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大婚
正月十八复朝,官家下了旨,点了谢喻白进吏部供职。
这事儿也是早就说好的,走个过场而已。
于是谢喻白开始入了部里去当值,只是过几日他要大婚,少不了跟上头打声招呼要告假的。
他爹和他大哥都是供职六部的人,他又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当然没人为难他,把着这个不许,甚至还说了,等到二十二,他大婚那日,定要去吃一杯喜酒的。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二。
东方初初泛起鱼肚白时,温桃蹊就和几个素日玩儿的不错的小姐妹围进了齐家去的。
齐明远和徐月如夫妇两个要在前头迎客,林蘅早起本是要到祠堂去拜过的,不过齐府的祠堂里也供奉着齐明远亲爹和白氏的牌位。
林蘅的出身尴尬些,不合适到齐明远父亲牌位前去拜,于是索性在头一天时,将白氏的牌位请出来,叫林蘅去拜过,告诉了白氏她要嫁人的事儿。
徐月如还领着她回了一趟徐家去拜徐天德夫妇。
到了大婚这日,只需要安心等着丫头来伺候她梳妆打扮,别的就一概不用管了。
几个小姐妹素日玩儿的不错归不错,可交情毕竟也没有好到在林蘅闺房陪着她出门。
何况这京中贵女们,谁不是曾经对谢喻白有个遐想的呢?
如今林蘅要嫁谢喻白,她们就围着林蘅热闹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匆匆出门,往齐家的席上去了不提。
林蘅安静下来,揉着太阳穴,又叫丫头拧了帕子来净面,才坐在铜镜前开始上妆。
温桃蹊抱了个圆墩儿坐在旁边,从她妆奁匣子里挑挑拣拣,拿了她的赤金簪在手上把玩:“齐家兄长请了我哥哥和陆景明在外头拦门,还有赵侍郎家的公子一块儿,我看谢喻白想进门可难了。”
林蘅扑哧笑出声:“嫂嫂昨儿还跟我说,赵侍郎家的公子是饱读诗书,学富五车的,五岁能诗,七岁能赋,京城里没人比得过他。”
这就是故意的了。
温桃蹊拿着赤金簪子对着她比了比:“你这个赤金簪子真是好看呀。”
“这是谢家送来的。”她一面说,一面叫沅枝。
沅枝会意,往西次间过去,不多时抱了个匣子来,看起来就沉甸甸的。
温桃蹊咦了声:“什么东西?”
沅枝往旁边儿放了,一开那匣子,珠光宝气,差点儿没晃瞎温桃蹊的眼。
她呀了声。
这样一整套的头面,上头的各色宝石又全都是质地剔透的。
温桃蹊伸手摸了摸,冰凉凉的触感:“这一整套都是谢家送来的啊?”
她点头说是:“谢夫人说,是谢家祖传的,传媳不传女。”
“那谢家大嫂呢?”
林蘅摇了摇头:“嫂嫂替我问了,谢夫人说,谢喻白的母亲过身的时候,交代的,这套头面,是要留给谢喻白未来正妻的,谢家大嫂手上,好像是得了一对儿镯吧。”
祖传的镯子也差不到哪儿去,但要跟这一整套的赤金宝石头面比,那真是差的太远了。
这人还没过门,差别就拉开了。
温桃蹊呼吸一滞:“谢家大嫂会不会心里不受用啊?你人还没过门,先把嫂子得罪了?”
“东西是谢家大嫂陪着谢夫人送来的,应该没事儿。”
林蘅由着沅枝和小丫头给她别簪上了头面,盯着铜镜里的自己看了会儿:“横竖谢家的家业将来都是他们夫妇的,她应该不会跟我争这个。
何况是谢喻白亡母临终前交代的,而且谢喻白那时候不是说过,他大嫂也是名门贵女,最淑婉的性情。
我也没问嫂嫂,不过嫂嫂没叮嘱我,应该是没事儿。”
温桃蹊稍稍松了口气,也没再多问。
就这么折腾了足足快一个时辰,林蘅的嫁衣也穿好了,妆容精致,谢家送来的一整套头面,衬的平日里素净淡雅的人,也多出几分华贵来。
温桃蹊真是越看越喜欢,恨不得拉着林蘅转几个圈儿。
可林蘅头上的冠实在是太沉,摆着手按住她。
外头小丫头一路小跑着进门来,脸上全是喜气洋洋的:“新姑爷来啦,站在外头撒喜钱,见者有份儿,眼下在府门口啦。”
林蘅掩唇笑。
温桃蹊去撞她肩膀:“我在这里陪着你,可不知少挣了多少钱呢,你回头得叫谢喻白包一份儿大的喜钱,给我送到府上去才行,不然我可不依的。”
“是是是,自然是要给你准备一份儿最大的。”林蘅虚躲了下,“你再去看看,姑爷进门了再来回。”
小丫头欸的一声就要走,林蘅又把人叫住了:“你去跟嫂嫂说,叫哥哥跟赵公子他们也说一声,也不要太为难姑爷呀。”
小丫头面上一红,眼底写满了打趣,就连沅枝她们几个也跟着笑。
横竖今天是喜日子,不拘着什么规矩,况且林蘅平日里就相当纵着手底下的人。
温桃蹊双手环在胸前,叫那小丫头:“你呀,快去快去,看把你们姑娘给急的,可紧着告诉兄长和嫂嫂,别太欺负了你们新姑爷,不然你们姑娘——你们齐府的姑奶奶呀,怕是归宁要掀屋顶了。”
林蘅张口就啐她,小丫头蹲身一礼退了出去。
从齐家到谢家,齐明远夫妇是不能跟着去的。
徐月如昨日就交代过温桃蹊好些事儿,她当然寸步不离的跟着。
不过新娘子的喜轿她不能上,徐月如另吩咐了家里头,给她准备了一定小软轿,跟着一块儿过去谢府。
而谢夫人和谢家大奶奶也是早跟徐月如通气儿过,开了后角门,叫管家婆子去迎温桃蹊先进的门,她倒比林蘅倒谢家还早些。
林蘅和谢喻白在前头行婚礼,看热闹的亲朋聚在一处,闹哄哄的喜庆。
等拜过了天地高堂,送入洞房中,年轻些的郎君姑娘又跟着去闹洞房。
温桃蹊早陪在林蘅身边儿的。
就这么闹了整整一日,一直到夜幕沉沉,谢喻白被他们拉出去喝酒,喜房才安静下来。
林蘅揉着脖子:“这冠实在是太重了,我脖子都要压断了。”
温桃蹊眼珠滚了滚:“要不摘了吧?”
沅枝吓了一跳:“姑娘可别,这头面是要姑爷来给姑娘卸的,夫人特意交代过,可不能自个儿卸下来。”
温桃蹊撇着嘴挪过去,站在林蘅面前:“我给你揉揉脖子吧,这喜房的喜床我不能坐,你转转身子,往外挪一挪。”
她话音才落,听见林蘅肚子咕噜叫了一声,人一怔,还没开口,就听见了第二声。
温桃蹊憋着笑,到底没憋住,捧腹笑起来:“沅枝,快去给你们姑娘找些吃的来。”
其实新娘子嫁过来,忙了一日,身上穿着嫁衣行动不便,富贵人家迎娶,头上戴的冠又重,一般都会给新妇备下些糕点和茶水。
沅枝欸的应了声儿,推门出去,朝门口谢家的婆子问了两句什么话,温桃蹊她们两个就听见那婆子说什么二奶奶,说什么快去拿一类的话。
一时恍若隔世。
温桃蹊柔若无骨的小手捏在林蘅的脖子上,替她缓着劲儿:“咱们两个初遇,仿佛还在昨天,还在歙州城中闲逛胡闹,在我们家里上蹿下跳的……”
“我几时与你胡闹,与你上蹿下跳啦?”
温桃蹊就在她背上轻捶了一拳:“转眼你都做了谢家二奶奶了,我那时候还以为你会——”
她声音戛然而止,林蘅眉眼柔和,想到她要说什么,反手拉她小手,拍了拍:“都快一年了,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的人生,你的人生,不都是天翻地覆的变化吗?”
可不是。
林蘅不是林家女了,得了谢喻白这样的夫婿。
她呢?
她果真护住了家人,不再为林月泉所害。
听陆景明说,复朝之后,淮阳王的罪状条条陈列,但是官家心软,只是削爵幽紧,还在京中给他找了处五进的宅子,不过暗地里……暗地里还是送了一杯毒酒过去。
官家雷霆手腕处置,冀州侯也遭到贬斥,被押解进京,苏徽也跑不了。
林月泉是最无关紧要的一个人,一杯毒酒赐死了,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
她也算是报了前世的仇的。
更要紧的,是她和林蘅各自得了幸福,余生说不得真能安稳过下去。
温桃蹊低头看她,眼角眉梢染上笑意:“我真喜欢现在这样。”
林蘅握着她的手没松开:“只可惜明日一早你就要动身回歙州去了。”
她却突然摇头:“三日后才动身,不过你三日归宁,又不能去送我啦。”
“怎么又不立时就走?”林蘅眉心一动,“是有别的事?”
温桃蹊安抚的拍她手背说没有:“之前陆景明不是说复朝之后要忙一阵子,他才能离京嘛,结果十八复朝,到了二十他就没什么事儿了,说是内府司的人都跟他交接清楚了,眼下也没什么十分紧要的,他可以跟我们一起启程。
不过他如今做了皇商,也不能说走就走,还要在京中应酬一番,才好离开。
我跟二哥商量过,多等两日也无妨,也不急着这一天两天的。”
林蘅哦了声,揉了揉眉心:“我看你二哥现在对陆掌柜的态度,是彻底接受了。”
温桃蹊一摊手:“跟着咱们这么久,一路从歙州到杭州,又到京城——那会儿我二哥有急事要回定阳去,不就把我托付给陆景明的吗?他那时候就已经接受了。”
林蘅屈膝坐上了床,手肘撑在膝盖上,托腮看她:“不过你虽然还在京城待几天,我却恐怕没法子跟你出去玩儿了。”
她是新妇,总不能才嫁过来第二天就跑出去玩儿。
就算谢喻白疼她,阿公和婆母也不拘着,婆母更不必她在跟前立规矩,她也不能这么没规矩往外跑。
恃宠而骄的事儿,不能干。
温桃蹊说没事:“我可以到府上来看你,不过我想着,你才嫁过来,我最好还是别老往谢家跑。
真想出来玩儿,或是聚一聚说说话,我可让让我二哥或是陆景明请谢喻白。
寻了名目请他出来吃饭,叫他带上你一起,咱们照样一处说话的。
横竖不明目张胆跑来找你就是了。”
她跟娘家人没区别的,今天这样大喜的正日子,徐家没有未出嫁的女孩儿,徐月如不方便陪着,都叫她过来陪着林蘅,谢家人看她自然和外面林蘅那些朋友又有不同。
知道的说她要离开京城了,舍不得林蘅,所以总跑来谢家找林蘅。
遇上那些不知事,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怕不是要说,她们怕林蘅在谢家受委屈,云云此类的。
这话实在是难听。
谢家人就算不在意,她们也不能这么干。
林蘅说了声好,沅枝正好从外头婆子手上接了糕点进门,又看了看温桃蹊。
温桃蹊啊了声:“谢喻白回来了?”
她点点头:“外头的婆子说去拿糕点回来,姑爷身边的小厮跑来先回话了,姑爷已经从席上退了下来,往这边来了。”
于是温桃蹊说好,撒开林蘅的手:“那我就先走了,不耽误你们的好事儿。”
林蘅红着脸就骂她:“你就胡说吧,也不知道羞!”
温桃蹊吐舌扮鬼脸,沅枝放了糕点送她出门去的。
一出了门,温桃蹊按住了人:“你不用送我,回去陪你们姑……奶奶吧,叫谢府的婆子送我出去就行了。”
她抬眼看了看时辰,噙着笑:“有人来接我的。”
沅枝一向跟着林蘅,知道她在说陆景明,便也就放下心来。
门口的婆子自然好好的送她出去,客客气气的。
等一出了谢府大门,陆景明颀长身影果然隐在夜色中。
谢家今日大喜,门口高悬了两盏大红灯笼,合着月色,别样柔和。
她提步下台阶。
陆景明背着手迎上来,左右看她身后,略拧眉:“夜色深了,谢家人也不送你?”
她戳他:“叫人家看着你来接我啊?”
那就是她找借口不让人送了。
陆景明眼角才有了笑意:“今天看着林姑娘大婚,高兴吗?”
当然是高兴地。
她学着他的样子背着手往前走,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的拖长,摇曳出一地月色:“陆景明,谢喻白家有一套祖传的头面,传媳不传女,特别华贵好看。”
“谢侍郎府的东西,当然华贵,我们家没有。”
温桃蹊小脸儿一垮,回头恶狠狠地瞪他:“你看,这点你就比不上谢喻白了吧?”
“但你想要,我可以现叫人打给你,不过是套头面,咱们留下来,当祖传的,怎么样?”
温桃蹊脸上猛然一红,呸了一声,继续去看前面的路,嘴角不自觉的上扬起来。
第三百三十八章 他的功劳
温桃蹊和温长玄他们从京城离开的那天,正赶上林蘅归宁。
徐月如知道她舍不得温桃蹊,于是领了她特意去了一趟温家,一直把人送到城门,才带着她家去的。
而与此同时,陆夫人也乘车从扬州动身,启程往歙州方向而去。
陆老爷和陆景明的大哥是没有跟着一起的,只是多吩咐了家丁跟着。
陆夫人的马车宽敞又华贵,内里别有洞天。
软塌,几案,小层屉,应有尽有。
从扬州出城,走了不到半天,马车停在管道旁,陆夫人也没下车,就靠在车厢里小憩。
外头仍旧是天寒地冻的,马车里甚至有小火炉。
陆夫人身边儿的楚妈妈一直陪着,还有个圆儿的,十七八岁的小丫头。
小丫头去挑着小火炉里的炭,以免烧着了东西。
不多会儿,有烤栗子的香气扑满了车厢。
陆夫人才勉强睁开眼。
楚妈妈笑着扶她:“夫人吃几个吧?”
她摇头:“允儿喜欢吃这个,叫她弄出来吃了吧,我没什么胃口。”
楚妈妈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些。
小丫头看看楚妈妈,见她点头,才把小火炉里埋着的板栗都挖出来,抱着板栗下了马车,往后头的车上去。
楚妈妈几不可闻叹了一声:“这都已经出了城了,夫人还是高兴不起来吗?”
陆夫人虎着脸:“原本说好的,他京里的事情办完了,回趟家,陪我一起去歙州,现在呢?
养儿养儿,我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她冷哼着,揉着眉心,满脸倦色:“来封信,急匆匆的,说温家姑娘回了家,要行及笄礼,行过及笄礼,不知多少人要上门去提亲。
这样的事,没有父母做主,他自个儿去求娶,显得不够尊重,太没规矩,叫温家长辈心里不高兴。
所以再三的催,催着我先动身,他一路自京城南下,往官道上来迎我——”
陆夫人话音一顿,手放下去,脸色冷了冷:“扬州往歙州多少时日?京城往歙州多少时日?我用得着他来迎我的?”
这事儿要说是二公子办的不地道,也无怪夫人生气。
楚妈妈是知道自家夫人脾气的。
她是陆夫人的陪嫁,打小的时候,就跟在陆夫人身边儿伺候的。
本来都劝好了。
夫人早看中了表姑娘,现而今不成了,一肚子的火气,各种的不满意,大过年的也过不好。
好不容易老爷和大公子一块儿劝,她们又小心伺候,才算是把人给劝住了。
二公子偏偏又来这么一出——
“可您都出门了,总这么生气,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不上算不是?”
楚妈妈拉了层屉的第三格,取了两块儿糕来:“等回头见了二公子,您打他一顿,出出气。”
陆夫人却实在是笑不出来:“你说这温桃蹊,真就有这么好?”
“您问我,我可不知道,这些年陪着您在扬州,哪里知道外头的事儿呀。”楚妈妈只一味地笑,也不应她的,“不过老爷之前不是说,温家长房的孩子都不错吗?既然哥儿养的不错,想来姑娘也差不到哪里去。
何况那赵夫人,也是贤名在外的,她的女儿,大概是个好的吧。”
陆夫人还是冷哼,从鼻子里挤出的音儿。
其实道理她都懂。
赵氏是个难得的明白人,她也知道,当年杜家去求娶小赵氏,就是为着赵氏的贤婉,觉得她赵家女儿错不到哪里去。
这些年外头人就说起来,也没有不把赵氏挑在大拇哥上的。
她养出的女孩儿,是不会错到哪里去。
何况她那个小儿子,是个什么德行的人,她还不知道吗?
要不是出色的女孩儿,也入不了他的眼。
可陆夫人还是忍不住要生气!
她从楚妈妈手上接了糕来:“本来他就脱缰野马似的,常年不在家,不在我身边儿,我老觉得,这个孩子,跟不是我的似的。
你说现在为了个姑娘,这样子折腾。
我前儿问了大郎才知道,他早就为温家姑娘做过不知多少事,只瞒着家里不让知道而已。
现在说起来,大郎才明白,那都是为了温家小姑娘。
我想想那些事儿,都觉得胆战心惊。
将来他真娶了温家小姑娘,岂不是一辈子不回家了?”
楚妈妈叹气:“夫人,二公子就是娶了表姑娘,他就回家了吗?”
一句话叫陆夫人当场愣住了。
说了那么多,她总觉得,将来更没可能把孩子拉回家,拴在自己身边。
可实际上,现在呢?
陆夫人终于把手里的糕点往嘴里送了,眼角眉梢一起往下垂,再没说一句话。
陆景明辞别温长玄兄妹时候,并没有告诉温长玄,他母亲已经从扬州动身的事情,只是私下里告诉了温桃蹊,怕小姑娘多心,胡思乱想要吃醋,于是就同她说了,要骑快马去迎他母亲。
温桃蹊便放了他去,又催着温长玄脚程快一些。
温长玄问了她几次,她只说是离开家久了,想父母和兄嫂了。
后来温长玄觉得不对,有那么两日,索性按着不动身,不赶路,就在驿馆里休息。
实在是把温桃蹊给逼急了,兄妹俩对峙起来,她不得已,说了实话。
温长玄一时生气,一时又觉得好笑的。
都说女大不中留,从前他不觉得,总想着,自家妹妹年纪还小,且早着呢。
现在再看,这话说的可真对。
这及笄礼都没行,心就跟着陆景明跑了。
人家母亲动身往歙州,她就想着得赶快回去,不好叫人家先到歙州呗?
可京城离歙州多远,扬州才多远?
不过温长玄后来也想开了。
她和陆景明的事儿,他从一开始不赞同,到现在,也没什么支不支持的,随缘呗。
她心都在人家那儿了,总有她的法子,要奔向她心爱的人。
于是便也就吩咐了下去,快马加鞭的赶路,只要她吃得消,路上倒真没怎么耽搁。
然则再不耽搁,也总归是比陆夫人母子俩晚到了五六日的。
加上才回家,又要到各房去拜见长辈,还有外面的小姐妹们设宴一处聚一聚,还要准备她的及笄礼,一时间也顾不上外头的事儿了。
陆景明倒是去了一趟家里,但是没见到她,被温长青给拦住了。
温长玄是陪着的,一个劲儿的撇嘴,也不帮腔。
陆景明黑着脸离开温家,温桃蹊就找温长青闹了一场。
温长青弄了个里外不是人,一肚子火气的回了自个儿院里去。
李清乐的肚子大了,早显了怀,大夫也看过,再有月把日子,也要临盆了。
温长青怕她出什么差池,越发不肯让她挪动,要不是外头有十分紧要的事儿,就连他,也是不肯出门半步的,就在家里守着李清乐,恨不得寸步不离。
这会儿他黑着脸回来,李清乐放下手上的虎头鞋,招手叫他:“这是怎么了?”
这有两三日,为着桃蹊回来,一家子都高高兴兴的。
他其实也高兴,几个月不见桃蹊,回了家,见小姑娘养的白白胖胖又水灵,比没走之前更活泼伶俐,他做哥哥的,比谁都开心。
可今儿一早说有客人来,匆匆去了,这才多大会儿,倒像谁欠了他几万两似的。
温长青不像在她面前使脸子,尽可能的敛了敛情绪,往罗汉床边挪过去,坐在她身侧,拿了她放在手边儿的虎头鞋,拨弄着上头的珠子:“才见过陆景明,把他打发走了,桃蹊找我闹了一场。”
李清乐扑哧一声,掩唇笑起来:“那你不是活该?”
他才刚刚舒缓了些的脸色又难看起来:“他是背着我们追出去的,谁知道他当初跟着桃蹊跑去了杭州!
现在几个月过去了,你看看,成何体统!”
“爹娘都不说什么,我看长玄也不说什么?就你一个人,上蹿下跳的使劲儿,不是招人恼你?”
“他要有什么心思,也该大大方方的,请他爹娘到歙州来……”
话一出口,温长青自己咳了声:“横竖过些天,桃蹊要行及笄礼,等及笄礼过了,上门来求娶,爹娘点头,我一个字也不多说,他现在算什么?”
他蹙拢着眉心:“本来他追着桃蹊跑出去几个月,城中就风言风语不断了,现在回来了,又往家里跑。
我要让他见了,给外面人知道,还不知说成什么样。
再说了,林月泉的事儿,桃蹊还没交代清楚呢!”
这些天,他其实是有些生了气的。
弟弟妹妹出去几个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朝廷不动声色的就削了淮阳王的爵位,处置了冀州侯和一位刺史,林月泉牵扯在里头,这些事儿,听来都觉得毛骨悚然。
林月泉曾经离他们那么近,他们还怀疑过,林月泉在背地里捣鬼,在他们家里安插了眼线。
现在出事了,回了家,弟弟妹妹却什么也不肯说。
他先前去问过陆景明,可陆景明又只说叫他等桃蹊回来问桃蹊去。
他问什么问!
陆景明揉了揉眉心:“我现在越看他越不顺眼。”
李清乐不是不知道他气什么。
大抵男人家是这样的。
家里头有个一母同胞的妹妹,看的比什么都紧,谁想拐走都不好使,哪怕是情同手足的至交好友,也不成。
现如今桃蹊有了心事了,瞒着自家兄长,倒和陆景明无话不说,没有秘密的,他能不生气?
他能看陆景明顺眼才怪了。
李清乐把虎头鞋抢回来:“那你去小雅院找桃蹊去,跟我说什么呀?”
“我这不是心里不舒服吗?”
“你有什么好不舒服的?桃蹊还能一辈子待在家里不嫁人?我从前说过的话,你可别叫我说第二遍啊。”
温长青一怔,想起好几个月之前她就说过的话,耐着性子,长叹了声:“桃蹊才十五啊。”
李清乐扑哧一声笑出来:“蘅儿不是十五?蘅儿没有大婚?人家齐明远,是才把蘅儿认回去的,人家不宝贝亲妹妹?这天底下,就你温大公子,最宝贝妹妹?”
