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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之山纪行全文阅读

作者:帕尔苏     妖怪之山纪行txt下载     妖怪之山纪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六十一、交易

    “真是意料之外的变故啊。”城楼上,大峰前视察着城外的状况,五千名天狗士兵全部聚集在了城外,建起很长的连营。

    “因为天狗军营被雪崩摧毁,只得暂时让他们住在这了。”一旁,大峰前的“老朋友”鬼一僧正故作无奈地说道,“枪估计也被埋在雪下了,没办法啊。”

    “我派过去的属下呢?”大峰前关心起墨羽仲府的下落。

    “士兵们都说没见过此人,看样子凶多吉少。”鬼一僧正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哼。”大峰前明白鬼一僧正肚子里装的是什么,他原本就有应对办法,但是突如其来的雪崩却让局势很快改变。

    “明天。”大峰前突然说道。

    “明天要做什么?”

    “明天,天狗广场,当众处斩罪犯地子。所有大天狗领袖都要到场,天魔大人也将亲临现场。”

    “好,我们说好的事,别忘了?”鬼一僧正拍了拍大峰前的肩膀。

    “我的属下没回来,枪你也没给我。处刑人还是我来指定。”大峰前冷冷地说道。

    “这样啊,那可真让人遗憾。”鬼一僧正别过头去,一个属下走上前,附在鬼一僧正耳边说了几句,鬼一僧正笑了一声,转身对大峰前说道:

    “枪和人都找到了。”

    ————————————

    天狗城某处地下,天狗工匠擦了擦汗,看着手中的图纸。

    地下室异常闷热,但是并不妨碍他欣赏自己的杰作。

    这是他呕心沥血绘出的图纸,上面的技术超乎他的想象,是来自外界的技术。他,成功绘制出“枪”的结构图。

    他看着一旁那把原型枪,内心的兴奋与喜悦难以抑制。他恨不得拿起那玩意朝天花板来两发,以宣泄自己的激动。

    感谢鬼一僧正大人,感谢这把枪。他能得到的,远不止鬼一僧正大天狗许诺给他的金钱和地位。更重要的是,他将超越白峰塔的“锻行者”,证明自己是最强的天狗工匠。

    他大步跨上楼梯,敲了敲楼上的门,示意外面的天狗士兵,表明他已完成鬼一僧正安排给他的任务。这几天,他一直不被允许离开这里,现在完成图纸后,他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

    只听见钥匙串摇晃碰撞的声音,门被打开,迎面他便感觉到外面的寒风。同时,一个面色阴冷的天狗士兵出现在门外。

    “完成了吗?”对方问道。

    “完成了。”他将图纸和枪一并递上。

    “很好,”士兵接过图纸和枪,“鬼一僧正大人永远不会忘记你的贡献。”

    “那么,我可以——”天狗工匠还未说完,却突然感觉到腹部的刺痛,低下头一看,只见天狗士兵将刀深深地刺进他的腹中。

    “你……”工匠抬起头,那天狗士兵依然是一脸阴冷。他愤怒,却已说不出一句话,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他对大天狗毫无二心,他对待自己的工作尽心尽力,他为了完成图纸呕心沥血,为什么——

    他用手指着那士兵,恶狠狠地瞪着他。士兵见他还没倒下,便又刺了一刀,这一次,刺中的是心脏。

    想着那得不到的功名,想着那再也呼吸不到的空气,他朝后倒去,滚下楼梯,坠回地下室。

    地板真冷。工匠最后如此想着。

    见工匠已死透,士兵转过身,对身后一名同僚说道:“把这‘清理干净’,我去把枪交给鬼一僧正大人。”

    “然后呢?轮到你们被‘清理掉’?”房间内突然出现一阵无法分辨性别的声音,两名士兵一惊,紧张地举起刀四处张望。

    “是……是谁?!”

    “鬼一僧正以为没人能找到这里,但是他显然低估了鸦天狗的情报能力。不过他也无所谓,反正事后你们也会被灭口。”

    “出来!”为首的那名士兵在昏暗的房间里转了一圈,都没找到那声音的来源,但当他回过身时,才发现——刚刚还在自己身边的那名同僚,此刻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根黑色的羽毛从他眼前落下,他向上望去,只见自己的同伴已经被吊在屋梁上,没了气。

    逃。他心中产生了一个想法。

    但还未迈开腿,一柄小刀却已贴在他脖子上。一个人从身后架住他,“亲切”地问道:

    “做个交易如何?”

    ————————————

    负责接洽的士兵在鬼一僧正的天狗城门口办事处等了许久,才见到两个人缓缓从远处走来。

    其中一个士兵是熟面孔,他认识,叫苇原,那人在天狗军队服役几百年了。不过即使过了那么久,那家伙的老毛病还是还是没改——腰上的长刀总是要挂反。他也不打算提醒。

    因为过一会对方就会死。

    不过那家伙身旁的士兵他好像没见过。出于保密需要,这次任务的人选等详情只有作为执行者的苇原知道,所以他也不在意那是谁,不过令他惊奇的是,那个陌生士兵好像是个女人。那“女天狗”眼神犀利,似乎注意到了自己的视线。为了避免尴尬,他只好挪开目光转而望向走过来的苇原。

    “‘那个东西’送来了吗?”他问道。

    “带过来了,两个都带过来了。”苇原低着头,时不时也在回避对方的眼神。

    “很好,进来吧。”士兵领着二人进了办公处。刚走进门不久,迎面走来了两个人——渡边信与犬走椛。他们浑身是包裹着伤口的布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女人”见到二人,迅速低下了头。二人也没有在意进来的士兵是做什么的,从他们身边走过,离开了办事处。

    二人走出办事处后,椛突然回过头,像是注意到什么。

    “怎么了?”渡边信问道。

    “不……没什么。”椛挠了挠头,以为刚才的熟悉感只是错觉。

    他们从山上回来后,先是到鬼一僧正办事处来报到,不过并没有见到他。打听一番后,才知道鬼一僧正在白峰塔。

    “假如鬼一僧正大人问我们发生了什么,怎么办?”椛问道。

    “如实回答。”渡边信说。

    “那……解救地子小姐的计划呢?”

    “已经没有办法了。”渡边信低着头说,“山徒死了,他的跟班也被我们发现在回来的路上,大概是被千鸟杀了。除非找到‘奈娘’,否则不可能救出地子。”

    椛叹了一口气,渡边信又补充道:“还是先去找鹪鹩,看看他还有没有办法吧。”

    办事处这边,士兵领着苇原和“女天狗”进了最里面的房间,房间正中是一座案几,两边是帘子。不过并没有任何人坐在里面,准确来讲,只有鬼一僧正有资格坐在那位置上。

    “把枪和图纸拿出来吧。”士兵说道。

    “我……我想问个问题。”苇原突然问道。

    “没有什么可问的,把东西交给我,你的任务就结束了。”士兵不耐烦地回答道。

    “我的任务结束,也代表着,我的生命的结束吗?”苇原继续问道。

    士兵见状,察觉到不对,他拔出刀来。帘后的刀斧手也等待多时,一齐涌出。几乎是同时,那“女天狗”也掏出了一个东西,镇住了在场所有人。

    “想试试成为第二个大山伯吗?”那“女天狗”说道,手中的东西正是那把枪,此时已经对准了对方的额头。

    “苇原!你胆敢背叛大天狗大人!”士兵怒喊。

    “我为鬼一僧正大人尽忠半生,可如今你们居然想要把我也灭口!”苇原也拔出了刀,为自己的不公遭遇喊冤。

    “你是谁!?”士兵朝“女天狗”问道。

    “一个文职鸦天狗而已。”那“女天狗”并非女性,而是男扮女装的墨羽仲府,因为他的样貌和声音偏中性,所以没人认出来。

    “你想做什么?挑战鬼一僧正大天狗的权威,会死无葬身之地!”士兵威胁道。

    “如果鬼一僧正知道枪被抢走了,你们都会被处死吧,”墨羽一边举着枪,一边谈起利害,“我有个办法,让我们都活下来。”

    “为大天狗大人付出生命,我在所不——”

    “砰!”

    那士兵应声而倒,墨羽随即站上高处,指着周围的刀斧手说道:“好了,还有谁想为鬼一僧正英勇‘就义’?我可以满足他。不要小看鸦天狗加子弹的速度。五个人,你们一起上不一定砍得中我,但是我可以杀死在场每一个人。”

    众人紧张地望着眼前这个“女天狗”,不知如何是好。

    “没人想当出头鸟?很好,那就让我说说可以使我们都能活下来的办法吧。”

    ——————————

    “鬼一僧正大人。”士兵将枪呈递给面前这位大天狗。

    “很好。”鬼一僧正接过枪,随后转身交给了大峰前。

    “大峰前阁下,我可是履行了约定,协助了取证,你的部下也安然无恙,说好的事可要兑现啊。”

    “知道了!刽子手你随便选。”大峰前不屑地回答道,随后走下城楼。墨羽仲府此刻就在楼下候着他。

    “交给你保管了。”大峰前把枪放在墨羽仲府手中,“明天当众处斩犯人,同时销毁这把枪。所有大天狗领袖都会到场,我会去请天魔大人。你去把事情安排妥当。”大峰前简单交代了任务,从不给他考虑的机会。

    “是。”墨羽也早已习惯如此,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但是随后他才意识到,在大峰前的话中,有一个词的份量可不小。

    天魔。

    天狗的领袖,千年前由神明派来终结古代天狗战争的人。白峰塔就是以他为名。

    “居然要天魔出来坐镇吗……”墨羽从未摸清楚大峰前的心思,或许那位大天狗领袖只是过分正直,又或许他有着比任何人更深的考虑?

    不过这一切并非当下的他能考虑的,他刚刚成功复制了一份枪的图纸,那些士兵出于保命的需要不会泄露这件事,本该被灭口的苇原也已被他“安置”好。渡边信他们看样子已经失败了,救地子的事只能顺应情况而定,而他要拿着这图纸做更重要的事。

    他进了白峰塔,先是走进罪犯物品储藏室,这里由他负责,没人会知道他拿走了什么。他找到了自己亲自锁在这的地子的魔剑,随后离开储藏室,去往白峰塔上层。

    白峰塔上尽是天狗精英,各方面的都有,其中也包括天狗中的最强工匠——人称“锻行者”。

    他走进一间工房,看见天花板上挂着无数刀剑器具、时不时听见敲击声、以及进门就能闻到的刺鼻的铁锈味,他就知道找对地方了。他看着头顶这些杀器,感到脊背发凉,因为随便掉下来一柄,都能让他脑浆迸裂。

    前方的火炉上,趴着一位精瘦的山伏天狗。他拿着铁锤,百无聊赖地敲着铁砧,听见有人来,头也不抬地说道:“要啥。”

    “作为天狗城最强的工匠,总是委托您造各种刀剑,似乎有些屈才。”

    “说吧,你要啥。”天狗反而有些不耐烦。

    “‘锻行者’,这世上没有你‘制造’不出来的东西,但是如果是‘创造’呢?”墨羽的这句话,反而挑起了对方的兴趣。锻行者抬起头来,望着墨羽说道:

    “嚯?你要我造什么?”

    墨羽掏出了那把枪,还有图纸,说道:“外界的东西,能否吸引你的兴趣呢?”

    见到那枪,锻行者反而有些失望,不屑地说道:“切,枪我还是了解过的。那些大天狗想量产,简直是痴人说梦。没有外界的制造力和足够的金钱,就算河童山童合作也没法量产枪。我一个人就更不可能了。”

    “我不需要大规模量产,你只需要帮我造二十把就行。”

    “到头来还是要我‘制造’东西啊。”锻行者苦笑地摇摇头。

    “看样子枪不能满足你啊。那这个呢?”墨羽举起地子的魔剑,锻行者看见它,先是一愣,然后饶有兴趣地伸出头,随后缓慢起身,弯着腰跨着大步走过来,目光几乎粘在了剑上,想伸手去去摸,却被墨羽拦下。

    “制作精良的魔剑,据说在面对堕落之人和妖魔时,会燃起无法熄灭的火。你帮我造二十把枪,我就把它给你研究。”墨羽提出了条件。

    “好……好!”锻行者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眼睛还盯着那剑,“有了这个……说不定,说不定可以缓解那位大人的痛苦了。”

    “枪和图纸都在这里,不过枪等会我得拿走,只能让你先看看,图纸你留着。这件事还是千万保密,我只会跟他们说我把剑给了你。”

    锻行者接过枪和图纸,仔细端详了下,还是摇了摇头,说道:“不行……完美复制外界的技术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会结合现有的法术和科技勉强造出一些‘赝品’。你放心,肯定能保证你的需求。”这个精瘦的老天狗拍了拍胸膛以示自信,墨羽满意地点点头,将剑交给他。

    “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来要这把剑。可别弄坏了。”墨羽补充道。

    “没有关系,”锻行者抱着剑,就像小孩子拿到新买的玩具一样,兴奋地走到火炉旁坐下,“我一天就能搞清楚里面的原理。”

六十二、羽衣的天上使者

    天狗们不会知道山上发生了什么样的悲壮战斗,雪崩也不过成为了鸦天狗的新闻素材和天狗们饭后的谈资罢了。当然,一个浑身是雪的鸦天狗少女摇摇欲坠地从街上走过,也只能吸引到他们的随心一瞥,不会有一个天狗哪怕去问候一下发生了什么。

    “风筝”上盯哨的鸦天狗特务注意到了这奇怪的人。一个人低垂着头、拄着长弓踉踉跄跄地走在大街上,一般会被当作什么可疑人士。不过这次鸦天狗特务们不会怎么在意,因为他们接到了任务,需要监视更加可疑的人。

    相比于同类,一个并非天狗的存在走在大街上更能吸引天狗们的注意,他们时而回避,时而窃窃私语。那个异族人顶着一头紫发,身着羽衣,完全没有在意周围天狗的目光。而那个拄着长弓的鸦天狗少女恰恰与那异族人迎面而走。

    似乎是力量用尽,鸦天狗少女最终向着一侧倒下,就在路人以为街上即将多出一番“奇景”时,接下来的景象却让他们大失所望。

    异族人快速移动到那鸦天狗少女身边,将她扶住。没人看清她的步伐,她刚刚好像是飘过去的。少女被扶住后,异族人才发现她身上有着无数淤青和血迹,胸口的巨大刀伤也仅仅是经过了简单包扎,随时有开裂的风险。少女此刻已经晕了过去。

    “这就是天狗一族吗?哪怕看见受伤的同类也不会去搀扶一下吗?”紫发女人似乎是有所不平,朝着周围的天狗质问道。而天狗们或是无所谓、或是羞愧、或是尴尬,一个个无言地转过头去,走开了。

    紫衣少女望了望四周,注意到少女的行走的路线前方有一间客栈,便将人抱起,不顾门口排起的长龙,强行插队进了门。门口的天狗一开始还有所不满,但注意到她怀中重伤的鸦天狗后,便闭上了嘴。

    “有药吗?!”进了客栈,异族人便朝里面喊道。

    “这位客人,请问——”前台的鸦天狗小妹回过头正要询问,却注意到了异族人怀中的少女,惊讶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小羽?!”

