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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梦关情     嫁春色txt下载     嫁春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四章:两头充好人

    温家兄弟几个进了茶庄门里去,温长玄下意识的回头看,陆景明仍旧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根本就没有进门的意思。

    可陆景明到底也没说明白了,他跟林月泉之间……

    温长玄脚步放慢下来,又拽着温桃蹊,压低了声儿:“陆家阿兄跟林掌柜认识?”

    温桃蹊眼皮一翻:“何止是认识,他们本就是少时至交。林掌柜到歙州来,最初就是投奔了陆掌柜的,”她话音略一顿,看温长玄神色复杂,脸色也变了变,倒是替陆景明又解释了两句,“不过前头的事情,陆掌柜是不知情的,大哥专程去问过。”

    既是不知情……

    “那你方才怎么说那样的话?”温长玄索性站住了脚,低头去看她,只是声儿仍旧不高,“你不怎么待见陆家阿兄,就是为林掌柜的缘故?”

    温桃蹊原本想摇头的,可她之前的那番话,的的确确是带着仇视的目光看待陆景明,这是无可争辩的。

    二哥既听出来了,她摇头说没有,二哥也八成不信。

    于是她两手一摊:“倒不是说不待见,我起初对陆掌柜是有些误会,很不喜欢这个人,可架不住大哥同他亲厚,爹娘也很是高看他,我说过些话,大哥一概不放在心上,我就更是不待见他,不过后来事情说开了,我也晓得有几件是误会了,自然不会再如最初那般,只不过……”

    她犹豫了下:“咱们家里出事的时候,陆掌柜帮着大哥出了些主意,对外又不多嘴说什么,他跟大哥是朋友,可他跟林掌柜也是朋友,既然一件两件不知情,难道他和林掌柜之间,真就什么往来都没有吗?我虽没拿住了,但总归防人之心不可无不是?”

    温长玄长舒口气,面色稍霁:“我还当他同林掌柜合伙干了什么,叫你发现了,既然没有,那你当着陆家阿兄的面儿,可不要像那样子说话。这些年大哥同陆家阿兄相交,我也与他打过交道,他虽偶有些放浪形骸的行径,却实在不是个小人。你晓得有防人之心这很好,可就怕谨慎过了头,叫人家寒了心,或是伤了人家的颜面,往后场面上,就不大好相处了。”

    她说知道,敛眉低垂下脑袋去,心说那簪子的事儿到现在也没个所以然呢,不过这会儿在外面,同他说的多了,又怕他按耐不住脾气,现在就要找陆景明去要个说法,毕竟事关到她,二哥能不能冷静思考,很是个问题。

    是以温桃蹊不打算开口,只想着等回了家,定要把这些日子歙州城中发生的点点滴滴,她和陆景明之间的几次见面,几次打交道,还有林月泉……这些人,得好好跟二哥说道说道不可。

    他们兄妹二人正说着话,那头林月泉笑着就步了过来,走近的时候,一把清亮的嗓子,说的是客气寒暄的话。

    温长玄回身去看,眼前一亮:“林掌柜生意兴隆啊。”

    林月泉谦虚着说哪里:“温二公子这个年岁,在定阳支应家里生意,这些年来,也把定阳温家的生意做的风光红火,那才叫一个生意兴隆。我早年在外游历行走时,可是早就听闻过二公子的大名,今日得见二公子风采,是我的幸事。”

    说话办事滴水不漏,他哪里像是个年幼失怙的人呢?

    温长玄第一次见到林月泉,想想他做的那些事,眯起眼来细细的打量。

    二十出头的年纪,一张脸生的实在不俗,周身气度更是不俗。

    他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见陆景明的时候,便觉得,那果真是高门里长大的孩子,从小便是穿金戴银,好东西见惯了,待人接物都是淡如水的样子,亲近却不过分殷勤,真是舒服。

    眼下这个林月泉,同陆景明相比,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说的话看似是恭维客气,实则又并不是那回事。

    也许是他先入为主,总是觉得,那话里带着圈套,不经意就要把人给套进去。

    温长玄笑着说客气了:“家里的生意,自然全仰赖我父兄,我小小的年纪,历练又不够,遇上事儿也畏手畏脚,若不是父兄提点撑腰,恐怕定阳的产业,也早叫我败光了,哪里比得上林掌柜,那才是独自支撑,到今日,香料铺子、茶庄生意,样样都红火,林掌柜快别跟我客气了。”

    林月泉的脸色几不可见的变了一回。

    温桃蹊太了解他了,同床共枕十几年,他眉毛挑一挑,她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这是不高兴了。

    其实林月泉是个很小心眼的人。

    果然林月泉往旁边儿站了站,拱手虚让了一把:“二楼设下了雅间雅座,二公子带着三姑娘楼上入座吧,过会儿戏班进来,我今儿也在青雀楼中定了各色菜式,等到了午饭时,自然送来。”

    温长玄懒得跟他周旋,回了个客气,领着温桃蹊就从他侧身过去,一前一后的往二楼上去。

    温桃蹊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回身看了一眼,只那一眼,便惊出一身的冷汗来。

    林月泉阴恻恻的眼神睇过来,是紧盯着他们兄妹背影的。

    如果不是她回头,他可能真就一直那样看着……

    温桃蹊后背一紧:“二哥……”

    温长玄面沉如水,头也不回,只是拉了她的手:“别看他,也别管我,我们今日是来贺他开张的,并不是来闹事,随他去。”

    温桃蹊更是吃惊:“二哥你知道?”

    “初见时还装装样子假客气,叫我几句话激怒了,连面上功夫也懒得做,那样目光如炬的盯着咱们,人家本来也没想避讳,不怕我知道。”温长玄一只手拉着温桃蹊,一只手撩了长衫下摆,提步上楼梯去,“我高看他了。”

    温桃蹊愣愣的:“高看他什么?”

    说话的工夫,两个人便已经上了二楼,选了一处雅座,四周有竹帘隔开来,其实也算是安静。

    虽然今日到茶庄来的人不少,但林月泉上了心布置此处,这雅座算安静,四周倒是能透进一些低语,却又听不真切。

    温长玄倒了茶,往她面前送:“尝尝他这茶庄里的茶?”

    温桃蹊眼里写满了嫌弃:“我又不差他这一杯茶,再好的祁门红,家里也是有的,爹每年把祁门红的头春茶收回来那许多,全是供着我喝的。”

    温长玄笑着把茶杯在她跟前放下去:“我方才见他,举止谈吐不俗,便想起了当年在歙州城中跟着大哥第一次见陆家阿兄的情形,甚至觉得,他比陆家阿兄都要能耐大,许是出身差一些,便多出些隐忍克制,但方才他那样不加收敛,我才知我高看了他,又或许——”

    他拖长了尾音,看她不情不愿的端了茶杯往嘴边送。

    他话音一顿,她手上动作也就跟着顿,茶水没再送进朱红的唇,狐疑的望他:“又或许?”

    “他是故意的。”温长玄一字一顿的,又敲点着面前小食几。

    温桃蹊面色一凝:“试试二哥你的深浅?”

    他点头说是:“他到歙州也有日子了,且若果真如大哥和你所说,他对咱们家的事情大约了如指掌,爹和大哥的底细他摸清楚了,你的底细,只怕他也摸了个七八成,至于我——我常年不在家,行踪又不定,他也未必就吃透了我的性子,今日那番说辞,滴水不漏,现在想想,多少也带着些探底的意思在里头了。”

    “所以二哥你讥讽嘲弄,暗嘲他是个孤儿,苦苦打拼到今日,无人帮扶,他也就顺着你的话,叫你觉得,他其实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温桃蹊突然觉得那茶杯滚烫,手心儿要被烫伤了一样,她捂着,眉头彻底拧巴在了一起:“他图什么呢?咱们一家人,遇上什么事儿都是有商有量的,他说什么做什么,难道二哥还不告诉爹和大哥?”

    “他当然知道我会告诉爹和大哥,所以他才是故意的。”温长玄嘴角挂着的是嘲弄的笑,“大哥原本以为他是个周全的人,家里那点儿破事儿又没跟爹说过,爹对他印象和大哥估计差不多,可能比大哥还好些?偏如今见了我,又是这样一番做派,才叫咱们不知他脾性如何,更不知他深浅了。”

    她只恨前世没有多跟着林月泉在外头行走支应,所以不知道他从前在外面办事时候,究竟是什么样的做派。

    如果真像是二哥说的,他也太机敏。

    一时客气好说话,一时又像是个阎王脾气,一言不合就要翻脸。

    这种人,才最是喜怒无常的模样与姿态,轻易也大会有人来招惹。

    怪不得他跟陆景明少时能做朋友?

    “二哥这么说,倒叫我想起来,阿娘同我说起,陆掌柜就是个古怪脾气,我细想想,他两个倒真是够做朋友的。”温桃蹊笑着吃了口茶,又长舒口气,“这茶庄里的祁门红,还真是不错。”

    “陆家阿兄脾气是挺怪的,一时高兴一时不高兴的,几句话说不到一起,他甩脸子走人都是有的,不过跟林掌柜,还不大一样。”

    温长玄斜过去一眼:“说实话,陆家阿兄方才对你殷勤切切的,我虽然护着你,但也很想问问你,怎么回事?”

    温桃蹊有些傻眼了。

    什么怎么回事?

    陆景明几次三番的纠缠她,她还想知道怎么回事呢。

    她把茶盏重重的往食几上一放:“二哥这话不是该去问陆掌柜?怎么来问我?”

    温长玄看她像发脾气,又觉得她是恼羞成怒,眼神一暗:“你恼什么?要没事儿,我不过问一句,值得你恼羞成怒?”

    温桃蹊张口啐他:“你几时见我恼羞成怒……了?”

    她话音弱下去,自己都没了底气,实在是连她自己也觉得,这般做派,的确像极了恼羞成怒。

    她一时懊恼,拍了脑门儿一把:“我不是恼羞成怒,是你突然问我,我就觉得奇了怪了。我又没去招惹他,说话间也只是客气,他没过来的时候,二哥你听我话里意思,还觉得我不待见他,这会儿干嘛问我怎么回事?”

    “那你的意思是,陆家阿兄招惹你?”温长玄咬重了招惹二字,“我在家时,没见他跟你有什么交情往来,面儿也没见过几次,是我不在家时发生的事了?”

    那支桃花簪子,温桃蹊本想回了家再同他说的,谁知道他眼下提起陆景明和她的关系,她撇撇嘴,索性与他都说了,只是说这些话时,越发的压低声音,唯恐给外人听了去。

    等说完了,果然温长玄的脸色难看极了,她才平心静气的又添上两句:“那簪子我一刻不敢多留,让大哥收了去,也省的将来惹上麻烦。本来不想在外面跟你说,怕你生气,这会儿就冲到人家跟前要问个清楚,但你跟我说这个,那我就要同你讲清楚了——”

    她端的是一本正经,正襟危坐又肃容敛神的:“我的的确确不曾招惹过陆掌柜,且先前一向都躲着他,避着他,觉着他奇奇怪怪的,过分殷勤,为这个还说过些难听的话,很不入耳,可他偏都不当一回事。到后来,那簪子放在锦盒夹层送进了小雅居,我不敢声张,唯恐给人知道,要坏了我的清誉,更不敢私自做主,在得知是他亲手做的簪子后,找上了大哥,大哥也不知他想做什么,几年的交情,到那时,大哥才对他生出了戒备的心,我也为此有意接近,也备下厚礼回送了他,不过到现在为止,仍旧不晓得他想做什么就是了。”

    温桃蹊一面说着,一面又无声的叹息:“林月泉可能安插了眼线在咱们内宅,不管为了什么,总是不安好心就是了,我联想下来,陆景明做这些,最有可能,就是为林月泉筹谋张罗,不然他在歙州这么些年了,你见他往我跟前凑了?现在林月泉来了,他就凑上来,要说不是为林月泉,我是决计不信的。”

    “所以你抵触他,排斥他,也才会在茶庄外时与我说那样的话——”温长玄面色亦是凝重至极,“你觉得陆家阿兄与他合谋,藏了秘密,对咱们家心怀叵测,却又借着同大哥的交情做掩护,两头充好人?”

第一百零五章:针锋相对

    陆景明是不是两头充好人她说不好,也不想背地里嚼这样的舌头。

    她对陆景明本身就有成见,这些日子细想来,有些话还是别轻易说出口的好。

    先前她冲动了两三回,没得叫人觉得她轻狂孟浪,不知好歹,陆景明心里还不定怎么想她,说不得要以为,他们温家就教出这样的孩子。

    但是有些话嘛……

    “也未必是两头充好人,至少这次的事,他是毫不知情,也算是被人利用了。”温桃蹊咕哝着,声儿软软的,“大哥那会儿从他府上回家,还与我说起,想来也真是搞笑了,陆景明这些年,从来只有他利用别人,算计别人的份儿,如今这怕不是天道好轮回。”

    既是被林月泉给利用,自然无辜,他在林月泉跟前,也未必充的起这个好人来。

    不过她对陆景明这般忌惮,原也就不是一两日能成的。

    想想那支桃花簪,温长玄的面色实在是好看不起来:“他也许是为林月泉而故意接近你,那林月泉呢?依你说来,林月泉应当也几次三番到你跟前大献殷勤的吧?”

    他话音落下,果然见她神色古怪,眼神闪躲,他便知道,这里头还有事。

    她倒不一定是故意瞒了他,只是没告诉罢了。

    或是一时忘记了,或是觉得不值一提。

    可于他而言,这些事,从没有不值一提的。

    她是闺阁女孩儿,不大晓得外头的艰难险恶,更不明白,人心究竟能够坏到何种地步。

    温长玄捏紧了拳:“陆景明送了你一支簪子,林月泉呢?”

    温桃蹊抬眼过去:“香料。”

    她平淡的说,是真不觉得这有什么,可他脸色不好,她自然要解释:“林蘅姐姐拉我到那香料铺子去逛,我才知那是他的生意,什么东西也没买就回去了,他后半天就叫人送了好些香料给我还有林蘅姐姐,都是我们俩在铺子里看过的。”

    “大哥就接下来了?也没打发人给他送银子过去?”

    温桃蹊啊了声,显然是感到意外的。

    温长玄几乎一字一顿的又问了一次:“拿了人家的东西,不给人家送银子去?”

    她没想过这一层,显然大哥也没有。

    林月泉说是送她和林蘅的,她心中虽然抗拒,却也没想过,原来可以送了银子到林家香料铺子,同林月泉划清界限,也算是两清……

    她吐了口口水:“大哥没有提……他说是送我们的,那香料大哥也看过,并不是十分名贵的,只是合了我素日的喜好,我才肯多看几眼,他又记在心上,打发人送了来。而且他说的话又很客气……你还不知道大哥吗?”

    温桃蹊嗨呀一嗓子,反问回去:“大哥一贯觉得扬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好心好意送来的,且那时又没闹出内宅那档子事,大哥怎么会真金白银的送过去,那不是打人家的脸吗?倒像是人家没有生意做,硬把香料塞到咱们家,要强买强卖做生意一样。”

    温长玄可不这样想。

    这事儿倘或换做是他,银子送回去,两家划清了,也是告诫林月泉,少跟内宅的姑娘们牵搭不清,不光是她,还有林蘅。

    偏他大哥那样呆板迂腐。

    可人家又哪里是什么笑脸人,不过笑里藏刀罢了。

    正说话时,温长玄还是黑着脸要说教她,温长洵撩了帘子钻进来:“二哥哥今日是怎么了?素日.你最好热闹,今儿带了桃蹊出门,你怎么连楼下也不去走动,就在这儿陪着她呢?楼下来了好些人,脸生的脸熟的,你才回家,不去见见吗?”

    温长玄只好把那些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只是横过去一眼,想她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温长洵自然把他这一眼看在眼里,唷了声儿,索性坐到了温桃蹊身边去:“二哥哥平日最疼你,可见是你胡闹,惹了二哥哥不高兴了吧?”

    温桃蹊拿手肘戳他:“你可别胡说,谁惹他了。”

    她还觉得委屈呢。

    要说这事儿是她疏忽了,分明一直想着如何同那些人划清界限,可脑子就像是蒙了猪油一样,把那些香料扔了,就是没想过给林月泉银子,两清了事。

    但这也不能全怪到她头上来吧?

    大哥也知道,东西还是大哥接进府中来的,怎么就单给她脸色看?

    温桃蹊满心的不服气,两只胳膊撑在食几上,手心儿拖着脸,腮帮子鼓鼓的,也不看温长玄:“二哥回家没几天,就要给我脸色看了。今儿原是你们拉了我出门的,我一杯茶没下肚,数落倒没少听,我生来是受气的吗?是给你们揉搓的吗?”

    温长洵一愣,在她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怎么满口胡说?你长这么大,谁敢给你气受?谁又敢拿捏揉搓你?便是长乐在家里,也是不敢得罪你的,一家子大大小小谁不疼你宠你,你说这话,可见没良心。”

    她佯装吃痛:“怎么不敢?四哥哥这一巴掌,不就结结实实打在我头上了吗?”

    温长洵正要收回去的手一僵。

    他就轻轻拍了一下?

    温长玄看她呲牙咧嘴的,明知道她装出来的,可他看着不舒服,就白了温长洵一眼:“你打她做什么?”

    温长洵彻底愣住了。

    他有心做个和事老,给他们兄妹从中调停呢,反倒成了里外不是人。

    “要我说,我才是那个受气的,两头夹着受气,里外不是人。”他一面说着一面站起了身,作势要往外走,“我看你们两个在这儿待着也挺好,要拌嘴便拌嘴,要打架便打架,同我有什么干系,我还不如下去寻了朋友吃两杯酒,挑两块儿上好的茶饼呢,理你们兄妹做什么。”

    温桃蹊一把抓了他:“这话又不对,你同二哥哥不是兄弟?同我不是兄妹?怎么就成了我们兄妹?可见你没良心,打心眼儿里与我们生分,怕想着我们隔着房头,亲不亲的,哪里有什么要紧。你且等着,回了家,我定要到祖母们面前告你一状。”

    温长洵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丫头疯起来,什么玩笑都敢开。

    偏当着二哥哥的面,他又不好说重话训斥她什么,实则也不大敢。

    于是他佯是不悦,叫了声二哥哥:“你也不管管她,便让她胡说八道吗?”

    谁知道温长玄非但不骂人,还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他刚才进门的时候,温长玄黑着一张脸,要吃人一样,这会儿倒眉开眼笑,像无事发生一般。

    温长洵两手一摊,肩头一耸,做无奈状:“我同你说了也是白说,从小到大,二哥哥也没心疼过我一回,只要有桃蹊在,她错的也是对的,我们对的也是错的,这话我该去跟大哥哥和三哥哥说,指望他们管管桃蹊,还靠谱些。”

    温桃蹊却一点儿不怕:“那你就又说错了。从前二哥不在家,大哥和三哥哥管教我,我心里倒有那么一怕,如今二哥回来了,他们还管教我?”

    温长玄一愣,温长洵听了这话也是一时怔住。

    兄弟两个对视一回,又不约而同的笑起来。

    这丫头鬼灵精怪的,一时要撒野,一时却又自己好了。

    温长洵又坐回去,不再提那些玩笑话,直愣愣的问温长玄:“二哥哥今儿还下去吗?我看李家哥儿也来了,方才见了我和长乐,还问大哥哥怎么不来,我倒说了一嘴,你陪着桃蹊在雅座里,你不下去见一面?”

    李家那个哥儿,单名一个兆,跟温长玄其实没什么交情,毕竟他们李家迁调入歙州时,他正值无法无天的时候,李家清贵人家,教导子孙也很是严苛,人家当然不会理会他这样的混世魔王。

    再后来他离开了家,就更没有什么交情。

    不过李大姑娘要做他嫂嫂,两家的孩子见了面,就该亲亲热热的。

    温长玄啧了两声:“那他知道我在,不也没上来见我一面?”

    其实李兆也看不上他,即便是他这些年有本事了,外人都高看两眼,见了面客客气气的叫一声二爷,李兆也仍旧不大看得上他。

    温长洵是知道这些的,也不好多说什么。

    通家之好,那也是李家和长房的好,他们三房还拐了一道弯,他不能劝自家兄长,也不好数落李兆,索性哦了一声:“那不见就不见吧,反正来的人也多,他们在底下热热闹闹的,桃蹊一个人在雅座也不合适,二哥哥在这儿陪着她也成,免得给不相干的人冲撞了。”

    “今儿来贺林家开张之喜的也都有见识,没那么不识趣的,跑来冲撞三姑娘。”

    温桃蹊一听这声音便咬牙切齿的。

    没不识趣的?

    那他算什么?

    陆景明偷听她墙角可不是第一回了。

    他们兄妹在雅座里说话,那就是闲话家常,他听什么听?

    她本想发作,可想着两个哥哥都在,二哥又知道了那簪子的事儿,八成也不会给陆景明什么好脸色,便又压下了心中情绪。

    果然温长玄和温长洵两兄弟脸色都变了变,纷纷起身,往外去。

    帘子一撩开,就见了陆景明双手环在胸.前,好整以暇的立在那儿,身后还跟着他贴身的随从小厮。

    温长玄深吸口气:“阿兄不喜欢楼下的热闹,怎么不找个雅座去喝茶?”

    他还算客气。

    陆景明挑眉,眯眼儿笑着,是他一贯的表情与做派。

    只是他目光却并没有落在温家兄弟身上,反而隔着两兄弟的肩头,越过去,径直落在了温桃蹊身上。

    温桃蹊一时便如坐针毡。

    温长玄有心阻挡,身形一动,硬是挡住了他的视线:“阿兄是找我,还是找长洵?”

