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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梦关情     嫁春色txt下载     嫁春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六十二章:原来如此

    这公堂之上,如何能让他把谢喻白的书信拿出来!

    他和谢家……

    当年离京,毕竟是承了谢家的人情了。

    谢喻白不管在信上写了什么,他都不太能置之不理,倘或真的是……

    本来这案子到如今,错综复杂,矛头和线索大多都指向陆景明。

    他怀疑过。

    他虽然不是干刑名出身的人,但在杭州做知府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案子也经办了不知多少,况且当年来杭州,他想着也没经历过,便花了不知多少时间,把杭州近十年来的卷宗,都仔仔细细的翻看过一回。

    所有的线索都太有针对性和指向性,他就不免更要谨慎起来,所以前些日子只是每天叫了陆景明来府衙,同他说话虽不客气,到底没升堂。

    这过了堂,就不一样了。

    在陆景明未真正把书信拿出来之前,韩齐之一摆手,黑着脸:“陆掌柜,本官今日与你说话,也尚且算是客气的吧?”

    陆景明心下嗤笑,面上却并不显露半分:“大人是一向客气的,并不是只有今日客气。”

    韩齐之面色越发阴沉。

    陆景明这个人,还真是挺硬气的。

    立于堂上而面不改色,还能坦然的为自己辩白,甚至于,拿着谢喻白留给他的书信,在公堂之上,威胁他?

    没错,那就是威胁。

    “陆掌柜,你且回去吧。”

    陆景明唇边的弧度一僵。

    就这样?

    他眯了眼,下意识坐正了,腰杆挺直起来:“大人没有别的想问了吗?”

    韩齐之深吸口气。

    陆景明的话,不是全然没有道理的。

    而且陆景明大约也是不想在公堂之上与他逞口舌之争,所以在提到谢喻白书信前的那些话,还是蛮戳中他的心思的。

    温长玄就算干了坏事之后要走,又何必留下他亲妹妹?

    还要陆景明陪着一起留下。

    这做了坏事儿,走就完了,他们又不是杭州人,回了歙州去,亲朋好友自都在,回头就算出了事,也总有个帮衬的人,为什么又非要留在杭州,等被拿住了,却要哪个为他们去奔走说情呢?总不能真的是仗着谢喻白而已。

    这堂升的,还不如不升呢,他也实在是没想到,谢喻白还能留下一封书信给陆景明,太失算了!

    陆景明看韩齐之半天不说话,一挑眉:“大人?”

    韩齐之站起身来,黑着脸扫过去一眼:“回去吧。”

    他好像一句话都不愿意再跟陆景明多说的,拂袖而去。

    真是奇了怪了。

    陆景明目送着他离了大堂,才起了身缓步往外走。

    等出了府衙大门,远远地就瞧见了站在石狮子旁的明礼。

    明礼见他出来,把长衫下摆一提,小跑着凑上前去,一脸的紧张:“主子,没事儿吧?”

    陆景明面沉如水,回头看一眼府衙的匾额,摇了摇头:“回去说。”

    可等走出去远一些,离开府衙远一些了,明礼犹犹豫豫的又叫主子:“三姑娘在等您。”

    他说知道:“我走了之后,你跟她说什么了?”

    明礼听他语气不善,抿了抿唇,连连摇头:“我什么也没敢跟三姑娘说,怕说得不好,把三姑娘给惹了,叫她白着急一场,便跟三姑娘讲等您回来去同她说。”

    陆景明嗯了声,算是应了。

    他始终也没想明白,韩齐之今天到底想干什么呢?

    把他传上堂去,可实际上又真没问上几句话。

    听了谢喻白的书信,就匆匆的,把他放了,叫他走。

    “你用温二留下的信鸽给他去封信,看看他是不是出事了。”

    明礼眉心一跳:“温二爷?”

    陆景明想了想:“韩齐之说,怀疑林月泉铺子的事儿,是我和温二合伙干的。”

    他主子和温二爷?

    这未免也太过于荒唐了些!

    那温家家大业大的,几代人传下来的家业了,人家犯得上去这么算计林月泉?还赔上杭州城中这么多的无辜百姓,跟着遭罪一场。

    至于他主子——

    明礼悬着心:“那韩大人有没有……”

    “没事,我身上还有谢喻白留下的书信,他一听这个,什么也没再多说,就叫我回家去了。”

    陆景明抬手揉了一把眉心:“桃儿今儿不是到家里去,说昨儿温二就没有送信回来吗?”

    难道真的出了什么事吗?

    所以他在这个时候,这么寸的要回定阳去,也许,从一开始,一切都是圈套,为的就是今天——

    “不行,你派两个可靠的人,快马加鞭的,去追一追温二。”

    可明礼面上犯了难:“主子,二爷走了这么多天,也不知道如今走到了哪儿,他也是快马加鞭往定阳赶的,说不准咱们一路追,他就已经回去了……”

    “糊涂,送了信,也派人去跟着,只是信上不要跟他说杭州的事,他既然不在杭州城,就没必要分这个心。”

    明礼哦了两声,其实还是不放心的:“那主子,韩大人这边怎么办?”

    “随便他,一来还有谢喻白的信傍身,二则不是还有那块玉呢,只是如今他已然传了我去过堂,我就不能再引着他去搜林家的库房了。”

    明礼这才稍稍安心了一些。

    没人引着也无妨,只要韩齐之是个刚直的,一心为民办事的好官儿,就一定会再去搜一次那库房的。

    而且他也晓得,如今那库房还被官差围的水泄不通,没人能够进出,就连林月泉自己也不行的。

    再说这些天看下来,韩齐之办案还不算是草率,蛮谨慎的一个人。

    “那现在去找三姑娘吗?”

    陆景明又嗯了一嗓子:“你去办事儿吧,不用跟着我了。”

    有些事情,他还是暂且没能想明白。

    温长玄去过云南,买了一些见血封喉树的汁液,他买这东西干什么?

    而且在买了这些东西之后,他就回了歙州去,说定阳一切安排妥当,能在家中住上小半年时间。

    现而今出了这档子事,倒叫韩齐之查到,他买过那种东西。

    不过这事儿一定同他没关系就是了。

    他去云南买这玩意时,怕是连林月泉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明礼匆匆走远,按着他的吩咐去办事情,他一路走,一路沉思着,不知不觉的,就已经到了温桃蹊的府门外。

    门上有当值的小厮,见了他,笑嘻嘻的就迎上来,连去回禀通传都不必,就直接迎着他进府去了。

    等见着人,温桃蹊和林蘅早上疯玩了一阵,又换过一身衣裳。

    陆景明面上的阴郁有所缓和,不想吓着她。

    她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看,咦了声,算了算:“这连半个时辰都不到,倒回来的挺快,真没事儿?”

    陆景明噙着笑:“说有事儿也有,但不大要紧。”

    她松了口气,往小凉亭让了让人。

    林蘅本来想走的,她欸的一声把人拉住:“姐姐去哪儿?”

    “你跟陆掌柜说话吧,我去叫丫头准备几样糕点,”她话一顿,又问陆景明,“中午在这儿吃饭吗?”

    陆景明本来想说好,但看着小姑娘拉着人不撒手,分明不想叫林蘅走,也就选择闭上了嘴。

    林蘅拗不过她,就也坐了下来。

    温桃蹊这才把目光重投到他身上去:“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听明礼那意思,这里头还真有事儿,就是他不太敢跟我说,我刚就一直想呢,要是小事儿,他玩笑着就告诉我了,这支支吾吾的不敢说,我反倒觉着,这事儿还挺大的,可看你又这样淡然,倒把我弄糊涂了,不过呢,我又转念一想,你这个人嘛,遇上泼天的事情,恐怕也云淡风轻的。”

    陆景明眉眼一喜:“这么了解我呀?”

    林蘅觉得牙酸。

    这两个人……把她拘在这儿做什么!

    温桃蹊只是面上一红,耳尖微微泛出红晕,然后就一切如常:“你赶紧说呀,别叫我跟姐姐着急。”

    林蘅浅浅淡淡的笑着,一言不发。

    陆景明想了想,还是没太敢把话说得太严重,十分委婉的,把话同她和林蘅讲了个清楚。

    这些天他因为什么成天去了府衙,今天又是如何被韩齐之带去过了堂,还有堂上的那些话,事关温长玄,他也并没有瞒着温桃蹊。

    小姑娘还算不错,听完了,没哭没闹,只是面色微白了一场:“这还要多谢谢二公子留下的书信了。”

    她总是一口一个谢喻白的,这是真的打心眼儿里感谢人家,才敬称人家一句的。

    陆景明抿唇笑着:“他本来是怕我调查你和林姑娘那事儿的时候遇上什么阻碍,这里是杭州,毕竟不是歙州,也不是扬州,他怕我独木难支,便想着给我留封书信,万不得已的时候,去请韩大人帮帮忙,没想到却又出了这样的事,这封信,竟刚好派上用场了。”

    温桃蹊也觉得好悬,要没有这封信,陆景明今儿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她拍着胸口:“那韩大人就这么轻易把你放回来,接下来却要怎么办呢?”

    他犹豫着想了会儿:“林月泉的库房里,有一块儿玉佩,章延礼的。”

    林蘅对章延礼的大名,简直如雷贯耳,一听便拧眉。

    温桃蹊也抿了抿唇:“你把我弄糊涂了,怎么又牵扯出一个章延礼?那玉佩你放的啊?”

    他刚才没打算说这些,不过转念又一想,既然都告诉他们了,何必还要这样隐瞒着。

    只不过嘛……

    他下意识看了林蘅一眼。

    章延礼的初衷,若给林蘅知晓,恐她受不住,势必要伤心一场的。

    他不大敢冒这个险,同林蘅坦白一切。

    林蘅没想那么多,只是刚好瞧见了他的那一眼,又看他欲言又止的,只以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又或是只想同桃蹊讲,不大愿意给她听。

    她倒没觉得有什么,左右他同陆景明是泛泛之交而已,人家有正经事情,想瞒着她,这本就无可厚非。

    于是她又慢慢的起了身:“陆掌柜要留下来吃饭,我还是去告诉后厨上,多准备几样菜色,你们先坐着说话,我一会儿就来。”

    温桃蹊眉心一动,想再去拉她,却又收住了手。

    陆景明暗暗松了口气。

    等林蘅出了月洞门,走远了,看不见人影了,温桃蹊才虎着脸质问他:“你支开林姐姐做什么?”

    “我没想支开她……”

    好吧,他的确是想支开人的,但还没想好怎么开口比较妥当呢,那林蘅不就十分有眼色的走了吗?

    这姑娘也忒有眼色了,倒弄得他不自在。

    “不是,你问我章延礼,这里头就牵扯到你们俩先前在长安客栈出事儿的那件事,有些话,不能叫林姑娘听的。”

    温桃蹊眉心突突的:“到底怎么回事?”

    “那章延礼,原是和林姑娘的大哥说好了,把人掳去,坏了林姑娘名节,然后他再登门去下聘,娶了林姑娘过门,至于你,那是无妄之灾,人家是顺道把你掳走,免得外人疑心的。”

    他大概的说了一番,后来见她面上困惑不解,才与她又仔仔细细的解释了一遍。

    温桃蹊沉默了好久,就在陆景明打算安抚她两句时,她腾地一下子拍案而起。

    面前的石桌坚硬得很,她小手拍上去,重重的,立时就红了。

    陆景明看着都觉得疼,下意识就上手去攥着她的手,把她手心儿摊开了朝着自己,果然红通通的。

    他拧眉,朝她手心儿吹了吹气:“你干什么?自己不觉得疼啊?当自己是铁打的吗?这是石桌,你拍什么?”

    温桃蹊却为着震怒,一时连害羞脸红都顾不上了,只是猛地把自己的手给抽回来:“这算什么兄长,简直禽兽不如!我虽到杭州不久,却也多少听到过一些,都说那章家二郎是个花花太岁样的人,一贯的风流成性,林家这不是把姐姐往火坑里推吗?”

    “谁说不是呢,还有更可气的呢。”他叹了口气,看着空落落的手心儿,旋即又把目光落在她脸上,“后来去见过一回章延礼,才知道,他原来就动过这心思,只是林姑娘的母亲没有松口,却也并不是为着他配不上林姑娘,竟是觉得,林姑娘配不上人家。”

第二百六十三章:自有分晓

    “黑了心肝儿的混账东西!”

    温桃蹊拍案而起,简直就是暴跳如雷的模样。

    陆景明料到了她一定特别生气,但是眼下这样子震怒,他也是头一次瞧见,一时有些无措,试图去安抚她:“你也不要生这么大的气,好在这不是没有出事吗?”

    “没出事那是谢喻白机灵,他心疼姐姐,就怕姐姐过的不舒坦,或是出什么事儿,要没有谢喻白——”

    她本来想说,要是没有谢喻白,那姐姐这一辈子不就全都毁了吗?还是毁在她亲生母亲和大哥手上的,就连她,也要跟着一起倒霉遭殃,名节受损。

    但话到了嘴边儿,一低头,看见陆景明的那张脸,就说不出口了。

    就算没有谢喻白,陆景明也会好好地护着她,不会叫她出事的。

    温桃蹊尴尬的咳嗽,掩唇别开脸:“反正你叫我怎么不生气,我真是开了眼了,这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母亲,这样的兄长!”

    她咬紧了牙关:“说句实心话,先前在歙州,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无论是梁时,还是杜锦欢,到如今,我都是觉得委屈的。”

    陆景明眼皮一跳。

    这话小姑娘可从来都没说过。

    她再也没提起过那些事,所有人都以为,过去了,便过去了,梁时也好,杜锦欢也罢,也都得到了惩罚,算是替她出了气的,她不去想,便是放下了。

    却原来,从来没有,且还委屈至今。

    他有些愣怔:“桃儿?”

    温桃蹊深吸口气,反手摸了摸鼻尖儿:“梁时那事儿,我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去回想,想起来,就觉得可怕,可父亲和大哥后来却为了我的名节,不好声张,加上梁家那时候也的确已经出了事,便就这么轻轻放过,大概的意思,无非是,恶人自有恶人磨,梁家已然不中用了,倒没那个必要,再上去踩一脚,才算出了这口恶气的。

    后来又有了杜锦欢。

    她伤了我,在外头败坏我的名声,可是又要看在母亲的面儿上,看在姨母的面儿上,仍然轻轻放过,只是把她赶走了,再不许往来,断了姨母要给她说亲的心,断了她嫁高门的路,这就算完了吗?”

    她一面说,胸口觉得憋闷,堵得慌,扶着桌子,又慢慢的坐下来:“我晓得父母和兄长都是疼我的,但是出了事的时候,却怎么总要我顾全什么大局呢?倒是你,不管是梁时还是杜锦欢,你总有办法,替我出这口恶气。所以我一直都觉得很委屈。”

    陆景明也从来没想过,在她内心深处,对父母兄长,是有怨怼的。

    她每天都是开开心心的,同家里人,也是亲亲热热的。

    “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些。”陆景明抿唇,眼底的心疼不言而喻,“从前看你,只以为你把这些都揭过去了,原来你全都放在心里。”

    “是啊,全都放在心里呢,还不能跟他们说,我也不是不能体谅,就是觉得憋闷委屈罢了,就想着,自个儿慢慢的消化了,回头也就淡了,而且大嫂还是向着我的。”

    温桃蹊浅笑着,满目温柔。

    陆景明这样看她,便觉得,她实在是这天下最干净,最明亮的姑娘了。

    他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温桃蹊叫他灼灼目光盯的面皮有些微热,也泛了红,又咳嗽两声,接上前头的话去:“可今天听你跟我说这些,我突然就不委屈了。”

    “因为林姑娘的父母兄长,是这样对她的?”

    她说是:“我简直不敢想,这究竟得黑心成什么样子,才要亲手毁了女儿的后半辈子。这种事,毁了名节,就算章延礼三媒六聘的迎娶姐姐过门,走漏一点儿风声,姐姐就再也抬不起头来,或是将来章延礼变了心,拿这事儿来说话,姐姐照样是抬不起头来的。”

    温桃蹊咬牙切齿,又捏紧了拳头:“相比之下,我不就太幸福了吗?”

    还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傻姑娘。

    “所以说啊,这人比人,是要气死人的。”

    “怪不得你刚才要支开姐姐呢。”

    “你刚才还想拦呢,还想骂我呢。”陆景明想着逗她开心,就怕她为林蘅的事儿心里始终不痛快,“这会儿知道我的好了吧?我是个办事最有分寸的人,你多早晚的也该相信我,我既要支开林姑娘,就一定有我的道理。好在林姑娘本就是个足够聪明的人,都不用我想法子开口,她自个儿就先走了。”

    温桃蹊一撇嘴:“是,就数我笨,数我傻,又不会看人眼色,又不懂得审时度势的,哪里比得了你们,一个个的,全都是聪明人。”

    没把她逗笑呢,陆景明反倒先就捧腹笑起来了。

    温桃蹊虎着脸瞪他,懒得跟他扯皮,只问他:“那现在呢?现在到底怎么样呢?韩大人盯上了你,你也说,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你,还有我二哥……”

    她抿唇:“我给我二哥去了封信,也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样呢。”

    “我让明礼送信去了,还叫他安排了人,一路往定阳方向去追,总能追上你二哥,弄清楚他有没有出事的,你只管安心的等两日。”

    陆景明说这话底气就不是很足。

    那是她亲二哥,兄妹感情又一向都好,她怎么能安心。

    但还是要哄着的啊。

    “至于韩大人这里,你也不用太担心,真没什么事儿。要是今儿我说我有谢喻白的书信,他不放我回来,那这事儿恐怕真的就棘手了,但他再没多问,立马就放了我回来,那就说明,谢喻白的名号,还是好用得很的。”

    陆景明拍了拍胸前,怀里还揣着谢喻白的那封信:“要实在是不行,托人给谢喻白写信,请他救救我呗?”

    温桃蹊忍不住白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呢?”

    “那不然回了家来,就抱着你痛哭一场吗?”

    又胡说八道的!

    不过温桃蹊也渐次习惯了,直接当没听见,不搭理他就是了。

    陆景明讨了个没趣儿,就没再继续开玩笑:“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日子也总要过下去,了不起不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吗?何况林月泉的库房里,还扔进去了章延礼的玉佩。只要韩大人再去搜查,我自然没事。”

    “可他要是不搜了呢?”

    温桃蹊犹豫迟疑:“他之前应该搜查过好几遍了,才派了官差把库房围起来,不许人进出。你才把章延礼的玉佩弄进去,他万一不去查了,就一味的盯着你呢?再说了……”

    她揉捏着自己的指尖儿,显得无措又紧张:“你这些天被他盯的紧,这种时候,突然又多出个章延礼的玉佩作为证据,而偏偏他之前几次搜查,都没找到,难道他就不会多心多想?他就不会怀疑,是你陷害章延礼?他真要拿了章延礼过堂,章延礼就不会喊冤叫屈了?”

    更何况,谢喻白还真的去找过章延礼的。

    他们都知道是因为什么,可是外人却一概不知。

    现在要落在韩齐之的眼中,那可不就是为了之后的脱罪,而提前做的准备吗?

    事情也果然不出温桃蹊的所料。

    韩齐之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在传了陆景明上堂的第二天,就亲自带着人,又去了林月泉的库房,仔仔细细的搜查。

    而章延礼的那块儿玉佩,就这样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玉佩极有辨识度,环形玉佩中间镂空,左下角的半环上,对着光,透光比照时候,能够清楚地看到一个“章”字。

    韩齐之把玉佩收了,并没有急着派人到章家去传人来问话,反而收拢了一班衙役,打道回府。

    郑成斌被叫去后堂的时候,正在整理先前的所有线索,这原也是韩齐之吩咐的,打算再梳理一次,看看到底有什么地方是出现了纰漏的,是不是真的冤枉误会了陆景明。

    他推门进去,就看见韩齐之手上有一块儿玉佩。

    “这是今天从林月泉的库房里搜出来的东西。”

    郑成斌才刚落座,韩齐之的声音就从头顶传来。

    他一愣,侧目看去,目光却落在那玉佩上。

    “是章家人的玉佩。”

    章家?

    怎么又扯出一个章家来?

    郑成斌眼神中多出几分狐疑来:“大人并没有着人去带章家人来问话,没急着弄清楚这是章家什么人的玉佩,便是心存疑虑了。”

    韩齐之说是,把玉佩放到一旁桌案上:“你怎么看?”

    郑成斌沉默须臾,想了会儿:“大人昨日才传召过陆景明,今天就得了这块儿玉佩,要说起来,实在是太巧了。可要说这玉佩主人是被冤枉诬陷的……”

    他犹豫,韩齐之揉着眉心:“咱们两个,还有什么是不能直说的吗?成斌,你怎么吞吞吐吐起来?”

    “那也只能是陆景明冤枉的人家,毕竟这些日子,大人您总把他叫到府衙来,又一日比一日不客气,他只怕早就做了打算,又或者,从一开始要干这事儿那会儿,他就已经给自己准备好的退路,而这玉佩的主人,就是他的退路。”

    郑成斌抿唇:“还有一种可能——”

    他拖着音儿,韩齐之顺势把话接过来:“陆景明才是真正被人冤枉的,或者……他们都是冤枉的。”

    郑成斌又嗯了声:“大人要派人去章家一趟吗?”

    韩齐之侧目过去,又看那玉佩,许久点了头:“陆景明都快成衙门里的常客了,章家人,有什么进不得,传不得的。”

    却说明礼匆匆进门时,温桃蹊正和陆景明聚在一块儿看温长玄的回信。

    只是这信才看了三两行,他就急赤白脸的跑了进来。

    陆景明面色微沉:“怎么了?火烧了你的眉毛了?着急忙慌的。”

    “韩大人带着人不是去了林掌柜的铺子吗?在库房那儿搜查了一遍,然后带着衙役们又回府衙去了。”

    陆景明心也跟着一沉:“直接回的衙门?”

    明礼点头。

    温桃蹊指尖儿倏尔捏紧了:“我就说……哪里有这么好糊弄。”

    “主子,现在怎么办?”

    没去章家,可是也并没有派人来传他,甚至于,今天他都没有到府衙去。

    韩齐之在犹豫,他心里还没有拿定主意。

    到底是把罪名扣在他头上,草草结案,还是细查到底,他没有决定。

    他带着人又去搜查库房,也许是想坐死他的罪证,也许是想找到能够替他脱罪的证据。

    就因为谢喻白的一封书信而已。

    现在证据有了,他又犹豫了。

    这位知府大人,在官场这么多年,行事竟这般犹豫不决。

    他原以为,似韩齐之这样见惯了风雨,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该是杀伐果决,十分刚毅的一个人才对的。

    陆景明转头,看温桃蹊满脸都写着担忧:“再去打听着,今天,就该有分晓了。”

    明礼欸一声,转头又一溜小跑着出去。

    温桃蹊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又赶紧低头去看信,到后头,脸色越发沉了:“还真是有意思,你在杭州被怀疑,二哥在路上,身份文牒就出了问题。虽然现在已经没事了,但怎么就那么巧呢?二哥常年在外走动的人,身份文牒怎么可能有问题!”