    “有药吗?!”紫发女人再度问道。

    “有!”名为雏菊的鸦天狗连忙引着异族人进了一间房间,全然不顾生意。而本来在帮忙的鹤琴和鹃筝注意到是岸飒羽,也停下手中的活,各自拿药来。

    “好重的伤……”雏菊一边惊叹于岸飒羽身上的伤,一边为她做治疗。她曾经游历四方许多年,学过一点点消毒和包扎伤口的技术。

    “鹤琴,你去请大夫过来吧,我只能缓解伤口的开裂。谢谢了!”鹤琴果断地答应后,便飞奔出去。

    “鹃筝,帮我打理一下店里的生意,这里交给我。”过了许久,雏菊才想起店里还有不少客人。

    安顿好岸飒羽后,雏菊向那陌生人道谢,想要招待她。异族人婉拒,说道:“我来这里,只是要接一个朋友离开。”

    “朋友?”

    “是的。不过天狗的规则太多,我们那的规则也太多,想要接走她不是一件易事。”

    “我在天狗城交了不少朋友,或许可以帮你。”雏菊虽然不能完全听懂紫发女人的意思,但是还是好心地提出想要帮助对方。

    “真的吗?”紫发女人问道。

    “真的。话说,你叫什么?”雏菊一边说,一边顺势给对方端了一杯酒。

    异族人有些犹豫,低头思考,不由自主地喝了一口酒,却被酒的辣味刺激到,猛地抬起头问道:“这是……什么酒?”

    “啊,抱歉,忘了你不是天狗,应该喝不来原味的天狗酒。”雏菊露出尴尬的微笑,要去给对方换一杯酒,却从对方刚刚被辣到的表情感觉到一丝似曾相识。

    “衣玖。”对方说道。

    “诶?”

    “叫我衣玖就可以了。”

    “好的,衣玖小姐。”雏菊还是礼貌地加上了后缀,“请问你那朋友长什么样子?”

    “蓝色长发,是个桀骜不驯的大小姐。不过现在应该是失忆状态,不认识我——”

    “乒——”雏菊端给衣玖的酒杯突然落到了地上,碎裂的声音吸引了全店的注意。

    “对……对不起!”雏菊慌张地收拾起碎片,却不小心被碎片划伤,鹃筝赶过来,用扫把扫走了碎片。

    “没事吧?”衣玖问道。

    “没……没事。”雏菊隐瞒道。但刚刚衣玖的描述让她心中一惊——地子与对方的描述完全一致。

    “衣玖小姐,我会帮您……打听消息的。”雏菊支支吾吾地说道。

    “谢谢,”衣玖感谢道。

    雏菊背过身去,走进后厨,用布紧紧地捂着流血的手指,明明只是小伤口,却疼得难以忍受。

    “她要……接地子走吗?”雏菊想。现在地子身处险境,她或许可以救地子,但是——地子可能就要回去了。

    “或许……可以瞒着她,反正鹪鹩先生他们有办法……”想到这里,雏菊又想到了重伤的岸飒羽,一个结论浮现在她脑海中——他们失败了。

    “不,衣玖小姐才是地子真正的朋友。我不应该挽留……地子只是因为欠款留在我身边但是——那也只是一种借口罢了。”雏菊陷入了纠结。

    “我来天狗城……只是为了找到当年的真相,只是为了找回自己的家……地子也有她的家,她的家人或许也在等她……我应该告诉衣玖小姐真相。”

    雏菊正决定转过身,却突然感觉到脸上有点痒。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她已泪流满面。

    “为什么……我在哭?”她擦拭脸上的泪水,却不能抑制悲伤的涓流。

    “别流了……”她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祈求道,她不希望别人看见她这副模样。她从不向别人展露自己不坚强的一面。多少年来,当她想家时,都是一个人捂在被子里哭,直到两个人的出现——地子与奈娘。

    她好不容易有了两个能够将隐藏在内心几十年的秘密托付出来的对象,其中一人就与她阴阳两隔,另一位,如今也要离她而去了吗……

    “号外号外!杀害大天狗凶手明日处斩!”外面鸦天狗记者的呼喊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赶忙冲出去查看情况,只见一位鸦天狗记者正在客栈内派发报纸。

    雏菊夺过一张报纸,只见上面清晰地写着今天的头条:“白峰塔宣布明日天狗广场当众斩首杀害大天狗凶手。”

    与此同时,听见鸦天狗记者的号外,岸飒羽突然惊醒,她强忍着疼痛要从床上爬起来。

    “前辈!医生说你的伤口还不能乱动!”鹤琴见状,立马上前阻止。

    “地子她……明天就要被处死了?”岸飒羽向鹤琴问道。鹤琴低垂着头,不知如何回答。

    “可恶!”岸飒羽咬着牙,突然吐出一口血。自从她追丢千鸟后,没有返回与犬走椛会合,而是忍着开裂的伤口,独自在千鸟逃离的方向上徒步追寻了一天一夜,等她回过神,已经在这里了,伤痛未愈与疲惫受寒拖垮了她的身体,她瘫倒在床上,又昏了过去。

    雏菊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只觉一阵眩晕,瘫坐在身后的椅子上。衣玖见状,将她扶住,“你没事吧?”

    “衣玖小姐……”她看着衣玖,意识到这样下去,地子可能永远“离去”,而真正能救她的人,就在眼前。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雏菊将她与地子的故事全盘托出。

    ————————————

    渡边信与犬走椛正前往鹪鹩的住宅,途中一位身着军服的天狗却拦住了他们。

    “有什么事吗?”椛问道。

    “是渡边信队长与犬走椛队长吧?”

    “是。”

    “鬼一僧正大天狗传见。”

    渡边信与犬走椛相互看了一眼,随后渡边信对那士兵说道:“请领我们前去。”

    士兵领二人到了北门,二人上了城楼,鬼一僧正大天狗正站在上面,来自山上的寒风吹不动这位健壮的大天狗军阀。

    “大天狗大人。”二人单膝下跪。

    “起来吧,看外面。”鬼一僧正望着城墙外说道。

    二人站起来,望着城外,城外是大片营地。想都不用想,这里是从山上“撤退”下来的五千名天狗士兵。

    “看起来,你们并不是很惊讶。”鬼一僧正冷冷地说道,“想必,是去山上折腾了吧?”

    “大人!”渡边信突然又跪下,“我所作所为皆为天狗一族!绝无二心!”

    “我相信你,犬走椛呢?”鬼一僧正突然把话题抛给椛,椛一时有些失措,但也迅速跪下,与渡边信说出同样的誓言。

    “为了天狗一族……哼,错了。筹划路线、制定计划,怎么样才能守护天狗一族?怎么样才能让天狗一族更好?这是我的事,不是军人的事!军人服从的是天职!是命令!不是正义!”

    “是!”二人回答道。

    “刀,是不会有自己的想法的。下次再擅自行动,军法处置!”

    “明白!我二人将誓死效忠狼之大天狗大人!”

    “当然,你们得证明你们的决心。你们二人接下来各有任务。”

    “请吩咐!”

    “白峰塔宣布明天当众处斩杀死大山伯大人的罪犯,我拿到了处刑权。犬走椛,明天由你亲自斩杀罪犯!”

    听到这话,椛的内心波涛汹涌,但是誓言在前,她不敢在鬼一僧正面前有丝毫犹豫,只能立刻答应下来。

    “是!”

    “明天,天魔大人将亲自到场。渡边信,你率领天狗城第二保卫队维护秩序,如果有异常立刻禀报!”

    “是!”渡边信答道。

    “假如出现变故,”鬼一僧正转过身,笔直地挺立在二人跟前,“可以先斩后奏。”

    “是!”

    ————————————

    大峰前端正地走下宽楼梯,来到白峰塔一层大厅,有数十名天狗精英半跪在两边,这些全数是他亲手培养的精英,而且各有所长。

    墨羽仲府跟在他身后,墨羽并没有把自己暗中的行动报告给大峰前,正直的大天狗不会允许他的行为。尽管心怀着罪恶感,但是为了改变天狗一族,他认为这是必要的准备。

    “大峰御前。”大峰前喊道。

    “在!”一位潇洒美丽的少女天狗答应道。墨羽听说过,她是大峰一族的天狗,大峰前的曾孙女,自幼在大峰前培养下习武,年仅十七,却展现出惊人的天赋。

    “明天是审判之日,天魔大人和另外五位大天狗领袖都会到场。各阵营心怀鬼胎,尤其是爱宕山荣术和鬼一僧正,他们手下各有第一保卫队和第二保卫队,你负责带人监视他们。但是注意,没有我的示意不可动手。”

    “是!”少女自信地答应道。

    众人见此,心中皆怪,第一保卫队队长本多轻盛和第二保卫队队长渡边信可不是等闲之辈,为何要让这年仅十七岁的少女天狗去对峙这两位强者?

    另一位年轻人最先提出异议:“大峰前大人,本多轻盛和渡边信不容小觑,请让我协助御前大人。”此人是柘木缘稀,之前在夺枪战与渡边信有交手。

    “也请让我上。”从柘木缘稀开始,精英们一个接一个自荐,却被大峰前一口否决。

    “不,你们有更重要的任务。”大峰前说道,“那就是坐镇城头,监视城外的五千名天狗士兵。”

六十三、斩断枷锁

    又下了一夜雪,清晨时分是最寒冷的时刻,天狗们心中不住地抱怨天气,但还是选择出了门。因为今天对于他们是个特殊的日子。

    ——杀害大山伯的凶手的处刑日。

    天狗们观看处刑,一是为了满足内心那种自以为是的“正义感”,二是好奇凶手的样貌,三是给枯燥的生活增加一些排解无聊的事。

    仪式在白峰塔下的天狗广场举行,场地早早地就被布置好了,警卫已经待命准备维持秩序。当看见北面的两个位置时,天狗们明白,今天会有不少大人物坐镇。

    广场周围也有不少高楼,这些高楼上坐着各个氏族的大天狗们。大多数大天狗都会坐在较为隐蔽的地方。毕竟发生了大天狗被杀的事件,谁也不能保证街上会不会突然窜出一个人把你也杀了。因此这些贵族们开始避免外出,安居暗处。

    当然,最重量级的人物除外。北面中央的位置只能是留给居住在白峰塔的那位大人——天魔的。而在其旁的那个位置,则是留给德高望重的相之大天狗爱宕山荣术,之所以称之为“相”,则是因其地位仅次于天魔,又总揽政务。

    大人物们还没到场,天狗居民们早已聚在广场周围,街边的店铺都已歇业,因为店铺的主人们也都出来“凑热闹”了。

    除了一家店铺,那就是菊爱屋。

    昨日雏菊把一切都告诉了衣玖,衣玖却松了一口气,说道:“她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谢谢你一直照顾她。”

    “不……不如说是我害了她……来天狗城是我的主意,如果我没带她来天狗城,或许她也不会……”雏菊还是有些内疚。

    “把她扔到地上,也是我们那的大人物的主意。虽然我也不清楚原因,但是让她落入险境,我们天人难辞其咎。”

    “天人……地子她和衣玖小姐您都是天人吗?……”

    “嗯,她的真名其实叫天子,比那名居天子。地子是她成为天人之前的名字。叫她地子也没有问题,对于现在失忆的她来说,她就叫地子。”

    “所以,衣玖小姐您……有办法救她吗?”

    “我可以救她,不过碍于身份,我不能太明目张胆地破坏天狗城的秩序,不然那时候上面的大人物就要找我麻烦了。当然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还是会以救出她为先。”

    “我也跟你去。”

    “不,我一个人即可。老板娘你不要离开此处,留下来照顾那位受伤的小姐吧。也请你不要把我们之间的事告诉任何人,你只需要收拾东西,等地子回来后,一起离开天狗城。”

    雏菊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答应了衣玖。在行刑当天,她留在菊爱屋照顾岸飒羽。此刻客栈内空无一人,只有她和昏迷了一天的岸飒羽。鹤琴和鹃筝似乎是有什么任务,被叫走了。

    即便知道衣玖会去救地子,但她悬着的心迟迟未能放下。她把半个身子探出门外,只见外面的街道空荡荡。她也想去法场看看情况,但已经答应了衣玖留在这,她也只能遵守诺言。她也害怕,害怕地子回来后,找不到她。

    “咳咳……”听见岸飒羽的咳嗽,雏菊小步跑进房间,只见小羽满头大汗,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外伤虽有所治愈,但是在那种情况下受了一夜的寒,即使是鸦天狗也会生病。雏菊拿出热毛巾为岸飒羽擦汗。

    说起来,她还未想过,自己和地子离开的话,小羽该怎么办?

    这时,她听见了脚步声,来自客栈外的脚步声。因为整个街道都是一片寂静,这脚步声她听得格外清楚。

    是地子回来了吗?