    陆景明十分坦然的摇头:“我有几句话,想跟三姑娘说一说,不过看你这样子——”

    他咂舌往后退了小半步:“三姑娘是不是跟你提起过一支……桃花簪?”

    他尾音是往上挑的,分明就是打趣的语气,但并不是寻衅生事。

    温长玄一眯眼:“阿兄说什么簪子,我不知道。”

    陆景明撇嘴:“你说不知,那便不知吧。但我正经是有几句话,想让三姑娘代为转达你大哥,所以才找上来。你们兄妹说什么,我并不曾听了去,不过是来时听见了你弟弟最后这么一句而已,你冲着我没个好脸色,倒像我是个听墙角的小人,这样针锋相对,我还以为,三姑娘跟你说了什么。”

    他可不就是个听墙角的小人吗!

    温桃蹊胸口怒气蹭蹭往上涨。

    林蘅说的也不算错。

    她不悲不喜时,陆景明是很有本事的,能叫她发作一场,挑拨着她的心绪跌宕起伏。

    她刚想撑着食几站起身,就瞧着温长玄背在身后的手冲她摇了摇。

    于是她又坐回去,别开脸,看都不多看一眼了。

    眼下她有了撑腰的人,二哥是凡事都会为她出头的,她躲在哥哥身后,这样也挺好。

    “桃蹊没跟我说什么,不过她年纪还小,阿兄有什么话要转达,怕她一时听不懂,或是记岔了,回头再误了阿兄的事儿,不如告诉我吧,等回了家,我告诉大哥。”温长玄一动不动的挡在那儿,面不改色的说着这些话。

    陆景明心里很清楚,温桃蹊不怎么愿意跟他走动,一直都带着抵触的情绪和莫名的敌意,也许是为了她从前说过的,真心不敢轻易交付,始终都防备着外人,不单单是针对他。

    温长玄以前倒对他挺客气,但这是个极护犊子的兄长,要知道他干的那些事儿,又是送簪子,又是听墙角,他要能有个好脸色,才奇了怪。

    是以他挑眉:“我几次见三姑娘,都觉得她是个极聪敏的姑娘,伶俐又能干,见事极明白,并不像你口中所说,年纪尚小,连话也听不懂,记性又差,你做哥哥的,这样贬低三姑娘?”

    “不是贬低她,我做兄长的,便永远觉得她还是个孩子,只要开开心心的过日子,无忧无虑的长成便很好,其他的一切事情,都不是她该过问的,自然也都与她不相干。阿兄要跟大哥说的事,只怕让人听来烦忧,我既在,为什么要让她知道?”温长玄理直气壮的把下巴高高昂起,“或者阿兄不方便与我说,那就等傍晚大哥回了家,阿兄登门一趟,也不妨碍什么。我不明白的是,阿兄为什么一定要找上桃蹊呢?”

第一百零六章:开诚布公

    说的像是他痴缠上来。

    陆景明盯着他看了会儿:“你不是才回来吗?家里好些事儿,都清楚了?”

    温长洵听得一愣一愣的,温长玄却立马明白了。

    陆景明也是个观人于微的,看他那模样,就知道他听懂了,于是愈发得意:“或者我跟你弟弟说?”

    温长玄黑着脸,把人让进了雅座去。

    温长洵提了步子本来想跟进去的,但临要进门,他一脚停住。

    陆景明方才话里的意思,二哥显然听懂了,后者便是不想让他知道一些事,虽然事关家中,可陆景明点了名要转达给大哥知道,那就该是他们长房的事。

    “长乐一个人在下头,我怕他闯祸,二哥你陪陆家阿兄坐着,我去找长乐。”

    温长玄身形一顿,回头看他,嗯了声,摆摆手示意他去。

    温桃蹊是自打陆景明进了门,就浑身不自在。

    她觉得二哥说的一点也不错,为什么就非要找上她呢?

    她又不是个香饽饽,又实在没有多大的本事,就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揪着她不放干什么?

    陆景明却浑然不觉,笑的一脸坦然,在她右手边坐下:“三姑娘今日见我,话倒不太多,中听的,不中听的,全不说了?”

    温桃蹊嘴角抽动,面上一时尴尬。

    她今儿可没有惹他不痛快吧?说话带着刺儿来的?

    温长玄在他正对面坐下去:“阿兄到底是什么样的话要我们代为转达?”

    陆景明挑眉侧目过去:“这么着急?”

    “那倒不是,只是出来的久了,我母亲是要担心的。”他一面说,一面煞有其事的往窗外看了眼,“我们一大早就出门了,午饭是绝不能在外头吃的,过会儿就要带她回家了。”

    “我怎么记得——”陆景明反手摸索着下巴,好整以暇的,目光在他兄妹二人之间来回游移,“从前三姑娘跑出来玩儿,太太也是不大紧张过问的吧?”

    她还没开口呢,温长玄就先说了声是:“我母亲一向是很放心的,在这歙州城中,谁还能冲撞了她吗?只是近来家中事多,母亲心下不宁,唯恐再生出什么事端来,是以今日我们说要领她一起到茶庄来,母亲再三的交代过,万不可在外贪玩待的久了,要早些把她送回去。”

    陆景明一味的笑着,懒得戳穿他。

    他这会儿上来找人,其实真有正经事,只是一时听见他们兄弟说话,又看温长玄那个态度,还有温桃蹊如今只管躲在她哥哥身后,就是不露头,与先前那把张牙舞爪的模样真是变了个人似的,他觉得有趣,来了兴致,才玩笑两句而已。

    这会儿盏中茶水凉过一回,他低头看了眼:“三姑娘知不知道你大哥上次到我家中,是为什么去的?”

    他既是一本正经的,温桃蹊也就认真起来,起先点头,可细细的品着他话中意思,却又摇头:“我想着大哥是为了内宅里的事情去问你的,但听你这意思,他其实还为了别的?”

    陆景明说是:“不过看样子,三姑娘是不知道了,既然如此,那还是等晚些时候泽川回城,我再登门拜访,亲自跟他说吧。”

    他话虽然这样说着,可人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倒把那凉透的一杯茶往旁边儿一推开,新取了一只茶盏来,又倒下一杯茶,拿了三根手指捏着小盏边缘处,往嘴边送去。

    “阿兄专程上来寻我们兄妹,就为这句话?”

    温长玄绷着脸:“所以阿兄想做什么呢?换做旁人,我必定以为,你是在挑拨我们兄妹感情,想搅扰我们家宅不宁。但这个人是阿兄你,我不愿这样想——今日阿兄不如开诚布公的与我谈一谈,你,究竟想干什么。”

    温桃蹊觉得这气氛变得尴尬起来,藏在食几下的小手悄悄地扯了扯温长玄。

    温长玄望过去,见她几不可见的摇头,在那儿挤眉弄眼的。

    陆景明没看她也知道。

    温家这位三姑娘是个谨慎小心的人,先前虽有言辞冲动的时候,但也很少,之后几次再见她,她真就一次比一次稳重。

    只是温长玄从来就不是个这样的人。

    今儿他坐在这雅座里,温长玄要不问出这番话,他反而要觉得奇怪了。

    “那你觉得,我想做什么?”

    他愿意谈,这就很好。

    温长玄深吸口气:“阿兄的为人,我多少是知道的,你若是个心术不正的,我大哥这些年不会视你如手足。但我不大明白,阿兄几次三番找上我妹妹,是想做什么?头前一支桃花簪,今日言语间又含着打趣意思,分明冲着桃蹊而来。”

    他略微顿了下:“阿兄也是为人兄长的,若遇上这样的人,这样的事,你又怎么做呢?我这个人一向护短,最看重就是我这个妹妹。小的时候我也顽劣,胡闹过几年,如今大了,在外闯荡,知道支撑家业不容易,好些事,就多出些思量来。阿兄和这茶庄的掌柜林月泉之间,究竟有过怎样的过去呢?”

    陆景明的脸色这才变了。

    而温长玄见他变了脸色,心下更是一沉:“看来我猜的不错,阿兄和这位林掌柜交情很深,虽然我们家里眼线这样的事情你或许不知,可林掌柜还是有别的事情,阿兄是知晓的——”

    他的声音是戛然而止的,直勾勾的盯着陆景明,真正的目光如炬:“可是那些,你又从未与我大哥提起过,是这样吧?”

    “你倒是直截了当。”

    陆景明面色铁青,难得见他这样黑了脸,周身气息都透着一股阴沉。

    “我数次见三姑娘,三姑娘对我防备甚深,可也从不曾这样直截了当的问我,想做什么,乃至于林月泉的事情,更是一次也无,便是泽川与我那般的交情,到我府上,提起此事,也是遮遮掩掩,把话说得十分含蓄委婉。”

    陆景明说话的工夫,视线早就落在了温桃蹊身上。

    她眼神是纯净的,白皙的小脸上写满了随和,连发梢都无不温柔。

    陆景明莫名心头一动,忙就收回了目光,不敢再看。

    温桃蹊看的不明就里,但想想他的话,到底接了两句:“说话嘛,客客气气的总没什么错处,何况我们不是也没真拿住了,总不能质问你,我二哥性子同我大哥不同,和我这个闺阁女孩儿更不一样,说话直接惯了。”

    他是直接惯了,一点情面也不留,把话说的这样满。

    温长玄当然知道这话不客气,便是叫他爹知道,大约也不满意他此番做派。

    可他觉得……

    “诚然我这番话说的不怎么好听,又太直接,也许阿兄你不愿意说,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我问了,坦坦荡荡的问了,阿兄若不理会,反倒显得你心虚,有意遮掩,可要理会,就势必要解释个清楚明白。”

    温长玄五指并拢,微微弯曲,放在面前的食几上。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陆景明:“但我还是问了——我以为阿兄是君子,自然就该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

    “你错了。”

    陆景明声儿一沉:“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事无不可对人言,古来圣贤也未必做得到。你就没有秘密吗?还是三姑娘没有秘密?”

    他说着又斜了眼风扫过温桃蹊:“三姑娘从前见我,都是自己不客气,今日见我,躲在你哥哥身后,与我不多说一句话,可怕在你哥哥面前,没少说我吧?不然我大约也听不到你二哥的这番话了——”

    他从鼻子里挤出个音调,冷哼了一声:“坦坦荡荡?你们又是拿什么来要我坦坦荡荡的?”

    温桃蹊面色一沉:“我没那个意思。”

    “可你却做了这样的事。”陆景明眯着眼,声音寒凉,“我自问是不曾得罪三姑娘的,数次见面,也都是频频示好。三姑娘为人谨慎,总是怀揣着一颗防人之心,这本无可厚非,但是不是有些过头了?”

    他有些咄咄逼人,不似先前几次见面时的温和。

    温长玄听来刺耳:“阿兄真是单纯示好吗?那为何阿兄到歙州几年,与我大哥相交几年,从没有对桃蹊示过什么好,偏偏今次林月泉初来乍到之时,就是阿兄你到我妹妹面前示好之际了呢?”

    他与陆景明四目相对时,分毫不让:“你大可以说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天下事怕也没有这么巧的。桃蹊是正月里的生辰,阿兄是到府赴宴的,那时阿兄可曾高看桃蹊半分?不过两三个月过去,究竟是什么,让阿兄一反常态,亲近起来了呢?”

    陆景明一时语塞。

    温长玄是个很聪明的人,且他是个从不懂得谦逊藏拙为何物的聪明人。

    这样的人,拿住了,便是咄咄逼人,不把真话逼出来,是不肯罢休的。

    陆景明这时才觉得,他是有些引火烧身了。

    “我本无意挑拨你们兄妹感情。”他无奈的低叹,“不过上楼时听见你们说话,又见三姑娘今日这般做派,一时起了玩笑的心思,才说了那番话。实则我根本就没想让你们带话给泽川,他为什么去找我,告不告诉你们兄妹,那是你们家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可阿兄眼下是答非所问。”温长玄唇角上扬,眉心也挑一回,“看样子,阿兄最初的接近,的确是有意为之,只是如今不好开口了,所以顾左右而言他?”

    心事被人说中了,反倒坦然起来。

    陆景明把手上茶盏一落:“你说的不错,不过刨根究底,有趣儿吗?”

    他反问了一声,又沉默须臾:“我总不会是存了心思要害三姑娘,不然泽川也不会轻易放过我。诚如你先前所言,在歙州城中,难道还有人敢冲撞了三姑娘不成?”

    那便是难言之隐了。

    且这个隐,与林月泉也的确有关。

    温长玄心神微敛,果真没有再追问。

    陆景明松了口气,却仍旧摇头:“我今儿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温桃蹊一怔,噗嗤一声笑出来,又觉得失礼,稍稍别开脸,掩唇敛去那份儿笑意。

    陆景明从没见过她真心实意的笑容。

    小姑娘面对他的时候,浑身长满了刺,后来有所收敛,换了一副笑脸面对他,却从来皮笑肉不笑,都不是真心的,寒暄客气,假意亲切。

    今日她冷不丁笑出声,还没来得及别开脸的时候,被他看了个正着。

    原来她笑起来是这样好看,天地失色。

    陆景明有些许走神。

    温长玄点点面前食几:“阿兄如今觉不觉得,这些话说开了,心里不憋着那一口气,相处起来,反而松泛。”

    所以她会放下戒备,真心实意的笑着?

    “你……”陆景明一拧眉。

    温长玄许是故意为之?

    他或许是为了他妹妹,或许是为了两家人走动起来不那样尴尬,但不管怎么说,多少都带了些这样的意思在里头。

    陆景明深吸口气:“这样倒也好,说开了,知道是怎么回事,也省的三姑娘总觉得我不是什么好人,每每防着我。”

    温桃蹊的笑一僵:“我可从没觉得阿兄不是什么好人,只是你莫名其妙来献殷勤,我一个闺阁女孩儿,心里自然是害怕的,既怕了你,怎么不防着你呢?”

    这会儿倒是一口一个阿兄。

    她声儿甜甜的,又软,陆景明听多了别人叫他阿兄或兄长,可温桃蹊的声音就是再没那样好听,便是他家中弟妹也比不过。

    他心中受用,面色便好看起来:“那是我的不是了,诚然也是我未曾与什么人献过殷勤的缘故,实在不晓得这里头的门道,头一回做这样的事,就在三姑娘这里撞了一头的包,除了闭门羹,什么也没落着,还叫三姑娘深以我为惧,在你哥哥们面前不知把我说成何等凶神恶煞模样。”

    温桃蹊又掩唇笑起来,眉眼弯弯的。

    事实上,对陆景明的戒备,不可能一朝一夕就放下了,她不弄清楚他和林月泉到底是不是暗中勾结,就永远不可能对他敞开心扉。

    只是今日相谈甚欢,雅座中气氛也总算缓和下来,二哥把话说得过分不客气,她再不给人好脸色看,怕是要把陆景明给得罪狠了。

    是以她也就附和着玩笑了几句,余下的一概不提罢了。

第一百零七章:逢场作戏(1月60票加更)

    赵夫人在内宅中调查了数日,总算是有了些眉目,可结果又令人大感失望。

    她查着了两个小丫头,都是在三房的后门上当差的,平日是少到院子里走动,但有小姐妹在院子里伺候。

    上一次梁燕娇不安分的事情,她们都以为无人知晓,毕竟梁燕娇也算是有脑子,叫她带来的那个丫头远远地站着把风,可却不料,还是给人瞧了去。

    那丫头原本是温子娴院子里伺候洒扫的,那日当差,到外头去打了水,回去的路上,正好就在门上遇见了梁燕娇和温长青。

    她不敢凑上去,远远地偷看着,又因站得远,听不真切他们两个人说了什么话,叫她瞧着,倒成了郎情妾意,私相授受。

    后来她跟后门上当差的小丫头闲话说起来,那都不过是编排主子的玩笑话,但这丫头因受过梁燕娇的责罚,心生怨怼,说起来时,污糟难听的话,便冲着梁燕娇多一些。

    再往后,这些话,就传到了外面去,不过没闹得十分过分而已。

    赵夫人再想顺着那小丫头往下查,竟是无从查起的。

    这事儿她谁也没瞒着,打发知云叫了温长青兄妹三个到她屋里去,十分详尽的同他们兄妹说了。

    温长玄是最先回过味儿的:“怎么会无从查起呢?她便是到外头与人说嘴,也总该有个去处,或是说给了什么人,或是在她自己家里说起,又传到了外面去,怎么会线索就断了呢?”

    他说着侧目去看温长青,果然他大哥也是面色沉沉。

    赵夫人当然是知道这其中古怪的:“再要追查,那就是外面的事了,这种事情我不想再叫更多人知道,所以交给你们兄弟,你们到外面去查吧,别再叫我惊动外面庄子上的管事去料理了。”

    温桃蹊看她说着话,一只手抬起,落在鬓边太阳穴处,上了三分力,揉了好半天。

    她抿唇:“阿娘是不舒服吗?”

    赵夫人摇头说没事:“大约是近日事多,累着了。”

    温长青心里有别的想法的,可是看他阿娘这样,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只是站起身来与赵夫人做礼,说他知道了,也记下了,外面的事,自然不再叫赵夫人烦心,又宽慰赵夫人几句,要她保重身体,临了了仍旧不放心:“阿娘不如还是请了小秦娘子进府来请个脉,连日劳碌,仔细真的伤了身。”

    赵夫人连连摆手,也不抬头,打发了他们兄妹去,至于请不请小秦娘子进府诊脉,倒是没说什么。

    温长青领着弟弟妹妹出了门,知云就站在门边儿打帘子。

    他脚步一顿,叫知云:“去请小秦娘子来一趟,阿娘若是有什么不妥,你去告诉爹一声,再派人来知会我知道。”

    知云欸的应了声,蹲身做礼目送着他兄妹三人离去了不提。

    温桃蹊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跟温长青说的,但他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黑着一张脸,一个字都不多说,脚步匆匆,不多时就走远了。

    她怔怔的:“大哥这是怎么了?”

    温长玄眯了眯眼:“从前两日在林月泉的茶庄,咱们见过陆家阿兄后,他就一直这样。”

    他嗤笑一嗓子:“你大概还好些,这几日,大哥一直给我脸色看。”

    她啊的倒吸口气:“大哥觉得咱们说那些话……太失礼了?”

    “说不上来。”温长玄啧声咂舌,“不像是觉得咱们莽撞失礼,倒像是在生闷气,你说他是同咱们生气,那只管发作,有什么话,摊开了,问明白了,不就结了?也用不着一味的不搭理人,丢脸色给咱们看吧?”

    温桃蹊搓着手:“要不咱们去问问?”

    他却摇头说不去:“他是做兄长的,可我也不是三岁的孩子了,我做事有我的章程,也有我的主意,本就不是要事事先知会他的,他爱生气就生气去吧,我懒得解释。”

    温桃蹊心头一揪:“话不能这样说,那咱们不是亲骨肉吗?”

    温长玄抬手拍了拍她:“自然还是亲骨肉,他也永远是我亲大哥,但他不能什么事情都想插手,什么都想管着我。他要端足了长兄的架子和派头,也要看我吃不吃这一套不是?我其实是敬他的,但兄友弟恭,也要他先正眼看我才行吧?我又不是生来低人一等,平白就要看他脸色过日子一样。”

    温桃蹊嘴角一动还想说话,温长玄按了她一把,也把她到了嘴边的话按回去,没再多说什么,也转身离去了不提。

    大哥不怎么喜欢二哥,多半也还是为着小时候的胡闹和不成器。

    温桃蹊多少知道,在她大哥心里,一直觉得二哥骨子里就是个不争气的纨绔,根儿改不了,不然也不会这些年在外行走,结交三教九流,做事总有些旁门左道的路子。

    二哥自己也清楚,这些矛盾,横在兄弟两个中间,一个看不上,一个不愿意解释,长此以往,兄弟情份是要越发淡了的,说不得,裂痕产生,就再也无法弥补了。

    温桃蹊望着温长玄离去的背影,在廊下站了好久,才转了身,朝着温长青书房方向而去了。

    她从上次偷溜进温长青书房被抓包后,便老实了很多,现在每回来,总要仔仔细细的敲过门,再认认真真的回了话,听着温长青叫她进了,她才敢提步进去。

    温长青果然是黑着脸回了书房的,听见她的声音时,勉强的收敛了些情绪,才叫她进门。

    书房中昏黄一片,原本天色就渐晚了,他又不点灯。

    温桃蹊下意识皱眉:“大哥怎么不掌灯呢?过会儿天黑了,这屋里黑灯瞎火的,万一再磕着碰着了。”

    “我没那么娇贵,倒是你,这会儿过来做什么?”温长青叫她坐着说话,“我有些事情想不大明白,想一个人静一静。”

    温桃蹊刚要落座,人一僵:“我打扰你了?”

    温长青面上多出些无奈的笑意:“你来都来了,我便说你打扰了我,你此刻也不肯走的,有什么事就说吧。”

    她俏皮的笑,又吐了舌头扮鬼脸:“还是大哥知道我。”

    玩笑归玩笑,她是有正经事的。

    本来看他像是心情不好的样子,这会儿听他语气还好,温桃蹊也稍稍松了口气:“大哥,你这两天不怎么搭理我跟二哥,还给我们脸色看,是陆掌柜跟你说什么了吗?”

    温长青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于是冷哼一声:“你还晓得我知道了会不高兴?”

