放松,不然护不住她,他要懊恼一辈子。

    但她却说,一辈子那么长,得到了,哪里还有什么一辈子。

    陆景明缠在她细腰上的胳膊,渐次松开了。

    温桃蹊长舒口气,闪身就往侧旁躲了半步:“以后别动手动脚的,给我哥哥看见,你是要挨揍的。”

    她似乎有心玩笑两句,缓解这尴尬的气氛。

    而陆景明却并未如她所愿。

    他目沉如水,像要看穿她所有的伪装和隐藏:“桃儿,你怕有朝一日,相看两相厌,所以才一直躲着,一直不肯正视我的心意,也不肯,正视你自己的心?”

第二百零三章:有人指使

    从外头回驿馆那会儿,温桃蹊走在前头,走的很快,脚下要生了风一样,就差小跑着远离陆景明了。

    但陆景明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她的背影,满眼都是宠溺。

    他就说嘛,他的小姑娘,怎么能是个这么铁石心肠的,原是她心思重了些,担心的就要多一些,整日里胡思乱想,杞人忧天,而并不是真的对他无意。

    他先前便几次都隐隐觉得,小姑娘心里是有他的,只是他始终无法确定,于是只能更卖力的讨好她,希望她能早点儿与他心意相通,他就能顺理成章把她娶回家去。

    温桃蹊面上一片通红,踩着轻快的步子匆匆上了楼,一眼都没多看他。

    他心满意足,转头去了厨房吩咐,叫人再给她把药热一热,送上去。

    然而温桃蹊并没有回自个儿屋里去。

    温长玄才换了身衣裳,本来打算看会儿书,就睡了的,突然听见外头敲门的声音,他沉声问是谁,就听见自己妹妹娇滴滴的声音传进来。

    于是他下了床,又理了理衣服,往门口开了门,把人迎进来。

    他板着脸:“到外头跑了一圈儿,疯够了?”

    他眼看着她往玫瑰椅坐过去,无奈摇头:“这一睡就是一天,也不管我到底有没有受伤,睡醒了也不来看看我,倒自己主意大,一声不响的跑出去,这会儿又是来干什么?”

    温桃蹊面上挂着讨好的笑:“二哥英勇神武,怎么会被他们给伤了。”

    温长玄一抬手:“你少给我戴高帽,有事儿说事儿。”

    她小嘴一撇:“我在外头听了件事儿,想着得来跟二哥说一声。”

    他才给她倒了杯水,又往她旁边坐下去,倒没开口,单拿眼神示意她有话直说。

    温桃蹊把水杯接过来,但为着方才吃了一大碗的馄饨,眼下肚子里是一点儿余地也没有了,就是喝口水,她都怕撑着了,是以只是端着水杯,也不往嘴边送:“这一带往日都很太平的——我刚才出去吃了碗馄饨,那摊子上的大嫂子跟我说,他们在这里经营了很多年了,从老家儿手上接下来的摊子,从来都没见到过有什么山贼出没。二哥你先头不是说,那些人,并不是为了取人性命而来吗?”

    温长玄面色一沉,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其实他自己是多少猜到了的,只是身边也没个商量拿主意的人,跟陆景明吧……陆景明倒是个能商量的,可他一门心思都在桃蹊身上,他刚安置完了,消停下来,想找陆景明聊一聊,他就追着桃蹊跑了,还聊什么?

    眼下倒叫桃蹊先发现了不对劲儿……

    温长玄黑着脸:“这事儿你别管了。”

    温桃蹊一愣:“二哥你知道?”

    他起先摇了摇头,之后又沉默很久:“我本来也拿不准,只是看他们行事出手,绝不够狠辣,在官驿三里地之外劫道,却又不下死手,留下活口,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咱们派人到驿馆来送信儿,驿馆内的衙役便会往德临县去报信,到时候一层一层的报上去,他们也落不着好,跑不了的,又图什么。”

    便是这么个道理。

    温桃蹊反手摸了摸鼻尖儿,把水杯往一边儿放了下去:“那你说,什么人会派人来劫咱们的道呢?生意场上的仇家?使了银子,买通那伙子贼人?但这种事情,得花大价钱才能成,简直不要命一样。而且你说要真是仇家,难道花了大银子,就为了吓唬吓唬咱们吗?这也说不通呀。”

    “这事儿我一时也说不准,不过你本来就受了惊吓,就不要再操心这些了。”他抬手过去,在她头顶上揉了一把,“本来是出来散心的,倒被这些事情给困住,那咱们还不如这就回去呢。”