    她走出房间,顺手关上房门,来到前台,准备以微笑迎接重要之人。

    客栈门被推开,一个魁梧的身影走了进来。雏菊有些疑惑,但看清那人后,她瞳孔紧缩,笑容很快消失,面色惨白地看着那人。

    那是枭之大天狗——彦山前。

    刚才的脚步声是彦山前的,此外,还有许多听不见脚步声的鸦天狗从他身后走出,将门口堵住。其中还包括——鹤琴和鹃筝。

    雏菊本想问她们怎么回事,但看到她们的有意回避自己的眼神,她很快意识到一点,她们本就是被彦山前的部下,她们既是奉命“保护”她,也是被派来监视她的。

    “这段时间,你们在干‘大事’啊……”彦山前俯视着雏菊,说道。似乎是知道了他们之前的计划。

    “鹪鹩还是精明,居然特意防备了我,但是——”

    “彦山前大人,地子是您请进来的,为何如今你又对她见死不救?”雏菊鼓起勇气打断了彦山前的话,反过来义正言辞地质问他。

    “哼,我本想让她助我对抗鬼一僧正,她却我行我素,自己撞到了枪口上。她马上就要被处死了,你也没有利用价值了,可不能留着你,因为你已经知道太多了。”彦山前此刻已经不再掩饰自己的虚伪,因为他此时来,就是要在无人目击的情况下,亲自除掉雏菊这不利因素。

    “既然如此,让那边两位直接杀掉我即可,为何要大天狗您兴师动众,来除掉我这个手无寸铁的天狗?”雏菊指向鹤琴和鹃筝,二人别过头去,仍在回避她的视线。

    彦山前环顾了客栈内,见没有其他人,说道:“听说有个异族人来了这里,看样子现在不在。那确实不需要这么多人,不过既然是我引进来的麻烦,还是得我亲手处理才稳当。”彦山前举起一只手,只要他挥动那只手,在场十几位鸦天狗杀手立刻就能将雏菊碎尸万段。

    彦山前挪动了那只手。但并不是给杀手们发指令,而是接住了横空飞来的一支箭。箭被他死死握住,箭的羽端还在剧烈抽搐,若彦山前慢一点点,他的头就已经被射穿了。

    在场没有一只鸦天狗意识到这暗箭,等到他们反应过来时,一个漆黑的身影已跃至彦山前跟前。

    “岸飒羽!”彦山前侧身回避开岸飒羽紧接着的突刺,“你要背叛我吗?!”

    “雏菊!快逃!”岸飒羽本以为刚才那一下能够刺中彦山前,但是这位大天狗的本事远超出她的预料。她踹开身后的杀手,给雏菊开出了一条道。

    “可是……”雏菊正有所犹豫,但是岸飒羽正在负伤给自己争取时间,自己怎能辜负,于是她冲出客栈,朝法场赶去。

    “岸飒羽!我从未亏待你和岸飒弦!你岂敢忘恩负义!?”彦山前一边躲闪岸飒羽的追砍,一边挥手示意其他杀手去追。岸飒羽见雏菊已逃出,便也紧跟着,替她拦下埋伏在外面的杀手。

    彦山前带人追了出来。对于已经进行多次死斗的岸飒羽来说,即使是负伤带病的状态,他们也不是她的对手。彦山前最强的手下曾经是射命丸文,然而那位已经叛逃。其次的岸飒弦也已牺牲,再其次,就是她岸飒羽了。

    对于现在的岸飒羽来说,在场最棘手的,反而是一直以来深藏不露的彦山前。她听说过彦山前“最速大天狗”的称号,但从未真正见他出手。与其硬碰硬不是上策,更何况对方人多势众,因此岸飒羽决定跟着雏菊,一边护送她一边逃离。

    但是,该逃向哪里呢?雏菊现在的方向是去法场,她大概知道雏菊要做什么了。

    “算了,那么就跟着她豁出去吧。”岸飒羽苦笑道。

    “彦山前大人!您的恩情我们兄妹已报答!我也有我要报答的恩情!我也有真正要守护的东西!”岸飒羽在一次次的行动中已经看清了这天狗社会,看清了尔虞我诈,她现在已经不打算成为权贵的工具了。

    在岸飒羽的掩护下,雏菊已经跑远,估计已经到了人群密集处。彦山前不敢大张旗鼓地去追,于是只好返回。

    “哼,在这天狗城,你们已无立身之处。”他说道。

    与此同时,地子已被带上了受刑台,而被任命为刽子手的,正是犬走椛。

    衣玖挤过人群,到了离受刑台较近的位置。她看见台上的地子,心想:“虽然失去了记忆,改变了样貌,但气质永远不会改变啊,总领娘大人。”

    椛拿着刀走上台,她完全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自己曾豁出性命试图去救的人,如今反而要成为自己的刀下魂了吗?

    恐惧、怨恨、悲伤、无助,她斩杀过无数人,那些人眼中透露出的情绪不出这几样,但是地子,她一样不沾。自信、嚣张、烦躁,地子的眼中只有这些,不,她平时就是这样。

    椛知道,地子是无辜的。地子也不会接受天狗对她的审判,天狗无权审判她。

    那么,自己呢?椛想。

    自己奉命当这刽子手,没有任何拒绝的权利,但是,她也自认为无权朝无罪之人挥刀。

    那自己执刀,究竟是为了什么?椛又一次陷入犹豫。

    “你在犹豫什么?椛?”地子见椛愣在原地,突然开口道。

    “你在犹豫什么?椛?”椛想起,渡边信前辈也曾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你在犹豫什么?椛?”椛在心里朝自己问道。

    “动手啊,你不是为了天狗一族愿意牺牲一切吗?动手啊,椛!”地子接着朝她喊道。

    对啊,她是为了天狗一族而执刀。“地子……”椛举起了刀。

    她要砍下去,她要为了天狗一族砍下这刀!但是目标不是地子的头,而是束缚着她的锁链!

    “这是错误的,为了天狗一族,我要给地子自由!哪怕砍下去后,我也将和射命丸文一样背负上叛徒的名号,但是我必须斩断这枷锁!”

    椛在那一刻理解了射命丸文,但是接下来衣玖的行动让她免于背上那称号。

    衣玖唤出几声闷雷,随即操纵闪电劈下,人群陷入恐慌,其中一道劈中了束缚着地子的锁链。

    “犯人的锁链松开了!快杀了她!”警卫喊道,但椛没有行动。

    地子挣脱了束缚,与椛对视一眼,随后头也不回地冲进人群,椛就这样迷茫地看着地子逃走。

    “你在干什么?!椛?!”台下的渡边信对她喊道,“快和我去追!”

    “……是!”她得感谢自己的这位前辈,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但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让他们抓住地子,椛假装跟着队伍,一同“追捕”地子。

    街道上已经一片混乱,地子随手捡起地上的山伏装,混入人群中,她现在心中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回菊爱屋找雏菊。她发誓,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带着雏菊逃出天狗城。

    但是天狗们的行动很迅速,警卫和保卫队的士兵很快封锁了广场,她正考虑要不要硬闯出去,一双手却把她拉进一个巷子里。

    “嘘!”一个紫发少女捂住她的嘴,挤在这狭窄而隐蔽的巷子,二人脸部相隔只有几厘米,但如此“亲昵”的接触却并没有让地子产生不由自主的抗拒。她从对方身上感觉到极其熟悉的气息。

    等到天狗士兵走过去,对方又拉着地子走出巷子。

    “你是……”

    “不要抬头,不要说话,我带你找雏菊。”对方说道。

    听到雏菊的名字,地子便松了一口气。她此时对这位有着熟悉气息又不是天狗的存在寄予了无限的信任。很快对方带着她绕出了封锁线,径直赶往菊爱屋。

    就在那里,就在那里,雏菊在等她。她要带着雏菊逃出天狗城,离开妖怪之山,离这里越远越好。她已经想好了去处,她要先去投奔永远亭,然后寻一处清静的地方,让雏菊在那里继续经营她的事业,自己要一直守在她身边,不会再让她身处险境。

    菊爱屋近在咫尺,地子推开门,朝着屋内喊道:“雏菊!快和我走!……雏菊?”

    屋内无人回应,只剩一片狼藉。

六十四、“虎狼”天狗

    “雏菊!”地子一边呼喊着雏菊的名字一边挨个推开房间门寻找,但除了被收拾得干净整洁的房间外一无所获。

    “快跟我走吧!总领娘大人,追兵快来了!”衣玖追在地子身后劝道,然而她忘了地子根本不知道她口中这个“总领娘大人”指的是谁,对方也无暇理会她这个“陌生人”,自顾自地寻找雏菊。直到她踹开二楼最后一扇门也仍然无所获后,她也进入了情绪失控的状态,转身抓住衣玖问道:

    “雏菊在哪里啊?!”

    “我们没时间找她了,跟我回去吧,离开这天狗城。”衣玖依然坚持以救地子为优先,没有理会地子失控的情绪,像是习惯了她这样。

    “在找到雏菊前我不会离开天狗城!”地子坚决地说道。就在二人争执不下时,客栈的门又被踹开,一大群天狗士兵涌了进来。

    “找到他们了!”

    “快逃!”衣玖跳下楼梯,踢开率先发起突击的两个士兵,随后操纵她的羽衣飘带卷起二人,轻松地甩向后面的士兵。

    其他士兵见自己的同伴被当作武器甩回来,连忙后退收起锋芒。衣玖抓住机会,将羽衣在手腕上卷成螺旋状,旋转身体的同时在手中释放电流朝队伍中间突进。前面的士兵试图硬接而被冲击力击飞,后面的士兵见状纷纷散开回避,衣玖就这样开出了一条道,转身朝还在犹豫的地子喊道:“她不会在这里了!先逃出去吧!”

    地子翻过栏杆,随手捡起一把倒下士兵的刀跟了出去,在外面迎接他们的,是更多早已整装而待的士兵。然而对于擅长雷电之术的衣玖来说,这些不过杂鱼。她在头顶召唤落雷,朝着队伍劈下。

    这支队伍并非乌合之众,他们见对手发起攻击,便在散开躲避雷击的同时迅速调整队伍,不让对方钻了空子逃走。衣玖只感觉难缠,便释放更强烈的雷电,决定把这里的士兵全部放倒。

    然而,就在她调整气息聚集能量时,她却察觉到一股极强的杀气。她朝着士兵们望去,士兵们虽然严阵以待,却没有一人的杀气能够让她感觉到性命上的威胁。等她反应过来时,一支长枪横贯楼房,径直朝着她飞来。

    衣玖迅速收回能量,改为在手中形成一个电网试图抵挡那长枪。刹那间两股力量相撞,一股狂风从那里释放出来。周围的士兵后退半步,似乎是早已预料到这一击。

    在刚刚长枪接触电网的一瞬间,衣玖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她似乎预想到,自己若接下这一击,将粉身碎骨!于是立刻调整站位躲避,同时用电流引导长枪改变弹道。但横空飞来的长枪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超乎她想象,她的操作只能勉强改变一点方向,而她自己又来不及躲太远,被长枪落地产生的冲击力震飞,滚落在地。

    衣玖缓缓站起身,此时她感觉连内脏都在震颤。士兵们并没有借此攻击,而是让出一条道。衣玖预感到,要是从那道冲出去,就是死路一条。因为此时,那长枪的主人正从那里走进来。

    “队长!”士兵们纷纷敬礼,那天狗挥手回应,随后走进包围圈,将那深入地面的长枪轻松拔出。

    “天狗城第一保卫队队长,本多轻盛。”天狗朝衣玖报上了名,“能接下这投击而没有死,你是何人?”

    “我没有朝你报上名的义务。”衣玖冷静地回答道。

    “呵,确实,异族人来天狗城闹事,可以视为入侵吧?”

    衣玖没有回答对方的话,而是在心里不断打着算盘,刚才那一击差点置她于死地,没想到天狗里还有这等人物,要想把天子带走,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了。

    想到这里,衣玖用余光望了望身后,身后的天子却早已不见人影,原来她早在跟着自己冲出来时,就强行砍翻几名士兵冲出包围圈了,完全没有考虑衣玖还在里面。

    衣玖不知道该是高兴还是生气,不过既然目标已经突围,自己也没必要在这里和强敌耗着,于是不再限制自己,在羽衣周围布满静电,一步一步走向本多轻盛。

    “没有逃跑反而走过来了吗?”本多轻盛扛着长枪笑道。但是下一秒,他就极其不讲道理地突然发动进攻,右手握着长枪迅速接近衣玖进行突刺,左手藏在背后随时准备放暗器。

    本多轻盛从来没有想过要堂堂正正地打,但是衣玖也没有。只见衣玖侧身回避突刺的同时踩着长枪,借着对方的力道一跃而起试图跳出包围圈,飞到空中。本多轻盛反身掷出手里剑,然而这些暗器的力道就远不及他投掷长枪了,手里剑被衣玖周围的静电偏转了方向,全部打空。衣玖也立刻躲进了楼房之间,避免对方再次投掷长枪。

    见目标又消失在视野内,本多轻盛有些恼火,但他很快调整了情绪,转身整顿队伍,让他们继续在天狗城内搜查。自己回头看见客栈门口的“菊爱屋”牌匾时,想起了那天河童与彦山前对峙并抢走枪支一时。

    “哼,原来是一伙人吗?”他冷笑着自言道,似乎想通了这一切的联系,“看样子,我有办法让犯人自己上门来了。”

    ————————————

    话说另一边,雏菊和岸飒羽赶到法场时,才得知地子已经逃走。

    “她们一定是回客栈那边了,”雏菊说道,“得和她们接应!”

    “彦山前的人一定还守在那里,回去太危险了。”岸飒羽却反对回去。

    “地子见我不在,一定会找我的。不能让她再因我落入困境。”话说到这,岸飒羽只能跟着雏菊再回去,如果能和地子接应上的话,他们合力说不定能逃出去。

    然而就在路上,却迎面遇上另一支队伍。岸飒羽见到领头的人,急忙要拉着雏菊躲入小巷,但是为时已晚,为首的天狗看见她们,迅速让手下将他们围了起来。

    “这不?鱼饵找到了。”本多轻盛笑着说道。

    “你们要做什么?”岸飒羽质问道。

    “你们在躲什么?”本多轻盛反问道。

    “我奉枭之大天狗之名保护这位小姐,刚刚我们见队伍走来便让道,不妨碍执行公务,你们却围住我们,是何居心?!”

    岸飒羽这番义正言辞的话竟然有些震慑到本多轻盛,他摸了摸下巴上的小胡子,随后说道:“犯人刚逃,你们和她是有关系的对吧?大天狗令我请你们到府上过问几句,没事便会放两位离开。”

    “查证之事,是白峰塔的职责,和‘相之大天狗’大人有何关系?”

    “相之大天狗大人心系天狗一族,白峰塔的事也是他老人家的事,麻烦二位走一趟,不会为难二位的。”

    面对对方的纠缠,岸飒羽无言以对,但最为关键的是,她明白自己不是这号称“最强天狗”的本多轻盛的对手,就算以命相搏,也无法让雏菊脱险。如果寄身于本多轻盛背后的爱宕山荣术的门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爱宕山荣术向来受天狗们爱戴,也许可以跟他们走……

    岸飒羽几乎要答应了,但雏菊却率先发言,义正言辞地说道:“本多轻盛,害死奈娘的就是你们天狗城第一保卫队吧!我不会跟你们走!”