    他反问了一声,声儿放缓:“不过也不知道不理你们,还要给你们脸色看,长玄说的那些话,虽然是太直白了些,但也不算错,字字句句都是在理的,子楚是个讲道理的人,又比你们年长些,当然不会跟你们一般见识。当然了——”

    温长青后话接的话,是因为他远远地就能看见温桃蹊脸上的不快:“于我而已,你们不算错了。”

    她面上的不快果然立时消散,可旋即眼底又染上狐疑:“那你干嘛给二哥脸色看?二哥这阵子也没惹祸吧?”

    “你不知道?”

    他把温桃蹊问的怔住,人一时呆呆的:“我……应该知道什么吗?”

    温长青嘶的倒吸口气:“我还以为是你……你不知道这几日他一直往三房跑,私下里见过梁燕娇好几回了吗?”

    温桃蹊杏眼登时瞪的铜铃一般的圆。

    不是,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她本来以为,上次出门的时候,她是劝下了二哥的啊?

    她分析的头头是道,与他权衡利弊,让他别把自己搭进去,他当时像是听进去了,可一转脸儿,照旧我行我素,跑去招惹梁燕娇吗?

    温桃蹊喉咙一紧,好半天才找回了丢掉的声音:“他一个人去见的梁燕娇吗?他就不怕……不是,二哥不至于这么糊涂吧?有大哥你的前车之鉴,他还敢去招惹梁燕娇?”

    温长青却冲她摇了摇头:“他平素再怎么胡闹,好在是这点分寸总还是有的,倒不是一个人去见的梁燕娇,多半都有时瑶和长乐在。长乐一向粘他,他好不容易回来家一趟,这些天又没什么事,我听底下奴才说,长乐每天都把他拉到三房去,而梁燕娇也每回都在。”

    要是兄弟姊妹们一处玩闹,那倒没什么了。

    温桃蹊长舒了口气:“你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二哥犯什么糊涂,跑去招惹梁燕娇呢。”

    “她是什么好人吗?”温长青咬牙切齿的,“既知前头的事,又知道三婶心思,不说躲开远远地,还往跟前凑?第一回去,见着她在,就该寻了由头回家来,第二回再去,她还在,再三再四的,就再不要去了!”

    “可人家如今还在咱们家住着呢,难道为着她住在三房,便叫我们跟大姐姐四哥哥他们都不走动了吗?”温桃蹊撇撇嘴,“大哥你为这个给二哥脸色看,我都替二哥觉得冤枉。”

    她突然想起什么,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你方才说,还以为是我撺掇二哥的!”

    温长青一时头疼:“你不要跟我嚷嚷,这事儿我最初就是以为,是你们两个背着阿娘和我商量的。人家给我设了一回圈套,你们便要以牙还牙,偏偏这几天外面还有烦心事,我顾不上管你们,今天要不是你跑来找我,我还没时间跟你们清算这事儿呢。”

    温桃蹊其实有些心虚。

    算计她是想过的,也的确跟二哥合计过了,但她并不是想以牙还牙!

    她又坐回去,人蔫儿了一半:“我没那么糊涂,二哥更不傻,什么以牙还牙,能伤着梁燕娇几分啊?伤的还不都是咱们温家的里子。这么大的一个家,里头先坏了,外头也就撑不住了,你别总把二哥跟我当孩子,二哥好歹在外头历练了这些年,我虽然年纪还小,却总不是目光短浅的野丫头。”

    温长青也没料到她突然说这些,心情复杂的很,既有一种家有幺妹初长成的欣慰,又有一种弟妹渐次长成,再不服他管教的无力和挫败感。

    他摇了摇头,把心头萦绕着的复杂情绪挥开去:“那长玄有没有跟你说过关于梁燕娇的事儿?”

    她说没有,可紧接着又接话上去:“但我跟二哥说过。”

    温长青一愣:“你跟他说什么了?”

    温桃蹊从一开始也没打算瞒着谁,温长玄如此,温长青亦然,如果一定要说刻意隐瞒,那也只有赵夫人。

    于是她大大方方的同他承认了,把那日与温长玄说过的话,又与他说了一番,且说的更是简明扼要,直截了当。

    待她话音落下,温长青心里便大概明白了。

    他扶额:“所以长玄就是听了你的,才总往三房跑,他就是因为梁燕娇在,才越发到那边去。”

    温桃蹊这会儿也回过味儿来,点点头:“要梁燕娇动起来,或者说,要三婶算计钻营起来,也总要二哥肯亲近,不然远远地,成天见不着人,她们就是想算计,也算计不着。如今这样正好,二哥几乎天天都去,日日见面,过个十天半个月的,她总是要按耐不住的。”

    不安分的人,多早晚也不会学乖了。

    温长青反手摸了摸鼻尖儿:“既然你们是在打这个主意,我也就不多说什么,只要不是他犯浑,要把自己搭进去,余下的,自然随你们去。不过要我说,天天往三房跑,有什么,真说起来,不如你来做东,设个宴,把林姑娘也进府中来,林姑娘同咱们将来是算亲戚的,也常来常往,一家人,没有什么外男不外男,横竖也不会有人招惹了她。她是个天仙一样的人物性情,把她跟梁燕娇去比,你说梁燕娇坐不坐得住?”

    他觉得这主意不错的,且不过是做一场戏,跟林蘅说清楚了,人家愿意,自然敲锣打鼓的唱起来,人家要不愿意,那作罢就是。

    可没想到他话才说完,温桃蹊虎着脸就啐他:“你把林蘅姐姐当什么人?便是逢场作戏,也是不成的!要说把梁燕娇比的一文不值,我就足够,大哥你别想着把林蘅姐姐也扯进来,叫二哥去对她另眼相看,引得梁燕娇发作起来,越发按耐不住,我头一个不同意!”

第一百零八章:原是两情相悦

    林蘅和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不一样的。

    她有着最干净的一颗心,自然也是最敏.感脆弱的一颗心。

    再说了,林蘅心里装着的,是她四哥,且她如今看着,那两个是两情相悦的,老太太也很喜欢林蘅,说不得将来能够成就一段美满姻缘。

    这些事情她大哥不知道,她却一清二楚。

    怎么可能现在为了叫梁燕娇着急,坐不住,就把林蘅拉到这些污糟事里来。

    温桃蹊横眉竖目:“大哥这说的是什么话?林蘅姐姐是李大姐姐的表妹,将来就是大哥的表妹,你也晓得咱们都是亲戚,有什么好事儿倒没见大哥想着林蘅姐姐,这种事,你头一个想起她来了吗?且不说这名声好听不好听,咱们自己家的孩子一处玩耍,不往外说,那是一码事,可梁燕娇是个阎王脾气,活祖宗一个,把她惹急了,什么难听话都说得出。林蘅姐姐是个温顺的人,跟人说话都不会红了脸儿,你不是叫她欺负林蘅姐姐吗?”

    温长青傻了眼。

    他刚才说什么了?

    他不就是顺嘴提了一句吗?

    那不是她跟长玄商量着要算计人家梁燕娇,好尽早让梁燕娇离开温家,回湖州去,也好早日还他们兄妹一份儿清净吗?

    他还不能跟着出出主意说说话了?

    温长青一拧眉:“我说了一句,你就有十句要等着我,我何时是叫梁燕娇去欺负林姑娘了?我不晓得林姑娘是个好的?我没说林姑娘是个天仙一样的人物性情?她倒像你的亲姐姐,你护着她比护着我都还要多一些。”

    这话说完了,兄妹两个都愣住了。

    耳熟,实在是太耳熟了。

    温桃蹊愣怔过后,噗嗤就笑了,方才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再也绷不住。

    温长青也是拿她没办法:“我看你以后还说不说,我倒把子楚当亲兄弟,不像是你的亲哥哥。”

    温桃蹊挤眉弄眼的作怪,又撇嘴:“那不一样。陆掌柜八成是算计过咱们的,林蘅姐姐却从没有,那能一样吗?他在外走动的郎君,心眼子怕有十数万个,林蘅姐姐是干干净净的闺阁女孩儿,心思澄澈,这是不能放在一块儿比的。”

    “行,反正横着说,竖着说,都是你温三姑娘的道理,你还叫我说什么?”温长青索性把两手一摊,“就当我没说过刚才的话。但我还是要跟你说清楚,我没那个意思,更不是轻看林姑娘。上次林家来信,把扬州案告诉李家时,不也是林姑娘帮的我们吗?我觉得林姑娘是自己人,自家兄妹,便没有那许多弯弯绕绕的,我也不是算计她,这事儿自然与她明说,她愿意,咱们就一道,她不愿意,就当请她来看个热闹,回头哪怕是告诉李大姑娘,也是个玩笑。”

    温桃蹊耳朵尖的很,旁的都可一概不听,唯独最后一句,是断然不能漏掉的。

    她一眼望过去,眼波流转,意味深长的哦一嗓子,声儿又拖的极长:“大哥你为的是这个才是真吧?把林蘅姐姐请过来,叫她看着梁燕娇在我们长房的宴上出丑,在我的宴上丢人,二哥不向着她,你又不出面,回了李家,告诉李大姐姐,大姐姐心里自然释怀,先前的芥蒂,也可消散些。大哥如今是没法子自己去同李大姐姐解释,打算借着我的手,借着林蘅姐姐的口,跟李大姐姐解释,这才是你正经心思吧?”

    温长青佯装不悦:“李大姑娘尚未过门,就还是清清白白的闺阁姑娘,你少到外面去胡说八道。她将来就是你嫂嫂,你坏了她的名声,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可仔细着阿娘打你。”

    “是,我可不敢,阿娘将来疼阿嫂,大哥你也疼阿嫂,二哥又要敬着长嫂如母,我看呐,李大姐姐还没过门,我的地位就已然不保了。”

    她一面说,一面把眼角眉梢一起往下沉,恨不得耷拉到嘴角去:“我真是个小可怜,竟糊里糊涂的,到今日才知道——”

    所以大哥对李清乐,是有情意在的啊。

    他们当初元宵灯会的一场相遇,在李清乐心里留下了抹不去的印记,对大哥而言……

    “原来大哥心里也是在意李大姐姐的,我还以为,是李大姐姐一厢情愿,如今倒好了,这叫有情.人终成眷属,谁说盲婚哑嫁就过不好日子,也和乐美满不了,我看呀,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温长青果然眉心一跳,长嘴就要问她。

    她欸一声,把手一摆:“别问我,我什么也不会说,方才凶巴巴的警告我,现在想从我嘴里套话啦?”

    这丫头真是……

    温长青深吸口气,定了定心神:“谁警告你吓唬你了,我做兄长的,提点教导你两句,都不成了?”

    大哥如今耍无赖的样子,倒是像极了陆景明。

    他话一出了口,她莫名就想起了陆景明来。

    温桃蹊小脸儿略一垮,把陆景明那张脸从眼前挥走,玩笑的兴致淡了些:“大哥记不记得,前两年元宵灯会,我闹了你陪我上街去看灯凑热闹,后来你同我和二哥走散了,回来时,你不是说,你偶遇了一位姑娘,出手救了人家,替她解了围,所以耽搁了些工夫?”

    他当然是记得的。

    且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那夜惊鸿一瞥,匆匆一面,后来诸般打听,他才知那只城中李家的姑娘。

    没有人知道,当初祖母和爹娘为他说定李家大姑娘为妻时,他甚至高兴的一.夜没睡。

    那个遇事不慌不乱,不卑不亢,端庄大方,英姿飒爽的姑娘,竟是他未来的妻。

    她提起那夜的姑娘,他眉目间便染上无尽温柔:“我记得。”

    温桃蹊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笑与他说:“那就是李大姐姐。”

    他眼底的温柔一时冷了。

    他既是没告诉过任何人,她是从哪里知道的?

    温长青唯恐对李清乐的名声有损,心下紧张,眼皮突突的:“你怎么知道那夜我出手相帮的姑娘,便是李大姑娘的?”

    听他语气口吻……这可不是吃惊吧。

    温桃蹊反倒吃了一惊:“大哥你竟早就知道吗?”

第一百零九章:闹宴

    温家长房这一日热闹起来,温桃蹊昨儿就给各人下了帖子,把一家子兄弟姊妹都请了个遍,又单给林蘅去送了帖,后来林蘅专门打发了人告诉她,李家那个行四的小女儿,从汾阳老家回来了,她便又多备下一份请帖,连同李清云一起请了。

    梁燕娇原是不想到温桃蹊的宴上去露脸的,尤其是知道李家的姑娘也要到场,她就更不想去,可架不住梁氏三催四推的,非要叫温子娴带上她一块儿。

    温桃蹊把小宴摆在了二进院的蓼花,那处假山林立,凉亭架于曲溪之上,虽无曲水流觞,却也别有风情雅致。

    梁燕娇是最后到的,为了等她,连温子娴也一并来迟了。

    温桃蹊笑盈盈的起身去迎人,拉了温子娴的手一面走,一面说:“大姐姐今儿来的好晚,林蘅姐姐和李家妹妹都到了,你才姗姗来迟。”

    温子娴笑着推她:“临出门打翻了茶盏,弄湿了裙子,只好回去再换一条来。好在阿蘅和四妹妹也都不是外人,不然可真是罪过了。”

    本来李清云是拉着林蘅,围在温长洵和温长乐兄弟身边儿,央着温长洵写几个字给她的,可这会儿听见那边的动静,一回头,眯了眼瞧了半天:“四哥哥,那个就是梁燕娇吗?”

    温长洵不知道其中内情,还咦了声儿,正为自己解脱出来而暗松口气,又狐疑问她:“你认得燕娇?”

    李清云嗤一嗓子,挣开了林蘅的手,三两步就跨了过去。

    她整个人横在温桃蹊她们面前,把路给挡死了。

    温桃蹊眉心一动,忙去看林蘅。

    林蘅面上也闪过焦急神色,追了上来,虚扯了李清云一把:“今儿是桃蹊的小宴,你可别撒癔症呀。”

    这事儿林蘅跟温桃蹊也提了一嘴。

    李清云是昨日后半天回到歙州的,她从小最亲的就是李清乐那个姐姐,反正也不知道李清乐是怎么想的,可能就是打定了主意不叫梁燕娇好过,便把先前发生的那些事情,一字不落的全说给了李清云听。

    再加上梁燕娇这些日子也没什么收敛,照样是我行我素的做派,李清乐看不上她,又有前仇,便更添油加醋。

    林蘅告诉她李清云回了歙州,本来是好心,想着要么她叫梁燕娇避开,要么叫李清云避开,谁知道她另有心思,既请了梁燕娇,又给李清云下了帖子。

    这会儿两个姑娘见了面,李清云深以为她姐姐受了委屈,且这委屈全是从梁燕娇身上而来,此刻见梁燕娇打扮的花枝招展,可不是怒从中来,就要闹起来吗?

    梁燕娇脚步定住,也是盯着李清云打量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她嗤笑一声,眸色也暗沉下来:“我第一次见李姑娘吧?”

    连温子娴也一时拧了眉。

    李清云冲过来的时候,面色不善,气势汹汹的,直冲着梁燕娇去。

    她心中不解,两个人又没见过面,这么大的敌意从何而来呢?

    偏梁燕娇更是个半点委屈吃不得的,见了李清云这样的架势,她一张口,更是火上浇油。

    于是她拉了梁燕娇一把:“这是李家的四姑娘,比桃蹊还小半岁多呢,你是做姐姐的,头一次见面,不说客客气气的,怎么一开口,这样冲?”

    梁燕娇啧声咂舌,冷眼去看温桃蹊:“你故意的?”

    温桃蹊面露无辜之色:“表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倒叫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说着又去拉李清云:“好妹妹,你要做什么?”

    李清云一直没说话,是因为林蘅死死地按着她。

    可梁燕娇未免欺人太甚了!

    她猛地甩开林蘅的手,跨步上前,巴掌高高扬起,却没能落下去。

    手腕被人钳制住,力道不算大,但足够叫她动弹不得。

    李清云一回头,正对上了温长玄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梁燕娇差点儿挨了一巴掌,本来见李清云没打到自己身上,刚想要先发制人打回去的,可温长玄一出现,她立时装模作样,扮起楚楚可怜来。

    她那帕子抹着眼角,声儿也是戚戚然:“头一次见四妹妹,可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妹妹,怎么一句话没说上,就要动手打我呢?”

    温子娴到底是她表姐,下意识的先把她回护了一把的。

    这会儿听她这幅强调说话,索性让开了:“你少说两句吧。”

    李清云扭动了手腕,想要挣脱出来:“二哥哥你放开我,她自己做过什么,她自己心里有数!你没瞧着她刚才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桃蹊姐姐是主家,好心设宴请了她,她还敢冷言冷语的质问桃蹊姐姐,难不成那些没脸的事情,是桃蹊姐姐逼着她做的?教唆着她做的?我打的就是她,你放开我!”

    温长玄松开了手,却也拦在了众人当中:“什么没脸的事?我听你哥哥说,你昨儿后半天才回家,又是从哪里听了闲言碎语?”

    林蘅心里也着急,上了手拽着她的胳膊,生怕她再要去动手:“清云,这宴还没开始,你就要砸场子,不是给桃蹊难堪吗?”

    那头温长洵也缓步过来,看看梁燕娇低头垂泪的做派,一时又头疼:“这是怎么说?你们几个年纪相仿,怎么反倒玩儿不到一起去了?一言不合还要动起手来,又不是五六岁的孩子了。”

    他说着笑着,却是站定在了温子娴的身边儿,不着痕迹的挡了梁燕娇一把:“清云,燕娇是怎么招了你气儿不顺?这样吧,她叫我一声表哥,既得罪了你,你不是央我一幅字央了半天吗?我写了赔给你,算替她给你赔礼道歉,快别生气了。”

    说是赔礼道歉,可实实在在是把人护在了身后的。

    温桃蹊心下叹气,去看林蘅面色,果然难看了些,连眼底的柔情也褪.去了些。

    真是冤孽哟。

    她四哥可不知道梁燕娇做的那些事儿,眼下护着她,也不过是亲疏有别而已。

    回头还得找个机会跟林蘅解释一番才好。

    不然这样子误会起来,日子久了,怕也就没有什么情意可言了。

    李清云眼眶红红的:“你们都护着她!”

    温桃蹊看她几乎要哭出来,忙上前去,又给林蘅递眼色,替下了林蘅先前站着的位置,上了手半搂着她:“好妹妹,别哭呀,这样好的天,这样欢喜的宴,你们真有什么误会,过会儿玩起来,说开了,就结了。你这一哭,倒像是我们欺负你一个似的,我可没招你吧?你跟着我坐,别理他们。”

    李清云冲着温长玄哼一声,声音极重:“二哥哥你是非不分,还要来拦我,她欺负了桃蹊姐姐你都不管了,她有什么好的!我再也不跟你亲近,不跟你一起玩儿了!”

    说来也是奇怪得很。

    温长玄常年不在歙州,李清云又比他小了那么多,当年她跟着家里到歙州的时候,根本就还是个奶娃娃。

    可后来两家人走动的多了,温长玄每年回来,若是得空,家里兄妹们有个什么小宴小会,见了面,李清云倒很喜欢缠着他,像是比她亲哥哥还要亲似的。

    温长玄头疼,抬手压了压鬓边,不停地给温桃蹊使眼色过去。

    温桃蹊会意,几乎是半拉半拽的把人给领走了。

    温子娴看着李清云走远了,叫温桃蹊和林蘅一左一右的拉着她重新坐回去,才松下一口气来。

    温长玄回头去看梁燕娇:“没事吧?”

    梁燕娇手里的帕子早收了,眼眶都见不着半分红,抬起头来,面上却多出三分娇羞,摇头说没事:“就是她突然扬了巴掌,我也吓了一跳,本来我也是不依的,可二哥哥既出了面,我自然不跟她一般见识,更不会计较。”

    温长玄心下冷笑。

    这姑娘倒是个会拿腔作调的。

    她平素行事做派如何,他要是不知,怕还真要被她这幅娇羞怯弱的模样给哄骗住。

    她是打量着他回家不久,也觉着他听不见外头的那些话吗?

    早年间他往湖州去谈生意,就听说过梁家八姑娘的大名,如今倒是演起来了。

    温长玄心中虽不屑,面上却不动声色:“没事就好,你们也去玩儿吧,她年纪小,又叫家里宠坏了,别跟她一般见识,横竖我和你表哥表姐都在,清云也有林姑娘看着,不会太出格。”

    梁燕娇嘴角抽动还想说什么的,温长玄已经拉了温长洵转身离去。

    她眼中闪过一抹失望,可很快又被欣然代替。

    温子娴在一旁冷眼看着,等人都走干净了,才冷声叫住她:“你到底做过什么,让清云这么不喜欢你?”

    梁燕娇身形一顿:“表姐胡说什么呢?我天天在内宅不出去,能做什么?”

    “是啊,你成天待在内宅不出门,能做了什么没脸的事,让清云这样大庭广众之下也要拿出来说嘴?”她一面说,一面逼近三两步去,“清云年纪虽然小,也的确是李家一家人宠惯着长大的孩子,可她从来就不是个任性妄为的,更不要说在别人家的宴上无礼生事,还差点儿动手打了你。”

    梁燕娇脸一黑:“那表姐的意思,我就是个胡闹不成体统的?”

    温子娴沉默不语,意思却再明显不过。

    梁燕娇倒吸口气,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你是我的亲表姐,怎么这样帮着一个外人?我就那么不堪?明明是我受了委屈,差点叫人欺负了,方才还是二哥哥替我拦下了李四姑娘,不然她那一巴掌,结结实实的打下来,我丢人就丢大了。表姐刚才不拦她,事后也不替我说话出头,反而来责问我?”

