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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梦关情     嫁春色txt下载     嫁春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九章:作妖的梁燕娇

    温长青隔日一早跑去陆景明府上的时候,生生吃了一个闭门羹。

    门上当值的小厮跟他说,陆景明天还没亮就出门了,大概是要出城,今儿回不回来都还说不准。

    他想了想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眸色一沉,倒不多问,转身就又回了家。

    陆景明像是找了借口躲他,出城去本来是无可厚非,手头也的确是有紧要的事,但未必一定是今天。

    凭他们多年交情,陆景明会猜不到他今日会登门?

    温长青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陆景明越是这样躲着,他越觉得这是心虚。

    偏巧他刚一进府门,迎头又撞见温长玄带着温桃蹊和温时瑶两个人要出门,黑着脸问了几句,听说林蘅和李清云也要同他们一起,便有些不大高兴起来,把人拦在了府门口,拧眉去看温长玄:“林姑娘也要一起,你跟着做什么?”

    温长玄反手指了指自己,又连连摆手:“原是我要带她们出去玩儿,不过今日燕娇要回湖州了,子娴在家里等着送她出府,才不跟我们一起去,是桃蹊给李家送了信儿,要带上林姑娘跟清云,那我总不能把她们撂下,商量好了的,我远远的跟着,只负责给她们出银子,不会坏什么规矩。”

    他大概看出来他大哥心情不好,本来想多问两句的,可是温桃蹊在一旁扯他袖口,他一低头,见丫头挤眉弄眼的,再回望过去,温长青只当没看见一样……

    有事儿瞒着他?不想让温时瑶知道?

    于是他收了声,先侧身把路让开来,温长青果然没再多说,提步进了府中去,不理会他们兄妹几个了。

    等出了府门,温长玄把两个丫头送上了马车,心里直犯嘀咕,忍不住的好奇,骑着马跟在外头,听着马车内说说笑笑的,无奈的摇头叹气。

    马车是缓缓驶入永兴坊去的,温长玄从前还在家的时候,最喜欢到永兴坊来逛。

    这歙州城中一东一西两坊,一名永善,一名永兴,是上一任歙州知府在任的时候,规划了地方,又设立下条条框框,才有了如今的永善和永兴。

    坊内贸易往来,好不热闹。

    平日里姑娘们一处时,多是到永善坊中去逛上一逛,置办些个香料布料一类的,但郎君们喜欢到永兴坊来,这西市永兴坊中,有一处说书的茶楼,说书人年逾花甲,满头华发,却说的很有滋味。

    从前温长玄还在家的时候,就很喜欢到那茶楼去听说书,也喜欢带着温桃蹊去。

    后来他去了定阳,只是偶尔回来,但每回都会领着温桃蹊到茶楼再去听那说书人高谈阔论。

    温时瑶其实不怎么喜欢这个,但她说了不算,又想跟着温长玄出门玩儿,便也就不情不愿的下了马车。

    李家的马车早就停在了茶楼外,温长玄先后扶了两个妹妹下车,远远地望去,就看见了撩开了侧旁垂帘,探头往外看的李清云。

    他松开温桃蹊的手,往那边一指,温桃蹊顺势看过去,拉了温时瑶就凑了过去。

    马车里的林蘅知道她来了,这才领了李清云下车来。

    温长玄果然是守着规矩,只看着姑娘们先进了门,才跟着提步入内去。

    温桃蹊兄妹因常来,这茶楼里的伙计小二便都认得他们兄妹,一见了她来,殷勤切切的就迎了上去,又噙着笑就把人往二楼的雅座里头引过去。

    开门做生意的人眼力都好得很,见了几个脸生的姑娘,温长玄又远远地跟在后头,便立时准备下了两间雅座隔间,紧挨着,一间备给姑娘们,另一个就是给温长玄的。

    楼下说书人正讲着刘皇叔三顾茅庐请卧龙,大堂中一时间好不热闹。

    温时瑶拨弄着面前的小碟子,百般无聊:“今儿说《三国》吗?我最不喜欢听这个了。”

    温桃蹊丢过去个白眼:“我看你是什么也不喜欢听。”

    她们两个本来就只是差了几个月的大小,从小就是一起打闹着长起来的,温桃蹊高兴的时候就叫声姐姐,不高兴的时候就你啊我啊的,温时瑶自然也是这般,从没有让过这个妹妹。

    她一撇嘴:“二哥哥要带我们出来玩儿,你就不能挑个别的去处吗?要到这茶楼听说书,什么时候来不得,”她把声儿略一顿,拿手肘去戳李清云,“清云也是一向都不喜欢听说书的,哦?”

    谁知道李清云正只顾着吃糕,也没认真听她们说什么,温时瑶戳了她一把,她猛地回了神:“《三国》很好啊,刘皇叔纡尊降贵,这叫……对了,这叫礼贤下士。”

    倒不如说有求于人,还不是为了那句“卧龙凤雏得一可得天下”吗?

    这世上哪里来的那么多礼贤下士。

    再说了,这演义中所讲,也不过就是当个趣儿,听过就算了。

    只是李清云答非所问,反倒惹得几个人笑起来。

    温时瑶板着脸:“我又没问你这个!”

    林蘅忙拉了她一把:“好啦,你就不要欺负她了,要真是不喜欢,咱们坐一会儿就走吧。”

    要走可没那么容易。

    温桃蹊是喜欢听说书的,前世她是缠着她二哥,喜欢温长玄带她出门,她总能见是许多不一样的东西,且这处的说书的确很好,也很热闹,她每回跟着温长玄来,一听就是一天,根本就听不腻,若哪一日说得好,又没说完,隔天是还要再来的。

    这一世重生而来,再到这茶楼来听说书,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这说书人说的是书,却也是人生百态。

    她上一次过生辰时跟他来听,楼下讲的是《南柯梦》。

    以前她也听戏,不过听的少些,又喜欢看那些热热闹闹,喜庆高兴的戏,似《南柯梦》这样的戏,她是很少听,更是几乎不点的。

    偶然在这样的茶楼中听上一听,细细去品,这人活一世,到了最后,可不就是黄粱一梦,一梦三生吗?

    她正出神,林蘅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叫你半天,怎么也不说话?你想什么呢?听入迷了?”

    她还没接话呢,温时瑶喝了口茶,愤愤不平的:“她最喜欢听说书,我看我们今天是走不了了。”

    温桃蹊又横她:“那二哥原就是要带我出来听说书的,你非要跟来,现在又埋怨起来。清云喜欢不喜欢的我不知,但林蘅姐姐是个最安静的性子,她八成喜欢听。”

    她话音一落,温时瑶立时就去抓林蘅的手:“你喜欢听吗?”

    林蘅面上一难,缓缓抽出自己的手来:“我也没来过茶楼听人说书,怎么晓得喜欢或是不喜欢呀。”

    温桃蹊眼底隐有笑意,温时瑶却越发不服气,猛吃了两口茶。

    她后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外头连翘猫着腰匆匆进来,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温桃蹊一眼瞧见,心头一沉。

    丫头走近了,附耳过去:“家里梁姑娘闹起来,不知又是怎么了,死活不肯出府去,又叫嚣着姑娘害她,如今连老太太和太太也一并惊动了。三房太太派人去通知了梁家哥儿进府,太太是打发人前后脚追出来,叫二爷和姑娘快些回家去,不要在外面玩儿了,听那话的意思……老太太怕是气得不轻。”

    梁燕娇还敢闹?

    温桃蹊腾地一下子站起身来。

    不必说,二哥一定也……

    她眼风扫过雅间外,果不其然瞧见了温长玄身上的绛紫长衫。

    温时瑶几个愣了愣:“做什么?说几句玩笑话,你还要生气吗?”

    她摇头:“家里出了些要紧事情,阿娘派人来叫二哥跟我,二姐姐也一起回去吧,改天再出来玩儿?”

    温时瑶就是再怎么糊涂,也品得出事情着紧,哪里敢推说别的,且当着林蘅和李清云,她也不好多问什么。

    林蘅是明白人,拉了李清云起身来:“既然是家里的要紧事情,那不要耽搁了,你们快快回去吧,我带她回家去了。”

    李清云嘴角一动:“三姐姐,你们家里……”

    林蘅一把扯住她:“你哪来的这许多话?”

    她说着同温桃蹊使了个眼色,温桃蹊也不去看李清云,只牵了温时瑶的手,姊妹两个便并肩出了雅间的门。

    林蘅是留了心的,雅间隔帘被撩起来时,露出温长玄的半张脸。

    面色铁青,眼底也写满了阴郁。

    温家近来到底是怎么了……这样子频频出事。

    林蘅心下担忧,捏了捏李清云的手心儿:“那是人家家宅中的事情,你怎么多嘴去问?”

    李清云看着温家兄妹离开的背影,撇撇嘴:“姐姐是要嫁到他们长房去的,我多问两句,也是为了姐姐好,表姐也太谨慎了,我看二姐姐和三姐姐都这么喜欢你,咱们将来又都是亲戚,便是问了,也没有不妥,反而什么都不问,才叫人觉得疏远淡漠,难免寒心。”

    她年纪还小,没见识过宅子里的那些污糟事情,又是家里的掌上娇,怎知这高门中生活的艰辛,倘或也是个爹不疼,娘不爱,兄弟姊妹也并不多亲厚的,大概就说不出这番话了。

    林蘅知她无心,也晓得不过是生活的环境不同,自然不与她争辩,领了她出门来,不过低声劝了两句而已:“那你可以回了家去告诉表姐,到底是表姐要嫁去温家,不是你,将来长房的长孙媳也是表姐,过问还是不过问,她来拿主意便是了。我是谨慎过了些,却也怕咱们年纪轻不知事,惹了麻烦不自知,表姐眼下还没过门,总不好咱们就先给她惹上一身乱七八糟的事情来,甩都甩不掉,你说是不是?”

    她倘或是硬要说教,李清云或许未必听她,但她话说的和软,又处处都是为李清乐着想,李清云反而就抿紧了唇角收了声,重重的一点头,什么也不提了。

    却说那头兄妹三个神色匆匆的出了门,上了马车,马车又疾行往温家去,温时瑶看她坐在身边儿,后背却一直都是绷紧了的,心下也是没由来一阵紧张:“到底怎么了?我看二哥哥脸色也难看极了,你也这样……”

    温桃蹊扭头去看她,想瞒着她是不大可能了,但这事儿三言两语也说不清,她深吸口气:“那一会儿回了家,二姐姐跟我们一起回长房吧,等看完了梁燕娇今日的这场戏,我再与你细说前头的事情。”

    她说完了,眼珠子一转,又自顾自的接上去:“我也不指望二姐姐你守口如瓶,但能不说就不要说,我这会儿跟你三言两语说不清,等弄清楚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心里头总要有个分寸才好。”

    温时瑶面色一怔。

    眼前这一个分明是她的亲妹妹,最熟悉的容颜,最熟悉的声音,可却又有哪里不一样。

    她不像是个未行及笄礼的孩子,端的那样沉稳老成,一点也不像是素日里的温桃蹊。

    温时瑶大概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钝钝的点头:“行,那你可要跟我说清楚啊。”

    为着温长玄的吩咐,小厮赶车很快,从永兴坊到温府外,也并没有耽误多久。

    兄妹几个急匆匆的进府时,温铎身边常年跟着伺候的崔平正送了小秦娘子出门来。

    温长玄同两个妹妹对视一回,脸色愈发阴沉。

    崔平见了他,也是绷着脸去请了安:“二爷快进去吧,老爷和三老爷都在老太太屋里,太太和三太太也在,大姑娘也是气的哭昏过去一场,方才叫小秦娘子一并看过,这会儿老爷叫我送了小秦娘子出府去的。”

    他们都在,唯独二房的人不在……

    温时瑶虽是个好奇心重的,可这会儿渐次品出不对来,脚步一顿,拉了温桃蹊一把:“要不我不去了,你跟二哥哥快回去吧,我只当什么也不知道就是。”

    这倒是难得。

    温桃蹊一挑眉:“过后你肯定不来问我?”

    温时瑶连连点头,笃定异常:“我绝对不去问你!”

    姊妹两个的话温长玄是听见了的,平日里他还有心情玩笑两句,今日实在提不起那个劲儿。

    黑着脸叫了声桃蹊,才去叮嘱温时瑶:“眼下宅子里怕也乱糟糟,你不要到处逛了,直接回家去,知道了吗?”

第一百二十章:难堪

    温长玄带着温桃蹊往老太太的寿安堂去那会儿,温致和温铎两兄弟已经从寿安堂离开了。

    后来温桃蹊问过,那是老太太的意思,说是事情既然牵扯的是内宅事儿,且也已然惊动了她,那自然她和内宅的太太们来处置,原不必他们兄弟杵在跟前。

    据说梁氏当时的脸色不好看,可是当着老太太的面儿,也并不敢发作,只能目送着温致兄弟俩从寿安堂离开。

    周老太太先前气的昏厥过去一次,眼下已经转醒,但面色不怎么好,底下的小丫头也照着方子去煎药了。

    温长玄兄妹一进了门,先问过老太太安,才四下看过。

    赵夫人是黑着脸坐在老太太床头伺候的,梁氏坐在西窗下一溜排开的玫瑰椅上,梁燕娇掖着手,站在梁氏身后,半低着头,但还是能看得清楚,她脸上有泪痕,小脸儿都哭花了。

    温桃蹊心下咯噔一声。

    她见识过的。

    梁燕娇扮柔弱装可怜,是一把好手,看样子,刚才当着长辈们的面儿,是又装了一通了。

    梁氏可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啊——

    她心头一沉,往老太太床边挪过去:“祖母没有大碍了吗?方才在府门口见了小秦娘子,听说祖母昏厥过去一回,可把我吓坏了。”

    老太太是一向疼爱她的,拉了她的小手,摇头说无碍,旋即又叫了声长玄。

    温长玄上前半步去,恭恭敬敬的叫祖母。

    周老太太一合眼,眉心微拢:“你如今大了,也在外历练了许多年,怎么还带着你妹妹胡闹?”

    温长玄下意识去看温桃蹊,递了个眼色过去。

    即便他不使眼色,温桃蹊也晓得要怎么做的。

    她撒娇似的挽上老太太的手:“祖母是说我吗?我什么时候胡闹了?今儿出府去,也是二姐姐陪着一起的,林蘅姐姐和清云也在,况且我们才到茶楼,书都没听上两句,就急匆匆的赶回来,我不曾胡闹。”

    老太太推了她的手一把:“昨儿陆景明生辰,在府上设宴,你没有胡闹?没有欺负人?”

    看样子梁氏姑侄两个,是跑到寿安堂来颠倒黑白了。

    祖母和阿娘固然信得过她,也知道梁燕娇不是什么好人,可是不能一味的护着,不然更叫梁氏说她们长房护短偏私,更是有话说。

    她半天也不接话,赵夫人虚扯了她一把,见她回头看过来,才摇头轻叹:“燕娇说昨日宴到一半,她看你哥哥吃多了酒不舒服,离席去休息,就想着去弄些醒酒的茶,给你哥哥送去,谁知道她连你哥哥面都没见到,被你拦了下来,又拿捏她,好一番的奚落讽刺,张牙舞爪,咄咄逼人,把她的一片好心全当成是驴肝肺。”

    赵夫人话到此处略一顿,眼风几不可见的扫过后头站着的梁燕娇,只是目光收回的时候,又从梁氏身上一扫而过,眼底的不屑一览无遗,分明就是故意做给梁氏看的。

    她做了这番做派,才继续说后头的话:“虽说也并不该是她去给你哥哥送醒酒茶,可到底是她一番好意,你怎么欺负人?”

    温桃蹊真的是从心底佩服梁家姑侄的,打量着红口白牙的,各执一词,就相争不下,索性来个恶人先告状?

    她从圆墩儿上站起身,口中说着阿娘容禀,黑着脸,一递一步的朝梁燕娇走去:“你说,我欺负了你?昨日陆家厢房外发生的一切,是你的好心,是我的恶意?”

    梁燕娇肩头一瑟缩,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温桃蹊心说不好,果然梁氏已经沉声开口:“桃蹊,你若觉得她说的不对,或是另有什么内情,只管回话,这样子咄咄逼人的问她,她已经叫你吓坏了。”

    梁燕娇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阎王性子,能叫她三言两语吓坏了?

    可这时候硬着头皮掰扯也掰扯不清,既然梁燕娇存了心要恶心他们,她奉陪就是了。

    于是她双膝一并,竟在梁氏身边蹲跪下去,两只小手交叠着落在梁氏膝头,鼻尖儿倒抽一回,吸了口气,再开口,声儿也是哽咽的:“三婶说这话,我才真正要委屈死。我从不曾欺负燕娇姐姐,只是乍然听了阿娘这样说,惊诧极了,才会问她,如何是咄咄逼人吓唬她呢?”

    她一味的哭诉,眼眶也红了一圈儿:“昨日发生的事情,我不知燕娇姐姐是怎么同三婶说的,可于我而言……那样的事,我一个字也不敢对人说,便是阿娘,都不知道,要不是燕娇姐姐闹起来,那些话,烂在肚子里一辈子是不敢开口的。”

    周老太太眉心一挑:“桃蹊,你的意思是说,真有内情了?”

    梁燕娇抽泣着:“你也不能红口白牙的诬赖我,太太说得很是,原也不该是我给二哥……二表哥送醒酒的茶水,可我看你们席间说笑玩闹,高兴得很,也没人顾着二表哥,这才去弄了醒酒的茶想着送去,谁知道你突然窜出来拦我……我也不知你是因为什么躲在厢房外。那原本是郎君们休息之所,你好好的躲在外头的花丛里……”

    她越发说不下去,才越发显得事情古怪可疑。

    温桃蹊气急反笑:“恶人先告状就算了,还要把你的那点龌龊心思,栽赃到我身上来?”

    她抬眼去看梁氏:“三婶大可以把我身边的白翘连翘,还有燕娇姐姐身边的云漪都叫来,细问问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连梁家表兄,也是知道的。”

    她顿了声,深吸口气:“我年纪虽然小,却明白事理,想着顾着一家子的脸面,不声张,只请了梁家表兄来处置,领了燕娇姐姐家去便是,也是梁家表兄亲口说的,今日一早送她回湖州,再不叫她丢人现眼。可谁承想,今儿突然就又闹成这样,可见燕娇姐姐是口不服,心更不服了,我有心替她遮掩,她却自己不顾着脸面非要闹,既是这样子,祖母和阿娘也在,三婶大可以去问的。”

    始终没有挪动的温长玄,三两步近了她身侧,弯腰一伸手,扶着她站起身来,从头到尾,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梁燕娇。

    等扶着温桃蹊站定了,他先是叫三婶,才转过身又去叫祖母,拱手一礼:“桃蹊说得很是,本来为着彼此的体面,这件事是不该声张的,梁姑娘倘或老老实实离开,也就罢了,可偏她又不肯,既然这样,我也只能一五一十的回话了——”

    他拖长了尾音,把昨日陆景明府上发生的一切,梁燕娇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全都回了个遍。

    不要说老太太和赵夫人,就连梁氏,也是登时就变了脸色的。

    她腾地站起身,高高扬起右手来,一巴掌差点儿就甩到梁燕娇脸上去,只是动作又生生顿住,冷着脸斥责她:“你竟然敢做这样的事情,还敢颠倒黑白来我跟前哭,说是桃蹊欺负你,要我为你做主!怪不得你哥哥昨日后半天就进府请安,说一早要送你回去,原来竟是为这个!”

    梁燕娇哇的一声哭出来:“二表哥,你虽然是桃蹊的亲哥哥,却也不能这样污蔑我,我是个姑娘家,这些话,扣在我身上,我以后还怎么见人。”

    她哭的实在是太突然了,把震怒中的众人,一下子都哭懵了。

    周老太太是最先回过神的:“长玄,无凭无据,你可不要乱说这样的话——你妹妹说的不错,她身边的丫头,还有梁丫头身边伺候的人,也该叫到一块儿来,即便仍旧是各执一词,总有扯谎圆不过来的。你是桃蹊的亲哥哥,要是没有凭证,难免叫人觉得你是袒护桃蹊,竟这样污蔑姑娘家的清白,瞧瞧梁丫头哭成什么样儿。”

    她自己的孙子,自己是知道的,要没有证据,这些话,今儿就是叫冤枉死,也不敢说出口来,何况还当着梁氏的面儿。

    梁氏一听老太太这话,暗道不好,就想要拦的,可温长玄动作显然更快。

    他半步跨出去:“只怕要请了小秦娘子再进来一趟。”

    老太太松了口气:“做什么?”

    他毫不犹豫的就回话:“梁姑娘加了东西的那杯茶被打碎了,人都尽数散去时,碎盏无人清理,我想着,总不能就留在那里,给陆家的奴才收拾了,再回了陆家阿兄,万一叫陆家阿兄不小心发现了,岂不遮掩不过?是以我把那茶盏的碎片,全都收拾起来了——”

    他拖长了尾音,一面说,一面冷着脸回头去看梁燕娇:“原该立时扔了,但我在外行走多年,总是留了防人之心,本来不是怕你在宅子里闹着颠倒黑白,是怕你哥哥为你抱不平,一味的袒护你,要来找麻烦,留下那些碎片,是个震慑,却不想,今日竟是你挑起的这桩事。”

    温长玄说完的时候,面色铁青。

    他去看梁氏,发觉梁氏眯着眼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于是他又扬声叫三婶:“三婶若也觉得,是我为了袒护桃蹊,拿了那东西栽赃梁姑娘,不妨先请了小秦娘子来看看那里头的东西,再把梁时找来。桃蹊说的的确不错,梁时是从头到尾都知道的,也为这个甩了梁姑娘一记耳光,他力道大得很,梁姑娘家去时,三婶没看见她脸上的巴掌印吗?”

    原本理直气壮,振振有词的梁燕娇,这会儿呆若木鸡,哑口无言。

    她是万万没想到,温长玄竟留了那碎片在身边的……

    梁氏恨铁不成钢,到底是一巴掌打在了她脸上。

    梁燕娇连哭都忘记了,呆呆的看着她,喃喃着叫姑妈。

    梁氏斥了声闭嘴,黑着脸转身同老太太和赵夫人做礼:“她年纪小,闹出这样没脸的事情来,过后又犯糊涂,竟要说是桃蹊欺负她,如今长玄这样说,自然不必再请了小秦娘子来,她哥哥也说了就要送她回湖州,我这就给她收拾东西,送她出府去,再不敢叫她惊扰了老太太和大嫂了。”

    合着这话由得她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吗?

    赵夫人去看周老太太,老太太指尖微动,却实实在在在给她暗示。

    故而赵夫人心里有数,肃容站起身来:“你这个礼,我受了,但是道理,却不是这样简单的。你带着她闹到寿安堂,又哭又吵,说我们姑娘欺负了她去,由着她红口白牙一张嘴,把我们姑娘说的十分不堪。弟妹,一家人过日子,我是个好脾气的,老太太也是好性子,可难道我们宽和包容些,就纵着你们蹬鼻子上脸吗?”