    她咬牙:“这背后之人,未免也太厉害了些吧?”

    是够厉害的。

    竟能够同时操控杭州和远在赶赴定阳路上的温长玄,怎么不厉害呢?

    如果他真的没有怀疑错人,的确是林月泉贼喊捉贼,设计他和温长玄,那他从前,还真的是小看了林月泉了。

    这个人,不单心狠手辣,城府颇深,就连他的背景,也是一团疑云,层层叠嶂,叫人看不清真相。

    陆景明深吸口气,从她手上把信接过来,一目十行的扫过一遍,心下了然:“不过长玄现在至少是安全的,你可以放宽心了。”

    “我怎么放宽心?”温桃蹊一跺脚,“韩大人已经得了玉佩,却不去章家传人,摆明了就是怀疑你做了手脚,陷害人家的,你叫我放宽心?”

    陆景明唇角上扬,眼底的笑意藏不住:“没事,再等等,看他是派人去章家,还是派人来传我。”

第二百六十四章:给她说亲

    直到明礼再面带喜色的从外头匆匆而来,鬓边还挂着汗珠时,陆景明一见了他那样的面色,悬着的一颗心,就彻底放回肚子里去了。

    温桃蹊是关心则乱的,见了他来,只扬声就问:“怎么样?”

    明礼笑着近前去,拱手作揖,笑意越发浓烈起来。

    就连陆景明都噙着笑侧目去看她。

    温桃蹊长舒口气,紧紧捏在一起的双手,也松开来。

    明礼才开口回了两句:“派了人去,盯了好半天,也没见府衙有什么动静,等了好久,才见了一班衙役从衙门里出来,一个个严肃的不得了,实在是把我给吓了一跳的,可这跟着跟着,发觉不对,他们是往章家去的。”

    “这下好了,既去了章家,你暂且便算是安全了的。”

    温桃蹊一拍手:“你安全,我二哥就也暂时不会有什么事儿,至于他的身份文牒……”

    “没事,你该对长玄有些信心。”陆景明跨步过去,拍了拍她肩膀,“最起码杭州的事情现在可以放一放,咱们也能松泛些,你看,我被知府大人叫去府衙这么多天,昨儿还过了一次tang堂,今天不也暂时没事了?”

    话虽然是这样说的。

    可先前他在杭州,多少就有了些防备和准备,二哥赶路回定阳,能做什么准备呢?

    真的遇上了有人使绊子,一时恐难以脱身的。

    陆景明显然看出她的担忧,又晓得她不肯扭扭捏捏,唯恐他还要担心她,于是一抿唇,收了声,沉默须臾,又问她:“不然这样吧,我给谢喻白写封信?”

    温桃蹊眼中一亮,旋即又黯然下去。

    她摇头:“还是别了,什么都要去麻烦人家,我看他走的那么急,京城还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儿呢。”

    她又犹豫了下:“他喜欢林姐姐,难道我就仗着和姐姐关系好,事事去麻烦人家吗?”

    陆景明叹了口气:“你呀,总想的这样多做什么,我写信,自然算是我有求于他,怎么是你麻烦他?”

    当着明礼的面儿呢,温桃蹊往后躲了躲,斜了他一眼,却更像是嗔怪的模样:“人家谢喻白就是个傻子啊?不是为了我,你趟这浑水呢?你自己都还惹了一身骚没说清楚呢,还有这闲心管我二哥?”

    “我怎么不能管了?韩知府不是说,是我伙同你二哥作案吗?那我自然得知道你二哥如今安全不安全,我们俩现而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当然能帮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明礼看着这情形,连话都没敢多说一句,就默默地退了出去。

    等温桃蹊反应过来的时候,欸了声:“明礼一声不吭就退下去?你把他惯的这样的啊?”

    陆景明便笑起来。

    他的笑声是极好听的,且他生得好,笑起来眉眼弯弯,很讨喜的。

    他瞧着她,好半天才收敛了笑意:“你觉得他为什么出去了?”

    温桃蹊小脸儿又一红:“你少打趣我。”

    陆景明把两手一摊:“你怎么冤枉人?我怎么打趣你了?我这是难道不是敏而好学吗?”

    她一愣,噗嗤一声笑出来,张口又啐他:“陆大掌柜,您能不能要点儿脸啊?”

    既哄得她笑出来,陆景明就松了口气。

    他十分不愿见她每日忧心冲冲的。

    本来来杭州就是为了散心来的,现在还要看她愁眉苦脸,那待在杭州干什么?干脆回歙州去好了。

    温桃蹊倒没想那么多,等玩笑过一场,欸一声又问他:“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啊?”

    陆景明摇了摇头:“接下来,就要看韩知府怎么做了。”

    她拧眉:“你没有后招?就等着人家来办?”

    “你忘了我跟你说的,这原不是我要陷害章延礼,是章延祈的主意,玉佩也是他弄来的,我只是顺道搭船而已。”

    温桃蹊瞬间就明白过来:“但我觉得这不太像你……”

    她迟疑须臾:“你可别瞒我呀。”

    “我有什么事儿是瞒了你的?”他觉得她这话说的好笑,噙着笑问她,“我又几时瞒过你任何事情呢?你这话说的,叫人好生伤心。”

    他现在是在撒娇吗?

    温桃蹊下意识退半步,肩头一缩:“你好好说话!”

    陆景明眯着眼:“我怎么没好好说话了?倒是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这么了解我了——这不太像我,那桃儿你说,我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他应该是什么样?

    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这才该是陆景明。

    他做任何的事情,都一定是精细的盘算过的。

    可是今天他却说,接下来的一切,都只是交给韩齐之而已,他只安心的等着。

    因为从最开始的时候,这一切,是章延祈筹谋策划,打算去陷害章延礼的,所以用不着他来筹谋。

    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温桃蹊一撇嘴:“你少跟我打马虎眼,我也不是说你一定就瞒了我,我又不是没有心,你从没瞒过我任何事情,我心下是明白的。”

    她掰着自己的指头:“这事儿挺突然的,我知道的也突然,你和二哥,你们先前一点儿口风都不泄露,昨儿一股脑的告诉我,我心里当然会害怕的呀。”

    她的尾音里带着鼻音,嗡嗡的,说不出的娇俏可爱。

    不过也是,反正在陆景明的眼里,本来她就怎么样都可爱的。

    “害怕什么,早就跟你说过,天塌下来,多早晚都有我替你撑着呢。”

    他唇角虽然是上扬的,可是脸上写满了认真。

    温桃蹊嘀咕了两句什么话,陆景明正打算再问问她呢,外头连翘进门来,说林蘅有事儿找她回家去呢。

    她一听,自然待不住,就同陆景明又交代了两句话而已,匆匆的就带着连翘往家回了。

    陆景明一句话卡在喉咙里,抬手想去拉她手腕的,动作没来得及,她人都已经一只脚跨出门去了。

    人走了,明礼才又进门,摸了摸后脑勺:“我看三姑娘走的时候脸色一般,吵架啦?”

    这奴才——

    桃儿说的真不错,都是他惯的!

    陆景明横过去一眼:“你有很多问题啊?”

    明礼喉咙一紧,连忙说没有:“这不是怕您惹了三姑娘不高兴,您要惹了三姑娘,您自个儿也不舒坦,那我这当奴才的,不得顺顺您的心嘛。”

    “油嘴滑舌。”陆景明照着他头顶拍了一巴掌,不轻不重的,“一会儿我写封信,你叫人送回京城给谢喻白。”

    还是要送啊……

    “可三姑娘的意思……”

    “我没打算直接跟他说温二的事,得先看看他在京城有没有十分要紧且棘手的事情,要没有,再同他说,不管怎么说,总要先弄弄清楚,温二那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陆景明背着手,“温二信上是没说什么,我也跟桃儿说没事,但这身份文牒的东西被人扣了,又说有问题,这事儿能简单吗?”

    明礼一个劲儿摇头,他才又接了两句:“不过温二那个人,有他自己的脾气和骄傲,我贸然出手,替他去麻烦谢喻白,他知道了,未必感谢我,说不定还来埋怨我呢。”

    他就那么背着手,踱了两步出来,顿一顿,想了想,又来回的去踱步,好半天,唉声叹气的:“你说我容易吗。”

    不容易,相当的不容易。

    明礼心里念叨着。

    反正自从主子看上了温三姑娘后,他就一直觉得,主子真是挺不容易的。

    从前是三姑娘避主子如洪水猛兽,一点儿也不肯接受主子的示好,后来主子的心思,在歙州城,都快成了尽人皆知了,温家大爷又几次找上门来,还几次避着主子见三姑娘,态度再没那么明白了,连刚回去不久的温二爷也是这样的。

    这好不容易嘛,三姑娘她松了口,同主子渐次亲近起来了,这一趟来杭州,又出了这么多的事儿。

    主子事事都要为三姑娘周全了。

    他做奴才的,一旁看着,都替主子累得慌。

    “主子,您别觉着累呀,你想想三姑娘现在对您这样的态度,还不夜里睡觉都能笑醒了吗?”

    陆景明一抬手,照着他头上就又是一巴掌。

    他哎唷一声,捂着脑袋:“您这是心事叫我说中了吧?”

    温桃蹊一路回去,是在两个宅子之间上了锁的垂花门下,看见林蘅的。

    林蘅搓着手来回踱步,少见的焦急。

    她心下一紧,快步过去,手一低,就拉过了林蘅的手:“出什么事了?”

    “我大姐姐才刚来找过我一趟,说我母亲要给我说亲!”

    温桃蹊脑袋一懵,是真的以为自己听错了的:“给你说亲?给你说什么亲?林薰说没说是什么人家?”

    林蘅着急成这个样子,那就一定不是谢喻白了。

    可是林家到底想干什么?

    谢喻白态度那样明显的带着礼物登门拜访,难道林家上上下下都是傻子,看不出谢喻白的心意?

    她可不觉得谢喻白是会藏着掖着的人。

    况且林蘅早就说了,打那之后,她家里头,势必都晓得了谢喻白心思的。

    而之后她大哥和章延礼合谋,要那么坑林蘅,不也正是因为知道谢喻白看上了林蘅,而他们不想叫林蘅嫁谢喻白,才会干出这样的事情吗?

    这算什么?

    林蘅死死地咬着下唇:“那个人我知道,拐着弯儿还同我母亲沾亲带故的。他姐姐算是我表嫂,该同我母亲叫声姨母。”

    这可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真是拐了不知道多少的弯儿。

    温桃蹊心里明白,这个人,怕素日里也没有什么好德行。

    林薰来见林蘅,一定是趾高气昂,洋洋得意的。

    温桃蹊一抿唇:“林薰还说了什么吗?”

    “她说是我姨母托人来同我母亲讲的,是表嫂相中了我,想着我与他年纪相仿,正好亲上加亲。”林蘅哭丧着一张脸,连眼中都是灰白一片的。

    “那个人……”

    “他是个不学无术的,平日里倒也没别的,只是没什么出息。要说算纨绔吧,他也很少吃酒,更从不赌钱,就是窝囊,没主意。”林蘅简直快要哭出来一样,“我母亲对我虽然格外严厉,不过从前回娘家去探亲或小住,也是会带上我的,我从前就听说过,他在家里头,什么都听他母亲的,不是说孝顺不孝顺的事儿,而是他就没一点儿主见,遇上事儿,就要去问他母亲要主意,而他母亲,又从来不是个好说话的……”

    她心下急切,眼眶就红了,攥紧了温桃蹊的手:“桃蹊,你说我怎么办?”

    婚姻大事,从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

    这固然不是一门好亲事,单听林蘅这样的诉说,温桃蹊便也知道,那男人,拿什么和谢喻白去作比较呢。

    可是林薰敢跑来说这些,八成她母亲就已经有所松动了的。

    她真是想不明白了。

    明明就是母女,怎么倒像是有什么血海深仇一样。

    林蘅嫁的好,她母亲非但不高兴,反倒就活不成了似的,就一定要把林蘅往火坑里面推!

    先是有一个章延礼,这又来了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什么亲戚。

    温桃蹊胸膛处剧烈的起伏着,显然也十分的生气。

    林蘅眼角有泪珠滚下来,她抬手抹去:“我从前,总想着,无非认命,可小半年时间,却想通了许多事,不甘心就这样认命了。而且桃蹊,我不懂,我实在是不懂,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

    她瘦弱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肩头一抖一抖的,人在抽泣。

    温桃蹊再上前小半步,把手从她手心儿里抽出来,给了林蘅一个温暖的怀抱。

    林蘅把脸埋在她肩头:“我该怎么办……”

    她六神无主了,却不想再认命。

    温桃蹊必须要冷静下来。

    林蘅现在也只能指望她商量个对策出来的。

    她脑子快速的转着,眼中突然一亮:“先给你姑母写封信,然后我写封信,让陆景明派人给谢喻白送去,虽然是远了些,一来一回恐怕耽搁好些天,但这婚姻大事,也并不是说定就能定下来的了,只要没有换了庚帖,就一切都不作数。若实在拦不住的时候,不是还有你祖母吗?”

第二百六十五章:另辟蹊径

    给姑母写信当然是成的,她也想到了的,可是就怕远水解不了近渴,且母亲倘定了心,非要把她许配给楚家,姑母再喜欢她,难道因为婚姻大事,同父亲母亲去闹翻脸吗?

    姑母是说过,父亲同意了她帮忙筹划相看,但要说母亲已经有了主意的话,姑母是林家的出嫁女,真不一定会管她的。

    所以她心里急切得很,又没个可以商量的人,只能来找桃蹊。

    桃蹊又说给谢喻白去信……

    林蘅从她怀中挣出来,往后稍退了半步,把眼角的泪珠抹去:“别给谢喻白写信了吧?”

    温桃蹊虎着脸:“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给他写信?”

    “不是……”

    林蘅有些别扭。

    温桃蹊想了想,叫白翘她们几个丫头退远一些去,然后拉了林蘅的手,往院子里去,丫头们也只敢在她两个身后慢慢的跟着。

    等走的远一些了,林蘅叹了口气:“这怎么跟他开口啊?倒想着我求着他怎么样似的,这也太难看了。”

    还是要面子。

    也不单单是面子吧,只是说,她倒像是上赶着,要求人家谢喻白娶了她似的。

    原本一直是谢喻白追着她跑的,这一倒腾,反过来了一样。

    林蘅心思缜密,而且又娇矜惯了的。

    只是温桃蹊并不这样想的。

    她握着林蘅的手,又紧了紧:“叫陆景明写信告诉他去,横竖前阵子他在杭州,他们也都是厮混在一处的。”

    林蘅白她一眼:“你这丫头,一张口就是厮混厮混的,怎么总是口无遮拦的胡说。”

    温桃蹊一吐舌:“好嘛,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就好了,我跟你说,你别老想这许多,这都火烧眉毛了,还由得你思考那么多啊?

    谢喻白是真心待你的,他又不会觉着你是自轻自贱。

    你母亲如今要把你许配给别人,林薰到你这儿趾高气昂的说这些,我想着,这事儿保不齐就成了一半了,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容得咱们思考。”

    “那你说,我母亲要真是已然打算点头同意了,就是写信给他,给我姑母,他们不是也没法子吗?”

    她满脸焦急:“我祖母上了年纪,这两年越发颐养起来,家里的事儿她也一概不管不问了,我父亲虽然孝顺,但他自己做主惯了,内宅事情又都是我母亲操持,你说叫我去跟祖母说这个……”

    温桃蹊眉间一冷。

    她明白林蘅心里想什么。

    老太太年纪大了,经不住家里人给她气受,又怕为了她婚姻事一家人闹的不痛快,她母亲再顶撞了老太太,真要是把老太太气出个好歹来,她又要怎么自处。

    林家这么些年,林蘅从小到大,家里能给她一丝温暖的,也只有林家的老太太了,她当然是不肯给老太太添堵,叫老太太到了如今这年岁,还要为儿女事劳心伤神的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成,又不可能看着林蘅去嫁那个什么不知所谓的人。

    温桃蹊一时也沉默了。

    “我知道你说的都对,也都能帮上忙,了不起是死马当做活马医,现在这情况,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倒是我,这也不成,那也不成,犹犹豫豫,扭扭捏捏的,我实在是……”

    “姐姐胡说什么呢。”温桃蹊捏着她的手心儿又一紧,“咱们两个之间,还要说这些吗?”

    林蘅抿紧了唇角:“那要不然,不管怎么样,还是先给姑母和谢喻白写了信送去吧……”

    她喉咙一滚,稍稍别开眼:“就按你说的,实在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再去求求我祖母吧。桃蹊,我现在心里全是乱的,真的是一点主意都拿不出来了。”

    其实温桃蹊还有个法子的。

    只是不知道林蘅肯不肯而已。

    原本她不太想说,有些办法,始终是下策,就像是叫林蘅去求她家里老太太一样的,到了万不得已时,李家太太和谢喻白都来不及替林蘅出头,打消这门婚事的情况下,才再做打算比较好的。

    而温桃蹊从来不愿意看到林蘅难过,委屈,她见不得。

    她一直都说呢,林蘅这样的人,就该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才对的,那样乌糟的林家,能养出一个林蘅来,她家老太太真是不知花了多少心血,也亏得林蘅自己争气了。

    如今林蘅过成这样,她想想都觉得心疼。

    林蘅为难成这个样子,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温桃蹊一跺脚:“算了,也不要给你姑母写信了,横竖你说的也对,你姑母便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她远在歙州,又是你们林家的出嫁女,姑奶奶回门是客,怎么插手管你们的家务事,她最多也就是规劝规劝你父亲母亲而已,倒白叫她跟着操心去。”

    林蘅朱唇微启:“桃蹊?”

    “我有个法子,说给你,肯不肯,你自己来决定,倘或你觉得这法子不成,那我再给你想别的办法——”

    温桃蹊面皮一肃,脚步也顿住了,就那样直愣愣的侧目去看林蘅:“人家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反正你本来也就到了该议亲的年纪,现在既有楚家的人上门说亲,你母亲动了心,想把你许过去,要是有别人家上门去求娶呢?”

    她略顿了顿:“也不必去同你母亲说,我去跟陆景明说一说,叫他去胡家求胡家人帮个忙,便上门去求娶,要娶你过门,并许诺永不纳妾,这样你父亲也不心动吗?”

    林蘅果然脸色一下僵了:“你想用着法子拖延时间吗?”

    温桃蹊点头说是:“我想着,你母亲对你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咱们两个一处说话,我也不跟你说那些虚的,你母亲她……”

    她说不说虚的,可声音还是渐次弱下去,底气也并不足。

    林蘅面上闪过难过,好半天才扯了个勉强能算是苦笑的笑在挂在脸上:“没事,你只管说吧,母亲从来就没有为我考虑过,更没有打算过我的将来,我心里全都明白。”

    温桃蹊想抱抱她,到底忍住了。

    林蘅自己都说了,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会儿倒要去安慰,才更叫林蘅心里难过。

    于是温桃蹊一抿唇:“你母亲心里头不顾着这些,我想你父亲总要顾着的。你们林家也要做生意的,胡家人去同你父亲提亲,难道你父亲就不想想,到底是把女儿许给胡家好,还是许给楚家好吗?”

    林蘅面上又是一僵:“其实你要这么说,父亲心里也是先想着家里的。”

    温桃蹊的笑容也僵住了:“一家之主嘛,总归是要顾全大局的,姐姐说呢?”

    林蘅现在是经历了今天的这件事,心里全都是委屈,她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会先往坏处想。

    若是换个人,温桃蹊早就厌烦了。

    可眼前站着的是林蘅,她便有无限的耐心:“姐姐,你别想这些,当务之急,不是要拖延你的婚事吗?给谢喻白写封信,然后叫他尽快上门提亲,或是尽快的赶回杭州来,替你出头,摆平了这件事。

    你要觉得这法子不可行的话,或者咱们去跟陆景明也商量商量?”

    “倒不用商量,平心而论,你这法子是可行的,但说实话,人家胡家肯不肯呢?”

    林蘅犹豫了须臾:“这种事情,人家家的孩子将来也要娶亲的,回头再叫人家挑剔起来,岂不是成了我的罪过吗?”

    温桃蹊扑哧一声就笑了:“这就不要你来操心了,我去跟他说,他要说这法子不成,不肯去胡家替我们说话,那我自然也不会强求的,可他要是答应了,那就说明没事儿。

    再说了,回头是谢喻白要上你们林家去提亲的呀,被谢喻白比下去,也不丢人吧?”

    当然不丢人了。

    林蘅这才勉强的答应下来,温桃蹊又安抚了她好久,送了她回她自己的小院儿去,别的才都不提。

    等从她的小跨院儿出来,温桃蹊却没有先去寻陆景明。

    连翘看她是要回屋里的,犹豫了好久:“姑娘,咱们不去找陆掌柜讨个主意吗?”

    温桃蹊深吸口气:“你说这事儿都赶到一块儿去了。陆景明现在也为难呢,林月泉铺子的事情,眼下看着他是没什么事儿了,可谁又说得准以后怎么样,他自己还有一身的麻烦,我还要替他找这个麻烦。”

    “姑娘也是为了林姑娘的事儿着急,要不然……”

    连翘的话没说完,温桃蹊眼中一亮:“要不然,还可以找盈袖!”

    她脚步登时收住了,转头叫白翘:“你叫人去胡家,把盈袖找出来,说我请她去黄玉楼吃饭。”

    白翘欸一声应了,在连翘还没来得及拉住她的时候,就已经跑远了。

    连翘眼睛闪了闪:“姑娘不跟林姑娘商量下吗?”

    温桃蹊摇头说不用:“姐姐现在心绪乱糟糟,没有一点儿头绪,跟她说,她也只会叫我自己拿主意,她也不会说什么的。而且盈袖这些日子同我们一处,处的也不错,再说了,这事儿既然要请胡家人来帮忙,难道还瞒得了盈袖啊?早晚她不是也要知道的。”

    她其实知道自作主张不好,但林蘅现在的状态,实在不太适合和她商量任何事情。

    倘或林蘅回头埋怨她,事情弄得太多人知道,那她再慢慢地同林蘅解释就是了。

    于是连翘就什么都不再说,伺候着她进了屋去换衣裳,又重新梳妆过,才陪着她出门去的。

    这一趟出门,身后还带了好几个看家护院的,远远地跟着,只是外人看着,还是极气派的。

    她往黄玉楼去那会儿,胡盈袖竟已经在了。

    且胡盈袖是个跳脱的人,就在门口等着她,远远地看见了,摇摇招手,等她走近了,胡盈袖三两步小跑过去,瞧见了她身后的人,挤眉弄眼的:“如今这么金贵的呀?出个门,还带着几个看护你的。”

    她满口的打趣,温桃蹊把手往外一抽,捶了她一下:“要你管,还想不想吃饭?”

    胡盈袖闪身虚躲了一把:“吃,当然吃,这有人请客,还不吃,那不成傻子了?”