    温子娴呼吸一滞。

    她声儿带着哽咽,再配上她那张脸,其实是很容易叫人心软怜惜的。

    可是只要想想她住进来这些日子,在家里闹的鸡犬不宁,底下伺候她的丫头换了翼博又一拨,温子娴的心便又硬朗起来。

    她掖着手:“你没做什么固然最好,可要是真的做了,也不必做出这幅模样给我看。燕娇,你住进来没多久,底下的丫头们个个惧怕你,这其中的缘由,二哥哥不知道,我却是知晓的。你要装柔弱给二哥哥看,我不拆穿你,可你也别打量着我是个瞎子,扮到我的面前来。”

    温子娴话音落下,头也不回的就往前走,径直入席去。

    梁燕娇咬着下唇,死死地攥着手里的帕子,眼中全是愤恨。

    原来这些人,没有一个喜欢她。

    她目光沉沉,一时又迫切的寻找着温长玄的身影,目光触及那玄色长衫时,才能够安心下来。

    姑妈说的不错。

    她拿了温长青试探,赵夫人也没有如何闹将起来,不曾把她怎么样,如今温长玄回家了,听说要在家里住上很久,这是她的大好机会。

    她是跟李清乐闹的不愉快,可只要她嫁给了温长玄,跟着温长玄去了定阳,打理定阳温家的生意,将来数十年,跟李清乐也不必打什么交道的。

    只要温长玄是喜欢她的,愿意护着她的,那就一切都好说。

    从小就是个混世魔王,长大了行事也颇为放荡不羁,只要她做了温长玄心爱的姑娘,就再也没有人敢对她说三道四,更没有人敢欺负了她去。

    梁燕娇嘴角上扬,敛了心神,等定下心,昂首挺胸,就又是那个不可一世的梁家八姑娘。

    她迈开步子,步过去的方向,却是温长玄他们兄弟那头……

    李清云让温桃蹊和林蘅按着,坐在位置上几乎动弹不得。

    她气不过,自然没个好脸色,正好目光一瞥,眼看着梁燕娇往温家兄弟那头过去,张口就啐:“骨子里就是个不知羞耻的,我呸!”

    林蘅面色一沉:“这样难听的话是谁教你的?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现在就带你回家,回了姑妈,叫姑妈好好治治你!”

    温桃蹊倒是很意外。

    实在是少见林蘅这样疾言厉色的模样。

    她怕李清云心里不受用,便和事老似的劝了两句:“我要是清云,知道这样的事,也未必比她好到哪里去,你也不要生气责骂她,她还不是为了李大姐姐不平吗?你真把人骂哭了,我可劝不下来她。”

第一百一十章:替梁燕娇撑腰

    李清云不着痕迹的朝着温桃蹊身边儿靠了靠。

    温桃蹊无声的笑,揉了她一把:“林蘅姐姐也是为了你好,我虽然帮着你说话,但这样的话,真不要再说了。”

    李清云小脸儿一皱:“为什么?是她做了亏心事,还不许我们说?是她该害怕才对吧!”

    林蘅一时又是生气,又是无奈:“你知不知道,这种事传开了,最丢脸的到底是谁啊?”

    “当然是梁燕娇!”

    温桃蹊与林蘅对视一眼,皆是摇头叹气。

    李清云便知道自己说错了,怔怔的:“不是她?”

    “当然不是她。”林蘅叹一回,面色也有所缓和,“人家不知道是误会,只会在背后嘲笑表姐。你是好心,为表姐不平,觉得梁燕娇欺负了表姐,你就应该欺负回来,可有些话,为什么姑妈都压下去不许人知道了呢?你再问问桃蹊,且看看赵夫人有没有声张宣扬,有没有叫外人知道。”

    她一面说,把面前的糕点挪了挪,挪到李清云的面前去:“你没瞧着温二哥哥都拦着你不叫你胡说了吗?”

    李清云一时之间是绕不过来的,她沉默了很久,也扒拉着自己的小脑袋思考了很久:“所以二哥哥刚才不是帮着她,其实是帮着我们?”

    这可未必。

    林蘅不接话,反倒看了温桃蹊一眼。

    温桃蹊接触到那样的目光,心下咯噔一声:“我二哥近来的确是跟梁燕娇见过面,一家子兄妹,她好歹叫我二哥一声哥哥……”

    “二哥哥是她哪门子的正经哥哥!她是外头来的,是你们三房的表姑娘,你们长房,自有你们正头表姑娘来认这个哥哥,便是我们,那也是打小一起长起来的,见了面,叫声哥哥叫声姐姐,那是咱们的情分!”李清云不服气,叫嚣起来,“要我说,她便是极不安分才对。你没瞧着她刚才那模样——”

    她说着嘶的倒吸口气,眼珠子一滚,立时去学梁燕娇的做派:“二哥哥没来前,她恨不得吃了我,我那一巴掌没落下去,她胳膊动了下,我看见了的。可二哥哥一来,她到淌眼抹泪儿的,那不就是做给二哥哥看的吗?”

    这事儿未必只有她看得出来,可却只有她会说出口。

    温桃蹊觉着她今天给李清云这个帖子,实在是没有白下。

    梁燕娇是个不知收敛的人,不管有没有外人在,她张扬惯了,也轻狂惯了,该是什么样的做派,仍旧什么样。

    林蘅跟她说起来,李清云知道了先头的事,怕知道了她的这个宴,要跟着来,叮嘱她分开了两个人,别叫李清云见着梁燕娇的面儿。

    却不知,李清云这个脾性,闹起来,才正合她的心意。

    反正今天不会请外人,林蘅不会多嘴,李清云又不是压不住,众人拦上一拦,事情不会闹大了,也不至于就砸了她的场子。

    或许李清云一时口无遮拦说出什么来,但也都能圆的过去,再不济,无非她哥哥姐姐们知道了,什么要紧的。

    于一家人来说,丢脸的便不是李清乐,而是她梁燕娇不知分寸,没脸没皮。

    她就是要叫李清云看看,梁燕娇是怎么跟她大哥造成了误会之后,又痴缠上她二哥的。

    “话也不是这样说。”温桃蹊拿了块儿糕,给李清云递过去,“你吃点东西,一会儿怕你气饱了,我叫人做了这么多精致的点心,你不吃多浪费啊?”

    李清云撇着嘴接过来,却拿在手里不吃:“怎么不是这样说?你不是想跟我说什么到底亲疏有别吧?”

    她越想越是委屈:“我要去问问二哥哥!”

    林蘅一把拉住她:“你要干什么去?”

    “我倒要去问一问,二哥哥到底是更心疼那个八竿子打不着,不知所谓的便宜表妹,还是心疼我多些!”

    这孩子气的话,叫林蘅都笑出声来。

    她手上力道一卸:“你去吧,你好好去问问,我也好奇呢,温家二哥哥正头嫡亲的妹妹现就在这儿坐着,他倒要去心疼个便宜表妹,或是你这个更八竿子打不着的傻妹妹?”

    李清云叫她打趣了一场,闹了个大红脸,反而自己坐回去:“表姐你一点也不向着我。”

    她们正说着话,觉得身旁的光影一暗,纷纷侧目看去。

    入眼先是一抹绛紫,再顺势望上去,温长洵挂着善意笑容的脸就映入了眼帘。

    温桃蹊下意识先去看林蘅的,果然她目光闪躲开,不再多看一眼。

    这误会……好像有点深啊?

    “清云,长乐看你们刚才又是要打人,又是吵闹的,他怕你凶他,不敢过来,叫我来问问你,他摆了一局棋,你还跟不跟他下了?”

    李清云小.嘴一撇:“四哥哥欠着我的字呢。”

    温长洵笑意更浓:“写好了,在长乐那儿放着,你去找他玩儿,让他给你。”

    李清云拍拍裙摆就要起身,可转念一想,又直挺挺的坐下去:“四哥哥就不怕我再要给你表妹一巴掌?”

    温长洵一愣,旋即放声笑起来:“你回了一趟汾阳老家,怎么还学会了记仇?小心眼的姑娘一点儿也不可爱,况且真正拦了你的,是二哥哥,你怎么怪到我身上来?我字也写了,礼也赔了,清云,你可不能恼我呀。”

    他这么说也没错,但他分明就是把梁燕娇护住了的。

    李清云本来想反驳,又懒得跟他打嘴仗,再说了,他专门过来叫她,她要不去,知道的说她有骨气,不屑同梁燕娇那样的人为伍,便是凑近一些,都觉得脏了自己,可要不知道的,还当她方才被众人训斥一番,怕了梁燕娇呢。

    于是她腾地站起身来:“我去检查检查我的字儿,四哥哥倘或敷衍写来,我是不依的。”

    见她走得远了,温长洵才弯腰下去,话却是对着林蘅说的:“祖母昨儿知道你要来赴宴,特意交代了我,叫散了宴把你领回家,说好些天没见你,很是想念你,让你去陪她老人家说说话。”

    林蘅面颊泛起红晕,抿着唇角嗯了一声:“原该我去给老太太请安的,倒叫老太太惦记着我,是我的不是。”

    温长洵见她时,一向都很规矩守礼,同其余的姐妹一处时,或许还有个玩笑过头的时候,可对着林蘅,却从来没有。

    这会儿林蘅回了他,他也就客客气气的退了半步,又拱手礼一回,转身又走了。

    林蘅盯着他背影望了会儿,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

    温桃蹊见状,往她身边挪过去:“你觉得我四哥是非不分,就单为了亲疏有别,就当众回护梁燕娇吗?”

    林蘅眼中闪过犹豫,片刻后摇头,可说的却是不知道:“我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可刚才……别说清云,我也看的真真的,他从那头过来,本就是下意识去护着梁燕娇的。”

    “我四哥并不知道前头那些事的。”她一只手按在林蘅的手背上,“我想姐姐你是误会了。”

    林蘅眉心一拢:“他不知道?梁燕娇是三房的表姑娘,而且我看时瑶根本就不想凑上来……时瑶那么好热闹的一个人,梁燕娇一来,她一个人躲得远远地,宁可自己去插花儿,也不跟咱们一起凑过去,我还以为……”

    温桃蹊噙着笑说没有:“这事儿只有我大哥二哥知道,二姐姐那是打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她,觉得她轻狂孟浪,住在我们家便是客,却一点儿没有为客的自觉。也怪我,近来就怕她冲撞了你,不大叫你到家里来玩儿。”

    林蘅眉心一时便又舒展开,就连方才面上的那点子愁云惨淡也消褪下去:“竟是这样的……那还真是我误会了。”

    “可不是。”温桃蹊丢过去个白眼,“我四哥那么好的脾气性情,姐姐要是就这样误会了,怕要错过了去。”

    四下无人,她又早知林蘅心意,林蘅也坦然的与她谈过此事,两个人早就心知肚明。

    她玩笑打趣,林蘅面上越发红润,抬手照着她胳膊上捶过去:“就你好胡说。”

    “姐姐快别郁闷了,你想想看,老太太知道你要进府,不是叫大姐姐领你家去,不是叫我领你过去,却单嘱咐了我四哥——”温桃蹊拖长了音儿,“你呀,早晚是会心想事成的。”

    “谁心想事成!”她红着脸啐温桃蹊,“你别说的我一天到晚惦记着这事儿,倒成了我思春一般。你再胡说,我找你母亲告状去。”

    “告什么状?说我打趣你和我四哥?那你且去,说不得我阿娘倒乐呵呵的帮你们保媒去呢。”

    这丫头越说越不成样子,气的林蘅捏了块儿糕往她嘴里塞。

    两个丫头打闹起来,欢乐极了,那头梁燕娇跟在温长玄的身边儿,心下却生出些许悲凉来。

    她从前不觉得。

    在湖州的时候,身边没有姊妹,只有一众的兄弟,个个都捧着她,让着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都围着她转的。

    来了温家后,本来看着温家几个姊妹,她觉着终于有人一处玩耍,一处说说体己话。

    可事实上又不是那样……

    不要说温时瑶和温桃蹊,就连她的亲表姐,对她都避之不及似的,并不愿意带她玩儿。

    她更是在丫头口中无意听到过,原来她没来之前,林蘅时常到温家走动,各房都很讨喜,三房老太太过寿时得过她一串儿灵隐寺求来的佛珠,那之后对她更是喜爱,只要她进府,老太太一定把她叫去说话。

    但是从她住进来之后,林蘅几乎再没来过,她也只是很偶尔的见过两三回。

    甚至于她跟着姑妈到老太太跟前去请安,老太太也从来都是敷衍过去,压根儿没有亲热与喜欢。

    今日她刚到蓼花,被李家那个小女孩儿闹了一通,温长玄和温长洵倒是护了她,然而姊妹间……

    她眼看着温桃蹊和林蘅说说笑笑,眼看着温时瑶和温子娴几乎头对着头的摆弄插瓶,再看看温长乐拉着李清云下棋玩闹,而她,只能跟着温长玄。

    这分明不是正经礼数,但没有人管她,也没有人想要管她。

    她们都不想带她玩儿,是以她愿意跟着谁,跟她们是没有关系的。

    梁燕娇肩头一抖,一种悲戚的孤寂感从心底蔓延开来。

    温长玄端了杯茶给她:“你不去找子娴她们玩儿吗?我们这里都是些舞文弄墨的,你怕是觉得无聊。”

    梁燕娇回了神,伸手接下茶盏,捧在手心儿里:“我不大会摆弄插瓶,也不喜欢下棋,林姑娘那儿……我方才同李四姑娘闹得不愉快,林姑娘毕竟是她表姐,我怕林姑娘见了我,心里不喜欢,所以也不敢凑过去讨人嫌。”

    这姑娘倒是挺会说话的。

    分明就是她不愿意过去,一心只想跟着他,到她嘴里,倒都成了别人的不是。

    林蘅性子很好,他虽没怎么打过交道,也没见过几面,但连阿娘都赞不绝口,那她的性子必然是极好,绝不会是梁燕娇口中这样的。

    温长玄吃了口茶,垂下眼皮,敛去眼中的鄙夷:“那你想做些什么?弹琴还是作画?你要是想弹琴,我屋里还有一张古琴,我去叫人取来,想作画的话,长洵正铺了纸张要提笔,你去看看?”

    梁燕娇心底的孤寂一下子不见了踪影,心头甜丝丝的:“二哥哥不用管我,我过会儿去找表姐她们就好。”

    温长玄略想了想,踱步离开,把茶杯放到一旁,旋即又往她身边回来:“我送你过去。”

    她啊了声,顺着温长玄的目光过去,那正是温桃蹊与林蘅坐着的方向。

    她小脸儿一垮:“二哥哥……”

    温长玄耐着性子哄她:“你还要在我们家住很久,以后也不见面了吗?林姑娘应该也不是个十分小心眼的人,况且过去的事情都是误会,清云是年纪小,跟她解释不通,林姑娘识大体,不会像清云那样的。我亲自送你过去,桃蹊也会看顾你些。”

    他有心引着她多想,说出的话自然暧.昧不清。

    梁燕娇一心觉得他是肯为她出头撑腰,心里别提多高兴,鬼使神差的就欸了一声:“那我听二哥哥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德行败坏

    温长玄送了她往温桃蹊和林蘅那里去,两个姑娘倒也坦然的很。

    温桃蹊把位置侧让出来,叫她坐,就连林蘅面上都是客客气气的,带着善意的笑容同她寒暄了两句。

    温长玄做出一副放心的姿态来,又交代了几句话,才重又回去找兄弟们一起。

    梁燕娇看着他的背影,心底泛起丝丝甜蜜。

    林蘅想着先前李清云那般的不客气,其实这会儿坐在一起,彼此都是有些尴尬的,可是温长玄把人送过来,那意思又再明显不过,她想了想,隔着温桃蹊叫梁燕娇,同她说起了赔礼的话来。

    梁燕娇虽不喜欢李清云,但林蘅这样放低姿态的跟她说话,她也不会拿下巴去看人,气氛一时倒也和谐。

    温桃蹊捏了块儿糕往嘴里送,细细咀嚼过一回咽进了肚子去,又拍掉手上的残渣,扭脸儿看梁燕娇:“所以你先前以为,是我故意把四妹妹也请来赴宴,专程要她羞辱你,给你难堪的?”

    林蘅心头一沉,悄悄扯她袖口:“好好的,怎么又提这个话?过去就过去了,快别说了。”

    她哪里肯依,便是梁燕娇,也是不会听林蘅劝的。

    她冷笑一声:“难道你不是?”

    温桃蹊似是吃惊,以一种极复杂且古怪的神色打量过去:“我请她来砸我的场子,闹我的宴,对我有什么好处?”

    她反问了一句,也学了梁燕娇的模样,冷笑着嗤一嗓子:“万一传出去,以后谁家的姑娘还敢来赴我的宴?我便是这样待客的,叫客人们在宴上闹的鸡飞狗跳,我却镇不住场,拦不住。你当我是个傻子?”

    梁燕娇眼珠子一滚:“可她的的确确是接了你的请帖来的。”

    温桃蹊心下越发发冷。

    她还真是不客气,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温家是她当家做主,说起话来这样不客气,竟是一派质问问责的语气。

    只是她面上并不显露:“你的事情,我在李大姐姐面前替你解释过,那不过是一场误会。只是李大姐姐也是个要强的人,我想她没有再请你出去坐坐,大概是不想再提起,加上先前也跟你闹得不愉快,拉不下脸来。刚好四妹妹从汾阳老家回来,我原想,李大姐姐不方便到家里来,她替她姐姐来,也是一样的。你虽比她大些,但脾气性情也算是相投,说不得能将你与李家姊妹的关系缓和一番。”

    温桃蹊说着又摇头叹气:“她说话不客气,也是为给她姐姐出一口闲气,偏你也是不依不饶不服软的,两个人硬碰硬,我哪里想到会闹成这样子!”

    梁燕娇眯了眼去看她:“你替我跟李清乐解释过?”

    林蘅像是怕极了两个人再起了冲突与争执,听她问,忙接过了这话:“是,那日我也在的,这事儿的确是个误会,我表姐也知道了,只是清云年纪小,一时见了你,又胡闹撒癔症罢了。”

    可李家若都以为是误会,又是谁把这样的闲话说给李清云知道?

    梁燕娇皮笑肉不笑的,嘴角真是硬扯着动了一下。

    温桃蹊也不多说别的:“你若不信就算了,横竖你爱怎么想,我也管不着,只求你住在我们家里,往后也安生些,消停些。我二哥回家一趟不容易,我可不想有什么糟心事情叫他心烦,没得再跑回定阳去。”

    这话分明含沙射影。

    梁燕娇面色一沉,不动声色的挪开了些,再不愿与她多说半句话。

    宴过一半的时候,午时也渐近,底下的丫头们传饭到了蓼花来。

    他们兄妹们一处,玩闹起来更自在,便打发了丫头下去,不必她们在跟前布菜伺候。

    温长青风.尘仆仆从月洞门进来,温时瑶眼尖的很,手上的筷子一放,招手就叫大哥哥。

    众人见他来,纷纷放下筷子停了手,也各自起了身。

    温长玄是先迎上前去的:“大哥不是出城去了吗?今儿回来得好早。”

    他像是疲惫不已的,揉了眉心,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事情办的快,回来的就快,算着时辰你们正该传饭下来,一进了府,我就先过来了。”

    “我记得大哥今早说要跟陆掌柜一起出城一趟,怎么不见陆掌柜?”温长乐从后头凑上来,左手上油乎乎的,显然是刚才抓了菜在手里。

    温长青啧一声,嫌弃的看他那只手,往后退了半步,躲开他一些:“咱们自己兄妹小宴一番,带他进府像什么样子?他倒是想来,我也得让他进门。”

    温桃蹊面色一沉。

    那意思是说,陆景明本来是真打算跟来的了?

    他到底是个什么奇葩啊。

    今天这个小宴,诚如她大哥所说,那都是他们自己家里的亲戚,便是李清云和林蘅,也委实算不上外人。

    他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再好,感情再亲厚,那也是彻彻底底的外人。

    温长青看见了她的面色,不动声色的叹了一声,才招呼着众人去坐,一时又热热闹闹的说笑起来不提。

    一直到温桃蹊这头的宴散了,温长洵和温子娴两个人领了林蘅往钱老太太那里去,左右今日李清云跟着一起进了府,不好不过去拜见一回,林蘅也就拉上了她一起。

    温桃蹊乐得清闲,也不必送客,就要去寻了她哥哥们一道,可温长玄早已经凑到了温长洵兄妹身旁去。

    梁燕娇走得慢一些,几乎与他并肩而行。

    温桃蹊撇撇嘴,在温长青身边儿站定住,小声嘀咕:“你看二哥。”

    温长青揉她头顶:“他会有分寸的。”

    她知道他会有分寸,可这情形落在眼中,心里就是怪别扭的。

    温长玄跟着他们一路去了三房,又寻了借口拉了温长洵去说话,说来说去,都是些闲扯的鬼话而已,温长洵就有些不大耐烦了,敷衍了他一番,小跑似的就冲向了钱老太太屋里去。

    梁燕娇有心找他多说几句话,可大庭广众之下,她不好上前去,也就站在廊下看了会儿,直到梁氏身边儿的丫头来叫她,她才回了神,一步一回头的跟着丫头去了梁氏屋里。

    梁氏吃过午饭是不爱小憩的,盘着腿坐在拔步床上,手上绣着一方帕子。

    见了她来,活计没停下,只是睇过去一眼:“今儿都还好吗?李家那个小姑娘见了你,没闹出什么来吧?”