    岸飒羽听到这话,才想起来,当初就是天狗城第一保卫队紧紧追着荷取他们的车,追出天狗城也仍未止步,最后逼得奈娘跳崖。岸飒羽心头一震,明白天狗城第一保卫队不是什么善类,不能与他们同流,果断拔出刀来,迅速抵进本多轻盛喉咙。

    几乎是同一秒,本多轻盛用枪杆挡下突刺,顺势挥动,将岸飒羽打飞在墙上。

    “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本多轻盛摸着下巴说道,刚才的那一击他纯粹是出于身体本能的反应,而他的思绪一直在回忆那天的场景,“我追不上车,用长枪投掷的话又怕毁坏那把枪,所以就让部下们去追了。”等他回过神来,岸飒羽已经倒在墙下。

    “哦?刚刚你攻击我了吗?这可真是抱歉。”本多轻盛露出阴狠笑容,“不过没关系,我拿到鱼饵就够了。”

    “小羽!”雏菊在见证了刚刚那一击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害了小羽,她赶到岸飒羽身边呼唤她。岸飒羽此刻再度陷入昏迷,后脑勺血流不止。

    “我跟你走!”无助的雏菊转头对本多轻盛说道,“请你救救她!”

    “嚯?刚刚不是还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我吗?”本多轻盛嘲讽道,“不过,鱼饵一个就够了。你没有和我谈判的本钱。”

    “如果你不救她,我就这里自尽!”雏菊拿起岸飒羽的刀,作出要自刎的态势。这行为让本多轻盛有些慌张,连忙制止道:

    “诶别别别,你出了差错,大天狗大人可要怪罪我。医疗兵呢?医疗兵!”本多轻盛喊出几名医疗兵上前为岸飒羽紧急处理伤口。

    “好了,请你跟我们走吧。”

    “我要一直看着她。”

    “那就让她跟你一起吧。把她抬走!”

    ————————————

    地子此刻没有乘机逃离天狗城,她发誓要带着雏菊一起走,而她知道,雏菊的失踪一定和一个人有关。

    彦山前。

    地子此刻拿着捡来的刀闯进了彦山前的办公室,那些侍卫完全不是她的对手,她用刀指着彦山前,质问道:“雏菊呢?”

    “当她得知你逃出来后,便朝法场去了,看样子你和她擦肩而过啊。”彦山前狡黠地说道。

    “别诓我,我知道和你有关系!现在,是你履行诺言的时候了,帮我找到雏菊,然后让我们离开天狗城!不许追来!有追兵来一个杀一个,你已经知道了吧,我打败了射命丸文,你曾经最强的部下。为了找到雏菊,你信不信我把天狗城整个翻过来?!”

    地子的出逃完全出乎彦山前预料,他甚至有些感谢岸飒羽,要是真的把雏菊杀了,整个天狗城估计都得给她陪葬了。此时,他只能答应下来:“好,我这就让所有‘鸦之眼’去搜寻她。”

    “我就在这里等着,如果你敢搞什么小动作,我马上杀了你。”

    过了一小会儿,便有鸦天狗回来禀报说:“找到了!”

    “在哪里?!”彦山前和地子异口同声地问道。

    “被……被天狗城第一保卫队……本多轻盛他们带走了,岸飒羽也是!”

    “他们现在在哪里?!”地子追问道。

    “大天狗爱宕山荣术的府上。”

    听完这话,地子毫不犹豫地拿着刀要离开。彦山前心想,本多轻盛和地子谁强谁弱暂且不知,如果地子死了,那他便无性命之危,但是雏菊依然会成为他在爱宕山荣术手中的把柄;如果本多轻盛死了,虽然对他来说也少了个威胁,但那鬼一僧正进攻天狗城的顾虑也会少一个。这么看来,无论谁赢谁输,对他长远而言都是不利的。

    于是他站起来,叫住了地子。

    “你还想拦我吗?”

    “等等,本多轻盛可是最强天狗,他的实力远在射命丸文之上,你去和他硬碰硬,恐怕占不到便宜。”

    “你觉得我是那种知难而退的人?我已经没有什么顾虑了。”

    “不,他们带走雏菊,就是要等你上门。你直接去恐怕就会着他们的道,到时候危险的可不止是你,还有雏菊小姐啊。”

    地子虽然知道彦山前心底在打小算盘,但是他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如果我们按兵不动,他们反而不会拿雏菊怎么样,而且我的部下岸飒羽还在那里,她会保护好雏菊的。现在,我们只要继续合作——”

    “别听他的!地子!”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了彦山前的话,二人向门口望去,只见一个精瘦的老鸦天狗拄着刀一步一步走进来。

    “鹪鹩……”彦山前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

    “好久不见,我的‘老朋友’。”鹪鹩说道。

六十五、厮杀

    “鹪鹩……”彦山前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兼曾经的老友,“我以为你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

    鹪鹩没有把视线继续留在彦山前身上,而是转向此时心急如焚的地子,问道:“还记得老夫的脸吧?”

    “当然记得,你就是鹪鹩。”地子虽然在回答鹪鹩的话,但她的大部分注意力依然放在彦山前身上,“你刚刚让我不要听他的,虽然我知道这家伙不怀好心,但是如今的情况……”

    “非常抱歉,因为老朽身体抱恙,没能对雏菊出手相助。但如果我没猜错,正是彦山前想趁我和其他人不在,除掉雏菊。只不过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了。这个虚伪的大天狗,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遵守和你的诺言。”

    彦山前此刻死死地盯着鹪鹩,一言不发,他知道自己没办法在鹪鹩面前继续替自己开脱。

    “地子,你若要带着雏菊逃离天狗城这是非之地,今天就是最好的机会。去吧,直接去爱宕山荣术的府上,与本多轻盛对峙,你若能战胜他,天狗城便没人再敢拦你。不要再犹豫了,”鹪鹩没有再像之前跟其他人时一样出什么计策,因为他知道,接下来地子要面对的,只能是绝对的武力较量。任何计策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不值一提,“面对他,决不能怀有半点退却。”

    听到鹪鹩这么说,地子似乎也醒悟了,于是不再逗留于此,“保重。”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彦山前的办公室。

    见地子离开,鹪鹩便走到彦山前的案几前,与之对坐。

    “上次我们俩这么对坐,是多久之前的事了?”鹪鹩说着掏出了一壶酒,给自己倒上一杯。

    “你今天来,想要做什么?”彦山前还紧紧地盯着对方。

    “和老朋友叙叙旧而已,顺便阻止你继续利用那些年轻人。”鹪鹩也为彦山前倒了一杯。

    “利用?他们为天狗一族——”

    “他们为天狗一族付出生命是理所当然,你想这么说,对吧?千年来我听你说了无数遍了。”鹪鹩打断了对方的话,喝了第一口酒。

    “那也总强过你,辞官去追求什么‘天道’。”彦山前也喝了一口酒,突然愣住了,看了看酒杯,问道:“这是什么酒?”

    “天狗酒。”

    “怎么可能……这味道——”

    “不辣,对吧?我也很惊奇,这是雏菊小姑娘酿的。”

    “这……”彦山前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现在是年轻人的时代,我们的时代早就过去了,我们早已经不是当初为了结束天狗古代战争,一口气暗杀几十个将领的意气风发的年轻天狗了。我老了,估计活不过明年春天,你的身手也不如往日了吧?”

    “我们当初共同立下誓言,想要创造‘那样’的天狗社会,如今它还没完成,你难道就忘了?”

    “怎么可能会忘……但是我可不觉得你的这些手段,能够完成我们的理想。暗杀、窃听、灭口……我们当初做的事,已经不适用于这个时代了。”

    “鬼一僧正对天狗城虎视眈眈,大峰前还试图维护天魔统治的制度,爱宕山荣术还想着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有天魔……如果不是我封锁了一切有关天魔真身的信息,天狗民众早已活在无尽的恐惧之中了。”

    “所以,五十年前那场在山顶的神秘行动,所有参与的人士,除了几位大天狗领袖,全部被各自的主人灭口,而姬海棠果……也因为得知了真相而死。”

    “鹪鹩啊,鹪鹩……”彦山前笑着摇了摇头,“还记得几千年前的宫守一族吗?那可是你灭的,面对那家里孩童的啼哭,你可是毫不犹豫地砍了下去,你手上的血,难道还少吗?”

    “你说的没错,那时候的我比如今的你还冷酷无情,”鹪鹩低下头,“我不会为这些事开脱,我不会否认我的罪。”

    “于是你选择了逃避,”彦山前端着酒杯,用食指指着对方,“你化名鹪鹩,开始追求天道和无为,从此不再干预政事,但是我和你不一样。我不会逃避,也不会后悔,杀了就杀了,我不会像你一样低头。如果过去的亡魂找上我,我会直视他们那充满怨恨的眼睛,他们是为了我的伟大目标而死,我会向他们的灵魂致以最崇高的敬意。但是我的步伐不会停,也不能停,停了,就是对不起那些死在自己手上的生灵。”

    “但是,你的路早就歪了。”鹪鹩反驳道,“认清楚吧,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只能体现你的心急。我们的理想……那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达成的目标,但是你却想在有限的生命里完成。我从未放弃过那个目标,所以我将它托付给那些年轻人,而你却急于求成,想在死前看到它的实现。”

    “年轻人?你是指岸飒羽、犬走椛和渡边信吗?”彦山前冷笑着说道。

    “你果然也已经知道了。”鹪鹩虽然也试图瞒过彦山前,但是他太清楚自己这老朋友打探情报的能力了,但也正是因此,他心中的另一个猜想也落地了。

    “在天狗城内,不,在妖怪之山上,没有你得不到的情报。”鹪鹩说道,“就算是富士讲的秘密行动,你也早就知道了?”

    “在那场刺杀后,我就打探到他们的底细了。不过,有些事情最后还是脱离了控制。”彦山前面露遗憾,“即使掌握了部分情报,我也不一定能看清事物的全貌,但是你可以。”

    “我们以前就是这么‘合作’的,你收集情报,我负责分析。”

    “没错,自从你的那个徒弟死后,你就不想跟我合作了。”

    “这正是我接下来想说的,既然你连富士讲的底细都能摸清楚,那么,山徒的下落,你也能轻松打探到吧?而有一个人,在我们寻找山徒的行动中多次出现,他就是杀死姬海棠果的凶手——‘千鸟’。而你,就是他的主人。”

    话说到这地步,鹪鹩感受到了似曾相识的杀气,就在他背对的门后,阴影中,有什么在盯着他。

    “听我一句劝,别再说下去了,九条。”彦山前突然喊出了鹪鹩的真实姓氏,“如果你或者我再围绕这个话题说下去,我们的死状会比你那徒弟还惨。”

    鹪鹩也感觉得到,那杀气对着的不只是他自己,还有这座建筑内的其他人。虽然身手远不如以前,但对于杀气的敏锐是曾为杀手的他一直保留着的。

    “那还是继续叙旧吧。”鹪鹩说道。

    ————————————

    爱宕山大天狗的府邸,是一座比其他任何大天狗都要奢华的大宅院,在天狗城内任何一个角落,都能望见屹立在其中的七重塔。除开身为天守阁的白峰塔,爱宕山府邸的七重塔就是天狗城内最显眼的建筑。

    本多轻盛带着他的部队守在府邸外围街道,这条街道也异常宽阔,足够塞下整支天狗城第一保卫队。他的主人对他将鱼饵放进自己家里的行为没有异议,温和的老天狗不会斥责属下的无礼,相反,那位德高望重的大天狗就坐在那七重塔上,俯瞰着下面的状况,等待着一出好戏。

    前面的部队开始有了骚乱,本多轻盛意识到,鱼上钩了。

    突然,扬尘中刮出一道风,士兵用身体构成的防线瞬间被冲散,而后面的士兵连忙提枪涌上去。这些士兵作为天狗城的第一支保卫队,是从爱宕山的旧部里选出来的精锐中的精锐,单体实力虽不及大峰前的天狗精英,但团体作战实力和随机应变能力不亚于鬼一僧正的军队。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部队,也拦不住救人心切的地子。地子在与射命丸文的战斗中,觉醒了与“天”相连接,以此感受敌人气息的能力。敌人若想朝她突刺,那她就会提前感受到“突刺”的气,从而作出识破之术;敌人若想朝她下劈,她可以提前感知到这一击的力道,从而选择躲避还是正面接下。当然,在力道上,这些士兵没有人是她的对手。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本多轻盛精心构筑的防卫圈变得不堪一击。

    “全军散开!”本多轻盛指挥道,当他的士兵们听到这项指令时,就知道队长要做什么了。于是放弃原有的战术,而是迅速将地子包围起来,如果地子朝着一方突进,整个包围圈就会跟着她移动,但不会让她突破包围圈。

    本多轻盛并不指望这阵型能够拦住地子,他需要的是争取那几秒。他举起长枪,摆出准备投掷的架势蓄力。在把握了地子的移动速度和位置后,他投出了那一枪,挥手的瞬间,周围的光线和气流似乎都因为枪的速度扭曲了。

    而地子也感受到了那一股不可阻挡的气势,但距离太近、速度太快,她无法回避。她身体向前倾,用双手抓住那长枪,但那能贯穿天空的长枪蕴含的力量实在强劲,仅靠她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接下!下一个瞬间,她就要被长枪钉在地上!