她拿这个打趣揶揄,温长青面上闪过尴尬。
李清乐又在虎头鞋上飞针走线的绣了两道:“说穿了,你不过觉得桃蹊如今有事瞒着你,那林月泉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知道,陆景明知道,长玄多多少少也知道的,可谁也不告诉你,你心里才不舒服呗?”
心思被戳穿了,温长青也不藏着掖着,嗯了声:“叫她出去,是叫她散心的,不是让她和家里生分的。”
“你就是天生的操心命。”李清乐白过去一眼,“桃蹊是会长大的,她将来嫁了人,有她夫君护着她,她本就该与她夫君携手,走完后半生。”
她一面说,一面腾出一只手来,去握了温长青的手,十指相扣:“难不成一辈子都依附着你这个兄长?”
“道理我都懂,一时想不开罢了。”
李清乐几不可见的蹙眉:“你还是早点儿想开得好。”
她瞥了他一眼:“我母亲前两天来看我,还跟我说起来,陆夫人在歙州城中住了好些天了。
人家从扬州来的,跟歙州城中的人,不怎么相熟,也就是客气的走动了两趟。
陆景明这不是把他母亲请来了?
不过是等着桃蹊的及笄礼罢了。
我可跟你说,你别在这儿讨人嫌。
要说这事儿爹娘都不同意,你在这儿上蹿下跳的捣乱也算了,现在是就你一个——”
她拖了拖音,松开温长青的手:“回头一家子,就你一个特殊的?”
温长青欸了声:“怎么全成了我的不是了?”
“那可不就是你的不对?”
李清乐推了他一把:“打从几个月前,你就不乐意,过了几个月,别人都乐意了,你还不乐意?”
她张口啐他:“你自己想想吧,当初为什么要送桃蹊出去散心的。”
温长青倏尔怔住。
那个时候,小姑娘家,小小的年纪,心如槁木,他实在是怕极了。
就连清乐,去跟她谈过一次后,窥见她内心的那些想法,也不免吃了一惊,吓了一跳。
他们那时候,是没办法,才想把她送出去,散散心,想让她想开些。
李清乐见他那副模样,就知道他想起来了,深吸口气,肃容沉了沉声:“她现在活泼了很多,也开朗了很多,和几个月前,显然不一样了,这难道是你的功劳吗?”
自然不是。
那,是陆景明的功劳。
第三百三十九章:提亲
温桃蹊一连有三五日都不跟温长青说话的,就算是去他们院儿里看李清乐,见了他,也是转头就跑。
弄了几次,温长青面上越发的挂不住了。
温桃蹊的及笄礼定在了三月初六,春暖花开的时候,日子也不错。
这及笄礼的日子选定了,姑娘就真是长大了,代表着可以议亲,可以嫁人了。
温家在歙州到底数得上头一份儿,又和李家联了姻,如今还有林蘅和陆景明那层关系在,这日子一定下来,就不知有多少人眼红心热,上赶着要登门来求娶。
赵夫人早起就接了好几张帖子,有些能应付的,就借口打发了。
人家送帖子来,也未必要个个都见,这温家的门槛儿,原也没那么好迈过的。
至于更有头有脸些,或是同温家有些交情的,不那么好敷衍过去的,自然就要接了帖子。
温桃蹊去看过李清乐出来,就见了赵夫人身边儿的丫头。
她远远地看见,瞧着丫头的样儿,像是朝她来的,她脚下就缓了缓,等丫头走近了,她才笑着问:“一大早,是来找我,还是找大嫂?”
那丫头掖着手蹲身做礼,也是笑吟吟的:“太太叮嘱的,叫您今儿在自个儿屋里别到处逛,府上要来女客,太太在宅子里待客,不想叫贵客看见您。”
温桃蹊眼儿一眯,登时就明白了,旋即面色一沉:“我找母亲去。”
那丫头欸的一声大概是想拦,但架不住温桃蹊动作更快,已经提了长裙下摆,一溜小跑着往上房院方向去了。
等进了门,赵夫人才换了身衣裳,见她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虎着脸:“这么大个人了,过些天要行及笄礼,还没学会稳重?”
温桃蹊腰间的禁步环佩叮当,她站定了,跟丫头要茶,拍着胸脯顺着气:“是有人要上门提亲吗?”
赵夫人一脸的无奈,上前去,拉了她,又往罗汉床去坐下来。
丫头端茶过来,好在赵夫人这儿一向都只备着温温的茶,要了茶,立时就能吃。
赵夫人伸手接了,往她嘴边儿送。
温桃蹊一时红了脸不好意思,往后仰了身子,自己接下茶杯:“我这么大了,母亲怎么还喂我。”
赵夫人笑着松了手,转去点她鼻头:“是啊,这么大了,冒失什么呢?”
她小脸儿一垮:“不能不见吗?”
她可能是真的急,一路跑来,鬓边散落下来的零碎头发,越发凌乱。
赵夫人上手替她拨开,别到耳后去:“这不就是人情往来吗?”
“那我以后也免不了这些?”
赵夫人说是:“你也可以不管不顾,可那样不好。”
温桃蹊无声叹气:“真讨厌。”
赵夫人抬手揉她:“人家上门来求娶,不才正说明你是个好的?不然谁来呀?你还不高兴。”
她小嘴儿撅着,真是把不高兴写满整张脸的。
赵夫人知道她那点儿小心思。
这些天她对着温长青使脸色,赵夫人都知道。
要说起来,赵夫人从一开始,就是很满意陆景明的。
只是当初知道陆景明的许多谋算,她心惊过一场。
一辈子就得了一个女孩儿,养的金贵,骄纵着她长大的,她自己虽不是个刁蛮无礼的,可于赵夫人来说,总归是小小的年纪,万一陆景明有些别的心思,算计人,她那里敌得过呢?
后来也就看开了。
是从什么时候……
赵夫人松开她:“你这几个月在外头,陆景明很照顾你吧?”
温桃蹊小脸儿一红:“母亲怎么突然提起他?”
“你巴巴的跑来,不就为了他?”
赵夫人失笑摇头:“都说女大不中留,你如今跟你大哥甩脸子,使性子,也不怕你大哥心寒?”
“大哥才不会。”
她小声嘀咕:“今天是哪家夫人登门呀?”
赵夫人又去揉她:“回你自个儿屋里吧,要不去陪你大嫂说说话,我得去待客了。”
温桃蹊诶了一声就要再问,赵夫人却已经撇下她径直出门了的。
她拧眉想了好久,一跺脚,又去寻李清乐了。
如今到了二月底,天还是有些凉的,不过李清乐在屋里待久了,总是觉得闷,于是裹了大氅,叫人把美人榻挪到廊下。
温桃蹊去而复返的时候,温长青是有事出门去了的。
她过了月洞门,见了廊下的李清乐,小跑着近前:“大哥一出门,大嫂就出来吃风,天儿冷,冻着怎么好?”
李清乐把手上错金小手炉对着她比了比:“我穿的这样暖和,怎么冻着?”
倒是她。
来去如风的,鼻尖儿冻的发了红。
李清乐转头叫照人去倒杯热茶,再去叫厨房弄一碗姜汤,而后拉了人往自己身边坐:“你不是说想出去玩儿吗?怎么又跑来我这儿?”
一说这个温桃蹊小脸儿就沉了下来。
李清乐观她面色,想是出了什么事。
只是如今她身子越发重,家里好些事情,就更不让她知道,以免她操心的。
于是她欸的一声推了推温桃蹊:“出什么事儿了?你跑来我这儿,便是要跟我说的?”
温桃蹊有些扭捏:“母亲让我在自己屋里待着,或是来陪着大嫂,说府中有女客登门,不叫我乱跑。”
李清乐多聪明的一个人,眼珠子一滚,再看温桃蹊那副德行,哪里有不明白的。
她唷了声,转头吩咐照月:“你去看看,是谁家夫人登门,也别惊动了,悄悄地看了,来回我一声。”
照月蹲身应声退出去。
温桃蹊才扬眉:“大嫂怎么知道我心烦这个?”
“我能掐会算呗?”
李清乐侧躺着,一只手枕在脸下的,又叫她:“陆景明是什么情况啊?”
她说不知道:“我这几天又没出门,他来家里,大哥不是都把人拦住了吗?我哪儿知道他什么情况。”
李清乐眼珠又滚了两滚。
说来也奇怪。
人家都晓得上门来提亲了,陆景明倒没动静?
他把陆夫人从扬州从来,现在倒落于人后了?
李清乐本来还以为,等温桃蹊及笄礼日子定下,第一个登门的,一定是陆夫人母子呢。
现在看来嘛……
照月来去匆匆,回来的极快。
李清乐来了精神,索性要坐起身。
温桃蹊扶了她一把,侧目去看照月:“谁家的?”
“是吴夫人。”
温桃蹊脸色霎时间黑透了。
就连李清乐也吃了一惊,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揉着耳朵又问了一遍:“谁?”
温桃蹊按在她手背上。
怪不得母亲不推了。
他们家和吴家,的确一向私交不错。
可这就更离谱了。
温桃蹊心中茫然得很。
吴闵嘉总不能是个傻子吧?
她的态度那么明白,现在还撺掇着他母亲上门提亲?
要是她肯嫁,岂不是早就与他两小无猜了!
李清乐也拧眉:“你也别着急,母亲知道你的心思,一定会推了吴夫人的。”
“我知道。”温桃蹊嗡声,“就是觉得挺有意思的。我本以为,过了这么久,他早就死心了。”
没想到,人家在这儿等着呢。
前几个月,她去杭州之前,吴闵嘉不出现在她面前,她还以为,他明白了,放弃了。
现在看来——
是在是气人的很!
李清乐怕她气坏了:“要不然跟长玄说说,让他去找找陆景明?”
提起陆景明她也有一肚子火气。
吴家人都登门了,陆景明还沉得住气,他可真行!
温桃蹊有些赌气:“不去,他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李清乐不免摇头叹气:“怎么赌气呀?”
“不然呢?吴夫人都登门了,他还要我们去三催四请吗?”
温桃蹊深吸口气,略想了想:“不行,我不放心,我想去偷听。”
李清乐眉心一动,一把就把人给按住了:“你可别去。”
她缓了口气:“母亲想就是怕吴夫人见到你,才叮嘱你别露面的。
她是长辈,要当着你的面儿提起来,你怎么说?”
温桃蹊一怔:“她怎么能……”
“她怎么不能?”李清乐虎着脸,“她今儿本就不该来的,可她来了,你还指望她轻易就走啊?”
这倒也是……
温桃蹊长叹一声:“我真没想过这么多,本来以为,回了家,行过及笄礼,一切顺理成章,谁知道,还有这些事……”
李清乐又打趣她:“什么顺理成章?”
“大嫂还打趣我,也不怕孩子听着不像话。”
李清乐一只手落在小腹上:“这有什么不像话的?你着急什么,如今心意都是明了的,他跟着在外头跑了几个月,爹娘难道不明白吗?总有法子应付了吴夫人的,你只管安心吧。”
应付是肯定应付了。
温桃蹊只是觉得,这都是不必要的麻烦。
早知道是这样,她行及笄礼的日子,就不该声张。
父亲和母亲是想让她风风光光的,可谁知道又惹来这些麻烦。
最可气的还是陆景明!
陆景明是知道吴家人登门的事儿的。
他这几天老是吃闭门羹,跟温长青也闹了两场脾气,想着小姑娘及笄礼的日子定下了,少不得有人会登门去提亲。
偏偏他娘是一点儿不着急。
他没办法,只能派人盯着。
一早听说赵夫人接了吴家的帖子,他就再坐不住了。
陆夫人才吃过早饭,他推门进去的时候,一阵风似的,哪里有素日里冷静的模样。
他进了门才缓了缓,站定住,尽可能保持着平静:“母亲。”
陆夫人横他一眼:“火烧了你的眉毛吗?我让你进来了没?”
这还赌气呢。
从他接到人,到如今,这都快半个月了,这口气,就没舒缓了。
其实到了歙州后,陆景明知道,他娘四处打听,如今对小姑娘是真没什么不满意的,她不满的,不过是他的态度而已。
如今拖着不肯去温家提亲,也是故意的。
陆景明揉了揉眉心:“母亲,您打算拖着儿子到什么时候啊?”
陆夫人不轻不重的拍了拍桌案:“你说的是什么话?”
“不是……”陆景明心里着急,还不敢得罪,生怕更把他娘惹恼了,“母亲,今儿一大早,吴夫人登门去了,为的是什么,您总该知道吧?”
陆夫人眼珠子转了转:“吴家?就是那个跟温家交情不错的,他家孩子都在温家族学读书的那个吴家吗?”
陆景明重重点头,嗯了声:“吴家二郎小时候就是在温家族学进学的,跟温家兄妹关系也不错,他对桃蹊是很上心的。”
他又上前三两步去:“母亲,赵夫人可不是谁家帖子都接了的。”
陆夫人面皮一时松动:“她不能答应了吴家吧?”
陆景明这才松了口气。
好在他娘没有闹脾气到离谱的地步。
于是他摇头:“我估摸着应该不会,赵夫人疼爱女儿,是会以桃蹊心意为重的。
只是人家登了门,咱们这些天没个动静,难免叫人家觉得咱们是不上心的。
人家温家有女初长成,本就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的,又不是非咱们陆家不可。
母亲,您看这……”
陆夫人只管拿白眼去剜他。
生个儿子养这么大,如今为了个姑娘,才肯在她这儿说几句软话,撒娇似的。
他都长这么大了,也没见他服个软的。
当年跟家里闹的那么僵,她也生气,可她再怎么生气,他也不低头不服软,就是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这些怪不到温家小姑娘身上,是她这个儿子没出息!
陆夫人深吸口气,站起身来:“你拿我的帖子,给赵夫人送去吧,咱们不跟吴家抢,明儿一早我登门去,你总满意了吧?”
陆景明的一颗心才算是彻底放回肚子里去。
这事儿拖一天,他就不安一天。
早点定下来,别人也再别来觊觎他的小姑娘。
于是他露出真心实意的笑,欸的一声应了:“我这就吩咐人去给温家送帖子……”
“你是高兴糊涂了吧?”陆夫人张口就啐他,“吴夫人还在温家做客,你现在派人去送帖子,是专程叫赵夫人为难的吗?平日里的聪明劲儿都哪里去了!”
陆景明是欢喜过头的,挨了骂也只管笑,一应说知道,说明白,笑着就跑出了门去。
楚妈妈也跟着笑,陆夫人无奈叹气:“都说女大不中留,我看他也差不多了!”
第三百四十章:瓜熟蒂落
温桃蹊的婚事,就在她及笄礼前五天,敲定了下来的。
当陆家的聘礼成箱成箱的送进温家时,惊掉了整个歙州城中人的下巴。
五大口黑漆箱子,里头是各种各样的稀世珍宝,古玩孤品,甚至还有一幅顾恺之的画躺在里头。
还有十几口箱子,从头面首饰,到衣衫鞋袜,应有尽有,据说全都是从城中百年老店现定做的,还有一些,甚至是陆夫人从扬州带来的。
还有两大箱,里面装的全是田契,铺面的契书,诸如此类的。
真是恨不得把自己的家产全都送到温家去的。
吴夫人为这个很是生了一场气,家里吴闵嘉倒是哄了好久,才勉强把这口气给平了下去。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其实早在很久之前,温桃蹊就拒绝过吴闵嘉的心意,当日她上门去求娶,是叫儿子给诓了的。
不过这也都是后话了——
收了陆家的聘礼,就要选大吉的日子。
陆景明是一日都不想多等,原本这请期只要陆家定了日子,通知温家就是的,但他处处都看重温桃蹊的意见,是以陆夫人请了人看日子,选了两三个日子后,陆夫人这里还没有拿定主意呢,他倒巴巴的跑去温家,跟温家人商量。
陆夫人又生气又觉得好笑,骂他没出息,却也只由着他去了。
于是定下了四月十八,是个上上大吉的日子。
本来这六礼悉备,就差最后一步大婚,温桃蹊就不该再跟他见面。
但是陆夫人如今住在歙州城,要操办陆景明的大婚事,少说要住到五月里,才能回扬州去了。
而陆景明大婚,陆老爷和他大哥就是再不待见他,也不能真的失礼至此,陆夫人家书回扬州告诉了日子,少不得,到了三月底,他们父子两个也要往歙州来。
是以赵夫人想了想,隔三差五的,就带着温桃蹊去见一见陆夫人,或是请了陆夫人到府上来小坐吃茶。
外面的人也不多说什么,谁叫人家家里情况特殊呢。
将来成了婚,陆景明长住在歙州,温桃蹊也没什么机会侍奉公婆的,反正现在都定下了,一两个月,多陪陪陆夫人,无可厚非。
陆景明自然更加肆无忌惮的往来温府和陆府之间。
温长青也再没什么好阻拦他的。
倒是温桃蹊见了他,反而害羞起来。
她是偶尔害羞撒娇的人,并不常如此。
后来两个人心意相通,陆景明是喜欢逗她捉弄她,但她也不总是驳回来,牙尖嘴利的,一点儿不服软,真是极难得的娇羞一回。
如今见了她含羞的模样,见了面,脸儿也不抬,眼神左右飘忽,就是不往他身上落。
两个人比肩行着,陆景明低叹一声:“这定了日子,见了面,反倒还不如从前,你害羞什么?”
温桃蹊在心里啐他。
一点儿也不懂小姑娘家的心思,什么人呀。
她反手摸了摸鼻子,懒得理他:“之前姐姐大婚,谢家看日子的时候,就说过,四月里有个上上大吉的日子,没想到倒叫我赶上了。”
陆景明眼珠一滚:“你给林姑娘去信了吗?”
她点头,小脸儿却垮了,看不出丝毫高兴来。
陆景明就抬手揉了她一把:“林姑娘嫁人了,不是小姑娘了,出一趟门不容易,况且从京城一路赶来,便是现在动身,也勉强赶上。
开了朝谢喻白就进了吏部供职,如今怕是有的忙,他抽不出身陪林姑娘来,八成也不放心林姑娘自个儿赶路来歙州,别不高兴了。”
她也不是不明白,就是心里难受罢了。
重生回来,真心实意交下来的朋友,真的只有林蘅一个。
林蘅大婚时她一路陪着,如今她要成婚了,却见不着人,多少心里都会不舒服,越发的想念林蘅。
温桃蹊一撇嘴:“我倒不如在京城寻个中等人家,还能和姐姐朝夕相处。”
她自然是当玩笑说的,也是故意气他。
陆景明眉心一动,就去捏她耳朵,只是动作极轻柔:“说什么?”
温桃蹊笑着就躲开了:“你敢打我,我告你的状去。”
陆景明无奈摇头,噙着笑,背着手,看着她小跑着跑远,然则背影却又始终都落在他眼底。
那一抹倩影,合着朗朗日光,成了他心中最美的风景。
三月三上巳节,歙州城中好热闹,踏青饮宴,年轻的郎君小娘子三五成群,携友出行。
李清云一大早登门,要拉上温时瑶去逛的。
如今温桃蹊要待嫁,早两个月时,温子娴也已经许配了人家,定了八月里完婚,自然也要安心待嫁,不能到外头乱走乱逛了的。
以往都是大家一块儿,今年却就只剩下她们两个。
李清云拉了温时瑶从李清乐院儿里出来,正又遇上温长玄,她眉开眼笑的就往温长玄跟前凑:“我们去踏青,二哥哥一起吗?”
温长玄笑着说不去:“我有事儿。”
她虎着脸不愿意:“你有什么事儿呀?今年就只有我们两个,冷冷清清的,你陪我们去怎么了嘛?”
温时瑶吞了吞口水,想把人拽回来。
其实从小到大,她是家里最爱撒娇的一个,但就是不太敢在二哥面前撒娇。
倒不是说二哥不吃她这套,大概是……看起来二哥是个最宠惯妹妹的,但他有自己嫡亲的妹妹,温时瑶心里就多了些隔阂感。
不过李清云很有趣。
她跟她自己亲哥哥都未必有这么娇软,成日里跟在二哥身后,一口一个二哥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才是她亲哥哥呢。
温长玄待要揉她头顶把人敷衍过去,一抬手,动作僵住,手臂僵在半空,旋即垂回身侧。
母亲说,清云也是大姑娘了,往来走动,多少要懂得避嫌,免得将来两家人面子上过不去。
的确是个大姑娘了。
小的时候,跟在他身后,也不怕他狗脾气,永远眉眼弯弯的。
她有两颗虎牙,笑起来,梨涡浅笑,露出小虎牙,可爱得很。
现在摇身一变,也快十五了。
温长玄噙着笑退了半步:“真有正事儿,你们去玩儿,看上什么,我给你们出钱还不行?”
李清云小嘴一撇:“姐夫给了我银票了,我又不缺银子使!”
她说着似有些生气,拉了温时瑶就要走。
身后照月却匆匆追上来,拦住了她去路。
李清云眼皮突突的,心道不好:“姐姐不好吗?”
照月上气不接下气的点头:“大奶奶要生了,大爷说,赶巧了姑娘在府上还没走,叫姑娘去外头等着,不要出门了。”
温长玄眉心一动,旋即拧眉:“可打发人去李家回话了?”
照月点头说去了:“大爷一应都吩咐了,太太也挪去了院儿里等。大奶奶发作的突然,这会儿疼的不行,好在一应都是早就准备好的,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长嫂生孩子,温长玄不方便过问太多,知道人都在李清乐那儿守着,也去告诉了李家人,也就放了心。
他沉声吩咐李清云:“你快去吧,等会儿好去陪陪大嫂。”
李清云哪里还惦记着出去玩儿的事儿,欸的一声,也不等照月,提了裙摆朝着李清云的院子就跑去了。
温时瑶也要跟去,却被温长玄一把给按住。
她呆呆回头望:“二哥干什么?”
“你别去。”
温时瑶越发不解,嘴角一动,才要问话,温长青按着她肩膀重了重:“你平日里咋咋呼呼的,回家去等消息,别去凑热闹。”
她小脸儿一垮,挥开温长玄的手,一跺脚,冷哼一声,却果然往二房的方向跑远去的。
李清乐是头胎,不过养的不错,又听大夫的话,是以也不算是受太多得罪,生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母女平安了。
刚出生的孩子皱皱巴巴,都不好看,不过好在李清乐皮肤白皙,小丫头裹在襁褓里,也能看得出,像极了她母亲,是个白嫩的姑娘。
赵夫人不拘是男孩儿女孩儿都喜欢,抱在怀里不撒手。
温长青也陪着看了会儿,等李清乐昏睡转醒,才进了屋里去陪爱妻。
李清云倒是想往前凑,奈何温长青坐在床边儿,挡的严严实实的,她根本就挤不过去。
后来索性也放弃了,跑去围在赵夫人身边儿看孩子。
温桃蹊见了小姑娘,一时想起前世她的那个儿子,眼窝一热,眼眶红红的。
赵夫人欸了声:“你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
温桃蹊忙说没有:“这小小的孩儿,多娇嫩,我瞧着她这个样子,感动得很。”
李清云古怪的看她:“你看小孩子都感动吗?那等你大婚那日,还不哭惨了?我听人家说,新妇大婚那日是不能哭鼻子的,不吉利,你要是……”
温桃蹊上手就去拧她的嘴:“我叫你胡说八道!”