    两个姑娘手挽着手的进了门,要了雅间,上楼去坐了,打发了店里的伙计去准备茶水点心又要了几样两个人素日爱吃的菜色。

    那小伙计还得了赏钱,满脸是笑的就要往外退,刚要走,温桃蹊扬声叫住他。

    小伙计欸一声:“姑娘还要什么?”

    “一会儿你来上菜,就不要进门了,在门口,远远地把东西给我们的丫头,屋里头不用你伺候。”

    姑娘家爱清净,不喜欢他们这样的人瞎往跟前凑,小伙计见得多了,况且温桃蹊出手大方,给的赏银又足,他当然高兴,满口应下来,揣着那碎银子就高高兴兴的出门去了。

    胡盈袖盯着她看了好久:“你不叫他们进来送菜,又这个时辰把我叫出来,这么神神秘秘的,干什么,有事儿求我啊?这求人又怕人听见,丢了你温家三姑娘的面儿啊?”

    她虽然爱开玩笑,喜欢胡说,但正经是真聪颖。

    温桃蹊没应声,胡盈袖脸上的笑一时顿了,眨了眨眼睛,迟疑着:“真有事儿求我?”

    她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脸上的表情却写满了默认二字。

    胡盈袖差点儿没跳起来,激动的不行,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我?真的是求我?”

    温桃蹊一时扶额:“你能不能冷静点儿?”

    她怎么冷静!

    从小到大,人人都认为,她胡盈袖只会撒泼,只会捣乱,谁也没把她当个人物看。

    桃蹊却要求她呀?

    桃蹊这样的人,她哥哥们一个比一个争气,林蘅又那么聪明能干,还有表哥呢,表哥什么不能替她解决啊?

    胡盈袖嘴角都快咧到耳朵去了,歪了歪头,还是难掩激动:“你说说看,什么事情来求我,我真是迫不及待要听——”

    她说迫不及待,却又欸的一抬手:“先问问你,跟我表哥吵架了啊?怎么不去叫他给你办事儿,倒来求我?”

    这臭丫头——

    温桃蹊脸一黑:“你再这么着,我走了。”

    胡盈袖隔着位置都要上手去拉她:“别呀,你要去哪儿呀?那我不说了不行吗?别走呀,快说说求我什么。”

第二百六十六章:棘手了

    温桃蹊又拨开了她的手,努努嘴,叫她坐回去。

    胡盈袖倒难得的极听话,撒开手就回去又坐好了,两只手交叠着放在圆桌上,直勾勾的盯着她,一脸的迫不及待。

    温桃蹊突然就优点而后悔了。

    找胡盈袖帮忙,她也是病急乱投医,疯了吧。

    可都已经把人找出来了,总不能说没事儿,你回去吧,那不是耍着人家玩儿吗?

    胡盈袖可不是个软绵绵的性子,一会儿再跟她闹起来,她才招架不住呢。

    于是她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慢慢的说给了胡盈袖听:“我也是没了法子的,林姐姐更是六神无主,平日里那样聪慧的一个人,如今彻底没了主意,竟全要靠我素日不够聪明的帮她来拿主意。

    我思来想去,这个法子,其实不错,对谁都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唯一麻烦的,就是你们家……”

    她抿了抿唇:“这事儿得要你父兄费心思的,得想法子说服了林老爷,至少得叫林老爷动心,同林家太太打这场擂台,将姐姐的婚事拖上一拖。”

    胡盈袖呆呆愣愣的,倒像是没听明白似的,好半天都没吱一声。

    温桃蹊拿不准她到底是没听明白,还是听懂了但不太愿意帮忙。

    毕竟这事儿对胡家没什么损失,却也没什么好处的。

    这天底下,出力不讨好的事儿,谁肯干啊?

    不过仔细说来,这算是卖了林蘅和谢喻白一个天大的人情,多早晚谢喻白都得铭记着胡家的这份儿恩情。

    就是这话不好说出口的。

    不然人家真的答应帮忙了,倒也成了是贪图谢喻白的一份儿人情,指望着将来攀上谢喻白,更上一层楼呢。

    把这话说了,保不齐人家原本想帮忙的心,也淡下去了。

    但胡盈袖这吃不准的态度,实在叫她有些急,她面色一紧:“盈袖,你要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咱们慢慢商量,你别……”

    “啪——”

    胡盈袖这反应和态度,跟她那会儿听说林家母子坑害林蘅,简直如出一辙。

    因往来的多了,知道胡盈袖是个热心肠的女孩儿,温桃蹊反倒松了口气。

    胡盈袖肃容怒目:“天底下竟还有这样的人家,还有这样的父母!我真是开了眼了!”

    “你别喊啊,这是在外头,姐姐心情不好,我也不敢把你叫去家里,不想惊动了她,你再喊,一会儿给外人听见了,你负责吗?”

    温桃蹊稍欠了欠身子,扯了扯她的袖口:“快点坐下啦。”

    公众场合,的确不合适。

    可胡盈袖怎么能咽的下这口气!

    “我是一直都知道,林家人对林蘅姐姐从来都淡淡的,就是面儿上维持着,我们姑娘家一处的时候,林薰和林萦姐妹两个,连明面儿上的平和都懒得去维持,可我实在是没想到——”

    她还是怒气冲冲的:“谢二公子那样好的人品模样,他一心对林蘅姐姐的,先前到杭州,亲自登门去拜访,还带了那么多的东西,前两日我们去崔家赴宴,太太们席面上说起这些闲事儿,林家太太得意的不得了,简直要拿鼻子去看人了,合着借着谢二公子的名头去得意,逞威风,一扭头却又要把林蘅姐姐许给旁人家?”

    真是没见过这样的人,更从未听过这样的事儿。

    放在他们着的人家,若不是私下里已经默许过,两家人一处商量过,那借一借人家的名头,人前逞个威风,倒也算了。

    可这八字没一撇呢,甚至根本没打算成全人家的心思呢,就这样?

    更何况……

    “那楚家真这样不堪?”

    温桃蹊小脸儿一黑:“是姐姐同我说的,姐姐的性情脾气你知道,她又不会扯谎的人,既这么说了,自然一定是这样的。”

    这种混账东西,如何能与谢喻白相提并论?他去给谢喻白提鞋都不配!

    她是个热血的人,遇上这种事情,她当然愿意帮忙!

    可就是……

    胡盈袖小嘴一抿,神叨叨的,欸了声:“你怎么不找我表哥?”

    她搬着自己身下的凳子,长长的腿儿蹬蹬蹬的踩着,小碎步轻快的很,就挪到了温桃蹊身边儿去。

    她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了起来。

    吵架了吧?

    真的闹别扭了?

    表哥跟个忠犬似的,一天到晚小姑娘长,小姑娘短,连她这个表妹都往后放去了,还能跟温桃蹊闹别扭啊?

    温桃蹊一脸的警惕和防备,身子就往后躲:“干什么?我为什么一定要去找你表哥?”

    胡盈袖对抄着手:“不是啊,你不是跟我表哥挨着住吗?而且表哥比我说话可有分量,你要干这事儿,去跟我表哥说,他替你出面,不比你来找我强呀?”

    她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还晓得她虽是胡家的嫡姑娘,又一向最得宠,可大事儿上,她没有话语权,还不如陆景明一个表少爷呢。

    她笑嘻嘻的上手去推了胡盈袖一把,动作倒不大,就是小姑娘家的玩闹打趣:“你对自己的看法,叫我刮目相看。”

    她挤兑人!

    胡盈袖板起脸来:“温桃桃,你是在求我办事儿!你再挤兑我,我可走了!”

    得,这个人,真有意思。

    刚才急着听八卦,想知道她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能求到她的跟前去,撒娇挽留不叫她走。

    这会儿知道了,把故事全听完了,腰杆子一挺,又成个人物了!

    “那你走吧,大不了我再想别的办法。”

    胡盈袖哼一声:“又不吃我这一套,你们现在可真是太讨厌了。”

    你们?

    她这个你们……大概是说她和陆景明吧?

    但干什么扯上她呀?

    温桃蹊不想跟她胡闹:“别闹了,这是很要紧的正经事呢,我先跟你说这个,你点头,同意了,回头我好让你表哥给谢喻白写信。”

    胡盈袖面皮一紧:“你先给谢喻白写信吧,我是一定帮忙的,回了家去同我父亲说,我也尽力去说服我父兄,但我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同意……”

    她底气有些不足,又做了那一派神神叨叨的模样,声儿也压低了些:“我二哥哥有了心上人的,这事儿就我跟我大哥知道,他看上了安平柳家的四姑娘,这不是一直还没想好怎么跟我爹娘开口。”

    那这事儿就有些棘手了。

    温桃蹊心下一沉:“有了心上人,要是答应帮忙,回头叫人家柳家姑娘知道,给柳家人知道,你二哥哥曾经向林家提过亲,还是跟楚家争一个姑娘,这……”

    这也太难看了吧?

    胡家纵有万贯家财,难道人家安平柳家就眼皮子那样浅,稀罕这些了?人家自己家里的女孩儿,不照样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又不见得就比胡家有什么不如。

    好嘛,求娶林蘅不成,退而求其次的找上柳家,不知道则算了,倘或知道了,能答应才怪!

    非但不答应,怕还要将上门提亲的打出门去,从此再不与胡家来往的。

    那这事儿是难办了。

    对胡家来说,就不是没什么损害与坏处了。

    温桃蹊小脸儿蒙上一层灰白色:“那要不然……你们家别的房的哥哥们呢?”

    她对胡家真不怎么了解,所以对他们家里情况说是一概不知都不为过,就知道胡盈袖的大哥定了亲,她二哥如今也是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但还没有说定,刚好适合干这事儿。

    谁知道胡盈袖又说出这样的内情来,她便犹豫了。

    胡盈袖面上作难:“他们都不成。”

    这……

    “不成的意思是,成家了?定亲了?”

    胡盈袖连连摇头:“名声够不着,再说了,按着你的说法,你是要让我家里去跟林老爷说的,说白了,靠什么去拖延呢?那不就非得是我们长房的嫡子才行吗?”

    倒也是。

    要是换了别的房吧,也不是不行,但就要更加费劲儿一些。

    本来林志鸿夫妻两个就不看重林蘅,那张氏枕头风一吹,把林志鸿给迷晕了,再有林舟和林薰他们兄妹在旁边儿怂恿,估计她的盘算就落空了。

    胡盈袖看她左右为难,大咧咧的一拍她的肩膀:“你别为难,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温桃蹊不想去拖累任何人。

    她是想帮林蘅,也一直都想做好事,但是如果说,她想做成一件事,是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那她成什么人了?

    “你打算怎么办呀?”

    “总不会撒泼打滚就是了。”胡盈袖咧嘴笑,“我不是都说了我尽力了吗?你就别管了。至于我二哥哥和柳四姑娘那事儿,总又不是现在就要去提亲的,我也知道,到时候跟楚家一起去提亲,在杭州城一定是闹的人尽皆知,根本不可能瞒得住的,但那又怎么样?这婚姻大事,不是看人品,看出身门第,看两个人般不般的吗?”

    她总是想的更单纯一些,什么事情,到了胡盈袖的嘴里,都变得简单起来。

    但她也是好心,总是想帮忙而已。

    温桃蹊先找上门来有求于人的,人家积极性还挺高的,完事儿她倒先打压了胡盈袖的积极性,这是人干的事儿啊?

    只是总归嘛——

    “缓一天,你叫我再想想怎么样?”

    胡盈袖脸儿一黑:“为什么?”

    “你二哥哥倘或没有心上人,我什么也不多说了,你跟我说这个,我心里有些不安的。”她一低头,须臾才又抬眼看过去,“林姐姐今天跟我说这事儿,我可能也会一时急昏头,想错了主意,让我再想一夜,说不定还有更好的办法。反正今天先给谢喻白送信呗,怎么样?”

    这事儿是还挺要紧的,的确应该慎重一些,不似她平日里的小打小闹。

    她在大事上一向没有太大的主见,倒是表哥又总说,温家的桃蹊如何如何能干,她自己瞧着也还像是那么回事儿,所以她选择听一听温桃蹊的。

    于是她郑重其事的点头:“那我听你的吧,但你要是没有更好的主意,咱们就按这个来办啊,总不能眼看着林蘅姐姐被推到火坑里去的。”

    两个姑娘叽叽喳喳的说了半天,饭菜没怎么动上一动,事儿也没商量定。

    原是两个人都第一次遇上这种棘手之事,谁也不敢先拿定了主意。

    偏偏陆景明那么多的麻烦事缠着他,温桃蹊后来才想,实在不行,还是去麻烦麻烦他吧,他总比她们两个女孩儿聪明有主见的呀。

    胡盈袖心大的很,说完了这些,又觉得是商量出了对策来,后来就只管闷头吃她的饭,瞧着温桃蹊吃不下多少,还一个劲儿的给她夹菜,哄着她多吃两口,气氛倒还挺融洽的。

    却不知此时隔壁雅间里,俊秀的年轻郎君身边儿还坐着个容颜姣好的女孩儿,仔细看时,那女孩儿是挽了发的,原是早嫁做人妇的,不该称为女孩儿了。

    女人去夹菜,腕间两只手头极好的绿玉镯子晃一晃,晃的人眼前一亮的:“你听,是不是还不错?”

    男人面上满意,眼底一片温柔:“小姑娘家家,为了蘅儿的事情发愁成这个样子,自己都快为难死了,还要为人家考虑,又想帮蘅儿,又怕拖累了旁人,蘅儿身边有这么一个朋友,总算这十几年来,老天爷肯给她一些安慰和弥补了。”

    女人手上一顿,又含情脉脉的笑着,另一只手覆在男人手背上:“六郎,你这话错了,这十几年来,老天爷给蘅儿的安慰和弥补,不是还有你吗?”

    “可我到底是来迟了——”

    他低叹一声:“我要是早知道,还有个妹妹,在这世上受苦,我无论如何……”

    “都过去了。”女人握着他的手一紧,“你从前也并不知道世上有个蘅儿,沈妈妈也是为了你好,也是为着你这几年前途光明,她又怕你掺和到这些里面来,再加上蘅儿自己从前不觉得如何委屈,现在不是事儿赶事儿,你也安定了,蘅儿这里,也实在不能再待在林家。

    你不要自责,也不要想这些,咱们把蘅儿接回去,将来尽咱们所能的去弥补她,后半辈子她想如何就如何,当务之急,就是要先替蘅儿把这个所谓的婚事给解决掉的。”

第二百六十七章:我为蘅儿而来

    齐明远,今岁二十而已,却已高中,殿试二甲头名,今上钦点了庶吉士,入了翰林院不足三月,又由他岳丈枢密使徐天德一路保着,进了吏部去。

    人都说榜下捉婿,是一段佳话,可齐明远和徐月如,却并不是如此。

    齐明远的老师不算有什么名望,他当年在齐家就不受人待见,上头兄长真是从小欺负他到大的,所以他没什么钱,连读书都是勉勉强强。

    后来春闱时,是国子监的蒋荣做了他的座师,又极看重他的人品,待到放榜,入了殿试,蒋荣便索性将他收入门下,做了关门弟子。

    蒋荣原就属于,官儿不高,也没什么太大的实际权力,可架不住他桃李满天下,同谢喻白的那个老师,很是有的一拼的。

    而齐明远和徐月如的婚事,就正是蒋荣牵线搭桥,促成的。

    齐家为齐明远高中,喜忧参半,乍然得知枢密使徐天德要招他为婿,更是忧心忡忡,生怕齐明远会为儿时事转头报复,是以当日成婚,齐家还颇是为难过齐明远一场。

    后来还是蒋荣出面,为他撑腰出头,齐家这才正正经经的备下聘礼,派了人入京,到徐家去下聘的。

    徐月如其人简直是大家闺秀之中的典范,在闺中时就已经听说过齐明远的名号,加上她本身又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对齐明远这样的大才子,自然倾心仰慕,后来成婚,又见他人品贵重,就连她爹每每见了,都满口止不住的夸,她越发满意这门婚事,也就越发对齐明远动心。

    到如今二人成婚有小半年,她虽是乍然从齐明远早就已经亡故的母亲的贴身妈妈沈氏口中得知,齐明远竟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却也从没有半分不快。

    乃至于沈氏告诉他们夫妇二人,林蘅这些年在林家过的都算不上十分好,到如今,谢喻白看上了林蘅,原本这婚事若成了,她这辈子大约都不会找上门,告诉明远,还有这么一个妹妹,可偏偏张氏又从中作梗,竟要将林蘅许配给不成器的楚家郎君时,明远同部里告了长假,非要亲自到杭州来,一定要把林蘅接去京中,从此后同林家,再没有半点关系不可。

    原本徐月如也全了一场,张氏虽然不是林蘅生母,可对林蘅也有养育之恩,尽管按照沈妈妈的说法,这些年沈妈妈在杭州生活,留意着林蘅的一点一滴,张氏对林蘅是真的不好,可林蘅毕竟吃林家的,住林家的,张氏在这些上头,也不算苛待她。

    再加上林志鸿又是她亲生父亲。

    这趟他夫妇两个到杭州,想三言两语就把人接走,恐怕没那么容易。

    可是劝了两场,齐明远不听,徐月如也确实心疼林蘅从小的遭遇,便随他一道,往杭州而来。

    临行前,她还特意回了趟娘家,同她父亲与母亲将此事回明了,一来是怕回头把林蘅接回去,这突然多出个妹妹,父亲母亲要多心,二来也是怕部里倘或真有个什么事儿,齐明远远在杭州,总要有人替他周全了。

    只是这些,她没叫齐明远知道罢了。

    眼下夫妇两个收了声,听着隔壁屋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听着小姑娘嘤嘤细语,说笑着就出了门,才缓了口气。

    徐月如看向他:“你是打算明天一早去林家,还是等会儿就去?”

    要把妹妹接回家,他一刻也等不了的!

    但他不知道,妹妹肯不肯认他。

    齐明远拢眉:“我想先去见见蘅儿。”

    徐月如愣了下:“先见见她,问问她愿不愿意跟咱们回京城,固然是好的,可就怕她一时难以接受……我听沈妈妈说,蘅儿打小就活的仔细又谨慎,你突然去跟他说,你才是她的亲兄长,万一她吃不消呢?”

    齐明远寒窗苦读,都没觉得有这么难。

    入了朝堂,为着他新贵登科,今上器重,又做了老师的入门弟子,还娶了徐氏女,不知多少人眼红,等着算计他,看他笑话,可他从来没怕过。

    齐家对他不好,甚至在他年幼时,赶走了他的母亲,而他母亲,就是在离开齐府,搬去庄子上的两年后,撒手人寰,他们母子二人,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他从小心里就恨,可是他知道,他再怎么恨,都没有用。

    他必须要争气,要苦读,考取功名,要出人头地,才能不辜负母亲在天之灵。

    如果说报复……

    齐家与他一脉相承,他办不到。

    只是他也没有旁人那诸多的顾虑。

    官场上的人,尤其是在京城为官的,谁不怕朝堂风云诡谲,谁不惦记着伴君如伴虎。

    一步错,万劫不复,连身后的家族,都难得保全。

    而他不一样。

    他一向认为,他是孑然一身的。

    现在嘛,自己成了家,他也只有这么一个家而已!

    沈妈妈突然出现,他意外,得知自己还有个异父妹妹,他震惊。

    现在就要面对林蘅了,他更多的,竟然是无措。

    徐月如与他成婚这么久,又倾心与他,对他的小习惯自是十分了解的。

    这会儿瞧着他左手的拇指与食指捏在一起,反复揉搓,便知道他心中是有所顾虑的。

    “是我不该说这些吗?你好像真被吓到了。”

    齐明远摇头:“只是觉得你说的有道理,而且我也……我也的确有些怕,怕蘅儿不接受我,怕她觉得,我这个做兄长的,从没有一日尽过兄长的责任,不曾陪伴她成长,不曾为她遮风挡雨,让她这十五年来,受苦良多,如今她长成了,又这样的出色优秀,我倒跑来认亲,还有谢喻白……”

    “你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她是你的亲妹妹,她怎么会那样想你呢?”

    徐月如把手覆在他手背上,轻拍了拍:“你用不着借谢家的势,你本就是二十岁的朝廷新贵,放眼六部之中,既比你年轻,又比你有本事的,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你的前途无可限量。我爹是当朝枢密使,待你又像亲生儿子一样的,你何须借区区侍郎府的势?”

    齐明远从不避讳这些。

    他岳丈的确是当朝枢密使,而他仅仅在翰林院待了三个月就能入了吏部去当差,也的确是他岳丈的手笔。

    他不喜欢文人酸腐,更不喜欢文人所谓的风骨,看似清高,实则最肮脏。

    他做过的,便是做过,他凭这些得到的,他也全都承认。

    齐明远低笑了声:“陪我去看看蘅儿吧。”

    胡盈袖好多天都没出门来找林蘅和温桃蹊玩儿,今天本来打了盘算,要拉着温桃蹊去好好地逛上一逛的,偏生又知道了这种事。

    她本来怕林蘅想不开,想着跟温桃蹊一块儿回去,好歹劝劝林蘅,开解她两句。

    可是她又怕她自己是个嘴欠的,说话没个分寸,一时不留意,再无心伤了林蘅,索性叮嘱了温桃蹊几句,叫她快点家去陪着林蘅,连送都不要她送,自己领了丫头就回胡家去了。

    而温桃蹊和齐明远夫妇两个,便几乎是同时,到了温桃蹊如今那宅子的正门口的。

    齐明远的马车在门口停稳的时候,温桃蹊正从软轿里钻出来。

    正对面儿停了辆高辕马车,温桃蹊眉心一拢,叫连翘:“那是谁家的马车?认识吗?”

    连翘摇头,白翘戳了戳旁边儿的轿夫,那轿夫也是有眼色的人,小跑着靠向马车的方向。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问什么呢,齐明远已经翻身跳下马车来,长身玉立的站在车辕旁,回身去扶徐月如下车。

    温桃蹊远远瞧着,一时感叹:“真是一对璧人啊。”

    那女人一瞧就知她是高门之中精心养出来的,周身贵气,高贵又典雅,真是好一朵人间富贵花。

    温桃蹊下意识就捏紧了帕子。

    齐明远携着徐月如的手,二人比肩而行,缓步近了前。

    他两个瞧着都面善,可跟着温桃蹊的护院们,还是拦在了前头。

    齐明远把徐月如往身后一挡:“是温三姑娘吧?”

    温桃蹊隔着人去看他,十分笃定,自己不认识这男人。

    她犹豫须臾,才反问他:“你认得我?还是认得我兄长?”

    “三姑娘,我是为蘅儿而来的。”

    林蘅?

    这男人说,为林蘅而来?

    温桃蹊小脸儿登时就垮了。

    她黑着脸,拉长了:“你是楚家什么人?”

    齐明远和徐月如对视一眼,晓得这小姑娘是误会了。

    徐月如有心上前去解释,却被小姑娘的护卫们死死地拦着。

    她捏了捏齐明远,给他使眼色。

    齐明远咳一声:“我们不是楚家的人,在下齐明远,这位是我夫人,枢密使徐大人的嫡女,我叫她过去跟三姑娘细说一二,三姑娘能否让这些人退开?”