    千钧一发之际,她的双足因为接住长枪带来的推力陷入了地面,原本她需要用剑刺入地面来与大地建立联系,如今这推力反而帮了她一把,大地也迅速响应她的心声,将深厚的力量注入她体内。刹那间,烟尘与强风如浪潮般涌向一侧,只见地子成功接下了这一击,握着长枪保持着前倾的姿势。

    但下一个瞬间,另一股剧痛使她差点失去平衡倒下,地子感觉到体内仿佛有滚烫的岩浆流动,大地是以她的身体为媒介助她接下这一招,而这对她身体的负担也不小。无论是之前阻止地震,还是与射命丸文战斗,都是同样的道理,借用大地的力量会对她的身体产生极大的负担。

    而此刻距离本多轻盛投出长枪,仅过去了两秒,这位“虎狼”天狗不会让地子多喘口气,他顺走身边手下的一把刀,朝着处于恍惚中地子快速逼近。投技的威力尚如此,更何况本人的实力?地子迅速躲开,用手里的枪挡下了对方的砍击。本多轻盛见此,一记抬腿踢中地子握着长枪的右手,使其手掌一松,他顺势夺回自己的武器。

    地子见长枪回到对方手里,又抓住枪柄,借着对方的力道一跃而起,双腿一齐踢向本多轻盛的正脸。然而下一个瞬间,迎面而来的是另一记抬腿踢,正中了地子的脸庞,地子甚至没有感觉到对方攻击前产生的“气”,就被踢飞到几米外。

    地子在地上连续滚了几圈,那一击让她失去了半秒的意识,但在意识恢复后,她立即调整架势,擦了擦脸上的血,准备用徒手对抗这名劲敌。此时对方扔下刀,改为双手持枪,也摆好架势对着她。

    地子并没有感觉到对方要攻击的“气”,于是率先突袭,无论对方要如何应对,她都能率先感觉到气息并及时应对,然而直到她的拳头抵进对方的太阳穴,对方都没有放出任何动作之前的气——

    未等地子产生疑惑,本多轻盛就已经用枪柄重重地打击了地子的太阳穴;不等地子命中他的要害,他先了命中地子的要害,而且出其不意,根本不给地子反击的机会。并不是地子反应不如他,而是他趁着地子逼近他挥出拳头的时候——也是破绽最明显的时候作出反击,哪怕地子反应过来,也来不及收手防御了。

    这一击,又让地子产生几秒钟的恍惚。本多轻盛不再做防守方,而是主动出击,趁着地子无法反击的瞬间,用力突刺,试图刺穿地子的心脏。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地子的躯干坚硬无比,一时间他竟然无法刺穿地子的皮肤。“是力量不够吗?”本多轻盛心想。

    皮肤上的刺痛让地子清醒过来,她见枪尖已经挨着自己的胸口,连忙握住,但还是被对方的突进逼得不断后退。趁着可以思考的间隙,她疑惑为什么刚刚对方进行反击前,一点气息都没有发出,无论速度再快,都会有“气”提前产生,难道说……

    本多轻盛见刺不穿地子,便索性将其挑起,不等对方松手,举着枪朝着一侧墙壁冲去,要借着这股力量把她钉在墙上。地子此时还难以从枪尖上挣脱,见对方如此,便握紧枪柄,抬起下半身,利用对方的推力往背后的墙上踢出一道大窟窿。本多轻盛直接冲进了大天狗的府邸内,有些愣神,而地子随后立即从枪尖上挣脱,落到地上。

    战场从墙外转移到墙内,爱宕山荣术的府邸内则是另一番景象,靠近围墙的一侧是看不见边的园林,虽然连下了几日雪,这里的花却依旧盛开,人造山水遍布于此,地上的雪被清理得不见踪迹,绿草如茵,俨然一幅人间天堂。若是其他人进来,恐怕很难从这番美景中回过神,然而这一切对于正在激战的二人来说,不过是战斗的障碍罢了。

    这反倒提醒了地子,她来此处的目的是救出雏菊,但是面对这种实力深不可测的对手,就算找到了雏菊,也难以将她安全带走。

    “假如命莲魔剑在手上,或许局势就大不一样了。”她想。但是可惜,她从刑场逃离后完全没有时间和机会回去找那把剑,自己一路上不是抢别人的武器,就是用拳头。

    借着刚刚的空隙,地子也想清楚为什么对方防御时没有气息放出了。对方的每一次防卫动作都是由他的身体本能进行反应,经过无数次战斗锤炼的肉体已经能够通过肌肉记忆来进行各种反击,他本人则完全不需要做任何思考,也就不会让对手感觉到任何行动前的“气”。对于这位“最强天狗”,战斗已经成了本能。

    但是,地子若是在这里认栽,也不是地子了。她摆好架势,这次准备让对手先手。对方的防御可以仅凭肉体本能进行动作,但是主动攻击不行,让对方主动攻击,对方无论如何都会放出“气”,到那时她便能见招拆招。

    “怎么?想让我先手吗?”本多轻盛见地子立在原地,没有动作,便也不客气,挥动几圈长枪准备攻击。也是那一瞬间,地子感觉到了,她的的确确感觉到了,对方果然释放出了“气”,但是——

    为什么?为什么在她的感知里,对方的下一招,竟然是从多个方向同时发起不同类型的攻击。突刺、横扫、下劈、投击……如果是其他人,只能放出其中一种动作的气息,而且对方最后的的确确会那么做。但是这家伙,竟然同时产生了不同的气!这样一来,地子根本无法预判他接下来的动作!

    面对这样的状况,地子下意识地退却了,一跃到身后的一棵树上。本多轻盛选择了突刺,极速推进把枪刺入大树,随后举起长枪将整棵树连根挑起来,将地子拋向空中。接着拔出枪尖,对准空中的地子要让她自己落到枪尖上。

    谁知地子却迟迟没有落下来,只见她紧紧抓着树枝,而那整棵大树竟然悬在空中。原来她是以树为媒介,与地面建立了联系,就像之前对付有飞行优势的射命丸文时一样,她召唤出一块浮石从地面将她和大树抬起,悬浮在空中。

    “怎么回事?”本多轻盛还从未见过这般光景。而地子明白,拉开距离对她反而更危险,于是趁着对方迟疑的片刻,让浮石连同大树朝对方狠狠锤下去。

    这是本多轻盛第一次失措,身体的本能让他投掷长枪进行反击,但是对方这一击的力量也超出了他的想象,只听得轰隆一声,烟尘与碎石在这原本清静的园林里扩散,爱宕山府邸内的一角出现了一道大坑。

    在刚刚的一瞬间,地子借助大地的力量倾尽全力的一击,与本多轻盛在同时掷出的长枪对撞,她能感觉到,对方的武器和她的浮石都已经粉碎,但是浮石的碎片依然足够给予对方致命伤……

    烟尘散去,地子依稀可以看见,本多轻盛半个身子都被埋进土里,上半身的铠甲已经破碎,袒露出里面的血肉。他身上横插着数不尽的沾满他的血的碎石和碎片,同时仰头翻着白眼,似乎是已经失去了意识,但是——他还在动。

    仅仅只是眨眼的功夫,本多轻盛又从土里立了起来,但是他的眼睛依旧翻白,似乎还没有恢复意识,是战斗的本能让他的身体自己站了起来。没过一会儿,他从短暂的昏迷中苏醒,看了看身上的伤口,又看了看地子。

    “是你,把我打成这样了吗?”

    地子的背上冒出冷汗,她能感觉到,对方已经不再抑制自己的“气”,从一开始,对方就没有全力作战,而自己刚刚的那一下,彻底把他惹毛了。

    杀气。

    地子突然感觉到,杀气弥漫在世界上每一个角落,除此之外一无所有,在对方放出的那深不可测的杀气面前,一切都是如此渺小。

    地子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剧痛从身上各处传来,低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有几柄手里剑刺破了她的皮肉,插在身上,伤口流出了鲜血。

    她抬头望向本多轻盛,对方正保持着投掷后的动作,对方刚刚对她发起了攻击,而她没有丝毫的察觉。而且不同于刚刚他使用长枪刺击都没能刺穿地子的力道,仅仅只是在原地投掷手里剑,都能在她身上留下不浅的伤口。

    “看样子……你也会流血。”本多轻盛用诡异的语气说道,而在他身上,另一股气息又开始弥漫,让地子难以呼吸。

    压迫感。

    如果说之前是感受不到对方的“气”,那么如今对方放出的每一点气,在她的预判中,都是能将她置于死地的攻击。地子这才彻底明白,渡边信、山徒、射命丸文……与她面对的所有天狗对手都不同,这个本多轻盛,是纯粹的“厮杀”的化身,为了赢,他追求极致的肉体;为了赢,他追求极致的武艺;为了赢,他不会在意是正面接敌还是使用暗器。

    厮杀不存在道德、不存在仁慈,胜即是生,败即是死,而对方就是将“厮杀”的道理贯彻到极致的人,这就是被称为“最强天狗”的男人。

    只见一股强风袭来,本多轻盛夹着刺刀的拳头已经抵到地子的面前。

六十六、曾经拥有过

    在天狗古代战争的中期,曾有一段鬼族统治妖怪之山的时期。面对鬼族,天狗们暂时放弃内斗,转而团结一致地选择了——投降。

    在那个时候,挑战鬼族就等于死亡,绝大多数妖怪都没有那个想法,当然也有一些不怕死的,曾去向鬼王发起决斗,而他们的要求各异:有要求解放自己种族的、有要求获取奖赏的……而他们也必须拿出对应的筹码,而这些筹码往往是自己的生命。

    久而久之,鬼王也厌倦了这种无谓的决斗,因为那些挑战者,甚至连他们的一招都无法接下。

    直到有一天,有几名年轻的天狗前来挑战,鬼王茨木有些不耐烦,她说:“挑战我,然后输给我,你们的性命本身就是我的了,既然如此,拿你们的性命作筹码,本身不就没有意义吗?”

    天狗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作答,直到一名天狗说道:“那么,我拿我们本多一族的性命作筹码,换取我们一族的自由。”

    众人惊愕地看着那名天狗,那名天狗正是本多轻盛。只见茨木撑着脑袋坐在王座上,鬼魅地笑了笑,点了点头,似乎是接受了。

    本多轻盛开了头,其他挑战者要么也拿出相应的筹码,要么悻悻地回去了。

    队伍里还有另一名天狗,她并没有以全家性命为筹码进行挑战,也没有返回,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地,茨木见状,问道:“你呢?你不回去,难道也想以家人性命为筹码想挑战我?”

    “我没有家人了,他们都在与你的挑战中死了。”那天狗说道。

    “嚯?那你还有什么筹码要来挑战我?”

    “嗯……好酒好肉还有好刀,我知道一个地方,那里藏着许多,假如我输了,我就告诉你。”她阴沉着脸,低声说出了自己的筹码。

    “我身为鬼王,好酒好肉少不了。倒是好刀或许能让我感兴趣,那是怎么样的一把刀?”

    “一把能斩鬼的刀。”天狗这么开口一说,茨木立马来了兴趣,说道:

    “听上去不错,好,我接受了。你叫什么?”

    “武殊丸光。”天狗回答道。

    天狗们的挑战开始了,首当其冲的便是本多轻盛,只见他提着被削尖的长棍,面对着赤手空拳的鬼王茨木,率先发起突刺。

    直到杀器抵进鬼王的胸膛,对方都没有作出任何动作,本多轻盛以为自己速度快到对方无法反应,暗喜,一鼓作气捅出了拿着武器的手。谁知就在他伸出手的一瞬间,他的手肘便遭到了猛烈的击打,剧痛让他松开了武器,而鬼王也趁势抓住长棍,反过来击打对方的脖子。尚处于疼痛中的本多轻盛又硬生生挨下这一击,整个身体翻倒在地,头部在地上砸出一道几十公分的坑。

    鬼王茨木打了个哈欠,而在场其他人莫不汗颜,本多轻盛在他们之中也是强者,竟然也被轻松放倒?

    不过下一秒,本多轻盛又迅速站起来,趁着茨木打哈欠的瞬间,以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为支撑,倒着身子伸出腿朝着茨木的脸部狠狠一踢。

    他有了踢中的实感,却发现茨木在他触碰到她的脸部的瞬间用手掌接住了这一击。她抓着本多轻盛的脚,将其整个举起,又往地上用力一摔,这一下的力道可不弱于刚刚的棍击,又在地上砸出一道大坑。

    “能接下两招,不错嘛。”鬼王笑道。她本期待本多轻盛还能有进一步动作,不过她的期待落空了,本多轻盛就这样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过了良久,本多轻盛才醒来,等他睁开眼,身边尽是同伴的尸体——他们全部在挑战中被鬼王轻松杀死。除了那名为武殊丸光的少女天狗,她还是默默地站在原地。

    “喔?你醒了?”茨木注意到本多轻盛的苏醒。

    “为什么……不杀了我?”

    “哈哈哈哈,我说了,在输给我后,你们的性命本来就是我的了,因此是死是活都是由我决定。既然是你率先提出拿自己的族人性命作筹码,那么我打算留你一条命,让你看着自己的族人被杀光。当然,可不许自杀,你的命现在是我的。”

    “我……不用死了?”