    她停止了腰杆:“桃蹊是长房嫡女,那就是温家的宗女,是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地位,还要我再与你分辩明说吗?”

    这就是不打算善了了。

    梁氏头皮一紧:“大嫂……”

    赵夫人一摆手,打断她的话:“可即便如此,老太太和我也无意为难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只是她心思如此可恶,这回送她回湖州,就再不要叫她登温家的门!至于外头生意场上的事儿,我管不着,但今天发生的事,我自然是要与你大哥讲清楚的。弟妹,她在温家内宅中几次三番这样行事——你也好自为之吧。”

    梁氏知道大事不好,一向好说话的人,真叫惹急了,那口气不是那么好顺下去的。

    如今闹的这样难堪,可要怎么收场才好呢?

    梁燕娇这个死丫头也是吃了猪油蒙了心,连她都要骗……

    她一直觉得,是她把这丫头玩弄于鼓掌之间,今日竟也着了这丫头的道儿,叫她当了棋子使,还没使好。

    梁氏身形一怔,两条腿发软,腿肚子都打颤:“大嫂说的我知道,自然送了她,再不叫她登门……”

    她实在是待不下去,留下来也是给长房的人活打脸,便匆匆告礼,拉了梁燕娇就出门,偏偏梁燕娇还不肯走,她近乎半拉半拽的,才把人给带出了门去不提。

    温桃蹊眼看着她们姑侄两个出了门,咬牙切齿的:“真是个无法无天的混账,闹出这样没脸的事情还敢惹是生非,要不是二哥留下了那些碎片,如今岂不是还没法子治她了!”

    她一面说,一面又张口啐:“真是没见过这样的人,还是高门里养出来的姑娘呢,哪里比得上林蘅姐姐一根指头。”

第一百二十一章:交底

    温长青隔日一大早跑到陆景明府上去的时候,生生吃了一个闭门羹。

    门上当值的小厮跟他说,陆景明是天还没亮就出门了的,大概是要出城,今儿回不回来都还说不准。

    他想了想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眸色一沉,倒不多问,转身就又回了家。

    陆景明像是找了借口躲他,出城去本来是无可厚非,手头也的确是有紧要的事,但未必一定是今天。

    凭他们多年交情,陆景明会猜不到他今日会登门?

    温长青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陆景明越是这样躲着,他越觉得这是心虚。

    偏巧他刚一进府门,迎头又撞见温长玄带着温桃蹊和温时瑶两个人要出门,黑着脸问了几句,听说林蘅和李清云也要同他们一起,便有些不大高兴起来,把人拦在了府门口,拧眉去看温长玄:“林姑娘也要一起,你跟着做什么?”

    温长玄反手指了指自己,又连连摆手:“原是我要带她们出去玩儿,不过今日燕娇要回湖州了,子娴在家里等着送她出府,才不跟我们一起去,是桃蹊给李家送了信儿,要带上林姑娘跟清云,那我总不能把她们撂下,商量好了的,我远远的跟着,只负责给她们出银子,不会坏什么规矩。”

    他大概看出来他大哥心情不好,本来想多问两句的,可是温桃蹊在一旁扯他袖口,他一低头,见丫头挤眉弄眼的,再回望过去,温长青只当没看见一样……

    有事儿瞒着他?不想让温时瑶知道?

    于是他收了声,先侧身把路让开来,温长青果然没再多说,提步进了府中去,不理会他们兄妹几个了。

    等出了府门,温长玄把两个丫头送上了马车,心里直犯嘀咕,忍不住的好奇,骑着马跟在外头,听着马车内说说笑笑的,无奈的摇头叹气。

    马车是缓缓驶入永兴坊去的,温长玄从前还在家的时候,最喜欢到永兴坊来逛。

    这歙州城中一东一西两坊,一名永善,一名永兴,是上一任歙州知府在任的时候,规划了地方,又设立下条条框框,才有了如今的永善和永兴。

    坊内贸易往来,好不热闹。

    平日里姑娘们一处时,多是到永善坊中去逛上一逛,置办些个香料布料一类的,但郎君们喜欢到永兴坊来,这西市永兴坊中,有一处说书的茶楼,说书人年逾花甲,满头华发,却说的很有滋味。

    从前温长玄还在家的时候,就很喜欢到那茶楼去听说书,也喜欢带着温桃蹊去。

    后来他去了定阳,只是偶尔回来,但每回都会领着温桃蹊到茶楼再去听那说书人高谈阔论。

    温时瑶其实不怎么喜欢这个,但她说了不算,又想跟着温长玄出门玩儿,便也就不情不愿的下了马车。

    李家的马车早就停在了茶楼外,温长玄先后扶了两个妹妹下车,远远地望去,就看见了撩开了侧旁垂帘,探头往外看的李清云。

    他松开温桃蹊的手,往那边一指,温桃蹊顺势看过去,拉了温时瑶就凑了过去。

    马车里的林蘅知道她来了,这才领了李清云下车来。

    温长玄果然是守着规矩,只看着姑娘们先进了门,才跟着提步入内去。

    温桃蹊兄妹因常来,这茶楼里的伙计小二便都认得他们兄妹,一见了她来,殷勤切切的就迎了上去,又噙着笑就把人往二楼的雅座里头引过去。

    开门做生意的人眼力都好得很,见了几个脸生的姑娘,温长玄又远远地跟在后头,便立时准备下了两间雅座隔间,紧挨着,一间备给姑娘们,另一个就是给温长玄的。

    楼下说书人正讲着刘皇叔三顾茅庐请卧龙,大堂中一时间好不热闹。

    温时瑶拨弄着面前的小碟子,百般无聊:“今儿说《三国》吗?我最不喜欢听这个了。”

    温桃蹊丢过去个白眼:“我看你是什么也不喜欢听。”

    她们两个本来就只是差了几个月的大小,从小就是一起打闹着长起来的,温桃蹊高兴的时候就叫声姐姐,不高兴的时候就你啊我啊的,温时瑶自然也是这般,从没有让过这个妹妹。

    她一撇嘴:“二哥哥要带我们出来玩儿,你就不能挑个别的去处吗?要到这茶楼听说书,什么时候来不得,”她把声儿略一顿,拿手肘去戳李清云,“清云也是一向都不喜欢听说书的,哦?”

    谁知道李清云正只顾着吃糕,也没认真听她们说什么,温时瑶戳了她一把,她猛地回了神:“《三国》很好啊,刘皇叔纡尊降贵,这叫……对了,这叫礼贤下士。”

    倒不如说有求于人,还不是为了那句“卧龙凤雏得一可得天下”吗?

    这世上哪里来的那么多礼贤下士。

    再说了,这演义中所讲,也不过就是当个趣儿,听过就算了。

    只是李清云答非所问,反倒惹得几个人笑起来。

    温时瑶板着脸:“我又没问你这个!”

    林蘅忙拉了她一把:“好啦,你就不要欺负她了,要真是不喜欢,咱们坐一会儿就走吧。”

    要走可没那么容易。

    温桃蹊是喜欢听说书的,前世她是缠着她二哥,喜欢温长玄带她出门,她总能见是许多不一样的东西,且这处的说书的确很好,也很热闹,她每回跟着温长玄来,一听就是一天,根本就听不腻,若哪一日说得好,又没说完,隔天是还要再来的。

    这一世重生而来,再到这茶楼来听说书,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这说书人说的是书,却也是人生百态。

    她上一次过生辰时跟他来听,楼下讲的是《南柯梦》。

    以前她也听戏,不过听的少些,又喜欢看那些热热闹闹,喜庆高兴的戏,似《南柯梦》这样的戏,她是很少听,更是几乎不点的。

    偶然在这样的茶楼中听上一听,细细去品,这人活一世,到了最后,可不就是黄粱一梦,一梦三生吗?

    她正出神,林蘅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叫你半天,怎么也不说话?你想什么呢?听入迷了?”

    她还没接话呢,温时瑶喝了口茶,愤愤不平的:“她最喜欢听说书,我看我们今天是走不了了。”

    温桃蹊又横她:“那二哥原就是要带我出来听说书的,你非要跟来,现在又埋怨起来。清云喜欢不喜欢的我不知,但林蘅姐姐是个最安静的性子,她八成喜欢听。”

    她话音一落,温时瑶立时就去抓林蘅的手:“你喜欢听吗?”

    林蘅面上一难,缓缓抽出自己的手来:“我也没来过茶楼听人说书,怎么晓得喜欢或是不喜欢呀。”

    温桃蹊眼底隐有笑意,温时瑶却越发不服气,猛吃了两口茶。

    她后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外头连翘猫着腰匆匆进来,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温桃蹊一眼瞧见,心头一沉。

    丫头走近了,附耳过去:“家里梁姑娘闹起来,不知又是怎么了,死活不肯出府去,又叫嚣着姑娘害她,如今连老太太和太太也一并惊动了。三房太太派人去通知了梁家哥儿进府,太太是打发人前后脚追出来,叫二爷和姑娘快些回家去,不要在外面玩儿了,听那话的意思……老太太怕是气得不轻。”

    梁燕娇还敢闹?

    温桃蹊腾地一下子站起身来。

    不必说,二哥一定也……

    她眼风扫过雅间外,果不其然瞧见了温长玄身上的绛紫长衫。

    温时瑶几个愣了愣:“做什么?说几句玩笑话,你还要生气吗?”

    她摇头:“家里出了些要紧事情,阿娘派人来叫二哥跟我,二姐姐也一起回去吧,改天再出来玩儿?”

    温时瑶就是再怎么糊涂,也品得出事情着紧,哪里敢推说别的,且当着林蘅和李清云,她也不好多问什么。

    林蘅是明白人,拉了李清云起身来:“既然是家里的要紧事情,那不要耽搁了,你们快快回去吧,我带她回家去了。”

    李清云嘴角一动:“三姐姐,你们家里……”

    林蘅一把扯住她:“你哪来的这许多话?”

    她说着同温桃蹊使了个眼色,温桃蹊也不去看李清云,只牵了温时瑶的手,姊妹两个便并肩出了雅间的门。

    林蘅是留了心的,雅间隔帘被撩起来时,露出温长玄的半张脸。

    面色铁青,眼底也写满了阴郁。

    温家近来到底是怎么了……这样子频频出事。

    林蘅心下担忧,捏了捏李清云的手心儿:“那是人家家宅中的事情,你怎么多嘴去问?”

    李清云看着温家兄妹离开的背影,撇撇嘴:“姐姐是要嫁到他们长房去的,我多问两句,也是为了姐姐好,表姐也太谨慎了,我看二姐姐和三姐姐都这么喜欢你,咱们将来又都是亲戚,便是问了,也没有不妥,反而什么都不问,才叫人觉得疏远淡漠,难免寒心。”

    她年纪还小,没见识过宅子里的那些污糟事情,又是家里的掌上娇,怎知这高门中生活的艰辛,倘或也是个爹不疼,娘不爱,兄弟姊妹也并不多亲厚的,大概就说不出这番话了。

    林蘅知她无心,也晓得不过是生活的环境不同,自然不与她争辩,领了她出门来,不过低声劝了两句而已:“那你可以回了家去告诉表姐,到底是表姐要嫁去温家,不是你,将来长房的长孙媳也是表姐,过问还是不过问,她来拿主意便是了。我是谨慎过了些,却也怕咱们年纪轻不知事,惹了麻烦不自知,表姐眼下还没过门,总不好咱们就先给她惹上一身乱七八糟的事情来,甩都甩不掉,你说是不是?”

    她倘或是硬要说教,李清云或许未必听她,但她话说的和软,又处处都是为李清乐着想,李清云反而就抿紧了唇角收了声,重重的一点头,什么也不提了。

    却说那头兄妹三个神色匆匆的出了门,上了马车,马车又疾行往温家去,温时瑶看她坐在身边儿,后背却一直都是绷紧了的,心下也是没由来一阵紧张:“到底怎么了?我看二哥哥脸色也难看极了,你也这样……”

    温桃蹊扭头去看她,想瞒着她是不大可能了,但这事儿三言两语也说不清,她深吸口气:“那一会儿回了家,二姐姐跟我们一起回长房吧,等看完了梁燕娇今日的这场戏,我再与你细说前头的事情。”

    她说完了,眼珠子一转,又自顾自的接上去:“我也不指望二姐姐你守口如瓶,但能不说就不要说,我这会儿跟你三言两语说不清,等弄清楚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心里头总要有个分寸才好。”

    温时瑶面色一怔。

    眼前这一个分明是她的亲妹妹,最熟悉的容颜,最熟悉的声音,可却又有哪里不一样。

    她不像是个未行及笄礼的孩子,端的那样沉稳老成,一点也不像是素日里的温桃蹊。

    温时瑶大概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钝钝的点头:“行,那你可要跟我说清楚啊。”

    为着温长玄的吩咐,小厮赶车很快,从永兴坊到温府外,也并没有耽误多久。

    兄妹几个急匆匆的进府时,温铎身边常年跟着伺候的崔平正送了小秦娘子出门来。

    温长玄同两个妹妹对视一回,脸色愈发阴沉。

    崔平见了他,也是绷着脸去请了安:“二爷快进去吧,老爷和三老爷都在老太太屋里,太太和三太太也在,大姑娘也是气的哭昏过去一场,方才叫小秦娘子一并看过,这会儿老爷叫我送了小秦娘子出府去的。”

    他们都在,唯独二房的人不在……

    温时瑶虽是个好奇心重的,可这会儿渐次品出不对来,脚步一顿,拉了温桃蹊一把:“要不我不去了,你跟二哥哥快回去吧,我只当什么也不知道就是。”

    这倒是难得。

    温桃蹊一挑眉:“过后你肯定不来问我?”

    温时瑶连连点头,笃定异常:“我绝对不去问你!”

    姊妹两个的话温长玄是听见了的,平日里他还有心情玩笑两句,今日实在提不起那个劲儿。

    黑着脸叫了声桃蹊,才去叮嘱温时瑶:“眼下宅子里怕也乱糟糟,你不要到处逛了,直接回家去,知道了吗?”

第一百二十二章:勉为其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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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长玄带着温桃蹊往老太太的寿安堂去的时候,温致和温铎兄弟两个是已经从寿安堂离开了的。

    后来温桃蹊也问过赵夫人,那是老太太的意思,说是事情既然牵扯的是内宅事儿,且也已然惊动了她,那自然她和内宅的太太们来处置,原不必他们兄弟杵在跟前。

    据说梁氏当时的脸色不好看,可是当着老太太的面儿,也并不敢发作,只能目送着温致兄弟俩从寿安堂离开。

    周老太太先前气的昏厥过去一次,眼下已经转醒,但面色不怎么好,底下的小丫头也照着方子去煎药了。

    温长玄兄妹一进了门,先问过老太太安,才四下看过。

    赵夫人是黑着脸坐在老太太床头伺候的,梁氏坐在西窗下一溜排开的玫瑰椅上,梁燕娇掖着手,站在梁氏身后,半低着头,但还是能看得清楚,她脸上有泪痕,小脸儿都哭花了。

    温桃蹊心下咯噔一声。

    她见识过的。

    梁燕娇扮柔弱装可怜,是一把好手,看样子,刚才当着长辈们的面儿,是又装了一通了。

    梁氏可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啊——

    她心头一沉,往老太太床边挪过去:“祖母没有大碍了吗?方才在府门口见了小秦娘子,听说祖母昏厥过去一回,可把我吓坏了。”

    老太太是一向疼爱她的,拉了她的小手,摇头说无碍,旋即又叫了声长玄。

    温长玄上前半步去,恭恭敬敬的叫祖母。

    周老太太一合眼,眉心微拢:“你如今大了,也在外历练了许多年,怎么还带着你妹妹胡闹?”

    温长玄下意识去看温桃蹊,递了个眼色过去。

    即便他不使眼色,温桃蹊也晓得要怎么做的。

    她撒娇似的挽上老太太的手:“祖母是说我吗?我什么时候胡闹了?今儿出府去,也是二姐姐陪着一起的,林蘅姐姐和清云也在,况且我们才到茶楼,书都没听上两句,就急匆匆的赶回来,我不曾胡闹。”

    老太太推了她的手一把:“昨儿陆景明生辰,在府上设宴,你没有胡闹?没有欺负人?”

    看样子梁氏姑侄两个,是跑到寿安堂来颠倒黑白了。

    祖母和阿娘固然信得过她,也知道梁燕娇不是什么好人,可是不能一味的护着,不然更叫梁氏说她们长房护短偏私,更是有话说。

    她半天也不接话,赵夫人虚扯了她一把,见她回头看过来,才摇头轻叹:“燕娇说昨日宴到一半,她看你哥哥吃多了酒不舒服,离席去休息,就想着去弄些醒酒的茶,给你哥哥送去,谁知道她连你哥哥面都没见到,被你拦了下来,又拿捏她,好一番的奚落讽刺,张牙舞爪,咄咄逼人,把她的一片好心全当成是驴肝肺。”

    赵夫人话到此处略一顿,眼风几不可见的扫过后头站着的梁燕娇,只是目光收回的时候,又从梁氏身上一扫而过,眼底的不屑一览无遗,分明就是故意做给梁氏看的。

    她做了这番做派,才继续说后头的话:“虽说也并不该是她去给你哥哥送醒酒茶,可到底是她一番好意,你怎么欺负人?”

    温桃蹊真的是从心底佩服梁家姑侄的,打量着红口白牙的,各执一词,就相争不下,索性来个恶人先告状?

    她从圆墩儿上站起身,口中说着阿娘容禀,黑着脸,一递一步的朝梁燕娇走去:“你说,我欺负了你?昨日陆家厢房外发生的一切,是你的好心,是我的恶意?”

    梁燕娇肩头一瑟缩,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温桃蹊心说不好,果然梁氏已经沉声开口:“桃蹊,你若觉得她说的不对,或是另有什么内情,只管回话,这样子咄咄逼人的问她,她已经叫你吓坏了。”

    梁燕娇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阎王性子,能叫她三言两语吓坏了?

    可这时候硬着头皮掰扯也掰扯不清,既然梁燕娇存了心要恶心他们,她奉陪就是了。

    于是她双膝一并,竟在梁氏身边蹲跪下去,两只小手交叠着落在梁氏膝头,鼻尖儿倒抽一回,吸了口气,再开口,声儿也是哽咽的:“三婶说这话,我才真正要委屈死。我从不曾欺负燕娇姐姐,只是乍然听了阿娘这样说,惊诧极了,才会问她,如何是咄咄逼人吓唬她呢?”

    她一味的哭诉,眼眶也红了一圈儿:“昨日发生的事情,我不知燕娇姐姐是怎么同三婶说的,可于我而言……那样的事,我一个字也不敢对人说,便是阿娘,都不知道,要不是燕娇姐姐闹起来,那些话,烂在肚子里一辈子是不敢开口的。”

    周老太太眉心一挑:“桃蹊,你的意思是说,真有内情了?”

    梁燕娇抽泣着:“你也不能红口白牙的诬赖我,太太说得很是,原也不该是我给二哥……二表哥送醒酒的茶水,可我看你们席间说笑玩闹,高兴得很,也没人顾着二表哥,这才去弄了醒酒的茶想着送去,谁知道你突然窜出来拦我……我也不知你是因为什么躲在厢房外。那原本是郎君们休息之所,你好好的躲在外头的花丛里……”

    她越发说不下去,才越发显得事情古怪可疑。

    温桃蹊气急反笑:“恶人先告状就算了,还要把你的那点龌龊心思,栽赃到我身上来?”

    她抬眼去看梁氏:“三婶大可以把我身边的白翘连翘,还有燕娇姐姐身边的云漪都叫来,细问问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连梁家表兄,也是知道的。”

    她顿了声,深吸口气:“我年纪虽然小,却明白事理,想着顾着一家子的脸面,不声张,只请了梁家表兄来处置,领了燕娇姐姐家去便是,也是梁家表兄亲口说的,今日一早送她回湖州,再不叫她丢人现眼。可谁承想,今儿突然就又闹成这样,可见燕娇姐姐是口不服,心更不服了,我有心替她遮掩,她却自己不顾着脸面非要闹,既是这样子,祖母和阿娘也在,三婶大可以去问的。”

    始终没有挪动的温长玄,三两步近了她身侧,弯腰一伸手,扶着她站起身来,从头到尾,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梁燕娇。

    等扶着温桃蹊站定了,他先是叫三婶,才转过身又去叫祖母,拱手一礼:“桃蹊说得很是,本来为着彼此的体面,这件事是不该声张的,梁姑娘倘或老老实实离开,也就罢了,可偏她又不肯,既然这样,我也只能一五一十的回话了——”

    他拖长了尾音,把昨日陆景明府上发生的一切,梁燕娇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全都回了个遍。

    不要说老太太和赵夫人,就连梁氏,也是登时就变了脸色的。

    她腾地站起身,高高扬起右手来,一巴掌差点儿就甩到梁燕娇脸上去,只是动作又生生顿住,冷着脸斥责她:“你竟然敢做这样的事情,还敢颠倒黑白来我跟前哭,说是桃蹊欺负你,要我为你做主!怪不得你哥哥昨日后半天就进府请安,说一早要送你回去,原来竟是为这个!”

    梁燕娇哇的一声哭出来:“二表哥,你虽然是桃蹊的亲哥哥,却也不能这样污蔑我,我是个姑娘家,这些话,扣在我身上,我以后还怎么见人。”

    她哭的实在是太突然了,把震怒中的众人,一下子都哭懵了。

    周老太太是最先回过神的:“长玄,无凭无据,你可不要乱说这样的话——你妹妹说的不错,她身边的丫头,还有梁丫头身边伺候的人,也该叫到一块儿来,即便仍旧是各执一词,总有扯谎圆不过来的。你是桃蹊的亲哥哥,要是没有凭证,难免叫人觉得你是袒护桃蹊,竟这样污蔑姑娘家的清白,瞧瞧梁丫头哭成什么样儿。”

    她自己的孙子,自己是知道的,要没有证据,这些话,今儿就是叫冤枉死,也不敢说出口来,何况还当着梁氏的面儿。

    梁氏一听老太太这话,暗道不好,就想要拦的,可温长玄动作显然更快。

    他半步跨出去:“只怕要请了小秦娘子再进来一趟。”

    老太太松了口气:“做什么?”

    他毫不犹豫的就回话:“梁姑娘加了东西的那杯茶被打碎了,人都尽数散去时,碎盏无人清理,我想着,总不能就留在那里,给陆家的奴才收拾了,再回了陆家阿兄,万一叫陆家阿兄不小心发现了,岂不遮掩不过?是以我把那茶盏的碎片,全都收拾起来了——”

    他拖长了尾音,一面说,一面冷着脸回头去看梁燕娇:“原该立时扔了,但我在外行走多年,总是留了防人之心,本来不是怕你在宅子里闹着颠倒黑白,是怕你哥哥为你抱不平,一味的袒护你,要来找麻烦,留下那些碎片,是个震慑,却不想,今日竟是你挑起的这桩事。”

    温长玄说完的时候,面色铁青。

    他去看梁氏,发觉梁氏眯着眼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于是他又扬声叫三婶:“三婶若也觉得,是我为了袒护桃蹊,拿了那东西栽赃梁姑娘,不妨先请了小秦娘子来看看那里头的东西,再把梁时找来。桃蹊说的的确不错,梁时是从头到尾都知道的,也为这个甩了梁姑娘一记耳光,他力道大得很,梁姑娘家去时,三婶没看见她脸上的巴掌印吗?”