她噙着笑躲,正赶上李夫人去看李清乐的粥回来,听见她这话,也笑着骂她:“你今年几岁了?嘴上也没个遮拦的,什么话都乱说?”
她就吐舌扮鬼脸,显然不受教。
赵夫人看她那样,抱着孩子直笑的肝儿颤。
她是喜欢李清云的。
小姑娘干净单纯,没一点儿心眼,最简单不过的一个人,可见李家把她养的好,也保护的很好。
娇而不媚,难道的很。
李清云勾着头看赵夫人怀里的奶娃娃,想了半天:“我能抱抱她吗?”
赵夫人才说能,李夫人一把把人拉住:“刚出生的孩子最娇嫩,你手上没轻没重,不许抱。”
她小脸儿一垮,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赵夫人最见不得这个,哄着人往自己身边儿坐了,把孩子交到她手上,又耐心的教她怎么抱。
是够娇嫩的,没骨头似的,动一下,李清云就不知所措。
她越是僵硬,孩子越是不舒服,几声哭出来,李清云越发吓坏了:“我我,我没碰她啊。”
温桃蹊扑哧笑出声:“在你怀里呢,你怎么没碰?”
赵夫人隔着小案拍她:“别吓唬你妹妹。”
转而才又安慰李清云:“没事,你越紧张,她越不舒服,你试试放松点儿?”
李清云吞了口口水,努力的尝试着,果然渐次上手。
李夫人看着她抱着孩子的样儿,真是哭笑不得:“自己都还是个孩子,抱起小孩儿,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赵夫人拿白眼去剜她:“你这会儿说清云还是个孩子了?”
两个人皆是一愣,自然想起当日李夫人想为温桃蹊说媒的情形来,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的笑了。
温桃蹊和李清云不明就里,只管逗弄孩子。
连一盏茶的工夫都没有,李清云抱着孩子腾地站起身,把李夫人吓了一跳:“你要干什么?抱着孩子别给我一惊一乍的!”
赵夫人倒怕她把李清云吓着,随着起了身:“清云?”
李清云自己是个没心没肺的,还咧嘴笑呢:“我抱她去给二哥哥看看!”
她竟然真的要往外走。
赵夫人也没想到这丫头胆子这么大,一时怔住。
温桃蹊早就防着她呢。
李清云路子野得很,一贯是个叫人摸不清的,你觉得她不敢的,她就一定干些出乎你意料的事儿。
于是三两步追上去,横在人身前就把人给拦住了:“你别抱着我侄女儿往外跑,摔了你没什么,你把孩子摔了,你赔不起!”
两个人拌嘴的样子分明就是还没长大的孩子,可明明温桃蹊四月里就要大婚了。
赵夫人和李夫人对视一眼,笑的合不拢嘴。
而后上前去,一人一个,把两个姑娘给拉开了。
李夫人从李清云手里把孩子夺回去:“刚出生的孩子不能吃风,你别乱来,仔细你姐姐捶你。”
她撇嘴不服气:“我又不知道。”
一扭脸儿,又冲着温桃蹊扮鬼脸:“这也是我外甥女儿,就你宝贝,就你亲。”
温桃蹊往赵夫人身后藏,张牙舞爪的:“反正就是我亲,就不让你抱出去,气不气,气不气?”
李清云就要去打人,赵夫人忙拦了一把,又把温桃蹊从身后提了出来:“你有个姐姐样儿没有?干什么呢?都快成婚了,还跟你妹妹斗嘴斗气的。”
李夫人抱着孩子闪身躲远些,李清云还是不死心,转头看着她怀里的孩子:“那二哥哥不能见见他侄女儿吗?”
第三百四十一章:祸害你
林蘅是在四月十二赶到歙州城的。
她也并不是一个人回来,徐月如陪着她一块儿的。
彼时温桃蹊正在家里逗弄宝贝侄女儿,时不时还要跟李清云斗个嘴。
如今李清乐也出了月子,赵夫人整天除了逗弄孩子,什么也不想管,就还把家里的事交给她去办。
李清乐自个儿心里是有愧疚的。
头一胎生了个女孩儿,可长辈们没有一点儿嫌弃的,反而还来安慰她,说是小夫妻年轻,孩子将来还怕没有的吗?
于是她侍奉赵夫人更尽心,一天到晚,除了理事看顾孩子,恨不得守在赵夫人身侧,寸步不离,弄的赵夫人哭笑不得,温长青也很是头疼。
偏偏她才出月子不久,虽然身体底子好,可刚生产完,身子多少还是有些虚,温长青又不想惹她生气,只能叫她自己想开了。
小丫头钻进屋里回话那会儿,面上写满了高兴,眉眼弯弯的。
温桃蹊和李清云两个叫人在地上铺了厚厚的毛毯子,把孩子放在地上逗着玩儿,一抬头,见小丫头笑着进来,欸了声:“怎么这么高兴?”
赵夫人手上给孩子绣着一件萧兜兜,也缓了缓动作:“怎么了?”
那小丫头才蹲身做礼:“林姑娘来啦,还有徐夫人陪着一起。”
温桃蹊手上拨浪鼓登时也不摇了,躺在地上的婴孩儿伸手去抓,抓不着,干嚎了两嗓子。
李清云把拨浪鼓从她手中抽出来,脑子像是没转过弯儿似的:“哪个林姑娘……”
话没说完,她瞳仁一缩:“表姐?”
也不对。
林蘅不是林家女了,就不是她表姐了。
可她还是高兴的。
温桃蹊又惊又喜,实在是没想到。
她腾地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跑。
赵夫人一把把人给按住了,侧目去看李清乐:“既是她嫂嫂陪着一块儿来的,你陪着一起去见,关系再亲近,也别失了礼数。”
李清乐欸的应了,跟着起身,往温桃蹊身边儿去,牵了她的手:“走吧。”
李清云也想去,低头看看躺在地上的孩子,一咬牙,抱着孩子给赵夫人送到怀里去:“我也去!”
她一向是说风就是雨,都没等赵夫人应一声,追着温桃蹊她们就跑出去了。
徐月如和林蘅已经由婆子们引着进了宅子来,一路往赵夫人的会客小厅去了的。
温桃蹊进门时,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林蘅和徐月如对视一眼,笑着起身迎过去,把人揽入怀中:“我来了,你不高兴吗?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呢?早知是这样,倒不如不来,白叫我赶了这一程的路,又怕错过了正日子赶不上,一点儿也不敢耽搁。”
温桃蹊从她怀中挣出来,在她胳膊上轻捶了一拳:“你最坏,当日写信跟我说来不了,害得我难过了一场,结果悄默声的就来了!”
徐月如帮腔开了口:“她如今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多古灵精怪的点子,月前接了你的信,得知你四月要与陆掌柜大婚,就打定了主意要来歙州的,偏偏回了信,跟你说来不了。
结果呀,一转脸,就吩咐人在京中买了好些东西,还开了自己的嫁妆箱子,寻了三五件,说是你喜欢,东西也用得上的。
这动静整的挺大,连谢夫人和她大嫂也惊动了,知道她要来歙州看你大婚,少不得,人家也添了好些礼,叫她一并带了来。”
温桃蹊心下感动。
除了林蘅对她的情谊,还有林蘅如今的活泼。
当初那样闷着的一个人,现如今嫁了人,也有了这种时候。
李清乐是等她们叙旧了几句才迎上来的,同徐月如见过礼,徐月如客客气气的回了平礼。
一路上过来,也没少听林蘅说起李家姐妹。
她对林家人没有一点儿好感,自然对李夫人也是这般,想想李家的孩子身上还留着一半林家的血,她真是没打算给什么好脸色。
但林蘅说,她在歙州小住的时候,李夫人就待她极好,又说起当日李夫人要将她婚事揽下的事儿,以及李清乐姊妹对她的呵护备至,才知错怪了人家。
这会儿当然客气得很。
且按年纪算来,李清乐还要比她年长一些。
李清云一路小跑着追来,来的稍晚了一些,上气不接下气的。
一进了门,咋咋呼呼的:“怎么把我丢下自己来?我可想表姐了,你们也不知道等等我!”
徐月如勾着头去看。
小姑娘一张脸清秀俊丽,同温桃蹊林蘅自然比起来逊色些,但也是个美人坯子。
一双水泠泠的大眼睛透着伶俐,看起来就特别讨人喜欢。
她虽然是咋咋呼呼的开口,但声音有如黄鹂鸟,尾音挑着往上扬,是小女孩儿特别的娇软。
她似无意的,却最惹人疼。
举手投足间都是娇软,怎么不叫人喜欢呢?
徐月如笑着问了两句,又夸了两句,倒弄的李清云不好意思,一个劲儿往她姐姐身后躲。
李清乐把人拽出来:“从来也不是个认生的,这会儿徐家姐姐夸你两句,你躲什么?”
李清云面上红红的,又忍不住,抬眼去看林蘅:“表姐给我带礼物了没?我听人说,京城繁华热闹,什么都有,来的时候听丫头们说,表姐带了好几口箱子,全是送给三姐姐的,你可不许这么偏心啊。”
她一口一个表姐,但李清乐怕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从温桃蹊口中听说的那些事,她知道齐明远夫妇是如何娇宠林蘅的,就怕李清云把徐月如给叫恼了。
于是又扯了她一把:“咱们自己家里人倒也罢了,等来日到外头去,你还一口一个表姐吗?叫姐姐。”
李清云才有些委屈爬上了眼底。
然则徐月如和林蘅都没开口帮腔,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一撇嘴,改了口。
众人才又说说笑笑一场,而后跟着李清乐去拜见赵夫人。
李清云是没了兴致的,出了门就闪了。
她本来就走在最后面,等李清乐发现她人不见了,打发照月去寻,只能替她解释几句:“我这个妹妹,从小骄纵坏了,没规没矩,想哪儿是哪儿,也不知是动了哪根筋,又跑去疯玩,也不说一声的。”
其实众人心知肚明,徐月如也是客,更不会争这个,笑了笑说没事:“小姑娘家最活泼贪玩,这有什么的,咱们到长辈们面前去拜见回话,何必拘着她。”
林蘅摆弄着手上的帕子,不大放心的四下看了两眼。
温桃蹊在她手背上拍了拍,给了她个安心的眼神,才后话不提。
那头李清云一路跑远,一面走,嘴里一面嘟嘟囔囔的骂骂咧咧,只是声音极低,一时也听不清她骂什么。
温长玄刚才外面回来,要去赵夫人那儿问安的,远远地看见她,低着个脑袋,闷闷不乐的样子。
素日里就数李清云最是没心没肺的一个人,仿佛不知道郁闷生气为何物一般,眼见她这样,本要调转脚尖儿转方向绕道的温长玄,还是十分遵从本心的踱步凑了过去。
李清云身量还不算高,眼前一片阴影遮挡住阳光时,她知道是有人凑过来。
但她不高兴,张口就骂:“怎么走路的,你不长……眼睛啊。”
温长玄失笑看她:“看见是我,还要骂完?不说收了你后头的话,还非要说完啊?”
这要是放在平日里,小姑娘一定拿她尖尖的下巴冲着人,理直气壮的叫嚣起来了。
可今日她只是撇撇嘴,又把头低了下去。
温长玄眉心一动,抬手落在她头顶,就那么按着她头顶,把她的头给抬了起来:“好端端的,谁惹你了?”
李清云还躲了一把:“林蘅姐姐和她嫂嫂从京城来,这会儿我姐姐和三姐姐陪着去见伯母了。”
这可真不知道。
早前也没听桃蹊提起,反倒是他听陆景明说,林蘅来不了了,桃蹊为这个还难过了好几天呢。
这些小姑娘家的心思真是叫人难猜。
可这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温长玄一时更是不解:“那林姑娘她们来了,你不高兴?”
“谁说的!”她嘟囔着,腮帮子气鼓鼓的,“我可高兴了。”
“那你怎么……”
“我叫表姐习惯了,改不了口,姐姐骂了我两句。”李清云眉眼往下垂,写满了不高兴,“骂我做什么呀,我一直都是叫表姐的。”
这其中的事,温长玄知道,但家里人不知内情,他也不清楚,李夫人知不知道。
不过人家去了上房院拜见,这会儿倒不好往上房院去请安了。
正赶上照月找来,温长玄见了她,问了两句,知道是李清乐叫她来寻,低头看看不接茬的小姑娘,无奈的笑了声:“你去跟大嫂说一声,我领她去听戏,一会儿带她回来。”
照月啊了声,犹豫了下:“二爷,这……”
温长玄还没说什么呢,李清云虎着脸去瞪她:“二哥哥带我去听戏怎么了?还非要把我叫回去吗?骂了我两句差不多了,还要骂我?”
照月哪里还敢吭声啊。
这是个祖宗脾气。
本来来温家,算是客,就算是亲家,那也不是自己家,但这祖宗又不管,只当自己家里是一样的,又没人辖着她,她气性上来,谁也惹不起的。
于是照月掖着手蹲身礼了,只能目送温长玄领着李清云出门去。
李清云心情还是不好,出府门下台阶的时候,一个走神,踩空了,差点儿没摔下去。
温长玄把人稳住,黑着脸叫她。
她自己也吓得不轻,白着小脸儿抬头看,见他不高兴了,眼尾红红的:“你也要骂我!”
她一副你敢骂我我就哭的样子,温长玄哪里还敢说重话。
要说李清云最没心没肺,胡打海摔长大的,可实际上,最像个瓷娃娃,轻易碰不得,招不得,比桃蹊还金贵。
麻烦也是他自己要往身上揽的。
温长玄揉了揉眉心:“不骂你,你自己留神看路,我不扶着你,你还不摔惨了?”
“你不是会扶着我吗?”
还挺有道理。
温长玄一时语塞,沉默了好久,才想着总归是要开解她的。
她年纪小,做什么,都只顺着自己的心意。
李清乐年纪长些,以往就喜欢管教着她。
她倒也不是不服管教,就是……
温长玄叹了口气:“你觉得,大嫂是为了骂你才骂你吗?”
“那倒也不是。”李清云掰着自己的手指,低着头,也不看路,就盯着自己指尖儿看。
她瓮声瓮气的,温长玄拍了她后背一下:“抬头看路。”
她才略略抬眼,照样不好好看路。
温长玄无法,只能多顾着她一些。
她好似得意起来,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和许多:“我知道姐姐不是存心要骂我,也想的明白,人家既然不是林家女了,我还叫表姐,是不合适,外头人听见,又不知道要胡乱猜测些什么,没那个必要。”
“你不是都明白?”温长玄侧目去看她,“那还委屈什么?”
“那不能好好跟我说啊?”
她嗓门儿突然大起来,吓了温长玄一跳:“你叫什么?”
李清云哼了声:“你们骂我,还不叫我委屈,谁家的道理?”
温长玄有心打趣,想哄她高兴些,于是十分顺口的接了她的话:“温家的道理。”
李清云果真一怔。
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
她白一眼过去:“姐姐骂完我,你就又来说教我,二哥哥,你们是不是老拿我当没长大的孩子看啊?”
她的确像个孩子。
但这些天,她抱着小侄女儿逗弄,又不像个孩子。
姑娘家是这样的,身边儿带着孩子,就总是柔婉许多,连李清云这样素日里不着调的,也不例外。
温长玄本来想说是,怕她恼了,改了口:“怎么会呢?你和桃蹊差不了几个月,她四月里就要完婚了,你怎么还能是孩子?”
“可我母亲也没有提我的亲事,我就觉得,她还当我是孩子,不放心我嫁人,怕我嫁了人,祸害人家家里。”
她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温长玄又看了她一眼:“那听你这意思,想嫁人了?那你跟我说说,你想祸害谁家,我替你去跟伯母说?”
“祸害你行不行!”
李清云一跺脚,冲着他啐了声。
第三百四十二章:结发为夫妻
温长玄眼皮一跳,只觉得脑袋嗡嗡的,脚步登时就收住了。
李清云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捂着嘴,眉眼又垂了垂:“谁让你招我。”
先前的嚣张气焰褪去大半,温长玄无奈摇头:“这种话也是能乱说的吗?你真是越发胡闹了。这么大个姑娘了,当着我说说也就算了,倘或给家里长辈听了去,你要怎么样?”
谁知道他不骂人,李清云反而长松口气,又嚣张跋扈起来,冲着他叫嚣:“我说都说了,你告我的状去啊。”
温长玄眸色一沉,面上也凝了凝,一把按住她肩膀:“走,回家。”
“别呀!”
李清云才有些急了:“不是要带我去听戏吗?怎么就要回家?”
温长玄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看了会儿:“还跟我嚷嚷不?”
她一时垂头丧气:“从小到大就会欺负我。”
温长玄却愣了。
欺负李清云?
他小的时候虽然是个豪横的主儿,但却从不在内宅欺负姊妹,尤其是年纪更小的这几个。
平素里一起玩儿的,他最骄纵的,怕就是李清云了。
这小姑娘还真是蛮不讲理的。
他松了手,低头侧目去看。
其实她真是长大了。
以前脸上挂些肉,小脸儿胖嘟嘟的,撒起娇来特别的可爱。
又生的唇红齿白,是个清丽女孩儿。
现在长大了些,也长开了,脸上的肉肉眼可见的消失,一张小脸儿越发尖瘦,巴掌大小。
她是最明艳的姑娘,天真烂漫的。
他想着,一抬手,又在她头顶上揉了一把。
李清云虚一躲:“干嘛呀?”
“四下无人,就咱们两个,你跟我说说,真没想过去祸害谁?”
李清云虎着个脸:“你倒一本正经问我这些,我要告你的状,做兄长的没个正经!”
正经这两个字从她李清云的口中说出来,温长玄就放声笑起来了。
他真的笑了好半天,直到两个人走出长街,他才敛去了笑意。
李清云知道他在笑什么,一时间脸上就泛了红晕。
她其实最没心眼了,可眼下就是有些不大好意思。
大约是因为她口无遮拦的那句话……
温长玄笑了半天她也不吭声,这实在不像他,于是他收敛起来:“怎么不说话?”
“不想跟你说话。”
声儿小的几乎听不到,隐隐透着些害羞。
温长玄仔细想了想,就明白了症结在哪里,当然不会追着问,索性也不再提了,领了她往戏楼去,又掏了银子,点了两出她素日爱听的,又要了她爱吃的茶点,听她在耳边叽叽喳喳,品评着哪一句唱的不好,哪一句绝妙。
等听完了戏,也到了日近黄昏时。
从戏楼出来,温长玄本来打算直接送她回李家去,偏偏她不肯。
听了一下午的戏,不见一丁点儿困意,反而精神得很:“林蘅姐姐不知道走没走,我先跟你回去,她要没走,我还得跟她要东西呢!”
温长玄一怔:“林姑娘欠了你什么?”
她嘟囔着说不是:“她从京城来,为三姐姐大婚,带了几口大箱子,全是送给三姐姐的,凭什么没我的?我得要我的礼物去。”
温长玄扑哧一声笑出来:“桃蹊要大婚,林姑娘给她备礼,凭什么要给你准备呢?”
“因为我可爱!”
温桃蹊大婚那天,林蘅也来得很早。
当初在京城,她怎么陪着林蘅出嫁,如今林蘅也就怎么陪着她。
虽然温桃蹊自个儿家里有姊妹,也还有李清云在,可她仍旧拉着林蘅,不许林蘅离开半步,倒引得李清乐哭笑不得。
陆家手笔大,温家也不差。
温桃蹊陪嫁的单子,足足列了有六页多。
除了把陆景明送来的聘礼算进去外,温家自己备下的,再加上赵夫人的陪嫁,从温家往陆府去,花轿后跟着的箱子,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
歙州城中不兴上午时迎亲,是以等到拜过天地,闹过洞房,天色就已经晚了。
陆景明被拉出去吃酒,偏他是个最有分寸,也最机灵的。
旁人来敬酒,他吃的就猛,有那么七八杯下了肚,就直喊头晕,连站也站不稳了。
明礼扶着他到其他桌上去敬酒,没敬两桌,就被人给劝了下来。
于是主仆两个就往内宅喜房的方向去。
等到确定了四下不见外人,陆景明从明礼手上挣出来,揉了眉心:“林姑娘走了吗?”
“叫人去回过话,这会儿已经走了的。”
陆景明哦了声:“你别跟着了,去叫厨房把给夫人备着的菜再热一遍。”
明礼欸的应了,眼看着上房院月洞门就在眼前,他收了腿:“那我去了。”
陆景明摆手叫他去,也没再理会他。
穿过月洞门,他看着廊下的大红灯笼,还有悬着的茜红纱,深吸口气,抬了头,月色皎洁。
他心爱的姑娘,就在屋里等着他。
再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令他高兴,甚至有些感动。
无怪老话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金榜题名他是没机会了——
陆景明噙着笑进去的时候,温桃蹊正盘腿坐在喜床上的。
她大概是真的饿坏了,又没人管她,连撒在床上的花生红枣也吃,把那花生壳扔了一地。
陆景明愣了愣,一抬手,揉眼,定睛再看:“你……”
温桃蹊小脸儿腾地一下就红了,从床上爬下来,趿拉着绣鞋踩好,就要起身来,还拿脚去踢地上的花生壳。
偏偏她手忙脚乱,一时还想着拿了盖头重新给自己盖上,头上的冠太沉,身上的喜服也重,累赘的不得了,一个身形不稳,差点儿摔了。
陆景明横步跨上去,把人给扶住了,失笑摇头,打发白翘和连翘去:“我叫厨房备有吃的,你们去告诉,叫他们送上来,不必在跟前伺候了。”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捂嘴笑着应了就往外退。
陆景明把人扶着坐在床上,自己在她身边儿坐下来,看了一眼她头上的冠:“顶着不嫌沉吗?”
她撇嘴:“这是要你来卸的,我不能自己拆下来,不吉利。”
陆景明研究了会儿,索性把外袍拖了,上了床,跪坐在她身后,替她卸去沉重的头面,一面动手,一面打趣她:“这喜服也够沉的,累赘又碍事,我也替你脱了?”
温桃蹊并不是没经历过的,可照样羞红了脸。
头上的累赘卸下来,她的活动就方便了好多,抱着喜服就站起身,远离了床榻,往圆桌旁边儿挪过去:“我等着吃饭呢!”
她是新妇,一应都要最喜庆,是以脸上的胭脂也涂得多,小脸儿本来就红扑扑的,倒看不真切本身的颜色。
陆景明看了会儿,仿佛是觉得碍眼,从床上挪下来,出了卧房。
温桃蹊诶了声才要问他干嘛呢,他已经拧了帕子回来:“给你擦擦脸?”
她笑着接过来:“你给我准备了什么好吃的呀?不过会不会不好?新妇出嫁,是不好吃热食的,你叫人给我备着菜,万一给母亲知道了,会不会怪我不懂规矩?”