    “你的命还有点用,在我觉得你没用前,你就做我的部下吧,天狗。”

    听到这话,本多轻盛垂下头,似乎是在抽泣,但是没过几秒,他便突然仰面狂笑起来。至于他是发了疯,还是真的喜悦,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正是我想要的啊!”他想。

    族人的性命?自由?毫无价值。他想要的,只是一次机会,一次出人头地的机会,侍奉鬼王也好、自己当老大也好,他只想要当人上人罢了。光是接下鬼王的两招,就足够他成名,足够他让其他天狗胆寒。在族内被人看不起、不受用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这就是本多轻盛。名利与权力,便是作为“最强天狗”的他所渴望的,因此,他追求极致的强大,因为这是能得到他所追求的一切的唯一途径。

    至于后面的事,暂且不提。现在,本多轻盛再次遇见了一个会让他所追求的一切付之一炬的存在。

    地子。

    本多轻盛能够感觉到,她身上有着能够打败他的力量。如果输给她,输给这个死刑犯,那么他将从此被钉上天狗一族的耻辱柱!他的名利与权力,都将烟消云散!他不允许,他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他要杀了地子,决不能让她活着。

    本多轻盛一拳拍在地子的脸颊上,将她拍进地面。这种力道,和当年鬼王茨木给予他的相比还有些距离,但也不是昔日的自己所能比的。

    地子只感觉天旋地转,根本来不及向大地索取力量,本多轻盛又抓起她的脖子,将她的身子裹在腋下,抬着她朝着一边的大树猛地撞去。大树被撞断,地子感到了来自头部的冲击,下意识地抓着对方的胳膊,试图从对方的裹挟中挣脱。可惜对方的力量太强,她挣扎了半天也不能逃脱。

    本多轻盛见猎物还在挣扎,便故技重施,朝着大天狗府邸的围墙撞去。墙壁又被装出一道缺口,但他没有停下,借着这股力朝正前方冲撞,让地子的头连续撞破了四面墙才停止。

    战场从大天狗府邸转移到了街道上,但这阵势让天狗们根本不敢围观,四散而逃。本多轻盛也不在意影响,只要能杀了地子,那么“凶手的处刑者”就是他,天狗们只会更加拥戴他。

    本多轻盛见地子又陷入昏厥,便将她扔到地上,准备用手刀将她就地斩首。只见他挥手劈下,察觉到死亡气息的地子却在刹那间睁开眼来,用双手架住了对方的手刀。

    对方的下劈产生的冲击力让地子再次陷入地面,这一次,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趁此向大地索取力量。对方既然已经决心要将自己置于死地,那么自己也当以对等的杀气回报。

    “面对他,绝不能有半点退却。”地子想起了鹪鹩的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想起那句话。

    地子感觉到了,本多轻盛的杀气背后,是无尽的贪欲。极致强大之人,追求的也不过功名利禄,既然你挡在我面前,那就将你所追求的一切粉碎。

    地子将本多轻盛的手刀推开,让本多轻盛后退几步。她自己立即从地上一跃而起,踩着地面,摆出架势,开始不惜一切代价地向大地和天空同时索取力量。

    一股电流从地子的头脑中闪过,她感觉到了二者的回应,不,那声音并非来自天空,而是来自体内。

    “既然如此,那就用这股力量打败他吧……”

    地面的碎石悬浮起来,二人周围突然出现一道雾。任何人都能看见这道雾,甚至隐隐约约能够理解它。本多轻盛看着周围,“这是……”

    “这是你内心的贪欲、狂妄还有自负,但是在这一切的背后,是你的恐惧,你害怕我。不,是害怕因为输给我而身败名裂。这就是你的弱点。”

    “这又是什么妖术?”本多轻盛似乎被刺中了内心的要害,狰狞着脸问道。

    “不知道,这似乎是一直封存在我体内的力量,它的名字……好像叫‘绯想’。现在,你的弱点,在我面前展露无遗。”

    “给我闭嘴!!!!”本多轻盛又是挥拳一击,重重地打在地子脸上,然而也是同时,地子的拳头也击中了他。二人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你刚刚……用拳头打中了我?”本多轻盛难以置信,一千多年了,距离他挑战鬼王已经一千多年了,在那之后居然有人能够以近战触碰到他,甚至让他后退!

    本多轻盛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羞辱,他再次挥拳砸去,然而是同样的结果,对方的拳速使他的身体来不及反应,他又重重挨了一拳。

    本多轻盛没有停下,他开始与地子互殴。没有任何“技术”,而是纯粹的蛮力互殴。他的每一拳,都是以全力朝着对方的要害攻击,然而对方也总能抓住空挡,以全力击中他的身体。本多轻盛不会将自己的破绽暴露,但是对方击打自己身体的每一下,却如同被命中要害般疼痛。

    终于,在持续的互殴中,地子的身体开始冒出热气。本多轻盛的直觉告诉他,对方似乎撑不了多久了。对方每一次释放出惊人的力量,似乎都与地面脱不了关系,而且往往会对身体产生巨大的负担。本多轻盛终于搞清楚对方的力量来源,于是转攻击为防守,试图消耗对方的体力。

    地子岂会让他如愿?只见她一跺脚,地面突然碎裂并冒出滚滚熔岩。本多轻盛一惊,对方居然还有这本事,但也不要小看了他。本多轻盛沉下重心,忍耐着岩浆的灼烧,双手交叉护住头部,坚持防御。

    但灼烧对手的双足并非地子本意,她一跃而起,朝着对方上体狠狠一踢。若是平时,这一击绝无可能撼动本多轻盛一丝,但是对方脚下的地面重心早已在地子的支配中了。这一击将本多轻盛连同整块地面一同掀翻,摔进熔岩中。本多轻盛疼得喊了出来,同时也彻底失去了对重心的把握,地子落地后又是一踩,将本多轻盛弹到空中,随即又是一踢,终于命中了他的太阳穴,将他踢飞到几十米外,又连续撞穿几面墙,落回爱宕山府邸内。

    本多轻盛还未落地,他又注意到地子已经从天而降,踩着一块巨石,准备第二次用“浮石”撞击他。这次的浮石可比上一次大好几倍,还沾着岩浆。身体的直觉告诉他,这一下足以杀死他。

    当得知自己即将死去,本多轻盛难得又陷入了恐惧。什么名利权力,在死后什么也没有了,他终于肯彻底抛弃尊严,朝着地子喊道:“不……不要杀我!”

    浮石重重地砸在了本多轻盛身上,一时间烟尘弥漫在整个大天狗府,七重塔开始剧烈摇晃,整个天狗城都能感觉到震动。

    浮石碎了一地,地子踉跄地从烟雾中站起来。本多轻盛被埋在深坑里,彻底没了动静,地子知道,她赢了。

    “虽然赢了这家伙,但是还有事要做……”地子记得,她来此是为了救雏菊。

    但是,她也已经无力站着了,自己刚刚反击的力量完全来自大地,而对于身体的负荷也相当巨大,她能感觉到,岩浆般的灼烧充斥每一根血管,对方给自己造成的伤害也是真实存在的,她的眼前逐渐模糊,很快便看不清了。

    “你还不能死在这啊,还有重要的人等着你,不是吗?”地子似乎看见了,一个外貌与她似曾相识的少女站在她面前。

    “你是……”地子感觉自己的身体失去了知觉,在倒下之前,她朝着那个少女伸出了手。

    蓝发少女的身影眨眼便消逝,抓住她的,是另一个身影。

    有人扶住了她。在意识消散前,地子感觉到了,来自那人身上熟悉的温暖。

    “雏菊……”地子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地子……”雏菊此刻已经泪流满面,虽然地子看不见,却能借由“绯想”感受到雏菊的“弱点”。

    “终于见到你了。”二人无需多言,也能感受到彼此的心声。

六十七、笼中鸟

    地子垂下了头,整个身体变得沉重起来。雏菊将她扶住,随后低下身子,想要将她背起。

    “累了吧?我们回去。”雏菊温柔地说道,尽管此时的地子听不见,但雏菊依然要说。

    就在她转过身时,余光瞥见一个身影正立于不远处,雏菊瞳孔紧缩,汗毛直竖,手不住地哆嗦,差点立不稳。

    “居然……对我手下留情?”那个身影正是本多轻盛,只见他满身是血,踉跄地朝着这边走来,“地子,现在你已经没有体力战斗了吧?你们的命,我收下了!”

    “退下!本多轻盛!”本多轻盛还没迈出一步,一个声音以命令的语气将他喝止。

    “大天狗大人?”本多轻盛朝着那边望去,一个年轻的天狗正一脸愤慨地站在不远处。

    “这是相之大天狗的命令,退下!”那天狗继续喊道。

    那天狗背后,一个老天狗正拄着拐杖,被仆从搀扶着走来。那天狗长着浓密的白须,满脸皱纹,眼睛隐藏在白眉与深邃的眼窝之中,根本看不清他的眼神。即便如此苍老,但从他身上流露出的压迫感却不亚于本多轻盛。本多轻盛见到他,连忙跪下朝他磕头,似乎极其恐惧这位老天狗。

    这位老天狗,正是天狗政府的实际控制者,相之大天狗爱宕山荣术。

    “克胜啊,咳咳,对本多队长还是要放尊重些……”爱宕山荣术用和蔼的语气对那下命令的天狗说道。

    “是!大天狗大人!”名为克胜的天狗躬下腰回应道。

    “大天狗大人!”跪在地上的本多轻盛开口了,“地子是重犯,对于天狗一族是威胁,还请让我亲自处决他。”

    “本多队长,你已经输给他了!”克胜说道,尽管加了“队长”的后缀,但语气丝毫没有增加一点敬意。

    趴在地上的本多轻盛面朝地面,偷偷地咬着牙,身体时不时颤抖。

    爱宕山荣术没有理会本多轻盛,而是在仆人的搀扶下慢悠悠地走到雏菊面前,问道:“地子小姐还好吧?”

    “和你们无关。”雏菊警惕地说着。

    “外面尽是追捕地子小姐的人,但是我知道,这件事必定有什么冤情,老朽虽然没有权利赦免她,但是让白峰塔重审案件……咳咳,老朽还是做得到的。”

    “你们还想利用地子吗?”雏菊一眼就看穿了爱宕山的算盘。

    爱宕山没有丝毫动摇,而是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想离开这里,不想再卷入天狗城这些事。你们当然能回去,回到哪里都行,‘老板娘’小姐。”

    “我叫雏菊,冲羽雏菊。”

    “好,冲羽……”尽管只是一瞬间,爱宕山的心脏在听到那名字后剧烈跳动了一下,他知道“冲羽”这个姓氏。“雏菊小姐……”他努力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冷静和沉稳,随即改变了他本来要画的饼。

    “你回来天狗城,恐怕还有别的目的吧?”爱宕山低声说道,这突然转变的话锋刺中了雏菊的软肋,是她有些惊愕。

    “你……爱宕山大天狗。”雏菊这才意识到,站在他面前的是谁。

    “我很遗憾,”爱宕山露出忧郁的神色,继续说道,“我为五十年前那场发生在山顶的灾难深表遗憾。”

    “你知道……我的家乡毁灭的真相?”雏菊的注意力完全被爱宕山的话吸引了去。爱宕山这次抛出的饼,是她心心念念的家,是五十年前的真相。尽管将她从那地狱救出来的老人曾经告诉了她一部分真相,但是她还是想知道事情全貌。

    这么多年来,她每个晚上都盼望着能够回到那里,都盼望着能够找回“家”,而这条路,显现在她眼前。

    “跟我来吧,可怜的雏鸟,我来告诉你。”爱宕山转身离去,示意雏菊跟上去,“把地子小姐放下吧,我们会照顾好她。”此刻的雏菊完全不明白跟上去意味着什么,她把失去意识的地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地上。

    刚迈出一步,她突然醒悟了过来,连忙转过身。但只见两阵从不同方向袭来的风刮过,在雏菊的面前擦出了火花。

    本多轻盛握着刀要将雏菊和地子一并斩断,而另一柄薙刀则挡下了这一击。

    “本多轻盛!你在做什么!”察觉到这一切的爱宕山怒吼道,让在场所有人都面露惊恐,他们从未见过这位和善的大天狗生气的样子。

    下一秒,他们将注意力转向那薙刀的主人,那是个陌生面孔,一个俊秀的天狗少女,此刻居然挡下了本多轻盛的一刀。

    听到主人咆哮的本多轻盛下意识收回了刀,对方也趁此机会将地子扛在肩上,随即朝雏菊伸出了手:

    “快!”

    雏菊刚要伸出手,却又立刻缩回——她犹豫了。

    本多轻盛见状,立即挥出第二刀,朝那拿着薙刀的天狗砍去。他有自信砍中,可就在刀贴着对方腰部的一刹那,女天狗以极其灵敏的身法旋转身体让那一刀的力量没能腰斩自己。

    “这又是什么技术?”本多轻盛有些吃惊。女天狗见没有机会带走雏菊,便扛着地子翻墙而去。

    本多轻盛在原地抓狂:“女人……女人……还是女人!每一次都是!”他转身用充满杀气的眼神瞪着雏菊,但有爱宕山大天狗的命令在,他又不能剁了她泄愤,只能冲出爱宕山府,带着部下去追那天狗。

    “大天狗大人……”克胜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爱宕山挥手打断。

    “罢了……那个少女天狗,是大峰前的后代,名为大峰御前,本多轻盛刚刚被重创,就算追上,也敌不过她。”爱宕山被搀扶着离开,只留下一道命令,“好生安置冲羽雏菊,绝对不能让任何人伤到她,如果有,立即处死。”

    雏菊刚刚是被爱宕山命人放出来与地子相会,但现在,她又要被送回软禁自己的房间了。

    ————————————

    “天狗城第一保卫队在和地子纠缠……”墨羽仲府在白峰塔,一层一层地往上爬,“第二保卫队在远处观望,大峰御前小姐应该也埋伏好了。”

    “彦山前那边有老师看着,鬼一僧正以及他的军队有白峰塔的其他前辈看着,但是,大峰前大人却没有给我任何任务,是我这段时间办事不力而不受重用了吗?”

    “不管怎么说,至少我得利用这段空闲期。”他话说着,已经到达了目的地——锻行者的工房。

    打开工房的门,一股热气从里面涌出,尽管这里闷热是正常的,但他能肯定,这股诡异的热量绝对不是来自炉火。

    “锻行者?锻行者!”他朝里面呼喊着,里面没有人答应,只能听见敲打声。

    墨羽只得忍受着这热量,朝着工房深处迈进。当他走到里面时,才发现锻行者正专心致志地敲打着什么。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地子的魔剑,此刻正冒着熊熊烈火。

    “喂,你在干什么?!我不是说了不要弄坏他吗?”墨羽仲府抬高了声音喊道。

    锻行者这时候才听见墨羽的声音,一边继续用他的铁锤敲打,一边回应道:“自从你把这把剑带来后,它就在冒火,没停过!”

    “什么意思?难道你是极恶之人?”

    “我怎么可能是!虽然不知道这把剑是谁造的,但是造它的人一定也察觉到了!”

    “察觉到了什么?”

    “大峰前大人嘱托过我,不能对其他人说!”

    “什么?算了!它的主人马上就要回来了,你在敲什么?”墨羽这句话指的当然是地子。

    “哼!没事,我在用我的技术加强这把剑!使它能够更加接近十拳剑。”

    “十拳剑?”墨羽正疑惑,只见那剑突然冒出了金光,将昏暗的工房照亮,二人一同被那光刺得紧闭双眼。

    “完……完成了!当年伊邪那岐大人用来斩杀火神迦具土的神剑!被我复制了出来!如今,一定能再度斩杀那火神的怨灵了吧!”锻行者激动地将那剑举起,那剑此刻停止了燃烧,而是将热量聚集在剑刃上,烧得通红。

    “十……十拳剑?”墨羽仲府有些难以置信。

    “打造这把剑的人,一定不是一般人,其所用的精力也绝非一朝一夕。但是他们最终也只是达到了那把十拳剑的七成,而我,加了一点东西,让他达到了十成!”

    “什么东西?”