    枢密使?

    枢密使家的嫡女?

    温桃蹊对官场没什么了解,却也知道,枢密使是大官儿,位高权重,又是掌管军政的,地位更是不同凡响。

    她从前好像隐约不知是在哪里听说过,如今的枢密使大人徐天德,一生无妾,只得了一子一女,长子十三岁从军,十七岁战死沙场,打那之后,膝下就只剩下一个女孩儿,于是养的更加金贵。

    眼前这女人……

    温桃蹊看看她,又看看齐明远,抿唇思忖须臾,叫退了拦在二人面前的一众护院们。

    徐月如这才噙着笑,莲步轻移,近了前去。

    她本想去拉温桃蹊的手,但想着毕竟不认识,温桃蹊对她还诸多防备,便没有上手:“三姑娘与蘅儿是闺中密友,我们夫妇二人今次到杭州来,是为了把蘅儿接到京城去的,至于其中缘由——”

    徐月如略弯腰,附在她耳畔,声音尽可能的压低,用只有她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同她讲:“明远是蘅儿同母异父的亲哥哥,三姑娘,这其中缘由,能不能叫我们进府去说?”

    温桃蹊瞪圆了一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徐氏说什么胡话呢?

    林蘅从小在林家长大的,林志鸿和张氏是她的父母,她又从哪里多出来这么一个同母异父的兄长。

    同母异父……

    温桃蹊登时倒退两步。

    她秀美蹙拢着,盯着徐氏:“我不认识你们,从没见过你们,你们说是官家女,我也无从知晓,这位夫人,你说这话……”

    “明远如今是吏部的主事,既从京城到杭州,身上自也带了官凭路引的,姑娘若不信,我拿给姑娘看?”

    徐月如拦了她的话,可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官凭路引是做不得假的,也没人有那个胆子做这个假。

    可这事儿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如果是真的——

    不管是不是真的,都不适合站在大门口,聊这个!

    可是进府去,万一惊动了林蘅……

    温桃蹊把心一横:“我请郎君与夫人到府中厢房说话,只是恐怕要待客不周,无法引二人入正堂。我这宅子,门房后就连着一间厢房,不知二位肯不肯纡尊降贵,进府与我说一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徐月如回头去看齐明远,齐明远点头说好:“三姑娘一片赤诚之心待蘅儿,我自是替她感到高兴,没有什么不愿不肯的。”

    这样就最好。

    温桃蹊暗暗松了口气,转头吩咐连翘:“你去盯着些,别叫人惊动了姐姐,我与他们说两句话,没什么大事。”

    可是连翘并不知徐月如方才与她耳语什么,又惦记着之前长安客栈的那档子事儿,到底心有余悸,有些害怕。

    连白翘都想劝。

    只是丫头还没开口时,温桃蹊已经做了个请的手势,在头前引路,领了齐明远和徐月如夫妇二人进府去。

    连翘急的一跺脚,扯了扯白翘:“你陪着姑娘,姑娘要是说有事儿谈,不叫你在屋里伺候,那你就在门口盯着,寸步都不要离开!”

    白翘郑重其事的点头,拍着胸脯作保证:“我一定不会再叫姑娘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事,你放心吧!”

    可是她说话的声音,随着一阵风,隐约有那么几个字,是能飘入温桃蹊她们的耳朵里的。

    温桃蹊便有些不大好意思,干巴巴的咳一声,回身去道歉:“先前出了些不大好的事情,我这两个丫头口无遮拦,还请郎君与夫人千万不要怪罪才好。”

第二百六十七章:齐家哥哥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无声笑着。

    这姑娘年纪不大,行事却似比世人都大。

    她自个儿当家做主,待客之道其实也是丝毫不错的,底下的丫头有不好,她做主子的,便先赔礼道歉,再规矩没有了。

    徐月如瞧着她,想想林蘅。

    才到了杭州第二日,昨儿后半晌入的城,没惊动谁,寻了客栈下榻,安歇一夜,今早本就是要去登林家的门的,可明远昨儿就打发了人在温家小姑娘这宅院外守着,一早听说她约了胡家姑娘出门,明远便想去听一听。

    是以到如今,她还没见过林蘅究竟生的何等模样,又是怎么样的人品。

    可世人都说人以群分,温家小姑娘行事半点错处也不给人拿捏,想林蘅大抵也是个这样的女孩儿,甚至比温家姑娘做的还要出色些。

    徐月如算是家里的独女,底下没有弟妹,徐家旁支的孩子们,又同她并不亲近,她母亲也不喜欢她们往她身边凑,日子久了,见了年纪小一些,活泼一些的女孩儿,总是越看越爱的。

    她索性从齐明远手里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上前三两步,去拉温桃蹊的手:“蘅儿住在你这里,不知有多少地方麻烦了你,你这个丫头也是忠心护主的,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快不要这样客气了。”

    温桃蹊眼角一抽。

    这朵人间富贵花,还挺自来熟。

    人家这样热情,她总不好拿冷脸去待人。

    只是她心下又不免要犯嘀咕。

    前世从没听林蘅提起过,她还有什么同母异父的兄长,还有个出身如此高贵的嫂嫂。

    如果林蘅前世就认回了齐明远这个哥哥,那她又是怎么会远嫁到歙州去的呢?

    就算是李家太太做主,齐明远就同意了?

    她不知道林蘅到底在婆家过得怎么样,但后来的那些日子,到她临死前,林蘅都没能再踏进她的小院儿半步。

    倘或林蘅背后是有齐明远和徐月如这对儿兄嫂替她撑腰的,放眼歙州城中,谁又敢拿捏她?

    难道是她的重生,在无意之中,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吗?

    还是说……

    还是说,徐月如并不似表面看起来这般柔婉和善,实则是她在齐明远认回了林蘅之后,容不下林蘅呢?

    温桃蹊心下一沉,不动声色的快走两步,到了那厢房门口,终于把手从徐月如手里抽出来,请了他们夫妇进门去。

    徐月如也是人精里长大的姑娘,察觉得到她的疏远和淡漠,也不放在心上。

    等进了门,温桃蹊果然不叫白翘跟进去,反叫她去打发人上茶水来,又叫她在外头守着,但却连她也不许靠的太近了。

    她是主,自然主位落座,可齐明远是官,徐月如是官家女,要是他们没扯谎,那就还是林蘅兄嫂,是以落座时,温桃蹊十分有分寸的往偏位坐了下去。

    徐月如眼底的欣赏便越发浓郁。

    温桃蹊没有太在意那些,略低眉:“郎君说是林姐姐的兄长?”

    齐明远点头:“我是苏州齐家的六郎,我母亲原是我父亲续弦再娶的太太,姓白,杭州人。”

    那这位白太太,按照齐明远的说法,就应该是林蘅的亲生母亲了。

    她拧眉,倒不言语,只等着齐明远的后话。

    “我母亲与蘅儿的父亲,原是青梅竹马,奈何我外祖家家道中落,林家便不肯再认从前口头上定下的婚事。后来林老爷另娶张氏为妻,而我母亲,为了给我外祖父治病,答应了给我父亲做填房太太,嫁去了苏州城。”

    齐明远眼神晦涩,藏在袖下的手捏紧了,声也陡然冷肃下来:“我三岁那年,父亲过身,家中长兄将我母亲赶去了城外的庄子上,从那之后,我便再也没见过我的母亲。”

    “郎君的母亲是……如何过身的?”

    这是照着人家心窝上戳,往人家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温桃蹊不是听不出他语气森然,只不过是在尽力克制而已。

    齐明远略合眼。

    徐月如按了他胳膊一把,把话接过来,替他开了口:“婆母身边有个陪嫁的妈妈,姓沈,这些事情,我们也是前些时日才知道。当年婆母被赶去庄子上,身边没有伺候的人,只有沈妈妈一个陪着,那齐家虽不是什么积善人家,但也富贵惯了,婆母过门时候家境不济,嫁妆便不入齐家人的眼,是以都叫婆母带了去。”

    温桃蹊倒听的有趣,挑眉去看齐明远,却见他神色淡然,仿佛徐月如说的,不是他家里似的。

    看样子,齐明远和齐家,说是势同水火也不为过了,不然也不会纵着自己的发妻,当着她这个外人的面儿,说齐家如何不堪。

    徐月如察觉到她的审视,低叹一声:“林老爷就是在那个时候,在婆母被赶去庄子的半年后,找上门去的。”

    温桃蹊脑子嗡的一下就炸了!

    她本来以为——

    她颤着声儿:“所以,林姐姐,是林老爷和……”

    她话没说完,徐月如点头说是:“再后来,婆母就有了身孕。照沈妈妈说,林老爷是在庄子上住了快一年,后来不知出了什么要紧的事,只说着急,办了事情就回去陪婆母,便匆匆走了,又留下婆母一个人,苦守在庄子里。他走后不久,婆母就有了蘅儿,可林老爷,再没回去过。沈妈妈说,婆母终日以泪洗面,月子里伤了元气,养不回来了,生下蘅儿三个月,便撒手人寰……”

    温桃蹊登时只觉毛骨悚然。

    林志鸿怎么能这样!

    抛弃青梅,另娶娇妻,他也得了如花美眷,也有儿有女,却还要去撩拨白氏!

    白氏固然也有错,既已嫁做人妇,便是为夫家所不容,也不该再与旁的男子有染,这是……这是通奸!甚至还有了骨肉。

    但林志鸿才最不要脸——

    温桃蹊白着一张小脸儿。

    她突然之间,就明白了:“所以,张氏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当初林志鸿要把蘅儿抱回家去,说要给她林家嫡女的名分,要她一辈子养尊处优,绝不叫她再受半分委屈,才哄过了沈妈妈,带走了蘅儿。可张氏是个不容人的,不与她把事情说清楚,蘅儿哪里那么容易回林家去。”

    齐明远咬着牙说这话:“沈妈妈十几年不登门,不露面,就是怕泄露了蘅儿的身世秘密,倘或闹的尽人皆知,蘅儿是个私生的孩子,她往后就没法子做人了。”

    这世道,对女子总严苛些。

    于林志鸿而言,不过一桩风流韵事。

    可对白氏来说,便是反水性杨花,不守妇道。

    有这样一个娘,生出的女儿,又能好到哪里去。

    他们不会想着林蘅素日里的为人秉性,只会觉得,龙生龙,凤生凤,白氏的女儿,便一定像极了白氏,骨子里带着,血液里管着,一辈子改不了的。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温桃蹊猛然倒吸口凉气:“那郎君还要把姐姐接去京中?”

    齐明远抬眼扫过去:“我自不会叫蘅儿为身世所累,受世人指点。她若肯跟我走,我便有法子叫她名入齐家族谱。她是我父与我母所出的齐家嫡女,只不过是我母亲昔年身体不好,挪去庄子养病时,放心不下这个小女儿,才将她一起带去了庄子上,至于林志鸿——”

    他嗤笑,从头到脚都写满了不屑:“当年是他误会了。他外出办事,路过苏州,听闻我母亲携幼女搬去了庄上,便以为是齐家苛待,为着昔年情分,与数年的愧疚,到庄上去看望我母亲,却恰逢我母亲重病不起,只见上了最后一面,后来就自作主张,将我妹妹带回了林家,又藏了几年,对外只说是张氏所出,是他的女儿,实则我妹妹今岁十七,非是十五。”

    好口才啊。

    不愧是为官做宰的人,不愧能做枢密使大人的乘龙快婿。

    他此番来杭州,原来是早把一切都想好了的。

    林蘅的出身,他要彻彻底底的改上一改。

    而这一切,也都顺理成章。

    张氏多年来不喜林蘅,林家人对林蘅从来淡淡,都只拿她当外人似的,就连林志鸿自己,对她也一向淡淡的。

    她根本不是林家的女儿,不正解释了这一切吗?

    “林家养了十几年的女孩儿,只怕由不得郎君说不是,就不是的。那齐家……”

    温桃蹊掩唇,干巴巴的咳嗽,没敢说。

    齐明远摸了摸鼻尖儿:“温姑娘有话直说就是,不必顾忌着我,藏着掖着不开口,齐家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齐家当年能将三媒六聘娶回家的当家主母赶去庄子上,难道如今却又会接受林姐姐名入他齐家族谱吗?”

    “这些不必温姑娘操心的。”

    齐明远没开口,徐月如却把话接了过来。

    这夫妇两个……

    都说男主外,女主内。

    可这说到以权势压人的事儿,徐月如开口倒比齐明远还快。

    温桃蹊看看她,又看齐明远。

    齐明远倒十分的坦然:“我知道温姑娘在想什么,我也从没否认过,我岳丈是当朝枢密使——温姑娘,难道我不说,岳丈便不是我的岳丈了吗?”

    他还活的挺通透的。

    这点,倒真是跟林蘅蛮像。

    可他的通透是透着洒脱的,林蘅则不然。

    林蘅通透,可正因这份通透聪颖,而更加谨慎小心。

    温桃蹊此时才认认真真的打量齐明远。

    要说人静下心,就总能发现一些不一样。

    如果方才门口初见齐明远时,她能仔细的,冷静的,多打量齐明远一番,便会发现,他的眉眼,与林蘅,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郎君说是兄妹,便是见了姐姐,也总要叫姐姐相信的吧?”

    温桃蹊略抿唇:“我是个外人,郎君也不过看在,这宅子暂且是归于我名下,才客客气气同我说这些罢了,论说,我是插手不到此事的。”

    “温姑娘待蘅儿赤诚之心,我便没拿温姑娘当外人,同我的亲妹妹,自然是一样的。”

    齐明远眼底渐次有了笑意:“我并没有打算就这样把蘅儿带走,也不是要她一时之间就接受我,就算她不认我,不跟我走,我都不会怪她,这十几年,我没有尽过一日做兄长的责任,从没有爱护过她,我这次来杭州,主要还是要解决掉她同楚家的那桩婚事。”

    他竟是知道的?

    温桃蹊心下一沉:“所以这婚事,其实张氏已经盘算很久了吗?”

    他说差不多吧:“沈妈妈知道后就动身上京的,一路从杭州入京,快马加鞭的,倒也难为她这一把年纪。不管蘅儿将来看上谁家的郎君,但总不能是这样被人草草许配给那样的人家,她是我的亲妹妹,我便第一个不答应!”

    他语气其实还是淡淡的,也并没有刻意咬重话音。

    温桃蹊心里却有别的想头。

    大概同楚家的婚事,张氏不曾与林舟商量过。

    她本以为是临时发生的意外,如果是沈氏探听得知,又急急忙忙上京去通知齐明远,而齐明远还需要时间打点好京中一切,再带着徐月如一路到杭州,如此只怕要不少时日的——

    前些日子,林舟才跟章延礼合谋了那种龌龊事,他要知道还有楚家这么个选择,大约不会去冒这样的险。

    张氏为了不叫林蘅好过,还真是费尽了心思!

    温桃蹊深吸口气。

    林家是断然待不下去的了。

    张氏和林舟连那样龌龊的心思都动过,再放林蘅回去,还不知要怎么样。

    眼下她在杭州,能拉着林蘅住在外头,多少护着林蘅一些。

    可她总是要回家的——谢喻白不在,她也不在,盈袖固然不会放任不管,可她还是觉得,那丫头真没那么靠谱。

    如果林蘅真的能认回齐明远……

    温桃蹊捏了捏手心儿:“齐家哥哥,要不然,我先跟姐姐通个气儿,看看她大概是个什么态度,你再去见她?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她,只怕你一股脑把这些说给她听,她受不住,还是循序渐进的好,至于她和楚家的婚事……这事儿自有林家人可以理论的,您看怎么样?”

    屋外陆景明脚步一顿。

    齐家……哥哥?

    她何时嘴上抹了蜜了!

    他脸色倏尔黑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是个人物

    他原是从章延祈的那个别院才回家的,听家里的奴才说,温宅来了客人,他多问了两句,才知道是一对儿年轻的男女找上门来,却又并不知是什么人,且脸而生的很。

    他从商行置办宅子,顺带就买了这几个奴才来,都是杭州人,家也都在城里头,他们平日里见得人多了,富贵人家的哥儿啊姐儿的,见一面,都能刻在心上,唯恐哪一日冲撞了贵人而不自知的。

    说脸而生,那想就不是杭州人。

    好端端的,跑到这儿来找他的小姑娘?

    是以陆景明才坐不住,从后头的角门入了这边的宅子,又一路问,一路打听,还是先遇上了连翘,才知道,温桃蹊根本就没叫人进府,就把人请到了大门后的厢房那里。

    他也顾不上多问,心里全是温桃蹊,一时竟连连翘的欲言又止,也没太看在眼里,着急忙慌的就往府门方向而去。

    也正是他匆匆而来时,才上了垂带踏跺,人没进门,就听见他的小姑娘娇俏的叫了一声齐家哥哥。

    陆景明黑着脸上手去推门,一旁的白翘想拦又不敢,看他那脸色,简直要吃人似的。

    原本紧闭的雕花门霎时被人从外头推开,温桃蹊小脸儿一沉,待要斥两句,一转头,却正对上了陆景明眼底的阴森。

    她水泠泠的一双眼闪了又闪,见是他,倒没了那么大气性:“你怎么过来了?”

    齐明远和徐月如夫妇二人对视一眼。

    想来,这就是陆景明了。

    齐明远正要起身同他打招呼呢,冷不防不善的眼神就朝着他扫了过来,那眼神中无数的冰渣,化作利刃,照着他身上就招呼。

    他一拧眉。

    从来就没见过陆景明,更遑论得罪,这才一进门,就要吃了他似的……

    齐明远心念一转,登时明白了。

    无奈一撇嘴,缓缓站起身,又朝徐月如递过去一只手,拉了她一道起身来:“在下齐明远,这是内子徐氏。”

    已经成家了啊。

    陆景明的面色才稍好看了些,只是仍旧算不上十分客气,回了齐明远一个极其敷衍的礼,却也不与他说话,转而去问温桃蹊:“你认识?”

    温桃蹊挠了挠后脑勺。

    刚认识的算不算认识……

    齐明远看小姑娘为难,眼底渐次拢了笑意。

    这两个,怕是郎情妾意而妾不自知。

    小姑娘家面皮薄,他和月如怎么着也算是外人,她当然更不好意思。

    于是他先开了口替她解释清楚:“我妹妹住在这府中,我与内子是为我妹妹而来的。”

    林蘅?

    陆景明脖颈一僵,缓慢的转过头来,审视的目光,才重落回到齐明远身上:“林家的表亲?”

    齐明远摇头说不是:“陆掌柜,我方才说,我叫齐明远,内子,徐氏。”

    陆景明脸上所有的表情登时就僵住了。

    刚进门的时候他憋了一肚子的火,又不能同他的小姑娘撒,就把所有的事儿都怪在这来历不明的男人身上。

    是以方才他很不客气,齐明远说了什么,他根本就无心去听,只是听见齐明远说内子,才缓了心神,有功夫听齐明远说后面的这些话的。

    齐明远啊。

    大名鼎鼎的齐明远,他在外行走的郎君,如何不知。

    这天下学子,哪一个不羡慕他齐明远科举之路一帆风顺,年纪轻轻便得陛下钦点庶吉士。

    而这普天之下的男人们嘛,又无不羡慕他虽出身商贾,却能娶枢密使家的独女为妻,且他齐家虽商贾之家,那齐明远作为家中嫡子,打小又是锦衣玉食从没吃过苦的。

    提起齐明远,谁不感慨一句,老天不公。

    便是谢喻白,也为着如今尚未娶亲,将来的发妻也未必有徐月如出身高贵,仿佛还落了下风的。

    可是齐明远刚才说什么?

    陆景明困惑不解:“齐大人是说,林姑娘,是你妹妹?”

    温桃蹊不知道齐明远打什么主意,再说这是人家家事,要不是林蘅住在她这儿,齐明远也未必肯跟她多说这些。

    陆景明一向那么聪明,怎么什么都张口就问啊。

    她心下急切,倒没顾着那么多,三两步靠过去,一扯陆景明袖口,瞪了他一眼。

    陆景明低头看她,又去看齐明远。

    齐明远倒是坦然:“具体是怎么回事,我已经同温姑娘说过,陆掌柜想知道什么,问温姑娘便是了。”

    陆景明嘴角一动,可到底没说什么,又听着他说那些告辞的话,眼看着徐月如亲亲热热的拉温桃蹊的手,把小姑娘好一通哄,而后才陪着温桃蹊一起,送了他们夫妇二人出府去不提。

    等到齐明远夫妇登车远去,温桃蹊长松口气,想起来陆景明进门时脸色难看,她欸了声,拿手肘去戳他:“你从哪儿来的?进门那会儿脸色那样难看,是林家香料案又出了岔子吗?”

    陆景明一时扶额。

    他在外头就是遇上天大的难处,也不会给她脸色看。

    他的小姑娘,从来就应该快快乐乐,每日里跟着小姐妹们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就像胡盈袖那样。

    他怎么可能因为外面的事而让她看出端倪去烦心。

    这丫头是真……

    陆景明咬牙切齿,盯着她,阴恻恻的:“倘或一日我与别家姑娘妹妹长,妹妹短,亲亲热热的叫着,你要怎么样?”

    这什么跟什么?

    温桃蹊脑子猛地一下子没能转过那个弯儿来。

    等明白了,小脸儿轰的一下熟透了的苹果似的。

    陆景明瞧着却觉得可口。

    她皮肤娇嫩又白皙,脸颊上泛起红晕时,看起来真的很可口。

    真想把她揉进怀里,咬上一口啊。

    陆景明压下心中的悸动,仰头望天,长叹一声。

    温桃蹊下意识退了两三步:“他是林姐姐的亲兄长,我称一声哥哥,本也没错。”

    他不悦,板起脸来:“吴二与你们一道长大的,从小在你们家学里读的书,你也叫他一声吴家哥哥?”

    还有梁时。

    那梁时还是他们家三房的表少爷呢,不比齐明远更近一些?

    她打从一开始也没叫上一声梁家哥哥。

    要不为这些,他乍然听见那一声哥哥,怎么可能气成那样子。

    温桃蹊嘟囔了两句什么话,声音极低,又为着方才退远了两步,陆景明也没听真切。

    他只瞧着她脸上不服气,眼珠子一转,上手去拉她:“你躲那么远做什么?我又不会打你。”

    长本事了。

    还想打她不成?

    可手腕被他隔着衣袖攥在手心儿里。

    温桃蹊能真切感受到他的体温,甚至是,靠的近了,连他的心跳声,都是跳动在耳边的。

    她不好意思,想往外挣,他却不动声色的用力,不至于伤了她,也不会叫她轻易挣脱。

    温桃蹊跺脚:“青天白日的,你不成体统,快松开我!”

    “往后还管不管别的男人叫哥哥?”

    温桃蹊小脸儿越发的红:“不叫了不叫了,从今往后再也不叫了,你快点松手!”

    “这才乖了。”他慢慢的撤回手,却又猛然一弯腰,俊俏的脸就凑到了她脸前,“叫声陆哥哥?”

    陆景明真的有病!他一定有病!