    他这话,倒和林蘅那日所说,如出一辙。

    温桃蹊低了低头,心下生出些无力感:“那行吧,反正有二哥在,都会处理好的。”

    她说完就站起了身,转头就往门外走。

    温长玄看她分明失落不已,心念微动,想叫住人,可是话到了嘴边,又任由她去了。

    外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叫她过问,也是为了她好,她一个小姑娘,就该无忧无虑的长大。

    如今她已经不再是个快乐的温三姑娘了,还要拿这些事情来烦她,他实在是于心不忍。

    温桃蹊整整一夜都没睡好。

    早上爬起来的时候,眼下的乌青藏都藏不住。

    温长玄他们早在楼下等她,看她没什么精神,陆景明眼儿眯了眯,招手叫她:“有火腿笋粥,特意给你留了一碗。”

    她是喜欢吃这个的,但她看看陆景明那张脸,就没了胃口。

    他昨天把她堵在古槐树下,说的那些话,叫人面红心跳的,她不想回应,却被逼着不得不回应。

    她一不留神说漏了嘴,他那么聪明,就知道了她的心思,追着问了半天,她只能勉强敷衍过去,偏他不依不饶的……

    温桃蹊提了提裙摆,一递一步的下楼去。

    林蘅往侧旁挪了挪,给她腾了个位置出来。

    她坐下去的时候,揉了揉肚子:“不太饿。”

    温长玄脸黑了黑:“昨天没睡好?”

    她瓮声嗯了一回,别的话不多说。

    林蘅已经把那碗粥给她放到面前了,她瞧着做的虽算不上多精致,但深吸口气,还是挺香的,不过她还是不想吃,于是又往回推了推。

    温长玄看看她,又拿眼角余光去看陆景明。

    昨天夜里她跑出去,他知道,后来他发现陆景明也不在,就晓得陆景明是跟着出去的。

    他本来想出去把人找回来,但想着她白天受了惊吓,看见那样血腥的事,心里八成也不好受,出去走走,权当是散心,横竖有陆景明跟着她,总不会叫她出事儿,这才叫白翘回屋里去等着,没有到外头去寻人。

    但这一晚上没睡好,没点儿精神,起来的又晚,又说没胃口吃东西,谁知道陆景明昨天都跟她说了什么,又扰乱她的心绪。

    温长玄无声长叹:“今儿要到县衙去,没法子赶路了,还要耽搁上一天。”

    温桃蹊啊了声:“这也要咱们到县衙去的吗?”

    她抿唇,掩在袖下的手捏了自己的指尖儿:“山贼劫咱们的道,咱们不是受害的吗?问清楚了,就该放行吧?”

    温长玄只当她是没上过衙门,一时有些怕了,语气便柔和下来:“没事,咱们是受害的,县衙的老爷也只是要问问情况,不是要拿咱们怎么样的。”

    温桃蹊撇撇嘴。

    陆景明噙着笑:“没事儿,就算真有什么,也有你二哥在,还有我在,你别怕。”

    温桃蹊心说我才没有在害怕。

    但她怕的是,这伙山贼,原本就是他们招来的。

    他们把山贼招来,恐怕就没那么容易离开前头的临德县。

    她昨日问过那馄饨摊子的大嫂子,这地方常年都没有山贼出没,德临知县只要不是个傻子,都会怀疑他们几个的。

    虽说他们是光明磊落,而且知县肯定不会认为他们和那些贼人有所勾结,但总归被扣留下来,都不是什么好事。

    她还是有些怕的。

    前世温家被抄家的时候,她没有亲眼见过,她那个时候已经被林月泉近乎软禁起来了,但是她知道,知府郑大人,油盐不进,连叫她们去看一眼,都不许的,真正是铁面无私的样子。

    她从那时候起,对于官场上这些大老爷们,就留下了阴影。

    严肃的,刚直的,叫她想一想,就不寒而栗。

    他们从驿站出发的时候,几辆马车前前后后,看着倒是很有架势,而头前和车队的尾端,还有穿着德临县衙衙役服色的官差随行。

    林蘅坐着车里,看温桃蹊一直揉眉心,上了手从小屉的第三格取了两片儿薄荷叶:“你是不是没睡好,头疼得厉害?”

    她一面说,一面帮她把薄荷叶贴在左右太阳穴:“要不你靠在我腿上,我给你揉一揉?”