    “我的毕生功力……我踏入这条道路后,所有的心血和精华……还有一样最重要的东西,额,我不能说。”锻行者摇了摇头,“你把它拿回去吧,我从上面取下了一些碎片自己用,放心,只要剑的主人不是那么在意它的外貌,他就不会有什么意见。”

    锻行者将剑收入鞘中,双手递给墨羽,墨羽接过剑,问道:“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为了那位大人。”锻行者说这话时,朝着上方看了一眼。楼上是谁?墨羽仲府顿时明白了。

    “那辛苦你了,对了,我那二十把枪,没耽误吧?”

    “枪?哼,那玩意,要不了我多少时间。”锻行者说着,搬出一个箱子,打开一看,整整齐齐二十把火铳。

    “不对,跟图纸完全不一样啊,这不就是火铳吗?也太大了点。”

    “这是天狗的极限了,不,是妖怪之山的资源和生产力的极限了。你让河童来,还不一定造得比我好。更何况这可不是铳——”锻行者说着掏出一把,为墨羽仲府展示其内部结构。

    “我之前也说过,外界人类的技术我们是不可能达到的,而且他们的技术服务的是他们自己,我们如果只是模仿,只会弄巧成拙,所以我进行了一些调整。”

    “之所以要做成火铳的外貌,是因为实在没办法再小了,而且妖怪之山也没外界那么好的材料。”

    “至于内部,和那把枪一样,声音不大,外面听不见。”说到这,锻行者朝墙壁开了一枪,子弹直直地打穿了墙壁,“哎呀,忘了这墙遭不住,不过咱们这高,应该打不中人。话说,你能看清子弹吗?”

    “不能。之前那把枪的子弹轨迹我还能勉强看清,这把就不行了。”墨羽仲府说道。

    “看不清就对了,这子弹,鸦天狗也躲不过,不过那个射命丸文大概就不一定了。然后威力,你也看见了,这里可是白峰塔,白峰塔的墙壁它都能打穿,更别说全副武装的天狗了。”

    “那,如果是法术呢?”

    “这个也有,我的特制子弹,是贴了符的。”

    “在子弹上贴符卡?这主意也就你想的出来。”墨羽仲府满意了,他让锻行者把枪放回去,将箱子封上。

    “怎么?还不需要吗?”

    “现在还不是时候,先保管在你这,还请不要告诉别人。”

    “知道了,魔剑的碎片就当封口费了。”

六十八、大峰家的少女

    地子醒了。

    当她睁开眼就看见这陌生的天花板时,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深深地叹了口气,随后从床上坐起来。

    光从窗外照进来,却不带一点温暖。

    “你醒啦,你都睡了一天了。”一个声音从耳边响起,地子警惕地朝着一边望去,只看见一个少女模样的天狗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似乎是早就在等待她的苏醒。

    “你是谁?”

    “我是大峰御前。”少女很平常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大峰……我知道,是审讯我的那个老头的亲戚吧?”

    “他是我们的家主,七位大天狗领袖之一,大峰前大人。”

    地子望向窗外,这里是在某座很高的塔上,毫无疑问,是白峰塔。

    “所以,你们成功又把我这个‘凶手’抓回来了?”地子自嘲道,“接下来是继续审讯我,还是直接当众处决?”

    听到这句话,少女反倒忍俊不禁,捂着嘴笑着。地子感觉不到这笑声中的敌意和轻蔑,只是很单纯的——女孩子的笑。看到她样子,地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并没有被铐住。体内的力量似乎也只是有些衰弱,但并没有被什么东西压制住。敏锐的她这次意识到,自己没有被当作犯人。

    看她笑了半天都没缓过来,地子问道:“你才多大啊?”

    “我……我……抱歉,失态了,我今年十七。”大峰御前控制了下情绪,端正了一下坐姿,向地子道出了自己的年龄。

    “十七?比雏菊还小,在能活几千年的天狗中简直就是婴儿吧。”

    “可别看我这么小,要不是我,你和那个叫雏菊的天狗姐姐都被本多轻盛斩了。”

    说到这,地子这才想起她和本多轻盛的那场大战。她记得最后见到了雏菊,再之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雏菊呢?她怎么样了?”

    “抱歉……我没有机会再把她带走。不过家主大人说,爱宕山荣术不会对冲羽雏菊下手,甚至会死保她。所以她是安全的。”

    “这样啊……”地子低下头,心情有些复杂。

    “话说,额……地子姐姐?”

    “嗯?”

    “我可以叫你‘地子姐姐’吧?”大峰家的少女投来紧张的目光,似乎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就要求她重视礼节,其中包括对人的称呼。

    “随便。”

    “那好的,地子姐姐,为什么你最后要对本多轻盛收手啊?”

    “什么?”

    “地子姐姐和他的那场大战可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地子姐姐你最后那一下是可以干掉本多轻盛的,但是就连我都能感觉到,你最后那一击收手了。为什么啊?”

    地子回想了一会儿,回答道:“因为他说……不要杀他。”

    “这个大家都知道,所有人都听见了他那句‘不要杀我啊——’,嘻嘻,但地子姐姐难道真的是因为他求饶才放他一命吗?”

    “不,只是他这句话也提醒了我,如果要以杀死他的力道砸下去,可能会波及雏菊还有周边的人,所以最后我收手了。”

    “这样啊,地子姐姐果然是好人。”少女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微微地左右摇摆,“这回,本多轻盛可丢人丢大发咯。”

    “该我问你了,你们为什么要救我?大峰前不是想杀我想得不得了吗?”

    “家主大人说,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得再回答一个问题才行。”

    “什么问题?”

    “家主大人问,你现在想立刻离开天狗城,还是留下来救雏菊姐姐?”

    “那还用说,当然是救雏菊,然后带着她离开天狗城。”

    “原来如此,我明白啦。”大峰御前有些高兴,她从椅子上起来,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到门口,打开了门。“跟我走吧,地子姐姐,我带你去见家主大人,路上我会给你解释的。”

    地子有些迟疑,这种情况下的她难以相信任何人,即便面前这个少女看上去人畜无害,但是谁知道她背后的人是不是第二个彦山前呢?

    地子抱着怀疑的心态跟着她出了门,试图寻找逃离的契机。走廊里没有其他人,这里的门都紧闭着,不知道是什么职能。

    “白峰塔是我们天狗城的天守,楼顶是天魔大人的居所,中间是各种道场、办事处还有……嗯,总之东西很多啦。”大峰御前毫无保留地向地子介绍白峰塔的职能,“道场是我们修炼、切磋的场所,不过很多前辈都是去地下修炼了。”

    “地下?那不是之前关我的地方吗?”

    “没错,那里还有不少穷凶极恶的犯人,他们的实力也不弱,所以前辈们会去那里磨练自己。不过没人去过最底层,不,连倒数第二层都没人去过,去了的人都没回来了,那里关着谁,我也不知道。不过以地子姐姐您的实力,闯到最底层应该没问题吧。”

    “我可不想再回那里去。”

    二人行至低层,中间是几层楼高的大厅,可以容纳百来人,但此时除了前台的接待员,并没有其他人。地子心想,假如从走廊跳下去,应该可以直接冲出去,这个少女看上去应该拦不住她。

    “其实啊,那天行刑场上,我就被安排戴着面具劫法场,谁知道想救你的人不止家主大人。”

    “什么?”地子有些吃惊,暂时收回了逃跑的想法。

    “家主大人怎么可能会在证据不充分的情况下认定谁为罪犯嘛。但是他面临的压力太大了,如果不做做样子,鬼一僧正大天狗可能就会以此名义把军队开进来了。现在白峰塔能打的前辈们几乎全在城门口盯着他们。”

    “大峰前……”地子念叨起这个名字,自从觉醒了不知道哪来的“绯想”的力量后,她的直觉就异常敏锐,而此刻她的直觉告诉她,之前在她面前咄咄逼人的大天狗大峰前,恐怕并不是看上去那么老大粗。

    “哟!地子!”走廊的对面,一个男人正朝他们招手。

    “墨羽哥!”见到墨羽仲府,大峰御前也不保留自己的喜悦,孩子般地朝他挥手。

    事实上,墨羽仲府与大峰御前认识不过一天,不过因为都被安排留在白峰塔,大峰御前又是个自来熟,和谁都能打好关系。

    “小姐。”注意到地子旁的大峰御前,墨羽仲府还是不敢表现得太亲切,而是微微弯下腰,小步走到二人面前。但年轻的天狗少女并不喜欢他这样,双手叉腰埋怨道:“为什么跟地子姐姐就能挥手打招呼,跟本小姐就要弯下腰啊?”

    “小姐您是大天狗,我们这些下人可不敢僭越。若是被大峰前大人知道了,属下又得受罚了。”

    “原来如此,你是怕家主大人啊,好,待会儿我就跟家主大人说。”大峰御前耍起了小脾气。

    “饶了我吧,小姐。”墨羽苦笑着说。

    “好了好了,你背上背着的是什么啊?”二人这才注意到,墨羽背上一直背着一个长布袋。

    “这是地子小姐的行李,她的剑还有她随身携带的花,一样不差都在里面。”

    “真的吗?”地子问道。

    “当然?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待会等我们见了大峰前大人,我再当着他面交还给你。”

    地子彻底打消了顾虑,和二人一同继续下楼,她这时候想起来,那朵花是石长姬的神格,发生了这么多事,她都快忘了,所幸看上去没有人发现那花的异常。

    走到一楼大厅,三人在此等候。不久,白峰塔的大门从外面推开,又有三个身影从外面走进来。

    正中间的也是走在最前面的人正是大峰前,地子被监禁期间天天都会见到他。他还是保持着不怒自威的表情,无形之中给地子压迫感。

    “家主大人。”“大天狗大人。”大峰御前和墨羽仲府同时半跪下行礼,只有地子站在原地。

    “放肆!见到峰之大天狗大人为何不跪?!”大峰前右边那人呵斥道。此人满脸黑须,双眼圆瞪着,身材魁梧,比一般天狗健壮不少,最大的特点还是他那有一个拳头长的鼻子。

    “我不是天狗,凭什么要跪?”地子抱着胸,仰着头瞪着那天狗。

    “嚣张跋扈之徒!”那天狗见状,一拳抡过来,却被地子提前捕捉到气,她也不躲,用手指抵住了那拳头。

    “收手吧,葛城大人,你打不过他的。”大峰前左边那人说道,此人相貌年轻,脸上时常挂着“无邪”的笑容,他正是柘木缘稀,之前在夺枪战中与渡边信有过交手。他这话反而增加了葛城的怒气,又朝地子挥出一拳,地子这次不再客气,抱住那拳头直接给葛城来了个过肩摔。

    正当地子准备接着来几拳时,一个手刀从后面抵到了地子的侧脖颈,仿佛是示警。地子停下了手,她刚才也没能捕捉到任何气息。而此刻抵着地子的手,属于大峰前。

    “我的部下冒犯了,”大峰前说道,“还请你收手。”

    和与本多轻盛大战时一样,地子完全感觉不到大峰前出手前的“气”,而且和平时咄咄逼人的样子不同,出手后的大峰前表现得却是出乎常人的平静。

    地子的直觉告诉她,不能和此人动手,于是她放开了葛城,走到了墨羽身边。葛城狼狈地站起来,低着头面对大峰前,大峰前说道:“刚才她给你的那一下就当是教训了。”

    “明白了,大人。”

    大峰前转过身,对地子说道:“现在,我们来好好地谈谈吧。”

    墨羽领着众人来到了一间房间,足够容纳六个人。大峰前坐在北面,大峰御前坐在他左边,然后依次是:葛城、柘木。墨羽站在大峰前右后方,地子则坐在大峰前正对面,翘着二郎腿。

    “让我们开门见山吧。”地子说道,“你们又需要我做什么?”

    “我们需要你保护冲羽家的遗孤,冲羽雏菊。”大峰前说道。

    “冲羽家的遗孤?难道你们知道她们家五十年前发生的事?”

    “原来她已经跟你说了,”大峰前说道,“那这就好办了。”

    “什么意思?”

    “这件事背后的真相,只有我们七位大天狗领袖知道。理论上我不能告诉你们,但是如今天狗城正面临着来自鬼一僧正集团的威胁。虽然城外的驻军有天魔亲卫队看着,但是城内还有他的第二保卫队,假如他们里应外合,那就难办了。”

    “假如白峰塔倾巢而出,可以抵挡八成兵力。”葛城补充道,“这对于鬼一僧正来说代价太大了,剩下的两成可不够对付本多轻盛的第一保卫队。”

    “所以他会选择联合,”墨羽补充道,“联合其他几位大天狗领袖中的某些人,彦山前已经和他撕破了脸,爱宕山更不可能,比良山澄没有什么实力,大山伯死了。目前最有可能和鬼一僧正联合的,是狐之大天狗饭纲卧行。”

    “而在天狗城建立前,饭纲一族主要掌管高山地区的天狗部落,其中包括冲羽一族。如果他知道冲羽雏菊还活着,会不择手段地杀掉她。”大峰前说道。

    “为什么?”

    大峰前吸了一口气,道出了在场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一件事:“五十年前,冲羽一族背叛了饭纲一族,选择信仰守矢神社,于是饭纲卧行将他们抛弃在山上,利用‘百鬼夜行’将他们灭族。”

    听到大峰前说出这件事,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地子捏紧了拳头,咬着牙,心中生起一股愤慨的情绪:“岂有此理……”

    “难道……一百年前的百鬼夜行,也是他们引发的?”葛城问道。

    “不……”大峰前叹了口气,“是爱宕山荣术、鬼一僧正、彦山前、饭纲卧行、还有我……五位大天狗领袖共同的决定。”

六十九、灾祸来自人心

    “怎么会是这样?!”听到大峰前的坦白,在场情绪最激烈的就是大峰御前,“家主大人您从来没有告诉我!”

    “因为知道这件事的人,本来就只有我们七位大天狗领袖,而今天之所以要告诉你们,是因为我需要在座各位的力量,也是今天的话题继续下去的前提。”大峰前似乎是预料到了曾孙女的反应,平静地说道。

    而其他几位的震惊同样溢于言表,柘木常常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葛城更不敢相信,朝大峰前问道:“是爱宕山那些家伙胁迫大人您吧!还是其他种族?!是贤者还是神明?!”