    温桃蹊懒得理他,一抬脚,落下的时候,正把他的脚狠狠地踩在脚下,她用了力气,见他眉心蹙拢,才得意的回了府中去。

    其实她那点子力气,踩死只蚂蚁还成,踩在他脚上,真没多痛。

    陆景明满脸无奈,眼中却一片宠溺,摇着头,背着手,慢悠悠的跟进了府。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听到他的小姑娘叫一声哥哥,或者……夫君也不错。

    陆景明腿长,加上温桃蹊有意等他,进了府过了影壁墙,他追出去不到一箭之地,就同她并肩而行。

    “你认识齐家……公子?”

    她差点儿脱口而出一声齐家哥哥的,怕陆景明再犯病,话到嘴边连忙改了口。

    陆景明听见了,挑眉:“刚才想叫什么?”

    温桃蹊张口啐他:“那你不要问我他和姐姐的事情了!”

    把人逗急了。

    脸皮还是一如既往的薄。

    “齐明远名声在外,天底下也没几个不认得他的,在外行走的郎君们,谁不知道齐家六郎的名头。”陆景明的视线落在她鬓边的那只白玉簪上,“你这只簪子,簪头的团云纹雕歪了些,别戴了,回头我送你个新的。”

    温桃蹊下意识去摸头上的发簪。

    这是她来了杭州之后买的,玉料不错,成色和水头都好,团云花样看着也柔和,她才买下来的。

    就他眼尖。

    她戴了这么些天,也没谁瞧出来这团云雕歪了。

    她垂下手,哦了声:“那照你这么说,齐公子和谢喻白倒是一样的人,是格外出色的郎君?”

    “他不同。”陆景明眼神淡漠,“他出身商贾之家,是靠着自己寒窗苦读,才挣出如今的地位,且命也好,娶了枢密使大人家的独女,往后他还不是青云直上。”

    世人总是说,娶妻娶贤,可只怕若给天下男子一个这样的机会,能娶高门贵女,少奋斗十年甚至二十年,他们都会将娶妻娶贤这四个字抛之脑后了。

    “你也羡慕他吗?”

    陆景明低头看他,目光灼灼:“我喜欢的姑娘,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我羡慕他做什么?”

    温桃蹊心跳又快了些,她眉眼弯弯,显然对他这个回答非常的满意。

    陆景明对她的反应也很满意。

    若放在从前,她要么是恼了,要么是羞了。

    这样真是好。

    他觉得,这条追妻之路,他已经能看到尽头了。

    说不得,这趟回了歙州城,他就能登门去下聘求亲,先把亲给定下来,只等她行了及笄礼,就能同他完婚了!

    温桃蹊不知道他想这些,一面走,一面同他说起来,白氏和林志鸿之间那根本见不得人的关系。

    她像是个说书人,说的是别家事,与己无关。

    只是说完了,不免要生出无限感慨来。

    “我瞧着林志鸿人模狗样,背地里,竟是这样的混账东西,白连累姐姐一场。”提起林蘅,她眼角才有了苦涩,“姐姐那样好的一个人,他把姐姐接回家,却又不能善待,任凭张氏磋磨姐姐,十几年来,一点儿也不像个父亲。既这么着,当初何必要把姐姐接回林家去!要我说,沈妈妈都比他尽心。”

    陆景明低叹。

    世事无常。

    林志鸿当年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把林蘅接回林家,是因为深爱白夫人,还是为了安慰他自己,他们都已经无从得知,哪怕是林志鸿自己,恐怕也早就忘了。

    只是那沈氏,却也未必像她想的那样尽心的。

    不过这些人心难测的事儿,他也无意叫她知道更多。

    沈氏真的怜爱林蘅,就不会明知齐明远是她兄长,还眼睁睁的看着她在林家艰难过活十五载了。

    “齐明远说是林姑娘的兄长,有什么凭证吗?”

    温桃蹊白他一眼:“人家是在京城做大官儿的人,徐娘子又是枢密使家的女儿,难道来哄骗姐姐啊?”

    她打趣完了,也不听他反驳,倒讨了个没趣儿,一时兴致缺缺的:“他手上有半块儿玉佩,另外一半,在姐姐手里。

    据他所说,是当年林志鸿把姐姐接走时,沈妈妈交给林志鸿,要他在姐姐长大后,交还给姐姐的,说那是白夫人的贴身玉佩,白夫人去后,她寻了匠人将玉佩一分为二,一半交给姐姐,一半给白夫人陪葬带去了,是全了母女的情分。

    其实那一半一直在沈妈妈手里,直到这回她进京去找齐公子,才把那一半玉佩交给了齐公子,要他带着来杭州认亲的。”

    所以说这世上的事情说不准呢。

    沈氏是白夫人的陪嫁,有这样好的心思与谋算,当年林志鸿到庄子上去接近白夫人,她却听之任之,放任不管。

    这些年林蘅在林家过得不好,饱受张氏冷待,她也一概只是看着。

    但要说她打从一开始,就再不惦记着林蘅,当年又何必费心思,将白夫人留下的玉佩一分为二,好留着来日兄妹相认。

    陆景明嗤笑:“这位沈妈妈,倒是个人物。”

第二百七十章:是我不配

    温桃蹊知道他多心,也不多问,沈妈妈怎么样,是不是个人物,同她是没有关系的。

    将来林蘅要是认回齐明远,只要齐明远夫妇两个对她足够好,那她就什么都不愁了。

    底下的丫头婆子们,倘或有了不好的,自然有徐月如替她做主出头,操那份儿心就实在没必要。

    她眼下为难的……

    温桃蹊欸了声,把为难和尴尬全都写在了脸上。

    陆景明扭脸儿看她,看了半天,小姑娘就那么直愣愣的盯着他,一个字都不带说的。

    他低叹:“不知道怎么跟林姑娘开口?”

    她频频点头。

    “林姑娘是个很机敏的人,又一向通透,你倒不妨与她实话实说。”

    有什么说什么可还行?

    温桃蹊觉得这样极其不可行:“叫我跑到她跟前,跟她说,你不是林家的女孩儿,你有个同母异父的哥哥,人家找上门来要认回你,我才刚已经替你见过了,你兄嫂是很不错的人,你嫂嫂出身高贵,人又贤婉?”

    陆景明摇头:“既然早晚都要说,与其拐弯抹角,还不如有一说一。林姑娘也不是经不住事儿的心性,她若是个娇滴滴的小女孩儿,我肯定不叫你实话实说的。”

    她在家中受了十五年冷待,心性早就磨平了。

    等进了内院去,陆景明却脚尖儿明显的调转了个方向的。

    温桃蹊心里紧张,张口就叫住他:“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真是急的糊涂了。

    陆景明站定住,眼中噙着笑,抬手揉她头顶:“你们姑娘家说体己话,我怎么好陪着?”

    她小嘴一撇,显然不满意。

    陆景明无奈:“那我陪你过去,在林姑娘院子外头等着,要是有什么事,你叫白翘出来叫我?”

    这么着就成。

    她本也没指望陆景明去跟林蘅说这事儿,他也说不着。

    可他不在,她就是心里不安宁。

    想想他在外头陪着,她就已经安心不少了。

    于是二人又一路往林蘅住的东院而去。

    陆景明果然是停在了月洞门外就不再往前,温桃蹊与他说了两句什么话,领了白翘匆匆进门去了不提。

    林蘅手上捧了一卷书,但是她心神不宁,一早上过去了,那书愣是一页都没翻动过。

    沅枝引着她进屋里,悄悄地冲着她摆手,指尖儿方向正是林蘅手上那卷书册,而后又摇头。

    温桃蹊抿唇,叫她退出去,自个儿步上前,小手往前一伸,抽走了林蘅手里的书卷。

    林蘅出神,猛然吓了一跳,回过神,见是她,面上才有了些颜色的:“你是去见过陆掌柜吗?他怎么说?”

    刚才见着陆景明,她有心提这事儿的,但齐明远夫妇突然地出现,她倒有了别的想法。

    林蘅正经八百的亲哥哥专程到杭州来替她撑腰出头,她和楚家的婚事,八成就成不了,谢喻白白丢了个英雄救美的机会。

    是以这事儿倒不急,也解了林蘅眼下的困境。

    她本来还想呢,胡盈袖的二哥有心上人,这事儿到底要怎么办才好,现在可不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不管林蘅肯不肯认齐明远,林家,齐明远都是一定会去的。

    温桃蹊揉着鼻尖儿:“不是说交给我处理吗?姐姐就是老想着这事儿,才一早上都心神不宁的,这一卷书,你倒说说,看了几行进去?”

    林蘅苦笑:“我怎么能安心呢?我知道你一向都有本事,也很有主意,但这事儿我实在是……”

    温桃蹊拍她手背:“我绝不会叫姐姐陷入那样的困境之中,姐姐信我就不要问了嘛。”

    她撒娇,林蘅一向都是吃这一套的。

    也知道为了她的事情,温桃蹊一定费了不少精力,于是她笑着说声好,倒果真不再问了。

    温桃蹊眼珠子一滚:“姐姐有没有想过,要是你不是林家的女儿,会怎么样呢?”

    “不是林家的女儿啊——”

    林蘅扬了唇角:“也许吃穿用度比现在会差很多,但我应该会活的很快乐吧。”

    她也很少说这样的话。

    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一直都不敢宣之于口,就怕哪天说顺嘴了,回了家里,口无遮拦的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且祖母若听了,也势必寒心难过的。

    温桃蹊却眼中一亮,兴许有门儿呢?

    她又欸了声,拉着林蘅的手,握在手心儿里,低着头,玩儿着林蘅手指:“要是有一天,有个人突然出现,说他才是你的亲人,是你的兄长,你愿不愿意跟他走呀?”

    林蘅听她说这些实在没头没脑,倒是她那指尖儿划过她掌心时,有些痒。

    她略躲一把,往外抽了抽自己的手:“净说些没影儿的话,哪有这样的事情。”

    她一面说,一面笑着揉她:“你这丫头,魔怔了不成?”

    温桃蹊有些无奈。

    她本想循循善诱,循序渐进的,奈何林蘅根本就不接招啊。

    “姐姐是不是有半块儿玉佩?从小就有的。”

    林蘅眉心一拢。

    她的确有,三岁那年父亲亲手交给她的,只说是极珍贵之物,绝不可能丢了,务必仔细收好,一辈子珍之重之。

    她不晓得那玉佩是何来历,只是年纪大一些后,父亲特意叮嘱过,不能让母亲知道她的那半块儿玉佩,最好是对谁都不要说,只管自己收好就是了。

    所以她从不与外人提,也只有贴身伺候她的几个大丫头,才知道她有那样一件东西。

    她不记得,从同桃蹊说起过……

    林蘅喉咙一紧:“你怎么知道我有半块儿玉佩?”

    “我今日,见着了另外半块儿。”

    温桃蹊目不转睛,不敢错过她面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林蘅果然愣怔住,她越发放轻柔嗓音:“姐姐想知道这东西的来历吗?”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半对上一半,该是一整块儿的才对。

    温桃蹊重把手覆在林蘅的手背上,挨着她做,把头一偏,就靠在了林蘅肩窝上去:“我给姐姐讲个故事,姐姐听不听?”

    林蘅浑身都有些僵硬。

    直觉告诉她,桃蹊今日所有的古怪,都与她有关,要讲的故事,也与她有关。

    可到底是什么……

    她捏着温桃蹊的手紧了紧,没吭声。

    温桃蹊低呼了口气,全然一副局外人的姿态,将林志鸿与白氏的事情,与林蘅娓娓道来。

    她声音本就好听,讲起故事来,就更好听,连这故事,都有些令人动容。

    原是最该为人所不齿的一段隐秘之事,从她嘴里说出来,倒有了几分深情在里头。

    林蘅却没由来心口一疼,一抬手,竟在脸颊上摸到了泪珠。

    只是个故事而已……

    “许是深情从不知,这原该是郎情妾意的一段好姻缘的。”她声儿都有些哽咽,勉强平复了须臾,“只是不该招惹,不该纠缠,既是痴情一片,当初又何必放开彼此的手。桃蹊,你这故事是从哪里听来的?这样的故事不好,以后不要听这些,免得乱了心神。”

    温桃蹊这才坐正了,又从怀中掏了帕子,替她擦干净那些泪痕。

    果然是母女连心吗?

    林蘅的悲伤,是为白氏吗?

    “姐姐觉得,这位夫人可怜吗?”

    林蘅抿唇,想了很久:“可怜,却也可恨。所以你看,世人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是一点错也没有的。”

    温桃蹊倒是没想到她会说这个,呼吸一滞,也不好再问:“姐姐就不想知道,这位夫人留下的小女儿,后来怎么样吗?”

    林蘅手上一紧:“桃蹊?”

    “姐姐,那个男人,姓林名志鸿,杭州人士,娶妻张氏,家中亦有美妾,那位夫人,她姓白,也是杭州人士,只是天命作弄,嫁往苏州与人做了填房,至于那个可怜的小女孩儿——”

    温桃蹊定定然望向了她:“你的玉佩,是一对儿,一半在你手上,另外一半,在你亲哥哥手里。”

    亲……哥哥?

    林蘅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却是茫然无措的。

    桃蹊从进门起,说起那些没头没脑的话,只是为了后面的这桩事情而已!

    她一时连退数步,同温桃蹊拉开了距离:“桃蹊,你从哪里听来这样混账的话,竟也要说给我听吗?这简直就是荒谬!”

    于她而言,自是荒谬的。

    她的亲生母亲,是与她父亲通奸,生下的她。

    林蘅冰清玉洁,如何受得了这样的出身!

    所以对沈妈妈来说,林家待她无论如何不济,却总归给了她锦衣玉食的生活,给了她林家嫡女的名分,如果不是张氏一定要拿她的婚事来做文章,她的身世,恐怕沈妈妈这一辈子都不会说破,那本就该是带进棺材里的秘密。

    温桃蹊缓缓起身,慢慢上前,唯恐惊了她:“姐姐,有玉佩为证,你也不愿意信吗?”

    她试探着去拉林蘅的手:“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就算有错,也是上一辈人的事情了,你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那一个。”

    她安抚着,一递一下的,拍着林蘅的手:“你亲兄长,是朝廷新贵,你的嫂嫂,是枢密使大人家的独女,姐姐,齐公子跟我说,只要你愿意,他早为你想好了一切,只要你愿意,从今以后,你就是苏州齐家的嫡出女,是他齐六郎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什么苏州齐家,什么齐家六郎!”林蘅猛然挣开她的手,一双眼猩红的,“齐公子出身再好,与我何干?什么枢密使家的独女,又与我什么相干的呢?桃蹊,我们相交一场,你知我不是这样浅薄之人的!”

    “我当然知道!”温桃蹊想再上手,却怕她情绪激动时做出过激的行为来,弄伤彼此,于是掖着手,“他是为了你和楚家的婚事,才到杭州来的。沈妈妈是你母亲陪嫁的妈妈,她从没打算将你的身世说给齐公子知道,要不是张氏拿捏你的婚事,又挑的净是这样的人家……”

    温桃蹊没敢说完,收了声,转了话锋:“姐姐,你静下心来,仔细想想,你在林家这十五年,可感受到一丝一毫家的温暖了吗?

    我原也想不明白,都是亲生的孩子,怎的厚此薄彼到了这样的地步,你是家中嫡女,可在张氏眼中,却竟连林萦这个庶女都不如,如今,却什么都明白了。”

    因为她不是母亲的孩子,甚至为母亲所憎恨,因为她的存在,对母亲来说,就是莫大的羞辱,那意味着丈夫无爱不宠,甚至心心念念昔年小青梅,曾险些抛弃妻子。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

    如果她的亲生母亲,是白氏……

    林蘅合上眼,拿手遮挡在眼前。

    她鼻尖泛酸,却哭不出来。

    原来是这样的吗?

    她震惊之余,很难冷静思考。

    可是桃蹊一番话,委实又点醒了她。

    那玉佩是实打实存在的,她若不认,便是那位沈妈妈去与父亲对质,恐怕也是敢的。

    齐家的六郎,她不认识,可枢密使家的独女,她却晓得。

    那样高高在上的姑娘,天之骄女一般的人物,徐娘子成了她嫡亲的嫂嫂,人家做什么要来诓骗她?她有什么是值得人家来骗的不成?

    单是这两样,她就再难欺骗自己……

    “原来,我的出身,竟是如此不堪的。”

    苦笑从林蘅的唇畔溢出:“你三婶婶当初嫌恶我,觉得我商贾出身,帮不上你四哥,也配不上你四哥,我虽从来不说,心中却也是恼过的,现在看来,我竟果然是该被人嫌弃,也果然是不配的。”

    坏了。

    林蘅是个心眼儿小的人,一时钻牛角尖儿,能把自己给逼疯。

    温桃蹊经历过那样的人生,也经历过那样的困顿,觉得周遭的一切都是黑压压的,她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她有些慌张,一把把林蘅揽入怀中:“胡说胡说,什么不配,你是齐六郎的亲妹妹,他年纪轻轻就做了吏部主事,将来是要做宰相的人,原是我四哥配不上你才对!你少胡说了,你这样的出身怎么了?你要这样胡思乱想,我这就叫陆景明去把齐公子寻了来,他是你哥哥,很该叫他教训你的!”

第二百七十一章:脱离林家

    哥哥这样的字眼,显然另林蘅感到不适。

    她在温桃蹊的怀里,温桃蹊能明显感受到她身体的僵硬。

    她在林家十五年,上面也有兄长,可对她都不亲,甚至拿她做异类,不伙同底下的弟妹一起欺负她,就算不错的了,哪里轮的上她撒娇去叫哥哥。

    温桃蹊无声叹了口气,知她心中别扭,稍稍松开怀里的人,把她拉出来:“姐姐,你听我说,我见过齐公子和徐娘子,他们夫妇,看起来都是极温善的人,这回齐公子为了你的事情,将京中一切都放下,带着徐娘子跑来杭州城,就是为了给你撑腰出头,接你回家的。

    我也知道,你一时之间,是难以接受的。

    这十五年来,不管林家对你怎么样,林家人对你好不好,你都拿那里当做自己的家,可是这突然之间,又冒出一对儿兄嫂来,你当然是别扭的,若换做是我,只怕有的闹呢。

    可是姐姐,眼下张氏要拿你的婚事大做文章,那楚家郎君是什么样的人,还是你说与我的,难道你就甘心下嫁吗?”

    下嫁?

    她的出身若真是如此,嫁给谁都是高攀,哪里来的下嫁一说?

    林蘅面上闪过自嘲。

    温桃蹊看在眼中,也不敢再提这事儿,只想着如何尽快的宽慰她。

    她拉着林蘅的手不敢松开:“咱们不是姐妹吗?不是闺中密友吗?我实是想不明白,姐姐做什么要这个样子呢?”

    林蘅冲着她摇头:“你不懂,是你因为你不是我。桃蹊,你出身富贵无极的人家,是长房嫡女,你上面虽有两个姐姐,却仍旧是温家的宗女,旁人若要求娶,十里红妆,你父亲母亲,恐仍嫌不足的。

    我从前在林家时候,是什么样的境遇,我自个儿最清楚,这杭州城中,高门显贵人家的太太姑娘,也没有几个不知道的。

    那时我便是极尴尬的。

    所以你瞧,我已经十五了,亲事却一只没能定下来。

    我大姐姐……”

    她想着自己根本不是林家女,这一声姐姐,实在不想再叫出口来,于是把心一横,索性改口:“林薰的亲事,虽然也不曾定下,可是你现在总也该知道,那是张氏一门心思想让她去攀高枝儿,是以头前两年,不少人上门来提亲,都被张氏给回绝了,跟我是两码事儿。”

    林蘅固然好,高门里的太太但凡明眼,也都瞧得出。

    只是林家对林蘅太过寡淡了。

    这样的女孩儿娶回家里,没有了母家的帮扶,将来真做了当家主母,又怎么撑得住?

    那高门显贵的人家,净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事情,当家主母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当起来,却难得很。

    所以林蘅的婚事才久悬未定,直到如今,张氏更要拿这个来拿捏揉搓她。

    想来张氏也果真是可恨。

    真是应了林蘅方才那一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昔年林志鸿背着她与白氏私通,还有了孩子,再闹下去,说不得连停妻再娶这样的事,也是做得出的,想着陈年旧事,张氏的确是个可怜人。

    可她万不该来作践林蘅。

    白氏过身了,她有气,也该朝林志鸿去撒,毕竟那是他们大人做的孽,同林蘅有什么关系呢?

    到如今,还要把林蘅往火坑里推。

    女孩儿家的婚事,是一辈子的,嫁的不好,后半辈子就全毁了。

    温桃蹊忙敛了思绪,不敢再胡思乱想,只柔着一把嗓子叫姐姐:“那依着姐姐的意思,便不认齐公子,叫他即可打道回府,再不要同你有任何的瓜葛吗?承认你与楚家的婚事,我也有法子替你拦着,等着谢喻白来出面,可是……”

    她抿唇,话音也顿了顿:“姐姐,其实是你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而已。”

    林蘅一怔。

    好像,真是这么回事儿。

    苏州齐家她是知道的,几辈子的富贵,虽说后生晚辈,早不如他们祖上那样能干了,可家业到底并没有辱没。

    做齐家的姑娘,实则是比林家姑娘还要有面儿的。

    可她根本就不是啊!

    林蘅把自己的手抽回来,莲步轻移,踱几步,短促的叹息:“是啊,我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我是什么出身,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最清楚,何苦要这样,活给人家打脸呢?

    齐家看在齐六郎的面儿上,大抵不敢说什么,谁家他如今飞黄腾达,齐家说不得还想指望他呢。

    而齐六郎会同你说这些,他也一定有法子,即便齐家人不点头,他也能叫他们点头认下我,叫我名入齐家族谱,堂堂正正做他们齐家的姑娘。

    可是桃蹊,这一切,不也都是自欺欺人吗?”

    她哂笑摇头:“我做了十五年的林家女儿,如今来了个齐六郎与徐娘子,我摇身一变,却又成了齐家女儿,连年纪也不是十五,而是十七。即便外人不知内情,也永远不会知道内情,可人家难道不会背地里议论吗?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口的。”

    林蘅是在乎这些的。

    她最在意她的名声的。

    温桃蹊明白她所说的一切。

    “那不然,这事儿咱们且缓一缓,如果你不想认回齐公子,也不碍事,他也说了,全听你的。”温桃蹊不敢逼她,也不想逼她,上前去,扶着她坐下,“可你跟楚家的婚事,我是觉得,很有必要叫齐六郎出面,替你解决的。”

    她眼神明亮,眼底一片澄澈:“我是想着,正好借此机会,叫林家知道,你也不是那样好欺负的。就算你不认这个哥哥,也该叫张氏晓得,你有个在朝廷新贵做哥哥,有个高门独女做阿嫂,倒不如借着此事,齐公子与徐娘子身在杭州时,同林家彻底划清界限。”

    “划清界限?”林蘅显然没想这些,方才的一切,都已经叫她心乱如麻了。

    此时听温桃蹊说这样的话,她倒怔住:“你是说,从今以后,不管外头怎么样,林家人自己该明白,我再不是林家女,他们也管不着我的事,往后我便不认齐六郎,也是清清静静的一个人,自己的事情,只有我自己能做主?”