    原本理直气壮,振振有词的梁燕娇,这会儿呆若木鸡,哑口无言。

    她是万万没想到,温长玄竟留了那碎片在身边的……

    梁氏恨铁不成钢,到底是一巴掌打在了她脸上。

    梁燕娇连哭都忘记了,呆呆的看着她,喃喃着叫姑妈。

    梁氏斥了声闭嘴,黑着脸转身同老太太和赵夫人做礼:“她年纪小,闹出这样没脸的事情来,过后又犯糊涂,竟要说是桃蹊欺负她,如今长玄这样说,自然不必再请了小秦娘子来,她哥哥也说了就要送她回湖州,我这就给她收拾东西,送她出府去,再不敢叫她惊扰了老太太和大嫂了。”

    合着这话由得她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吗?

    赵夫人去看周老太太,老太太指尖微动,却实实在在在给她暗示。

    故而赵夫人心里有数,肃容站起身来:“你这个礼,我受了,但是道理,却不是这样简单的。你带着她闹到寿安堂,又哭又吵,说我们姑娘欺负了她去,由着她红口白牙一张嘴,把我们姑娘说的十分不堪。弟妹,一家人过日子,我是个好脾气的,老太太也是好性子,可难道我们宽和包容些,就纵着你们蹬鼻子上脸吗?”

    她停止了腰杆:“桃蹊是长房嫡女,那就是温家的宗女,是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地位,还要我再与你分辩明说吗?”

    这就是不打算善了了。

    梁氏头皮一紧:“大嫂……”

    赵夫人一摆手,打断她的话:“可即便如此,老太太和我也无意为难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只是她心思如此可恶,这回送她回湖州,就再不要叫她登温家的门!至于外头生意场上的事儿,我管不着,但今天发生的事,我自然是要与你大哥讲清楚的。弟妹,她在温家内宅中几次三番这样行事——你也好自为之吧。”

    梁氏知道大事不好,一向好说话的人,真叫惹急了,那口气不是那么好顺下去的。

    如今闹的这样难堪,可要怎么收场才好呢?

    梁燕娇这个死丫头也是吃了猪油蒙了心,连她都要骗……

    她一直觉得,是她把这丫头玩弄于鼓掌之间,今日竟也着了这丫头的道儿,叫她当了棋子使,还没使好。

    梁氏身形一怔,两条腿发软,腿肚子都打颤:“大嫂说的我知道,自然送了她,再不叫她登门……”

    她实在是待不下去,留下来也是给长房的人活打脸,便匆匆告礼,拉了梁燕娇就出门,偏偏梁燕娇还不肯走,她近乎半拉半拽的,才把人给带出了门去不提。

    温桃蹊眼看着她们姑侄两个出了门,咬牙切齿的:“真是个无法无天的混账,闹出这样没脸的事情还敢惹是生非,要不是二哥留下了那些碎片,如今岂不是还没法子治她了!”

    她一面说,一面又张口啐:“真是没见过这样的人,还是高门里养出来的姑娘呢,哪里比得上林蘅姐姐一根指头。”

第一百二十三章:强词夺理

    温桃蹊跟着温长玄出府那天,是知府衙门要给龙舟赛上得了好名次的发所谓的奖银的日子。

    本来温长青警告了她,不管是林月泉还是陆景明,都叫她离的远远地,这些日子一概不要往前凑。

    她自己也觉得纳闷儿呢,那天陆景明生日,离开的时候,他叫底下的奴才给她送兔子,她没要,后来她去问过她大哥,找上门去也是吃了个闭门羹,而且这一连过去了三天吧,陆景明也没有提着兔子找上门来。

    陆景明到底想干什么?她实在是猜不透这个人的心思。

    林月泉那天又是拦着她,专程说起陆景明在龙舟赛上拔得头筹的事,还有知府衙门今日发奖银的事,大概就是想叫她去凑这个热闹?但林月泉又一定不是叫她凑陆景明的热闹,看陆景明的风头。

    头天夜里她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这些天以来,她心里一直很乱,没个安定的时候,为着所有的人和事。

    那种感觉很不好,一切都不在她的掌握之中,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所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她就起了身,叫了丫头伺候她梳洗打扮,急匆匆的就去找了温长玄。

    好巧不巧,温长玄本来也就打算去凑这个热闹的,而温长青又是一早出城不在府中,她再三的央了,温长玄也就带了她一起出门去。

    知府衙门口人山人海,看热闹的多了去,郎君小娘子聚在一处,温长玄护着她挤到前排去时,温桃蹊还听见身边几个小娘子叽叽喳喳的,说的都是些仰慕陆景明的话,当然了,也有对林月泉心生爱慕的。

    她心里啐了一口,这些人都是只看脸的吗?

    却浑然忘了,她前世不也就是看上了林月泉那张脸。

    陆景明今天穿了一身玄色长衫,束发的小冠是顶白玉的,身形颀长,窄窄的肩,细细的腰。

    她打量过陆景明的——他从不是个魁梧的郎君,反倒叫人瞧着就很弱的样子,以前她还跟她大哥玩笑过,说陆景明这样的,倘或放在魏晋时,怕是那些小娘子们要爱疯了才是。

    但她也很清楚,陆景明本人绝不是个软糯娇柔的性儿,他倒是个最放浪不羁的。

    他身旁站着的那一个,温桃蹊只要一眼,就能认得出。

    其实林月泉和陆景明比肩而立的时候,谁也不比谁落了下风的。

    怪不得二哥当日见过林月泉一面时,就觉得他这人奇怪得很了。

    一个孤儿,跟陆景明这样的贵公子,怎么就能比肩而立不落下风了呢?

    温桃蹊眼看着,嗤笑出声来。

    温长玄低头看她:“笑什么?”

    她摇头。

    不过是笑她自己眼盲心盲罢了。

    歙州的这位知府大人是个很敞亮的人,又一向觉得这些青年才俊虽不入朝,却也撑起了大半江山,不然这锦绣盛世,也不得太平富贵,所以每年龙舟赛,除了朝廷拨下定额的奖银之外,他总是额外多拿出三百两银子,名次前三的,一人一百两,倒均的很。

    这些银子对陆景明来说是不值一提的,估计林月泉也不大看得上。

    温桃蹊看着他们从知府大人手上接了银子,又谢了天恩,再谢过知府大人的恩典,那位大人拉着陆景明说了不知道什么话,引得二人皆笑起来,而一旁林月泉脸上始终挂着浅淡的笑意,可垂在身侧的右手,却死死地攥紧了。

    她看的清清楚楚的。

    嫉妒?

    温桃蹊扬起小脸儿去看温长玄:“陆掌柜是个很招人嫉恨的人吧?”

    温长玄一愣,旋即笑了,在她头顶揉了一把:“不然呢?”

    所以林月泉这种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人,怎么跟陆景明成了少时挚友的?

    “二哥你觉得,是我带着成见看待陆掌柜吗?”她咂舌,“大哥以前总是说,是我先入为主,其实陆掌柜人品真的很好,就连阿娘也是赞过陆掌柜的。我今天这么看着,龙章凤姿,仪表堂堂,他倒真挺不错的,可有些事情……二哥,你怎么说?”

    在外头说这些其实不妥,这周围站了这么多的人,歙州城中的这些姑娘们,哪个不追捧陆景明的呢?

    温长玄不知她是动了什么心思,怔怔看她:“你又胡思乱想什么?”

    她正要说话,台阶上的陆景明突然回了头,也不知道是怎么着,偏偏就与她四目相对。

    她自问完了那句话,就一直盯着台阶上的,陆景明真是突然回了头,突然望了过来。

    他知道她在?

    温桃蹊面色一沉:“我们去茶楼坐会儿吧,这也没什么可看的。”

    本来就没什么可看的,他是在家待不住,不过出来凑个热闹就要去听戏吃酒了,是她非要跟着他出门,倒弄得他酒也吃不成,这会儿又觉得无聊。

    温长玄无奈的叹气,牵起了她的小手,怕人多走散了,又护着她挤了出去。

    陆景明一直回头看,直到那抹娇俏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他才笑着回过头,也没听知府大人说什么,随口的敷衍了两句客套话而已。

    知府衙门旁边儿就有茶楼,生意不错,里面的茶水点心也不错,每年这时候,生意都好的不得了,一楼的大堂往往都是客满坐满的。

    温长玄带着她进了门,那小二一眼认出他们兄妹,殷勤的笑着迎上来,直说二楼有雅间儿,且位置很不错,窗户推开,正对着楼下的热闹。

    温桃蹊心思早不在府衙门口的热闹上,但人家殷勤的推荐了,她随口就应下来。

    是以兄妹两个上了楼,又点了茶水点心,温长玄又从腰间荷包掏了碎银子来打赏,才打发那小二下去。

    他走到西窗旁,笑着伸手推开来,果然一眼瞧得见楼下的人群。

    陆景明鬼使神差的抬头时,正好就看见了他,他自然也看见了陆景明,一皱眉,下意识想关窗,但动作生生顿住,索性半开着窗户,坐了回去。

    温桃蹊咦了声:“干什么?”

    他摇头说没事:“你先前问我的话,你自己觉得,你是不是带着成见看待陆家阿兄的呢?”

    温桃蹊深吸口气:“我说不上来——二哥你也知道,陆掌柜他做了挺多奇怪的事,最奇怪的,就是那支桃花簪子,时至今日,我不是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样子送我一支簪子吗?他好像有心与我亲近,可有时又疏远,像是一时兴起吧,可偏偏上一次偶遇,他又没头没脑的提点我那些话。我实在不知道,我对他的成见,到底是我多心,还是他这个人根本就是有问题。我又没法去问大哥……”

    她一面说,一面又叹气:“大哥和他交情深,好的一个人似的,就连那支簪子,大哥当时虽然变了脸,可事后也并没有质问他什么,像不了了之一样,要说闹的最厉害的,也就是……”

    她猛地收了声,差点儿就脱口而出。

    可话已经说了一半了,温长玄敏锐的捕捉到不对:“也就是什么?”

    温桃蹊笑的十分尴尬,连连摇头。

    温长玄眯着眼瞪她:“你这样子,像是没什么?现在学会了瞒我是吧?”

    温桃蹊咬了舌尖儿,恨她自己嘴快,掩唇咳了两声,干巴巴的:“那我说了,你别骂我噢。”

    温长玄不说话只盯着她看,示意她赶紧老实交代。

    她吞了口口水,才继续说:“陆掌柜生辰那天,走的时候我跟着大哥上了他的车,本来都要走了,陆掌柜身边的小厮突然跑出来拦了我们,说陆掌柜有东西,要大哥代转送给我,不过他不知道我也在车上。后来那东西大哥也没收下,只说改天再说,再之后,我看大哥脸色也不好看,像是有些忌讳起来,还跟我说了些话,反正我听着那意思,叫我少打理陆掌柜。我估摸着大哥也有些恼了,毕竟他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谁知道他想干什么,而且你不知道,第二天大哥找上门去,生生吃了个闭门羹,陆府的小厮说陆掌柜一大早就出了城,这不是躲着大哥吗?”

    “我可不是躲着泽川,真是出城办事儿的,怎么成我躲着他了?”

    温桃蹊话音刚落下,陆景明含笑又带着些无辜的声音就从门口传了进来。

    她当场变脸,温长玄也一愣,旋即起身,往门口迎了两步。

    陆景明已经推开了门,十分自觉主动的迈进来:“我是送礼的,又不是见不得人,还要躲着你们?”

    温桃蹊咬牙切齿:“陆掌柜是没有躲着我们的必要,但你几次三番听墙角,总是不成体统了吧?”

    若放在平日里,温长玄大抵是要斥她两句,再赔个礼的,但今天他没有。

    从他推开窗,看见陆景明的眼神那一刻,他便隐隐觉得,陆景明那四处张望的一双眼,追寻的就是他们兄妹的身影。

    他在找他们。

    所以他才立时就想关上窗的。

    可陆景明找他们干什么呢?

    温长玄横跨了半步,把温桃蹊的身影挡在身后:“阿兄专程上来找我们的?知府大人今年不请你们吃饭了?”

    陆景明双手环在胸前:“我现在成了洪水猛兽——从前是三姑娘一人避着我,现在是你们一家子兄妹都避着我?”

    他不答反问,冲着温长玄高高挑眉:“我倒是奇怪了,我好心送些稀罕玩意给三姑娘,成了别有居心,几次无意间听见你们兄妹谈话,成了听墙角的。我名声是有多臭啊,叫三姑娘这样防着我。”

    温长玄叫他噎了一回,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她不是那个意思。”

    “但我看你是这个意思,不然你挡着我干什么?”

    他咄咄逼人,温桃蹊黑着脸站起了身来:“我们兄妹的谈话你是无意间听见,那上次我和林蘅姐姐说话,你总不是无意间听见了吧?你无意听见之后,站在门口又听了半天,总是你干的吧?你好心送稀罕玩意给我——是,我哥哥们也没少给我买些稀罕玩意,可是陆掌柜,你不是我兄长吧?也许你是一番好心,是我多想了,然则那支桃花簪子,陆掌柜又怎么说?且我同陆掌柜说过,真心二字,哪有那样轻易的。那一回已经算是交浅言深,可那之后,我本以为陆掌柜这样的聪明人,该明白我的意思,有所收敛,但你不也没有吗?”

    有些情绪积攒的久了,总是要爆发出来的。

    温桃蹊这些日子以来与他几番周旋,虚与委蛇,也都不过是听了温长青的教训,也顾着他和温长青的交情,想着给彼此留些面子。

    只是陆景明这个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是个最体面的人,偏要干些说起来不体面的事儿。

    她话说的有些重了,温长玄下意识的往她身侧过去,回护的意思再明显没有。

    陆景明眯眼笑着,看着,等着温桃蹊一通牢骚发完了,不怒反笑:“就这?”

    温桃蹊目瞪口呆。

    他果然是不要脸的。

    陆景明没再等她开口骂人,两手一摊:“你和林姑娘谈话,我的确是无意间听见,觉得你这小姑娘有趣的很,才多听了会儿,我要是有心听墙角,就不该多嘴开口,叫你知道我在门外,而且三姑娘——你父兄就没教过你,隔墙有耳吗?你们在外面吃茶说话,便不是叫我听去,也会有旁人听了去,旁人听了,却又未必开口叫你知道,你几次三番的揪着我不放,到底我是个听墙角的小人,还是三姑娘对我从来不满,小题大做呢?”

    他说着又摇头:“你又说我送你的那些东西。我第一次把你的小金冠送回去,没见你,后来替你们家打听消息,再去告知泽川时,是泽川领了你来谢我,不是我非要见你不可。那日见了你,觉得你娇俏可爱,与我家中幺妹差不离,拿你当妹妹看,这才有了后来的亲近。至于说那支桃花簪——三姑娘,我若明着送你,你收吗?”

    “你这不是强词夺理吗!”温桃蹊气不打一处来,腮帮子鼓鼓的,“便是旁的都不说,算我小人之心,该与陆掌柜赔不是,可那簪子,不就是你强词夺理了吗?”

第一百二十四章:喘口气,桃蹊

    “强词夺理?”

    陆景明笑出声来,又往前踱两步,像是要逼近她。

    温长玄便立时又往前拦了一步:“阿兄。”

    他声儿是淡淡的,可是警告的意思却十分明显。

    陆景明收住了脚步:“怕我打人?还是怕我逾矩?我是那样的人?”

    他嗤一嗓子,是从鼻子里挤出来的音调,像是不屑,又像是嘲讽,可他还是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颜色来。

    温桃蹊仔细的回想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到头来,也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可陆景明生气了。

    她不算了解陆景明,见面也拢共就那么几次,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瞧着这样的陆景明,便是知道,他生气了。

    她头皮一紧,反问回去:“难道不是?”

    陆景明深吸口气,像是极力克制着心中的怒火,努力的平息下去:“要怎么样,才算不是强词夺理?还是说,三姑娘心里是迫切的希望我承认什么——算计你?还是喜欢你?”

    温长玄脸色登时变了,要不是他有教养,这些年也比从前更圆滑,此时真要挥拳出去的。

    温桃蹊反而冷静下来,扯住了他,噙着笑望向陆景明:“那陆掌柜究竟是不是算计我呢?”

    她自动无视了陆景明后面的几个字,扬起下巴来:“陆掌柜总是在刻意的亲近我,难道不是吗?”

    她说着又撇嘴,肩头一耸:“我不是个自作多情的人,也无意自作多情,这天底下什么样的姑娘都有,陆掌柜游历四方,见多识广,什么样的好姑娘没见过,为什么会亲近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呢?还是陆掌柜不肯承认,你有意亲近。”

    陆景明哑口无言。

    他一向知道小姑娘伶牙俐齿,又是个很镇得住的。

    她性子未必沉稳,却总是在该持重时持重,该老成时老成,一点儿不像是个十四岁的孩子。

    他就那样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瞧,她目光也丝毫不闪躲。

    温长玄把她护在身后,这举动在他看来,很是不必。

    温桃蹊从不是个畏首畏尾的姑娘,做什么事儿,说什么话,她都是不害怕的。

    她说的一点不错,她的感觉也很准。

    他的确是有意亲近,但其中缘由却不能言明。

    他是被反杀了一局,输了大半棋局。

    陆景明合眼:“好吧,是我强词夺理。”

    温桃蹊暗暗舒了口气:“所以说,我到现在还是不懂,陆掌柜到底想做什么?”

    她歪一歪头,先去看了温长玄一眼,又看看那圆桌。

    温长玄会意,在她手心上捏了下,正巧小二奉茶上来,身后还有个小二手上托着食盒,上面放了几样温桃蹊爱吃的糕点。

    于是温长玄叫人把茶水点心摆下,拉着温桃蹊坐回去,又请了陆景明入座。

    陆景明眯着眼瞧,等坐下了,捏了块儿糕往嘴里送:“三姑娘想听我说什么呢?”

    温桃蹊脸一黑:“陆掌柜是不愿意好好谈谈了。”

    她平声静气的,淡淡的说,语调却沉下去,尾音简直是砸下去的。

    陆景明细嚼慢咽的,吃完了,才回她:“也不是。三姑娘于我而言,是不同的。”

    温长玄眼皮一跳:“阿兄需慎言。”

    “你看,我问也不是,答也不是,你们兄妹两个,总有话来堵我的嘴,那还叫我说什么?”他啧声咂舌,“我问,三姑娘说我不好好谈,我答,你叫我谨言慎行——我是犯了什么法,你们是公堂上的大人,今儿审我来的?”

    陆景明看着眼前的糕点,连再动一下的欲望都没了。

    他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可眼下这样子,他倒像是十恶不赦的。

    温桃蹊提防他就算了,温长玄也这样,就连温长青……

    这几天温长青找他,他一概没见,倒不是说刻意躲着,但是那只兔子温长青没收,那天温桃蹊也在马车上,他就是觉得奇奇怪怪的。

    他送只兔子,也要被他们兄妹质问一番了?

    那只簪子……

    那只簪子姑且算他故意的吧,这兔子是他诚心想买来……就算是赔罪吧,反正是他没弄清楚的时候,就先跟林月泉透露了她的消息的。

    那也用不着这样防着他?

    陆景明眼底的笑意渐次消散了:“三姑娘不懂,我其实也不懂,时至今日,我做过什么恶毒的事情,还是伤害了三姑娘你呢?”

    要说实质性的伤害,的确是没有。

    但温桃蹊就是咽不下那口气。

    她抿唇:“陆掌柜倒没做过这些,但我还是那个问题,那支簪子,算什么?”

    说来说去都是因为那支簪子。

    其实现在想来,也的确算是他冲动了。

    不过那时候……

    “三姑娘当日与我说过一番后,我后来细想,始终觉得有趣的很,你小小的年纪,心思却那样重,想的又那样多,如今说来,此事是我唐突了。”陆景明说着,脸上又有了笑意,只是不达眼底,“我原是喜欢做这些的,就是泽川,也没少收我的玉雕佩饰,从前在家的时候,也给家里的兄弟姊妹都做过,是以那日挑了块儿好的料子,做了那支簪子,也的确是想着——”

    他拖长了尾音,定定然盯着她瞧:“我想知道,三姑娘会怎么处置这样的事。”

    “这样的事?”温桃蹊听了他的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倒吸口气,“就这样?因为你的一时好奇,把这样的难题扔到我面前来?”

    她秀眉紧锁:“我是内宅的姑娘,高门里长大的孩子,规矩礼数我全都懂,那样的簪子,本不该收,更不要说是陆掌柜你放在夹层中,捎带进来的。我一时得了,该还给你,可怎么还,又是个大问题。我不能惊动人,不然百口莫辩,但陆掌柜于我,是外男,没有我父兄陪同,我私下里不能与你见面,但要我父兄在场,那簪子我就不能拿出手来——”

    她学了陆景明先前的样子,也拖长了尾音,只是不再有后话。

    声音戛然而止,但她的脸色依旧难看异常。

    温长玄看她气儿不顺,黑着脸接了她的话:“阿兄年纪长些,比她更懂得规矩礼数,难道不知道,这于她而言,是件棘手难办的事情吗?”

    “我故意的。”陆景明一挑眉,“你们今天才知我是故意的?”

    温长玄拍案而起:“我叫你一声阿兄,是看在我大哥的面子上,看在多年的交情上,你欺人太甚了!”

    他挥拳要打过去,温桃蹊小手一把抓住了他。

    他回头看,见她缜着脸,目光如炬的望向陆景明那里,一时守住了手:“桃蹊?”

    温桃蹊目光灼灼,视线更是半分不挪动:“我早知你是故意的,然后呢?”

    她的意思,他听得懂。

    陆景明吃了口茶:“也没有什么然后。那时候我听你那些话,后来细想,总是想不通,所以我就想,像你这么谨慎的姑娘,遇上这样的事,又要怎么样呢?我实在好奇,再加上……其实之前接近你,也确实有些对不住你的地方,那块儿料子的确少有难得,便做了,给你送了去。”

    温桃蹊迟疑了片刻而已,对此事便释然了。

    陆景明不像是个扯这种无聊谎话来敷衍她的人,而且这番话说的——他简直是无聊透顶了!

    他因为好奇心作祟,就把她陷入两难的境地,要真是扯谎敷衍,他大可以找别的借口,实在没必要说这些,反而叫她觉得他怕不是有毛病。

    可也正因为她听的仔细又认真,就连目光都没从陆景明的身上挪开半分,所以才更能够清晰地捕捉到,他说对不住她的时候,目光闪躲,表情犹疑。

    他什么地方对不住她?