    梁燕娇.小脸儿一垮:“我差点叫她打了一巴掌,还要怎么闹呢?我今日也够丢人了。”

    梁氏手上动作一僵,拧眉看过去,有些难以置信:“当着这么多人,她也跟你动手?”

    她吸了吸鼻子,在梁氏身旁坐下去:“是啊,她气焰嚣张得很,姑妈是没见着。”

    梁氏一时又笑了:“你是梁家的掌上明珠,人家自然也是李家的,你有的,人家都有,又是官家的千金小姐,自然更骄纵些,我便是没见着,也想得出。”

    她说着把绣了一半花样子的帕子搁到一旁去,拉了梁燕娇看了半晌:“还行,没吃了亏。”

    说起这个,梁燕娇才眉眼弯弯起来:“是二哥哥拦了她,护着我,一点儿情面也没给她留。”

    梁氏眼皮一跳:“长玄护的你,不是你表哥吗?”

    她连连摇头:“表哥倒也替我说话了,但不像二哥哥那样,捏了李清云的手腕,钳制着她,令她动弹不得。要不是二哥哥,那一巴掌,可是结结实实要落在我脸上的。”

    提起温长玄,她有些得意,把今日的事,原原本本的同梁氏说了一遍。

    梁氏听完也笑了,揉着她的小手:“如今这样就很好,只是你不能像上次那样,眼下在长玄面前,还是要骄矜些。他从定阳回来,怕也听长青和桃蹊说起之前的事情来,所以刚开始到咱们这头来时,每每见了你,爱答不理的,压根儿不看在眼里,怕是心里觉得你轻浮,不安分。你瞧,现在不是就都好起来了?”

    “是姑妈教的好。”她笑吟吟的往梁氏怀里蹭,“要不是姑妈指点着我,我再一头扎进去,怕人家现在还是不肯多看我一眼,更别说当众回护于我,又专程替我撑腰了。”

    梁氏爱怜的看她,一只手抚摸着她后背:“长玄小时候就是个混世魔王,谁也不服的,可现在很有出息,也有本事,定阳那么大一摊生意,他一个人打理的井井有条。将来你真能嫁了他,一辈子享不尽的福,就是我,在这深宅大院里,说不得也能沾一沾你的光。”

    梁燕娇脸上端出严肃认真来:“姑妈你放心,等将来我嫁给了二哥哥,一定哄着二哥哥事事听我的。长房那边压着您这么多年,总该叫您喘口气,也该叫他们自顾不暇,闹将起来,也不能什么好处都是长房占了,您到头来什么都落不着。”

    “好孩子,你有这样的心,便不枉我疼爱你一场。”梁氏一面说,一面更把人往怀里搂,“我给你爹去过信了,打算留你到年前,到那时候,只怕长玄自己也要提起同你的婚事,正好一路送了你回湖州去,岂不是两全其美吗?正好这回他回来,要在家里住很久,我虽叮嘱你要骄矜,可你不要总躲着,分寸拿捏好了,欲拒还迎的那一套,男人们一向都是吃的。”

    梁燕娇欸的应下来:“我都听姑妈的。”

    她们姑侄二人说起话来忘乎所以,温子娴躲在屋外却早脸色煞白,白嫩的手死死地攥紧了,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去,也丝毫不觉得疼。

    她是知道她母亲心思的。

    当初看似无意的提起桃蹊说亲之事,先前在家里又几次提起要给湖州去信,叫梁时到歙州来小住经营一类的话,她不糊涂,前后想一想,也知道她母亲打什么主意。

    可桃蹊的婚事,大伯母给压下去了,李家太太都不肯提了,母亲的心也就淡了。

    她本以为……

    她以为真就这样淡了的!

    可不成想,母亲竟还把心思动到了二哥哥身上去。

    温子娴脸色难看极了,身形一时不稳,撞到了门口的高足凳上,带着上头的瓷瓶一阵响动。

    她手快扶稳了,却还是惊动了屋里的人。

    梁氏打了帘子出来的时候,脸色极阴沉,看见是她,才有所缓和,只是语气仍旧不大好:“你躲在门口不进来干什么?偷听我说话?这是哪里学来的规矩,好好的闺阁女孩儿,竟去学人家听墙角吗?”

    温子娴胸口憋了一口气。

    她无意中听了她们谈话,这是不成体统。

    那母亲她教唆着梁燕娇在内宅中勾.引爷们儿,这就是体统了?

    温子娴扬声就想问,可梁燕娇也跟了出来,她看见那张脸,一时恶心极了,却偏偏说不出伤人的话来。

    梁氏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的样儿,心一沉,哄了梁燕娇几句,叫她先回去歇着,等人蹲身做礼走远了,她才横了温子娴一眼:“你跟我进来。”

    温子娴不情不愿的跟着她进了门,梁氏大概心有余悸,后怕起来,带着她进了内室去说话。

    她冷眼看着,心底嗤笑。

    梁氏往贵妃榻上坐过去,一抬眼,就看见她唇边嘲弄的弧度:“你觉得,我做的这些谋算,是为了什么?”

    温子娴掖着手站在她对面:“不管是为了什么,您这样教唆着梁燕娇在内宅中胡来,都不合适。我从前觉得,她只是年纪小,顽劣,被宠坏了,可心还是好的,但今天听见了这些——”

    她深吸口气:“母亲,您是长辈,是她亲姑妈,不引着她往正道上走,怎么还教唆她做这样败德行的事情呢?”

    “我不叫她做,不然你去做吗?”梁氏冷哼呵斥她,“这些事,总要有人做,总要有人牺牲了,才能成全我们!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难道我拿你的婚事做筹码,把你送出去,将来好成全我拿捏长房和赵氏吗?”

    她腾地站起身,又在地砖上重重一踏:“你能长在福窝,都是因为我的筹谋和盘算,败德行?败的是她梁燕娇的德行,坏的是她梁燕娇的名声,与你什么相干,要你这样来指责你的母亲?”

第一百一十二章:找梁时

    “可是母亲,我从来都不……”

    梁氏没叫她把话说完,声一扬,打断了她:“够了,这件事情,你就当不知道。”

    她冷眼横过去,看温子娴面色仍旧煞白,抿唇想了会儿:“你原本来找我做什么?”

    温子娴却摇头不说话。

    她母亲的脾气,她是知道的。

    这件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而母亲也并不肯听她的劝诫。

    温子娴自然不会把这些拿出去与人说,说穿了,这是她母亲心思歹毒,她怎么敢声张出去呢?

    她蹲身同梁氏礼了一把:“我回去了。”

    话音落下的时候,温子娴已经侧身从梁氏身边儿过去。

    梁氏眯起眼来看她,冷不丁又叫住她:“你祖母叫了林蘅到她屋里去说话?”

    温子娴脚步一怔,回过身来:“梁燕娇告诉您的?”

    梁氏也学了她先前的模样,一言不发,只是摆摆手,示意她出去。

    老太太的心思,她是知道的,要说林蘅那个丫头,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可对她来说,就不大成。

    林蘅总是恭顺的,心思也澄澈,将来真嫁给了长洵,大约不会帮着她一起谋划。

    她一个人苦心钻营了十几年,难道将来的后半辈子,也要全靠她不成?

    她膝下的两子一女,都是不争气的!

    子娴是温家的长女,虽然生在三房,那也是长女,可她却从不肯与温桃蹊争锋。

    至于长洵和长乐……一个还是没长大的孩子,另一个……

    梁氏合了合眼,心下生出无限的焦躁和烦闷来。

    温子娴几乎哭着跑出来。

    她觉得很难和母亲沟通。

    宅子里的事情,从前她也不是全然不知,只是母亲并没有十分的过分,偶尔有些什么心思,她也能替她母亲考虑,体谅她母亲操的那份儿心。

    但今天的事……

    温子娴捂着脸,闷着头往前走,冷不丁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吓了一跳,抬眼看过去。

    温长洵是从老太太屋里出来的,他有些多陪陪林蘅,却又怕失了规矩,坏了林蘅的清名,是以只在老太太跟前陪着说了一会子话,见老太太满心欢喜的还要留了林蘅和李清云两个说笑,就从内间辞了出来。

    他定睛看着眼前的人,眼眶红红,还湿润着,脸上还挂有泪痕。

    于是他拧眉:“你是从哪里来?怎么哭成这个样子?受委屈了吗?”

    温长洵原比温子娴大了快两岁,当初她落地,他是并不喜欢的。

    那时候他觉得,爹娘对他的宠爱和悉心教导,将来都会被这个所谓的妹妹给抢走。

    但直到温子娴身子不好,被抱去长房,给了赵夫人教养,他才发觉,血脉相连的亲妹妹,他始终都是放不下的,后来才渐次亲密起来。

    眼下见她这样子哭红了眼,温长洵心疼之余,更兼惊诧。

    她是家里头一个女孩儿,从出生到现在,也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就连长房和二房,对她也很好,且祖母教导她,又十分严格的按着大家闺秀的范本来,所以时瑶会大大咧咧的横冲直撞,桃蹊会当着长辈的面儿肆意撒娇,可她却从不会做那些。

    乍然见她哭得这样伤心,连仪态也不顾,又蒙着头横冲直撞,温长洵心头自然一紧。

    温子娴声儿还哽咽着,见了他,更觉得委屈不已:“我从母亲那里来的。”

    温长洵更是一愣:“母亲责骂了你?总不能是为了宴上清云差点儿打了燕娇的事情吧?”

    她果然摇头。

    那些话很难开口,更不知该不该开口。

    她这个哥哥一向是温和的人,同大哥哥他们关系也很好,兄弟之间从无嫌隙,要是给他知道了,会不会跑去长房告发此事?或是把母亲这些行为揭发到长辈们面前……

    温子娴吃不准,进退两难。

    一头是她心里的那道坎儿,可一头是她生身之母。

    她咬紧了牙关,在温长洵的注视之下,横了心:“我有些话跟哥哥说,你现下可有事吗?”

    他连连摇头说无事:“你哭的这样伤心,便是有天大的事情,我也推了去。”

    他说着四下瞧了一圈儿:“去我的书房吧,我叫人给你弄点儿吃的,你这个样子,也不要在外面乱走,给人看了,还不知要拿什么来说嘴。”

    她欸的应了,低下头去,敛去了眼底的泪珠,跟在温长洵的身后,一递一步的走着,随着他一道进了他的书房去。

    温长洵的书房和温长青那里的不大一样,总有些个新奇玩意,摆放在最显眼的地方,那都是他往年从各处置办回来的,其中也不乏温长玄派人从定阳给他送回来的。

    进了门,他拉着温子娴去坐,才又转头出门去,叫了小厮,吩咐着去弄些清淡的白粥,还有几样温子娴素日爱吃的点心来。

    等再回了屋里去,他踱步至于西窗下放着的铜盆前,拧了条湿帕子,才往温子娴跟前递过去:“先拿冷帕子敷一敷,不然你这眼睛怕要肿起来。”

    温子娴接过那浸湿的帕子,往眼睛上捂了捂,抿紧了唇角不说话。

    温长洵在她身前半蹲下去,攥着她闲着的那只手:“母亲还跟你说什么了吗?你这样子,也不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听你话里的意思,是有十分要紧的事情要跟我讲的。”

    她猛地那眼上的帕子拿开了,略一低头,与他四目相对:“我……我本来去母亲那里请安,也怕她回头知道了清云的事情要生气,想着我先去劝说两句,解释清楚,但去的时候,听见了母亲和梁燕娇说话……”

    温子娴犹豫吞吐着,略顿了顿,别开眼:“我没进去,却把她们的谈话听了个清楚明白。”

    温长洵蹙拢眉心:“你偷听母亲和燕娇说话?”

    她把手往外抽:“我本是无心的。”

    温长洵察觉到她的举动,越发攥紧了:“我不是怪你。”

    他声儿也柔和下来,像怕再刺激了她:“我只是好奇,她们究竟在说些什么,才能叫你停下脚步去偷听,而不是进了门去,光明正大的听她们说。”

    那想必就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大抵不能给人听,所以才会选择偷听,而不是进门去。

    温长洵心里都明白,手上的力道才越发重了。

    温子娴一时吃痛,倒吸口气:“哥哥,你捏疼我了。”

    他猛然卸了力,歉意的笑着:“你说你的。”

    温子娴这会儿已经平复了许多,眼睛虽然还是红红的,但至少不哭了。

    她看他半蹲着,觉得辛苦,手又动了动:“你去坐着,我慢慢跟你说。”

    于是他起了身,往她对面的官帽椅坐过去。

    温子娴深吸口气:“哥哥知不知道母亲教唆着梁燕娇勾引二哥哥的事?”

    温长洵人刚坐下去,面色一僵,恍惚之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她那口气没能舒展开。

    看样子,他也不知道。

    母亲真是能干。

    她瞒着所有人,在内宅中,教唆梁燕娇这样德行败坏。

    其实她没把话说全了——败坏的何止是她梁燕娇的德行,真要是闹出事来,岂不是连温家的脸面,一并都丢干净了吗?

    她们将来是要说亲嫁人的,母亲就什么都不顾了?

    温子娴一时又陷入无尽的悲伤里:“我是说,今日在母亲屋外听见的那番话,便是如此——母亲一直都在教唆梁燕娇,让她想办法,使手段,勾.引二哥哥,将来好能够嫁给二哥哥为妻。我猜母亲大约是想凭着梁燕娇吹起枕头风,叫长房自己乱起来,且后来我被母亲发现,也问了这样的话,事实证明,我没猜错。”

    温长洵简直是目瞪口呆。

    他是一向不大过问内宅事情的,虽然多少知道他母亲不服长房和二房,更一直都有些想要争家产的心,可他以为,那都是些小打小闹,再者说,温家这么大的家业,母亲就是真动了争抢的心,也是无可厚非。

    可是他无论如何想不到,母亲竟然……竟然……

    “所以打从一开始,燕娇就是故意接近二哥哥的?二哥哥先前到咱们这儿来,她都跟在旁边,我本来以为——”他一时说不下去,面色冷下来,“你既发现了这样的事,母亲如今又是怎么说?”

    温子娴无奈摇头:“母亲一点儿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反倒指责起我来,说她精心谋划,为的都是我们,我们不知道体谅她,也不能替她分担,现来了一个梁燕娇,稀里糊涂的,反倒能帮着她成事,我们将来是坐享其成,我又凭什么多嘴。”

    她话音落下,突然又想起林蘅来。

    她哥哥和林蘅之间的那点意思,她因素日里都是一处走动往来的,多少能够看出一些来。

    说实话,她是打心眼儿里喜欢林蘅,就像祖母喜欢林蘅那样。

    林蘅温柔娴静,这样的人做了她的嫂嫂,往后家宅和睦,岂不叫人欢喜吗?

    但母亲今天突然问起,神色又是那样清冷,温子娴再想想平日林蘅到家里来玩儿,她母亲见了,总是不咸不淡的,一下子明白过来。

    她喉咙一滚:“且母亲还问起阿蘅,我看母亲那样子,其实是有心提醒我,她并不喜欢阿蘅。哥哥,你对阿蘅……你虽是止乎礼,一向守着规矩,从不敢有半分逾越,可母亲生咱们一场,养咱们这么大,咱们心里想什么,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温长洵的心沉下去:“母亲有这样的心思,自然是不喜欢阿蘅的,毕竟阿蘅不能为她带来她想要的——你既把话挑明了,我也不藏着掖着,我的心思,你猜到了,母亲也猜到了,就连祖母,八成也是看出来了的。我喜欢她,想娶她。从前只是觉得母亲对她淡淡的,或许是怕热情太过,吓着了她,又或许,母亲就是那样子,可我从没想过,母亲不喜欢她。”

    林蘅那样的性子,怎么会有人不喜欢?

    但架不住,在母亲眼里,她是块儿绊脚石。

    温长洵揉着眉心:“阿蘅性子温顺,是个干干净净的姑娘,不会有母亲那样的心思,将来真的进了咱们家的门,自然更不会帮着母亲谋划,母亲怎么会喜欢她。”

    他说着嗤笑:“可母亲这样的心思,竟还要说,是为了咱们兄妹谋划的!”

    他咬重了话音,腾地站起身来。

    温子娴见他像是起了性儿:“哥哥要去哪里?”

    “我去——”

    他能去哪里呢?

    找母亲问个明白?还是到祖母面前去告状?又或是把这些事情说给二哥哥知道,再闹到大伯母面前?

    他都不能干。

    那是他亲娘,她能做,他却不能说。

    温长洵死死地钻紧了拳:“我去找梁时。”

    他眸色一暗。

    宅子里的人谁都不能说,梁时那里,他总能去打听口风。

    温子娴眼皮一跳:“哥哥不怕他闹起来吗?”

    “说不得他根本就知道!”温长洵声儿冷到了骨子里,“他是一向爱护燕娇,可燕娇在湖州名声那样差,到了许嫁的年纪,谁敢上门去提亲?他这次带着燕娇到歙州,本就来的突然,现在想想,说不得就是为了这些事情跑来的!”

    温子娴大吃一惊:“那岂非是整个梁家都知道此事?连外祖父和外祖母也……”

    她喃喃着不,又连连摇头:“这太可怕了,我不信……”

    她又上前去拉了他:“哥哥即便要去找梁时,说起话来,也和软些,不要与他起争执,更不要提这些事,只试试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若一早知情,本就是跟母亲商量好的,哥哥再另拿主意,可他要是不知道,哥哥不妨……哥哥不妨就把此事告诉他!”

    温长洵很快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我知道,他若是个局外人,为着燕娇的名声,他也不会到母亲面前来闹什么,只是尽早领了燕娇离开,此事也就算到此为止了。”

    他做了深呼吸状,胸膛起伏着,在她肩膀上轻拍了一把:“有我在,你且放心,不要为此事惊惧烦忧。今日你哭着从母亲屋里跑出来,怕给人看见,倘或有人问起,你只说母亲为燕娇险些挨打的事情责怪你这个做表姐的,你心里委屈,才哭得伤心,千万不要把这些话拿给别人说,就是自家的兄弟姊妹也不成,连长乐都不行,记住了吗?”

第一百一十三章:小心提防

    温长洵那日出府去寻了梁时一回,表兄弟之间究竟说过些什么,已无人知晓,即便是温子娴,过后曾不止一次去问,温长洵也始终三缄其口,只字不提,却又再三的吩咐温子娴,万不可将此事告诉人知道。

    如此过了有七八日,到了五月十一那天,陆家摆下大宴,给各府都送了帖子去,请了城中的戏班子,热热闹闹的搭起了戏台,为的,是陆景明的二十二岁生辰。

    陆景明虽在歙州城也算有头有脸有一号,可他到底是跟温长青平辈论交的,是以温致兄弟几个无一人到场,只是吩咐了家里的孩子们,备下贺礼,登门道喜去。

    如今的陆府,内宅中是没有主事的女眷的,是以陆景明本不该把帖子送到女眷们手中去,但他一向也不大避讳这些,且他每年生辰也大抵都如此,热闹归热闹,外宅的宴请的都是生意上有往来的,内宅里头的宴,才是单请了朋友们一处的,是以不要说是温家,就连李家、吴家还有城北的云家,他都是一并送了帖子去的。

    而温长青是带着弟妹们登门后才知道,为着梁时近来待在歙州城,且他本就也为着家中生意奔波走动,加之温长青与陆景明的关系,他自然也就同陆景明走动多起来,故而陆景明也就给他送了帖子。

    温子娴是直接跟着兄长们进了内宅去的,乍然听闻此事,脸色骤然一变。

    温时瑶是头一次到陆家来,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四下张望,冷不防一回头,瞧见变了脸的温子娴,咦了声,往她身边凑过去:“大姐姐怎么了?”

    温子娴肃着脸摇头:“怪不得一大早就不见了燕娇,原是出府找她哥哥去了。”

    温桃蹊正跟着温长玄从后头跟上来,听见这话,兄妹两个对视一眼,索性又把脚步放慢了。

    前头众兄妹前前后后行着,因热闹极了,也就没人管他们兄妹有没有跟上来。

    温桃蹊扯了温长玄一把:“她今儿怎么不跟着四哥哥和大姐姐来?虽说跟着她亲哥哥是正礼,且梁时八成也能进得内宅来,可她专程一早出府,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陆景明的宴,外宅入座是客气,内宅热闹是朋友,梁时未必算得上朋友,可看在温长青的面子上,陆景明也不会把他放在外宅。

    而且温桃蹊就是笃定,要是梁时进不来,梁燕娇才不会巴巴的跑出去跟着他进府,一定缠着四哥领她到内宅来入席,毕竟二哥在这儿。

    温长玄目光平视着前方:“谁知道他们兄妹又想什么鬼主意。”

    他眼底的嫌弃已然不加掩饰。

    温桃蹊几不可闻叹一声:“不是早猜到了她不会安分守己吗?二哥怎么如今又像是生气不耐烦了呢?”