“你怎么……”
他声音戛然而止。
她是该知道。
不说岳母会教她,她前世嫁过人,对这些规矩,当然了如指掌。
温桃蹊看他脸色有些不对,低叹了声:“你不是到现在还要吃这个干醋吧?”
陆景明不轻不重的哼了声,从她手上取了帕子来,替她擦着脸。
干干净净的一张小脸儿露出来,陆景明脸上才有了喜色。
正好白翘端了菜进门来,往圆桌上放了,刚要开口问,他摆手叫退下去。
温桃蹊拿了筷子戳戳这个,戳戳那个:“你这是在外头买的吧?”
他嗯了声,替她挽袖子:“肘子和蟹粥是在外面买的,你吃别的吧,蟹粥别吃了,我多吃了两杯酒,也忘了交代他们,放了这么半晌,热过一遍的,仔细吃了闹肚子。”
但温桃蹊是最爱吃这个的,眼巴巴的看着,舍不得的很。
陆景明叫她那模样逗笑了:“明儿我带你出去吃新鲜的。”
“别。”温桃蹊挖了块儿奶酪,才送到嘴里,一听这个,忙抬眼看她,“我母亲说叫我别由着性子胡来,母亲现下还在歙州小住,我才不跟你出去乱跑呢。”
陆景明知道她的意思,揉了揉她头顶:“没事,母亲是不计较这个的,将来她也不是总跟着咱们过日子,现下拘着你做什么?怪没意思的。”
她胡乱的嗯了两声应了:“我知道呀,而且母亲近来也很喜欢我,大概不会拘着我,可我总要把规矩做足了,总不好蹬鼻子上脸。”
她坚持,陆景明也不好说什么,只记下明日叫人去给她买了蟹粥回来而已。
等看着她吃得差不多,陆景明才叫了她一声。
温桃蹊把筷子放回去,心满意足的拍拍小肚子:“怎么了?”
“母亲在家里住的这阵子,我府上的账,母亲也没过手,眼下你过门了,我原是想着,这些事儿,我自己来料理,你只管吃喝玩乐享福就好,但又怕外头人知道了,要胡言乱语。”
他去换了条新的帕子,给她擦手擦嘴:“你非要在母亲跟前立规矩,不如叫母亲带着你看家里的账?”
“你之前为什么不让母亲过手?”
温桃蹊一愣,握了他的手,没叫他再动。
陆景明把她眼底的困惑看在眼中,叹了声:“这些年我和家里头是分开过的,外人不全知道,但我自己的账是我自己的,陆家的是陆家的,母亲来了歙州后,也没提这个,宅子里的事儿,我也没想叫她来料理。
说出来显得生分,可你嫁了我,我总要让你知道,这没什么好瞒着的。”
温桃蹊呼吸一滞。
他知道陆景明和家里关系僵的很,但她万万没想到……
陆景明的母亲,是很疼他的。
这些天她总陪着,也能看得出来,就连母亲都说,陆夫人是把陆景明当心肝儿疼的。
她无意去弄清楚,为什么一家子关系弄成这样,更不想知道,婆母怎么就没能劝和,横竖已经成了这样。
都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到如今再想缓和,只怕也困难。
毕竟今日她大婚,听林蘅说,都没见陆景明父兄有多好的脸色给人看,不过敷衍过去的而已。
温桃蹊抿了抿唇,摇头说不用:“大嫂教过我看账本,这些我也能慢慢学着料理,有不会的,我问你也行,你既然没叫母亲过手家里的账……就别劳母亲费心了。”
陆景明唇角扬了扬,怕她不受用,更怕她担心,便去玩笑她:“真是没想到,小小的年纪,会的还不少,竟连看账的本事也学会了。”
温桃蹊就张口啐他,差点儿没脱口而出,前世她嫁林月泉,内宅中馈也是她一手料理。
只不过话到嘴边,想起眼前这个是个最小心眼的,吞了回去而已。
她看着一桌子的菜:“我吃不完了呀,你准备的也太多了点儿。”
陆景明去拉她的手:“放着呗,明儿叫她们收拾了,咱们还有正事儿要办呢。”
温桃蹊红着脸往外抽手:“你少不正经。”
“大婚之夜,喜房喜床,我怎么不正经?”他是松了手,却长臂一捞,把要跑的人揽入怀中,牢牢地锁在怀里。
温桃蹊挣扎,不多时鬓边就盗出薄薄的一层汗来。
陆景明声儿放轻缓,一低头,附在她耳边:“是不是热?”
她怔怔的不敢动了。
他呵出的气,打在耳朵上,一时连她心里都是痒痒的。
温桃蹊走神的工夫,喜服已经被他一件件褪去。
等她回过神,仅余下中衣在身上,他的手还在解她中衣上的系带。
温桃蹊忙一把按住了:“你先去……去把蜡烛吹了。”
倾国容色的人,娇羞起来,满脸通红,好看极了,叫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陆景明拨开她的手,哪里听她的:“龙凤花烛,一夜都不能灭,吹什么?”
“你别……”
她话音未落,惊呼一声,胭脂色绣了鸳鸯戏水点缀着并蒂莲的主腰红的人眼热心更热。
陆景明眸色一暗,打横把人抱起来,往喜床步去。
第三百四十三章:被发现了
陆夫人是在四月底就离开了歙州的。
彼时温桃蹊和陆景明成婚不过半月,她自觉待在歙州不过碍眼,虽然知道儿子孝顺,温桃蹊也是个体贴的女孩儿,可她自己觉得没意思。
又不能长久生活在一起,如今舍不得走,倒给新妇立规矩。
于是送走了陆夫人,陆宅之中,温桃蹊真是说一不二,想干什么便干什么的。
隔三差五的,请了林蘅和李清云到府上来玩儿,李清乐偶尔也会抱着孩子一起。
陆景明每次从外头回去,见她逗弄孩子,都心里痒得很。
这一日温桃蹊叫了林蘅几个到家里来玩儿,可偏偏李清云也不知是从谁那儿听说的,说陆景明从前手上有一套墨玉的茶杯。
本来墨玉也不过寻常可得之物,但是陆景明这套,是他花了重金从胡人手里买来,难得之处是在于,以煮沸的水入了茶,玉杯墨色褪去,透出光来,晶莹剔透,煞是好看。
这事儿温桃蹊知道。
成婚半个月,陆景明的家底儿她摸了个门儿清。
陆景明又什么都不瞒她,手上有些什么稀罕物,也都给她看过。
李清云说的那套茶杯,就放在陆景明的书房里。
他平日并不拿来待客,都是放在书房自个儿用,或是有了朋友来,进书房谈事,才用那个。
李清云一味地好奇,温桃蹊无法,只好叫她们等一等,往书房去取。
等她一出了门,林蘅就笑着摇头拿指尖儿去戳她额头:“人家家里有些什么好的,你倒清楚,还追着问,非要看。”
李清云躲了一把:“又没有外人,还怕贼惦记不成吗?我听人说起来,觉得稀罕,没见过嘛。”
林蘅和徐月如对视一眼,无奈摇头:“你到底听谁说的啊?”
李清云眼珠子一滚,就是不说话。
林蘅想了好久,倏尔想到什么,猛然一拢眉:“你别是听温家二哥说的吧?”
“姐姐怎么知道?”小姑娘最容易被人套出话来,等反应过来,一咳嗽,又三缄其口不吭声了。
徐月如看看她,又去看林蘅,眼底浮现出不明的暧昧来。
林蘅心里却不大安定:“你近来总去温家,我见你也老跟着温家二哥,我刚回来那天,你闹脾气,也是他带你去听戏。”
她话音一顿,嗳了声:“他跟你说陆掌柜的茶杯干嘛?”
“就……”李清云对戳着指尖儿,“上回我跟他怄气,恼了一场,他哄我来着,哄不下来,跟我说起这套茶杯,还说回头带我来见识。”
温长玄那个性子……
从前她在歙州时,倒也发现了,他待清云很好,可她一向也只以为,在温长玄眼里,清云和桃蹊没两样的。
但如今看来,恐怕没那么简单不成?
她蹙拢眉心。
连嫂嫂都看出些端倪,怕不是她多心。
只是清云自己没心没肺,糊里糊涂的。
温桃蹊平日并不常到陆景明的书房来。
书房这地方严肃又正经,男人家在这里谈论正事,同女人们不大有什么相干。
她领着白翘和连翘往书房去,陆景明又不在家,她嘱咐了两个丫头外头等着,自个儿进去取茶杯。
可她翻来覆去的找,那套茶杯却不在。
真是奇了怪了。
陆景明还带她来看过,那会儿还问她,要觉得喜欢,就拿回上房院去自己用,她没拿回去,叫他留在书房里了。
“上次是在这儿啊……”
寻常用的东西,有什么好收起来的不成?
温桃蹊拧眉,四下里扫视了一圈儿,摇了摇头,没打算再找。
她本来提步要走的,可眼角余光倏尔瞥见多宝阁上不寻常的一个格子。
那多宝阁本来放的位置也奇怪——并不在进门处,也不在观赏最佳的位置,反而摆在书房书案的正后方。
也就是说,平日里陆景明在书房看书写字,背后靠着的就是这多宝阁架。
偏右侧的一个格子上,放的是个……形状不大对的瓶子。
那瓶子的瓶口和瓶身一样大小,直筒的,胖乎乎,却又光秃秃的,而且还很高。
若放在平日,也未必起眼,可人心里有了疑影儿,看什么都觉得奇怪。
温桃蹊心念转过,脚步顿住,脚尖儿转了个方向,就往多宝阁迈去。
挺丑的一个瓶子,也不是什么名家手笔,放在这儿?
她抬手要去拿瓶子,可放的高,有些够不着,只好踮起脚尖,两只手去摸,等碰到了,抱牢了,从多宝阁上抱了下来。
瓶子抱在手上,温桃蹊低眼看,敞开的瓶身里,一眼就能看见里面放着好多张……纸?
藏东西?
她倏尔想起好久之前,在温长青书房里发现的那个小暗格。
她把瓶往书桌上放下去,把里面的纸全拿出来,有那么三五张的,一张一张的摊开来看,第一张上的内容入了眼,她眼底就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等再往后看,面色如霜。
陆景明回家已经是后半天了。
可进了府,一路回院儿里,就觉得哪里不大对。
有些冷清过了头。
他从前一个人住,家里总是冷清的,可成婚后,多了娇妻,她又爱热闹,总拉了小姐妹到家里玩儿,这个家,就热闹起来。
今儿……
等过了月洞门,小丫头匆匆跑了两步迎上来,一吞口水:“夫人在生气。”
陆景明心头一沉:“出什么事了?”
小丫头摇头说不知:“上午时候谢夫人她们来了家里,李家姑娘说想看您的墨玉茶杯,夫人就去书房取,那会儿也都好好的,可送走了谢夫人她们,夫人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见人了,午饭也没吃。
白翘姐姐和连翘姐姐也进不去,怎么叫门夫人都不开,劝了半天也没用。”
“怎么不派人来告诉我?”
他声儿冷肃,原本急着要进屋的,可突然想起什么,倏尔怔住:“你说,她去了我的书房,然后送走了客人,才生起气来的?”
小丫头不明就里,只是点头:“连翘姐姐原说打发人去告诉您的,可夫人不许,还砸了好几个茶杯。”
新夫人是个和软的人,成婚这半个月,府里上上下下的奴才们,谁不说夫人好脾气的。
对底下的奴才又好,从不苛待。
那样好的出身,却不是个骄纵蛮横的,有这样的当家主母,是他们做奴才的福气。
可今儿显然是生了大气,摔起东西,还不叫人进去伺候,实在是吓人得很。
陆景明面色凝重,知道恐怕是秘密被发现了。
他确实是没想到过……
两条腿千斤重,走一步都困难,可还是要去哄人的。
他说知道了,打发小丫头去,院子里也不见白翘和连翘的身影,可能……
他又把人叫住:“夫人知道我回府?”
小丫头点头说知道:“您一进府门,就有人来回夫人,夫人打发了我们退远点儿,白翘姐姐和连翘姐姐也不叫在门口守着的。”
陆景明多看了她两眼,没多说什么,摆手叫她去,深吸口气,才提步上垂带踏跺,双臂一抬,推了门,进屋去了。
进了门还能见地上的碎瓷片子,却不见温桃蹊身影。
陆景明无声叹息,往西次间过去,果然小姑娘盘腿坐在罗汉床上,满面怒容。
还好。
她生气,写在脸上,至少不是藏在心里。
若是阴阳怪气的来问,这事儿反而麻烦。
陆景明稍稍松了口气,凑过去。
他人没走到温桃蹊跟前,温桃蹊扬声呵住人:“离我远点!”
陆景明脚下一顿:“这是干什么?有什么事儿,坐下来好好说?”
温桃蹊斜眼白他:“我让你离我远点,听不懂吗?”
他连声说好,唯恐更惹恼她,接连往后退,索性往西窗下的禅椅上坐了过去。
只是他正襟危坐,一派做错了事来认错的乖巧模样。
温桃蹊冷笑:“看来,你很清楚你干了什么啊?”
他掩唇咳,温桃蹊呵了声:“心虚?”
“不是……”
陆景明支支吾吾的:“你怎么会发现那只瓶子?我原想着,那瓶子不起眼的很,东西放在那儿,最不容易被人发现……”
“所以成婚之后才没换地方藏着呗?”
“我也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陆景明抬眼去看她,“真想瞒着你,我不是肯定把东西藏严实吗?还能放在明面儿上,叫你轻易翻出来吗?”
“你跟我强词夺理?”温桃蹊叫气笑了,“要不是清云说想看你那套杯子,我轻易会去你的书房?要不是我心里存疑,觉得那只瓶子看着碍眼,更不会拿下来看!”
她从罗汉床上站起身来,在脚踏上重重跺了一脚:“你真是好样的,跟我大哥在外头合伙做生意,盘下那么大的茶庄,有我大哥一份儿,却把所有人都瞒过,连我也一点儿不知情。
还有我二叔和我三哥的布坊——
你真是干得漂亮啊陆景明!
当日我二叔的布料坊失火,你跑出来做好人,自己贴补了银子,帮我二叔他们渡过难关。
我想着,我二叔是个不爱占人便宜,欠人人情的,而且既分了家,生意是他们自己的,要让你分红,给你入股,也没什么要紧的。
合着你一转头,又转给我大哥?”
温桃蹊越想越是生气,竟还不知陆景明背着她做过多少事情!
他或有什么难言之隐,或是觉得这些外头的事,没必要让她知道。
可是她的一切,从来没有瞒过他!
从前抗拒他的时候就算了,后来心意相通,她就没有一件事是瞒着陆景明的!
她抓了茶杯又想摔,可看着陆景明那张脸,又扔不出去:“你跟我大哥在合计什么?”
“这些事情,我都能跟你解释,你能不能不生气,听我跟你慢慢说?”
温桃蹊冷笑:“行啊,我听你说。”
可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陆景明想了好久,站起身,踱步过去,试着靠近她,见她没有反对,上了手,扶着她肩头,让她坐回去,人半蹲在她身前。
温桃蹊的手垂放在膝头,陆景明攥着她两只手,又紧了紧:“岳丈是个随和的性子,最书生气的人,这你知道吧?”
她拧眉:“我在问你话,你说我父亲干什么?”
“别急呀,让不让我说呀。”他见她要挣扎,手上越发紧,只是不敢使劲儿,怕弄疼了她。
温桃蹊冷眼看他,收了声,示意他继续说。
“你们家里的事情,其实我全都知道的,你大哥从来没有避过我,都会告诉我。所以无论是你们家二房,还是三房,狼子野心,想要独吞家产,这些,以前你年纪小,也没有人愿意让你烦心,可我想着……”
陆景明一抿唇,话音顿住,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你应该是心里有数的吧?”
温桃蹊不动,也不吭声。
她不接话,陆景明却也明白,她心里全清楚。
于是他更松口气,继续往下说:“早几年前,你大哥就跟我说过,不能这么纵着,惯着。岳丈总惦记着,都是一家子骨肉,即便分了家,可到底是一家人。
所以这些年,二房或是三房,暗地里做手脚也好,搅扰得家宅不宁也罢,能容忍的,岳丈全都放任不管。
内宅中,好在是有岳母坐镇,辖得住。
可外面的事儿,你们长房多少生意,叫二房和三房抢了去,明里暗里的,你或许不清楚,可你大哥全记在心里。”
温桃蹊呼吸一滞:“所以……所以大哥背着家里,偷偷在外面经营,是为了将来接管家业,扩大长房的经营和产业,而至于你拿走的布料坊的这些,转给我大哥,是想将来……”
她猛然收住了声:“我大哥想吞并二房和三房的产业吗?”
“目前倒没相对他们动手。”陆景明冲着她摇了摇头,“我也不骗你,布料坊的事儿,原本是我干的。那时候是你三哥来找我麻烦,因为你,他来寻衅,我气不过,一把火烧了他的布料坊。
可等烧完了,脑子里闪过这念头,才有了后来的事。
我也跟你大哥坦白了,火就是我放的,不过给我的那些红利,还有入股的事,我把契书转到了你大哥名下,是防患于未然,而不是要先发制人!”
第三百四十四章:我要娶她
温长玄说要娶李清云,赵夫人是万万也没想过的。
就在温桃蹊成婚的半个月后,有那么一天,本是踏青出游的好天气的,赵夫人原说要带了李清乐再叫上温桃蹊她们,一道往观里去游玩一番,再求两个平安符来。
可是一大清早的,赵夫人才吃过了饭,吩咐了人去告诉李清乐,丫头就回说温长玄来了。
赵夫人漱了口,叫把人领进门,踱步去妆奁匣子里挑簪子,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头也没回笑着就叫温长玄:“来帮我选根簪子。”
温长玄应了,近了前去。
等赵夫人回过神来,才发现屋里的伺候丫头都不在了。
她一拧眉:“你把人支出去干什么?”
温长玄骨节分明的手从妆奁匣子里挑挑拣拣,选了根赤金簪子来,对着赵夫人比了比:“母亲要出门吗?”
赵夫人说是:“今天天这样好,打算出城往观里去,叫人去告诉你大嫂了,一会儿我们去陆家,接上桃蹊一块儿,出城时候正好路过李府,再接上清云。”
她想着略顿了顿:“林蘅和她嫂子住在客栈里,也不知道跟不跟我们去,过会儿去问问就行了。”
她拍开温长玄的手,又正了正髻上的簪,对着菱花铜镜照了照,眉眼间写着满意二字。
她这个小儿子,一贯就有些哄人的手段。
他倒也没经历过男女情爱之事,不管是小时候顽劣胡闹,还是长大了自己在外头经营产业,花天酒地的事情,是不沾染的。
可偏偏也不知是哪里学来的这些手腕。
赵夫人想着不免又笑起来:“倒是你,早起才来请过安,这会儿怎么又跑过来?有事儿?”
温长玄嗯了声,上手去扶她:“母亲先别忙着去观里了,我有要紧的事情回母亲,您来。”
赵夫人脸上笑意一凝,狐疑望他,由着他搀扶着往正间罗汉床过去。
等坐下了,才伸手拉他,可温长玄没往赵夫人身边儿坐,隔着黑漆的四方小案,坐到了一旁去。
见他是有些神神叨叨的,平日里也不是这样的性子,赵夫人一颗心越发沉了沉:“是定阳出什么事吗?你急着回去?还是不敢叫你爹和你大哥知道?”
温长玄摇头说不是:“定阳没事,我去年陪着桃蹊往杭州时候,也回去过一趟,交办的都很清楚,现在也不急着回去的。”
赵夫人就真的有些急了,隔着小案照着他手臂上捶过去一拳:“你这孩子,如今跟谁学的吞吞吐吐,有事还不快说?”
“是我的婚事。”
他此话出了口,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别开脸,掩唇咳了两声。
赵夫人怔怔然,盯着他看了好半天,都没能回过神。
他刚才,说什么来着?
婚事?
可是近些时日,他总在家里待着,身边儿跟着的,也就一个李清云。
他是看上了谁家姑娘?
倘或是当初在杭州或是京城时,对哪家女孩儿动了心思,那回了家,也该回话的,眼下这是……
李清云?
赵夫人脑子里嗡的一声:“你看上了谁?”
温长玄扭脸儿去看,眼底闪过诧异。
赵夫人一看就全明白了。
他点到即止,是因为她应该才得出的。
真是挺好的。
当初她看上林蘅的端淑柔婉,想着将来能给他做贤内助,若遇上事,还能规劝着。
可他说不喜欢,再加上有长洵那事儿横在中间,自然只好作罢。
她惋惜的很。
现在呢?
把林蘅换成李清云——
赵夫人虎着脸:“你是疯了吗?”
温长玄面色一沉:“母亲。”
赵夫人知道自己这话说的重了些:“我不是说清云不好。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本性不坏,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从没有半点儿算计害人的心,何况知根知底,咱们和李家,也是亲上加亲。
可是长玄,你是只身在外的,一年到头住在定阳,走南闯北,替你父亲和大哥守着定阳的产业,你身边的姑娘,不该是……”
“母亲觉得,我该娶林姑娘那样的,我知道。”
温长玄截了赵夫人的话,没叫她说完。
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母亲一辈子为这个家操碎了心,为他们兄妹操碎了心,没有不为他们好的。
林蘅是好,他也不否认,可他不喜欢那样的姑娘。
其实他一直都没有考虑过,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
这么些年来,也没有哪个姑娘是令他心动的。
平日里见了那些娇滴滴的小姑娘,他只想躲得远远的。
甚至于,当日母亲提起他的婚事,他内心毫无波澜。
这一年时间都不到,他好像,改变主意了。
赵夫人也实在是想不通,点点桌案:“你们是一起长大的,你比清云大了那么多,她从小就喜欢缠着你,比她自己亲哥哥还亲,你喜欢她?”
温长玄知道她想问什么,抿唇不语。
赵夫人眉心越发蹙拢:“你喜欢她,你早就跟我说了,你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肉,我不知道你什么德行?
你真喜欢清云,还能到现在的?
当初我让你娶林蘅,你还不跟我急眼?
那时候怎么说的来着——”
赵夫人啧声咂舌:“说你不着急,让我也不用急,你心里没人,没那个念头。
怎么了,不到一年,转性了?还是清云不是从前的清云了?”
她看都不是。
温长玄叫问的哑口无言,他吞了口口水:“我是昨儿听她哥哥说,李家伯母打算给她相看人家……
她生辰在十一月里,及笄礼怕是要到明年三月上巳节,或是上巳节后。
伯母大概是想着,现在开始相看,两家人且先说定了,明年行过及笄礼,就能成婚……”
他反手摸了摸自己鼻尖儿,面上有些挂不住:“我以前真没动过这心思,也只觉得,她比别的姑娘家可爱一些,活泼一点,又是一起长大的,跟桃蹊是一样的,可如今……”
赵夫人就全懂了。
合着知道人家要嫁人了,越想越不是滋味儿了。
这算什么?
她冷笑问温长玄:“你这意思,亲家太太要没有打算给清云相看人家,倘或真打算把她带在身边,多留几年,你还不想这些呢?”