    先前接近她,的确是故意为之,他等同是承认了的。

    温桃蹊深吸口气,拿起面前的茶盏,往嘴边送了送,热气腾腾,烟雾缭绕,这杯茶还很烫。

    她放在嘴边,没喝进去,反倒是拿鼻子嗅了嗅:“碧螺春,茶汤颜色正,茶味也很香,我听我大哥说,陆掌柜最喜欢的茶,就是碧螺春?”

    她一面说着,一面抬眼过去,隔着烟雾看向陆景明:“很巧,我二哥也最喜欢碧螺春,你们两个倒是能吃上同一口茶。”

    温长玄略一想,立马明白她的意思,又抬手给陆景明添茶。

    陆景明没躲也没挡,只是再没有碰那茶杯。

    温桃蹊看在眼中,嗤笑出声:“因为觉得从前有对不住我的地方,今日把话说开了,便连我二哥添一盏茶,陆掌柜都不好意思吃了?我应该没理解错吧。”

    陆景明神色一肃。

    这小姑娘果然不是个好相与的。

    寻常十四岁的女孩儿,听了他那些话,或是气恼震怒,或是一笑置之,可她不一样。

    不过也正合了他的心意。

    他一直觉得那些事情难以启齿,可事实上他们兄妹紧追不舍的,尤其是温桃蹊,见了他不是诸多防备,就是旁敲侧击,没个好脸色,更没个好听话,日子久了,谁遭得住啊?

    何况他如今已然同林月泉划清界限,更觉得这小姑娘可爱的紧,权衡利弊之下,他更愿意把话摊开了说。

    她不是个小肚鸡肠的姑娘,或许会一时接受不了,但日子久了,他坦诚相待,她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总好过这事儿一直梗着,将来再从林月泉嘴里说出来,才更难解释的清,就连温长青对他也会心怀芥蒂。

    陆景明反手拿了茶盏:“不是不好意思吃,是看三姑娘茶盏到了嘴边也不吃,恐怕这一杯热茶,是下不了肚的。至于说对不住三姑娘的地方——”

    他挑眉,掀了眼皮一眼睇过去:“今天难得把话说开了,三姑娘既然想知道,我自然言无不尽。”

    温长玄眼皮突突的跳。

    陆景明这么大个人了,还真有对不住桃蹊的地方?就这短短数月的相交?

    先前桃蹊跟他说,他还将信将疑的,如今……

    他嘴角抽动,分明想说话,温桃蹊藏在袖下的那只手一把按住了他,不动声色的:“陆掌柜愿意言无不尽自然很好,坦诚以待,这应该是陆掌柜最初同我说的话吧?”

    他说是:“只是三姑娘那时候不屑一顾,但时至今日,我也仍旧是这句话,今后,也永远是。”

    陆景明眼中布满了坚定,一字一顿的,等话音落了,温桃蹊也不接他这话,只是平静的吃了口茶,也没再看他。

    他明白她的意思,无声的叹了口气:“三姑娘不是一直想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特意接近你吗?我还记得你说过,如果真是对你感兴趣,我与泽川相交多年,早该亲近接触你,而不是数月前,莫名其妙的接近,于三姑娘而言,的确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我也不得不说,三姑娘心思澄明,实在机敏,我见过的许多姑娘,大多不如三姑娘聪慧。”

    “陆掌柜不用夸我,我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是清楚的,你把我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我也不敢飘飘然忘乎所以,你便是将我踩的一文不值,我也晓得我自己还是有些长处和好处在的。”温桃蹊终于抬起头来,施施然又落过去一个目光,“人嘛,不卑不亢,才能活的坦荡,是这么说吧?”

    陆景明暗暗惊讶于一个小姑娘能有这般见底和说辞,只是面上不显露,反而转头去看温长玄:“你们家把这个女孩儿教的的确不错。”

    温长玄没个好脸色给他。

    再圆滑的人,听见今天这些话,也不会对陆景明有什么好脸了。

    “谬赞了。”

    陆景明一撇嘴,连阿兄都不叫了。

    他倒也无所谓,收回了目光来:“三姑娘大约猜得到,我后来见三姑娘行事,对我,对林月,都诸多防备,你大概那时候就觉得,这事未免太巧合。我才莫名其妙的接近你,林月泉不多久就到了歙州城,他又对三姑娘频频示好,许多事情算下来,其实可能都跟他有关,我说的不错吧,三姑娘?”

    温桃蹊脸色骤然白下来。

    陆景明和林月泉——可他又为什么突然承认了?

    她呼吸不畅,胸口憋着一口气,喘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就那样卡着。

    温长玄大吃一惊,忙上了手替她顺着气儿:“喘口气,桃蹊。”

第125章 碰壁

    温长玄的声音一下子拉回了温桃蹊的思绪。

    她定然望去,眼中却丝毫没有错愕。

    于是陆景明心里明白,他说的不错,小姑娘的确是从一开始就心存防备,更是从林月泉到了歙州之后就在怀疑,这一切,不过是个圈套而已。

    所以她几次三番的不给他好脸色。

    陆景明深吸口气:“三姑娘果真从一开始,就疑心我的。”

    温长玄呼吸一滞。

    他是护着桃蹊的,可要说从最初接触的时候,桃蹊就疑心人家,这也不怎么好听……毕竟大哥和陆景明交情摆在那儿,人家又不贪图温家什么,何至于就防着人家了呢。

    他隐在袖口下的手捏了捏。

    温桃蹊皮笑肉不笑的:“当初陆掌柜大言不惭,与我说真心——”她尾音拉得很长,视线也始终落在陆景明身上,眼底凝出冰渣来,“这就是陆掌柜所谓的真心?”

    她扬声反问,不屑至极:“我记得当日陆掌柜还劝我莫要戒心太重,与人相交,这样不好,今日陆掌柜与我说这些,我倒想问一问陆掌柜,倘或我是个傻子,真就天真的以为陆掌柜是无理由的对我好,以真心相待,时至今日,我岂不是个天大的笑话了?”

    陆景明脸色虽然稍变,却并不生气,只是无奈叹息:“我就知道三姑娘会这样说,所以本来没打算跟你说这些。”

    温桃蹊嗤笑:“是,能瞒一日是一日,瞒到死,你不承认,也没人能按着你的头让你承认。”

    她丢了个白眼,很快收回目光,分明是不屑于多看他一眼。

    陆景明何曾收到过这样的冷待,但是今天的一切,也全都是他自找的。

    这小姑娘原就是个脾气执拗的,听了方才那番话,她没有立时甩手就走,就已经算是相当客气的了。

    他喉咙滚一滚:“当初我拿林月泉当少时旧友看待,他突然来信,信中向我打听三姑娘,我虽与泽川相交多年,对三姑娘却知之甚少,是以……”

    “是以你正好借着我那顶小金冠丢失之事,而后几次三番接近我——”温桃蹊眼神一凝,眉头一紧,“我的小金冠丢失,总不能也是陆掌柜你的手笔吧?”

    陆景明面色一僵:“自然不是。”

    她盯着他大量了许久,才哦了一声:“那还真是巧的很,也正好省去了陆掌柜许多麻烦吧?”

    他说是,看着她的脸色,心里却不是滋味:“我今日与三姑娘坦言,三姑娘心中不受用,可难道今后也打算一直这样同我说话了吗?”

    温桃蹊简直想笑。

    是他做错了事,算计了人,挖了坑等她往里跳的。

    这也就是她重生而来,凡事多留了心眼,对这些陌生人,尤其是突然示好的陌生人,更多出七分戒备的心,这才没有上了陆景明的恶当。

    不然倘或当初她就一头栽进去,岂不是陆景明想要什么,她就给什么,他想知道什么,就能知道什么了?

    他本身就是个优秀又出色的人,想要诓骗她这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根本不在话下。

    所以他今天凭什么堂而皇之的质问她,是不是打算一直这么阴阳怪气下去?

    温桃蹊一挑眉:“陆掌柜觉得自己是君子?”

    陆景明啧声:“我从不觉得我是君子。”

    她反倒愣住了。

    陆景明嘴角上扬:“可我即便不是君子,今日也是坦坦荡荡。三姑娘还想知道什么,不妨直接问我?”

    是他送上门来的……

    温桃蹊盯着他:“林掌柜为什么要向你打听我的消息?”

    他肩头一耸:“我起初以为他在外游历行走,听说了三姑娘的名声,有心交好,正好我与泽川是交情匪浅,他自然写信向我询问。”

    起初以为,那也就是如今不这么以为了。

    温桃蹊眸色一暗:“那今天为什么又告诉我了?”

    她问了一声,只是略顿了须臾而已,又接上自己前头的话去:“陆掌柜当初拿林掌柜当朋友,替他打听消息,也不告诉我们,遮遮掩掩,暗中行事,可你今天突然挑明了,换句话说,你不拿林掌柜当朋友了?”

    她果然聪颖。

    温长玄也是眉心一动:“如今林掌柜在歙州城中生意越发红火,阿兄却不拿他当朋友看了?这是什么缘故。”

    “你们兄妹两个……”陆景明吃了口茶,摇头咂舌,“我既然说了,就都会告诉你们,也不用一唱一和的来套我话吧?”

    温长玄已然把先头的事情听了个大概的,本来就对陆景明有诸多不满,只是明面儿上也不好怎么发作,总归还是要回家告诉了大哥,让大哥去找陆景明的麻烦,毕竟今天人家是带着满满的诚意而来,打算交底儿的,难不成眼下就掀桌子尥蹶子,给陆景明大大的难堪吗?

    可陆景明这样理直气壮,实在叫温长玄心中不快。

    他声儿一并沉下去:“我无意套你的话,但的确是你别有居心的接近我妹妹在前。阿兄——我叫你一声阿兄,是看在你和我大哥多年的交情上,也看在你今日肯坦诚相告的份儿上,难听的话,我想你也不愿意听吧?”

    陆景明斜眼过去:“你打算让我听什么难听的话?”

    温长玄多少知道他,脾气古怪,笑着骂人,从来都不是什么良善可欺之辈。

    他犹豫了下,越发捏紧了拳。

    温桃蹊拦了两句:“我们也并不想同陆掌柜吵架拌嘴,将来抬头不见低头见,我大哥也还要跟你相交的。”

    陆景明声儿淡淡的:“我的确不拿他当朋友了。”

    他没头没脑的,突然又把前头的话接了过来,像是方才与温长玄险些起争执的根本不是他一样。

    温桃蹊忍不住扶额,这人还真是喜怒无常。

    她揉了一把眉心:“我比较想知道,林掌柜是做了何等十恶不赦的事,让陆掌柜觉得他不配做你的朋友了呢?毕竟当初他一封书信,陆掌柜就肯替他来打听试探我,甚至不怕我大哥有所察觉,与你翻脸。如今林掌柜到歙州月余,你又不肯拿他当朋友了?”

    “十恶不赦的事情是没有,可有些利用和算计,我多少知道。”青瓷小盏又在陆景明的手上滚过一回,才轻放回面前的圆桌上去,“泽川先前也往我府上说过些事,我私下里也调查了一些,他的的确确是利用了我——他如果是真心喜欢三姑娘,便是借我的方便多打听些,尚可玩笑一句近水楼台先得月,可偏又不是。三姑娘,你做人做事,似乎是很有自己的一套原则的,难道有人利用了你的真心,算计了你的一番情谊,你还会拿人家做朋友?就比如……林姑娘?”

    他好端端的提起林蘅,虽然只是拿来打个比方,这也让温桃蹊秀眉紧蹙,十分不悦:“林蘅姐姐不是那样的人,也绝不干那样的事,说咱们的事儿就说,陆掌柜拉扯旁人做什么?”

    陆景明揉了把耳朵,把她的话放在舌尖儿上品,发觉他很喜欢听她说咱们。

    他无声的笑:“我随口一说,三姑娘不必动怒,林姑娘自然不是这样的人,不然三姑娘这么重的戒心,也不会真心待林姑娘好。”

    温桃蹊就是懒得跟他扯林蘅,她不愿意任何人随意的评判林蘅如何,尤其是从前利用过她,算计过她的人。

    于是她白一眼过去,岔开了话题:“那后来呢?第一次在青雀楼中吃饭的时候,我与陆掌柜交浅言深,你就应该知道,我戒心甚重,不大轻易与人交心,那之后就不该再来试探我——你们还想试探出什么?你该提点林掌柜,少打我的主意才是。可是陆掌柜的簪子,照样送进了小雅居,还有前两日我没收的那只兔子,你甚至为此躲了我大哥好几天!”

    她话到后来,咬重了话音,足可见耿耿于怀。

    陆景明反手摸着鼻尖儿:“知道三姑娘心思重之后,我的确提醒过林月泉,要真是动了心,只怕要多下些苦功夫,不如趁早断了这念想为好,之后种种……”

    他声音戛然而止,似笑非笑的看她。

    温桃蹊只觉得眼前一时恍惚。

    那种熟悉而又陌生的笑,正是她第一次认认真真审视陆景明时,他挂在脸上的。

    眯着眼,眉眼弯弯,唇角上扬,叫人如沐春风。

    虽然笑未达眼底,却异常温暖。

    她是在孤冷中走到生命尽头的人,林蘅带给她的那些许慰藉,并不足以叫她取暖。

    所以当日在府中一眼见到陆景明时,她心头一滞,几乎下意识的想要贪恋那样的温暖与美好。

    只是她忍住了,她更知道她不能。

    这天下,从来无欲则刚,何况当年她就是贪恋了林月泉的那张脸,才把自己和温家,亲手送上了绝路。

    她重生了,有父母,有兄弟,只要她好好守着温家,守着家里人,就不会再孤单寂寞,她大可不必贪恋外人的美好,那不过都是镜花水月,浮华一场空罢了。

    眼前的景象让她稍稍分了心,她狠掐了自己手背一把:“之后种种,又如何?”

    陆景明觉得自己没有看错,更没有听错。

    小姑娘刚才有些走神,眼神中有莫名的贪恋,静静地望着他,虽然是想透过他,不知落向何处,可她眼中的眷恋,是真实存在的。

    然而转瞬而已,她整个人又冷肃起来,就连声音都比先前更清寒三分。

    他抿唇:“之后是因为我对三姑娘,很感兴趣。”

    他挑眉的模样,像极了挑衅。

    温长玄拍案而起:“简直是荒唐至极!”

    他上手去拉温桃蹊:“我们回家!”

    温桃蹊由着他半拉半拽的起了身,脚步却没动。

    陆景明噙着笑看她:“三姑娘?”

    “你说的,我信了。”她反手按了按温长玄手背,“可我对陆掌柜,毫无兴趣。”

    陆景明脸色骤变:“毫无,兴趣?”

    她斩钉截铁的是说:“所以我劝陆掌柜,也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可你的一时兴起,已经带给我诸多困扰和烦恼。你是在外行走的郎君,我是内宅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本就不该有过多的交集,陆掌柜是聪明人,我希望你能记住我今天的话,不要给彼此徒增烦扰。”

    陆景明慢吞吞的站起了身:“我要说我不呢?”

    “你!”

    温长玄听不下去,把温桃蹊一把藏在身后,黑着脸平视过去:“桃蹊说的不错,你别欺人太甚。”

    陆景明胸口一窒,说不出的憋闷。

    他对温桃蹊,没有一丁点儿的邪念歪心,只是觉得她有趣,又或者……他莫名觉得,这小姑娘日子过得并不像表面看来那样风光快乐,他想给她更多的快乐,仅此而已。

    可人家兄妹避他如洪水猛兽,在他脸上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陆景明眯了眯眼:“要送三姑娘的那只兔子,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却是那胡人原本打算带回家去逗他小女儿的,我那日一见,莫名想起三姑娘,觉得你大概会喜欢,很费了一番唇舌,才叫那胡人肯割爱卖给我。三姑娘,你真的觉得,我是存了歹念,为贪图你,为不可告人的目的,才做这些事的吗?”

    他声音是清亮的,是干净的,温润儒雅。

    温桃蹊第一次觉得,原来陆景明也可以是个温润儒雅的人。

    那声音悠悠扬扬,就像是抓了一把明珠,在玉石铺就的地砖上,一撒手,落了地,清脆的声音再飘入大殿,回响不绝。

    她没说话,温长玄更不肯叫她再理会,拉了她,径直出了门去,只留下决然的背影给陆景明,还有一声极其不悦的冷哼声。

    陆景明盯着兄妹两个离去的背影看了许久,一抬手,压在了鬓边太阳穴处。

    他还没有这样碰过壁呢。

    温长玄护着亲妹,不给他好脸色也就算了。

    他难得打心眼儿里想对一个小姑娘好一些,就这样?

    门外明礼犹犹豫豫推门进来,苦着一张脸凑上前去:“主子,那兔子……还送吗?”

第一百二十六章:下作的梁时

    陆景明的兔子还没有送到温桃蹊手上去,转眼温长青要大婚了。

    六月十二,是温家和李家再三挑选,定下来的大吉之日。

    这一日晴光潋滟,万里无云,是歙州城中近半个月来都少有的好天气。

    李家一早忙,温家更忙,热热闹闹的,迎亲的时候,温家几个兄弟都陪着去了,姑娘们虽然跟李家一向走的近,可今天是大日子,不能登门,就只能在家里守着。

    大喜的日子规矩多,可规矩又不多,等到喜堂上欢欢喜喜的拜过了天地,长辈们留在了前厅先入席,小辈儿的孩子们一股脑的涌到了后头去闹洞房观礼。

    李清乐的盖头被掀开,她生的虽不算多美艳,可凤冠霞帔装扮起来,也是少有的美人模样。

    于是众人又起哄,温家的几个哥儿笑着闹着说嫂子好看,说大哥好福气。

    温长青看着眼前久违的那张脸,烙印在他心底的眉眼,笑的越发幸福。

    温桃蹊拉着林蘅站在左手边儿,靠的稍稍往前一些,温长玄和温长洵两个人一左一右的,又比她两个靠后半个肩膀,那架势分明是把人护在了前头,既让她们能看清热闹,又不怕人多挤着她们两个。

    陆景明年级到底长一些,这样的场合他即便真心替温长青高兴,也仍旧觉得太聒噪,闹腾过头了,只不过是站在右手边儿上,等着这头礼成了,要头一个上前去,拉了温长青前面吃酒去而已。

    可他鬼使神差的,目光就转到了温桃蹊身上。

    为着喜庆,她一身颜色娇俏又艳丽,就连发髻上的簪,挑的都是红宝石一类的,真是再喜气不过了。

    她皮肤白皙,是他见过的姑娘里,生的最白的一个。

    那红衬着她的白,入了眼,好看极了。

    偏林蘅又是个最喜欢素净的人,即便是今天这样的日子里,她身上也看不见艳红颜色,最多无非茜红纱,耳坠子挑的是一对儿红玛瑙的。

    两个姑娘站在一起,她就更引人注目。

    温桃蹊正拉着林蘅交头接耳,意外的感受到火热的目光,她眉心一拢,下意识的找寻过去。

    四目相对的时候,她心一沉。

    梁时?

    他那样明目张胆的盯着她看,眼底带着惊艳和审视,还有一丝她看不大明白的东西……

    温桃蹊敛了神色,转而去叫温长玄:“梁时怎么也到喜房这边来了?”

    温长玄起初没注意,这会儿顺着她的话,又往对面看过去,果然梁时正理着衣襟,见他看过去,甚至扬了唇角笑了一场。

    他以为梁时会随着长辈们留在外头正厅入席的。

    梁燕娇的事情闹得不小,祖母气晕过去,梁时不会一点不知道。

    今天家里大喜,他是三房的表少爷,入府吃一杯喜酒无可厚非,可温长玄觉得,但凡他要脸一些,都不会跟到喜房来观礼。

    他压了压声,去问温长洵:“你拉了梁时来的?”

    温长洵一门心思全在林蘅身上,冷不丁听旁边兄长叫他,啊的回神:“刚才过来的时候,他就跟着咱们一起来了啊。”

    其实前头的不愉快,温长洵多少知道点儿,可他不是全都清楚,至少梁燕娇想给温长玄下药这样的事,他是不知情的。

    原本他也想把梁时拦在外厅席面上,但是梁时自己没事儿人一样,堂而皇之的就跟着过来了,他要是把人推出去……

    他面露为难之色:“二哥,要把人往外赶,给客人们看着,不太好。”

    温桃蹊面色一沉:“二哥,他刚才一直盯着我看。”

    温长玄登时就变了脸:“你顾着桃蹊和林姑娘。”

    他说罢往后退,打算从人群中挤出去。

    温长洵心下一惊,忙就拉住了他:“二哥要做什么去?”

    温长玄瞪他:“放手。”

    温长洵哪里敢放开手,他脸色这样难看,看起来就像是要去找麻烦的:“今天是大哥成亲的日子,二哥你可别犯浑。”

    他犯浑?

    温长玄冷笑一声:“你没听见桃蹊的话?”

    温长洵当然听见了,可他再扭头看过去时,梁时的目光早就挪到了别的地方去。

    温桃蹊也晓得轻重,反正他不看了,那就算了。

    于是她劝了两句:“算了二哥,回头再说吧,别让客人们看笑话,搅和了大哥的喜宴,咱们都要挨罚的。”

    温长玄正打算带着温桃蹊先出去,那头礼已经全都毕了,众人哄笑之间,陆景明已经一步上前去,拉了新郎官要走,旁边儿还有吴家的吴闵嘉,就连梁时,也笑着凑了上去。

    温长青摆着手应付着,脚下却跟着他们往外走。

    温长玄黑着脸拍拍温桃蹊:“你和林姑娘也去入席吧,我去跟着大哥。”

    温桃蹊欸的一声应了,看他脸色那样难看,又不放心,紧着抓了他胳膊一下:“二哥可不要去找梁时麻烦。”

    他说知道,猛地一回头,发现温长洵的目光还落在林蘅身上,一拧眉,抓了人就出门去了。

    林蘅这才长舒口气。

    她又不是块儿木头,当然能察觉到身后炙热的视线,所以她才一句话都不敢说。

    今天温家的喜宴,男宾女客是不分席的,只是长辈们在前头单有席面,小辈孩子们在后头单摆下几桌,热热闹闹的,反正不是十分相熟的人家,也不会下帖子宴请,左右都是一起长大的孩子,再不然就是同温家哥儿姐儿交情很不错的,自然不怕这个。

    林蘅犹豫了下,没跟着温桃蹊出门。

    温桃蹊往外走了三两步,发觉身边儿少了个人,咦了声:“你还打算留在喜房呐?”

    “倒也不是……就是要陪着表姐,也该清云留下来陪着,用不着我……”林蘅有些扭捏,不晓得怎么开口。

    温桃蹊想了想,方才四哥有些走神,心思不知道飞到哪里去。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你怕什么,我四哥又不吃人。”

    林蘅照着她腰窝就戳了一把:“你胡说八道什么。”

    她们两个站在门口不远的地方闹着,林蘅扭扭捏捏不想出门,温桃蹊非要拉了她出去,惊动了早挪去内室的李清乐,自然打发了身边儿的丫头出来看。

    那丫头叫照人,是从小伺候李清乐的,一出来见是她两个,笑着蹲身做礼:“大奶奶叫我来看看是谁还在,原来是姑娘和表姑娘,不去前头吃席吗?”