    他这才把目光转头向她:“猜得到是一回事,她真哭哭啼啼缠上我,那是另一回事,感情不放在你身上,你只管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事儿还要从三天前说起——

    那天温桃蹊跟着林蘅到永善坊,逛了大半天,一直到日落西山时才悠悠然回了家。

    可她一回长房院,就听底下的小丫头们议论纷纷,又是表姑娘,又是二爷的。

    她心道不好,叫连翘提了个小丫头到跟前回话,这才知道,梁时不知道是动了哪个筋,一早进府回了梁氏的话,说过些日子就要带梁燕娇回湖州去。

    梁氏当然是不肯的,借着她大哥的婚期将近,再三的劝了,但梁时一概不听,只说家中有急事,不得不回,反正是把这事儿给定下了。

    梁燕娇知道后,便哭着闹了一场,同梁时也红了脸,把梁时气走了,那之后她把自己关在房里,不知摔了多少东西,再后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跑到上房院去寻了她二哥,哭哭啼啼的诉说一场。

    不过这回倒不像先前那般不规矩,至少她没有避着人,所以才有了底下的丫头们议论纷纷。

    为这个,温长玄心里膈应了几天,梁燕娇再找上门,或是他到三房去再见着她,总不是滋味儿。

    温桃蹊戳了他一把:“我觉着她憋着劲儿要使坏,二哥你可当心些。”

    温长玄剑眉蹙拢:“这是陆家,她还能使坏到哪里去?”

    温桃蹊有心明说,可毕竟她也只是揣测,总不能为了梁燕娇行为举止不端,就真拿最大的恶意去猜测,人家要没干那样的事,岂不是她红口白牙的污人清白。

    可她心里很清楚。

    梁燕娇或许还如同白纸一张,只是什么事都不懂,什么理也都不明,如今所作所为,可以说她全都是受了梁氏教唆,这是她能给梁燕娇最大的善意。

    然则梁氏什么都懂——

    内宅里的腌臜手段,她前世嫁给林月泉为妻后,在歙州城的女眷之中行走,也有几家交情不错的,自然听闻见识过。

    似梁氏这般铁了心要梁燕娇嫁进长房的样子,她又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温桃蹊无奈的撇嘴,把手背在身后:“就因为在陆家,要真有什么行为不端之处,当着这么些人,二哥可瞧见了,今儿李家的,吴家的,还有云家的,陆景明可都请了。她但凡胡闹起来,又或有什么歪心思,给人瞧见了,拿住了,可就什么都说不清了。”

    她也算是暗示的够明白了。

    风月场上的事,温长玄早见识过,也经历过。

    当年他还在歙州城横行霸道,风.流纨绔的时候,就没少往勾栏瓦舍里头钻。

    赵夫人虽然管的严,从不许孩子们沾染这些腌臜事,可他彼时年少好奇,反正没少去,也为此没少受罚挨打,只是挨完了打,照去不误。

    但梁燕娇满打满算也就十五岁……

    温长玄脚步一顿:“她才十五?”

    “她是十五,可她不照样纠缠完了大哥,又来纠缠你?”温桃蹊嗤鼻不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二哥倒把她当高门闺秀看呢?”

    她说着又顿了一回:“我也只是随口一说,但不管怎么样,她要再做出先前宅子里那样的事,私下里送你东西,又或是找上你哭哭啼啼诉说什么,今儿这么多外人呢,人家可不管那许多,怕是要卯足了劲儿看你笑话。”

    那不是看他笑话,是看温家的笑话。

    温长玄后背一寒,只觉得头皮发麻。

    总不见得三婶连温家的名声也全然不顾了吧……

    他将信将疑,带着她渐次靠近了众人去。

    宴开的时候,陆景明是先去了外宅的,陪着吃了一圈儿的酒,又客气寒暄好一场,就辞了出来,转回了内宅里。

    反正他每年生辰宴上都是如此,外宅里的那些客人也早就习惯了,同他本就是泛泛之交,当然不介意这些。

    再说这样的宴也算难得,大家都是生意场上往来的人,三杯酒下了肚,谈论起的就都是生意经,自然也没人把陆景明这个寿星的离席放在心上了。

    陆景明转回了内宅时,已经是满身酒气。

    他算是酒量好的,年年如此更是早就习惯了,好在内宅里都是朋友,没人再去灌他酒,不过是拉了他一处坐着,玩笑几句,叫他再吃下两三杯,也就没人再去劝酒了。

    可今年不大一样——

    梁时端着酒杯到他跟前的时候,正巧林月泉也从右侧跨步过去了。

    一左一右两杯酒,陆景明左右抬眼看过,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就知道你们两个还要来灌我酒吃。”

    这两个都是笑里藏刀的好手,叫他直截了当的抢白,也能面不改色。

    对视过一回,梁时先把手里的酒杯往回一收:“你跟林掌柜是少时旧友,自然该先吃他的这杯酒。”

    林月泉却刚好也把酒杯收了回去,几乎与他同时起的话音:“梁公子从湖州远来是客,我的酒自然什么时候都能吃。”

    原本热闹的席面,一下子安静下来,就连温桃蹊她们女孩儿坐着的这一桌,也没了嬉笑,纷纷转头朝着陆景明那边儿看过去。

    只是中间有纱屏隔着,只能隐约瞧见个光影朦胧,不过话是能听的一清二楚的。

    林蘅坐在她身旁,小声问她:“梁公子和林掌柜这是在给陆掌柜难堪?”

    是啊,这两个人,是在为难陆景明。

    温桃蹊拧眉:“大概是吧,就是不知道他们发什么疯。”

    林蘅小脸儿一皱:“我瞧陆掌柜倒是个好脾气的,上一次偶然遇见他,我也觉得他不错,能逗你笑,逗你闹,怄得你生气一场,偏你说话不客气,他也并不真正动怒。梁公子和林掌柜这……”

    温桃蹊暗暗吃惊,差点儿没上手去捂她的嘴。

    李清云就坐在她右手边儿,这席上还有梁燕娇。

    声音再低,也总怕隔墙有耳。

    于是她撇嘴扯了扯林蘅袖口:“姐姐不要胡说,一会儿给人听见了,我有嘴说不清。”

    林蘅自知失言,噙着笑赔礼。

    温桃蹊竖着耳朵听了会儿,那头没动静,她专心致志的听,连林蘅打量的目光一时都忽略了。

    陆景明好像根本没打算理会他们两个,也不知道那酒杯是不是一直被他们拿在手里,总之直到温长玄的声音响起,陆景明也没吱声。

    温桃蹊瞪圆了眼往屏风那头看,没看出个所以然,就听见了她二哥的声音传来。

    温长玄的声音是清冽又明亮的的:“酒吃多了,我要去醒醒酒,你们

    坐,你们坐啊。”

    仔细听来,倒真像是吃酒吃的有些上头,不过温桃蹊知道他,是个千杯不倒的,这才哪儿到哪儿。

    她还记得当年她跟林月泉大婚,林月泉入夜搂着她抱怨,说她这个二哥也太能喝了,一个人能顶十个人,他好不容易把人都应付了,想早些回房间找她,却被她二哥绊住脚,一杯接着一杯的灌他,要不是她大哥和四哥拦着,怕他要被喝趴下去。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二哥酒量竟是这般的好,简直是深藏不露啊。

    不过温长玄起身插言打断,倒是化解了那头的尴尬。

    她听着众人又渐次热闹起来,觥筹交错,好不惬意,似乎根本没人记得,林月泉和梁时还杵在那儿,非要敬陆景明一杯酒。

    温桃蹊松了口气,林蘅看她举止,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又捉了她的手,想了想,贴身过去,附在她耳边低语:“陆掌柜的尴尬化解了,你高兴什么?”

    闺阁女孩儿说这些原没什么,温桃蹊与林蘅也不会计较这个,可这场合总归是不妥当了吧。

    她气的把手往外一抽,虎着脸去看林蘅:“姐姐!”

    林蘅笑着摆手,坐直回去:“吃菜,吃菜。”

    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不过温桃蹊却也注意到,林蘅似乎的确挺满意陆景明的。

    好像……好像除了她,所有人都挺满意陆景明的?

    温桃蹊走神的工夫,眼角的余光冷不丁瞥见了起身离席的梁燕娇。

    她方才分心,一眼没盯住,这会儿就只能看见梁燕娇的背影了。

    她拿手肘戳了戳左手边儿坐着的温时瑶:“梁燕娇去干什么?”

    温时瑶正夹了一筷子笋往嘴里送,扭头过去,眼睛一眨,以摇头做回应。

    温桃蹊心里啐她一句吃货,便隔着她又去问温子娴:“大姐姐,燕娇怎么起身离席了?”

    温子娴知道梁燕娇在内宅出格,也知道梁燕娇的意图,这些日子她见长房的兄妹,总是心中有愧,便比从前更多出些耐心。

    她更知道,在温桃蹊心里,一定讨厌极了梁燕娇的。

    桃蹊这样盯着梁燕娇的一举一动,怕这个妹妹心里有了什么,就防着梁燕娇作妖去。

    于是她把手上的茶盏放回去,抿唇回她:“说肚子不大舒服,去歇一歇。”

    肚子不舒服?早不闹肚子,晚不闹肚子,偏她二哥一离席,梁燕娇就闹肚子?

    陆景明在内宅是专门备下了厢房客间的,郎君们和女眷们分离开,也有小厮丫头守着,就怕错了规矩,但架不住有人有心算计。

    温桃蹊面色一沉,难道果然给她猜中了不成?

    她当下站起身:“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也想去歇一会儿,昨儿拉着二哥下棋到好晚,他留了个残局,我琢磨到半夜,本就没睡好,今儿这么热闹的宴,到处都闹哄哄的,我头疼。”

第一百一十四章:臭不要脸

    林蘅身形一动,却到底没起身。

    她不知道温桃蹊为什么想追着梁燕娇去,但她知道温桃蹊其实并不喜欢梁家姑娘。

    不管是为了从前还是现在,又或是前些日子蓼花小宴上梁燕娇的毫不客气。

    林蘅看看温子娴那欲言又止的模样,还是决定帮温桃蹊一把,于是上了手轻搡她:“那你走快些,还能追上燕娇,你们表姊妹一处,也省的叫子娴她们挂心着。”

    温桃蹊回身看她,眉眼弯弯的,却又背着人。

    林蘅别开脸不看她,话也不再说。

    温子娴要拦的话没能说出口,温桃蹊已经领了连翘和白翘两个离席退去。

    梁燕娇是往后头厢房去的,温桃蹊脚下生风一样,两个丫头几乎小跑着跟上去。

    可是追出去好远,仍旧没能看见梁燕娇的身形。

    奇怪了……

    温桃蹊站定住,秀眉蹙拢着。

    连翘似乎看出些端倪来,凑上前去:“姑娘是找梁姑娘吗?”

    如果在此处寻不到人,那必定是梁燕娇有心躲开了。

    可她刻意躲开,逼着人,那就更说明了她心中有鬼。

    鬼鬼祟祟的,怕是要坏事。

    但是大庭广众之下拿住了她,坏的也有她二哥的名声,还有温家的名声,那到底还是他们温家三房的表姑娘。

    且不实实在在拿住了,梁燕娇也未必肯认,届时红口白牙的争论起来,更是难看。

    温桃蹊定了心神,拉了丫头一把:“走。”

    她一时又是身形匆匆,脚尖儿调转的方向,却是郎君们小憩所用厢房处。

    白翘几乎惊呼出声,就连连翘也吃了一惊:“姑娘这是要去做什么?要是找二爷,还是叫我们去……”

    “我不找二哥,怕有人正想去找他。”温桃蹊一面说,一面沉着脸往前走,“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能惊动了人,也不能叫梁燕娇诡计得逞了去。”

    “姑娘是说梁姑娘她……”白翘三两步追上去,已然低呼出声来,“不能吧?这可是在陆家,是赴人家的宴,不是在自己家里,再怎么胡闹,总有四爷和大姑娘替她兜着,也有三房太太那里袒护她的……”

    可人家不就是想在今日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场合,闹将起来吗?

    温桃蹊算是看明白了。

    如果她今儿在二哥休息的厢房外见不着梁燕娇,那算她小人之心,往后必定好好对人家,再不冷眼相待。

    但要真叫她拿住了——

    她如此想着,人已经疾步到了厢房外。

    她站在那里四下张望一番,这厢房和女眷们休息用的厢房,其实就是个拐角,有抄手游廊连着,门外并没有放丫头或小厮守着,大约陆景明疏忽了,又或是……

    “姑娘们休息的厢房那头,是有丫头守着伺候的吧?”

    连翘啊了声:“大爷专程交代过,姑娘要是累了,就到那边去,陆掌柜是个心细的人,拨了七八个丫头在那边厢房伺候呢,就怕郎君们吃多了酒上头,一时冲撞了去。”

    是了。

    姑娘们休息的地方得守严实了,不能随便叫人闯了进去,闹出丑闻。

    可是郎君们原不大在意这个,陆景明也想不到,会有姑娘不顾廉耻,这样子贴上来,所以这头竟连个守着门的丫头小厮都没有。

    温桃蹊抿紧了唇角,早看上了一处可供藏身的地方。

    那是厢房西侧栽种下的一小簇什么花,她叫不上名儿来,如今含苞待放,绿叶更多些,那叶又大,又是长在枝上,枝杈横生,绿叶一片挨着一片,躲在里头,寻常不会有人轻易能看见。

    索性是她身量娇.小,要是吃成个球,团起来,蹲在那儿,八成一眼就让人看见。

    她带了丫头凑过去,那枝桠上竟有绒刺,她不防备,手背叫刮了一道。

    温桃蹊嘶的一声把手收回来,低眼看去,果然红了一道印子出来。

    也就是低头的工夫,她一眼瞧见了白翘那茜红纱的裙。

    这条裙子还是年前她过生辰前,阿娘拿了好些茜红色的料子到小雅居去,给底下的丫头们做裙子,说是喜庆热闹,也图个吉利,颜色又不过分扎眼。

    为着白翘和连翘是她身边最得脸的两个丫头,便又拿了两匹茜红纱的料子,一个人赏了一匹。

    后来她两个就约好了,做了两条一模一样的裙子,一人一条。

    原本温桃蹊也没大留意的,但眼下要躲在这翠绿丛中,白翘身上的那点红,便格外的惹人注目了。

    她喉咙一紧:“你这裙子颜色太扎眼,先去别的地方躲着,我不叫,你别出来。”

    白翘啊的一顿:“那我……”

    她一面说着已经四下张望了一圈儿,蹲身一礼:“我到长廊尽头拐角的地方去等,姑娘要是叫我,我再出来。”

    主仆三人折腾了会儿,动作又很快,像怕来不及似的,不多会儿工夫便各自藏好了。

    温桃蹊蹲在那儿,两只手抱着膝头,尽可能的把身体压低下去,只抬眼隔着枝桠往外头看。

    连翘几乎和她并肩蹲着,一会儿看看外头,一会儿看看她。

    就这样等了足有半柱香的工夫,温桃蹊觉得她腿都快蹲麻了,难道又是她多心了?

    连翘嘴角抽动,似乎想劝她几句的,温桃蹊眼中却突然一亮。

    丫头下意识顺着她目光方向看过去,心却一沉。

    梁家姑娘竟然真的来了。

    梁燕娇款款而来,身边也只跟着她从湖州带来的云漪,她手上还托着个红木的托盘,上头放了只青瓷描金边儿的茶盏。

    此时阳光正好,那淡淡的金色,正与今日好天气相得益彰。

    温桃蹊冷笑着,看她莲步轻移,一递一步的,走到了厢房门口去。

    云漪脸上淡淡的,简直是面不改色。

    这丫头跟了这样的主子,竟学的这样不知羞耻,心中更是没有半点儿畏惧和恐慌。

    温桃蹊心中怒火蹭蹭的烧起来,腾地站起身来,却因为蹲的久了,先前又实在没吃几口东西,这会儿起的猛,眼前一黑,差点儿没一头栽下去。

    还是连翘赶忙扶住了她:“姑娘没事吧?”

    她稳住身形,缓了缓神,却也因动静不小,惊动了正要推门入内的梁燕娇。

    梁燕娇回身望过来的时候,面上是闪过了一丝慌乱的,可她旋即又理直气壮起来:“你藏在那里做什么?”

    一阵晕眩,叫她失去了质问的先机。

    温桃蹊心一沉,挣脱开连翘扶着她的手,略提了提裙摆,一递一步的从那花丛中走出来,动作虽然慢,但也端了个气势十足:“你是问我,在这里,做什么?”

    梁燕娇面色一僵:“我听我哥哥说,二哥哥多吃了两杯酒,有些不大舒服,所以去准备了茶水,给二哥哥送过来。”

    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温桃蹊嘴角上扬,眼底闪过不屑:“好姐姐,这是郎君们休息的厢房,今儿这个宴,陆掌柜可是拿了纱屏隔开了座儿的,不叫男女同席——咱们都有兄弟陪同,真一处吃茶玩笑倒也无妨,可你私下里,只带着一个贴身的丫头,跑到这厢房,来给我二哥送茶,应该是我问问你,你想做什么,才对吧?”

    她一面说,一面上了手要去碰那茶盏。

    果然梁燕娇心虚,往后退了一步:“别碰我的东西!”

    她脸色剧变,温桃蹊收回手来:“我二哥的东西,从来没有我碰不得的,你这茶既是要送给我二哥吃的,我便就能碰的,还是姐姐在这茶里添了什么好东西,就怕我碰?”

    梁燕娇手一歪,温桃蹊分明看着那托盘抖了抖,茶盏差点儿没摔下来。

    云漪就站在梁燕娇身后,一看那茶盏没能摔下去,作势就要撞她。

    温桃蹊一步横过去,玉臂一伸,硬是把人拦住了:“摔碎了茶盏,也有碎瓷片,请了大夫来仔细分辨,未必瞧不出这里头有什么好东西。”

    她语气彻底冷下来,五月的天,寒意逼人。

    梁燕娇后槽牙一紧:“我懒得搭理你,不知道发什么疯!”

    她话音落下就叫云漪,扭头就想走。

    温桃蹊哪里容她这般离去,另一只手立时就攥住了她,扬声叫连翘。

    连翘会意,三两步过去,死死地抱住了梁燕娇的腰。

    白翘虽有些怕事儿,但不是个傻子,一听见这边闹出了动静,勾着头看过来,眼前的情形叫她吃了一惊,小跑着就凑了过来。

    温桃蹊攥着人呢,梁燕娇自然奋力的想挣脱,可她也全然不怕梁燕娇伤了她,就是死命的不撒手。

    见了白翘过来,她小脸儿一绷:“你去请了梁家表哥来,别的人一个也不要惊动。”

    白翘本来想问,大爷也不惊动吗?可是现下这幅样子,哪里还容她多问半句,于是只好她姑娘怎么说,她便怎么做,一溜烟要跑着去寻梁时来。

    云漪见事不对,追上去就拦,声儿一哽,叫三姑娘:“您饶了我们姑娘这一回吧。”

    这已然叫实实在在拿住了,她们想干什么,温家三姑娘像是一早就知道,算准了,守在这儿等她们。

    人家是守株待兔,温三姑娘今儿可不就学了这么一出吗?

    真去请了大爷来,姑娘或许无事,可她是跟着伺候的,不规劝,反倒帮衬着,等回了家去,不死也要脱层皮。

    温桃蹊哪里理会她,冷笑着,越发在手上上了力:“你只管拦着,咱们就这样僵持着,等过会子给人瞧见,那就不能善了了。”

    云漪拦着白翘的手一僵,小脸儿煞白。

    梁燕娇挣扎了好半天也没能把手抽出来,腰身还被连翘死死地环着,她几乎动弹不得,便越发恼怒:“松开我!你也太目中无人了!我是湖州梁家唯一嫡出的女孩儿,你敢这么对我?”

    温桃蹊手心儿一痒,真是很想一巴掌挄上去。

    她也太不要脸了吧?

    “你看清楚了,这是歙州城,不是你们湖州。梁燕娇,你三番五次干这样没脸的事,今天更是在陆家的宴上对我二哥动歪心思,我不把事情闹开,叫众人都知你梁八姑娘是个不知羞耻的,那是为着我哥哥,更是为着我们温家,你以为我是怕了你们梁家?”

    她索性松开了手,只是拿眼神示意连翘不许放开,又怕梁燕娇恼羞成怒,要来个鱼死网破,真打了她,她白挨,于是一掖手,连连往后退。

    眼风一扫,云漪已经不再拦着白翘,可白翘眼神犹豫询问她,她心下一时又无奈:“你只管去,见了梁家表哥,我自有话说。”

    丫头这才一溜小跑跑远了去。

    梁燕娇面如死灰:“温桃蹊,我究竟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你,要你几次三番针对我——”她咬牙切齿,“你便是寻了我哥哥来,我也是不怕的,我自然……”

    “你一母同胞的亲哥哥,自然是向着你的,可问题是,你将来还要不要嫁人,你们梁家还要不要在场面上走动。”温桃蹊懒得听她那些没脑子的废话,开口就拦了她话头,“我想,你哥哥应该比你聪明一些,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了了此事。”

    “你想赶我走?”梁燕娇好像一下子脑子就清醒了,扭动着身子又挣了两下,“你少自作多情!我和你二哥,原本就是两情相悦的,只不过差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不得你二哥巴不得我这样去寻他,等到来日,好上我们梁家去提亲!你小小的年纪,闺阁的女孩儿,凭什么替你哥哥做这个主!”

    温桃蹊目瞪口呆。

    两世为人,她实在没见过比梁燕娇更能够颠倒是非,臭不要脸的人了。

    她还是个姑娘家,怎么能把这些话堂而皇之的说出口的?

    “你才是——”

    自作多情四个字尚没来得及说出口,她眼神一喜,提了裙摆往梁燕娇身后方向去,嘴里欢喜的叫着二哥。

    梁燕娇身形一僵,立时做了一派戚戚然姿态,以一种极别扭的姿势,扭了头去:“二哥哥救我。”

    温桃蹊脚步一顿,差点儿没倒下去。

    梁燕娇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温长玄黑着脸从屋里走出来,长臂一伸,把温桃蹊捞了一把,带在身侧。

    他只是走了那么两步,接下温桃蹊后,便不再挪动了。

    梁燕娇面色一白:“二哥哥?”