    “这样不好吗?”

    温桃蹊连连点头,定定然望着她:“将来无论婚丧嫁娶,都再不与林家相干——”

    她把尾音拖一拖:“从前院儿来见你的路上,我就想着,怕你是不肯认这个哥哥的,可是林家,却也是决计不能再回去了的。”

    自是不能回。

    齐明远这一出面,就等同是与张氏,与林家,彻底撕破脸了。

    她的身世,就像是藏在水面下的秘密,又有人,在这平静的水面上蒙上一层巨大的网,兜着,罩着。

    而十五年后,齐明远大手一挥,扯下这张网,搅乱了这潭水,她的身世秘密,彻底浮出水面,摊在人前。

    以前还能若无其实的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说开了,还怎么见面呢?

    就算林志鸿是她生身之父,可他还是林家的家主,要顾着林家一大家子,他有妻妾儿女,根本就不缺她这一个私生的女儿。

    林家,还真是再也回不去了。

    温桃蹊看她面露苦涩,知她今后若钻牛角,死活不肯认回齐明远,那便真是孤身一人了,就算还有谢喻白,可她心里仍是空落落的。

    一个女孩儿,没有了母家,将来就是嫁了人,在婆家也自觉低人一等,抬不起头的。

    温桃蹊半蹲在她身边,两只手交叠着落在她的膝头,小脸儿仰着,目光灼灼:“你永远都不会是孤身一人。就算离开了林家,就算不认齐公子,你也还有我呀。”

    她噙着笑,面容姣好,一时只叫人觉得,最好的岁月,最好的风景,也不过如此了。

    她似乎就是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神奇力量。

    这力量是莫名的,可这世上的好多事儿,本就是莫名,本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的。

    林蘅反手覆在她手背上:“倒难为你,替我思虑周全,想了这许多。”

    温桃蹊摇头:“不是的,姐姐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合该有最好的一切来配你。林家那样乌糟的人家,原就配不上你,早点儿脱离出来,也没什么不好。如今有齐公子为你撑腰,还有谢喻白,想张氏将来也不敢再来拿捏你,更不敢肆意胡说去的。

    你若心中不安,往后还跟我回歙州,我叫我母亲把你认在跟前,或是照着咱们从前说的,认到侯府去。

    你那时候不肯,如今想想,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至于林家,你真不肯说破这事儿,便只叫外人觉得,你仍是林家女,只是与我情同姐妹,难舍难分,又或是我任性胡闹,非要与你形影不离,连年节下也不许你与我分开,硬要将你带回歙州城中的,林志鸿与张氏是看在我父兄的面子上,才叫你跟了我去,这都没什么。”

    林蘅破涕为笑,眼眶红红的,揉她头顶:“又胡说不是?你都这么大了,也该谈婚论嫁了,虽说有个陆掌柜,对你一往情深,可我瞧着歙州城里,对你情深一片的,可不止陆掌柜一个,再说了,你就这么可劲儿的败坏自己的名声,将来真要嫁陆掌柜,连累人家跟你一道遭人指点非议呀?”

    温桃蹊撇嘴:“那又怎么了?我便是这样的,他若嫌我不好,自再寻好的去就是。”

    这丫头。

    林蘅其实是替她高兴的。

    到底是陆景明情深,如今也算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彻底的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至于桃蹊所说的,认亲不认亲的事儿……

    林蘅拉她起身,叫她一旁坐下:“我没想那么长远,我只知道,要与林家彻底决裂,脱离出来,母亲……张夫人不会那么好说话的。”

    林家毕竟还养了她十五年。

    她的吃穿用度,一应都是林家出的。

    养了这么大的女孩儿,说走就走,张氏肯轻易放人,她就不是张氏了。

    就算有齐明远和徐月如为她出头,那张氏也未必那样好说话。

    不从齐明远那里得到足够的好处,张氏才不会松口点头。

    而即便是尊贵如齐明远夫妇,难不成真就仗势欺人去吗?那还不是授人以柄,将来由得张氏胡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林蘅一时又头疼,揉了揉眉心:“只怕,这事儿还有一难的。”

    “再怎么难,总有齐公子为你做主。”她捏着林蘅手心儿,“你别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话,我瞧齐公子那样精明的人,徐娘子也是高门里走出来的典范,人家一双眼,什么看不透,应付张氏,根本就不在话下。况且就算你不肯,我瞧人家倒是心甘情愿,且迫不及待要为你做些什么呢。”

    林蘅从她言语之间,能够感受得到,齐明远,她那素未谋面的异父哥哥,对她心怀愧疚,觉得这十五年来,很是亏欠了她,叫她孤零零一个人,在林家受苦十五载,如今很想补偿她。

    可事实上,这一切,同齐明远,也没什么干系的。

    哪里又需要他来补偿她什么。

    林蘅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指尖儿:“你说的我明白,可我仍是怕拖累了他们夫妇。一个是前途无量的吏部主事,一个是枢密使大人家的独女,说是金枝玉叶都不为过,若为我,惹上闲言碎语,败坏了名声,可怎么好。”

    要不怎么说这血缘关系,是天底下最奇妙的关系了。

    林蘅与齐明远所未谋面,却也心中为他而担忧,怕她成为兄长的拖累,成为旁人排挤齐明远的说辞。

    温桃蹊又去握她的手:“你想不想见见你兄嫂?”

    林蘅猛然侧目过去。

    她面上的笑还是淡淡的:“就算不认回哥哥,也总该见上一面吧?说不定,等见了面,你就改变主意了呢?”

    林蘅却摇头:“我还没想好……”

    突然之间她本就接受不了,现在就要和齐明远夫妇见面,她只怕她浑身不自在,连话都不会说。

    温桃蹊当然是听她的:“那咱们就不急,林家的事情,你也不用出面,咱们都不用出面,有齐公子夫妇,便足够了,我看他们的意思,还要在杭州待上一段日子,等你想明白了,再见面也是好的。”

第二百七十二章:恶人她来做

    林家,正堂。

    小辈儿的孩子们都没能进到正堂中,连林舟都被打发了出去。

    他隐约知道的。

    那是林蘅的亲哥哥,带着徐氏,来给林蘅撑腰来了。

    说实在话,他心里也是恼怒的。

    他也不喜欢林蘅,这么多年也总帮着母亲,好些时候,他甚至觉得母亲做的有些过了,可从来不言语。

    一个是他生身之母,一个是父亲与别的女人私通生下的孩子,对他来说,林蘅什么都不是,如果一定要说林蘅算什么,她顶多算是林家的破坏者。

    他知道母亲一直都没对林蘅的婚事太上心,直到前些时候,姑母突然替林蘅说话,竟说要替林蘅寻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

    母亲为这个坐不住,哪里肯眼看着林蘅得了好。

    于是才有了林蘅被匆匆叫回杭州,才有了他与章延礼的那一番筹谋。

    可是他却从来都不知道,母亲早早的就做了两手打算,还盯上了楚家,早跟楚家谈起过林蘅的婚事!

    他一心为着母亲,可母亲却连他都一并瞒了。

    今日齐明远夫妇找上门来,这事儿就一定是办不成了,母亲因此急了,才把他叫去,同他大概其的说了。

    可事到如今,他又有什么办法?

    那是什么人,齐明远啊。

    就不要说他这个年纪入了部,做了吏部六品主事,便是把徐月如摆在那儿,难道徐月如要护着林蘅,母亲又能够怎么样吗?

    如果非要拿捏着林蘅,倒不是不行,大不了,跟他们夫妇撕破脸,连谢喻白也一起得罪透了。

    林蘅去一趟歙州,同温家的宗女好的亲姊妹一样。

    现如今的林蘅,真是今非昔比。

    当初真就不该叫她走!

    林舟心烦意乱,领了弟妹们从正堂退出来,瞧着他们一个个探头探脑,心里就更烦躁。

    底下这些个弟弟妹妹,竟是没有一个能够为他分忧的。

    如今父亲还在,他肩上的担子尚且没有那样重,将来父亲不在了,这么大的家业,岂不全要指望他一个人。

    养着这么一群混吃等死的……林乔倒是个中用的,可他太中用了,叫姨娘养的野心忒大,得压着,得防着。

    林舟头疼,一抬手,揉着眉心。

    林放瞧着他大哥脸色不对劲儿,根本就不想在这儿多待。

    外头来的什么客,甭管是贵客还是稀客,他从来也不上心,横竖有爹有大哥,也轮不到他,一时说错了话,大哥还要骂人。

    大哥真是比爹管的都要严,他才不想受这份儿气。

    于是他背着手,踱步就要往门口走。

    林舟本来想把人叫住的。

    齐明远这一来,今日家里,势必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了。

    如今一切都安静,可那不过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却也是最恐怖的。

    气氛本该是沉闷的,但他们一个个,毫无察觉。

    只是叫下他,又有什么用呢?

    难道事情闹大了,还指望他拿主意不成。

    林舟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林放头也不回的出了门,渐次消失在一众兄妹的视线里。

    偏林薰是个最不会看人脸色的女孩儿,她面上还挂着笑,三两步凑到林舟身边儿去,张口就问他:“那真是林蘅的亲哥哥啊?原来她亲哥哥这样有本事,可怎么不早来接她去?如今这时候来,是要做什么?”

    林齐倒吸口气,连一旁林萦都吓得大气不敢出。

    她瑟瑟的去看林舟神色,果然见他鬓边青筋突突的,她脚下动了半寸,一声姐姐还没来得及出口,林齐不动声色按住了她。

    她侧目看去,见自家哥哥冲她摇头。

    林萦喉咙一滚。

    也是。

    林薰挨骂,跟她有什么关系,林薰自己上赶着寻晦气的。

    大哥哥脸色那样难看,摆明了就没好事儿。

    齐明远夫妇这时候来杭州,还能为什么?

    还不是为了林蘅和楚家的婚事。

    可这事儿要细算下来……

    那不是林薰多嘴,跑去找林蘅胡说八道在先的嘛。

    林萦撇撇嘴,受了声儿,掖着手,往林齐身后躲了躲。

    林薰仍不自知,又叫大哥:“我瞧着那位徐夫人明眸善睐,一团和气,看着便是极好相处的人,大哥,你说,林蘅有这样好的兄嫂,咱们家养了她十五年,她是不是……”

    “啪——”

    他们兄妹站的地方,离正堂厅上已有了距离,是以他不怕屋里人听见,更不怕屋里人会看见。

    他再三的忍,却实在忍无可忍!

    林薰叫一巴掌打的有些发晕。

    长这么大,没挨过打,上回大哥为了林蘅甩了她一记耳光,今日又掌掴她,她知道,还是因为林蘅!

    “你居然……”

    “你给我闭嘴!”

    在林薰要叫嚷起来前,林舟尽可能的压着声,斥住了她。

    他怒火中烧,一双眼猩红的,模样实在有些吓人。

    素日里瞧着俊秀的脸,此时竟有些狰狞起来。

    林薰是真的让吓傻了的,呆呆的,望着他,把自己的声音全都丢了。

    林齐见状,才踱步上前,又把手背在身后,给林萦递了个手势过去。

    林萦最是机灵的,比他还快了两步,上前去,把林薰半搂着:“大哥别这样,你吓坏姐姐了。”

    林齐才慢吞吞的上前来:“有什么话,大哥也该好好说,家里还有客人,你怎么能动手呢?”

    林舟实在是懒得搭理他们,冷冰冰的瞥了林薰一眼:“你要是聪明,就给我滚回你自己的院子里去,不要到处惹是生非,管好你的嘴,少给我胡说八道!”

    他手臂一抬,指尖方向,正是正堂厅中:“那里头坐着的,是朝廷六品吏部主事,是枢密使徐大人家的独女,林薰,你有几斤几两重,把你浑身的骨头拆了,都不够拿到人家面前看的,你想说什么?养了谁十五年?你是想去跟齐大人和徐娘子讨些好处吗?”

    “我——”

    “滚!”

    林薰先是挨了打,又被他劈头盖脸的一顿骂,还当着林齐和林萦的面儿。

    小姑娘家,面上挂不住,更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心中便更觉得委屈。

    可是她不敢反驳。

    大哥好像动真格的。

    她再敢开口,大哥还敢打她。

    她捂着脸,从林萦的怀里挣出来,重重哼了一声,撒腿就跑了。

    林萦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看看林舟,看看林薰跑远的方向,左右为难。

    林齐给她使眼色:“仔细她想不开,还不快去陪着。”

    她才欸的一声,朝着林舟蹲身一礼,把及地长裙的下摆略一提,追着林薰的方向小跑而去了。

    林舟头更疼,眼前也是漆黑一片的。

    没有人明白,谁也不理解他的为难之处。

    林齐看他这样,心里有些复杂。

    他一向很不甘心。

    林舟凭什么呢?

    就凭他是从太太肚子里出来的,就该高人一等吗?

    若只说林舟,也就算了,那林放又算什么呢?

    从小到大,他要百般努力,祖母和父亲才会看到他,而林舟,眼里却从来没有他,甚至防着他。

    可毕竟是自家兄弟,一时真见了林舟这样难看的面色,又笑不出来了。

    他想看林舟束手无策,他喜欢见林舟那样。

    可他也明白。

    齐明远夫妇摆明了来者不善。

    他虽不至于像林舟这般杞人忧天,先把事情往最坏处想,但也不可能像林薰那样傻乎乎的,什么也不懂,还真以为,能从齐明远夫妇手中敲出什么东西来。

    民不与官斗,从古至今,都是如此的。

    他们这小门小户的,拿什么跟人家斗。

    真是亏林薰想的出来。

    他看着林舟,那些嘲讽的,奚落的话,全都说不出口了。

    到最后,也只是无奈一声长叹:“她就是这样,母亲骄纵着她,什么也不提点她,女孩儿家,本也不必操心这些,她不懂,大哥慢慢教就是了,你动手打了她,她要伤心好久的。我知道大哥心里着急,可再怎么着急,也不能拿自己家里的姊妹撒气不是?”

    林舟眯着眼,扫过去:“林齐,你说,齐明远端坐在正堂之中,我要慢慢教导林薰什么?”

    他想着是有些恼恨了的。

    林蘅怎么就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呢?

    如果林蘅是他的亲妹妹——

    林齐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把:“照说呢,齐明远和咱们该是平辈论交的,不该这样与父亲母亲端坐堂上,可谁让人家是官,是朝廷新贵,是枢密使府的乘龙快婿。大哥,我劝你,等送走了齐明远,还是好好去劝一劝母亲,放林蘅走,别把着人不叫走,更别动了跟林薰一样的心思。

    从前外人一概不知,林蘅非林家女,无论林家如何待她,都始终是我们的家事,谢喻白也好,温家姑娘也好,都没资格来插手。

    可现在不同了——”

    这里头的轻重,用不着他来提点,林舟也明白!

    他咬紧了牙关:“你这是幸灾乐祸?”

    他甚至有些诧异与吃惊:“你也是林家的儿子,吃林家的,住林家的,身上一样流着林氏一族的血,林齐,你幸灾乐祸?”

    林齐连连摆手:“大哥可别冤枉好人。才打了林薰一巴掌,难不成这甩人巴掌其实很上瘾?大哥这是要寻了由头,也给我一巴掌?”

    林舟面色一沉。

    林齐敛去玩笑之意:“我是很认真的在跟你讲——正因为我也是林家的孩子,我知道这里头的轻重。

    从前母亲不管做什么,我不敢过问,更不敢从中作梗去阻挠。

    那时候想着,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即便林蘅将来嫁了人,她也只能是林家的女儿,一辈子也翻不出母亲的手掌心,母亲要怎么样,便怎么样好了。

    大哥,自从谢喻白登门之后,你就没有过别的想法?”

    林舟略一怔,没吭声。

    林齐嗤了一嗓子:“看来是有的,可你再看看,母亲又都做了些什么呢?和楚家的婚事,连你也没告诉过的吧?”

    其实林齐还是有自己的心思,才会专门往他的痛处上踩。

    林舟咂舌:“母亲那里,用不着你操心……”

    “你说错了。”

    林齐淡漠开口,打断他的话,又踱出去三两步,看样子是打算走了。

    只他背着手,又停住,回头看林舟,唇角微扬,一挑眉,颇为挑衅:“我不是为了母亲担心,我是怕她毁了林家。”

    堂中气氛还算和谐的。

    林志鸿眉开眼笑,至于那笑是不是真心的,便不得而知。

    张氏也在笑,只不过她一双眼,始终在打量徐月如。

    徐月如是高门贵女,本是不该与她一般见识的,似张氏这样的人,若放在平日里,便是叫她多看一眼,都不配。

    但为了林蘅——徐月如只要想想,这些年,张氏对那小姑娘做过的事儿,再想想她自己是如何金尊玉贵的长大,祖母与父亲母亲何等疼宠她,大哥生前,更是把她宠的没边儿。

    京城中谁人不知,枢密使大人家里有两宝。

    一是她父亲年轻征战时随身的那柄红缨枪。

    二便是徐家小娘子徐月如。

    娇滴滴的小姑娘,在张氏手上受了多少的磋磨,何况这小姑娘还是她夫君的亲妹妹。

    这恶人,总要有人先来做。

    发难,也总要有人先开口。

    徐月如执盏吃茶的工夫,看向齐明远。

    夫妇两个倒默契十足,齐明远也没看她,只感受到她的目光,便转头去端手边茶杯,顺势点了下头。

    “夫人——”徐月如一口茶进了肚,润过了嗓,嗓音清脆,等茶杯重放回一旁黑漆的四方案上,那瓷杯与木碰撞在一起,发出既不清脆,也算不上沉闷的奇怪声音,十分短促,徐月如才继续问,“你总盯着我看,是我脸上有什么吗?”

    林志鸿眼底闪过不悦,张氏头皮一紧。

    这小娘子,瞧着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说话倒端的老成,气度那样不俗,一时把她都给唬住了。

    她仗着年长些,偏爱以长辈自居,噙着笑,笑的还十分热情:“我是一时见了你,只觉得我家中几个女孩儿都白养了罢了,天下竟还有你这样周正齐全的姑娘……啊不,娘子,我瞧着真是喜欢的不得了,今日既见了面,便算是有缘的,我……”

    “这算不上有缘。”徐月如不动声色拦了她的话,皮笑肉不笑的,规矩礼数分毫不错,偏就不热情而已,从头到脚都写满了排斥,“六郎是我的丈夫,他的亲妹妹,便就是我的亲妹妹,我妹妹既养在夫人手上,咱们自然早晚都会见上这一面的。

    总不至于,这人家的女儿养在跟前,尽不尽心便先不谈了,难不成,养着养着,竟就养成了自己的女孩儿吗?

    夫人,只怕走遍天下,也是没有这个道理的,是以咱们今日见面,便算不上我与夫人有缘,都是为了蘅儿罢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这话真可笑

    张氏原本热情洋溢的脸,霎时间肃了下去。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的人,可徐月如大家出身,竟然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吗!

    她待要分说一二,嘴角也果然抽动了的。

    徐月如瞧见了,眼底的不屑就更重了。

    这世上便有这样的人。

    极没有眼色,也极不会做人,一如张氏。

    可是在张氏还没来得及开口时,齐明远先她一步,又顺着徐月如的话说下去,更把张氏所有的话全都给堵死了。

    他侧目,看的却不是张氏,面上挂着淡淡的笑:“这十几年,林伯父费心了,当年我母亲怀着蘅儿搬去庄子,实是我们都不知道,后来母亲过身,我们就更不知还有个幼妹,这倒也不怪伯父误会——”

    齐明远说话时语气和善,可是林志鸿却听出了不容反驳的坚定。

    他竟然是想——他怎么敢!

    林志鸿脸色腾的一下子变了,面露凶狠,盯着齐明远看了好久:“你这意思,林蘅是你们苏州齐家的女儿了?同林家,再无瓜葛了?”

    这简直是笑话!

    徐月如刚才说什么?走遍天下怕也没这个道理?是,是没这个道理的!

    林志鸿一拍桌案:“她是我女儿!”

    齐明远深望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又高高挑眉:“伯父,内子刚才说了,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的。别人家的女儿,养的久了,就真当成自己的了?”

    他扬声反问,寸步不让:“当年您路过苏州,想着同我母亲幼年时的情分,去探望,我是晚辈,得谢谢您。

    您见我母亲一个人带着蘅儿,误以为是我们齐家不要这个女儿,恰逢我母亲病重,过身,您把蘅儿带回林家,又替她掩去身世,免她许多苦处,这所有的一切,我都该好好谢谢您。

    可是伯父——”

    齐明远声儿拉长了,两只手交叠着,放在身前。

    他左手捏着右手的尾指,揉捏须臾:“蘅儿非是林家女,是以这十五年来,林家给她吃,给她穿,她所有的花销,林家都给了她一个嫡女该有的,晚辈说不出什么来,可至于别的……”

    他略低头,一声轻笑从唇边溢出。

    林志鸿与张氏夫妇二人便忙对视一眼。

    徐月如适时的接话上来:“我们夫妇虽才到杭州,却也听说了一些,蘅儿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并不是一定要摆在明面儿上来说,便是那些都不提,我却想问一问夫人——”

    她目光锐利,把矛头直指向张氏去:“那楚家郎君,是什么样的人,夫人竟一概不知吗?”

    张氏哑口无言。

    她正是因为知道,才要把林蘅嫁过去。

    让林蘅嫁给谢喻白,她动过心,大郎说的那些好处,她也考虑了。

    可她就是不甘心!

    林蘅算什么东西呢?

    白氏那个贱人,死了也不叫她安生过日子,留下这么一个小孽障,她管了十五年,还要欢欢喜喜的送她出嫁不成?

    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

    可徐月如对此事显然极为不满。

    齐明远不言声,却比开口说话还要吓人。

    张氏打了退堂鼓,磕磕巴巴的:“都是亲戚,原是想着亲上加亲……”

    “亲上加亲?”徐月如拦着她的话,“如今便很不必了。”

    张氏面色一沉,林志鸿脸色也难看起来。

    合着说了这么多,他们夫妇二人,就是铁了心要把林蘅带走,且从今以后,就再不是林家的女儿了呗?

    林志鸿是断然不肯的。

    林蘅是他与绵遥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没了林蘅,他就再不拥有任何与绵遥有关的东西了。

    只是他还没曾开口说话,张氏已然叫嚣起来:“生恩不及养恩大,我拉扯她十五年,她就是我的女儿!你们说不是就不是了?说要把人接走,就要把人接走不成?”

    她越说便越是来劲,也有些上了头,竟把长臂一抬,指尖儿指向的,正是徐月如的方向:“亏你还是枢密使家的嫡女,也是高门里走出来的女孩儿,我原见你一脸聪明样,气度又不凡,便只当你是个明白的,竟一开口,全是混账糊涂话!”

    张氏疯了不成?