    林蘅正好要借口躲到李清乐身边儿呢,温桃蹊扬声就拦了她话头:“要去的,这就去了,阿娘特意叮嘱过,小厨房备下了吃的,大嫂要是饿了,只管叫人送过来。”

    照人笑得越发甜。

    临出门的时候,太太把她叫到跟前去吩咐过,婆家看重不看重,这里头也有很多说头,别看温家平日里亲亲热热的,可真嫁过来了,婆母会不会立规矩拿捏人,谁也说不准,所以叫她凡事多留心眼,等过两日回门时候,再去同太太回话。

    这会儿三姑娘说,大太太早吩咐人备下了吃的在小厨房,那才是打心眼里看重她们姑娘。

    于是丫头笑着把人送出了门,欢欢喜喜的回内室去同李清乐说了一通不提。

    林蘅虎着脸跟在温桃蹊身后,横竖这会儿已经叫她拉出了门,总不能扭头再回去,可温长洵……

    她抻着劲儿扯了温桃蹊一把:“一会儿你再胡说,我就拧你的嘴了啊。”

    温桃蹊搂着她哄:“我什么时候当着外人的面儿说过这个?姐姐也太小看我,我就那么没分寸呀?”

    她一面说着,才拥着林蘅往前走:“快走吧,人家都入席了,一会儿咱们去的晚了,又叫她们闹咱们。”

    林蘅这才算是放下心来,反正今天温长青是肯定被人家灌酒的,温家的几个哥儿,除去温长乐年纪还小,吃不了酒,像是温长玄他们几个,都要陪着温长青,方便替他挡酒去,也没空来看她。

    只是两个人说着笑着,才从喜房这边儿的小跨院儿绕出去,上了往席间去的甬道没多久,路就被人给挡了去。

    温桃蹊下意识去护林蘅,林蘅看清眼前站着的人时,眉目一凛,反手把温桃蹊挡在了身后。

    梁时看着两个姑娘的举动,不免好笑:“我是会打人,还是会吃人?”

    温桃蹊这会儿后悔了。

    刚才就应该叫二哥教训他一番!

    她定了定心神:“梁表哥不去吃席,这是要去哪里?”

    梁时嘴角扬着:“等你。”

    温桃蹊心一沉:“你想干什么?”

    林蘅对梁家兄妹委实提不起好感来,这一双兄妹行为乖张,未免太放肆。

    她也听得出温桃蹊的不耐烦,怕梁时真的一时糊涂,犯了浑,于是越发挡着温桃蹊,干脆挡去了她大半身形:“梁公子,大喜的日子,席面虽未分开,可你这样子堵在这儿,终究不成体统,有什么话,不妨过会儿到了席间,桃蹊诸兄都在,你再来与她说?”

    梁时挑眉打量林蘅,明明是最柔弱怯懦的一双眼,这会儿乌黑到深邃,坚定的很。

    他嗤笑:“桃蹊,你好歹叫我一声表哥,我也算外男?”

    这不是耍无赖吗?

    不要说他只是三房的表少爷,就算是杜昶和杜旭,她正经八百的表哥,算下来都算外男,敢私下里堵她,给父兄知道了,都是要挨上一顿毒打的!

    温桃蹊手心儿直冒冷汗:“我叫你一声表哥,也希望表哥自重。你这是第二次拦我路了,梁表哥是真不怕我告诉三叔吗?”

    梁时心说我还真不怕,便又上前了两步。

    林蘅小脸儿一沉:“站住!不许再往前了!”

    她声儿娇滴滴的,一点儿震慑力都没有。

    温桃蹊抿唇站出来:“梁时,你到底想干什么?上次你拦我,是为了替你妹妹出气,专门恶心我的,今天又想替你的好妹妹出气,专挑了我们家大喜的日子来恶心人吗?”

    梁时盯着她看了很久,目光炙热又灼烈。

    她生的美,才十三四岁,就有了倾国容颜,再过两年,长大了,该是何等的绝色。

    他从没动过别的心思,今日见她一身红,那样俏,心一颤,不知怎的,偏就动了。

    “我为什么要来恶心你?你又没做错什么。”他说着脚步却不停,仍旧往前,“你对我,或许有误会,我们说说话,你误解我什么,我解释给你听?”

    林蘅拦在温桃蹊的面前,两个姑娘踩着细碎的步子往后退。

    他越是进,她们就越是退。

    温桃蹊心头突突的跳。

    怪她胡闹了。

    本来想着到喜房观完礼,要跟二哥他们一起到席上去,就没叫白翘和连翘跟着来,让丫头先去席上等着了,谁知道跟林蘅玩闹两句一耽搁,反而落了单。

    她强定心神:“我跟你没有误会,更没什么好说的。”

    梁时眼儿一眯:“表妹说这话,足可见对我误会至……嘶——”

    他突然倒吸口气,林蘅和温桃蹊看着被人一脚踹翻的梁时,也吓了一跳。

    那不是温家兄弟,但实实在在是个郎君,只身一人而来,也不知是为什么而来。

    林蘅攥紧了手心儿:“是吴家哥儿。”

    吴闵嘉。

    温桃蹊敛眸,扯了扯林蘅:“咱们得想法子快走。”

    却不料她压低了声儿才说完,吴闵嘉清冷的声音已经传来:“我还以为是谁吃多了酒在这里缠着姊妹们胡闹,冒失踹了人,梁公子见谅。”

    他说着赔礼的话,可语气却分明没有歉意。

    梁时是冷不防挨了一脚的,吴闵嘉又用了十足的力气,他吃痛,竟一时无法起身来。

    偏吴闵嘉朝他递了只手,是要拉他起来的意思。

    温桃蹊看着,噗嗤一声笑出来,他越发觉得脖子都红透,太丢人了。

    他不肯借力,缓了会儿,慢吞吞的站起身:“吴二公子,我同表妹说几句话,你不由分说就动手……脚,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你吴家后宅。”

    吴闵嘉笑着去看林蘅和温桃蹊:“三妹妹和林姑娘似乎一直在躲梁公子,我才以为是哪里来的等徒浪子——”

    他一拖尾音,笑意尽数敛去,只余清冷:“这般下作。”

第一百二十七章:他喜欢我

    梁时变了脸:“吴闵嘉!”

    他的怒意又牵动了被踹的地方,凉气一吸,气势就弱了。

    吴闵嘉从鼻子里挤出不屑来:“三妹妹不去席上吗?二妹妹刚才还四处找你,秀仪也想拉你去跟长玄讨一幅字呢。”

    温桃蹊看看他,看看梁时,面露为难之色。

    吴闵嘉看出她的担忧,人往梁时身边儿一站,手臂一抬,骨节分明的一只手就落在了梁时左肩上:“梁公子不愿意在席上吃酒,咱们走走?”

    温桃蹊无声的笑,投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拉了林蘅,几乎贴着墙壁,小跑着走远了。

    梁时一把挥开肩膀上那只讨人厌的手:“吴公子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

    吴闵嘉收回了手来,两只手交叠着,拍了拍,眼底的嫌恶不加掩饰。

    他反问了一嗓子,才继续问:“梁公子倒是个不多管闲事的,五天前我手上的那笔生意,眼看着要成了,梁公子何必要横插一脚?而且——”

    他背着手在身后:“你堵着姑娘的路,恐怕不是君子行为吧?”

    梁时嗤出声,看着他的举动,心内越发恼火:“我还以为吴公子真是什么君子英雄,救小姑娘于水深火热,却不想是为了私仇。我看三姑娘那样感激,要是知道你不过为了泄私愤,不知道怎么想,哦?”

    “我是为私仇,也是为给三妹妹和林姑娘解围,这并不冲突。”吴闵嘉似乎很懒得同他多说,有意无意的往温桃蹊离去的方向扫了一眼,“梁公子还是自重为好,今天这样的事,来日再有,我看不见便算了,若给我瞧见了——”

    他转了转手腕子:“见一次,我打你一次。”

    梁时恨得牙根儿痒,可他的确打不过吴闵嘉。

    吴家的孩子们从小骑射俱佳,就连姑娘们也都是会骑马,能射箭的,或许不精,却一定会。

    吴闵嘉虽然行二,但上头他大哥要帮着他爹打理家里的产业,日渐荒了,他反而成了最出色的那一个。

    歙州城中的姑娘们恐怕是瞎了眼,怎么会觉得吴家二公子是温润如玉,良人可托。

    梁时不愿与他同路,更不肯走在他身后,恨恨的转了道儿,朝别处拐去了。

    他才走不久,陆景明的身形从拐角墙根儿闪出来,若有所思。

    明礼干吞口水干着急:“主子方才怎么不替三姑娘解围呢?我瞧三姑娘和林姑娘刚才叫吓坏了……”

    “她才不会叫吓坏了。”

    陆景明打断他的话。

    他其实跟吴闵嘉到的时候也差不多,前后脚吧,他是因为在席上找寻了半天没找到她的身影,也不知怎么的,连手里的酒都不香了。

    温长青是海量,又有他弟弟们替他挡酒,况且人家大婚之喜,他没那个恶趣味,非要把人给灌醉了。

    后来他看梁时鬼鬼祟祟的从席上退出去,心里总觉得古怪,才跟了出来。

    至于吴闵嘉嘛……

    “吴二是怎么回事?他张口闭口三妹妹,我怎么不知道他跟温家还有这么好的交情?”

    明礼心说您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啊。

    可他主子脸色很难看,就是那种胸中憋着一口气,咽不下去,也撒不出来,卡在那儿,难受的很,所以表现在脸上,就成了格外难看的颜色。

    明礼缩了缩脖子:“我听吴二公子还提起吴家四姑娘,也许四姑娘跟三姑娘是闺阁密友吧。”

    陆景明啧声叹了一回。

    他看着不大像。

    吴闵嘉他打过交道,是个黑到了骨子里的主儿,偏偏生的一副小白脸的模样,看着客客气气的,其实一肚子的鬼点子。

    梁时的确是在前些天截了他一笔生意,闹的挺不愉快的,但吴闵嘉会明着找梁时麻烦?

    他今天还光明正大承认是为了泄私愤,才踹了梁时那一脚。

    这分明不是吴闵嘉会干的事儿。

    陆景明头疼,脸色就更难看:“回头去打听打听,吴二跟这小姑娘小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交情。”

    小的……时候?

    明礼面露苦色:“主子,那……多小的时候啊?”

    陆景明一眼横过去,冷冰冰的,什么都没说,信步走了。

    明礼叫那个眼神吓得不轻,再不敢问,小跑着跟了上去。

    却说吴闵嘉原就是为了追上温桃蹊,是以他便走的极快,两个小姑娘虽然也怕梁时再追上来似的小跑着回席间,但小胳膊小腿儿的,林蘅又一向走路带不起一阵风的人,哪里比得过吴闵嘉那一双大长腿,不多会儿就叫他从后头追了上来。

    他扬声叫三妹妹,温桃蹊听出他的声音,这才放慢了脚步。

    林蘅随着她停下来,回头望去,吴闵嘉恨不能一步冲过来似的,等在她们面前站定了,面上还有些焦急颜色。

    她诧异,去看温桃蹊。

    温桃蹊腼腆的笑着:“刚才真是多谢吴二哥哥了。”

    她始终不抬眼看,又往后退了三两步,方才对梁时是什么态度,对吴闵嘉其实亦然。

    吴闵嘉心中怅然:“无妨,我原是丢了东西出来找,正好遇上,本来也不知道是你,走近了才看见是你……和林姑娘,只当是哪个混账吃多了酒,吓着了你和林姑娘,这才失态了。”

    他巴巴的追上来,就是为了……解释?

    林蘅更觉得惊讶。

    温桃蹊却仍旧不抬头:“那不算失态,是梁表哥太失礼了,林蘅姐姐也说呢,有什么话,回了席上,我哥哥们都在,再说也不迟,他偏偏不听。”

    吴闵嘉面色微微一沉,可也只是一瞬,旋即恢复如常,只是人越发守礼的退两步:“是,他是失礼了,三妹妹快回去吧,我就在后面慢慢的跟着,你放心,我看你们回了席上,别的一个字也不会跟人提起。”

    他是一片好心,甬道虽然不长,离摆席面的小院儿也不多远,但有了梁时那一出,难保不会有第二个不长眼的冲撞上来,这是周全她们。

    温桃蹊感念他的好意,蹲身同他做了礼:“那多谢吴二哥哥了。”

    林蘅见状,自然也就跟着她做礼,细声细语的:“多谢……吴二哥哥。”

    她听得出来,桃蹊似乎并不像显得与吴闵嘉过分亲厚,是以她只好跟着桃蹊叫上一声二哥哥,可实际上,她根本都没见过吴闵嘉这个人!

    两个姑娘手拉着手的往前走,期间林蘅几次想回头看,却都被温桃蹊给制止了。

    她实在是忍不住,戳了戳温桃蹊:“你跟吴二公子是旧时相识?他长得真好看,风神俊秀,世间无双。而且他刚才打人的时候凶巴巴的,跟你一说话就恁的温柔,真是柔声细语,怕吓着你似的……”

    “你还说!”温桃蹊也不敢动作太大,她知道,吴闵嘉就跟在后面,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

    她和吴闵嘉,那何止是旧时相识啊。

    前世吴闵嘉就喜欢她,她又不是不知道,可她就是喜欢不起来他,乃至于后来她爱慕林月泉,吴闵嘉还没少针对林业去。

    而他越是针对,她就越是讨厌他,日子久了,她算是把吴闵嘉的心也彻底给伤透了。

    后来她从林月的口中听闻,吴闵嘉其实从来都不是个温柔内敛的人,相反的,他心机重,又相当的腹黑,反正手段夺得离谱,变着法子的,总能打人一个措手不及,且这个人还记仇,格外的记仇。

    她那时候后怕,也不敢跟林月泉挑明了她和吴闵嘉之间的关系,但好像……

    当初温家出事的时候,吴闵嘉可没来踩上一脚。

    原来他的记仇,也分人的。

    她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遇到吴闵嘉——重生之后,她见过吴秀仪很多次,家里的宴也从不会少了吴家的请帖,但吴闵嘉不会闹到她面前来,她更不会主动去找他,一来二去的,今天竟然成了重生之后的第一次见面。

    林蘅看她出神发呆,欸的小声儿提醒她:“问你话呢?”

    温桃蹊撇嘴:“你怎么有这么多话问。”

    林蘅自己喜欢温长洵,温长洵对她也有意,她虽然是闺阁女孩儿,可男女情爱之事,她如今也算是明白了。

    吴家那位二公子方才的做派,再看看桃蹊眼下的羞怯和扭捏,她再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那她就活脱是个傻子。

    不过看桃蹊这样的反应……

    林蘅嘶的倒吸口气:“你不喜欢他?”

    温桃蹊一双杏眼瞪圆了:“你方才还说我胡说,还说要拧我的嘴,你自己怎么胡说八道?”

    那看来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她撇撇嘴:“要不知道的,真要以为你温三姑娘眼高于顶,将来也不知什么样的郎君,才能入了你的眼。”

    温桃蹊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前世她选中了林月泉,那个白手起家,没什么家底家世的林月泉,为的是那张脸。

    这一世……

    她不太信男人,大抵都是靠不住的。

    她敛眸:“这种事情,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入不入我的眼,有什么不一样吗?”

    林蘅没料到她会这样说,意外极了:“你可以点儿不像……”

    先前桃蹊玩笑她和温长洵,连请了赵夫人牵红线保媒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她哪里像是会盲婚哑嫁的姑娘?

    温家上上下下这样宠爱她,将来她若有了意中人,难道温家还会逼着她嫁给她不喜欢的吗?

    家世好,又有钱,温家又不图孩子们入朝做大官儿,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银子在手里握着呢,姑娘们挑夫家,怎么着也不会上赶着,更不大会有什么利益瓜葛,只要姑娘们自己幸福高兴就是了。

    林蘅忙收了话音:“我瞧着吴家二公子,很喜欢你的样子,可他也很守礼,一点儿不逾越的。倒是你……”她略顿了顿,想起来桃蹊先前的话,“你分明是拿梁公子提点他,这样伤人家的心?好歹他才帮咱们解了围。”

    温桃蹊抬眼过去:“我不是提点他,而是事实如此。梁时于我是外男,他也没有不同的。梁时有话该到席上,当着我哥哥们也在,才能与我说,他一样如此。姐姐,吴二哥哥是个好人,对我也一向都很好……”

    她一面说着,挠了挠头,嗨呀一声:“反正你也看得出来,我实话跟你说,他今年才十七,也就比我大了三四岁,小的时候常来常往,大家一处玩闹长起来的。以前小,不懂事,吴二哥哥是个最好脾气的,我也喜欢跟着他玩儿,我哥哥们比我大的要多些,有时候拿了雀儿啊珠啊哄了我,他们要出去厮混胡闹,就只有吴二哥哥很愿意带着我们这些小丫头片子玩儿。”

    林蘅嘀咕了两句:“怕是愿意带着你,捎带上别人的吧?”

    温桃蹊拧她:“叫你胡说。”

    她啐了一口,才又说:“后来慢慢大了,就不能像小时候那样玩闹了,不过吴二哥哥是在我们家的私塾念的书,我四哥哥是在吴家的私塾上学的。那会儿我们姊妹几个也去听,私下里倒也见过,他十四岁的时候就跟我说……”

    温桃蹊红了脸,两世为人,她也说不出口来,实在是太羞人。

    林蘅却一眼就明白了:“他十四岁,那你不也就才十岁吗?”

    她嗯了声:“我那时候也懵懵懂懂的,谁知道这个啊,傻乎乎的,他说他很喜欢我,我还觉得挺开心,好像我跟大姐姐二姐姐是不同的,往后吴二哥哥更能带着我到处玩儿,我一高兴,就跟我阿娘说了……”

    告诉了赵夫人,那还了得。

    温家长房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才十岁啊,就叫人给惦记上了。

    吴闵嘉能在温家的私塾读书,两家交情就不会浅,可问题是再怎么少年懵懂,他私下里跟十岁的桃蹊说这些,那就是蒙骗小姑娘!

    林蘅听了都觉得难以接受,更何况是赵夫人。

    或许外人听来,会觉得稚子戏言,玩笑两句就过去,可赵夫人是桃蹊的亲娘,怎么可能当玩笑就算了。

    她吞了口口水:“赵夫人不会再叫你到学堂去听课了吧?”

    温桃蹊重重点头:“后来私下里见他都少了许多,长大一些我才知道,阿娘交代了我大哥和二哥,我慢慢大了,不能跟外男随便胡闹,传出去不好听,小时候的玩伴也不行,要有私下寻我的,叫我哥哥们都替我拦出去的。”

    那就是防着吴闵嘉,但不能点明了说而已。

    林蘅长叹一声:“我们桃蹊是小美人儿,从小就是金疙瘩,人见人爱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铁树开花,桃色艳艳

    林蘅有心岔开了话题,温桃蹊当然不会再自己扯回去。

    吴闵嘉对她很好,一直都很好,可她没有那个心,就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人家。

    她更不想一面接受吴闵嘉的好意,又一面拖着人家不回应,她做不到心安理得的接受而不付出。

    温桃蹊紧了紧自己的手心儿,其实很想回头看一眼,也很想跟吴闵嘉说清楚……

    只是有些话,是没法明说的。

    她吸了吸鼻子:“咱们快回去吧,也别耽误了吴二哥哥吃席。”

    林蘅抿唇笑着,陪着她又走出去一段路,眼看着席面不远,也就一箭之地,她脚步突然一顿,拉了温桃蹊一把。

    温桃蹊一愣:“姐姐?”

    林蘅正色看她:“从前总是你问我,你打趣我,诚然,我问你这些,不是为了打趣你的,只是今日正巧碰到这样的事情,我的心事都告诉了你,总想问你两句。”

    温桃蹊小脸儿一垮,还是躲不过啊。

    她先前不久就发现了,十几岁的林蘅,和寻常小姑娘其实没什么两样,除了多了些谨慎柔婉外,其余的都一样,好奇心重,也爱玩爱闹。

    她侧身站着,眼角的余光能看见身后不远处跟着的吴闵嘉:“那姐姐快问,吴二哥哥还在后头跟着呢。”

    林蘅想笑,又怕她恼,忍住了:“你就没有跟吴二公子说清楚过吗?”

    她问了一句,仔细的回想了下吴闵嘉方才的行为举止,还有他的言辞。

    温桃蹊也许是真不喜欢他,但他仍然一厢情愿的想要对她好,甚至谨小慎微的,带着些刻意的讨好。

    她的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能让吴闵嘉再三犹豫。

    她拿梁时来含沙射影的提点,吴闵嘉分明立时就变了脸色,却又很快恢复如常,生怕她瞧见了会生气一样,连说话都不敢重一重。

    林蘅很难想象,那样出色一个郎君,是以何等心态,在对待温桃蹊,在对待着他的那份感情的。

    而看样子,三年多的时间过去,他的感情非但没有被岁月冲散,反而日渐浓稠。

    温桃蹊果然摇头:“后来很少见面,而且我还小的时候是不懂的,当然不会跟他说这些,再大一些,偶尔见面,他不提,难道我主动去提吗?”

    她掰着自己的手指:“每年我生辰的时候,他也会送很多新奇的东西,就是逢年过节,礼物也没少过,他很有心,只是再没有说过逾越的话,我是个姑娘,怎么跟他开口呀。”

    林蘅懂了,不免叹息。

    她觉得挺可惜的。

    吴二公子无论是样貌还是出身,都与桃蹊很般配,只可惜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也许缘分就是这么奇妙,明明青梅竹马,可就是不动心,谁也没办法。

    赵夫人要是极中意吴家,或是吴二公子,当年怕也不是那样的态度了。

    她虽是桃蹊的好友,闺中密事也互相分享,但是有些话还是不能说,不然她真要是把原本没有此心的桃蹊挑唆的生出这样的心思,将来闹出事情,她要怎么跟温家人交代。

    两个姑娘手挽着手回到了席间去,吴闵嘉远远的跟着,怅然所思。

    桃蹊不像是躲着他,却也不亲近。

    林蘅陪在她身边,他半句话也多说不上,就连那一点点的亲厚,也被林蘅巧妙地化解。

    他不能怪林蘅,那是个周全的姑娘,他听他妹妹提起来,也全是赞许和喜欢。

    有这样的朋友陪着,也是桃蹊的幸运,只是他仍然心有不甘……

    梁时那个混账羔子今天摆明了想欺负桃蹊的。

    吴闵嘉心情不好,想起梁时,瞳孔一缩又一暗,心一沉,心里就已经有了成算计较。

    他正提步要回席间去,冷不防肩头被人拍了一把。

    他吃了一惊,猛然回身,肃着的面皮一松动:“陆兄啊,这不言不语的,吓我一跳。”

    “我刚才叫你了。”陆景明看看他,看看还没来得及坐下的两道倩影,眼神一暗,“不过不知道你在看什么,入了迷,我叫了你两声,你也没反应,我都到你跟前了,你也没察觉。”

    他咂舌:“要是换做有心人,背后捅你一刀,你死不瞑目。”

    吴闵嘉自认跟陆景明关系没有好到可以开这种玩笑的地步,且今天是温家大喜的日子,他在这儿死啊活啊的,未免晦气。

    于是他沉了脸:“陆兄吃醉了吗?”