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没想过是真的,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动了心。
又或者,打从一开始,他看李清云,就不是当妹妹看待的。
只是自己家里有个和李清云年纪相仿的幺妹,便以为,对李清云也是兄妹之情。
直到现在知道她可能要嫁人——
温长玄仔细回想着。
昨日得知此事,他就有些坐不住,可是他闹不清楚,心里的不痛快,是因何而来,便不敢轻易惊动父母双亲。
后来入了夜,辗转反侧,彻夜不眠。
他才明白了。
他的不痛快,是因为总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明年就要嫁做人妇,成了别人家的新妇。
直到那一刻,他才恍然醒悟。
然则他也没想过,母亲会反应这么大……
温长玄咬了咬牙,难得的把声儿放的轻柔下来,叫了声母亲。
赵夫人冷冷乜他:“你给我好好说话!”
他满脸无奈:“我是真的想娶她。”
“不是因为人家要嫁人了,往后不能跟在你身后二哥哥长,二哥哥短的,你心里有落差?”
温长玄瞳孔一震:“母亲把我当什么人?”
赵夫人无奈叹气:“清云是个好孩子,我是怕你耽误了人家!”
温长玄拢眉:“母亲是怕她不能帮衬我吧?”
赵夫人拍案而起:“你怎么跟我说话的?”
“您别生气呀,咱们不是商量着吗?”温长玄哪里还敢坐着,忙就跟着起了身,去拉赵夫人的手,替她揉着手心儿。
过了半晌,他把人扶着重坐下去,真就靠在赵夫人身边儿:“母亲的心思,我是明白的,不然当初也不会跟我讲,想叫我娶林姑娘。
母亲喜欢林姑娘那样的,其实她和大嫂很想,主持中馈,都是分毫不差的。
又温柔乖巧,又有主见,将来能做贤内助。”
赵夫人还是忍不住丢白眼给他:“所以呢?”
“可清云也没什么不好的。”温长玄噙着笑,“这么些年,我都是一个人在定阳,走南闯北,不也就是我一个吗?难不成成了家,娶了媳妇儿,倒要她来帮衬我?”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
赵夫人犹犹豫豫的:“你想清楚了?”
温长玄听她隐有松口的意思,心中大喜,猛的点头:“自然是想清楚了,才到母亲这里来回话的。”
那就是劝也没用了。
他历来是这样的。
他决定了这事儿,她不答应,不到李家去提亲,他就什么都能干的出来。
他想娶李清云,就一定娶得到。
即便是他们不去提亲,他都敢自己备下聘礼登门去,到时候弄的失了礼数,还不是要家里来收拾烂摊子,总不能真的不管他。
赵夫人叹了口气:“你跟清云说过没?”
他摇头说没有:“我是昨天才听她哥哥说那些,怎么会去跟她说这个。”
赵夫人面色便又沉了下来:“那她要不肯嫁你呢?”
温长玄一怔。
他半天没吭声,赵夫人照着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你根本就没想过清云不愿意嫁给你是吧?”
他是没想过……
她很喜欢他,也总粘着他,难道,会不愿意吗?
温长玄揉着眉心:“她年纪小,好哄,就算心里有些不情愿,我好好同她说也成,哄一哄她高兴也行,横竖嫁了我,我宠着她,护着她,她眼里又不会再有别人……”
“你少给我胡说八道!”
赵夫人腾地站起身来:“这事儿我放在心上了,但我告诉你,清云要是看不上你,不想嫁你,我就不同意!”
“母亲!”
他有些急了,赵夫人却回头一把把人给按住:“她是年纪小,是没经历过,也许,她也会误以为自己是喜欢你的。可是长玄,她总会长大的,难不成你打算把人给骗到手?”
温长玄嘶的倒吸口气。
李清云真不愿意,他也真不介意用骗的。
一辈子那么长,他用他的一辈子去感动她,她又不是铁石心肠,早晚会真的喜欢上他。
但母亲不肯——
赵夫人看他那副样子,就明白了他心中所想,摇了摇头:“你想都不要想。”
他还是追着站起了身:“母亲要去哪儿?”
“我去跟你大嫂说。”
“您不去李家吗?”
赵夫人脚步一顿,回头瞪他:“真傻还是跟我装傻?”
“不是……”
“我难道去跟亲家太太说,我小儿子打算把你小女儿骗到手吗?你是脑子进水了吗?”赵夫人张口就啐他,“你别管,既来回了我,这事儿就你没自己插手的份儿。婚姻大事,本就不是该你自己插手的,你给我安生点儿!”
“可伯母要给她相看上别家郎君呢?”
赵夫人一怔,竟扑哧一声笑出来。
她这个小儿子,心气儿多高啊,从小不服管教也不服人的,如今倒怕被别人给比下去。
“你怕什么?我告诉了你大嫂,你大嫂还能不回她母亲知道?当然了,亲家太太若知你心意,仍要给清云相看别家的孩子,那就是不满意你了。”
赵夫人撇撇嘴:“从来都是你挑剔嫌弃别人,要真是叫亲家太太看不上你,我也没法子。”
她说完,提了步就出门,像怕温长玄还要追上来纠缠似的,冷声吩咐他不许再跟着,匆匆就往李清乐他们夫妻的院儿去了。
温长玄胸口憋着一口气。
他还真的有点怕的!
他小的时候,名声是真的不太好,歙州城里出了名的小霸王,李家太太又不是不知道啊……
真是叫人头大。
或者,他应该去见见李清云……
如是想着,等回过神来,心下有了主意,就要出门的。
可是人连月洞门都没能迈出去,就叫赵夫人身边儿的贴身丫头给拦住了去路。
温长玄咬牙切齿:“母亲叫你拦着我不许我出门?”
那是赵夫人身边第一得脸的大丫头,平日里温长青和李清乐见了她,也是姐姐长姐姐短的,她有主子的吩咐,自然底气更足一些。
丫头整个人拦在温长玄面前,蹲身做礼:“太太说了,二爷要什么,便同我说,您想出门,无论是干什么,都得等太太回来,回过太太,才能走。
二爷是最体恤我们的,您别叫我为难呀。”
第三百四十五章:大喜
温桃蹊是在三五日后才知道这事儿的。
且还是李清云自己大嘴巴,在她和林蘅的面前说出来的。
只是温桃蹊没想到,她自个儿竟真是愿意的。
林蘅知道此事也吃了一惊,拉着李清云问了好几车的话,可李清云自己却也只是说,横竖都是要嫁人,外头那些不知根底的,还不知是什么德行,她宁可嫁温长玄。
小姑娘家心思是真单纯,什么都不多想,终身大事,也当儿戏一般。
偏偏温长玄从前名声虽然不怎么好,可后来也是真的争气。
李家太太看着他,心里极满意,这事儿一来二去,竟也就说定了。
温桃蹊自己不放心,一连几日忧心忡忡的。
陆景明看在眼里,不知她为什么烦恼,这日便拉了她来问过,才晓得了温长玄和李清云的事儿。
只是李清云尚未行过及笄礼,是以两家也只是先说定,并没有在此时就摆到明面儿上来。
到后来李清云也不怎么避嫌,还是粘着温长玄,倒弄得他得意起来。
温桃蹊虽有陆景明开解,可还是觉得这事儿怎么想都不靠谱似的。
这日她家去看孩子,正巧李清云也在。
温桃蹊一个劲儿看她,她浑然不觉。
还是李清乐把孩子交给乳母后,拉了温桃蹊一回:“你总是看清云做什么?”
李清云这才反应过来,欸了声:“我脸上有什么吗?”
温桃蹊抿紧了唇角摇了摇头:“我就是在想,你……”
她话没说完,李清云举着手,露出手腕上新得的那只镯,洋洋得意说是温长玄新买给她的。
于是温桃蹊微一怔,李清乐就看出些端倪来。
李清云到底是她亲妹妹,什么德行她心里有数,便打发了李清云去替她看看药膳。
小姑娘也没觉察出这是要支开她,一溜小跑着就出了门。
李清乐看着她背影,失笑摇头:“你是想问她和长玄的事儿吧?”
温桃蹊嗯了声:“这些天,我心里总是放不下,清云这个年纪,还什么都不懂似的,全凭自己高兴不高兴。可是嫂嫂,一辈子那么长,我怕她将来……”
李清乐说知道,就握了她的手:“你怕她将来后悔,怕她只是拿长玄当哥哥看,眼下满心欢喜的答应,是因她还不懂何为夫妻。”
大抵就是这么个意思。
温桃蹊稍稍别开脸:“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若造就一对怨偶呢?”
“你的担心,我们也都担心过,可你瞧,她如今的模样,眼不眼熟?”
眼熟?
温桃蹊越发狐疑,侧目去看:“嫂嫂?”
“你刚回家的时候,同她没什么两样的。”李清乐掩唇笑,“有心爱的郎君看顾你们,护着你们,把你们捧在手心儿里,就是这个模样。”
温桃蹊啊了声:“那她是喜欢我二哥不自知?”
“可能吧。”李清乐深吸口气,“从小就喜欢粘着长玄,说过她多少次也不听,以前我就在想,她对长玄,到底是什么感情呢?
她长这么大,对男女情爱之事,虽未经历,可难道真的一点儿不通?”
倒也未必吧。
话本子看了不少,李清云自己古灵精怪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书都敢看,要说真的不明白,好像……也不一定?
温桃蹊长舒口气,脸上才慢慢有了笑意:“嫂嫂这么说,那大概是我多心了。”
李清乐就在她手背上又拍了拍:“也不妨事,现下说的是,等她明年行过及笄礼,再说婚假事,长玄也同意了,她自个儿虽然懵懵懂懂,但心里也知道一些。
如今没有一纸婚约拘着她,她还能跟着长玄出去玩儿,外头人横竖不知道,咱们自己家里人不说什么就是。
若等到了明年,她真是后悔了,觉着不喜欢长玄,跟长玄过不了一辈子,不是还有回旋余地吗?”
温桃蹊小脸儿一沉,李清乐见状扑哧笑出声:“长玄也知道!”
她才松了口气。
如今看来,二哥倒是真心喜欢李清云,把什么都考虑过,也什么都肯答应。
只是这份感情,终究不知从何时而起就是了。
李清乐见她走神,摇着她胳膊叫了她两声:“在想什么?”
她笑着说没有:“只是觉得缘分这事儿,奇妙的很,咱们从前哪里想过,我二哥和清云竟还有这样的缘分,将来竟能做夫妻。”
谁说不是呢。
李清乐嫁到温家后,时日久了,就知道赵夫人愁什么。
大儿子成了家,小儿子却没个着落。
成年在定阳,身边儿没个知冷知热的照顾着。
她那时候还想,温长玄那样的,竟也不知什么样的女孩儿才能入了他的眼。
谁能想到,竟是她家里的傻妹妹。
转眼到了六月里,林蘅说要回京了。
从家里出来,到如今快三个月了。
谢夫人虽然不在这上头拿捏她,况且家里还有谢喻白替她说话,可她不好太放肆。
知道她是来赴温桃蹊婚宴的,也都知道两个女孩儿交情好,势必要在歙州住一段日子,但到底嫁了人,不似从前在家做姑娘,长住不得。
这一日她同徐月如登门去,说是要辞行,定了第二日启程。
每逢离别,温桃蹊总要伤感,拉着她的手心里一万个舍不得,却也无法。
于是吩咐连翘和白翘去备一桌子林蘅和徐月如爱吃的菜,还叫去买林蘅从前在歙州小住时喜欢吃的荣安楼的水晶肘子回来,又准备果酒,又准备糕点的。
徐月如瞧着那架势,大有一醉方休的意思,便拉着温桃蹊揶揄起来。
等到了午饭时,上了桌,见了那肘子,温桃蹊却突然没了胃口。
她一时反胃恶心,便干呕起来。
林蘅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她呕了一场,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是烧心难受。
接了白翘端来的茶水漱过口,连连摆手:“我也贪嘴的,可见了这肘子,却又只觉腻得慌,一时竟什么胃口也没了。”
这饭桌上弄这么一出,岂不是把人家的食欲全给影响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噙着笑说着抱歉的话。
徐月如拧眉叫连翘赶紧把菜撤下去:“一顿饭罢了,值得你说这些,倒是你,一上午都好好的,这会儿突然就难受起来吗?”
她扭脸儿要吩咐身边儿丫头,又想起来这是在歙州城,于是去叫白翘:“去请大夫来,这可不成,怪吓人的。”
温桃蹊也不逞强,由着白翘去。
饭是吃不成了,一桌子的酒菜也算是白准备。
三个人挪到了小花厅里去,丫头们不敢围着,就守在外头等伺候。
温桃蹊小脸儿都有些发白,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虚弱下来。
林蘅焦心,替她拢着鬓边的碎发:“你除了反胃恶心,还有哪里难受吗?已经叫人去告诉陆掌柜了,他估计一会儿就回来,要不叫人回家一趟,请伯母来陪你吗?”
“别。”温桃蹊握着她的手,“也没那么娇贵,有点儿身娇肉痛的,还要回去惊动母亲。”
徐月如看她那样子,又听她说只觉得反胃想吐,这会儿却又好了许多,蹙拢的眉心,渐次舒展开,叫了她一声:“你这个月的月信,来过了吗?”
这话一出了口,两个姑娘都愣住了。
还是连翘先反应过来,面上一喜:“是了,姑娘的月信十天前就该来的,平日里也没这样过,推迟这么久的!”
徐月如虽没怀过孩子,可她见过别人怀孩子,她成婚大半年,徐夫人急着抱外孙,更不知私下里提点过她多少。
眼下温桃蹊这副模样——
大夫来得也快,望闻问切的去诊脉,一屋子的人都跟着揪心。
陆景明从外头得了消息就急匆匆的回家来,人刚进小花厅,就听见里头大夫说喜脉,说恭喜。
他愣在门口,旋即回过神来,一个箭步冲进去,抓了大夫在手上只管问:“果真是喜脉吗?”
大夫叫他吓了一跳,温桃蹊挣扎着要起身,被徐月如一把按回去:“陆掌柜是高兴的昏了头吗?看把大夫给吓的。”
于是又是赔礼道歉,又是多给了诊金银子的,客客气气的送了大夫出门去。
这原就不是惯常给温桃蹊看病的大夫,小柳娘子今日到别家去诊脉,一时才请了这大夫来家里。
于是陆景明又急着打发人到温家去回赵夫人,又吩咐人去寻小柳娘子,要告诉一声,温桃蹊这一胎,始终还是要她来看顾的。
这是天大的喜事,徐月如和林蘅两个知道陆景明心下欢喜的没边儿,也不好杵在这里妨碍人家,只是明日要走,少不得想多陪一陪。
陆景明倒不争这个,只是陪着温桃蹊挪回上房院去,把人给安置下来,竟也就把地方腾出来,给她们说话去。
温桃蹊躺在床上,先前大夫诊脉说是一切都好,只是看这样子,恐怕饮食上要更仔细些,先开了安胎安神的方子去。
她才闹过一场不舒服,眼下金贵极了,陆景明是断不肯让她下床半步的。
她浑身不自在,林蘅坐在她床头,徐月如坐在床尾处。
她小脸儿红扑扑的:“我就是一时不舒服,倒不许我下床走动了。”
徐月如欸了声:“你是头胎,更金贵,方才那样,我和蘅儿瞧了都害怕,何况是陆掌柜?
你就安生养着,眼下才一个多月,我听我母亲说,女人家有了身孕,要害喜,得三四个月时,那会儿才闹的人最难受了。
现在养的好一些,说不得到月份大了,你没那么难受呢。”
温桃蹊低眼去看自己的小腹,还是平坦的,她左手放在小腹处,感受着:“我真的有孩子了?”
林蘅扑哧一声笑出来:“是呀,等再过几个月,就有个小娃娃,能跟家里头那一个作伴儿了。”
正说话间,赵夫人领着李清乐从外头进门来。
林蘅便把床边的位置让出来。
赵夫人是最欢喜的,拉着温桃蹊问东问西,问了好几车的话,又看她脸色不好,一向和善的人,竟也难得的训斥了白翘和连翘几句,还要温桃蹊哄着,才把她的脾气给压下去。
李清乐从照人手上接过锦盒,交给白翘:“母亲一听说是这样大喜的事,想着你年纪小,自然不会在家里供奉送子娘娘,紧着从家里请了一尊过来的。”
温桃蹊就握着赵夫人的手更紧了紧:“我没事儿,母亲别忧心我呀,方才就是一时不舒服,眼下不都好了嘛。”
“你还说,从进了门,听丫头回话说,可把我吓坏了。”赵夫人戳她胳膊,“这有了身孕,就该有忌口的,往后少见些油腻的东西,况且每个人体质不同,说不得你还有别的不能吃的。”
她一面说,一面回头去叫连翘,又吩咐了一大通。
徐月如听着也只管柔声笑:“桃蹊刚才还说呢,这有了身孕,陆掌柜紧张的什么似的,连床都不叫她下了,您这样吩咐,仔细她一会儿跟你闹。”
赵夫人笑着说她敢:“有了孩子就该老实点儿,当然不能想着到处乱逛。”
她又回头去看温桃蹊:“你嫂子怀着孩子那会儿,不也天天门都不愿意出的?就你是个贪玩儿的?要做娘的人了,贪玩儿什么?”
“我哪里是贪玩儿呀。”温桃蹊虚躲一把,抬眼去看徐月如,“嫂嫂怎么还告我的状呀。”
一屋子人又哄笑做一团,一直到日落西山,天色渐晚,徐月如才领了林蘅辞别过,又特意叮嘱她,有了身孕,明日她们启程回京,千万不要来送,当着赵夫人的面儿,再三的说了,温桃蹊勉强答应下来,她两个才放心离开了陆府不提。
送走了人,赵夫人叫人去准备白粥,一递一下的抚着温桃蹊的肚子:“陆景明说什么没有?”
她摇头说没有:“他可有眼色了,看徐家嫂嫂和林姐姐在,就没多在屋里待着,把地方让给我们说话了。”
赵夫人点了点头:“明儿叫小柳娘子再来给你诊脉,等过会儿你跟陆景明说,大夫虽然说胎像还好,可现在月份还小,不许他跟你亲近,知不知道?”
温桃蹊小脸儿轰的一下就熟透了似的红:“母亲说什么呢!”
“跟你说正经的,这么大个人了,跟我害羞什么!”
李清乐听着这话也怪别扭的,只好凑上去叫母亲:“桃蹊面皮薄,您别拿这话臊她了。”
又扭脸儿去哄温桃蹊:“你只说记下了,母亲不就不说了吗?”
温桃蹊扭扭捏捏的越发往里头躲,瓮声瓮气的说好:“我记住了,一定告诉他。”
第三百四十六章:回家
等到了十一月里,李清云的生日宴李家是要大办一场的。
且到了这时候,好些私交不错的人家,也基本上知道了李家和温家结亲的意思。
毕竟头前倒也有人上门去想提亲,但都被李家太太给挡了回去,一来二去的,人家私下里琢磨,慢慢的,也就品出味儿来。
是以到李清云过完了生日后,李家太太便把她拘在家里头,不再叫她去寻温长玄。
她不服气,但也不能不听,后来软磨硬泡的,李家太太才许她到陆家去找温桃蹊玩儿,可那也是隔三差五的,并不是每日都许她去。
偏偏温桃蹊的肚子一天大过一天,她是个闲不住的人,到哪儿都上蹿下跳,皮猴儿一样。
是以等到了十二月里,连陆家也不叫她去了,唯恐她伤了温桃蹊肚子里的孩子。
转眼便又是一年过去,等到了来年的正月二十,上元佳节才过去没几日,温桃蹊胎动发作,疼了几个时辰,终于生下个男孩儿。
她头胎就得了个儿子,又生的艰难,孩子养的太大了些,她自己又不像李清乐当初那么听话,越是到月份大,就越是懒得挪动,实在没少吃苦头。
陆景明那会儿看着她满脸虚弱,鬓边全是汗,就连对儿子都是淡淡的,还惹得赵夫人打趣他。
只他一概不管,守在温桃蹊的床边儿,半步也不离开。
还是赵夫人再三的催他,他才想起来去写封信送回扬州,告诉家里头一声。
陆景明是自己在歙州过日子的,陆夫人照顾不了温桃蹊的月子,赵夫人又怕底下的丫头们伺候不好,这里不懂,或是那里不明白,怕温桃蹊月子里落下什么毛病,是以索性就搬到了陆家来住着。
温桃蹊生这个儿子遭罪,也的确是伤了身子。
小柳娘子给她诊脉,说是得好好养伤一两年,不然以后都怕有不好。
她把话说的委婉,赵夫人和温桃蹊却其实都明白。
这是伤了里子了,弄不好,就是伤及根本的事儿,要是不好好保养,将来恐怕再要不上孩子不说,等到年纪再大些,小病小痛不断,更是折磨人。
这一日赵夫人陪着温桃蹊说话,屋里暖暖的,孩子身上穿的就不多,把他放在床上,他一双白嫩的小手什么都想抓。
赵夫人手上拿了一只虎头鞋,没做完,看那小手抬着想够,却够不着的样,便笑起来。
外面下了一夜的雪,陆景明从外头回来的时候,带着一身寒气,进了屋,也不敢往温桃蹊床边儿靠,只是远远站着问了几句话,见赵夫人在,就匆匆退出去,往书房去,连瞧都没瞧一眼孩子。
赵夫人无奈摇头:“这就跟不是他亲儿子似的,这都好些天了,还这德行。”
温桃蹊笑容更无奈:“前些天跟我说,想起来那天我疼的死去活来,看儿子就怎么看,怎么不待见,全是他叫我受罪,您别搭理他,过段日子就好了。”
赵夫人低头去逗弄孩子:“我们昭儿多可爱,他爹倒来嫌弃他。”
“他哪里是嫌弃,死鸭子嘴硬吧就,心里未必不疼孩子,面上又不愿意亲近。”
温桃蹊也低头去看孩子,眼底全是慈意,上了手去捏陆昭胖嘟嘟的小手。
正好陆昭小手一紧,就勾住了她一根指头,攥在手里,抓着就往嘴边送。
温桃蹊越看越爱,无声地笑着,又叫着陆昭的明儿,逗弄半晌。
陆昭满月的时候,天气还冷,陆景明总惦记着小柳娘子说温桃蹊伤了身的事儿,也就没有大肆操办,只是请了亲朋来小宴一场而已。
赵夫人本来觉得不满意,可听温桃蹊劝了半日,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横竖温桃蹊养身子最要紧,孩子是人家的,陆景明也不是那样讨人厌的人,这满月,不办就不办吧。
温桃蹊的月子坐了一个半月,赵夫人才从陆家搬回家里去。
孩子一天比一天长大了,转眼春暖花开,又到了上巳节时。
小柳娘子医术高,温桃蹊又听话,身体一日比一日好。
李家和温家也定下了婚事,等到过了礼,吉日就定在了七月里。
李清云这下越发不能去见温长玄了,她从小就喜欢缠着温长玄,如今一连几个月不叫她去见,也就过年亲戚间走动的时候,见了两面而已,她每天都不高兴,在家里跟李夫人吊脸子。
后来弄的李夫人烦了,就喊了李清乐回家骂她。
李清乐看她那样,只觉得好笑,拉了她去陆家玩儿。
温桃蹊对李清云是心有余悸的。
她路子野,对孩子是喜欢,可就是手上没个轻重,办事儿也没个分寸的。
从前李清乐的孩子落生,她成天抱在怀里不肯撒手,好几次弄的孩子不舒服,哇哇的哭。
再不然,就要抱着孩子到外头疯玩儿。
是以听说她来,温桃蹊就叫乳母把儿子给抱了下去。
果然李清云一来就四处找孩子,温桃蹊暗搓搓抹去鬓边冷汗:“刚才闹觉呢,乳母抱下去喂奶了,这会儿八成睡着,你别找了。”
李清云小嘴一撇:“没意思,要不为了你儿子,我才不来呢。”
温桃蹊一时哭笑不得:“合着你是来磋磨我儿子的?”