    徐月如何曾让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

    她在家做女孩儿的时候,便是祖母与母亲来教导,也从来柔声细语,声儿都不会高一高。

    她祖母是侯府嫡女,母亲是尚书府的千金,轮得到张氏指手画脚,竟也敢说她是混账糊涂东西?

    徐月如冷笑着:“夫人,这话,你认真的?”

    张氏此时怒火中烧,哪里还有什么理智。

    她只知道,林蘅要脱离她的掌控了。

    这一辈子,她本能死死地拿捏着林蘅,叫白氏那个贱人死了也不安心,她非要叫白氏的女儿在她手上受尽磋磨不可的!

    现如今,林蘅那小蹄子摇身一变,成了齐六郎的妹妹,有个出身如此高贵的嫂嫂。

    往后,岂不是要任凭着林蘅骑到她的脖子上来?

    这不可能!

    今天说什么,她也不会同意叫林蘅跟他们走!

    张氏面上肃然:“你们不是想接走林蘅吗?可以,只要你们有脸把她的身世公之于众,告诉天下人,她是怎么生出来的!”

    无媒苟合,与人私通,有个这样的娘,林蘅还有个狗屁前途,但凡有些头脸的人家,都不会要这样的正妻!

    她有兄嫂撑腰又怎么样,有谢喻白喜欢又如何?

    那侍郎府,她想进就进了的?

    且想去吧!

    可林志鸿的脸色已经彻底黑透了。

    他转过头,阴恻恻的去看张氏:“你说什么?”

    这十几年来,他能忍的地方,都忍了。

    张氏素日里就是个嚣张跋扈的,为着他当年一件错事,在外有了林蘅,而张氏本又知道,他与绵遥青梅竹马,心中一直念念不忘,也只不过是二人成婚不久,张氏很快有了身孕,又一举得男,加上绵遥匆匆出嫁,二人之间算是彻底的断了。

    后来如死灰复燃,还生下一女,他要把林蘅接回家中来抚养,自然觉得亏欠张氏良多,便一概容忍。

    即便是她在外得罪了人,他也从来都没跟张氏红过脸儿,毕竟是他欠了她的。

    可眼下——

    张氏自己也吃了一惊的。

    她真有十几年没听见过林志鸿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语调,同她说话了。

    这人嚣张惯了,得意惯了,就总容易忘了,原不是只她一个是有脾气的。

    如今本该是一致对外的时候。

    齐明远夫妇还虎视眈眈的,她便是说了这些,又怎么样!

    张氏横过去一眼。

    难不成他敢做,十五年后,倒不敢让她说了吗?

    林志鸿一看她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一双眼登时就猩红了。

    齐明远和徐月如夫妇两个对视一回,倒有些不知怎么办才好。

    这事儿还没说完呢,林氏夫妇倒……这算是,内讧?

    林舟不知是因为什么,总归去而复返。

    进门之前,他本来是犹豫过的。

    林齐说的虽然不错,齐明远和他们才是平辈之人,今日坐在堂上的,本该是他于齐明远,只是涉及到林蘅,就轮不到他插手,而他一介布衣,当然也是不配和齐明远这样的朝廷新贵,同坐一堂的。

    只是他不放心。

    林齐说,不愿意看着母亲毁了林家。

    他何尝不知道。

    母亲的脾气和心性,从前就是那样嚣张不肯收敛的,绝对不会为了谁改变,为了谁退让。

    偏偏她又是个没什么成算的人。

    且不要说当着齐明远,就算是当朝宰辅坐在她面前,她脾气上来,也是不管不顾的。

    她不顾,可林家不能不顾,他这个林家宗子,不能不顾。

    而所幸,他回来了!

    林舟一只脚未曾踏入门中之事,就把他母亲那些叫嚣的话语全都听进了耳中去。

    母亲真是好糊涂!

    徐氏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被她三言两语吓退。

    她说这些,非但没有一点儿用,还白送了话柄给人家而已,甚至连父亲也一并得罪,弄不好,把父亲也惹急了,往后的日子还过不过!

    林舟心下一沉,撩了长衫下摆,就进了门。

    齐明远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去,一挑眉:“大公子有事?”

    林舟当然不能说不放心,回来看看,且轮不到他回来看上一看的。

    他见父亲与母亲之间的气氛果然已是剑拔弩张,而母亲隐约抽动的唇角,大概是把讥讽嘲弄的话都准备好了,就差揉成一团,扔到父亲脸上去了的。

    他心念一转,抱拳拱手,先与齐明远一礼,转而叫母亲。

    张氏也在气头上,没好气的瞥他:“不是叫你把你弟弟妹妹带下去,不许到正堂来吗?”

    林舟几不可见一拢眉:“薰儿身上不爽利,我叫人去请大夫了,可是仍不放心,只能回来请母亲去看看。”

    方才还活蹦乱跳的?

    徐月如唇角往上扬:“府上大姑娘身上不好,不如我陪夫人一同去看看吧?”

    她说着竟真的作势就要起身的。

    林舟知道她是个精明不好糊弄的,但他也无非是想把母亲请走,以免在这正堂上,当着他们夫妇的面儿,父亲就先同母亲闹起来,那丢人可就丢大发了。

    横竖齐明远和徐月如也一定知道他这点儿小心思,也没必要非得藏着掖着。

    于是他做着急状,忙拦着:“夫人是尊贵的人,我妹妹人小福薄,怕她受不住夫人这样抬举高看的福气,况且她是个没成算的人,嘴也笨,从小被宠坏了,病着的时候爱说胡话,恐怕冲撞夫人。”

    徐月如念叨了两句什么话,身儿一沉,就又坐了回去。

    张氏虽算不上多精明能干的人,但好在还稍稍有些脑子,见此情形,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她总有诸多不甘心,不想走,但儿子的话,她还是肯听一听。

    大郎这时候跑回来,寻了借口要支走她,大约是有什么事。

    况且此番正堂中僵持不下,连林志鸿都差点儿与她翻了脸,再不走……

    她拿眼角的余光扫过徐月如,便只见徐月如气定神闲,很是自若的端坐在那儿。

    同这样的女人打擂台,她八成是打不赢的。

    于是张氏站起了身,面上闪过着急,眼底也染上些许担忧。

    她同徐月如方才说话不客气,这会儿便不会好声好气的跟她说什么失礼一类的话,竟是叫林舟扶着,直挺挺的就从徐月如面前过,连半句客套话都没有。

    徐月如简直快气笑了。

    拿捏了林蘅十五年的人,她还以为有多大的本事,也不过如此。

    林志鸿面上是挂不住的,他的正头娘子,要什么没什么,年轻时纵使容色过人,上了年纪后,连这点子好处也不见了,跟着他一起待客,倒这样甩脸子给客人瞧,让人看着,笑话的只会是他们林家而已。

    他扶额:“贤侄,你伯母她就是这么个脾气,你们也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夫人是长辈,自是不能一般见识的,我们做晚辈的,叫夫人说上几句,原没什么。”

    齐明远不接招,连一声伯母都不肯称,又想着张氏对徐月如的态度,一时攥紧了拳:“只是伯父,说句不该说的,内子素常便是在宫中行走,去给诸位娘娘们请安,都少得一声训斥,从小连宫里太后娘娘都是赞过她聪颖过人的,夫人今日的这番话,我们听过,只当没听,转头也就忘了,可这话传出去了,旁人便只说夫人如何目中无人罢了。”

    林志鸿面上颤了颤:“是,自然不能再说,往后也再不会说的。只是贤侄,蘅儿她……她毕竟是我的亲骨肉,你要把她从我身边带走,我年纪大了,骨肉分离之苦,贤侄你是读书做学问的人,又于心何忍呢?”

    这话真是好笑了。

    是他的亲骨肉不假,可他的亲骨肉都快被他发妻卖了,他不照样无动于衷?

    徐月如眼底一片冷然:“您这话,我听着便有些不舒服了。蘅儿也是六郎的亲妹妹,与您分开,是骨肉分离,与六郎分开,难道便不是骨肉分离吗?您好歹还把她带在身边十五年,或许从前没想着多看两眼,如今六郎来接妹妹,您倒想着舍不得了。

    伯父,六郎他敬着您,称您一声伯父,我出嫁从夫,自然也该尊您这一声的,可要我说,您做的这些事儿,何苦非要把蘅儿留在林家?

    您真顾念蘅儿,便也看一看张夫人为她寻的是什么样的亲事吧。”

第二百七十四章:夫妇一体

    林志鸿哑口无言。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才能反驳回去。

    事实上,这十五年来,大事小情上,他的确从不曾为林蘅说过半句话,更不曾在张氏面前维护于她。

    他作为父亲,所能做的,也只是给她锦衣玉食的生活。

    近些时日来,才做了那么一两件,还勉强过得去的事儿。

    譬如张氏要把她送去城郊的庄子,一如当年齐家对绵遥那般,他明面儿上也没如何拦,只是变着法子,把人送去了歙州,送到了他妹妹妹夫那儿去。

    而至于林蘅的婚事……

    林蘅那个性子,是长辈会喜欢的,他把孩子送去歙州时,就为她考虑过,她要得了妹妹妹夫的喜欢,能叫妹妹开口替她说上一两句话,他顺利成章的就答应了。

    而事实上,事情也的确朝着他预料之中发展着。

    只是后来……

    张氏在家里寻死觅活的闹了一场,他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一封书信,又把林蘅从歙州叫了回来,而妹妹原本说要与她相看夫家之事,也只好暂且搁置下来。

    所幸的是,后来谢喻白来了。

    林志鸿心中委实高兴过一场,但谢喻白在什么都没提的时候,又匆匆离开了杭州,他倒一时又拿不准。

    那样高门里走出来的郎君,到底是动了真心,还是玩儿玩儿便算了。

    到如今,说要把林蘅许配给楚家的孩子,他当然是不同意的,可还没能跟张氏掰扯清楚,齐明远夫妇就上门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林志鸿觉得,如潮涌,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我没想叫她嫁去楚家的……”

    可是说这话,他底气都不足。

    齐明远听的一肚子火。

    他没想?

    事情都传开了,沈妈妈说,林薰为这事儿,特意找上蘅儿,趾高气昂的,拿这个去刺激蘅儿。

    他今日见到林薰的时候,要不是素日里修养好,他真想一巴掌甩上去。

    他本来还觉得奇了怪了。

    林家就算不是什么书香门第,到底也是富贵人家,怎么会把膝下嫡出的长女养成那副德行。

    等真正见识过林志鸿和张氏有多不要脸,他才彻底明白。

    徐月如观他面色,便知他实不愿与林志鸿多费唇舌,于是又叫伯父:“我跟六郎来杭州之前,把其中情由,都回过我父亲母亲。

    母亲说,妹妹是个苦命的孩子,自幼丧母,又与兄长分别十五载,纵有生父在身边,也跟没有没两样。

    她上了年纪,最听不得小姑娘家受苦受难的事儿,一心的可怜妹妹,便叮嘱我,无论如何,也要把妹妹带回京中,给她见上一见,她很有心认下一个干女儿。”

    她扬了下巴,面色肃然:“众人皆知我兄长当年战死沙场,我母亲大病一场,伤了根本,再难有孕,我父亲又一生无妾,府上连通房丫头也没有一个,是以我们徐家,就只剩下我一个女儿。

    我母亲自三两年前便有心认个干亲的,又不要郎君或姑娘出身门第太高,不然便只是锦上添花而已,人家也未必拿她当亲娘。

    如今知道妹妹这样,又怕将来有心人拿妹妹的出身大做文章,对六郎不利,于是便打算认了妹妹在膝下。

    就算是妹妹不肯认回六郎跟前,往后她也是我们徐家的二姑娘——”

    她洋洋洒洒一大车话,林志鸿听来却只觉头疼不已。

    徐家姑娘是什么分量,他还是心里有数的。

    徐月如昔年往来宫中走动,公主们见了她,都客客气气的,为他徐家四代为官,更为她父亲战功赫赫,深得今上信任倚重。

    林蘅若能认在徐夫人膝下……她将来地位自不同凡响的。

    可她到底会不会记仇?

    他不敢拿林家的将来,做筹码去赌这一局。

    她一定知道了自己的出身的。

    当年他和绵遥是两情相悦,可她又会怎么想呢?

    是他引诱了她母亲,还是抛弃了她母亲呢?

    她十五年在张氏手上过的艰苦,其实都是因为他这个做父亲的……

    他实在是不敢冒险。

    可徐月如端的是咄咄逼人,那架势分明不容反驳。

    那是久居高位,居高临下惯了的姿态,而他知道,徐月如的确是有这个资本的。

    只是他心中仍旧不忿。

    毕竟他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叫个尚不满二十的小娘子,逼的这样哑口无言。

    说出来简直就是笑话。

    何况齐明远还端坐堂上。

    叫个女人站出来说话,未免也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林志鸿喉咙一滚,清了清嗓子,一声贤侄脱口而出,根本就没打算搭理徐月如那一茬。

    徐月如眉心一动,眼见着齐明远脸色又黑了三分,她不动神色在他手臂上按了一把。

    齐明远这才压下心中不快,缓了口气:“伯父您说。”

    “都说男主外,女主内,贤侄家中,如今里里外外,竟全是女人当家做主的吗?”他看看齐明远,眼风又扫过徐月如,“传出去,贤侄只怕落得个惧内的名声,这名声,可不大好……”

    “京中无人不知,我惧内。”

    齐明远不假思索的驳回去,挤兑的林志鸿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他嗤了声:“什么男主外,女主内,夫妻本一体,遇上任何事,都该有商有量,她说得有理,我便听她的,我说的有理,我便与她商量着来,讲清楚道理,实在讲不清楚,也全都依她去办,伯父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林志鸿一时语塞。

    他怎么也想不到,年轻有为的齐明远,就这么直截了当的承认,他惧内——

    人家都承认了,还有什么话可噎人的?

    徐月如倒笑了,掩唇低了低头:“林老爷,惧不惧内的,且不说,我只是好奇,便是惧内,名声又如何不好了呢?不要说六郎与我并非惧与惧的,便是惧了我,又怎么样?我父亲也是惧内一辈子的人,连官家都知道的,皇后娘娘当年还曾同我母亲玩笑,说她实在驭夫有术,能叫我父亲那样的人物,对她俯首帖耳,言听计从。林老爷是觉得,我父亲也是名声不怎么好的小人了?”

    徐天德是小人?他活腻了才敢说这话。

    他们夫妇二人,真是有备而来的。

    林志鸿深吸口气:“所以无论如何,你们是一定要从我身边带走蘅儿了?”

    徐月如抿唇不语,齐明远也显然懒得搭理他。

    二人沉默,却已然说明了一切。

    “我要是不同意,你们打算仗势欺人,强从我这儿抢走蘅儿?”

    齐明远眯了眼,眼中写满了危险:“林老爷,我这个六品主事,便是岳丈为我奔走得来的,不然凭我如今的年纪,尚要在翰林院不知苦熬多少年,你觉得,我不敢应你这一句仗势欺人?”

    林志鸿彻底无话可说了——

    他腾地站起身来。

    既然说不通,他一时也不想放了林蘅跟他们去,就只能躲。

    他一言不发,背着手,面色铁青,盯着齐明远看了半天,迈开腿,就当着他夫妇二人的面,大步流星的离去了。

    徐月如是在他背影消失不见时才咂舌叹了叹:“我还当是龙潭虎穴,来之前委实紧张了一场呢,如今瞧着,连纸糊的老虎都算不上,没意思极了。”

    齐明远才起了身,又递一只手过去,拉了她的手,挽着她出了门。

    林志鸿这个家主拂袖而去,那显然就是不欢而散,底下的奴才们不知道该不该送,正犹豫,他夫妇俩倒自己出来了,且看那样子,人家根本没指望谁去送,自个儿就要出府。

    奴才们松了口气,乐得自在,省的一头撞上去,碰了晦气。

    徐月如满心嫌恶:“这林家的规矩,实在是一塌糊涂,妹妹这些年,养在这样的人家,实在是埋没了,但听沈妈妈说,好在早年林家老太太可怜妹妹出身,又怕张氏暗害了她,把她带在身边儿养着,这才养出花儿一般的人来,如若不然,好好一个姑娘,岂不叫这样的人家给毁了。”

    齐明远想着林蘅,心口一阵阵的钝痛,捏紧了徐月如的手。

    他有些失了力道,徐月如一时吃痛,却不言语,只微一拢眉而已,又想宽他的心,便打岔:“你也是,他说你什么,你就应什么啊?你还真的拿他当伯父看不成?那样的混账,理他做什么,要不为了蘅儿,这样的人,我多看一眼都嫌晦气。他说你惧内,你倒大言不惭同人家讲,京中无人不知你齐六郎惧内——”

    她欸一声,透着些俏皮:“这话我怎不知?”

    “你不知,是你见识短,没见过大阵仗,没见过外头的人,同僚之中,可都说我惧内,说我畏惧你枢密使府的权势,说我怕岳丈提刀杀我,所以对你,哪里像是对待发妻,简直就是在家里供着个祖宗。”

    这话半真半假,他也有一半是玩笑,可至于另外一半嘛……

    徐月如撇嘴,显然不喜欢听:“你有本事,在朝中根基虽还浅,可明眼人都知你前途无量,父亲把我许配给你,也是看上你的人品与才干,觉着你能给我安稳,一辈子护我周全,难不成竟欺负你朝中无人可倚仗,好拿捏的?再有这样的混账话,你也该告诉父亲,我倒瞧瞧,什么样的人,竟疯魔至此,眼热便算了,酸溜溜的话说上一二,我们也都不计较,可连这样难听的话也敢说,这样的人,凭什么食君之禄。”

    “好了,哄你的,哪里就当真了。”

    齐明远从不想为这些再生事端,只她极维护,那些话,她多少也都知道些,不然岳丈也不会问他,不过她所听到的,大抵是妇人之间嚼舌头,说的话,怕比不上一身酸臭的朝中文官们。

    他更知她打岔本是不想叫他为蘅儿而难过,顺着她的话接下来,倒惹出她这许多话来。

    眼看着出了林府的门,齐明远在石狮子旁站定住,回头去看林府门口高高挂着的那块儿匾,许久无言。

    徐月如略想了想:“你是想还林家银子吗?”

    他嗯了声:“蘅儿若还做林家女,林家给她什么都是应该的,可她不再是林家女,这十五年来,林家花在她身上的每一两银子,我都该替她还清楚,往后才能挺直腰杆说一句,她与林家,再无瓜葛。”

    可他手头,一时要拿出这么多银子,委实是有些困难的。

    林家富庶,在用度上既从不曾苛待蘅儿,按着一个嫡女该有的来算,十五年,自然不会是笔小数目。

    齐家是有他一份儿产业,只是多年来被大哥把持着,他早无心去争。

    加上当初给徐家下聘,他唯恐亏了月如,又怕聘礼薄了,将来月如在京中行走,那些势利眼的妇人要出言奚落,是以由老师出面,请了齐家族中长辈做主,把齐家该给他准备的聘礼,一两不差的要了回来,他又使了些手段,逼着大哥不得不按着他的意思,添了许多。

    如今要说还林家一笔银子,将来还有蘅儿出嫁……

    齐明远深吸口气:“母亲当年陪嫁的嫁妆,除了为母亲搬丧事时,沈妈妈无奈之下动了一些,又拿了两样母亲素日里喜爱的去陪葬,其余的,倒都还在,只是外祖家道中落,当初能给母亲的陪嫁本就不多了,将来蘅儿要出嫁,母亲的嫁妆全给了她,恐怕都不成,我一时之间……”

    他眉头紧锁:“蘅儿十五了,那谢喻白要真是——”

    他眸色先暗了暗,显然对谢喻白惦记上他妹妹这事儿不怎么高兴的起来,但那都是后话:“要是蘅儿愿意,与他是两情相悦的,侍郎府那样的门第,如今有我们给蘅儿撑腰,蘅儿也不是配不上,但嫁妆单薄,却总归是要人笑话的。”

    徐月如明眸善睐,浅笑望去:“你不是说,夫妻本一体吗?林家要多少银钱,只管叫他们算去,我们不是拿不出。将来蘅儿出嫁,她若肯认在母亲膝下,母亲自然少不了备上一份儿与我一样的嫁妆,她若不肯,我做嫂嫂的,婆母过身的早,我便是长嫂如母,难道还能叫蘅儿受了委屈不成?”

    齐明远知道,徐月如的陪嫁丰厚,可动发妻的嫁妆,这不是人干的事儿。

    他摇了摇头:“我是想着,齐家本该属于我的那份儿产业,这些年亏了我的那些银子,如今,是不是应该悉数清点,一文不差的,全都还给我。”

第二百七十五章:我想跟你借点儿钱

    后来有一日,林蘅也不知是怎么的,就想开了。

    连温桃蹊和陆景明,都是吃了一惊的。

    本来这一日温桃蹊撇下林蘅,独寻陆景明去。

    这几日她总陪着林蘅,怕她心里不受用,怕她想不开要钻牛角尖,又眼见着林蘅茶不思饭不想,只好日日陪同,到了吃饭时候,勉强逼着林蘅多吃两口。

    外头林家香料案如今怎么样,她一时顾不上,心里却担忧,至于她二哥那里,倒是又来了两封信,说前些时是闹了场误会,眼下人也已经回到了定阳,叫她不必担心。

    是以这一日她起了个大早,先往那头去找陆景明的。

    两个人才碰了面不久,连话都没有仔细说上几句,林蘅便来了。

    陆景明倒不觉得如何,倒也很自觉的,起了身,诺到一旁,把那石凳子给林蘅让出来。

    温桃蹊见了,又取了一方手帕,给林蘅铺开在石凳上,才拉林蘅坐:“我原想着姐姐昨儿睡得迟,今儿怕起得晚,这才来找他,想问问外头的事情如今到底怎么样,可姐姐怎不多睡会儿,这时辰便起了?”

    林蘅就势坐下来,满含歉意的朝着陆景明浅笑了一回。

    陆景明说无妨,往凉亭中的长椅坐过去,不远不近,距离保持的刚刚好。

    林蘅叫了声桃蹊,温桃蹊忙欸的应了:“姐姐你说。”

    “我想跟你借些银子。”

    借银子?

    林蘅好端端的,要同她借银子做什么?

    温桃蹊一时没想明白,眼中全是茫然:“姐姐是要做……”

    “林姑娘是想同林家划清界限吗?”陆景明把她没问完的话接过来,也顺势看了林蘅一眼。

    他如今才觉得也不算看走了眼。

    林蘅是个外柔内刚的姑娘,跟他的小姑娘,还真就是一路人。

    温桃蹊眼底一亮,一拍脑门儿。

    她真是人头猪脑,怎么没想到这个,不然林蘅要借银子做什么。

    可她想跟林家划清界限,那便是打算认回齐明远了吗?

    温桃蹊先试探着问她:“姐姐这是想通了吗?那我让陆景明去找齐公子,中饭咱们去黄玉楼吃怎么样?”

    林蘅却笑着摇头:“我要同林家划清界限,却与齐六郎无关。”

    温桃蹊怔住:“姐姐?”