    陆景明挑眉:“你离席很早吗?追着……三姑娘出去的?”

    他答非所问,吴闵嘉皱眉之余,已经察觉到他的挑衅和针对:“我得罪了陆兄?”

    陆景明坦然摇头:“没有。”

    吴闵嘉咬牙:“那陆兄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好心提醒你吗?”陆景明面露惊诧,“难道你觉得我在找你麻烦?”

    吴闵嘉抿唇不语,盯着他看了很久,想着他那句话,隐隐觉得不对。

    倏尔他灵台清明,猛然明白过来:“你刚才都看见了?”

    十七岁的少年郎,比他小了五岁,可气势一点不输他,且此刻吴闵嘉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鸷,叫陆景明意外。

    原来是这样啊。

    他不是十二三岁的毛头小子,什么都不懂。

    以往在外行走,不知有多少妙龄女子痴缠上来,口中说着情爱的话,大有这辈子非他不嫁的意思。

    他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朋友也好,兄弟也罢,就算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再不然利益瓜葛的生意伙伴,谁没谈过情,哪个没说过爱。

    吴闵嘉喜欢温桃蹊。

    这认知,莫名让他很不爽。

    陆景明脸上笑意敛去:“吴二公子做事的时候,总该小心些,我看见了不打紧,要是别的什么人看见了,恐怕你有嘴说不清了。”

    “我要说清什么?”吴闵嘉冷笑着反问,“三妹妹和林姑娘被梁时拦了去路,是我解了围,两个姑娘在甬道上行走,身边没跟着伺候的丫头,我送了姑娘们回到席上来,又守礼的不近身,陆兄,我要——说清什么吗?”

    “自然是说清——”他咬牙切齿,陆景明却云淡风轻,强压下心中的不快,面上不露分毫,“你对三姑娘的心思。”

    吴闵嘉神色一凛:“青梅竹马,够不够?”

    青,梅,竹,马。

    得,也不用叫明礼去查了,人家自己告诉了。

    可他怎么就那么想打人呢?

    大概是太久没有跟人动过粗,拳头实在是痒了。

    陆景明双手环在胸前,面色也冷然下来:“原来吴二公子和三姑娘,青梅竹马之情啊——”

    他又把尾音拖的极长,目光飘飘然,定格在原处那小小的身影上:“怎么我瞧着,三姑娘对你并不亲近呢?恕我眼拙,没看出你同三姑娘的这点情谊,不然也不会开口问了。”

    “你——”吴闵嘉声儿一冷。

    桃蹊的确对他不亲近,甚至有意疏远,陆景明说的都是事实。

    可陆景明凭什么?

    他一个外人,凭什么对他和桃蹊的事情,指手画脚?

    吴闵嘉剑眉蹙拢:“陆兄是对我的事感兴趣,还是对三妹妹的事感兴趣?你此番追问,倒是叫我困惑。”

    他一口一个三妹妹,听的陆景明心烦,横过去一眼:“三姑娘是你妹妹吗?”

    这不是挑刺儿吗?

    吴闵嘉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再一紧,过了头,断了。

    他好像,品出了什么,可又很难捕捉到,或者说,是不太敢相信。

    陆景明身边虽然从没有姑娘陪着,也没有什么莺莺燕燕,可是喜欢他的人太多了,从歙州东城门一溜排开,怕是能排到西城门外去。

    他对桃蹊……?

    “她不是我妹妹,我也没拿她当妹妹看待过,但一起长大的姑娘,我叫一声妹妹,碍着陆兄了?”吴闵嘉学他先前模样搞搞挑眉,分明挑衅的口吻去问他,“陆兄和大哥哥走得近,交情好,都知道你们是情同手足,怎么着,如今是自诩为三妹妹的兄长,所以发觉我对三妹妹别有用心,抓着我追问责骂?”

    他堂而皇之的说出口,陆景明真的很想一拳打过去。

    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太幼稚了。

    吴闵嘉就该是个半大的孩子,十七岁,能干什么啊,就算替吴家谈成了几笔不错的生意,那也是个半大的孩子。

    他现在,站在温家的甬道上,泽川的喜宴就在不远处,而他,跟个十七岁的孩子,逞口舌之争?

    陆景明一时扶额:“我会把这件事情告诉泽川的。”

    他声音清冷下来,淡漠的眼神丢过去,从头到脚的扫了吴闵嘉一回:“喜欢,或是不喜欢,都该藏在心里,三姑娘是女孩儿,长在闺阁中,你四处与人说你的心意,只会连累了她的名声,对她没有半分好处。于你,或许是风流佳话,人道你吴二公子年少风流爱美人,一笑置之,可于她,却是另一回事。”

    他收回目光,双手也早背在了身后,端出一派长者姿态来:“你该收敛些。”

    陆景明头也不回的走远,径直往席间回去,留下吴闵嘉目瞪口呆的望着他的背影,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他有什么毛病吗?

    人家说陆景明喜怒无常,他今天算是见识了!

    难道他会错了意?陆景明其实并不是喜欢桃蹊?他真的只是觉得,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若给外人知道,是连累了桃蹊的名声,所以才会追上来,跟他逞口舌之争吗?

    那他怎么又突然不争了?

    吴闵嘉捏紧了拳头,双手垂在身侧。

    他胸中憋闷,那感觉差到了极点,到最后,只是阴恻恻的咬牙切齿:“陆景明,我记住了!”

    明礼是胆战心惊的跟着他主子往前走的,走出去好远,他偷偷回头,看吴家哥儿没追上来,才长舒了口气。

    他松一口气的动静不小的,陆景明回头看他:“干什么?你还怕他追上来揍我?”

    明礼心说你刚才的确是挺欠揍的,可他哪里敢说,忙摇头:“主子跟吴家哥儿说那许多,我看人家脸色都变了,真要跟你动手的样子。主子,吴家哥儿今儿也算是帮了三姑娘……”

    “他算哪门子帮了忙?”陆景明听着刺耳,冷声打断他,“你听不懂我的话?”

    “可是……”

    “帮小姑娘解了围就算是帮?送小姑娘回席上,就算是帮?”陆景明语气中全是不屑,“他打了梁时,还警告了梁时,你说梁时是不是个傻子?”

    明礼啊一声,一头雾水,显然没明白。

    陆景明啧声:“我说,梁时,不是个傻子——他为什么会挨打,为什么会被人警告,吴闵嘉出于什么目的,什么心态,打了他,警告他,护送温家的小姑娘回席上,”他没好气的白过去一眼,“你一时不明白,他可明白得很。”

    明礼一拍脑门儿,恍然大悟:“吴家哥儿喜欢……”

    “闭嘴!”

    陆景明手上的折扇一合,扬手打在他头上。

    明礼吃痛,摆出一脸的委屈:“这不是四下无人,主子打我做什么?”

    陆景明合眼。

    是四下无人,可怕隔墙有耳,而且,他很不喜欢听。

    明礼观他面色,眼睛飞快的眨巴着,突然笑嘻嘻的凑上去:“主子,是不是不高兴?”

    陆景明:“?”

    明礼又笑嘻嘻的说:“从刚才,吴家哥儿说,他跟三姑娘青梅竹马,是不是就不高兴?”

    陆景明:“?”

    明礼脸上的笑是意味深长的,哦的一声拖长了音调,真把陆景明素日里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

    陆景明咬牙:“说人话。”

    明礼敛去笑意,收了那副做派,一本正经的看着他主子,一本正经的开口说:“春心动荡,主子你千年铁树不开花,遇上三姑娘,总算是老树开花了吧!”

    他认真严肃的说完,旋即又笑的放肆起来。

    反正他主子不会真的恼了,最多打他两下,疼是疼了点儿,但他还是要说。

    可明礼预料中的痛感并没有迎面袭来,他看过去,发觉他主子呆若木鸡,啪嗒,手上的折扇,跌落在地。

    那扇面是他主子亲手画的一副桃花图。

    桃色艳艳,正合时宜。

第一百二十九章:狗嘴吐不出象牙

    明礼刚弯腰要去捡扇子,陆景明长臂一拦,先他一步,自己动了手。

    那折扇摊开来,他两只手捏着扇骨,拧眉打量着扇面。

    桃花春色,不合时宜。

    陆景明倏尔合上那扇子,随手丢给明礼:“你挑的扇子?”

    明礼嘴角抽动,刚要说不是,陆景明已经沉声又开口:“下次挑东西多看两眼,六月盛夏日,桃花并不合时宜。”

    不合时宜?

    明礼心里犯嘀咕,嘴上却不敢说。

    别是叫他戳中了心事,拿这扇子撒气呢吧?

    这扇子分明是主子自己挑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出门前他也玩笑着说呢,这时节挑把桃花扇面的扇不大相宜,还是主子白他一眼,说什么今日温家哥儿大婚,桃色正合今日之喜,这会儿又成了不合时宜了呗?

    明礼把扇子握在手中:“主子还去吃酒吗?”

    陆景明无心宴席,更从不是贪杯之人,他看着不远处的热闹,眉心蹙拢,半晌舒展不开。

    等他回过神,神思一愣,恍然发现,自己在不经意间,下意识的追寻着那娇小的身影……

    温长恪信步而来,面无表情,目光却始终落在陆景明身上,等走近了,一抬手,在陆景明肩头拍了一把:“陆兄,城郊茶庄,真不肯分我一杯羹?”

    陆景明的所有遐思都被打散,再不走神,冷眼看着眼前人。

    温长恪前头几个月不在歙州,听温长青说,他是出去办了一趟差事,但没人知道是什么差事,二房不知在谋算些什么。

    后来他回来了,也没折腾出什么花样,反倒在家里与众兄弟都是兄友弟恭的做派,唯独是那茶庄……

    陆景明后退半步:“今天你大哥大婚,谈这个,不合适吧?”

    温长恪面皮松动,唇角一扬:“不是今天这样的日子,我想见陆兄一面,难如登天——”

    他盯着陆景明的动作,眼底闪过嘲弄:“我几次要登门,陆兄躲着我干什么?你跟我大哥交情好,跟我二哥也能兄弟相称,见了长洵也总客客气气,去唯独避我如洪水猛兽?我得罪过陆兄?”

    真是有意思,方才吴闵嘉也问过这样的话。

    他们都没得罪过他,但他就是不想跟他们打交道,有什么问题吗?

    陆景明不耐烦,面上却不动声色:“你这话就扯远了,你能得罪我什么?”

    “我也觉得我不曾得罪你,所以呢?”温长恪挑眉。

    陆景明眯起眼来:“我的茶庄经营了小半年,你现在要横插一脚,长恪,这不合适吧?”

    “有银子,还有什么合适不合适吗?”温长恪双手环在胸前,“陆兄觉得我现在入伙,是白占便宜,大不了我多出银子,坐下来慢慢谈,还有谈不拢的?可陆兄什么也不谈,张口就回绝,我怎么觉得,这不像陆兄一贯的做派呢?”

    他扬声反问,却也不等陆景明回他,便又开口说:“听人说,那茶庄是陆兄跟人合伙盘下来的,起初我不信,想着陆兄这些年在歙州经营,做事是有自己的章程的,那么大一片茶庄,稳赚不赔的生意,陆兄怎么会与人分食呢?但如今看来,大概外头的传言不虚?”

    “如何可见传言不虚?”陆景明嗤笑一声,“既然是稳赚不赔,长恪,我凭什么分一杯羹给你?”

    温长恪面色一沉:“这么说,没得谈?”

    陆景明与他四目相对,毫不闪躲。

    他不说话,温长恪却明白了,旋即笑出声:“听说,你跟我大哥合伙盘下的那茶庄啊——”

    他欺身上前,压低了声:“不知道大伯要是听说了,会怎么样,哦?”

    陆景明面不改色:“那你大可以去告诉你大伯,叫他去问问泽川,是不是在外头背着人跟我合伙做了生意。”

    温长恪试图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些端倪,却失败了。

    难道,真是消息有误?

    大概不会。

    陆景明挺会装的嘛。

    温长恪退离开,重新站远了些,视线扫过明礼手上的那把折扇,须臾之间,他长臂伸出去,折扇下一刻便落在了他手上。

    明礼欸的一声:“三公子……”

    陆景明一抬手:“无妨。”

    他噙着笑,看着温长恪缓缓将折扇打开:“你喜欢这扇子?送你了。”

    话音落下,他显然不愿意跟温长恪多费唇舌,绕过了人,闪身又往宴席方向而去。

    温长恪倒是没再拦他,低头看看那桃花扇面,再瞧瞧陆景明远去的身形,唇角扬起嘲弄的弧度:“有意思。”

    折扇他合起来,本来想随手扔了的,陆景明的东西,他可一点儿也不稀罕,但转念想想,到底没动手,反而把那扇子揣进了自己的袖口里,跟着陆景明的脚步,回了席间去。

    温桃蹊手里有一小杯果酒,她再三的央告,温长玄才给了她这么一小杯。

    她如获珍宝,小口抿着品尝,可突然有外力照着她肩膀上拍了一把,她手一颤,杯里的果酒洒了大半出来。

    她登时黑了脸,扭脸儿要骂人,却正对上温长恪似笑非笑的一张脸。

    温桃蹊撇着嘴把酒杯放下去,慢腾腾的站起身,浑身散发着怨念:“三哥,我的果酒。”

    温长恪噙着笑看桌上酒杯,再看她小脸儿皱巴到一处去:“一会儿赔你一杯。”

    她却连连摆手:“算了吧,让二哥知道又要骂我。”

    她声儿浓浓的:“你叫我有事吗?”

    他不在那边的桌上帮大哥挡酒,跑过来干什么……

    温桃蹊侧目朝着西边儿的几桌看过去,发觉她二哥和四哥一左一右的陪在大哥身边儿,越发不高兴:“二哥跟四哥都在帮大哥挡酒,你不去,还要来搅和我,我好不容易才叫二哥允了我一杯果酒,吃了没两口,洒了一大半,早知道我一口吃了算了。”

    温长恪是喜欢这个妹妹的。

    她生来娇滴滴,不像子娴那样过分端重,也不似时瑶那般活泼热闹的过了头,虽然时瑶才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可他从来都更喜欢这个隔着房头的小妹妹。

    他抬手在她头顶揉了一把:“那下次我带你出去听戏,咱们偷偷的吃酒,不叫二哥知道。”

    她这才面上有了些许欢愉,但想着他八成也是糊弄人,于是那欣喜也不过一闪而过,转而又问他:“你还没说找我干什么呢。”

    “你跟陆景明很熟?”

    温长恪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叫温桃蹊如坐针毡。

    她搓着手:“这是从哪儿听来的混账话?”

    温长恪拧眉:“倒也不是。我前阵子回来,跟几个朋友出去吃饭,席间听人说起,陆景明近来对你倒是很殷勤,不光是他,就连那个初来乍到的,叫林……林……”

    “林月泉。”她咬牙切齿的替他把名字补全,却没听他后话,冷了冷声儿,“你席间听你的朋友说的?你不骂他们,反而来问我?”

    “你怎知我没有骂人?”温长恪好气又好笑,“可骂了人,不也得问问你这个当事人吗?”

    她毫不犹豫就摇头:“算不上熟稔,他也不过看在大哥的份儿上,多送了我几样喜欢玩意而已,外面听来的混账话,你也要来问我,你仔细着我跟二叔告状去。”

    她的威胁一点儿作用都没有,温长恪仍旧笑吟吟的,从袖口中掏出一把折扇来,递过去。

    温桃蹊狐疑接下,捏着扇骨打开来,入眼便是春光桃色。

    “这画不错。”

    “这是陆景明的扇子。”

    温桃蹊笑容一僵,那扇子脱手就给他扔了回去。

    她动作大,林蘅不免扭脸儿看过来,抿唇扯了扯她。

    其实兄妹两个说话时并没有刻意压低了声音,她坐在一旁,听的一清二楚的,只是人家兄妹说话,她不好插嘴,才装作没听见。

    温长恪是桃蹊的哥哥,可他想做什么?

    他又是从哪里得来的……陆景明的扇子?

    温桃蹊黑着脸,拢了拢袖口,给了林蘅一个安心的眼神,才又去看温长恪:“三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温长恪撇撇嘴,又一耸肩:“你不认得陆景明的画吗?”

    她有些生气了:“我凭什么要认识他的画?”

    温长恪看她变了脸,犹豫了下:“别生气啊,刚才路上偶遇了他,他随手把这扇子送了我,我看这画不错,就拿来给你看看,你不是一向喜欢描描画画的,陆景明他一手丹青不错,我以为你知道呢。”

    这话听起来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的……

    不对。

    陆景明随手,送了把折扇给他?

    温桃蹊有心要问,可话到了嘴边,她又忍住了。

    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仍旧黑着脸:“那回头我问问大哥,陆掌柜要真是丹青妙笔,那改日我要拉着大哥,陪我讨教一二。”

    温长恪见也试探不出什么,安抚了她两句,便匆匆又离去了。

    温桃蹊盯着他身影看了很久,才深吸口气。

    前世她不懂,如今却全明白,也什么都知道。

    她有四个哥哥一个弟弟,却也只有这个三哥,城府最深,心机最重。

    她必须要承认,三哥对她很好,可她也没办法忘记,前世和林月泉内外勾结……也不算勾结,三哥是上了林月泉的恶当,后来发现时,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

    可温桃蹊仍旧觉得,三哥是温家的孩子,他从一开始,就不该跟林月泉联手。

    梁氏想要分宗,想把家产平分了,三房往后过自己的日子,经营自己的产业,和公中再没有半点关系,更不必处处要看长房脸色行事。

    而三哥他想要的,是整个温家的家产。

    他胃口可真大,想要独吞了温家的产业,一房独大。

    她也是在被林月泉软禁之后,温家彻底败落时,从林蘅口中听闻这些,再之后,她让白翘打听过,证实了林蘅所言不虚,只是三哥那时候,也锒铛入狱,显然是被林月泉给诓骗了。

    三哥今天拿着陆景明的折扇,是试探她吗?

    温桃蹊神色惘然,林蘅看着担心,给她夹了一筷子茄子,低声问她:“你还好吗?”

    她回了神,笑着说还好:“三哥同我玩笑惯了,他又才回来不久,也没好好跟我说几句话,今儿不是热闹高兴嘛,大约来打趣我的,没有事……”

    不是,她突然收了声。

    那扇面上的桃花娇艳,一下子又浮现她眼前。

    她名字里嵌了个桃字,陆景明六月天手持桃花折扇,又那么凑巧,随手送了三哥,三哥拿了扇子来试探她……

    是陆景明故意为之,暗示什么,还是三哥听了外面的风言风语,以为她和陆景明之间不清不楚?

    温桃蹊面色一僵,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这样子,看起来可一点儿也不像是没事。

    林蘅心下担忧,捏了捏她的手:“桃蹊?要不我陪你离席,回小雅居歇歇?”

    也许是她脸色过分难看,吓到了林蘅。

    温桃蹊抿唇:“真没事,我刚才想起别的事情而已,大喜的日子,咱们偷偷地离席跑了,回头我挨骂没什么,还连累你。”

    她拍拍林蘅的手背,目光却早不知落向了何处去。

    林蘅顺着她的视线,可她尚未定格,分明是在搜寻着什么。

    突然她视线定住,林蘅顺势望过去——陆景明。

    她不知道该说两个人心有灵犀,还是拿别的什么话来形容眼下光景。

    总是桃蹊视线定格的一瞬间,陆景明的目光就投向了她们这边来,正好同桃蹊四目相对。

    她手一紧,捏着桃蹊的手心儿,给了桃蹊暗示,然则桃蹊目光却不肯收回来。

    犟脾气的丫头。

    不远处的陆景明手上捏着小酒杯,眯着眼睛打量了好久,发现小姑娘似乎,眼神里充满了危险和警告。

    她警告他什么?

    陆景明目光闪了闪,突然站起身来。

    温桃蹊吃了一惊,他别是想凑过来吧?

    她忙收回眼神,不敢再看。

    陆景明一饮而尽,笑的张狂又得意。

    明礼看的心惊肉跳的,没忍住,凑上半步,附在陆景明耳边低语:“刚才温三公子跟三姑娘说了话,还叫她看了你的折扇来着……”

    陆景明脸上的笑登时僵住。

    ——温长恪。

    他咬牙切齿:“狗嘴吐不出象牙。”

    明礼一脸委屈:“主子怎么骂我?”

    陆景明皱眉:“骂的不是你。”

    他又把酒杯添满,明礼刚要问那你骂谁,就看他脚下挪动,朝着温长恪的方向迈步过去了……

第一百三十章 挑唆

    温家的喜宴过后,又请了堂会,在自己家里搭了戏台子,要唱上个三天三夜,每日午后开锣,至晚方停,如此彰显着温家对这门婚事的满意。

    陆景明的那只兔子,到底还是送进了小雅居,且是温长青带着李清乐回门的那天,温长玄把那兔子给带回来的。

    温桃蹊问了好久,温长玄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但反正兔子是留下来了。

    那天在陆府外,她坐在马车上,一听说是陆景明要送她东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连兔子长得什么样都没瞧见,如今见了,活蹦乱跳的小小的一只,正好能被她两只手捧在手心儿里,真是可爱极了,温桃蹊心头一软,再加上温长玄说了些劝她的话,她就把兔子给留下了。

    林月泉这段时间倒是安生下来,正正经经的做他的生意,别的心思仿佛都没动过,便是那天在喜宴上见了温桃蹊,也一句话都不多说的。

    梁时挨了一回打,后来像是也老实了,温桃蹊特意跟温长玄打听过,说是吴闵嘉在外头没少为难梁时,梁时自然也没给他好脸色看。

    日子就这么过去好几日,温桃蹊也算清净了几天。

    这日她抱着她的兔子要去往上房院去,温长乐不知从哪里突然窜出来,把她吓了一跳,差点儿没把怀里的兔子扔出去。

    她虎着脸,端出做姐姐的架势与气度来:“长乐,你这样子突然窜出来,会吓坏人的知不知道?”

    温长乐对抄着手,眉开眼笑看她手里的兔子:“三姐姐,这兔子借我玩儿两天呗?”