第一百一十五章:送她离开(楼小山万币打赏冠名加更)

    第115章送她离开

    温桃蹊不服气,她装腔作势的给谁看?

    上一次她在蓼花设宴,梁燕娇就是这幅做派,今天被抓了个现形,又来这套?

    她憋着一口气挪动了下,温长玄却不动声色的按住她。

    他上前半步,不光是脸上,就连眼底也都写满了淡漠:“燕娇,你年纪小,我自从回家之后,听说了你先前同我大哥的一场误会,想着你只身住在府里,也无人可诉说,桃蹊又不是个能谅解你的性子,所以到三房走动,见了你,总是偏袒爱护多一些,那都是把你当妹妹,和桃蹊一般无二的。”

    温长玄面上终于有了些许的表情变化,那是遗憾,更是失望。

    他眼皮重重往下一垂,竟连声音都跟着一起沉了下去,那语气简直就是失望透顶:“前些日子蓼花小宴,清云又为那场误会刁难你,跟你起了冲突,甚至险些动了手,我当着众人的面儿,仍旧维护了你——你总知道的,李家大姐姐下个月就要过门,是我名正言顺的嫂嫂,清云才同我更亲近一些。可即便如此,我怜惜你,仍然不忍心看她欺负了你去。”

    他一面说,一面又长叹:“可你是什么时候生出了这样的心思来。”

    梁燕娇.小脸儿煞白,一时之间,连那样扮可怜的做派也给忘记了。

    她呆若木鸡,直愣愣的盯着温长玄,可一双眼又空洞无神。

    不对,不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的……

    温长玄对她明明很顺从,处处包容,迁就,那怎么会是兄妹之情?

    她有那么多的哥哥,没有人比她更明白什么样子才是兄妹之情了!

    他分明是……

    她终于回过神,吸了吸鼻尖儿:“二哥哥,你生我的气了对吗?我……我只是担心你……”

    “你们刚才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温长玄一合眼,甚至不愿意多看她,“我本来不想出来,免得让你更加难堪。桃蹊既然只叫白翘去请了你哥哥来,便是没打算闹大了惊动人,你也能体体面面的离开温家,以后还是那个风光得意的梁家八姑娘,可我却听你说起后面的话——”

    他把尾音一拖,声儿陡然冷下去,睁开眼来,鹰一般锐利的目光锁定了她:“你太糊涂,我怕你执念深种,耽误你的终身和将来,只好出来跟你说清楚。”

    “不对,不是这样的,你之前明明……”

    “够了!”

    梁时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就近了梁燕娇的身。

    梁燕娇侧目过去,霎时更觉委屈,可偏他面色铁青,乌云密布,她死死地咬着下唇,甚至连一声哥哥都不肯叫出口。

    梁时胸膛处起伏不定。

    他来时也问过白翘,到底出了什么事,可白翘只说在后头厢房撞见了要给温长玄送茶的梁燕娇,又是温桃蹊拿了个正着,这会儿僵持不下,但温桃蹊不想惊动旁人,便请他快去化解。

    他听完便生气,想想温长洵先前同他说的那番话,他本半信半疑,觉得姑妈行事不至于到这样的地步,也许是温家兄妹觉得燕娇脾气实在太差,行事也太过分,变着法子想让他尽快带走她。

    今天的事情一出,哪里还有什么不相信呢?

    他这个妹妹是轻狂,目中无人,但还不至于吃了猪油蒙了心,自己学了这些下三滥没脸没皮的手段,非要往男人身上凑。

    他可真是有个好姑妈啊。

    于是他急匆匆赶来,却正好听见了后头的那些话。

    温长玄究竟如何待他妹妹,他不在温家宅子里,不大清楚,可是他妹妹几欲争辩,那分明说明温长玄先前是有逾越之嫌的,不过今日出事,他才想着推干净。

    风.流场上惯用的手段和剂量,若即若离,忽冷忽热,暧.昧不清。

    这些原不是只有他温长玄才会。

    如若放在平时,他可能叱骂温长玄,诱拐带坏了他妹妹,但今天呢?

    梁时黑着脸,看连翘还半跪着搂着梁燕娇不撒手,眉心的小山峰越发高.耸:“放手。”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丫头并没有立时撒开手,反而回头去看温桃蹊。

    温桃蹊点点头,又冲她一招手,她这才放开梁燕娇,起身回了温桃蹊身侧去。

    梁燕娇一得了自由,虽然看她哥哥脸色还是黑得吓人可怕,但又觉得哥哥还是向着她的,小脸儿一垮,去扯梁时袖口:“哥哥,她……”

    “你给我闭嘴!”

    梁燕娇杏眼一圆,愣怔须臾,眼泪唰的就滚落下来。

    长了这么大,她一句重话都没听过!

    梁时当然也心疼她,可他更气恼她这样不检点不自爱。

    他捏了捏手心,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上前两步,拱手同温长玄一礼:“她被宠坏了,无法无天的,在家时跟诸兄弟相处,也是一时高兴,一时不高兴,我们的书房和厢房,她也是随便就闯了。她是真正拿你当兄长,才这般失了礼数,偏叫桃蹊撞见了,以为她心怀鬼胎而来,这才误会了。”

    温长玄实在笑不出来的模样,揉了揉眉心:“大约是我先失了些分寸,到底不是自己的亲妹妹。”

    梁时抱拳的手一僵:“你拿她当妹妹看,是她的福气,是她今次不惜福。”

    温桃蹊嗤笑出声来:“燕娇姐姐的误会,是不是也太多了?”

    她看看梁时,又去看梁燕娇,发觉梁燕娇双目凶狠的死盯着她,竟是半分悔过之意也没有的。

    扮娇弱谁不会吗?

    前世她没少跟林月泉撒娇玩笑,扮个娇柔可怜,学个拈酸吃醋,她从来拿手。

    于是温桃蹊肩头一瑟缩,越发往温长玄身后躲了一把,声儿立时糯软下来:“二哥,燕娇姐姐那样盯着我,我怕……”

    温长玄想笑,生忍着,索性把她挡在身后:“乖,没事的。”

    温桃蹊鼻尖儿一吸:“表哥只管说是误会,可这茶盏的碎片就摊开在地上呢,我也不知道这茶里头究竟是加了什么,不如表哥拿回去好好查一查?”

    那茶盏的确是碎了一地的,那会儿白翘要去找梁时,梁燕娇就慌了,先摔了茶盏,后来才同温桃蹊起了争执。

    温桃蹊话不往明处说,只去扯温长玄衣袖:“我看二哥也带回去几片碎片,我拿去给小秦娘子看,要是什么十分不好的,我吓唬她一场,她也不敢与人胡说。”

    温长玄是眼看着梁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相当不是颜色的。

    他轻斥住温桃蹊,语气却满是宠溺。

    兄妹两个一唱一和,梁时不是听不出来。

    可他实在不知道,此刻站在这里,他能怎么维护自己,维护那个不争气的妹妹。

    她这样上赶着给人家打脸,他也要陪她一起丢人。

    那茶盏里,还能是什么?

    姑妈费尽心思,也不知是怎么迷惑住了这个死丫头。

    送给温长玄的茶,无非是促着生米煮成熟饭,长房不娶也得娶,又是这样的场合和日子,谁也不敢声张,温长玄即便是知道吃了亏,可他也只能把这个哑巴亏吃进肚子里去。

    真是好算计,就是太肮脏。

    温长玄看他那样子,就晓得他心知肚明,于是叹一声:“这东西,我不愿意查,也只当它从来没有过,但燕娇是你的妹妹,我觉得,你还是查清楚的好。燕娇才十五岁,一时犯了错不要紧,可不能一辈子都往错里走,只怕她走到最后,无路可走,也回不了头。”

    梁时什么也说不出口。

    被人这样奚落到脸上,却还哑口无言,无以反驳,有多少年没有过了?

    温长玄和温桃蹊兄妹也未必干净到哪里,但他此时什么也不能说了。

    有错在先,错的最离谱的,毕竟是燕娇。

    就算是温桃蹊有心在这儿蹲守,等着拿住燕娇,那又怎么样?

    就算是温长玄出事后甩的一干二净,把自己放在了兄长的位置上,那又怎么样呢?

    是燕娇自己端着这添了“好东西”的茶盏到厢房来,才给温桃蹊拿住了。

    也是燕娇自己在温家内宅中,每每示好温长玄,刻意接近,才给了温长玄这样的机会。

    梁时深吸口气,冷眼看了温长玄一回,又隔着他,望见了一丝温桃蹊的鬓边青丝。

    真是个伶俐丫头,比他这个不知所谓的妹妹,不知要强上多少。

    梁时一言不发的转身,去拽梁燕娇,领了她就要走。

    梁燕娇不肯动,死死地往后拖着:“哥哥,这不是我的错!二哥哥他原本是喜欢我的,今天的一切只是个误……不,只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可温桃蹊她是故意的!她算计的我!”

    梁时松开了手,冷冷的盯着她,直等她把话说完,他才阴森森的问:“说完了吗?”

    梁燕娇眼神一闪:“哥……”

    “啪——”

    那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气,打在梁燕娇脸上的时候,带的她整个人身形不稳,一个踉跄,竟跌下去。

    她吃痛,更心痛,脸上被掌挄的疼,摔倒时候手掌撑了下地面,擦破了皮,也很疼。

    从来没有人打过她,可今天动手的,却是一向疼爱她的大哥。

    “哥哥你也不喜欢我了对吗?”她放声哭起来,“她们都不喜欢我,都想害我,连你也不护着我了吗?”

    “我就是素日太护着你,什么都替你兜着,替你处置——”梁时一步跨上前,居高临下的,又一眼横过去,吓退了想要上前来扶起梁燕娇的云漪,“你给我听好了,今天的事,只有你错了,你从一开始就错了,如果你仍旧错不自知,我也可以没有妹妹!”

    梁燕娇本来在哭的,声儿很痛,突然就噤声了。

    她像是被刺激到,有半天都回不过神,茫然在眼底闪过:“你说什么?”

    “你是梁家的女儿,却丢尽了梁家的脸面,你是不是觉得,无论你闯下什么样的弥天大祸,我们都该纵着你?”

    他弯腰下去,又上了手,钳制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那茶盏里加了什么,你要我告诉爹娘吗?”

    温桃蹊觉得眼前这一幕很刺眼。

    前世她临死前,林月泉就是这样,发了狠,冲到她面前,掌心的温度不复往昔,冷冰冰——不,那时他浑身都是冷冰冰的,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儿——然后他钳制着她,迫使她动弹不得,只能受着那份儿痛苦,与他四目相对,他言辞犀利,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最锋利的刀,直扎入她心窝。

    浓情蜜意不复存在,余下的只有仇恨和鄙夷。

    梁时从前何其宠爱梁燕娇,如今这样……

    温桃蹊眸中猩红一片,不敢再看,她只好压低了声儿:“二哥,打发了她离开是紧要的,事情却不能在歙州闹起来。”

    温长玄当然明白,可她声音似有不对,他本想回头看一看,但又念着梁家兄妹还在,且梁燕娇委实是个拎不清的糊涂蛋,再耗下去,只怕真要惊动了院子里吃席的人,那可就是一出好戏了。

    他轻咳一声:“她年纪小,你带回家去慢慢教就是,真在此处闹开了,对谁都没好处。”

    梁时直起身来,又上了手去抓梁燕娇,几乎是把她从地上提起来的:“她不会再迈进温家内宅半步,我会到三婶面前去回话,明日一早,就派人送她回湖州。”

    他不愿再理会温长玄,拖着梁燕娇带离了此处。

    温桃蹊平复了心绪,等他们兄妹走远了,才步过去:“这样把人带走,是个傻子都看得出来梁燕娇不对劲儿吧?”

    “梁时是个明白人,不会再带她回到席面上了,八成是从后门离开,再派人到陆家阿兄面前赔个礼,不过……”温长玄反手摩挲着下巴,盯着梁时远去的背影望了很久,“他好像没有打算离开歙州。”

    温桃蹊是听见了梁时那句话的:“他爱走不走,只要梁燕娇走了就皆大欢喜。”

    她长舒口气:“这件事,我看梁时不会善罢甘休,非要弄清楚不可了。现在想想,梁燕娇怎么会有乌七八糟的东西往茶里加,八成还是三婶给她弄来的,梁时早晚要弄明白,往后梁家和三婶,怕也亲热不起来,他就是留在歙州,多半也是为着家里的生意,难道三婶还指望他?二哥你就宽宽心,咱们总算送走了一个大麻烦,高高兴兴的吃席去,松快松快吧。”

第一百一十六章:林月泉的用意

    温长玄打发了温桃蹊自己先回到席上去,不然他们相继离席,转眼梁时带着梁燕娇匆匆离开,连跟陆景明这个寿星告辞一声都顾不上,他又带着她回到席面上,那不是引着众人揣测纷纷吗?

    温桃蹊听来觉得也是这么个道理,就与他玩笑了两句,领了连翘和白翘两个丫头顺着抄手游廊离去。

    她走远一些,温长玄才蹲身下去,一片片的,把地上早碎的不成样子的茶盏捡起来,从袖口里掏出一块儿灰蓝色的布来,包的严严实实,又揣了回去。

    温桃蹊是神清气爽的,除了梁时最后的举动,让她一下子又想起林月泉的阴狠之外,今天的一切,于她而言,都算顺利。

    白翘跟在她身后,走远了才拍着胸.脯舒气:“我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真是吓死个人,我去找梁家哥儿时,他脸色难看极了,要吃人一般。”

    她一面说着,又探头探脑的往温桃蹊身边儿凑:“姑娘,你说那茶盏里到底有什么呀?我看梁姑娘那样小心,怎么后来梁家哥儿也像猜出来那里的东西一样呢?还是原就是梁家哥儿给的她……”

    她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却点醒了温桃蹊。

    梁时今天的一切都是正常的,他生气,震怒,甚至跟梁燕娇动了手,说了那样骇人的话,几乎要同梁燕娇断绝了关系一样。

    她信了,二哥也是信了的,可他们眼见的,就一定为实吗?

    “你是说,那东西也许是梁时交给她的?”她侧目过去,“所以今天梁燕娇一早出府,不跟着四哥哥他们过来,跑去找梁时,叫梁时领她来赴宴,其实他们兄妹,是为了那东西。”

    白翘瞳孔一缩:“姑娘,我是随口一说的,您可千万别当真,不要乱想。我看梁家哥儿那样子,可不像是知情的,您没瞧见那一巴掌吗?”

    她说着嘶了声,立马抬手捂住了半边脸:“我看着都疼。”

    连翘皱着眉扯她,拿眼神示意她少胡说八道,才去劝温桃蹊:“我瞧着梁公子也不像是装出来的,或是等宴散了,姑娘去问问二爷,横竖二爷比咱们都有见识,说不得能看出什么,也总好过姑娘一个人瞎琢磨,这样熬心神,姑娘还要回到席上去的,过会儿可不要走神分心了,给人家看出来,还要扯谎圆过去。”

    温桃蹊说知道,就敛了心神,暂且搁在一旁,不去想。

    只是主仆三人走出去都不到一箭之地,就被突然出现的林月泉挡住了去路。

    林月泉还是那副谦逊有礼的模样,和眉善目的:“三姑娘,好巧。”

    温桃蹊下意识退,看看他,又看看身后的方向:“林掌柜也吃多了酒,要去休息吗?”

    林月泉先说了声是,可又噙着笑接了句:“不过我本以为到后面来,说不得有热闹看,但在此处见了三姑娘,这热闹大概是看不成了。”

    他说的热闹,八成就是二哥口中说的揣测了。

    温桃蹊稳着情绪和心神:“今儿是陆掌柜的生辰,热闹自然是处处都有,最热闹的,不是在外头的戏台子上吗?林掌柜喜欢热闹,不如到外宅的席上去凑一份儿热闹。”

    她说完想要闪身过去的,但林月泉不如她意,她刚一动,他就跟着动,硬是横在了她面前。

    两个丫头警惕的很,登时就上前去,把温桃蹊护在了身后,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林月泉不以为然:“我说的自然不是外宅戏台子上的热闹,难道方才后头厢房这处,就没有热闹吗?三姑娘一个人出来,我想那里的热闹,比之戏台子上,也毫不逊色才对吧。”

    温桃蹊嗤了声:“我听不懂林掌柜在说什么。”

    林月泉哦一嗓子:“温二公子先离席,梁八姑娘跟着就走,三姑娘再次,最后一个……是梁家公子。”

    他一面说,一面啧声咂舌:“刚才梁公子派人给子楚送了话,说八姑娘身子不舒服,就先回家了,同他赔个礼,只是事出突然,他也实在顾不上。三姑娘,大获全胜?”

    他分明什么都知道,哪里像是猜测呢?

    可跟在她身边的,就只有连翘和白翘,且方才事发时,她也一直都警醒着,四下的确是无人的。

    难不成林月泉有通天的本事,连陆景明家里也安插了眼线,还能躲在暗处不被人发觉的?

    温桃蹊心头一凛,旋即把这念头压下去。

    她不能自己吓唬自己,不然方寸大乱,岂不正中他下怀。

    于是她坦然一笑:“林掌柜平日喜欢听戏?”

    林月泉一愣:“谈不上喜欢,闲来无事时,会听上一二折。”

    她就哦了下:“原来是常听,怪不得林掌柜说起这些,竟像是戏本上的戏文一样,头头是道的,要不是我实在没经历这样的热闹,都要以为林掌柜说的是真的了。”

    林月泉眉心一挑:“那三姑娘没见过梁公子和八姑娘?”

    “不曾。”温桃蹊随意的回他,“我刚从我二哥那里过来,不过林掌柜对燕娇姐姐……这么感兴趣?”

    真是有趣。

    林月泉心说,我感兴趣的是你,可又怕吓着了这小姑娘。

    是以他什么也不说,只是一摊手:“那是我想错了,唐突了三姑娘。”

    温桃蹊刚回了他一个不妨事,打算就此告辞,她真是一刻也不想跟林月泉多待在一起,林月泉却又开了口:“前儿端午时也很热闹,城中有赛龙舟,三姑娘可去看了?”

    赛龙舟那日,她根本就没出门,就是不想遇见他和陆景明,大哥倒是去问过,二哥也去问过,她都借口推了,还拉了林蘅到家里陪她一起玩儿,才算是堵住了二哥的嘴。

    “外面人太多,怕冲撞了,就没去,想来一定是热闹极了,也不知今年赛龙舟,是什么人拔得头筹,也一定是风光及了。”

    林月泉神色古怪:“你大哥也没告诉你?”

    温桃蹊噙着笑说没有:“总不能是林掌柜你吧。”

    林月泉叫她倒噎一回,摆摆手:“我自然是没有那个能耐的,不过今年是子楚得了头名,知府大人三日后还要在知府衙门口给他发下今岁的奖银呢,这个热闹,三姑娘可不要错过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道不同不相为谋

    温桃蹊是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今年的龙舟赛,陆景明是第一,林月泉他自己就得了第二,这名次比赛结束那天,大哥和二哥就跟她说过。

    她那时候就觉得奇了怪了。

    林月泉到歙州时日也并不算长,赛龙舟就拿了第二,不是他实力不俗,就是他财力不俗,手底下能培养出一批精壮能干的龙舟队伍来。

    可他今日又只字不提……

    她本以为,他突然转了话锋,提起端午龙舟赛,是要借他的那个狗屁名次,在她面前刷好感的。

    温桃蹊笑容僵了僵:“原来陆掌柜这般厉害,过会儿跟着大哥见了他,要再多恭喜他一道,三日后我要得空,一定拉了哥哥们陪我去看陆掌柜领知府大人的赏。”

    “我也是得了名次的,三姑娘要是去了,也能瞧得见我。”

    要不是因为不想在他面前过分的泄露情绪,温桃蹊这会儿一定笑颜尽收去,只剩下一派鄙夷在脸上。

    他还真就这么干了?

    林月泉不至于用这么低劣的手段来强刷好感吧?

    还是觉得她年纪小好哄好骗,他能耐大些,像个英雄一样,就能做她的意中人,把她骗的言听计从?

    ——倒也不能这么说。

    前世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护城河边惊鸿一瞥,她就已经倾心相待了。

    她可能真的比较像个傻子吧。

    温桃蹊嘴角抽了抽:“那也恭喜林掌柜了。”

    她说罢作势一礼:“我出来的久了,该回到席上了,不然我姐姐们要寻我的。”

    可她没想到,出来寻人的不是她两个姐姐,也不是林蘅,反倒是陆景明,

    陆景明面颊泛起红晕,根本就是多吃了酒,酒气上到脸上去了。

    他其实也不是来找温桃蹊,只是见梁时和林月泉纷纷离席,才借口逃出来,一路寻过来,怕他们两个生出事端来。

    梁时不知道因为什么,这些日子跟林月泉一直不大对付,要是有可能,他今天是真不想请他们俩。

    但没法子,一个是温家的表亲,一个又是人家都知道的,他的少时好友,他虽然不怎么喜欢梁时,如今也不愿意跟林月泉亲近,但总不能生辰的宴都不请,叫歙州城中一众人对人家指指点点,那就太不地道了。

    不过这两个,也不是什么地道的人,席上就几次三番想阴他。

    陆景明寻来时,温桃蹊正蹲身下去,他一眼看见了那张极出色的脸,还有背对着他站着的……林月泉。

    无名的怒火从胸中升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酒的缘故,他自己一时都没察觉到,他此刻相当不痛快。

    他三两步上前,一拍林月泉肩膀:“吃了一半的酒就借口跑出来,在这儿堵着三姑娘干什么?”