    “这十五年林家养我一场,我本该感恩戴德,可我如今只要一想到,我母亲是如何过身,我父亲他……既然齐六郎来杭州,想认回我,想把我从林家接走,倒不如我自己做个决断,同林家划清了,往后再无瓜葛,至于认不认齐六郎,那都是后话。”

    林蘅深吸口气:“只是要划清,少不得要将这十五年来,林家使在我身上的银子,尽数还回去,否则我便是借了齐六郎和徐娘子的势,总也不能理直气壮的说,我再不是林家女,与林家再无瓜葛的。”

    那便是她前几日所说,外人眼中,她还是林家姑娘,只是她们这些人自己知道,从今以后,林蘅和林家,再没有半点关系了。

    温桃蹊看看她,面露为难之色:“姐姐要使多少银子,都是使得的,便是我手头带着的现银不够使,写了信送回家,叫我父兄送银票来也是行的,只是姐姐,你要这样与林家分割,又不肯认回齐六郎,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你要是愿意,跟我回歙州,日常吃穿用度,这都是小事而已,难的是,你及笄礼尚未行,还有你出嫁时的嫁妆……”

    她是拿林蘅当自己姊妹,但也没有叫温家替林蘅操持及笄礼的道理,嫁妆更不可能她家中陪出来,除非是林蘅认在母亲膝下,做个干女儿,但她看眼下这样,林蘅大概也是不愿的。

    林蘅好面子,也重名声,这时候说要认在她母亲跟前,倒像是无处可去,赖上温家似的,林蘅自不会这样做。

    陆景明嘴角动了动,心下显然有想头,可他一眼望去,见林蘅成竹在胸,想这姑娘素日虽话少,可心下主意却极正,不然若只是一味的小心谨慎不敢言,便是神仙样貌,怕也入不了谢喻白的眼,倒用不着他急着替人家出头,于是便就又收了声,把那话全都咽了回去。

    林蘅抿唇,拍着温桃蹊的手背:“齐六郎既说有个沈妈妈,等回头,我想见见这位妈妈,我想着,我母亲当年的陪嫁,总不至于,齐家也要一并吞了,便是齐家真的私下扣住了,我不方便出面,也总能有法子把我母亲的陪嫁要回来的。”

    她母亲的嫁妆,原就该是留给她的,若白氏还在世,将来林蘅成婚嫁人,那些嫁妆,自然也都是要给林蘅添箱用的。

    只是林蘅没说明,温桃蹊却心知肚明。

    齐家若真的扣下了白夫人的嫁妆,她能怎么要回去呢?

    白家早没有什么人能说上话了,无非还是叫齐六郎回家去要,不然凭沈妈妈一个陪嫁的老妈妈,去跟齐家要,也只能大闹一场,弄得彼此面上无光罢了。

    当然这也都是后话。

    陆景明上舒了口气:“其实就算林姑娘不肯认回齐大人,往后与林家划清界限,林姑娘也不会无所依仗,我看眼下这样子,齐大人对林姑娘是极爱护的。”

    他说完了,见林蘅想要反驳什么,忙又添两句:“我知道林姑娘的为人,既不愿相认,自然不想占齐大人丁点儿便宜,可这世上的好些事儿啊,原不是这么论的,林姑娘大可不必那样想的。”

    林蘅略一低头,也不接茬。

    道理她当然都懂,可一时要她接受齐明远的好意,她实在做不出来。

    温桃蹊看她不言声了,回头看了陆景明一眼,朝他摇了摇头。

    陆景明一耸肩,默下去,再不说话。

    温桃蹊缓了缓心绪:“林家什么样,我们也不大清楚,姐姐大概需要多少银子,自个儿心里有数吗?”

    林蘅毫不犹豫的点头:“昨儿睡得晚,就是在算这笔账的。”

    她竟还会算账——

    温桃蹊眯了眼。

    一向只知道林蘅柔婉,善解人意,原来她会的,这样多。

    林蘅瞧见了她的神色变化,无声的笑:“长大一些的时候,祖母教过我,都是最皮毛的,连看账,祖母也是教过的,只是这些年从来没机会用,旁人便也就不知,其实我也是会这些的、”

    温桃蹊一时尴尬:“我只是觉得有些惊讶,看账的本事,还是我嫂嫂嫁进来后,我跟着她学了一些的,姐姐果然是个能干的。”

    她一点也不能干。

    她身边这么多的女孩儿,就数她最没用了。

    无论是温桃蹊胡盈袖,还是大表姐乃至于小表妹,哪一个都比她有用。

    “林家富庶,单是每月给嫡姑娘的月例,便是五两,这十五年来,张夫人每月贴补过我一文,是以一年我便只得六十两,十五年就是八百两,逢年过节,长辈们给的压岁钱,我想着,大可不必算在其中,便是晚辈去拜年,也是要得一份儿的,我便不是林家的女孩儿,这些年磕头拜年,得那些,也不过分。”

    温桃蹊暗暗松了一口气:“姐姐能这样想最好了,我还怕你想的细,又要做到极致,就连这些也要一并与林家清算了的。”

    林蘅笑着说那不能够:“祖母每个月是会贴补我的,甚至我的吃穿,好些时候,都跟着祖母,但这笔钱,我没打算还,祖母是真心疼爱我,我若与老太太将这些都算的清楚分明,便是伤了她的心,十五年的祖孙情分,一点儿也不剩了,这点儿道理我还是明白的,你别怕我错了主意。”

    温桃蹊这才欸的一声叫她继续说。

    “每季裁制新衣,我与林薰一人得六身,每季置办首饰钗环,我与林薰,一人两套,再有每年夏天各人所用的冰块,每年冬天所得的炭,这些杂七杂八的,这些钱我算过,衣裳首饰十五年共得一万一千四百两银,冰块儿炭火新鲜瓜果那些日常杂用之物,乱七八糟的,十五年算下来,也得有三千七百两,这些加起来,便有一万五千一百两银的。”

    林蘅略顿了顿:“每年我生辰,林家人送我的礼物,我不打算带走,如今宁溪院中的一切,也悉数都留给林家,这些,我便不还银子进去……”

    “别呀,姐姐素日里极喜爱的便没有吗?都是你日常用惯了的东西,若有用的顺手的,便一道带走了,横竖要还银子,也并不差几件物什的。”

    温桃蹊板起脸来:“姐姐是怕银子太多,不好跟我张这个口吗?”

    林蘅是个念旧的人。

    林家人送的生辰礼物不要便不要了,对林蘅来说,那都是些没有真心的敷衍之物,留在身边,来日看着,也只是心烦而已。

    可她在宁溪院住了十五年,平素常用的东西,还有她身边伺候的丫头,总不能一下子全都舍了吧。

    林蘅刚想要摇头,那头陆景明沉了沉声:“桃儿说的很是,林姑娘便是要与林家清算,也没必要委屈自己,若喜欢什么,照价给了林家银钱也就是了,依我看,姑娘在林家小院儿的一切,不妨一一清算,悉数打包带走,倒也叫林家不敢小看了姑娘才好,不然来日姑娘离开林府,难道还由着他们败坏你的名声吗?

    你如今显得财大气粗,他们才会打从心里惧了你,怕了你,只当你认回齐大人,底气十足,来日才不敢继续作践你。”

    可那些东西……

    林家一向在这上面是不亏待她的,日常喜爱之物,倒也的确是有,可真要全都打包带走,她怎么好张口跟桃蹊借这么多的银子。

    于是她苦笑摇头:“我知道张夫人一向记着我的账,每每送到宁溪院中的东西,她都记录在册,小的时候我不懂,祖母便派了她身边的周大姑娘在宁溪院陪着我,宁溪院的一事一物,周大姑娘都帮我登记过的。

    等长大些,明白了,我又以为,兄弟姐妹都是一样的,便自个儿也留了心,把账本从周大姑娘那儿要了来,之后的,就都是我自己记的。

    至于每岁生辰,所收礼物,我也都记下,留着好回头还礼,以免备礼太薄,又要被姊妹们嘲笑。

    要是说把这些都带走……”

    她抿唇,没再说下去。

    温桃蹊想来那定不是个小数目,才会叫林蘅为难至此。

    算下来,她十五年的月钱,还有做衣裳做首饰的钱,也一万多两了,林蘅也没藏着掖着。

    如果把宁溪院的东西悉数打包,看这架势,观林蘅扭捏姿态,要叫她往大了想,怕少也要五六万两,甚至都不止……

    陆景明也看出她的为难,再看温桃蹊是一脸热切,心下无奈。

    林蘅之所以不开口,那银子就不是小数目,她恐怕是怕为难了小姑娘,贸然去跟家里开口,还不能把内情回明了,温家就是再宠女儿,这出一趟门,突然张口就跟家里要大几万两银子,还说不明白做什么用,这钱,恐怕是没那么好要的。

    但桃儿拿林蘅当亲姐姐一样,定是不愿见她受半分委屈的。

    况且陆景明也有自己的盘算——他是经营惯了的人,他的小姑娘在他这儿可以为所欲为,让他毫无保留,毫无算计钻营之心,可旁人,那就不能够。

    他把这钱替林蘅出了,来日谢喻白和齐明远,还不上赶着要替林蘅还他银子,就算一日银子全还清了,也照样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

    眼下林家香料案有些将他困住了,刚好齐明远人在杭州,得齐明远一份儿人情,于他而言,刚好解眼下燃眉之急。

    是以陆景明眉心一动:“林姑娘,你既有账本,不妨说个总数出来,要把宁溪院中的一切都带走,撇开林家人送你的礼物,你需要多少银子。”

    林蘅抿唇犹豫了很久,在温桃蹊的再三催促之下,她慢吞吞的抬起手,比了个七出来。

    温桃蹊果然倒吸口气,她还是想的少了,看来先前林蘅所说,林家人虽对她淡淡,可吃穿用度上从不曾亏待她,并不是为了宽人心的一句空话。

    陆景明心中有数,在看见那个七的时候,也只是眉心微拢了一把而已:“七万两,加上你头前所算的一万五千九百两,共计八万九千五百两银——你每岁生辰,林家为你摆宴,宾客送的礼,是你自己收着,还是张夫人替你收了去的?”

第二百七十六章:你消停点儿吧

    林蘅没应声,反倒面露尴尬低下了头。

    陆景明心中了然,与温桃蹊对视一眼,也好在是温桃蹊素日机敏,当下反应过来,也明白了他的用意。

    于是她顺势把前话接来,略往前一欠身,握上林蘅的手:“那些自是人家送你的,凭什么要张夫人收了去?你既有将东西一一登记在册的习惯,那些东西,该是多少银子,咱们只照着如今的价,一一同张夫人清算干净。她既喜欢把着你的东西,那就索性都给她好了,横竖姐姐也不差那些,若有私交不错的姑娘送的东西在里头,咱们就要回来,若没有,一件也不要了。”

    林蘅抿唇:“我从前在杭州,并没有私交甚笃的姑娘的,人家送礼,也并不为着我,还是为着林家而已。”

    温桃蹊怕她把路给走窄了,因而忙劝她:“这是什么话?便是看在林家的份儿上来送,也是借着你生日的名目,既是这么着,那自然就该算是你的东西。你不懂事时,也总有周大姑娘为你记录在册的,那林家富庶,想送礼之人,也不会将些脏的臭的拿来给人打脸,姐姐的账本在哪里?”

    “在宁溪院。”林蘅吸了吸鼻,“她们都不晓得我记账的,当初祖母叫周大姑娘在我屋里,只说是为我年纪小,怕底下的丫头有不尽心的,我又是个和软的性子,不肯与她们为难,不肯翻脸拿捏人,所以把周大姑娘放在我这儿,照顾我,也看着那些小丫头。

    后来我大一些,周大姑娘才与我说明,祖母真正的用心,也叮嘱了我,万不要与人说,我把那些都记了账的,不然张夫人该与我翻脸了。”

    小小的林蘅,终日又是在怎样的惶恐不安中度过的呢?

    温桃蹊免不了去想,她幼年时,是何等的恣意妄为。

    “姐姐眼下回去,只怕张氏仍要拿捏你,齐公子和徐娘子已经登门过,想是已与他们撕破了脸的,你不好再回林家,倒送上门去给他们欺负,那账本……”

    温桃蹊抿唇:“叫沅枝回去一趟,也别自个儿去宁溪院去,免得给人看见,为难她,东西拿不出来,反倒送去张氏手上。”

    “祖母在家庙礼佛,可周大姑娘在家的。”林蘅心下有了成算,转头朝着小凉亭外叫沅枝。

    丫头踩着细碎的步子挪过来,蹲身问姑娘什么事,林蘅才吩咐她:“你家去一趟,去找了周大姑娘,叫她带你回宁溪院,把我从前记账的册子带出来,我要用。”

    沅枝也不多问别的,她说什么,便听什么吩咐,得了话,又一礼,匆匆退远了不提。

    要与林家切割,东西都好办,给了银子便完事儿,可是身边伺候的丫头们……

    “姐姐,沅枝是从小在你身边伺候的,她是林家的家生奴婢吗?”

    “沅枝的卖身契,在我祖母手上。”林蘅笑着说没事,“宁溪院的丫头,原都是张夫人拨过来的,后来祖母可能是怕她对我不上心,打发来伺候的都是些刁奴,所以从自己屋里拨了大丫头来,我六岁上,那姐姐嫁人去了,祖母又把沅枝调到了宁溪院中,还同张夫人把沅枝的卖身契要了去,一直捏在她手里的。”

    不管林家待林蘅如何不好,这位老夫人,总是真心爱护这个孙女儿的了。

    明知道林蘅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私孩子,却仍以最大的爱意,护着她长大。

    所以到如今,林蘅尚肯一口一个祖母的唤。

    那样的老太太,想是慈眉善目的,又吃斋念佛的人,最是和善慈爱了。

    温桃蹊替林蘅感到一丝欣慰,才哦了声:“我还想着,不好张口跟林家要了沅枝出来,既是老太太拿着沅枝的卖身契,那便好办许多,你的身世……”

    她略一顿,再去看林蘅面色,却发现林蘅面上并无异常。

    想来这几日,她的确是想开了,倒也坦然接受了。

    这样的女孩儿,怎么不值得天下最好的一切来配她呢?

    换做寻常姑娘家,只怕不知寻死觅活多少次,又不知陷在悲痛情绪之中,自怜自艾过日子去。

    偏林蘅不是这样的。

    温桃蹊眼底越发柔和起来:“老太太定然是知道的,等从林家走时,你去跟老太太要沅枝,她想也不会不答应的。”

    “只是真的同林家断了联系,往后再想见祖母,怕就难了。”

    林老夫人上了年纪,不是颐养在内宅,就是在林家家庙礼佛,可林蘅这一走,无论是林府内宅,还是林家家庙,都很难再踏足了。

    她大概会离开杭州这个伤心地,至少暂且,她无处可去,只能跟着温桃蹊且回歙州,再做打算。

    将来即便还会杭州旧地,老太太想见她,中间隔着这样尴尬的关系,也很难的。

    林蘅眉眼间染上难过,情绪也低落下来。

    温桃蹊知她想什么,忙又安慰:“姐姐往后便自由了,也解脱了,再没人能辖着你,老太太真心疼爱你,只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她怕林蘅心中不受用,便玩笑着打趣她:“大不了,等将来你做了谢家的二奶奶,叫谢喻白陪着,回林府去看望老太太,我偏不信林志鸿与张氏还敢拦着谢喻白的。”

    林蘅面上一红:“你又胡说!”

    陆景明也掩唇咳嗽,善意的提醒,他还在这儿坐着。

    温桃蹊虎着脸瞪他:“嗓子不舒服就去喝热水。”

    陆景明一时无话,把两手一摊。

    林蘅无奈摇头:“陆掌柜,那册子即便拿回来,我约莫着,这些年收的礼,便全都折了银钱,也远不够九万两银子的,能有个两三万两,怕就了不得了。”

    人家送礼,是不会拿些烂的臭的滥竽充数。

    可她不是林薰,人家也不会拿了千金之物来送她。

    这十来年算下来,将祖母送的东西全拿出去,只怕那些东西折了银钱去给张氏,撑死了也不会超过三万两了。

    拿总还余下六万两,甚至更多的亏空……

    温桃蹊刚要说话,陆景明叫了声林姑娘:“册子拿回来,我大概与你看一看,到外头去找了商铺,全按如今的价来折算,余下不够的,我借给林姑娘。”

    “陆掌柜?”

    林蘅有些无措。

    她可以坦然的跟温桃蹊伸手借钱,但要说这钱叫陆景明出,她可不敢心安理得的用。

    五六万两银子啊,她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还的清,甚至可能,这一辈子,都还不上的。

    到底要不要认回兄长,她心里一点儿谱儿都还没有呢,就算是认回吧,这五六万两银子,也不能就叫兄长出了,不然徐娘子要怎么想她?

    攀了高枝儿了,就先挑唆家里的银子使,她成什么人了。

    照桃蹊之前的说法,当年母亲嫁去苏州齐家做填房时,带走的陪嫁,已经没多少,实在是有些寒酸的,那些东西,她还要留着生活,留着为自己将来的嫁妆考虑,也不可能拿出来还钱。

    若是她写了字画,做了绣活,拿到外头去卖,她手艺好,也许能卖个不错的价,但总是小钱,一年到头也不一定能有千八百两的。

    于是林蘅腾地站起身来,竟郑重其事同陆景明端一礼来。

    陆景明自己也吓了一跳,心说这姑娘什么路数。

    他忙把膝盖一偏,根本就不敢受她的礼。

    下意识去看,果然他的小姑娘不悦的白了他一眼。

    他好无辜啊。

    温桃蹊赶忙也随着林蘅起了身,扶着她:“姐姐这是干什么?咱们是一样的人,你拜他做什么?”

    林蘅拨开她的手:“陆掌柜,无功不受禄,我张口同桃蹊借银子,已经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我与桃蹊私交不错,情同姐妹,我能开这个口,也能接下她的银子,若换做陆掌柜你……几万两,于陆掌柜,许是指头缝里漏出来的,但于我,这一辈子,可能都还不清……”

    “但林姑娘会很努力地去还不是吗?还是说,从一开始,姑娘跟桃儿开口,就是没打算还这笔钱呢?”

    林蘅面色一白,眉头一拧。

    温桃蹊脸色冷然:“陆景明,你胡说八道什么!”

    她们站着,陆景明也不好坐着,便也起了身来:“我方才说了,我知林姑娘为人,你自然不是这样的人。几万两银子,替林姑娘买个自由,也替桃儿买一份心安,我觉得很划算。

    诚然,温家不是拿不出这些银子,桃儿去与她父兄张口,她父兄也未必会不给,只是林姑娘却要想清楚,几万两,总归不是小数目,即便是给了,也是要问清楚缘由的。

    桃儿十几岁的小姑娘,从前便是骄纵,便是靡费,也未见与家里张口便要几万两的,怎么来了一趟杭州,突然就要五六万的银子使呢?

    林姑娘的身世,应该不想让更多人知道吧?”

    就算是温桃蹊的家人,也不行。

    这于林蘅而言,始终是污点。

    不然齐明远也不会费心思,想着若认回了她,便要让她名入齐家宗谱,做齐家的女儿。

    如果她的身世是可以见人的,齐明远也不必这样麻烦了。

    陆景明见她不言声,才继续说:“找我借,就省事儿许多,这件事,从头到尾,我都知道,且我不会因为这几万两银子便为难姑娘,拿捏姑娘,更不会四处与人说去,还不急着催姑娘还银子——”

    他把尾音拖了拖,见林蘅脸上始终不安,想着林蘅素日的脾性,把心一横:“我也不瞒姑娘说,我是经商的人,素来做的,就是钻营的事,这笔银子借给姑娘,对我而言,自然是有无尽好处的。”

    林蘅这才抬眼看过去。

    温桃蹊啧声:“你想干什么?”

    “林姑娘是谢喻白的心头肉,又是齐大人的亲妹妹,我为姑娘解了眼下燃眉之急,五六万银子,能得谢喻白和齐大人欠我一份儿人情,这笔买卖,岂不再划算没有的吗?”

    陆景明仍旧是那副眯着眼,噙着笑的目光:“再退一步来讲,即便将来林姑娘还不上这笔钱,谢喻白难道还不上?齐大人难道还不上?我知道你不想用他们的银子,也不肯用,但私下里,他们却总心甘情愿为你解决这几万两银子的债的,这就是事实——林姑娘是个极明白的人,这世上的许多事,本就是如此,不是你不愿,你不想,它就不会发生。

    谢喻白和齐大人顾念姑娘,也会体恤姑娘的心情,当然不会明着给我钱,私下里,却一定会替你还上,你心里也是清楚的吧?”

    林蘅捏紧了手上的帕子。

    她当然,明白。

    而她也没想过,陆景明会把话说得这样直白。

    温桃蹊原是有些生气的。

    林蘅的困境,也能被他拿来做买卖吗?

    他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

    可是骂人的话还没说出口,温桃蹊一扭脸儿,目光所及,见林蘅眼底竟有了释然,神色也缓和不知多少,她倒一愣。

    等再稍一迟疑,旋即明白了。

    差点儿错怪了好人……

    陆景明也许是有这些盘算,但他的初衷,一定不是为了得到这些好处,才想出手帮林蘅。

    他愿意帮林蘅,愿意出这几万两,都是因为她。

    而那些好处,不过是附带上的罢了。

    若不是林蘅为难不肯,他大抵也不会说透了。

    再说了,这做了好事儿,还要把自己做的那样奸险钻营,图什么呀。

    只怕这世上,也只有陆景明回干这种傻事儿。

    温桃蹊把那些挤兑人的话全收回来,叫了声姐姐:“我这些年,自己还存了好些体己钱,我没算过,但总要有个万八千的,等回了歙州,把素日里不常用的首饰拿出去当了,换了银子,我替你先还给他,或是你先拿去使,你也不用觉得是你欠了他的,便只当这些钱,是我借的。

    他说的也对,我跟家里开口,我爹和我大哥肯定要追问,这几万两也不是几百几千钱,我不大好敷衍过去,姐姐觉得怎么样?”

    陆景明眼皮突突的。

    算她借的?

    开什么玩笑。

    要算在她头上,那这几万两,他还不心甘情愿舍出去,还等她还不成?

    他有多少银子,将来也都是她的,什么借不借,还不还的。

    她还要拿了首饰去当银子——

    陆景明面色一沉,脸有些黑:“你不要瞎起哄,你把自己的东西拿出去当了,换了银子替林姑娘还这些钱,且不说杯水车薪,你是打算把你小雅院搬空吗?便说林姑娘心下不安,你于心何忍?你别裹乱,我说了,这银子不急着要,林姑娘只管安心拿去用,你也用不着往自己身上揽。”

    如今他挤一挤,总还是能拿出个五六万来的,但她要再捣乱,他还得再出一笔银子,把她当了的首饰赎回来,他就是有座金山,也经不住这么折腾的——

    陆景明一揉眉:“你消停点儿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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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桃蹊想好好活着,想叫温家所有的人都好好活着。她以为重生一世便能无欲则刚,直到遇上陆家那个总爱眯着眼笑着看她的男人——她想通了,无欲无欢,不如换得现世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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