“谁要磋磨你家儿子了?心烦着呢。”
李清乐无奈摇头,揉了她头顶一把,努努嘴,冲温桃蹊说:“她天天在家里跟我母亲闹,今儿甩脸子,明儿摔东西的,我母亲都快烦死她了。”
李清云挥开她的手:“姐姐!”
温桃蹊倒吃惊:“这好好的,你跟伯母闹什么?”
她别开脸不肯说话。
李清乐往她身边儿坐下去:“你还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
温桃蹊啊了声,旋即就明白了。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欸,我母亲昨儿来看孩子,说我二哥过些天要回定阳去一趟,等到大婚的时候,才回来的。”
李清云一愣,缓缓的转过头来,水泠泠的眼睛闪了又闪。
她呆滞的模样,越发逗笑了温桃蹊。
李清乐掩唇跟着笑:“逗你的,看把你吓的吧,婆母说了,等将来成了婚,定阳那里,他能不回去,就别回去。
横竖这些年长玄在定阳经营,总有可用的心腹,交给他们看着,若有了十分要紧的事,再叫他赶回去也就是了。
不然这成了家,带着你到外头,总归怕你不习惯。”
李清云抿唇:“真是这样说的吗?”
李清乐点头说是:“我听长青说,原本也不是这样的意思。长玄自己还是想回去的,大概是在外头待习惯了,怕家里拘束吧。
但后来婆母不知是如何劝动了他,他也同意。
等你们成了家,叫长青把手上的铺子让出来几间,定阳的还算他的,但他在歙州也有经营的铺面,总之不再叫他常年住在定阳了。”
这事儿温桃蹊可真不知道,略拧了拧眉,一时没说什么。
等闹腾了半日,送走了李清乐姐妹俩,天色也渐次晚了。
陆景明回来的时候,院子里正掌了灯。
陆昭吃过奶又闹觉,温桃蹊哄着他睡下,让乳母抱了下去。
他进门来,温桃蹊打发白翘去传饭下来。
陆景明知道下午时候李清乐她们来过,原以为她们要留在家里吃晚饭的,这会儿回家,见没了人影,便多问了两句。
温桃蹊应了几声,等传饭下来,也没叫白翘和连翘在一旁伺候,打发了丫头们退下去,就剩下他们夫妻两个。
这意思……
陆景明夹了一筷子云笋片儿给她放到面前碟子里:“你有事儿跟我说啊?”
“我下午听大嫂说,母亲让我二哥成婚后留在歙州,不叫他回定阳了,还让我大哥把手上的铺面分出几间,留给我二哥经营。”
她一面点头,一面同他说,筷子挑来挑去的,显然没什么胃口。
陆景明手上动作一顿:“这我可没听泽川说起。”
温桃蹊怕的就是这个。
她面露担忧,陆景明看在眼里,略想了想:“你怕什么?”
“这么些年,定阳的生意,定阳的产业,都是我二哥一手打理的。我父亲和我大哥远在歙州,从来也不过问。”
她咬了咬下唇:“当年虽说是为着我二哥不争气,把他赶出去了一阵,可他争了气,回家来,我爹又把他弄去了定阳。
你说他这几年的心血,如今成婚,说叫他回家,就叫他回家,我怕他心里难受。
而且我大哥手上经营的铺面……”
她声音渐次弱下去,陆景明大概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兄弟两个原本相安无事,谁也不妨碍谁。
就算将来温长青继承家业,定阳那里的产业,总还是在温长玄手里的。
所以这些年,两兄弟之间什么矛盾也没有过。
小姑娘前世经历得多,如今想的也多。
尽管这一年多以来,她已经活泼了好多,遇事儿也不那么敏感,但事关她两个哥哥,她心里当然不安宁的。
陆景明把筷子放下去:“这事儿你二哥同意了吗?”
“我大嫂说他是同意了,说我母亲是怕成婚后他要带着清云去定阳,清云不习惯……”
温桃蹊情绪还是不高:“可我想不通,有什么不习惯的?清云从小就是个最闲不住的,换个新环境,她只怕看什么都是新鲜的,玩儿还玩儿不过来,她会不习惯?”
这个理由,可的确不太好。
但温长玄自己同意了——
陆景明看她眉心蹙拢,一抬手,抚上她眉头,替她抚平了:“看把你为难的,明儿我去问问泽川?”
“我心里没个注意,所以才跟你商量。”温桃蹊捉了他的手,“直接去问好不好啊?我又怕原本没什么,不过是我多心多想了,你去问,倒显得真有什么似的。
我看今天大嫂说起来的时候,也是神色如常,并没有觉得怎么样。”
“那就不问?”
温桃蹊小脸儿拉长了,一把甩开他的手:“你别招我啊!”
陆景明无奈摇头:“本来想逗你高兴点儿的,怎么还跟我闹起脾气呢?
你看,我去问,你怕泽川多心。
可我要是不去问,你又要在家里胡思乱想的。”
温桃蹊脸上有些挂不住:“我这不是想听听你的意思吗?”
“要我说,这事儿也没什么,长玄既然自己同意了,而且嫂子说起来,也没有什么不痛快的,那大概泽川也没有放在心上。”陆景明又去捏她手心儿,“都是一家子兄弟,至亲骨肉,难道为了几间铺子,兄弟间就生出嫌隙吗?”
他一面说,见她嘴角动了动,便摇头打断她的话:“我看倒未必。况且真要说起来,定阳的产业,是归温家长房的,泽川是长房嫡子,将来他继承家业,那定阳那些,自然就也是他的,本来也轮不到长玄。”
道理也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但在温桃蹊长期以来的认知里,定阳的产业,那就是给了二哥的。
即便是前世,那时候家里出了事,其实最后二哥之所以能脱身,不也是因为,他常年在定阳,家里出事的时候,也没能真正牵扯到他。
又或者,那时候是林月泉遗漏了吧。
反正不管怎么说,她的确从来没想过,爹娘会把二哥叫回家……
辛苦经营几年,为大哥做了“嫁衣”?
许是她多心吧……
“你说的我都明白,那不然……”温桃蹊犹犹豫豫,抬眼看他,“我明天带昭儿回家一趟,问问母亲?”
陆景明失笑出声来,抬手去揉她头顶:“跟你说了这么多,总归还是不放心,你想回去问,便去问吧,也没什么的。
我瞧着,泽川不是小肚鸡肠的,长玄也不是。
我刚和泽川认识不久的时候,就跟他玩笑说过,倒是少见像他们兄弟感情这么好的。
我自己是个同家里闹僵的,也没少见兄弟阋墙,为了争夺家产,勾心斗角的,倒是你们温家,兄弟之间其实都还好。”
他重拿了筷子,给她添了菜:“你既不放心,就回去问吧,不然心里总惦记着,回头心思不宁,吃不下睡不着的,于你保养无益。”
温桃蹊这才放宽了心,笑着看他,也是笑着应了声,余下的一概都不再提了而已。
第三百四十七章:家底
温桃蹊第二天一大早就带了陆昭回温家去。
陆府的马车在府门口缓缓停下,她从马车钻出来,踩着红木的上马墩步下来,才回头去接孩子。
门上当值的小子见了她,小跑着迎下来,说了三两句话,就匆匆往里头去回话来着。
温桃蹊才有了些回娘家的感觉——
她出嫁一年多了,刚跟陆景明成婚那会儿,心里还是惦记着家里头,也没觉得,自个儿已经有了小家。
最离谱的一次,跟着李清云上街去买东西,等到日薄西山要回家的时候,走错了门,领着丫头一路竟走回了温府。
弄的白翘和连翘不知她想做什么,到了府门口,门上当值的小厮也愣了。
她才反应过来,她如今做了人家家的媳妇儿,是陆家人了。
这种事情,在之后的一两个月里,也偶尔发生过两次。
后来陆景明还提心吊胆的问她,是不是在家里住的不舒服,还是想爹娘了,不然干脆搬回温家住几天。
反而又把她弄的哭笑不得的。
眼下站在府门口,怀里抱着儿子,抬眼去看温府的鎏金边儿门匾,才恍然生出一种,她如今是家里的姑奶奶的感觉。
等进了门,府里的婆子一路引着她往赵夫人的院儿里去。
李清乐也在的。
好像是家里头账上出了些什么问题,李清乐虽然做主惯了,但看样子,不是小事儿,所以特意来回赵夫人话的。
虽知道她回来,却也并没有避嫌。
温桃蹊眉心一动,到了嘴边的那些问询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去。
李清乐见状,笑着收了账本,转头去逗弄陆昭:“咱们昭哥儿生的真白啊,比蕙姐儿还要白,多讨人喜欢。”
赵夫人把孩子要过来,抱在怀里,一抬眼,看温桃蹊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面上笑意倏尔僵了僵。
跟陆景明吵架了?
不然一大早带着孩子,一声不响的跑回娘家来做什么。
她只当温桃蹊如今出嫁,心里别扭,不愿当着李清乐的面儿说这些,于是叫李清乐:“你抱昭哥儿去跟蕙姐儿玩儿,别的事儿回头说,我正好有几句话要问问她。”
李清乐多精明的一个人,立时抱过孩子来,什么也不多问,什么也不多说,就从屋里头辞了出去。
温桃蹊是等她出了门,才往赵夫人身边儿凑过去的:“母亲有什么话要问我?”
赵夫人去戳她额头:“哪里是我有话要问你。你大嫂那么精的人,你杵在这里,把有心事全都写在脸上了,我不支开她,她看着你岂不尴尬?”
一面说着,低叹了声:“我倒要问你是怎么回事呢,先前拿你大嫂当亲姐姐一样的,无话不说,现在成家了,有了丈夫孩子了,倒同你嫂子生分了吗?”
其实真不是。
这可真是冤枉她了。
只不过是事关两个哥哥,她怎么好当着嫂子的面儿问呢?
她缄默不语,赵夫人越发狐疑,心也悬到了嗓子眼儿,去握温桃蹊的手:“你跟陆景明吵架了?”
温桃蹊一愣,眼睛闪了闪:“没有啊。”
赵夫人拧眉不悦:“不许骗我!”
“真没有啊,谁跟您说我们吵架了?”温桃蹊反倒摸不着头脑,叫赵夫人几句话说的愣怔住,反手揉了揉后脑勺,“您还不知道陆景明吗?他还敢跟我吵架啊?”
她一面说,一面挺了挺胸脯:“我虽然不是个刁蛮跋扈不讲理的,可他在我这儿不是从来只有听话的份儿吗?”
赵夫人一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还挺能自夸的,果然如今是脸皮比从前厚多了。
不过她这样说,赵夫人想着,好像也真是这么回事儿。
于是稍稍放宽了心,也撒开了她的手:“那你这会儿带着昭哥儿回家来,也不打发人来家里告诉一声,就这么着回来。
当着你大嫂的面儿,说个话支支吾吾,明摆着有心事儿,还不肯吭声。
我还以为你们小两口闹别扭,你一气之下跑回娘家来呢。”
温桃蹊可真是不知道她母亲心里转了这么多想法。
她目瞪口呆:“母亲当我是什么人呀,哪有这样任性的,一气之下抱着孩子回娘家,等着他来哄我回去不成吗?”
赵夫人心说那谁知道呢。
她怀着孩子那会儿,脾气坏得很,一言不合就摔东西都是有的。
那时候陆景明也是处处迁就,她要做什么,都让着她,顺着她,可她照样有不足意的时候。
为娘的没有不向着自己孩子的。
可赵夫人那会儿却觉得,还好他们小夫妻是自己过的,若不然,给陆夫人瞧着她那德行,能喜欢她才怪。
她做亲娘的,都觉得她实在作怪的很,倒是陆景明耐心十足。
只是赵夫人思绪拉回来,侧目去看她:“那到底是怎么了?”
“我听大嫂说,您打算叫二哥成婚后,就不要再回定阳去了?”
赵夫人至此才长舒了口气,一抬手,在温桃蹊后背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巴掌:“你这孩子,这算什么事儿,值得你神神叨叨的跑回家来吓唬我。”
这事儿,挺要紧的啊?
温桃蹊抿唇:“那就是真的了?”
赵夫人嗯了声:“我原本觉得都成的,你父亲的意思,他成家了,爱回定阳就回定阳,想留在家里,往后就留在家里也成。
横竖家里头有你大哥大嫂,而且这些年,你二哥都是在定阳的,我们也不拘着他。
但那会儿去李家商量婚事的时候,亲家太太的意思,不想叫清云远嫁。”
是李家的意思啊……
“可打一开始,不是没提这茬儿吗?”温桃蹊眉心微拢,“去年去说的时候,伯母就跟您说这个了?”
赵夫人摇头说没有:“我后来想着,那时候亲家太太八成也没太当回事儿。”
温桃蹊呼吸微滞:“这可是婚姻大事啊。”
“是婚姻大事,但清云还是个孩子性儿,亲家太太应该是中意你二哥做女婿的,可她又不想替清云应的那样满当。”
赵夫人一面说,拍了拍她手背:“所以那会儿不是说了,要是等清云行过了及笄礼,她自个儿没这个意思,咱们两家就只当没有说过这个事儿吗?”
吉日定下,安逸的日子过久了,温桃蹊倒把这茬儿给忘了。
所以那时候李家太太虽然口头上答应了,但心里并没有真的当回事儿?
只不过是把上门提亲的都暂且挡回去……
说白了,那不过是等着李清云及笄礼过后,要挑选人家相看夫婿时,优先选择二哥,而不是非二哥不可呗?
所以那会儿没拿二哥当准女婿看,又是母亲登门去开口,摆明了二哥先上了心,自然将来该二哥去让步。
温桃蹊心里有些不大高兴,可也说不上什么。
她没生过女儿,但两世为人,都有儿子。
天大地大没有孩子大,李家太太为李清云思虑这些,也是情有可原,怪不着人家什么。
温桃蹊长舒口气:“我不知道这个,大嫂也并没有跟我说,是李家太太的意思,我还以为是您的意思。”
赵夫人从她的反应,还有这些话里,隐隐的品出味儿来:“你今天回来,是为你两个哥哥?”
温桃蹊见她明白了,这会儿虽知道是闹了误会,但再否认,也没意思,于是点头说是:“为这个,昨儿还跟陆景明商量了半天呢,晚上也没睡好。”
她撒着娇往赵夫人脸前凑,把小脸儿凑到赵夫人的眼前去:“您看我眼下的乌青。”
赵夫人笑着啐她,把人给推开了:“少来这套吧,我可没瞧见什么乌青,倒只见你如今养的白白胖胖,脸上的肉多了,脸足足大了两圈儿。”
温桃蹊小脸儿一垮:“您打趣我做什么。”
赵夫人摇着头叫她:“你是真的觉得,你二哥回家,你大哥心里就会不舒服,你二哥也会不高兴吗?”
她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害怕。”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儿,好半天才又抬眼看过去:“这几年二哥在外头经营的挺好的,我不知道把他拘在家里,到底好还是不好。
我挺怕的。
从前大哥和二哥兄弟和睦,咱们一家人和满的过日子。
那时候二哥虽然常年不在家,一年到头,在家里住不上多少日子,可每次他回来,大家都是高兴的。
现在突然说不叫他去定阳了——我以为是您的意思,怕他觉得委屈,也怕大哥……不是说叫大哥把手上的铺面分给二哥几间吗?”
赵夫人明白,便去揉她头顶:“以前你还小,也没跟你说过,咱们家里,没那么多的说法。
你父亲从前也只是觉得你二哥不争气,他小的时候,也的确顽劣过了头,才会把他赶出去。
可打从把他放到定阳去,你们或许不明白,我却知道,你父亲心里头,是最喜欢你二哥的了,他就是嘴硬,不承认罢了。”
温桃蹊啊了声,赵夫人噙着笑继续跟她说:“你大哥在我们跟前,无论做什么,总有我们护着的,他也不是那样刁钻算计的人,知道你二哥这些年在定阳吃过不少苦,比他艰难得多,他怎么会去争这个?
再说了,他手上的铺面,不也都是温家的产业吗?
他跟你二哥,有什么不同的不成?谁说的只许他经营,一概与你二哥无关的?”
赵夫人想了半晌,拍着她的小手叫她等会儿,起了身,往西次间去。
西次间的东墙立着两个黄花梨嵌百宝的大顶柜,拉开来,里面有好多暗格,赵夫人略一弯腰,从最底下一层,拉开个小抽,从里头抱了个鸡翅木的盒子出来,才又回到正间去。
温桃蹊勾着头看,见她手上抱着个盒子,欸了一声:“母亲拿的什么?”
赵夫人笑的神秘,重坐回去,把那小盒子放在腿上,没打开,拍了拍:“这里头都是给你准备的。”
温桃蹊微怔,反手指了指自己:“给我的?”
“没算在你的嫁妆里,这是家里的铺面,还有田庄,还有几张秘方,将来都是你的。”赵夫人一面说,才开了小盒子,也没抬眼看温桃蹊,慢慢的跟她解释,“你陪嫁的那些,是公中给你该得的份儿,还有我嫁妆里添进去的。
但是这些,是咱们长房手上的产业。
你父亲早些年,就已经分好了的,你大哥的,你二哥的,还有你的。
后来每年多出来的,都要再给你们三兄妹均分了。
至于里头的秘方,都是你父亲研制的。
他说祖宗留下来的,传儿不传女,他不敢坏了祖宗的规矩,可他自个儿研出来的,却没那个规矩。
一辈子就得了你这么一个娇娇女,他想把最好的留给你。”
她说着,翻着那一张张的纸,倏尔手上一顿,抽了一张出来,递过去:“看看这是什么。”
温桃蹊震惊到失语,指尖儿微颤着,接过来,低头看,越是看,眼底的惊愕越是藏不住:“母亲,这不是……”
“山泉香是你父亲一辈子最得意的,香方其实你大哥和你二哥也都知道,他也没瞒着,但这张方,是留给了你的。”
“我……”
“你大哥都知道。”赵夫人仿佛知道她想说什么,笑着去拍她小脑袋,“你二哥答应留在家里之后,我跟你大哥谈过这些,他都知道。
这些东西,如今我替你收着,是怕你年纪还小,不会经营,将来败坏了。
而且你嫁给陆景明,他又不是养不起你,你也不靠这个过日子。
横竖我都替你攒着,等将来我和你父亲都不在了,你哥哥自然会交给你……”
“那您还是替我好好保管着吧,怎么说起死啊活啊这些!”她小脸儿板起来,“我只是没想到……”
温桃蹊无声叹息:“是我小心眼了。”
赵夫人把东西收起来,让她抱着:“你不是怕你哥哥们为争夺家产闹红脸吗?也不算是小心眼。只是从来没跟你说过这些,你打哪里有这许多心思的?
我看陆景明也不跟他兄长争家产,听你大哥的意思,他自个儿的家底儿,就是再养十个你,也绰绰有余。
我成日里叫你少去看那些混账话本子,如今看来,你是没听我的话了。”
温桃蹊原本要反驳的,可倏尔一怔:“我没有那样好养的!我锦衣玉食的养大,金玉珠宝堆出来的女孩儿,他怎么就能养十个我了?”
赵夫人也怔了须臾,扑哧笑出声来,抬手去掐她脸颊:“都当娘的人了,怎么就不知道害臊呢?”
第三百四十八章:一辈子(正文完)
六月芍药花还没败落,温家专门养的有花匠,手巧,技艺好,能将芍药花期延至七月中旬左右,足足把花期拖长了有一个月。
李清乐爱芍药,嫁过来之后在自己的院儿里还辟了两块儿地,从家里的花圃挪了好些芍药花,种在院子里。
等李清云大婚的时候,芍药花开的还正好。
温桃蹊早早就回了娘家,她是出了门的姑奶奶,不能到李家去迎亲,也不好到李家去围观,只能在家里头等。
温蕙一岁多了,已经能自己走路,只是跌跌撞撞走不稳,还要人跟着。
乳母跟着她小跑,小姑娘却从小就极有美丑概念似的,每次见了温桃蹊,都要往她怀里扑,扑进去,就不撒手,非要温桃蹊抱不可。
陆昭年岁倒还小,但知道争宠,偏偏温蕙也是个奶娃娃,又不会让着他。
两个孩子都要温桃蹊抱,抱了一个,另一个就要哇哇哭。
今儿是大喜的日子,自然不能叫孩子哭。
温桃蹊无法,只好一边儿抱了一个,倒拘着她,坐在美人榻上,哪儿也去不了了。
李清乐叫照人去院子里折两支芍药花来,叫她拿花去逗温蕙。
可小丫头就是死死攥着温桃蹊的衣角不撒手。
温桃蹊哭笑不得,李清乐也没法子了:“她是真喜欢你,每次见了你,连我都不要了,哄也哄不走。”
小姑娘似乎听得懂,又像是听不懂,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小孩儿的眼,最明亮干净,拽着温桃蹊咿咿呀呀的。
温桃蹊把去捏她小脸,在温蕙脸颊上亲了一口。
那头陆昭小嘴一撇,哇的一声哭出来。
李清乐就笑的更高兴了:“快瞧瞧,咱们昭哥儿吃醋了。”
“大嫂还笑呢,也不会帮我哄一哄。”
李清乐乐得清闲,越发往后闪身,作势是躲开的样儿:“我倒巴不得你把她抱走呢,越大脾气越古怪。
要不然咱们两个换换,我看昭哥儿安安静静的,平日都难得哭两声,也就跟她争宠的时候闹一些。”
温桃蹊稍一怔,旋即搂着孩子笑出声:“好呀,我喜欢女儿,蕙姐儿生的可爱,咱们换换?”
正说话的功夫赵夫人领了丫头来,一进门,先听见的就是陆昭的哭声,等进了屋,偏偏温桃蹊和李清乐两个一个比一个笑的开心。
她站着看,温蕙在温桃蹊怀里,陆昭倒是扔在一边儿的,温桃蹊那只手,看着是拍着孩子在哄,实际上敷衍极了。
她虎着脸上前,把孩子抱起来:“你们俩也是当娘的,就把孩子扔在一旁,看着他哭?我们昭哥儿是逗你们高兴的?他哭两嗓子,我看你们俩笑的挺开心。”
温桃蹊说哪里呀,顺势就把温蕙抱了起来:“我亲了蕙姐儿一口,他瞧见了,就哭鼻子,争宠呢。”
李清乐才噙着笑问她:“母亲这会儿过来是有事儿吗?”