    温桃蹊拧眉。

    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身体又弱,梁氏把他惯得不成样子,长这么大了,没点儿正形,什么东西到了他手上,好不了两三日的。

    他八岁的时候养过一只大白猫,温桃蹊还挺喜欢那只猫,但他养了没有半个月,把好好的一只猫给养死了。

    他倒是也难过了一阵,可就几天,转头又缠着梁氏给他买了条小白狗,三天的工夫,一条狗叫他磋磨的不成样子,也没活下来。

    温桃蹊对此很不满意,觉得温长乐在作践性命,但他不管,要什么,梁氏就给买什么。

    后来还是温子娴实在看不下去,告到了钱老太太跟前,老太太是信佛的人,把梁氏叫到跟前训斥了一通,再不许给温长乐买这些东西,才算罢休。

    眼下他是盯上她的兔子了……

    温桃蹊抱着兔子往后退了退:“这是别人送我的,不能给你。”

    温长乐撇撇嘴:“不就是陆景明送的兔子吗?我又不是要拿走不还你,借我玩儿两天怎么了?”

    他怎么知道……

    温桃蹊呼吸一滞:“谁告诉你这是陆掌柜送我的兔子?”

    “表哥跟我说的啊。”他是没成算的人,虽然骄纵,却直来直去的,“昨儿后半天表哥来了一趟,跟四哥商量什么事儿吧,我听他说,陆景明送了你一只兔子,还挺好看的。”

    “所以你今天专门来堵我的?”温桃蹊眸色一沉,“长乐,你忘了你祖母说过什么?”

    温长乐肩头一抖:“那祖母问起来,三姐姐你就说是你把兔子放在我这儿寄养两日的……”

    她嗤笑,打断他的话:“你当老太太糊涂了?就你这样的,我把兔子放你那儿养?这么大个宅子,这么多的人,我再找不到人替我养兔子了?”

    她一面说,越发把兔子抱紧了:“你想都别想。”

    温长乐看看她,看看她怀里的兔子,小脸儿一垮:“表哥说的不错,陆景明送的东西,你果然很宝贝。”

    温桃蹊眼角一抽,脑袋嗡嗡的:“梁时这么跟你说的?”

    他抬眼过去,满眼失望:“不然你不借给我?我昨天听说的时候,就说要借来玩儿,表哥说你宝贝陆景明的东西,一定不会借给我。”

    梁时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他妹妹滚回了湖州,再也别想登温家的门,他留在歙州,说是为了经营手上的生意,实际上呢?

    他还到处煽风点火?

    总不能是在外头跟吴闵嘉闹的不痛快,就来寻她的晦气吧?

    他那天挨打,不也是自作自受吗?

    而且她特意问过二哥,本来吴闵嘉和他就结下了私仇的,这也能算在她头上?

    温桃蹊冷下脸来:“你就听梁时胡说八道去吧,这兔子是一条命,我把它给了你,你三两日就能把它磋磨死,不管这兔子是谁送我的,我都不会借给你。”

    她语气不好,周身冷肃:“你也十一二岁了,不好好的到族学去听课,还成天想着玩儿,我看你是玩儿疯了,心越发玩儿的野了,梁时拿话激你来要我的兔子,你都听不出来?”

    温长乐是不大敢在她面前撒野的,毕竟真的闹了矛盾,除了母亲,又没人帮着他,全都是向着三姐的。

    他反手摸了摸鼻尖儿,讪讪的:“那你不给就不给,骂我干什么?我也是听表哥说的,又不是我说的这些话。”

    “你——”

    温桃蹊气的指尖儿都打颤,实在是跟他讲不通道理。

    这就是个傻子,跟他说再多,也是对牛弹琴。

    她气的肝儿颤,后头白翘扯了扯她:“姑娘不是要去太太那儿吗?”

    温长乐先前被她数落,这会儿丫头插嘴,他好像一下子找到了发泄的地方,恨不得跳起来三丈高,跳着脚叫嚣:“我跟姑娘说话呢,轮到你做丫头的多嘴插话吗?你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可见你这丫头平日在小雅院里伺候姑娘,也是个不懂规矩的!”

    温桃蹊眯眼看他:“温长乐,你骂我身边的丫头?”

    “可见素日里是三姐姐太纵着这丫头,不然主子们说话,凭她也敢……”

    “长乐,你又缠着桃蹊胡闹什么?”

    温长恪肃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的温长乐打了个哆嗦。

    温桃蹊把白翘往身后一藏,三两步迎上去:“三哥来得正好,且评评理吧,我是与他讲不通了。”

    岂料温长乐撒腿就要跑,冷不防正撞上温桃蹊,撞的她一个踉跄。

    温长恪黑着脸把人扶稳了,再腾不出手去抓温长乐,只好冷冰冰的叫他:“你这会儿跑了,我立刻去告诉老太太,你在后头缠着你姐姐瞎胡闹。”

    温长乐脚步果然收住,不情不愿的,回头看他:“三哥哥你不能这样偏心!”

    他咬牙切齿,分明不服气。

    温长恪松开扶着温桃蹊的手,横过去一眼,转头再看温桃蹊时,眉目间柔和一片:“他拦着你干什么?”

    她把手里的兔子举起来,给温长恪瞧,又把前头温长乐的所作所为,还有他的一字一句,全都说给了温长恪听,临了了才添上两句:“三哥你说,是我错骂他了吗?白翘是怕我气坏了,又不想叫我不依不饶的教训她,这才出言打岔,他倒好,把白翘一通骂——白翘是从小服侍我的,小雅居里她数着头一份儿的体面,我是不知道长乐在哪里学来的规矩,对着姐姐身边的大丫头,也敢开口教训了。”

    这的确不成体统,不是规矩,何况三个房头早就分开了单过,就算白翘真的乱了规矩,也轮不到三房的人说教指责。

    然而这都不是最要紧的。

    温长恪面色铁青:“梁时挑唆着长乐来闹你的?”

    他回来得晚,好些事情不知道,那些事情,也再不会有人对他说起。

    只是这些日子以来,吴闵嘉和梁时针尖儿对麦芒儿的,他私下里就问过吴闵嘉,为了四百多两银子的生意,闹的这么难看,是不是有些过了,这才知道,大哥大婚的那天,梁时没头没脑的在后头甬道上堵了桃蹊的路,正好叫吴二撞见,踹了梁时一脚,这才算是彻底结下了怨。

    于是温长恪越发不待见梁时,甚至觉得吴闵嘉下手实在是轻了,踹上一脚,太便宜了梁时,要是那天给他遇上,非要打的梁时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不可。

    眼下听听这些话,他脑子转得快:“你前头得罪过他吗?这阵子我忙外面的事,前儿才从吴二口中听说,他上次还拦了你和林姑娘的去路,也没顾上来问问你,他拦你干什么?今日又生出这样的事情……”

    他啧声咂舌,冷着脸扭头去看温长乐:“你表哥昨天进府干什么?专门跟你说桃蹊养了只兔子的?”

    温长乐叫他的脸色和语气吓的不轻,干巴巴的吞口水,生硬的摇头:“他来找我哥哥的,跟四哥不知道商量了什么事儿,四哥送他出门的时候遇上的我,这才说起来三姐姐得了陆景明送的一只兔子……”

    他话到后来,声儿越发软了。

    温长恪眉心一跳:“这兔子陆景明送你的?”

    温桃蹊眨眼说是:“还是二哥给我带进来的。”

    他面色缓和了些,眼中写满了温桃蹊看不懂的情绪。

    她抿唇,腾出一只手摇了摇他:“三哥在想什么?”

    温长恪低头看那兔子:“一只兔子,惹出的是非倒不少。”

    温桃蹊心下咯噔一声,抱着兔子躲了两步:“我养的开心,你别打我兔子的主意。”

    他揉眉:“你喜欢就养着吧,我不动你的兔子。”

    可别的话也再没有多说,只三两步近了温长乐的身,提着他把人领走了。

    温桃蹊朱唇微启,欸的一声,可她话来不及说,人已经走远了。

    她一只手抚着兔子的脑袋,小声嘀咕着:“三哥看起来怎么也怪怪的。”

    连翘低声叫姑娘:“我瞧着,三爷好像不怎么喜欢陆掌柜。”

    倒也是,提了陆景明,他才变得奇怪的。

    她突然又想起了婚宴那天,三哥手上拿着陆景明的折扇,说是陆景明随手送他的……

    三哥跟陆景明关系那么好了?今天看起来又不像是啊。

    她拍了拍脑袋:“想不通,还是回头去问问大哥或是二哥吧,先去阿娘那儿,我后半天还约了林蘅姐姐去永善坊呢”

    却说温长恪提了温长乐走远,又训斥过他一回,才放了他玩儿去,而后只身出了府,连长随小厮都没带。

    今儿是十五,他知道陆景明一向初一和十五都在陆记金铺柜上的,出了温家的大门,径直朝陆记金铺的方向而去。

    金铺坐落在距离温宅三条街的杨柳胡同,生意好,往来客人不绝。

    温长恪迈步进门的时候,铺子里的小伙计一眼认出了他,赔着笑脸迎了上去:“温三公子是稀客,您是要挑东西,还是要打物件儿,您来的巧,昨儿才到了一批……”

    “我找你们东家。”温长恪笑着打断他,一扭脸儿,见小伙计脸色变了变,他挑眉又问,“怎么?难道陆掌柜交代过,我若登门,就不见?”

    小伙计每日做的是迎来送往的事儿,面色立时缓和过来,客气的笑着说哪儿能,却也并没有去请陆景明的意思,反而引着温长恪往东墙的官帽椅坐过去,又打发人上茶来:“三公子找我们东家有事儿吗?”

    温长恪坐倒是坐下了,可奉上来的茶,他却碰都不碰:“我找陆景明的事,跟你说,你能当家不?”

    小伙计面色一僵:“您这是开小的的玩笑,我怎么能做我们东家的主呢。”

    “你不当家也不做主,问那么多干什么?”温长恪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手肘撑在扶手上,另一只手就虚搭在膝头,“陆景明初一十五都在金铺,雷打不动的,我倒也想看看,他今儿还打算怎么躲着我不见。”

    那小伙计便晓得这位爷不会轻易离去,更不好打发,这不是他能应付的。

    于是他猫着腰又客气了三分:“三公子您吃口茶,歇歇脚。”

    温长恪也不多话,摆手叫他去,他果然一溜小跑进了后院儿去。

    不多时,小伙计去而复返,身后去空无一人,温长恪神色一凛,站起身来,冷笑着:“陆掌柜的架子,未免太大了。”

    只他话音才落下,陆景明的颀长身形便已从柜后的屏风处闪了出来。

    他脸色又是一寒,倏尔笑着迎上去两步:“陆兄,这是故意的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烧他的铺子

    “我故意什么了?”陆景明不紧不慢的走过来,距离温长恪大约三五步时站定住,“我后头有客人,听说你来,打发了伙计出来回话,应付了客人就来见你,长恪,我故意什么了?”

    他把话音咬重了,分明就是故意的,且他是赤裸裸的挑衅。

    温长恪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叫他这么肆意的针对,不过不要紧,反正他也没打算跟陆景明好好相处来着。

    他做出一副受伤难过的模样:“陆兄话说得不好听,是因为茶庄的生意,我几次找你,你恼了我?”

    颠倒黑白,一把好手,温长青对他这个好弟弟的评价一点也不错。

    陆景明往一旁坐过去,掀了眼皮斜着眼风扫过去,把肩头一怂:“并不至于为这个便恼了你,你想多了。”

    温长恪挂了笑在脸上,对他的审视视而不见,踱着步子往他左手边坐下去,侧目去看他:“陆兄送了桃蹊一只兔子?”

    陆景明心头一沉:“怎么了?”

    “倒也没什么,先前在家里见了桃蹊和长乐玩闹,她怀里抱着那只兔子,说起来,才知道是陆兄送的——”他盯着陆景明看了很久,“陆兄近来应该并不清闲吧?我依稀记得,陆兄手上有那么几笔生意正谈着,茶庄也不是我一个人盯着,这歙州城中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诚然,没人敢轻易得罪了陆兄,可这生意上场,阳谋是谋,阴谋,也是谋。陆兄倒还能分出心神,给我妹妹送东西……”

    温长恪是故意的,他尾音上扬着,分明是挑衅和调侃,又啧声咂舌:“陆兄心挺大啊。”

    “不过就是只兔子罢了。”陆景明眸色暗沉,却没叫人瞧了去,很快化解了,“偶然见了,觉得那兔子可爱,三姑娘性情纯良可爱,我倒觉得那兔子很配三姑娘,顺手买下来,给三姑娘送去,供她闲暇时打发时光,同我外头忙不忙,并没有什么关系。”

    他压根儿也没给温长恪再开口的机会,横过去一眼:“你为了那只兔子,专程过来的?”

    温长恪叫他的话倒噎住,一时竟然无话,好半晌才缓过劲儿来:“并不全是,一则我乍然听闻,心中诧异,又晓得陆兄今日定然在金铺,便正好来问上一问,另一则嘛——长乐先前并不知道那兔子她是从何得来的,陆兄猜一猜,长乐怎么知道的?”

    叫温长恪特意拿出来说嘴的,就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陆景明费了好大的工夫,才把那只兔子送到温桃蹊手上去,可实际上知道的人也并不算多,他没有那个心思到处宣扬,没得再连累了姑娘家的名声,左不过是温桃蹊家中诸兄知晓。

    可偏偏温长恪又是不知情的,温长洵也不知道,那温长乐还能从哪里听来?

    不知怎么的,梁时那张欠揍的脸,一下子浮现在陆景明眼前。

    从温家婚宴后,也有几天了,他没再见过梁时,也没再见过吴闵嘉,可莫名的,他就是觉得,此事是梁时特意去告诉了温长乐的。

    梁时那个人……真小人是也。

    陆景明到如今仍旧没办法正视自己的心意,他也不大肯承认,他喜欢那个小姑娘,十四岁的温桃蹊?想想就觉得离谱,但他却也不得不承认,那小姑娘的一举一动,的确是落入了他眼中和心底的。

    梁时不安分,吴闵嘉看似维护她,实则并不是个周全的人,她的名声,他是没大仔细维护的。

    陆景明黑了脸:“梁时说的?”

    温长恪挑眉:“陆兄果然机智过人,所以我就不懂了,梁时和陆兄之间,有过节?”

    他眯了眼去看温长恪:“我原本以为,你是极维护三姑娘,才因为我送了只兔子,而找上门来。”

    温长恪面色一沉:“我如何不维护桃蹊?”

    “你维护三姑娘,却不知三姑娘和梁时之间——”陆景明声音也戛然而止,很适时的收了声,他略想了想,闺阁女孩儿,同梁时纠缠不清,有了过节和矛盾,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于是他转了话锋,“你离开歙州去办事,回来却也对家中事情不闻不问吗?你不知道梁八姑娘住在你们府上时,同三姑娘很是闹过一场?”

    梁燕娇?

    温长恪喉咙一紧:“陆兄的意思是说,梁时是为他妹妹,寻桃蹊的晦气,而并不是陆兄你得罪过梁时,叫他拿了我妹妹当借口,故意寻衅的?”

    陆景明至此才算是明白了。

    温长恪哪里是不维护那小姑娘,他分明维护极了。

    他原是以为,自己同梁时斗法,梁时偏又斗不过他,所以去找温桃蹊的麻烦。

    陆景明连声叹息:“梁公子和我,能有什么过节?”

    他不答反问,温长恪目光一闪:“也许,也是为了你的茶庄呢?”

    可说来说去,他还是揪着茶庄的生意不放啊。

    陆景明耐着性子,长舒口气:“我想,我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茶庄的生意,你就不要想了,不光是你,就算梁时真想插手——长恪,你觉得,我会叫他插手我的生意吗?”

    温长恪一怔。

    陆景明不会。

    可陆景明为什么不会?

    他拧眉:“因为桃蹊?”

    “你似乎迫切的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个答案,好叫你安心,可我却不明白,你安什么心呢?”陆景明倏尔笑起来,再没了先前严肃正经的神色,连眉头都舒展开,“三姑娘和你,并不是一母同胞的,就算我对三姑娘有什么,她有正头亲哥哥,尚且不见泽川和长玄来找我理论,你急着出什么头?”

    他反问了几句,看温长恪变脸,不免觉得有趣,便又接着问:“我若说是为三姑娘,你打算怎么样?我要说不是为三姑娘,你又打算怎么样呢?长恪,我跟三姑娘之间如何,同你,有什么关系?”

    温长恪怒极,拍案而起。

    此时金铺中自然有客人往来不绝,他折腾出的动静大了,便引得众人侧目看来。

    人家认出温家三公子,少不了指指点点。

    温长恪也不敢宣扬什么,闺阁女孩儿的名声尤为要紧,他能质问陆景明,却不能当着人前质问,给人听出,不知要传出什么样的难听话来。

    于是他就那样杵在那儿,凶神恶煞的瞪着陆景明,一肚子的气没处撒。

    陆景明心下一动,无奈起身:“到后面谈吧,我看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你是不会走的,但你也不大想在前头闹的不成样子,给人看了笑话。”

    他说着脚下已经动起来,转身往后院而去。

    温长恪攥紧了拳头,恨不能挥上去一拳,忍了又忍,在众人的注视下,跟着陆景明去了后院不提。

    这金铺是陆景明当年再三挑选,才选定了这一间铺子开了张的,前堂寻常待客,后面连着四四方方的一进院落,倒也不大,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厢房耳房,该有的都有。

    陆景明走在前头,径直上了正间前的垂带踏跺,又摆手叫明礼再去奉茶,另嘱咐他守在外头,不许人进。

    明礼犹犹豫豫看他,目光闪了又闪,落在温长恪铁青的面色上,几不可闻叹一声,点头应了。

    他就觉得奇了怪了。

    他主子这样的人品样貌,又才华出众,有哪里配不上温三姑娘吗?要温家这位三公子这样找上门来。

    看温三公子的神色,恨不得吃人一样。

    他主子说的又没错,三姑娘的两个亲哥哥都没来找麻烦,怎么就轮到三公子这个堂哥来兴师问罪了?再说了,他主子又未曾有任何逾越之处,问的哪门子罪?

    明礼不服气,越发的看不上温长恪行事,从他身侧过时,撇着嘴丢了个白眼,只是没叫温长恪看见罢了。

    温长恪跟着陆景明进了门,四下扫视一圈,挑了把椅子坐:“陆兄,明人不说暗话,你也不要拿那些推诿的话来搪塞我,老实说,你到底想对我妹妹做什么?”

    陆景明听来越发想笑。

    这话他倒是听过好多回来着。

    从前温长青问过,后来温长玄回来了,也来问过。

    他想对温桃蹊做什么?他能对个小姑娘做什么?

    只是从前他信誓旦旦的说他什么也不想做,只是拿小姑娘当妹妹看,今天当着温长恪,那样的话,却说不出口了……

    他呼吸一滞,察觉到自己说不出口,神色一凛。

    温长恪催促两声:“怎么?说不出话来?”

    陆景明叫他再三的逼问弄得心烦意乱:“不如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温长恪没说话,盯着他看了良久,嘲弄出声:“所以陆兄是不敢答了——你给我妹妹送兔子,分明心怀不轨才对,我便不是桃蹊的亲哥哥,也是她堂兄,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你说我有没有资格来问你?你对我妹妹心怀不轨,还不许我做哥哥的过问?陆兄,你也是场面人,二十多了,哄骗我十四岁的妹妹,有些把戏,桃蹊不懂,你打量着我们也不懂?”

    他这话说的太难听了,饶是陆景明好脾气都受不了,更何况他还从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手边的茶盏应声而碎,陆景明彻底冷下脸来:“温三公子眠花宿柳,风月场上经历得多,我竟不知,我送只兔子,就是哄骗了三姑娘去。心中有佛,见人也是佛,我看三公子是自己心术不正,便瞧谁都不是光明磊落。”

    他腾地站起身,手背在身后:“原想好好跟你谈,看样子,我跟你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实在没什么好谈,请吧。”

    温长恪并不恼,无非是他戳中了陆景明那点小心思,所以才叫陆景明恼羞成怒而已。

    他眼中的嘲讽没褪去,唇角上扬的弧度也还挂着:“是话不投机,还是我一语中的,你自己最清楚。你那个茶庄,我真未必非要分一杯羹,但我的妹妹,你想都不要想!”

    明礼正从外头准备了些茶点要送进门的,他满脸嘲弄的从里头出来,走的又急,差点儿没迎头撞上。

    温长恪一闪身躲过了,甚至都没有多看明礼一眼,拂袖而去。

    明礼心下咯噔一声,快步进了门,果然他主子周身气息都不稳了。

    能把他主子气成这个样子,温三公子也算是有本事。

    他小心翼翼的上前,手上的食盒放下去:“主子,您没事儿吧?三公子也是护着三姑娘着紧些,您别跟他一般见识,别生气了。”

    不生气?

    温长恪自己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敢大言不惭的指责他心怀不轨,他凭什么不生气?

    陆景明阴沉着脸:“温家二房的染料坊,年前不是跟泉州谈了一笔生意,温长恪亲自谈的吗?”

    明礼暗道不好:“主子,那毕竟是温家的生意,您可不好……”他一面说,又哎呀一声,“您就是看着大公子和三姑娘的面儿,也不能搅和人家生意呀。”

    “没头没脑的欺负到我头上来,恶语相加,我还得让着他?”陆景明看着一地碎片,“我瞧着温长恪从年前到如今是得意过头了,几笔生意谈的都怪顺利的,没点儿阻碍,这人啊,顺风顺水久了,就生出闲心来,总要多管闲事。你安排几个人,把他们家的染料坊烧上一烧,也不用闹得太过分,存放原料和成布的库房走了水,没法子如期交货,叫他去头疼一场,我倒要看看,他还有没有精力多管闲事。”

    明礼见劝阻不下来,眉头拧巴到了一起去:“可要是叫大公子和三姑娘知道了,这事儿您说不清,只怕三姑娘要怪您呀,三公子或许言辞间冲撞了,可毕竟是三姑娘的兄长,又是为了三姑娘……”

    他横了横心:“您真不三思了吗?”

    陆景明心里的火越发叫拱上来:“我见小姑娘机灵聪慧,愿意高看两眼,待她亲厚,可什么时候她就能左右我的心思和主意了?我看温长恪不顺眼,他又要一头撞上来,生意场上,明枪暗箭的,他自己不仔细防备,叫人把他家染料坊的库房烧了,管我什么事?”

    这是真恼了……明礼无奈长叹,他是拦不住了,也不知道这位温三公子到底说了什么,把他主子惹成这样子,且听这话里意思,他主子是不肯承认心里有了三姑娘了。

    他做奴才的,真是替主子操碎了心啊。

第一百三十二章:我不值得托付终生?