    林月泉脸色一变:“你喝多了。”

    陆景明咂舌品了品:“我的酒量,你小时候就应该见识过。”

    他一面说,一面翻了眼皮去看温桃蹊:“你又在这里做什么?见了他不说快些告礼辞别,到前面去寻你姐姐们,怎么还杵在这里有说有笑的?给你大哥知道了,看他不骂你。”

    温桃蹊:?

    她几时跟林月泉有说有笑,他又是哪只眼睛看到了?

    是谁在他生辰宴上得罪了他,叫他心里不痛快,拿她撒气吗?

    再说这长兄风范的说教……他有病吧?

    温桃蹊深吸口气,平复了下:“你来的时候,我正要蹲身告礼,如果陆掌柜不突然出现,我此刻已经同林掌柜礼过辞过了。”

    他其实看见了,但就是心里不舒坦。

    也许……他知道林月泉是带着目的接近的,怕她小小年纪识人不明,吃了亏。

    又或者,他分明有心提醒过,她却完全当做耳边风,根本不放在心上,见了林月泉仍旧不躲开,平日里看着怪机灵的一个丫头,却这样糊涂,怎么叫人不生气呢?

    他还不是因为她大哥。

    要不是看在温长青的面子上,他才懒得管她跟谁说话跟谁笑呢。

    陆景明揉了揉眉心:“这么说来,倒是我的不是了。”

    温桃蹊忙蹲身下去:“自然不是,陆掌柜也是好心提醒我,林掌柜于我而言是外男,我父兄都不在,我自然不该与他说话,诚然,陆掌柜你也一样。”

    她一面说,一面已经做完了礼,站起身来:“我告辞,你们慢慢聊。”

    人家把话说成这样了,林月泉只能乖乖的把路让开。

    陆景明是叫她抢白了一通的,虽然不晓得这小姑娘脾气又从何而来,但她的确是上头了。

    要放在平日,他一定呛回去,先前几次同她斗嘴,也是极有趣儿的。

    不过林月泉在,他就收了那份儿心思,也往侧旁一让,又叫身后的明礼:“你送三姑娘回她姐姐身边。”

    林月泉一眼睇过去,明礼已经欸一声应下来,跟着温桃蹊走了。

    这不是防着谁,这是做给他看呢。

    林月泉双手环在胸.前,好整以暇的看他,等温桃蹊走远了,才扬笑问他:“你看上温三姑娘了?”

    陆景明觉得头疼起来:“我看她大哥的面子上,自然拿她当半个妹妹。你于她而言是外男,这话我说错了?”

    “你对人家来说,就不是外男了?”他嗤鼻出声来,“没听见温三姑娘是怎么说的?”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大多是不服管教的,尤其是家中父兄娇宠的,我家里的妹妹也这样。”陆景明不以为意,耸了耸肩,“她觉得是就是,我又没非要上赶着同她亲近,倒是你——”

    他把眼一眯,原本有些混沌的眼神,此刻清明起来:“从席上辞出来,就是找她来的?”

    林月泉的确是为了找温桃蹊才借故辞出来的,但是这些跟陆景明……

    他笑着盯回去:“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她哥哥吗?”

    说话带刺儿,不是他一贯的做派。

    “我应该劝过你,适可而止。”陆景明沉下脸来,显得格外严肃,“你现在在歙州的生意也算不错,不管是香料铺子,还是茶庄,都很好,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他说着又摇头:“数年不见,我真的不太看得懂你——还是说,从一开始,我就是不懂你的?”

    林月泉面不改色,丝毫没有被他这几句话影响到:“人是会变的,又或者,人心不足?我也跟你说过,我们两个不一样,你理解不了我,再正常不过,至于我想要什么——你不是应该很清楚了吗?”

    那股怒意腾地一下被无限放大了。

    胸中剧烈燃烧的那团火球,一下子炸裂开,火星四溅,几乎把他整个人烧着了,从内而外的,煎熬着,折磨着。

    林月泉要的,是温桃蹊。

    “我警告过你,别去招惹温家,你就非要自己找死?”

    可林月泉脸色倏尔阴冷:“找死?也对,招惹了温家,不就是自寻死路吗?”

    他仰面望天,声音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连同他这个人,都不过是行尸走肉,没有感情,没有温度,他在张嘴说话,但那都是毫无波动的字和句,从他上下嘴唇间溢出来,飘进人的耳朵里,很快就消散了。

    “温家这样的人家,谁招惹了,下场是不是只有不得好死?”林月泉又收回目光,重落在陆景明身上,眼神空洞,“也不对,只有我,我们这样的人,招惹了,才不得好死,你想警告我这个吧?”

    陆景明觉得他很古怪,像是中了邪,疯魔了一般。

    他突然想起来温长青。

    温长青说起世仇家仇的时候,是有所隐瞒,也刻意回避闪躲了的,那天他为林月泉而来,说起这些刻意闪躲,所以林月泉和温家,的确很有可能是有血海深仇的,只是他派了人到林月泉家乡去查探,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也没什么线索。

    到底是过去了太多年,再加上他和家里又闹的并不太愉快,一时也无法得知,父兄究竟有查出过什么,才对林月泉那样排斥。

    难道这一切,从一开始,真就是个弥天大谎?

    陆景明背在身后的手交叠着,左手的指尖点在右手手背上:“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说你从福州一带过来,后来说,是家里遇上饥荒,一家子死绝了,你逃难避灾,一路颠沛流离,甚至也乞讨要饭,才走到了扬州城。”

    林月泉脸色骤变,显然不愿意提起这些:“说这些干什么?数年不见,学会往人伤口上撒盐了?”

    “我不是小人。”陆景明咬了咬牙,“我其实一直都很好奇,你五岁上就没了亲人,孤身一人,艰难长大,是从哪里学的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呢?”

    从前也想过,但从来没问过,因为还做朋友的那些年,他对林月泉深信不疑。

    现在不一样了。

    陆景明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心底却有着最陌生的感觉。

    他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林月泉?还是别的什么人?他究竟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呢?

    林月泉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怀疑我?”

    陆景明也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霎时叫噎住。

    可他似乎一点也不介意:“是温家人怀疑我,还是你怀疑我?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这种事情,早该问了吧?你好像比以前愚笨了些,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他说着嗤的一下子,那一声又浅又短,却偏偏能让人听个清清楚楚。

    是嘲讽,明目张胆的嘲讽。

    陆景明先前就已经怒火中烧了,可林月泉这样面对面的嘲讽,竟反而叫他心中那团火熄掉了。

    他冷静下来。

    跟林月泉过招,不能带着怒火,否则一个字失去理智,就满盘皆输。

    “这有什么怀疑不怀疑好谈的?还是说,原本就是你心中有鬼,对这件事是没办法圆过去的,所以才怕我问?”陆景明反问回去,“我以前也好奇过,只是没问过你,因为这些话始终有些伤人。你在扬州那几年,心高气傲,人家说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大抵如此,我自然不会问你这种事。”

    林月泉就那样冷然的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一个表情也不给。

    陆景明看了会儿,自顾自的往下说:“现在不一样了。你现在要钱有钱,要生意有生意,做生意又活套,跟什么人都能打起交道。在这歙州城中,再没有人会提起那个孤儿林月泉,只会记得林记的掌柜林月泉——你摇身一变成了林掌柜,我为什么还不能问?藏在心里多年的困惑,到今日.你出人头地,我才算能问出口,怎么说我也算够朋友了吧?”

    的确够朋友,叫他东拉西扯一通胡说,倒成了全都替他着想考虑的。

    林月泉往后退了两步,抱拳一拱手,冲着陆景明就弯腰鞠躬拜了个极正经的大礼:“要是这样说来,那我该正正经经的谢过你才对。过往岁月里,扬州陆家的二公子,竟是为了我这般的深思熟虑,有这许多考量。”

    他那是扯谎的屁话,林月泉又不是听不出,这么做礼,存了心恶心他呗?

    宁可在已然恶化的关系上,再添上一笔恶心,也不肯开口解释解释,他的学富五车从何而来。

    陆景明笑了:“那我受你的礼,从此也不会再问这件事。”

    他上前去,扶起林月泉的手:“林掌柜,前路漫漫,山高水长,你可一路走稳当了。这歙州,不是十年前的扬州了。”

    林月泉面色一白,也不过转瞬而已,恢复如初:“陆掌柜好心忠告,我一辈子铭记于心。”

    陆景明看着他站直起来,又深望一眼,转身离去,余下一概不提。

    也许曾经有过真心,可跟他心中的利益比起来,终究是可以舍弃的,是不值一提的。

    林月泉大概就是这样的人,就应该是这样的人,只有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他不是这样的人,也做不到这样。

    利益要紧,情分一样要紧。

    道不同不相为谋,林月泉说的一点也不错。

    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一样的人,注定了走不到一条路上来。

    既然如此,早早分别,对彼此都是好事,谁也不必牵累谁,前路漫漫,各凭本事罢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陆景明送的兔子

    温桃蹊回到席间的时候才发现,李清云不知道何时缠着林蘅换了位置。

    她看着原本属于林蘅的座位上,眼下李清云端坐着,面前的小碟子里放了块儿酥,她本来拿了筷子要夹起来往嘴里送的,一见她过来,筷子一放,眼神明亮极了,冲着她摇摇招手。

    温桃蹊忍不住扶额,慢吞吞的挪过去,等落了座,才问李清云:“你怎么跟林蘅姐姐换了位置?”

    李清云一撇嘴,眼底的高兴却是止不住的:“梁公子把梁燕娇领走了,你知道不?”

    这丫头还真是……

    她心眼子怕只有豆子大小,能把梁燕娇记恨上一辈子。

    温桃蹊眼珠一转,索性也把筷子放下去,满桌的精致菜肴一概看不见似的:“我听说了,不是说她不舒服吗?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李清云看她也不动筷,上了手挽着她一条胳膊,摇啊摇的:“她不在我眼前,我就挺高兴的。上回我陪着表姐到三房老太太那儿去请安,老太太也很喜欢我,说叫我得空常去陪她说说话,可是梁燕娇住你们家里,我不大想去。三姐姐,你就不烦她?她什么时候才回湖州去啊。”

    温桃蹊心说很快了,明儿一早她就得滚蛋了。

    她拨开李清云的手:“你这话说的,她好歹还是我们家的表姑娘,我能多烦她?她走不走的,那是我姑妈说了算的,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呀。”

    李清云手心里空落落的,也不放在心上:“那你刚才追出去,没追上她吗?她真是不舒服才被带走的吗?”

    这丫头从小就是个好管闲事儿的,好奇心极重,她想知道的,一定会追问到底。

    温桃蹊懒得跟她说这些,便隔着她叫林蘅,做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来:“你倒是管管她,我饭菜没吃上几口,全听她说话了。”

    林蘅何尝不是哭笑不得,于是连连摆手:“我可管不了她,你没瞧她把我的位置都给霸占了吗?”

    姊妹们一处说笑玩闹,林蘅话虽然那样说,可还是把李清云的话头都给拦下了,不叫她再拿梁燕娇的事情去烦温桃蹊。

    李清云自己也是后知后觉的,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温桃蹊只是很单纯的不想跟她提起有关梁燕娇的事情而已。

    她小脸儿皱起来,思忖了好一会儿,拍了拍林蘅,两个人又把位置换回去了不提。

    温子娴是打从温桃蹊坐下来,就竖着耳朵听这头动静的。

    梁时突然带着梁燕娇不辞而别,这很不好看,也不是个规矩体统,就算是身体不适,也总要到主家跟前告诉一声,才好领她离去,哪里有走了后门匆匆离府,再派小厮来回话的道理。

    是以她以为,这事儿八成没那么简单。

    温桃蹊方才过来的时候,脸色其实不大好,早上来那会儿,分明是喜气洋洋的,刚才嘛……倒不至于说脸色有多阴沉,但那些喜气欢愉总之是不见了的。

    她真的没见过梁燕娇吗?

    她追着梁燕娇起身离席,不见着人,她就不追了?

    温子娴抿唇,直了直身子,叫了她一声。

    温时瑶手上正夹了一筷子鱼肉,听见这声音,下意识侧目去看温子娴。

    温子娴噙着笑拍她:“你吃你的。”

    她嘀咕了两句什么话,也不当回事儿,真就自顾自又吃起来。

    温桃蹊扭脸儿过去:“大姐姐怎么了?”

    “燕娇没事吧?”她平声问,语气淡淡的。

    温桃蹊连犹豫都不曾有,笑着就反问她:“大姐姐怎么问我?”

    温子娴到了嘴边的话,一时又说不出口,看着她眉眼弯弯的,眼底有写满了信任和天真,再想想母亲做的那些事……

    她摇头:“随口问一问,没什么,快吃些东西吧。”

    温桃蹊心下是松了口气的,可她也隐隐察觉的出来,温子娴近来和从前大不相同……

    虽说以前这个做长姐的,也一向纵着他们这些弟妹,却也不至于什么都纵着,尤其是她。

    她是女孩儿,在温长乐出生之前的两三年间,她都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一家子没有不疼爱的,况且她又生的好看,且很会讨人喜欢。

    但长大一些,她胡闹的时候,温子娴多多少少是会说教的。

    爹娘惯着她,哥哥们时常不在内宅中,温子娴便总是端足了长姐的派头,譬如她不肯跟着女夫子好好读书,又或是扔下了针线活儿跑去抓雀儿玩儿,诸如此类的,温子娴可没那么好说话。

    但近来不管她做什么,温子娴都极有耐心,甚至替她打掩护。

    温桃蹊收回目光,心下沉了沉,只是面上什么也没显露出来而已。

    从陆家离开的时候,陆景明给各人的都备了一份儿薄礼,说是同喜同喜,也叫众人沾一沾喜气。

    温桃蹊因先前桃花簪一事,对于塞到她手上来的锦盒始终心有余悸,然则当面打开锦盒查看,更是无礼举动,她犹豫再三,一出了陆府的门,就把那锦盒原封不动的送到了温长青手上去。

    彼时温长青才刚上了马车坐稳当,要吩咐小厮赶车回府,还没来得及说话,帘子被撂开,他正要黑着脸呵斥,就看见她猫着腰钻了进来。

    他一拧眉:“不去你车上坐着,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温桃蹊把那锦盒往前一递:“大哥你替我看看?”

    温长青立时就明白了过来,一面接过锦盒,一面又数落她:“你也太小心翼翼,这么多人呢,东西八成都是一样的,不过是子楚的待客之道和一点心意,总不能是为了夹带东西送给你,就专程给众人都备了礼吧?”

    那大概是……不至于的。

    也许陆景明就是如此行事的,滴水不漏,所以才有那样好的人缘,但谁知道他会不会在她的这个锦盒里再塞进别的东西。

    温桃蹊往旁边儿坐下去,两只手交叠着放在膝头,看起来乖巧又温顺:“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东西虽然是众人都有,但谁知道这锦盒有没有夹层,偏就是这样大家都有的东西,我才更要小心,正因为不能推辞拒绝,只得收下,他真要夹带什么搁进去,不才更容易吗?”

    “你未免也太——”

    温长青话没说完,马车外头响起明礼的声音。

    赶车的小厮吁的一声儿尾音极长,稳稳当当的又停在原地。

    他撩开小帘子,目光落到了站在马车旁的明礼身上,只见明礼手上还提了个笼子样式的东西,只是外头还盖着一层靛蓝色的布,看不清里头是什么东西。

    温长青一挑眉,也不言语,等着明礼的后话。

    明礼先同他做了个礼:“还好追出来的快,您还没走,不然这东西还得给您府上再送一趟。”

    他一面说,一面把手上的笼子提高了些许:“前儿主子从个西域胡人手上买的一只兔子,身上是雪白雪白的,眼睛周遭的毛色却是黑的,两只耳朵尖儿上又有点点红,主子瞧着怪好看,也新奇,就买了下来,今儿正好您来赴宴,主子叫您替三姑娘带回去。主子说原是不值钱的东西,图个稀罕,三姑娘要是不爱养,回头再给还回来也成。”

    他大概没想到温桃蹊就坐在温长青的马车上。

    这会儿话音落下去,温长青还没说话呢,温桃蹊质问的声音先传了出来:“陆掌柜每日很清闲吗?还有工夫买这些东西?”

    明礼面色一僵,人也愣了下,眨巴着眼睛看温长青:“大爷,这……三姑娘也在啊。”

    他笑的尴尬,温长青揉了把眉心。

    今日席间都是朋友,酒自然就多吃了两杯,他酒量虽然不算浅,不至于就到喝醉的地步,可是喝多一些就容易上头,这会儿头疼起来,先按了温桃蹊一把:“单买了一只留着给桃蹊的?”

    明礼啊的一声,这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他不说话,温长青脸色才难看起来:“你先拿回去吧,今儿乱糟糟的,我改日再来见他。”

    “这……”明礼一时为难。

    傻子也听得出来,那后头半句就是个客套,意思分明是,你们要是不爱养,扔了也成。

    好心好意专门买来逗她玩儿的,结果人家不要?

    明礼只觉得那笼子千斤重,坠的他抬不起手来:“大爷,真就只是一个兔子……要不您叫三姑娘瞧一眼,说不得姑娘就喜欢了……”

    马车里温桃蹊嘴角抽动,温长青一眼横过去,拦了她,才又吩咐明礼:“你拿回去吧,就说是我说的,明儿我就过来,这兔子是放在你们府上养,还是放到我们府上养,明儿再说。”

    他一面说,又抬着手去揉鬓边太阳穴,手腕缓缓转着,一递一下的按压着:“我多吃了两杯酒,这会儿头疼得厉害,子楚要没别的话吩咐你,我们就先走了。”

    他说完索性把侧边的小帘子放下去,手在车厢内壁轻轻一拍,那小厮会意,驾车远去了不提。

    明礼提着笼子站在府门口,望着扬长而去的马车,顿足捶胸。

    主子们都是一时心思起,非要送,人家呢,也是一日高兴,一日不高兴的,接或不接,全都不是他一个做奴才的管得住,劝得了的。

    当日主子非要买,他就说别买别买,看温家姑娘那样子,对主子根本避之不及,主子还硬要送人家东西,这不是自找没趣吗?

    可他的话主子哪里听,说得多了,主子还骂他,结果今天又叫他来送兔子……

    明礼长吁短叹,拍了一把那兔笼,里头的兔子大约受了惊吓,一阵扑腾,倒把他吓了一跳,也不敢再上手拍打了。

    这是要送温三姑娘的,他要把兔子折腾死,或是吓坏了,主子是要同他算账的。

    却说那头温家的马车缓缓驶离,温长青才把鬓边的手放下去。

    温桃蹊黑着小脸儿:“他到底什么意思?”

    温长青也不大看得懂了。

    陆景明究竟什么意思?

    他侧目过去:“你今天在陆家见过他?”

    温桃蹊下意识想摇头的,突然想起来她从厢房回席上时的事,动作就僵住了。

    温长青眼儿一眯:“私下里见得他?”

    “不是!”她张口就否认,唯恐解释不清似的,“我去找二哥,回席上时偶遇了林月泉,他拦着我说了几句话,陆景明就过来了,倒是……倒是他替我解了围,只是他说话也不怎么客气,反倒是教训我,我听着不顺耳,就做了礼辞出去,他还叫了明礼一路送我回到席上去的。”

    温长青咂舌。

    他心里有喜欢的姑娘,元宵灯会,一见倾心,从心底莫名的悸动,到他笃定自己对人家有好感,再到倾慕,倾心。

    一个男人的心思究竟什么样,他是最清楚的。

    但陆景明……不至于吧?

    他去打量温桃蹊。

    眼前这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即便他很难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去对她品头论足,也不可否认,她生的极美,再加上从没吃过苦受过亏,一家子悉心教导之下,她是那样明艳而又开朗。

    或许他的确该找陆景明好好谈一谈。

    温长青心情变得坏起来,说不上是因为什么,总之胸口憋闷,越发觉得酒气上了头。

    温桃蹊闪着眸子看他半天,发觉他面色难看起来,眉头紧锁,像是不舒服极了,登时明白过来:“大哥这是吃多了酒难受吗?”

    她呀了声:“停车,先停……”

    温长青说不用,打断她的话:“回家去也不远,我一会儿回去喝杯醒酒茶,睡一觉就没事了。不过你这个事情——不管是林月泉还是子楚,你最近都少见为妙。”

    温桃蹊倒是感到意外的。

    林月泉倒也算了,连陆景明都被大哥隔离开了?

    “大哥跟陆景明关系那样好,我还以为,你不以为意呢。”她撇撇嘴,“从前有好多次,还是大哥拉上我去见他的。”

    那不一样。

    有他在,见外男就不算是失礼,况且她也不能一辈子养在闺阁里,早晚要见识外面的世界,陆景明虽然年轻,却是个阅历丰富的人,对她来说,多见见,不算什么坏事。

    可要说陆景明在短短的几个月里,对她动了其他的心思,那他就要仔细斟酌过,才要再考虑清楚,她能不能和陆景明见面了。

    温长青也没打算解释,只是合上眼,人往后头一靠,再不说话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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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桃蹊想好好活着,想叫温家所有的人都好好活着。她以为重生一世便能无欲则刚,直到遇上陆家那个总爱眯着眼笑着看她的男人——她想通了,无欲无欢,不如换得现世安稳。
正版订阅书友群:991784553嫁春色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嫁春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嫁春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