    温桃蹊拉了她的手,笑着说不用:“就是没睡好,这会儿车一颠起来,有点儿不舒服,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可是她脸色却很难看的。

    林蘅抿着唇想了很久:“你怕到公堂上去呀?”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见她面色又微沉,心下了然,于是劝了两句:“真没事儿的,便是到了德临县,也用不着咱们上公堂去,还有你二哥和陆掌柜呢,怎么会叫咱们抛头露面。”

    温桃蹊喉咙一滚:“姐姐,我昨儿晚上睡醒之后,出去了一趟,听说了一件事,心里才不安的。”

    林蘅啊了声:“你怎么一个人跑出去?白天多危险呀,你一声不响的到外头去逛,就一点儿不怕啊!”

    温桃蹊面上才稍有了些笑意。

    林蘅着紧的从来都是她的安危,不是别的。

    她反握着林蘅的手:“驿馆附近的人说,这一带就没见过有山贼出没的,那些在驿站附近安了家的人户,也正是因为靠近驿馆,相对来说安全得多,要不是丧心病狂穷疯了,也没有山贼敢到这一带来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是以日子过的太平又安稳的。”

    太平又安稳……那她们昨天早上,在驿馆三里地外遇到的那些贼人,又要作何解?

    林蘅秀眉蹙拢,突然就想起来温长玄的话——他们并不是为了要取人性命而来。

    “你是说,这些山贼,是冲着我们而来,是被我们引来的?”

    林蘅声音都在颤抖着,温桃蹊握着她的手,能明确的感受到,她指尖儿微颤。

    “我是有这个猜测。”

    温桃蹊叹了口气:“我昨日也去跟二哥说了,二哥大概也有这个怀疑,他们原本就是冲着我们而来,但是幕后是何人指使,如今不得而知,我再要问,二哥就不叫我管,我想着你之前劝我的话,就索性算了,自己回了屋里去,没跟二哥多说,也免得他还要担心我,就是一整晚上想着这事儿,才没睡好……”

    她欸了声,怕林蘅说她,又添了两句:“真不是我非要硬着头皮去想,实在是一闭上眼,就老想起白天的事儿,越发睡不着,那睡不着,总要找点事情做,就难免去想了……”

    林蘅是能理解的。

    她嘴上不说,可事实上,昨儿夜里,她也是没大睡的好的。

    最初一闭上眼,就是白日里的血腥场面,活生生的人,就在她眼前倒下了,后来她实在熬不住,叫丫头把安息香的分量给加重了,才勉强睡去,浑浑噩噩的,睡醒那会儿,东方都尚未泛起鱼肚白。

    她深吸口气:“所以你不想到县衙去?”

    温桃蹊果然点头:“既是我们招来的,那德临知县恐怕也能猜到的,除非他是个平庸无能的蠢才,才会真以为那些贼人是临时起意,见我们这一行该是富贵已极的人家,才动了劫道的心思。”

    她略咬了咬下唇:“二哥说的对,我们是无辜的,这不假,但我是怕,那德临知县要扣住我们,以我们做饵,引那伙贼人再次上钩,好将他们一网打尽。如此一来,岂不是耽误了咱们的脚程吗?况且……况且……”

    林蘅肃容把她后话接过来:“况且若真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一次不成,已然打草惊蛇,又惊动了官府,恐怕短时间内,便不会第二次动手,一定会等到我们以为风平浪静,放松警惕之时,才会再次出手。要这么着,真被留在德临县,那就是白耽误时间了。”

    温桃蹊说是,林蘅眼底闪过疑虑:“可是有一件事,我没太想通。”

    她抬眼看去,就听林蘅继续往下说:“那一带既素来太平,他们又为什么在那里动手呢?就算没有陆掌柜跟着,没有陆掌柜出手相帮,他们原本的目的是什么?不是为了杀人,那又是为了什么?如果是寻仇,就该下死手的。他们在不该动手的地方动了手,才会格外引起咱们的注意,如果放在荒郊野岭,或是平日就有山贼出没的地方,那不就没有人会起疑心,怀疑是有人背后指使了吗?”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5719/ 第一时间欣赏嫁春色最新章节! 作者:春梦关情所写的《嫁春色》为转载作品,嫁春色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嫁春色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嫁春色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嫁春色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嫁春色介绍:
新书《公主今天登基了吗》已开,欢迎收藏
————————————————
温桃蹊想好好活着,想叫温家所有的人都好好活着。她以为重生一世便能无欲则刚,直到遇上陆家那个总爱眯着眼笑着看她的男人——她想通了,无欲无欢,不如换得现世安稳。
正版订阅书友群:991784553嫁春色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嫁春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嫁春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