    明礼办事儿快,加上陆景明在歙州经营这些年,总有些可用的心腹人手,事情办起来,又快又不漏痕迹,前半天他才吩咐过,后半天温家二房的染料坊就烧了起来。

    染料坊的整个库房都烧透了,哪怕是扑救的也还算及时,可东西是不能用了。

    原料毁了一批,银子损失不少,更要紧的,是跟泉州谈好的那笔生意,各色的布匹共计一千匹,如今库房里存放的四百多匹,全毁了。

    温家二房的老爷温秉听说的时候,当场急昏过去一回。

    二房出了这么大的事,长房和三房也不能坐视不理,跟着焦头烂额的收拾烂摊子,还要想办法补救那笔生意。

    温长恪心里很清楚,在这个时候,出这样的事,跟陆景明就一定脱不了干系,但偏偏陆景明的手下办事太麻利了,他真抓不到线索,可是他咽不下这口气,所以选择了报官。

    知府衙门的官差去的也快,里里外外的看过一遍,最后给出的结论,是意外走水,温长恪心里憋闷,使了银子叫人家再仔细查一查,那些官差收了钱,也愿意办事儿,然则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三遍,结论都一样,就是个意外。

    陆景明是在暮色渐近时登门去寻温长青的。

    彼时温长青还为他弟弟的这摊烂事糟心,毕竟这生意虽然是二房谈的,但是不能如期交付,毁了信誉,连累的是整个温家。

    哪怕如今连官府也认定了是意外,那怎么就不能不出意外呢?说到底,还是他们家没那个能力,连个库房都看不好,影响了交付,这事儿一个弄不好,他们长房和三房也要跟着二房一起倒霉好一阵。

    所以当底下的奴才回话说陆景明来的时候,他根本不想见。

    但陆景明一向到他这儿直来直往的,他要谢客的话还没说完,陆景明人就出现在他书房门口了。

    他无奈扶额:“我们家都乱成一锅粥了,你这时候来找我做什么?”

    “来替你解决麻烦的。”陆景明信步进了屋,朝着杵在堂中的小厮横过去一眼。

    温长青眼一眯,冲那小厮摆手,等人退出去,且反手带上了书房的门,他才去问陆景明:“什么意思?你能替我解决什么麻烦?”

    陆景明面色寡淡:“那把火,我放的。”

    温长青鬓边青筋凸起,火气是一下子窜上来的,他重重拍案:“陆景明!”

    二人相交多年,他从不会这样连名带姓的叫,眼下足可见怒极。

    陆景明仍旧一派淡然,仿佛温长青的怒火滔天都与他无关。

    他拢了拢衣襟,往侧旁坐下:“你倒是听我跟你解释?”

    “你烧我们家的铺子,毁我们家的生意,还找上门来,跟我说是你干的,你要解释什么!”温长青咬牙切齿,看着那张脸上云淡风轻,只觉得眼前一黑,“你是不是疯了?”

    “我当然不是疯了。”

    陆景明面上终于有了表情变化,冷肃下来:“你弟弟今天到金铺找我,言辞奚落,他又不是你,我凭什么忍了?”

    长恪先去挑衅于他?

    温长青稍稍冷静下来:“他好端端的去挑衅你做什么?”

    他脑海中突然闪过念头,瞳仁一黑:“为茶庄的生意?”

    陆景明却摇头,盯着他看了很久,几乎一字一顿的说:“因为你妹妹。”

    “桃蹊?”温长青不可思议,几乎惊呼出声来,“他因为桃蹊,跑去找你麻烦?还言辞奚落,讥讽嘲弄于你?”

    陆景明咬着后槽牙说是:“首先,我对三姑娘从无逾越之……”

    他突然想起那支桃花簪,毫无逾矩,就没办法理直气壮当着温长青的面说出口,而温长青也果然挑眉乜他。

    他收了声:“至少我没有十分过分的逾矩之处,其次,他只是个堂兄——你和长玄尚且没有说什么,轮得到他指手画脚?我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派人烧了他的铺子。”

    不对。

    温长青面色一寒:“你是知道他和泉州谈的那笔生意快到交付之期,故意烧他的库房的。”

    陆景明也很坦然:“我本来就是故意的,不挑他最痛处下手,我何必动手?”

    “可你知道你这样做,毁的是我们温家!”温长青攥着拳,视线也始终没从陆景明身上挪开,“就因为这样的事情,你要毁了我们温家?”

    “我可没想过,就是看着你,我也不会对你们温家怎么样,再说了,这歙州城中,还有人敢轻易对你们家出手的?我反正是不敢。”他叹了一声,“我说了,我来替你解决麻烦的。”

    话题回归到最初,他的确进门就说过,可他能解决什么?麻烦本就是他惹出来的,他还要转脸充好人?

    温长青缓缓又坐下:“我倒是想听听看,你要怎么替我们解决麻烦。”

    “你们家二房的染料坊,和泉州杜家谈成生意,交付布匹,也只是各色花布,对吧?”

    温长青不说话,只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陆景明撇嘴:“花布换锦绣绸缎,价格不变,杜家白捡了个大便宜,还会败坏你们家的名声不会?”

    傻子才会,非但不会,外人还要赞他们温家信誉好,且将来也更乐意同他们做生意,毕竟有了损失全是他们自己担着,交付不了便寻了更好更名贵的补偿上去,便宜都是对家占,这种稳赚不赔的生意,谁不想做?

    但是……

    温长青嘶的倒吸口气:“合着你烧了我们家的铺子,还要我们花大价钱从你们陆家买刺绣绸缎?你把生意做到我头上来了?”

    “你只说对了一半。”陆景明白过去一眼,“我们俩这么多年的交情,我就是这种人?烧了你们家的铺子,毁了你弟弟的生意,叫他走投无路,再出面让你们花高价买我们家的刺绣绸缎?”

    他的确不是这种人,但温长青面色仍旧难看:“有话直说,别跟我兜圈子,我二叔都气晕过去一回了,我爹也焦头烂额的,我没工夫跟你扯皮。”

    “我出面,写信回家,你们要交付的一千匹布,我们家会以最低的价格卖给你们。我算过了,你们卖给杜家的花布,是一匹八钱,一千匹就是八百两,而我们家的绸缎,按照一匹二两银子,全是同宽幅同厚度,一千匹就是两千两银子,这中间差价一千二百两,我补给你。”

    他轻描淡写的说着,温长青却脸色大变:“你补给我?你把银子补给我,不就是告诉所有人,那把火是你放的?你爹跟你大哥不放过你,我爹跟我叔叔们也不会放过你!”

    “我补了银子的事情,当然不能叫我爹和我大哥知晓,将来你们家在生意上,多让些利,我爹和我大哥会很愿意卖这个人情给你们温家。””陆景明目不转睛望过去,斩钉截铁的又往下说,“至于你们家——二房的染料坊,我要入伙。”

    还是趁人之危——

    温长青的拳头砸在桌案上:“你跟我说,你不会趁人之危?”

    “你觉得这算趁人之危?”陆景明嗤一声,“你们家也不是什么太平富贵窝,二房和三房各怀鬼胎,你早跟我说过,这不假吧?染料坊是二房的产业,我借着这个机会入了伙,将来契书拿到手,私下再转到你的名下,对你有什么损失?”

    对他是没有任何损失的,而且陆景明在这件事上博得了极大的好感。

    爹肯定更喜欢他,二叔在不知道他私下将契书转到他名下的前提下,也会觉得陆景明替他们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实在仗义,唯独是长恪……

    “你还是故意的。”温长青长叹一声,“长恪心里知道是你干的,可他没证据,连官差都认定了是意外走水,他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还要眼睁睁的看着你充好人,入伙了二房的染料坊,看着我二叔心里感念你出手相助。他一直想吃茶庄生意,到头来被你反吃掉染料坊的一大笔,你就是要他憋闷恼怒,偏偏还不能发泄,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陆景明也不否认:“我说了,他不来招惹我,我不会针对他。况且这件事情并不是只有我得了好处,将来二房和三房真的想分宗,要吞你们长房的产业,你手上没点儿能辖制他们的东西,真打算闹翻了,让外人去看笑话?”

    温长青愣怔住。

    他的心思不像他爹,人更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儒雅谦和,骨肉至亲是分割不了的,但生意产业是另一码事。

    他爹一直都觉得,二房和三房再怎么闹,也只是自家人的事,能化解的,或是折腾的不过分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维持着家宅的表面和睦,至少外人不会笑话他们温家何等不体面,从里子里烂透了,且一向也不愿对二房和三房出手整治。

    他跟陆景明合伙盘下茶庄,就是为了手上有更多的资产,将来对抗二房和三房,他底气便更足。

    陆景明说的不错,闹到分宗那一步,是早晚的事,二房三房狼子野心,他们是清楚的,眼下的确是个好机会……

    但温长青就是觉得,他的目的,不单单只有这些。

    陆景明是个能把一切事情都算计到最精最有利的人。

    这次他一把火烧了二房的染料坊,也许当时是一时在气头上,冲动之下做了决定,但事后他盘算诸多,想出这个法子,既替陆家今后和温家的生意往来挣了份儿人情,又替他自己博了一大波好感,还能成全他入伙插手二房的生意,一箭三雕,那……然后呢?

    有哪里,是他忽略了的。

    温长青猛然抬眼:“长恪从小就极爱护桃蹊,他也不是冲动妄为的人,我还想知道,他因为桃蹊的什么事情,跑去骂你的。”

    他说言辞奚落,可能把他惹毛成这样,大概同指着他鼻子骂他没两样了。

    果不其然,陆景明沉着脸也沉了声:“因为我送三姑娘的那只兔子。”

    温长青惊愕:“为了只兔子?单单就为了只兔子?”

    他显然不信,陆景明也诓不过去他。

    他自己的弟妹,谁还能比他更了解吗?

    于是陆景明又捏了捏自己的指尖:“他觉得我对三姑娘心怀不轨,心术不正,大概的意思,是骂我登徒浪子,风流成性,用风月场上那套手段诓骗三姑娘,实在是卑鄙无耻,小人行径。”

    这也太难听了——

    温长青剑眉蹙拢,眼底闪过不快:“他是这么说的?”

    陆景明不说话,目光沉沉。

    温长青深吸口气:“子楚,我从前玩笑着问你,是不是想给我做妹夫,你那时候的反应,我看懂了,之后你种种行为,虽然至今我仍然困惑,但你的为人我清楚,便不会觉得,你是那等无耻之徒,只是尽可能叫你离桃蹊远些,实在避不过你,就交代桃蹊,离你远些,如此而已。但今天长恪跑去跟你说这些——诚然他的话很难听,可他也是桃蹊的兄长,不会害桃蹊,那我也想问问你,时至今日,你又怎么说?”

    陆景明是意外的,原来温长玄和小姑娘并没有把那日的那些话,说给温长青知道,是以温长青仍旧不晓得,他最初的接近与示好,都是为了林月泉。

    他们兄妹是心怀坦荡的人,把话说开了,就不想为此影响了他和温长青之间的感情跟交情。

    温桃蹊的姣好面容和娇俏身影在他眼前闪过,陆景明心中一片柔软,下意识就想笑。

    他猛然收住,咳一声,掩饰着:“我没什么好说的。”

    温长青心头一震。

    前后不过几个月时间,陆景明的态度却截然不同,他分明对桃蹊有了心思,再不能像从前那样坦荡的否认。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但你不要再给桃蹊送东西。”温长青点点桌案,“你还送,长恪就还会去骂你,而我,并不打算帮你。”

    陆景明侧目过去:“我看起来很不靠谱,不值得托付终生?”

    温长青面皮紧绷着,周身都冷然下来:“你还敢说你不喜欢我妹妹?”

第一百三十三章:真是巧合吗?

    脱口而出的话,陆景明自己也愣了。

    他下意识的反应……

    他心里别扭,别开脸:“我可没说喜欢你妹妹,但你的话听起来就是别扭的很——你弟弟莫名其妙来骂我,你不打算帮我约束管教他,那意思不就是说,你的确觉得我看上了你妹妹,而且你并不赞同这件事?所以你告诉我,我看起来十分不靠谱吗?我不值得姑娘家托付终生吗?”

    死鸭子嘴硬。

    “你值不值得姑娘托付终生,跟我有关系吗?”温长青挑眉看他,“诚然,跟我妹妹也没关系,我说什么,不说什么,你激动个什么劲儿?”

    陆景明犹豫了一阵,反应过来。

    套话呢?

    他咧嘴笑:“那就随你怎么说,但你不约束你弟弟,他跑来骂我,我再整治他,他可别哭鼻子。”

    温长青一时头疼:“你就不能不给桃蹊送东西吗!”

    他近乎咬牙切齿的问的,实在是觉得陆景明胡搅蛮缠起来,真像个无赖。

    陆景明一字一顿说不能:“我实在不是很理解你们兄弟——三姑娘纯良可爱,我得了稀奇的小东西,送给她,又不是私下里相送,都叫你们兄弟知道了,既如此,多个人对三姑娘好,有什么不好的?咱们不是情同手足?我就不能当这个阿兄了?”

    温长青学他先前的模样,也一字一顿说不能:“你真光明磊落?”

    他脸色一黑:“那支簪子除外。”

    温长青嗤了声:“子楚,依着你的性子,还有你今天办的这个事儿,要是有人这么对你亲妹妹,我估摸着,你能把人家家宅院都一把火给烧了,你反倒来问我,你怎么就不能到桃蹊的阿兄?你是想当桃蹊阿兄的吗?”

    他懒得废话,反正说再多,陆景明也不会承认。

    他站起身来:“别的不多说,咱们是情同手足,我拿你当兄弟,但你不是我一母同胞的兄弟,你爱承认不承认吧,我心里是有数了。”

    温长青从陆景明身边过的时候,脚步才顿了顿,拍了拍他肩头:“跟我去见见我二叔?”

    陆景明理着长袍下摆起了身:“前头你大婚,我多吃了两杯酒,出来散散酒,见到梁时堵三姑娘和林姑娘的路了。”

    温长青身形一顿:“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他看温长青那护犊子的样儿,一撇嘴:“要出事,我早告诉你了。我那天,还遇见吴二公子了。”

    温长青眉目一垂:“他替桃蹊和林家表妹解了围,所以你就什么也不说了。”

    他重新迈开步子往外走,陆景明跟上去,与他并肩而行,笑着说:“是啊,吴二公子还跟我说,他和三姑娘,是青梅竹马的情谊。”

    他侧目看去,根本不等温长青开口,便又问:“你们兄弟是不是也太过分了些?我只是送三姑娘些小东西,你们一个个防我跟防贼似的,吴二公子敢明目张胆跟外人说,他与三姑娘青梅竹马,且有情谊,你们兄弟就没人管他了?”

    温长青眼角突突的。

    吴闵嘉是个不错的人,也算是年少有为,只是心思太沉,长大后他几次接触下来,都觉得实在不算是良配,再想想小的时候母亲吩咐过的话,便越发疏远,除了生意上的往来,私下里并不走动。

    但吴闵嘉有没有那个心,他说不准,毕竟人家没表现出来过,他这个妹妹在他眼里是天仙也比不了的,可他也没有夸张到见个郎君便小心防备,怕人家觊觎他妹妹的地步。

    陆景明突然说起这个……

    “你这是想祸水东引。”温长青长臂一抬,落在他肩膀上,“吴二除去年节和桃蹊生辰,就从没给桃蹊送过东西,一向守礼的很,即便他有什么心思,也藏的极好,不像有些人——不过他跟你说青梅竹马四个字,回头我会叫长玄提点他,只是你——”

    他笑着,神色早没了先前的肃然:“人家好端端的,跟你提什么青梅竹马?子楚,看样子,不是我和长恪强按着你的头要你承认,实在是你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

    陆景明目的不成,反而又把这事儿扯到自己身上来,一把挥开温长青的手:“我看你不像是极护着三姑娘,怎么像要把人推到我身边来?”

    温长青长臂一僵,那笑也僵住,沉声叫他:“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视你为友,也提点的你够了,桃蹊是我唯一的亲妹妹,你若真心爱重她,自然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若无心,就离她远点。”

    他并不是要从中作梗,可陆景明对桃蹊来说,也未必就是良配。

    他觉得吴闵嘉心思重,陆景明又何尝不是?

    单说这回放火烧染料坊的事,陆景明不就这样吗?

    他太精明了,十个桃蹊都不够他算计着玩儿的,这样的人真做了他妹夫,将来他不得日日提心吊胆,怕他的傻妹妹吃了亏,受了委屈?

    回头陆景明把人卖了,他那傻妹妹还替陆景明数钱,他们做兄长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温长青收回了手,似乎不想再多提这些,是以一路无言,与陆景明往二房去见温秉了不提。

    陆景明心里是不怎么服气的,他能够明确感受到,温长青的排斥和抗拒,他就是想不太明白,他样样不输人,温长青凭什么排斥他?

    怎么?做兄弟可以,做妹夫就一定不行?凭什么?

    温桃蹊去找温长玄那会儿,并不知道陆景明入了府,就更不晓得他和温长青去见了温秉。

    温长玄知道消息,但二房的事,他根本不想往上凑,一家人都糟心,他偏觉得二房活该。

    要他说,外面人谁不知道温家是分家不分宗的,二房生意出了纰漏,跟他们长房和三房有什么关系?更遑论连累,不过是爹和大哥他们杞人之忧罢了。

    是以温桃蹊抱着兔子找上门时,他心情倒还不错,一眼瞧见她手上的兔子,还有心思玩笑:“你天天抱着不撒手,可见喜欢极了,当日也不知是谁说不要的。”

    温桃蹊摸兔子脑袋的手一顿:“二哥心情还不错?”

    温长玄给她倒茶:“我应该不高兴?”

    她敛眸。

    他前世销声匿迹,她一直不相信,他是听到风声之后独自跑了,后来也托林蘅帮她四处打听过,知道他私下里见过一些人,想过一些法子,那时她安心下来,至少二哥没有在噩耗之上,更雪上加霜的伤她一回,只不过那时一切已成定局,他自身难保,无能为力罢了,至于后来他彻底没了消息,她甚至也感到欣慰,至少温家还有保全下来的。

    只是今日看他这般,温桃蹊一颗心揪起来。

    “二房出了那么大的事情,阿娘都愁眉不展,大嫂一直在陪着,我心里没个着落,又不敢去烦爹和大哥,才来找你坐会儿,你怎么看起来一点儿不着急呢?”

    温长玄兀自忙活着,茶水,糕点,在她身边儿摆的全乎极了,又去拧了湿帕子,重回到她眼前,拉起她右手,替她擦拭着:“吃点东西,别老摸这兔子,吃完了才揉它。”

    替她收拾完,他才往对面坐下:“我为什么应该着急?”

    他又是一声反问,看她面露不悦,才又说:“我们是不是分了家?染料坊是不是二房经营,跟咱们都没关系?”

    她呆呆的:“是啊,可爹和大哥不是说,名声是一家人的吗?”

    “搞不懂爹和大哥想什么。”他无奈至极,“既分了家,我们也从不插手染料坊的经营,那染料坊走水,库房被烧,就只是二房的问题,或是经营不善,或是用人不当,但不管怎么样,跟我们还有三房,毫无关系,这么说,你听得懂吗?”

    其实温桃蹊还是有些懵然。

    一家子骨肉,打断了骨头连着筋,还能这么算的?

    温长玄看她眼神茫然,面露困惑,耐着性子又多解释了两句:“我不着急,是因为本来就跟我们无关,爹和大哥要帮二房,我不能拦着,也不会上赶着去挨骂,但你瞧祖母着急了没?”

    温桃蹊这才突然想起来。

    倒也是,从事发到现在,祖母没着急,甚至都没挪动过问,她去大姐姐那儿走过一趟,从大姐姐口中得知,三房老太太也是一样的。

    所以……

    她眼神明亮:“所以二哥说的是对的,因为老太太们跟二哥想的是一样的,并不是二哥你寡情。”

    温长玄不知道她突然高兴什么,但听她说寡情二字,板起脸来:“我是素日对你不好?你觉得我寡情?”

    她笑语盈盈:“自然不是,是我见识浅薄,以为此事厉害,方才见你一点儿不上心,才多问了几句的,但我还是觉得,就算跟咱们无关,毕竟眼下爹娘和大哥都这么上心,二哥你聪明又能干,在外头门路又多,就算替爹娘和大哥着想,也想想法子?”

    温长玄也没看她,转头去端茶盏的,一面平声与她说:“用不着我,这事儿大概有法子解决了,先前陆家阿兄来找大哥,这会儿两个人应该在二叔那儿,我估计陆家阿兄是有法子解决此事,你就别操心了。”

    她拿了块儿糕往嘴里送,可还没来得及细嚼慢咽咽下去,温长玄的话差点儿没噎着她。

    陆景明?

    “这不是咱们自己的事儿吗?他也这么上心啊?”

    温长玄吃了口茶:“也正常吧,我原来听大哥说,他的确是从不拿陆家阿兄当外人的,不然我见了陆家阿兄,也不会客客气气的。你年纪小,又是女孩儿,不知道这里头的事儿,我听大哥的意思,我常年不在家里,大哥有好些事儿没法直接跟爹说,他身边也没个商量的人,大概都是跟陆家阿兄商量去了。”

    这她可真是头一次听说,也第一次知道的。

    大哥就那么信任陆景明?

    连家里的事情,他也拿出去跟陆景明商量?

    不知怎么的,上次大哥遮遮掩掩的藏起的那些账本,登时让她心中警惕来。

    若是对一个外人都可以言无不尽,毫不藏私,那家中的账本,即便是些见不得人的暗账,她是长房嫡女,他的亲妹妹,反而防着她,不能让她看?

    温桃蹊很想问一问,二哥知不知道那些账本,可是话到了嘴边,她突然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也许……大哥有苦衷呢?

    温长玄见她犹犹豫豫的,眉心一拢:“想说什么?”

    她心头一颤,忙遮掩过去:“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染料坊的一把大火,起的挺突然的。”

    她岔开话题,吸了吸鼻子继续说:“我见过三哥的,听说他给官差使了银子,叫官差仔仔细细的查看,他觉得这把火不是意外。”

    生意场上的事情,实在是说不准。

    有人眼红嫉妒,用这样的手段坑温家,也不是没有可能。

    其实大火一起,温长玄就有这样的念头,不然怎么就那么巧,偏偏就烧了库房了?

    他虽不插手染料坊的经营,却也知道,库房是不许见明火的,就防着意外走水,多少年平平安安,他记得也就是四年前除夕夜,城中鞭炮四起,说是有火星溅到了库房的院里去,天又干,所以烧起来,但那只是一场小火,很快就扑灭了,库房里的东西也没什么损失。

    这次不同啊。

    他没去看,但温长恪不会无缘无故觉得这不是意外。

    “我也想过,偏偏就烧了库房,的确是突然又意外,而且那么巧。”温长玄手上的茶盏又放回去,他瞧着那描金的茶盏边缘,“不过衙门定了是意外,大约,就是个意外吧。”

    温桃蹊撇撇嘴,无心开口:“上次说家里的内鬼,那丫头查到现在,不也是没个头绪,我瞧着倒跟今天这场火挺像的,没线索,没头绪,任谁看了都像是意外。”

    她又嗤一声:“前些日子阿娘都怀疑是不是我们多心,自己吓自己了。”

    温长玄指尖点在盏沿上,清脆的一声响,他猛地回望过去:“你是说,同一个人的手笔?”

    温桃蹊自己也愣了,瞪圆了眼:“我随口说的……”

    可无心之言,却提醒了温长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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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桃蹊想好好活着,想叫温家所有的人都好好活着。她以为重生一世便能无欲则刚,直到遇上陆家那个总爱眯着眼笑着看她的男人——她想通了,无欲无欢,不如换得现世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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