“没事,该吩咐的也都吩咐完了,就等着到了吉时去迎亲,子楚他们陪着你父亲说话呢,我听着他们聊生意上的事,没劲,来看孩子的。”
赵夫人抱着孩子往罗汉床另一边儿坐了,转头去瞪问桃蹊:“你儿子哭,你自己也不管呗?”
“陆景明说了,儿子不能骄,他要哭,就叫他哭,哭够了,自然就不哭了。”
这话李清乐都是头一次听。
她真是少见陆昭哭,就算偶尔跟温桃蹊回家,同温蕙争宠,也不常哭鼻子。
原来还有这话呢?
赵夫人果然生气:“这是什么话?难道你大哥和你二哥从小就该扔出去自己长大?咱们这样的人家,什么该不该骄的,这是你们俩的长子,他扯什么混账话!”
温桃蹊一撇嘴,偷偷去看李清乐。
姑嫂两个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怪道人说隔辈亲。
赵夫人管教孩子是很有一套的,绝不是一味骄纵,家里兄妹三个,都教养的很好。
温桃蹊本来也是觉得,该骄的时候骄一骄,可这动不动就哭,要不是受了伤,哪里那样金贵。
男孩儿家,哭两嗓子,又不少块儿肉,哭就哭呗。
不都说慈母多败儿,严父出孝子吗?
她觉得这话是有道理的。
于是她想着,把温蕙往外一递:“那母亲把我儿子还我?”
赵夫人叫她弄的怔住,旋即一抬手,照着她胳膊上拍了一巴掌:“干什么呢你?”
一屋子人便笑起来,陆昭原本哭哭啼啼,这会儿自个儿也不哭了,跟着大人们咯咯的一起笑,伸手去要去抓温蕙。
赵夫人见状,咦了声:“果然是孩子家什么也不懂,才跟蕙姐儿争宠哭鼻子,突然又好了,还要去拉蕙姐儿。”
等到新妇进门的时候,众人都要去观礼,还要闹洞房。
两个孩子折腾了一天,早就困了,叫乳母带着在李清乐院儿里睡觉。
温桃蹊席上多吃了两杯酒,悄悄地退出来,往花圃方向去透气的。
陆景明大概是一直就留意着她,又或许是不肯留在席间替温长玄挡酒,没多会儿工夫,竟跟了过来。
夜色朦胧,芍药花香入鼻,温桃蹊深吸口气,长臂舒展,伸了个懒腰。
冷不丁有人靠近,把她吓了一跳,等回头看是陆景明,才松了口气:“也不出个声儿,吓唬人。”
陆景明上前把人往怀里带,长臂环在她细腰上:“怕什么?哪里有宾客不知礼的往这里来逛。”
“那可说不准。”她窝在他怀里嘟囔着,抬手指向天上的星星,“盛夏晴朗,天比咱们成婚的时候好,你看天上的星星都是见证。”
陆景明嗯着应声,却并没有抬头看天边,只是低头盯着她小脸儿看:“听泽川说,惠姐儿缠了你一天。”
温桃蹊眉眼弯弯:“她喜欢我,每次我回来,都缠着我的,昭哥儿都争不过她。”
“等过两年吧。”陆景明握着她的手,从身后抱着她,“过两年,咱们也要个女儿。”
温桃蹊咦了声,从他怀里退出来一些:“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刚生了陆昭的时候,她头胎生的艰难,吃了不少苦,遭了一场罪,那会儿他站在院子里听她喊的撕心裂肺,到后来疼的甚至喊不出来。
生完了孩子,满脸虚弱,他心疼的不得了。
当着母亲的面儿,什么都没说,后来夜里无人时,说再也不要孩子了,有陆昭一个就够了。
而且这半年以来,他是真没打算要孩子。
她也没格外放在心上,反正小柳娘子那时候也说了,她生陆昭伤了身,得养伤两年再说,如今就算是想要孩子,也不合适。
然而今夜……
温桃蹊抬眼看他,眼底是调侃的笑意:“今儿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说起这个了?”
陆景明说没有,仍旧去牵她的手:“我喜欢女儿。”
“胡说。”她开口啐他,“你今儿才喜欢女儿的不成?”
“你只说要不要。”
温桃蹊扭扭捏捏懒得理他,陆景明却追着她问不肯放过,她叫他问的实在是烦了,上手推了他两把:“你少胡说八道嘴上占便宜了,给人听见羞都羞死,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她挣开他的手,跑远三五步:“你不要跟着我,不想理你。”
陆景明竟果真就守住了脚步,不再跟上去。
她还是那个小姑娘,真好。
从温家走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宾客们先离席的,他们算半个主人,走的最晚。
偏偏温蕙不知道动了哪根筋,温桃蹊去接陆昭的时候,她正好醒了,哭着非要跟温桃蹊一块儿走。
李清乐也不知道她是睡糊涂了还是粘人,但不管怎么劝,她也不听,温桃蹊只要一松开手,她就哭,弄的温桃蹊没法子,只好接了她一块儿回家,又带上她的乳母一起。
马车上陆昭还睡得沉沉,温蕙窝在温桃蹊怀里一双眼滴溜溜的特别精神。
陆景明递过去一根指头,她抓在手里,往嘴边儿送,张嘴就要啃。
温桃蹊诶的一声把陆景明手打开了:“逗孩子就逗孩子,别叫她吃你的手,席上要是沾了酒,你别坑她。”
这事儿陆景明是真干过。
陆昭满月那会儿,他就拿筷子沾了酒往儿子嘴里送,辣的陆昭哭了半天,他还觉得好笑。
温蕙咿咿呀呀表达着不满,温桃蹊把手上的戒指冲着她,叫她抠着红宝石的戒面玩儿。
等一路回了家,温蕙还是不困,温桃蹊估摸着,这小丫头是睡多了,不到后半夜,大概不会闹觉了。
陆昭睡眼惺忪的醒了一回,温桃蹊生怕他也精神起来,把孩子抱在怀里又哄睡过去,才叫乳母带下去。
可温蕙不睡,就要粘着她,谁也带不走。
陆景明洗漱完了回屋,看着床上的一大一小,才有些头疼起来。
今日温长玄大婚,温家大喜,温桃蹊白天一身红,喜庆极了。
他多吃了两杯酒,心念转动,脑海中浮现的,是当日她一袭嫁衣的模样,那红娇艳欲滴,像极了她。
但床上还有个小粘人精,什么也干不了了。
陆景明一时无奈,往床边儿坐下去,伸手去拿床上的拨浪鼓,摇了摇:“她不会一夜都不睡吧?”
温桃蹊也没带着温蕙过过夜,哪里知道她,只看着床上来回爬的小人儿,揉了揉眉心:“我不知道啊,昭儿从来是吃饱了睡,睡饱了吃,这个点儿早就睡沉了的,她也太精神了。”
“你说的儿子跟猪似的。”陆景明笑不出来,皱了皱眉,略往下一趴,对上温蕙那张小脸儿,“睡不睡觉?”
温蕙大眼睛闪了闪,小手一抬,啪,一巴掌打在陆景明脸上。
听见了响,小丫头仿佛找到了新乐子,咯咯的笑。
陆景明算是彻底服了。
有这么个祖宗在,什么气氛都没了。
“让乳母把她抱走?”
温桃蹊摇头说不行:“她不困,乳母抱下去就要哭,这不是非要缠着我嘛。”
陆景明一咬牙,上手去抱她。
温蕙还以为他要跟自己玩儿,扬起小手又要往陆景明脸上打。
温桃蹊忙把她手给捉了:“不许打人。”
小丫头小嘴一撇,但却难得的听话,竟真的收回了手。
陆景明也愣了愣:“她听得懂?”
温桃蹊觉得……不能吧?
一岁多的小孩儿,能听懂个什么?
陆昭现在半岁了,她跟他说什么,他都听不懂啊,差了半岁,哪有这么夸张离谱的。
于是她摇头。
陆景明想再试试,抱着温蕙,把脸往她脸前凑:“再打一个?”
温蕙没动。
陆景明戳了戳温桃蹊:“你跟她说。”
温桃蹊无语:“你有毛病?让孩子打你?”
“小孩儿家手上没劲儿,叫她打着玩儿呗。”
温桃蹊脸色就沉了沉:“前两天吃饭的时候,昭儿打了你一巴掌,你把他的饭抢了。”
陆景明有些难为情的别开脸。
她摇了摇头,去哄温蕙:“蕙姐儿睡觉好不好?”
温蕙听她说话,声儿软软的,她就挣扎着往温桃蹊的怀里扑。
陆景明不敢使劲儿,怕弄疼了孩子,由着她的劲儿,把小小的人儿送到了温桃蹊怀里去。
温桃蹊顺势接过来,谁知道小丫头往她怀里一倒,长长的卷睫闪了闪,然后真就闭上了眼,乖乖要睡觉。
夫妇两个对视一眼,都愣了。
温桃蹊抱着人哄了有小半个时辰,确定温蕙睡熟了,才叫了乳母把人抱下去,跟陆昭安置在一起。
她本来是洗过澡的,跟着温蕙折腾半天,又一身的汗:“我得再去洗个澡。”
她要下床,陆景明却使坏,抓了她手腕:“她是不是真的能听懂你说话啊?”
“你快给我撒开,我怎么知道。”温桃蹊去掰他手,“你先睡吧,别等我了。”
说话的功夫人已经下了床,可她还没往前走,忽而被陆景明往后一拽又一拉,她低呼出声,就落进了温暖的怀抱中。
陆景明环着人,温热的气息吐在她耳边:“我跟你一起。”
温桃蹊脸一红,挣扎着要出来,陆景明却哪里由着她,索性打横把人抱了起来:“跑什么?这辈子你都跑不了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讨债的
京城的春天永远是热闹的。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出游踏青,又或是烧香祈福,还有——春闱。
天下学子涌入京城,客栈驿馆都住满了人。
凤祥茶楼的二楼靠窗的位置上,徐月如鬓边垂落几缕发丝,她手腕一转,挽着别到耳后去。
她出身高贵,枢密使府的独女——原本她有个大哥的,只是几年前领兵上阵,战死沙场。
徐家人着实伤心过一场。
且枢密使徐天德一辈子不曾纳妾,府中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夫妻恩爱,伉俪情深。
只是徐夫人当年生徐月如的时候,曾伤了根本,再难怀胎。
如今年纪也大了,徐月如本就是老来女,现在总不可能再生个儿子出来。
于是徐氏宗族中,便不知多少人盯着,想把自己的儿子过继给徐天德。
徐月如是不堪其扰,成天领了丫头遁出来,或吃茶,或听戏,总不愿意在家里待着罢了。
一杯碧色茶汤见了底,徐月如也没回头,纤纤玉手往桌上摸,拿了块儿桂花糕往嘴里送。
正赶巧了今日放榜,新科登榜的贡士们喜气洋洋,此时正从楼下过。
徐月如眼见,瞧见个宝蓝长衫的郎君。
他身边儿三五成群的围着人,一个个或阿谀奉承,或插不上话干着急的。
徐月如略眯了眼,吃了一半的桂花糕也没再往嘴里送。
小姑娘家生来金贵,养的更金贵。
她本生的白,小脸儿红扑扑的,那桂花糕松软,一口咬下去,留了些渣沾在唇角。
楼下的郎君不知听了什么话,也眉眼弯弯的笑起来,刚好抬头的时候,同徐月如四目相对。
徐月如难得的心慌了一场,愣怔须臾后,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玉臂一抬,拉了敞开的半扇窗,啪的一声,把窗户给关了,隔断了那样的对视。
她一抬手,捂着脸,莫名心跳快了好些。
她动静闹得大,春芝看的一头雾水,就凑上去:“姑娘怎么了?”
徐月如捂着脸的那只手垂下来,低头看着手上的半块儿糕,摇头说没事,却心不在焉。
楼下齐明远微微走神,唇角勾一勾虽然还在笑着,可思绪早就已经飘远了。
身边儿的人还围着他问东问西,猛然发现他走了神,叫了声齐兄,顺着他目光往凤祥楼的二楼看去,可明明什么也没有,于是又叫了他两声:“齐兄看什么呢?”
齐明远噙着笑收回目光,背着手继续往前走:“没什么。”
徐月如是日落西山时回家去的。
家里这些天乌烟瘴气,她从来不喜欢同那些人打交道,平日里依附着徐家作威作福,大哥过世之后,也没见得有多伤心,后来却一个劲儿想往他们府上塞人。
她家去时,在府门口见了两顶小轿。
最普通不过的青灰顶,徐月如一见就心烦。
春芝观她面色不好,掖着手上前小半步:“姑娘别生气,要不咱们绕到后面进府吧,不必理会那些人,横竖夫人会打发了她们的。”
徐月如深吸口气:“我自己家里,我倒要躲着她们?”
她横了一眼过去,提了长裙下摆一回,上了台阶去。
结果等过了影壁墙,远远地就瞧见徐夫人身边儿的大丫头碧云。
她咦了声,脚步放慢了,等走近一些时候,碧云也往她方向迎过来,蹲身做了礼。
徐月如虚扶了她一把:“碧云姐姐怎么在这儿?”
碧云抿了抿唇:“小胡太太来了,夫人怕姑娘见了她生气,叫我在这儿等姑娘,等姑娘回府了陪姑娘回去。”
徐月如面沉如水:“她来干什么?”
当初想把儿子过继到他们家,小胡氏就是头一个,上蹿下跳,数她最积极。
母亲觉得,都是一家子骨肉,多少沾着亲,这样子撕破脸也显得她们不近人情,传出去不好听,所以总有诸多耐心对她们。
可徐月如受不了——
她大哥在的时候,最疼他,当初死讯传回京来,徐月如一度哭死过去。
她情绪激动,以致于伤身。
可他们一家人还没从悲痛中走出来,小胡氏就找上门来,假惺惺的在大哥灵前哭,拉着母亲说什么心疼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一类的话。
那时候是徐月如去骂了小胡氏一通,骂的她哑口无言,胡溜溜的带着她六岁的小儿子离开了徐府,之后的两三年,除了年节下,再也不敢登门来。
现在又来?
碧云见她那副要吃人的模样,哪里敢叫她往后头去,三两步跟着,往她身前拦了拦:“好姑娘,不是为了那件事,小胡太太就是再没分寸,也不敢再拿这事儿来烦夫人,怎么还敢来呢?”
徐月如脚下一顿,碧云一只手抓在她左臂上。
她右手微抬一抬,按在碧云的手背上,把她手打下去:“那你告诉我,她为什么来的?母亲怎么不叫我去听?”
碧云知道她一贯的脾气和性情,晓得敷衍不过去的,不然真惹急了,她也拦不住姑娘,于是稍退了半步,压了压声儿:“小胡太太的大儿子高中了,今儿刚放的榜,她得了消息,欢喜的很……”
“你捡重点的跟我说,别东拉西扯的。”
徐月如心里有气,噎了她一句。
碧云心下无奈:“她来求夫人替他们家保媒的。”
保媒?
直觉告诉徐月如没有这么简单的。
本来他们家出身实在一般,想要有个好姻缘,求到母亲跟前来,也无可厚非。
但母亲这样避讳——
她也长大了,而且事情过去两三年,再不会像当日那样伤心难过,冲上去就要指着小胡氏的鼻子骂的。
徐月如缓了口气,勉强平复着心绪:“保谁家的媒?”
“她大儿子高中,她想让夫人出面,为她儿子求娶孙侍郎家的嫡幼女。”
徐月如呼吸一滞:“谁家?礼部侍郎孙大人吗?”
碧云连连点头。
徐月如刚有所缓和的面色,登时就又沉了下去。
她肃容不语。
那位礼部侍郎,年仅三十八,就已经官拜侍郎,且他母亲又出身康安侯府,他孙家的女孩儿,也是个个金贵,凭小胡氏,竟也敢妄想孙家的女儿!
徐月如怒火中烧,只觉得这些人贪得无厌,抢了步子就要往徐夫人平日见客的东跨院儿去。
碧云知道不好,追赶着上前,再想去拦她,徐月如却已经看穿她的心思,虎着脸瞪她:“你再拦我?”
“夫人便是晓得姑娘听了要生气,才让我来劝着您一点儿,拦着您,不叫您过去的呀。”碧云哭丧个脸,又不敢真的上手再去拉扯她,又不敢把路完全的让开,只能一面拦一面退,“您听听我的,先回自个儿院儿里,夫人自然应付了她的。”
徐月如冷笑着:“她一家子要知道什么是廉耻,也不会登门来!”
她步子越发快了,不多时就到了东跨院儿外。
碧云眼看着拦不住,就去叫春芝。
可春芝从小服侍徐月如,哪里敢这时候帮碧云拦她,只管掖着手朝碧云摇头。
徐月如冷哼一声绕过了碧云就过了月洞门,一路上垂带踏跺,一撩竹帘,带进一室朗朗日光。
小胡氏原本笑吟吟的,也不知原本正跟徐夫人说什么,可她扭脸见徐月如,那张春风得意的脸,霎时间没了颜色。
徐月如横过去一眼,旋即收回目光,像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她迈开步子,朝徐夫人过去,往徐夫人身边儿坐下来,挽上她胳膊:“今儿在外头逛了一天,还买了些桂花糕回来,母亲吃不吃?”
徐夫人笑着揉她头顶:“你留着吃吧,我又不贪嘴。”
大概觉得面儿上不怎么好看,戳了戳徐月如:“给你小婶婶见个礼,越大越没规矩,见了人也不说话。”
徐月如仍旧笑靥如花,眼角的余光斜扫过去,小胡氏心头一颤,忙摆手说不用。
她那个不用一连说了好几句,徐月如心下不屑的很。
她小脑袋一歪,终于肯拿正眼去看小胡氏:“小婶婶来干什么?”
这话实在是不客气。
她是晚辈,小胡氏就算再怎么不济,也是长辈。
徐夫人拽了她一把,她不动声色的按了按徐夫人手背。
小胡氏支支吾吾不敢说,她一扭脸,叫了声母亲:“您刚才跟小婶婶说什么呢?有说有笑的,怎么我一来,小婶婶就这样了?”
这鬼灵精的丫头。
徐夫人眼底全是宠溺,明知道她故意给小胡氏难堪,也知道碧云肯定是告诉过她的。
她从徐月如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来,笑着叫小胡氏:“你先回吧,这事儿回头再说。”
小胡氏欸了声,其实有些犹豫的。
今儿不成,来日恐怕也不成了。
但今天徐月如又在,她再说下去……也只能是自取其辱。
她扭扭捏捏的坐在那儿,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徐月如冷笑,唇角扬起一抹嘲弄的弧度来:“怎么?小婶婶的儿子新科登榜,就想着攀高枝儿吗?我给婶婶留着脸面了,母亲说来日再议,你还不肯走?”
她声音是清冷的,眉目间更是凛冽的:“孙侍郎府,是什么样的门第,你心里没数吗?凭你们家,也敢登门去求娶?
要照着你今天这样的做派,只怕来日你儿子无论是殿试高中,还是落了榜,回头他做官的事儿,你是不是还要来我们家求上一求?”
小胡氏喉咙发紧,一时竟是连声音都丢了。
徐夫人也由着徐月如去,并不出声拦她话头的。
徐月如默了半天,把尾音拖长,哦了一声:“看样子,我猜中了。”
小胡氏脸上便越发的挂不住:“如姐儿,我们家……”
“你们家如何?”
徐月如一贯是嘴上不饶人的,哪里容她分辨半分,抢了话就打断她:“你们家过的艰难,到如今也只是指望着你大儿子罢了,他有本事,高中了,你们往后日子好起来,也能还了我们家的人情债?”
她接连反问,弄的小胡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这话听了不知多少年!
这么些年,从来是我们府上接济你们,连你儿子读书的钱,也是我们府上出的。
这人心不足,欲壑难填,我实在是见识了。
小胡氏,我叫你一声小婶婶,你不会真以为,自个儿是我的长辈了吧?”
她当然知道自己是不配的。
徐月如是什么出身,她又是个什么身份。
枢密使府的掌上娇,那便是进宫见了宫里的皇后贵妃,也是娇滴滴撒娇的主儿,轮得到她来充长辈吗?
且徐月如是没猜错。
她不光想替儿子求姻缘,还想为儿子求前程。
小胡氏死死咬紧了后槽牙,好半天才强撑着,可也不同徐月如说,只去看徐夫人:“嫂子是家大业大的,我们也知道,这些年,吃穿用度,嫂子没少接济我们。
如今永哥儿高中了,我们一家真是到死都不敢忘了哥哥嫂子的恩情的。
嫂子,永哥儿也是徐家的孩子,您就不想看他有出息,不想看他得一门好亲事吗?”
徐夫人冷了脸。
她有亲生的儿子。
只是母子两个,缘分太薄罢了。
她没那个命,享儿子的福。
他撒手去了,她就只守着这个女儿过日子而已。
徐家的孩子?
徐夫人掀了眼皮看过去:“徐家的孩子,忠魂埋骨,长眠在了金沙川的战场上。”
小胡氏呼吸一滞,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正戳中了徐夫人的痛处。
她鬓边盗出一层薄薄的汗珠,忙改口:“是我说错了……嫂子,我笨嘴拙舌……”
“行了,你回吧,我要陪如儿吃晚饭了。”徐夫人面上清冷一片,连面上功夫也懒得再做了。
小胡氏自知讨不着好处,心下恼恨,面上又不敢显露半分,无奈之下,只得起身告辞:“那我改日再来陪嫂子说话。”
说罢见徐夫人连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她,只一味去拉着徐月如说起话来,她眼底阴霾一闪而过,才跟着碧云出了门去不提。
徐月如听着脚步声渐次远了,小脸儿才垮下来:“母亲何必要见她?但凡她来,便不会有好事,简直就是讨债的!若要依着我,压根儿就不要叫她进门!”
第三百五十章:冯四姑娘
没过两日,兵部尚书家的四姑娘做百花宴,请了好些人赴宴去。
但其实说是做什么百花宴的,实际上,还不是为了相看郎君的,只是大家心照不宣而已。
这位冯四姑娘都十七了,可多少人上门来提亲,她就是不肯嫁。
冯尚书上头得了三个儿子,到她这儿才得了头一个闺女,宝贝的不成样子,从小到大,什么都听她的,全都由着她性子去。
冯夫人倒是有心管教,可架不住冯尚书爱女如命,自然也就没了法子。
这几年,冯夫人是日也愁,夜也愁,见了人,要开口吧,又不知如何说。
头前托付人给冯四挑夫婿,可到头来,冯四一个也看不上。
不是挑出身,就是嫌人家长得不够好看,再不然,嫌人家没才学,总之挑剔的不得了。
人也没少得罪,冯尚书是个倔脾气,又不会去跟人家赔礼道歉,难为冯夫人,四处赔礼,还得说好话去。
所以从去年腊月里开始,京城里就没人不知道,冯家设宴,全是为了冯四的婚事。
这宴每个月都有,什么名目都有。
徐月如起得早,梳妆花了些时间,就没有乘轿,叫套了车往冯家去的。
春芝陪她坐在车上,开小抽屉拿糕点给她吃:“姑娘昨儿生一场气,气性又大,夜里没睡好,怎么不推了四姑娘的宴呢?还不如在家里多睡会儿呢。”
徐月如推了推她的手:“这个宴可热闹,我才舍不得不来呢。”
春芝撇了撇嘴,也不好再说什么。
徐月如和冯家四姑娘关系不错,也算是打出来的交情。
冯尚书年轻的时候,也是上阵杀过敌的人,只是后来受了重伤,才调回了京城,没再领过兵,一步步的,走到今天。
是以家里的孩子们,从小舞刀弄枪,骑射之术,他也都教。
冯四那会儿顽劣,对什么都好奇,冯尚书惯着她,手把手的叫她这些。
徐月如的骑射,还有她的功夫,那是徐天德和她大哥手把手的教的。
徐家门第高,小的时候她一个不顺心,就跟人动手打架,仗着手上有功夫,不知打趴下多少娇滴滴的小姑娘。
偏偏八岁那年,在冯四手上吃了一场亏,叫人家把她给打趴下了。
她不是那种打输了,就要哭鼻子告状的人,回了家,徐天德见她身上的伤,问清了原因,要上冯家去找麻烦,还是小小的徐月如拦着他不许,说什么非要自己解决不可。
后来有一两个月,她窝在家里,门也不肯出,成天去打拳练功,简直魔怔了一般,吓坏了徐夫人。
等到冯四十一岁生辰的那天,她打扮的花枝招展,跟着徐夫人去赴宴,在人家的生日宴上,终于把冯四给打趴下了。
彼时赴宴的人全都看傻了眼,冯夫人面儿上挂不住,徐夫人脸上也不好看。
被打趴下的冯四错愕不已,可八岁的徐月如站在冯四面前,理直气壮地插着腰,说她不行。
从那之后,两个姑娘结下了梁子,见了面就打,今儿你赢一场,明儿她一场的。
就这么打了一年多,谁知竟打成了闺中密友。
眼见着冯府到了,马车缓缓停下来,徐月如下车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守在府门口的冯四姑娘,还有她身边儿的冯家三公子。
徐月如哭笑不得,提步上前,同冯三见过礼,拿手肘去撞冯四,欸了声:“这么迫不及待?”
冯四张口啐她,一把把她胳膊挽住了:“我等你呢。”
冯三无奈的笑着摇头,打发两个姑娘先进府去。
冯四竟真拉着她进门,徐月如往外抽了抽自己胳膊:“真的在等我啊?”
“不然呢?”冯四白她一眼,“你来的好迟,我见她们都无趣极了,要么是年纪小的,每次见我,都跟看什么稀罕景儿一样,也不知道她们家里怎么教的。
要么是年纪相仿的,总阴阳怪气的说话,我听着就浑身难受。”
冯四从小养的娇纵,她手上又有功夫,其实要说吧,真的跟徐月如半斤八两,都是那种一言不合脾气上来,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的。
她打过的人不如徐月如多,可也少不到哪里去。
人家都说将门虎女,她和徐月如真是当之无愧。
后来慢慢长大了,倒是收敛好多,也不会动不动要打人。
只是她和徐月如走得近,关系好,两个姑娘都不是娇滴滴的性子,所以她就极讨厌那些所谓的贵女做派。
打小关系好的,这两年,也差不多都出了门嫁了人,做了人家家里的媳妇儿。
她们小姑娘家的宴,不大好再来赴。
一来二去,每个月做这个宴,徐月如不来,她就无聊的很。
徐月如背着小手,调侃打趣:“那不也是你把自己架到这份儿上的吗?倒怪人家阴阳怪气的笑话你。”
冯四上去要掐她:“好啊,你也揶揄我。”
徐月如闪身躲了:“我可没,你别动手呀,这么大个人了,再说了,我看你眉眼间一派喜气,是有看中的人吧?人家进府了没?你要跟我动手,我真揍你啊。”
小姑娘看似玩笑的话语,却叫冯四脚步一顿,不肯再走了。
徐月如也怔住,眼底闪过惊诧:“真叫我说中了?”
冯四却有些无奈,低叹了声:“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上元佳节那日,我二哥带我出门去看灯,人太多,走散了,我遇见一个人。”
她是记得的。
以前每年上元节,徐月如都是跟着她哥哥上街去看灯,是以从她大哥死讯传回,她上元节就再也没有出过门,独自伤感。
冯四也知道,所以从来不来拉她一块儿,只是叫她兄长陪着出去玩儿。
徐月如挠了挠头:“你不是跟我说,不知道是谁家的公子吗?”
“那是平宁伯爵府的六公子。”冯四略低了低头,难得的显露出小女儿家的娇羞来,“我三哥上个月带我去听戏,在戏楼偶然遇见他,我才知道的。”
徐月如却蹙拢了眉心:“怎么会?”
既是伯爵府的公子,她们怎有不识的道理呢?
冯四同她说,那公子生的如何好看,叫她一眼见了便很心动,将他夸的人间仅有似的,那样的人,怎么会无人知晓?
只不过她那时在兴头上,徐月如不想泼她冷水,也就没同她说这些。
可要说是伯爵府的孩子……
徐月如去拽她手腕:“我从来没听说过,平宁伯爵府还有一位六公子啊。”
冯四又叹气:“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这……
“里头有故事啊?”
她眼底的兴奋简直藏不住,冯四没好气的拍开她的手:“你跑我这儿听故事来啦?”
“别呀,我这不是替你着急吗?快跟我说说呀。”
冯四摇了摇头,也懒得跟她拌嘴,拉了她往湖心亭方向去。
等进了小凉亭,打发了丫头在外头等着,两个姑娘自个儿坐着说话去的。
徐月如才又催着问了一遍:“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听我三哥说,他并不是伯爵府的亲生儿子。”
徐月如呼吸一滞,倒吸口凉气:“还有这种事儿?”
冯四点头说是:“平宁伯的原配发妻早逝,当年他娶了如今的伯爵夫人做填房,这位新夫人是商贾出身,平宁伯回老家去祭祖的时候,看上的,但是过门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四个月身孕了。”
“这种事,可不好胡说的呀,你三哥从哪儿听来的闲话,也敢说给你听。”徐月如眉头紧锁,掩唇躲了一把,“既是已有身孕的人,如何能嫁平宁伯?”
“这我怎么知道,可这事儿我三哥说得有鼻子有眼,听见我打听他,还骂了我两句,让我少打听。”
冯四看她的样儿,心下不满,拽了她的手:“干什么?他的出身脏了你的耳朵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徐月如欸了两声,怕她生气,“这出身门第,不由己,又不是自个儿能选的,我只是听着心惊,这种话怎么能乱说呀。”
“可我回家后,去问过我母亲。”冯四咬了咬下唇,“我原本也不信,所以去问了我娘。”
是以她现在这样笃定,那这事儿恐怕真是……
当初不知是因为什么,总之也跟她们没关系,说不得平宁伯对如今的夫人是真爱,丝毫不介意呢。
敢把人娶进门,带回京城,让她风风光光的做伯爵夫人,又不怕人说三道四……
徐月如点着手背:“以前也没听见京城有过什么风言风语啊?”
“我娘说,当年伯爷把人带回来,是闹过的。”冯四四下里扫了一圈儿,确定没人,才压了压声,“世子爷就头一个不满意,伯府的老太君也寻死觅活,不肯认这儿媳,不愿叫她进门。”
那这位夫人还真是好本事,这样也能进伯府做正妻。
看样子,当年闹得满城风雨,只是她们出生晚,不知道罢了。
而平宁伯更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娶了人不说,还压下了京中流言蜚语,这才有了如今的风平浪静。
但现在呢?
徐月如侧目看过去:“所以他从前从不露面,京中无人知晓伯爵府还有一位六公子,是把人藏起来养的?”
冯四说不是:“不是藏起来,就养在平宁伯老家凤阳府的。我听我三哥说,他是个很争气的人,高中了之后,才回京的。
前几日放榜,他便榜上有名,考了个第三名的好名次。
我估摸着,这是孩子长大了,平宁伯看着伯爵夫人的面儿上,对他也不好苛待,况且当日成婚,就知道这孩子的存在,平宁伯当年能接受,如今孩子长大了,有出息,反而看不上吗?”
她一面说,一面撇嘴:“你瞧瞧伯爵府那几位,都是什么德行,什么出息吧。
他们家的世子,三榜不中,当年豪言壮语,说什么凭自己也能闯出一番天地,到头来,还不是要靠他爹,荫封做了个官儿吗?
余下那几个,一个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要么是花天酒地的纨绔,要么是不学无术的蠢货。
如今看来,竟只有这个不是亲生的儿子,还争气些。”
可是再争气,也不是伯爵府的孩子,伯府的一切,跟他都是无关的。
他要是命好点儿,伯爵夫人长寿些,将来自有他立足之地。
他要是命不好……伯爵夫人这两年总是三病五灾的,若真有一天撒手去了,他算个什么?
可徐月如听冯四这语气,看她这神态,心下一沉:“先前伯母给你相看人家,你嫌出身不好,嫌这个,嫌那个,你别告诉我,你知道了这位公子的出身,竟不觉得他出身不好啊!”
冯四一时也有些尴尬,挠了挠头:“但他现在回京后,总归在外行走,是以伯爵府六公子的名头,他高中,将来殿试若也能中,前途无量,便算是有才学。
你看,伯爵府的孩子,出身还算低吗?”
徐月如眼皮突突的,果然——
她深吸口气:“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伯父伯母不可能答应的。”
当初连侍郎府的孩子,冯四都嫌人家门第配不上,现在看来,果然都是借口罢了。
她就是没看上人,才挑三拣四的。
现如今看上一个,怎么看怎么满意,竟连这样的出身,都不嫌了。
“你跟我说这些没用啊,要我说,只要人品好,自己也长进,出身门第,原是不挑的,可你说了算吗?我说了算吗?”
徐月如一味地摇头,拍着她手背劝她死心:“你们家就你一个女孩儿,莫说你上头三个哥哥不肯,照伯父那样宝贝你,他怎么可能同意这门婚事?”
“那我不怕,我总有法子叫他们答应。”冯四尖尖的下巴一抬,“横竖从小到大,我说什么,父亲都是顺着我的,我非嫁不可,父亲想也不会……”
“不会什么?不会阻拦吗?”
徐月如黑着脸把她的话打断了:“你有什么法子呢?不让你嫁,你就去上吊抹脖子,以死相逼?还是剪了头发出家做姑子,以此明志,非那位公子不可?
冯四,伯父宠着十七年,你别跟我说,你就是打算拿这些手段,对付你父亲的吧?”
第三百五十一章 贪图美色徐月如
清朗的声音是在冯四开口前,先入了徐月如的耳的。
她眉心一凛,循声望去,霎时怔住。
那日初遇——不,那日凤祥茶楼上见他,他一身宝蓝长衫,言笑晏晏。
徐月如腾地站起身,齐明远也吃了一惊,脚步顿住,目光灼灼。
冯四扯着徐月如袖口,她低头看,冯四面颊微粉,与先前不同。
这模样……
徐月如眉心越发蹙拢,这才瞧见齐明远身边还站着个人。
惨绿少年,温润无双。
按照冯四这个德行看来,那应该就是平宁伯爵府的假子了。
沈熙自然也瞧见了凉亭里的姑娘,他能一眼认出冯四来,拱手抱拳礼了礼,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齐明遇见状才问他:“你认识?”
沈熙嗯了声:“尚书府的四姑娘,那位……那位大概是枢密使家的徐姑娘了。”
他两个站定的地方,其实也不算远,不然声音也不至于入了徐月如和冯四的耳中。
此时听沈熙这么说,徐月如眉头一动:“你认识我?”
她背着小手,越发往冯四身前挡了一挡。
沈熙始终浅笑着,听她问,竟也老实回答:“早听人说过,冯四姑娘与徐姑娘是至交密友,我想,今日冯府设宴,四姑娘不在席上陪着姑娘们,倒在这凉亭中与姑娘说话,便猜一猜姑娘身份,并非认得姑娘。”
徐月如听来却面沉如水。
好有心机的一个人。
他分明从没到过京城,平宁伯府把他藏的那样好。
想来他若不争气,读书读不出个名堂来,这辈子,是再没机会踏进伯府大门半步的。
可现在呢?
他固然是争气有出息的,可他回京不过短短数月,又如何得知冯四和她是闺中密友?
便说他高中,来日要入朝做官的,既然回了京,总要弄清楚京中形势,那也不该是来打听姑娘家的私交如何。
徐月如变了脸,齐明远看的莫名,沈熙也从她一双眼中看出敌意来。
沈熙下意识退了半步,齐明远点着手背:“你得罪过这位姑娘?”
徐月如一愣,忙别开了脸去。
冯四这时才站起身来,拉了徐月如一把,往身后带了带:“还没开席,我拉她来说说话,姑娘家说体己话,突然遇见你们,她才多问两句。”
徐月如咬牙。
行,往她身上推呗。
她又何曾听过冯四这样温声细语的与人说话。
看样子,她是白劝了。
冯四从前挑三拣四就是不合心意而已,如今遇上一个沈熙,一门心思全都放在人家身上,凭谁劝也没用了。
冯四没工夫照顾她的小情绪,噙着笑问沈熙:“这位公子是?”
沈熙才缓缓舒了口气:“这是苏州齐家的六公子,这一科的会元。”
原来他是新科会元。
徐月如下意识又望去一眼。
怪不得那天在凤祥楼看见他,他身边围着那么多人,那样的客气,还有阿谀奉承的。
看样子,这天下饱学之士,也不乏拜高踩低的小人之流。
不过苏州齐家——
徐月如咦了声:“是做生意的那个齐家吗?”
她也没什么恶意,只是单纯的好奇。
也许是小姑娘眉眼干净,眼神透亮,齐明远竟也真的不生气,点头应了她的话就说是。
四个人,两个站在亭子里,两个站在亭子外,各怀心思,话并没有多说几句,便辞别了彼此往席上去了。
那头沈熙和齐明远都走远了,冯四还时不时勾头去看,着实惹恼了徐月如。
徐月如拽着她手腕把人拉住:“你听不听我劝?”
冯四一撇嘴:“你也看见他了,难道……”
“他生的很好,脾性看起来也是温润的,所以呢?”
徐月如无声叹气。
沈熙那张脸,的确勾人,怪不得冯四一见倾心。
这人吧,好多时候,是这样的。
说穿了,还不就是见色起意。
等那个意起了,心思动了,就开始替对方找各种理由,各种借口,总能从他身上寻出好处来。
冯四反手去抓她小手,把自己的手腕挣出来:“这事儿我谁也没告诉,就先告诉的你,能不能不骂我啊?”
徐月如算是彻底服了:“我现在哪句话骂你了?”
冯四哼了声:“你就不能支持我?”
这怎么支持?
这是婚姻大事,一辈子的。
她没头没脑的就去支持冯四,越发撺掇着冯四对沈熙上心,非他不嫁,焉知不是害了冯四呢?
那沈熙,她就觉得没那么简单。
只是如今同冯四说这些,她实在不会听,说多了,说不得还要跟她急眼。
徐月如心念一动,暂且敷衍了过去:“行,我不说了还不行吗?反正这事儿也不是明天你就要嫁给他了,总之你想做什么,我不劝你,也不拦着你。
可有一样,我只告诉你,别仗着伯父伯母和你哥哥们疼你,你就作的没边儿,知道吗?”
冯四说知道:“难道还真为了个男人跟家里翻脸啊?我又不是个傻子。”
徐月如心说那可真未必,你还真就干得出来这样的事儿。
然则什么都没有再说,两个姑娘携手往宴上去了不提。
酒过三巡,席上几乎没什么人动筷子了,三五成群围坐在一起闲聊说话罢了。
姑娘家的席面也上了酒,清甜的果酒,不至于醉人。
徐月如听那些女孩儿闲聊谈天,觉得没意思,本来想拉冯四去走走,但一扭脸,冯四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拧眉,问旁边的人:“冯四呢?”
旁边儿鹅蛋脸的姑娘叫她一问,也问愣住了,四下扫视一圈,摇了摇头:“没看见啊。”
坏了。
徐月如猛地起身,匆匆离席。
春芝见她从席上退下来,才赶忙迎上去:“姑娘要什么?”
徐月如黑着脸,推了她手背一把,压了压声,四下没见着人,才就着热热闹闹的声音吩咐春芝:“冯四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咱们两个分头找找,你若见了她,生拉硬拽也把人给我带回席上,看住了,别叫她乱跑。”
春芝一怔。
这算什么事儿?
这是尚书府的宴,是冯四姑娘的宴,人家是主人,她姑娘倒……
可她看徐月如那样严肃认真,也不敢反驳,欸了声点点头,掖着手匆匆往反方向跑。
徐月如抬手揉眉心。
她总不能跑到郎君们的席上去问,你们见没见过冯四,更不可能跑去看沈熙还在不在席间。
而且这事儿冯四自己不开口,她也没资格替冯四惊动冯家人。
又或者,冯四只是多吃了两杯酒先去透透气,是她太紧张,冯四根本就不是去寻沈熙的,她若闹起来,反而坏了事。
徐月如本是毫无醉意的,她酒量一向都很不错,可眼下心事重重,寻了几处不见人,一时也有些昏昏沉沉的。
等绕过竹林打算往水榭去,才转过弯儿,冷不丁撞了个人。
徐月如心情极差,便要发作,一抬眼,湖蓝的衣角入了眼,她猛地想起来,今儿见了个什么人,也是穿这样颜色的衣裳来着……
她捏着眉骨顺着衣裳往上看。
齐明远啊。
齐明远也在低头看她,还递了只手过来,像是怕她踉跄站不稳,打算随时扶她,只是他并不唐突,那只手就悬在那儿。
徐月如心中的躁意稍稍褪去:“齐六公子。”
齐明远嗯了声,往她身后看:“徐姑娘怎么一个人出来?”
徐月如唇角一动,又把话压了下去:“没事,多吃了两杯酒,出来走走,没叫丫头跟着。”
方才她撞上来,两个人靠的极近,齐明远的确闻见了淡淡的果酒香气。
甜冽醉人。
有点儿像她。
这姑娘好看得很,一张小脸儿巴掌大,他先前留意到,她若笑起来,是有两颗小虎牙的,可爱得很。
但她出身将门,自带着一股英气。
齐明远退了半步:“姑娘还是带着丫头的好,今儿众人高兴,只怕席上都多吃了几杯,一个人在园子里逛,若给人冲撞了,不好。”
徐月如听了这话直笑,反手指了指自己:“冲撞谁?我吗?齐六公子想多了。”
她眼神明亮,自信张扬,明艳夺目,叫人挪不开眼。
齐明远能感觉到自己心跳更快了些,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便越发不敢靠近她。
他连退几步,落在徐月如眼中,面色凝了一瞬:“我很吓人?”
齐明远笑着说不是:“徐姑娘面善。”
“那你躲我干什么?”
这怎么还不讲道理了呢?
齐明远有些无奈,然则面上笑意未减:“怕冒犯了姑娘。”
“你们读书人,说话都这样文绉绉的吗?”
徐月如掀眼皮,丢了个白眼过去:“我大哥从前,也读书的,也没见他跟你似的。”
小姑娘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醉了,这会儿酒劲儿上来,齐明远看她小脸儿红扑扑,反正是真觉得像是酒气上头的样子。
枢密使府的大公子,天下谁不知道呢。
那本该是京城中最明亮的少年郎,有着不可估量的前途,可是天妒英才,英年早逝。
当年他死讯传回京,连皇上都扼腕叹息。
传闻说太后早有心另徐大公子尚主,只是他常年领兵在外,娶妻的事情,一再耽搁,没想到到最后,竟没命活着娶妻生子了。
小姑娘一双眼弯的月牙一样,但原本明亮的双眸染上了些雾气。
徐月如揉了揉眼睛。
方才起了一阵风,她说话的工夫,被眯了眼,这会儿酸涩的直想流眼泪。
齐明远心头一动,差点儿上手去按她手腕,刚一动手,赶忙忍住了:“徐姑娘别伤心,大公子在天有灵,会顾着姑娘,他会希望姑娘一辈子平安康乐的。”
徐月如揉眼睛的手一顿,怔然抬眼:“你以为……我在哭?”
齐明远怕小姑娘心事被戳穿要恼羞成怒,哪里敢承认,连忙找补:“不是,我只是听姑娘提起大公子,恐姑娘伤心而已。”
“真正伤心的时候早就过去了,你读书的,又是新科会元,怎么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徐月如垂下手:“我既能宣之于口,人前提起大哥,便是不会再伤心了,要我教你吗?”
十五岁的少女,站在他面前,扬着脸儿,下巴尖尖,黄鹂一样的声音,说着最让人不可思议的话。
教他?
他要她教什么?
她小姑娘家家能教他什么做人的道理。
齐明远笑起来:“是,这样简单的道理,竟还要姑娘来教给我,实在惭愧。”
他这语气,徐月如听来觉得耳熟的很——
她仔细的回想着,究竟在哪里听过,等想起来,倏尔连耳根都红透了。
家里长辈哄孩子的时候,不都是这样的语气,这幅神情。
她见多了,听惯了。
合着齐明远拿她当孩子哄呢是吧?
徐月如一跺脚:“谁要你哄我!”
齐明远看她急了,敛去面上笑意,肃容正经:“这怎么是哄姑娘呢?的确是我没想到这一层罢了。”
他也不跟她掰扯这个,怕她非要揪着不放,一会儿可就真成了哄孩子了。
反正她眼底的雾气消散,他就觉得没那么碍眼,于是转了话茬问她:“姑娘不会席上去吗?”
从席上到这儿来,她已经逛的足够远了。
徐月如才一拍脑门儿,想起来自己是出来干什么的。
怪不得古人说什么,红颜祸水,什么美色误国。
她以前见了这样的话,是总要骂两句的。
如今竟也有所感悟。
这美色,是真的耽误事儿。
不可贪恋。
她见了齐明远,竟把冯四的事儿都给忘到脑后去了,平白的站在这里,同他扯了这么多的鬼话。
不过他真好看啊,声音也好听,性子嘛……这性子看着,也是软软的。
徐月如知道自己方才有些许的无理取闹,但他也不说什么。
她反手摸了摸鼻尖儿,吸了吸鼻子:“我先不回去,六公子请便。”
齐明远目光毒辣的很,又聪明,仍旧站在那里没动。
徐月如去看他,目光中全是询问的意思。
齐明远深吸口气:“徐姑娘是离席找人的,不是为了散心透气的吧?”
“你怎么——”
话一出口,徐月如就后悔了!
她低下头,懊恼的拧眉,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你能不能别看着人家的脸走神了!
废物一样!
没出息死了。
她吞了口口水:“你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