    大峰前说道:“我不会撒谎,我是为了天狗一族,赞同了他们的计划:除掉博丽巫女、除掉一切对我们有威胁的存在、警告那些贤者,然后天狗才能像如今这样发展。我不在乎死去的那些人,我在乎的只有我们天狗一族和天魔大人……五十年后也是,我们除掉了守矢神社的二神,杀死了一切知情者,而我也默许了冲羽一族的毁灭。但事实证明我错了,当我以为天狗的外敌都被消灭干净,天狗一族从此可以休养生息后,我们几位大天狗领袖又开始内斗,似乎又要重蹈天狗古代战争的覆辙——”

    只听见“啪”的一声,大峰御前听不下去了,离开座位摔门而去,大峰前并没有拦她。他对于大峰御前的教育一直都是要以自己的种族为荣,而今天,她一直以来为之骄傲的“天狗之血”却是百年前那场大灾难的凶手。她没有经历过那场大灾难,但是从小受过的教育告诉她要对死者心怀敬畏、不可恃强凌弱、不可滥杀无辜。然而得知了这一切后,她心中的信仰,恐怕会崩塌吧。

    “所以,你们是怎么做的?”地子也问道。虽然她并没有百年前的记忆,但是经历过本居小铃事件的她也明白百鬼夜行的恐怖,她也记得射命丸文提到了百鬼夜行和天魔的关系,“百鬼夜行究竟是怎么引发的?”

    大峰前的眼眶被阴影覆盖,屋内很昏暗,这间屋子没有窗户,只有几支蜡烛用来照明。这里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外面也不会得知里面的秘密。大峰前沉思良久,才道出了真相:“这白峰塔,是当年天照大神派天魔大人降临凡间统治天狗时所造,但除了作为天魔大人的居所,这座白峰塔还有一个职能:镇压怨灵。”

    “那怨灵仇恨着世间的一切,发誓要将人间化为地狱,其怨气之强大就连神明都不能轻易消灭它,于是天照大御神与其他神明合力创造了百层的白峰塔用于镇压怨灵。这白峰塔看上去只有五十层,实际上那只是阳面,代表秩序;而地下还有五十层,为阴面,代表混乱;所以地上为我们的政治中心,地下则为监狱,最高层由天魔大人镇守……这也是为什么,天魔大人要将统治天狗的权力分开,交给天狗古代战争中最有声望的七位大天狗,而自己需要专心镇压怨灵。”

    “然而就在一百年前,爱宕山召开了一次‘大天狗’会议,向我们告知了利用怨灵除掉外敌的想法,这场会议的内容只有我们知道,最后投票决定时,只有比良山澄反对、大山伯没有到场、我投了同意票。最后饭纲卧行利用某种仪式将怨灵唤出,将‘屠杀’的目标定在妖怪之山以外的大部分区域,这就是那场名为‘百鬼夜行’的大异变的由来。”

    “在那之后过了五十年,这次是由饭纲卧行召开的一次‘大天狗会议’,同样是投票决定利用怨灵除掉守矢神社极其周边不归顺的天狗氏族,这次我投了弃权票……不过后面的事,你们也猜的到。”

    “饭纲卧行……他是怎么做到的?”地子问道。

    “具体的我不清楚,但是有一件事我们几位大天狗领袖都知道,那就是召唤怨灵需要准备祭品,然后间隔至少五十年,才能进行下一次。而且,每一次百鬼夜行中,被妖魔化的同类杀死的生命也可以作为祭品,因此只要数量足够,可以无限循环下去。第一次的祭品,据说饭纲卧行早就准备好了,几百年前某个村庄里发生了因食物短缺导致的同类相食事件,那些死者的灵魂被饭纲卧行用妖术收集了起来。祭品必须提前指定,这说明那场事件也是饭纲卧行有意为之。”

    地子瞪大了双眼:“难道说……”

    大峰前点了点头,说道:“没错,五十年前被指定为祭品的正是冲羽一族,但是原定的数量有了偏差,因为冲羽一族有幸存者逃了出来,那就是冲羽雏菊。如果冲羽雏菊被杀死,饭纲卧行就有足够的祭品引发第三次百鬼夜行。”

    地子的脸上已经有了青筋,但她还是沉下气,继续追问道:“但是他还是需要你们的同意,这是为什么?”

    “因为百鬼夜行的条件很苛刻,虽然我不知道除了祭品外还需要什么,但少不了其他大天狗的配合,但是如今他和鬼一僧正联合,恐怕也是为了掌握更多权力,从而方便他继续这场仪式。在座的各位,我之所以要告诉你们这些,是因为我需要你们,包括你,地子。这场纷争早已经不仅仅关系到天狗的内乱,还关系到整个幻想乡。地子,你和我们早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我倒是更想知道,为什么你只告诉我们?”地子质问道,“你为何不将真相公之于众?我如何才能相信你?相信你这个罪人?”

    大峰前脸上毫无波澜,回答道:“如果将真相公之于众,怨灵就会更难压制,就连饭纲卧行也只是想利用那怨灵的一部分力量而已,人们的心越乱,天魔大人就越难压制怨灵,如果天魔大人撑不住了,怨灵就会直接冲破封印祸害人间。百鬼夜行只是怨灵的一种力量的体现,它本身比什么都恐怖。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你要保护雏菊,我要保护天狗一族,我们的目的根本上是一致的。”

    “并不是!”地子否定道,“我只想保护雏菊,仅此而已,天狗社会有多乱我也不关心,如果条件允许,我会带着她逃走,任你们内乱。但是既然已经明确了,有谁想要伤害雏菊,我就会干掉他。”

    “你打算怎么做?”

    地子深思了良久,她想起了那天晚上,雏菊的客栈里,客人们变成了妖魔,随后是漫天遍野的妖魔,还有那名为“本居小铃”的少女的故事,她想起了妹红的愤怒和觉悟,想起了射命丸文的愤怒与觉悟,想起了那位魔法使的决心,以及最后在众人面前再度显现的,名为“博丽”的奇迹。

    他人的事都与她地子无关,她只想保护雏菊而已,但真的只是如此吗?可为何每次有其他人需要帮助时?她也都一马当先?山神事件也好、富士讲的阴谋也罢,她地子为何要做这些?

    向前走,对,如果过去已经空无一物,那自己就重新赋予自己存在的意义。

    她要战斗下去,为了保护一切珍视之人。哪怕再度与本多轻盛那种敌人战斗,哪怕将身体烧成灰烬。

    地子开口了:“我同意和你们合作。但不会被你们牵制,我会将一切会伤害到幻想乡、伤害到雏菊的威胁铲除。”

    听了这话,大峰前默默地站了起来,随后突然跪下,朝着地子磕了一个响头。

    “欸你这——”

    “大峰前大人?!”三名部下连忙扶大峰前起来,但只见大峰前死死跪在地上说道:

    “等一切结束,我会辞去领袖之职,向你们二人,不,向整个幻想乡谢罪。”大峰前抬起头,望着天花板,这是他第一次真心实意地感到欣慰和喜悦,还有忏悔,“天魔大人……您有救了,天狗一族有救了。”

    听完这一切的墨羽看着这样的大峰前,心情复杂。事后他们和地子达成了一些协议,并且归还了地子的魔剑。

    根据大峰前的计划,目前白峰塔的天狗精英们需要继续镇守在城门,看住鬼一僧正的军队;大峰前会在明天公开宣布解除地子的冤情,同时当着民众的面摧毁那把枪;在那之前地子需要住在白峰塔;柘木需要继续维护城内治安,顺便盯着第一第二保卫队;葛城作为大峰家的家臣,需要把小姐找回来;只有墨羽仍然没有被委以重任,这次他哪怕亲自向大峰前请求一些职责,也只是被安排了一些比较杂的事务。

    墨羽有些懊恼,但没有多想。这些杂务都是处理民众的上访,他能高效高质地处理完。倒是地子希望他帮个忙。

    “之前把我从法场救走的人,是一个紫发的天人,我隐约觉得她似乎知道我的身世。”说到这,地子有些不想说下去。

    “我懂的,是让我把她带到这里来,对吧?”墨羽很识趣,没有用“帮你”这个词,他在前几日的交流中知道地子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就说是我找她。”

    ————————————

    雏菊给岸飒羽换了个毛巾,为她擦拭脸颊。岸飒羽的高烧终于退了,但是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还处于昏迷状态。

    “兄长大人……”岸飒羽在梦中念叨着。

    雏菊叹了口气,她虽然不知道岸飒羽前几天做了什么,但可以看出来,她一直都很拼命。不仅如此,她还为了自己背叛彦山前,又被本多轻盛重伤。

    “谢谢你们,一直以来我都是被你和地子他们保护着……”雏菊低声说道,“我虽然没有那么强的力量,但也不想成为你们的累赘啊。”

    “喂喂,你想出去吗?”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雏菊一惊,向着门口瞧去,没有人,又朝窗口望去,还是没人。

    “是幻觉吗?”雏菊自言道。

    “喂喂,在这里啦!”那个声音有些恼怒,雏菊低头望去,才发现一个手掌大的人儿正坐在自己膝盖上朝她挥手。

    “我一定是出现幻觉了。”雏菊坚定地说道。

    “不是幻觉!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进来的。”

    雏菊用手指戳了戳小人儿,有实感。“别戳我啊,疼死了。”

    “抱歉,”雏菊急忙收回手,“你是谁?怎么这么小。”

    “我叫菅牧典,是只管狐。爱宕山府邸有专门防管狐的符,不过还好我比较特殊,把自己身子缩小了好几倍才能溜进来。”

    “你进来做什么?这里可是很危险啊。”

    “没关系,他们不会发现的。只是我家主人想知道,昨天地子不惜和本多轻盛那种怪物大战,想救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我才进来看看而已。”

    “你刚刚问我想不想出去,难道你有办法?”雏菊问道。

    “没有,只是问问而已。”菅牧典歪着嘴笑着,雏菊无言以对。

    “话说,能被爱宕山荣术专门派人关在这里,难不成那老头是看中了你的容貌。”

    “怎么可能!”

    “也对,为了这种事得罪和本多轻盛同一层次的怪物确实不划算。”菅牧典笑着说道。

    “地子才不是怪物。”雏菊有些生气。

    “对于天狗而言,只要强于他们中的大多数的就是怪物,百年前的博丽巫女以及她那一帮朋友是怪物,神明是怪物,射命丸文也是怪物,不过就我而言的话,天狗社会本身才是货真价实的怪物吧。”

    “你为什么要说这些?”

    “只是发发牢骚罢了,不过至少我家主人对我还不错。对了,她叫我问问你的名字。”

    “名字?我叫雏菊,冲羽雏菊。”

    “好,我知道了,我主人叫饭纲丸龙。我会告诉她你的事,看看她有没有办法救你出来吧。”菅牧典站起来,跳下了雏菊的膝盖。

    “你要出去吗?”

    “没关系,我还会回来陪你聊天哦!”她朝窗口走去,随后化为一道白气,从窗子的缝隙溜了出去。

    “饭纲丸龙……”雏菊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她似乎想起了一件往事。

    那时候她还小,故乡也没有被毁灭。村子里的长辈们正和一个外来的女天狗争论着什么。

    长辈们口中那个女天狗的名字,好像就叫饭纲丸龙。

七十、狼与犬的决斗

    最终,自己也沦落到了和当初荷取一样的境遇了吗。

    犬走椛如是想。

    她躲在一条巷子里,撕下一部分衣布,勉强包裹住最深的那个伤口,防止流血过多。

    尽管疲惫不堪,但她还是克制着大口喘气的欲望,因为同为白狼天狗的同僚们会嗅到她的气息。

    此时是深夜,雪又开始下了,倘若这风雪能掩盖她的血迹和气味,那也好。

    “找到她了!在这!”追兵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巷子的另一边,她还是被找到了。椛不得不忍着疼痛继续逃亡,若不是性命受到了威胁,她不想与曾经的同僚们动刀。但仔细想想,这似乎又是种报应,她对荷取动手、对岸飒羽动刀的时候,何曾想过这一天呢?

    犬走椛,叛逃了。

    这一切要从地子逃离后开始讲起,犬走椛原本作为“刽子手”,要将地子斩首。但是她犹豫了,不仅如此,她在那之前甚至还有“斩断地子的枷锁”的想法。事实上,她没有后悔当时下了这个决定,但她在法场的犹豫不决被包括鬼一僧正在内的所有人看在眼里。鬼一僧正怒斥了她,若不是前辈为她开脱,她或许已经锒铛入狱。她依然可以留在鬼一僧正手下做事,直到地子与本多轻盛大战后的第二天——

    她看见,本多轻盛在和自己的上司鬼一僧正密谋着什么。

    “自从输给地子后,爱宕山荣术那个老头……居然斥责我,我从来没受过如此的侮辱。”本多轻盛满脸怒气地说道。

    “哼,这不是你想与我合作的理由吧?”鬼一僧正低沉着头,俯视着本多轻盛,冰冷的面具上似乎透露着对眼前这个人的不屑。

    “当然,我要的是地子的命。”本多轻盛的表情一转阴狠与狡黠,右手作出抓取什么的动作,“我不能容许比我强的人还在天狗城内,我要杀了她。继续待在爱宕山那个老东西身边可没有这个机会,而狼之大天狗您要做什么,我们这些人都清楚。”

    “我该怎么见证你的诚意?”鬼一僧正问道。

    “我知道,您一直苦于找不到机会让您在城外那些士兵进城。大峰前肯定会带着他的人拼死相搏,就算取胜,也难以服众。您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而我可以给您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二人的对话戛然而止,躲在屏风后的椛正疑惑,屏风突然破碎,同时她也被那屏风后的偷袭击飞,撞在墙上。刚才这一踢显然收了力,不然整面墙都会被她撞碎。

    “看来,溜进来一只老鼠。”本多轻盛收起腿,嘲讽般地说道。

    “犬走椛!你在做什么?!”鬼一僧正怒斥道。

    椛晕头转向地从地上爬起来,或许是因为这一击让她短暂地失去理性,又或许是她真心希望得到答案,她竟然反过来朝自己的上司发问:“大天狗……大人,您为何……要与这小人为伍?”

    “你不需要知道!也不需要质疑!今天你作为士兵既然敢在屏风后窃听,就是背叛了我!来人!把犬走椛拿下!”

    几名士兵从外面冲进来,将犬走椛扣在地上。但椛没有停下发问:“鬼一僧正大人,您的所作所为真的能为天狗带来和平吗?扩军、扩军、进攻天狗城,您的所作所为真的不是让天狗城乃至妖怪之山陷入混乱吗?”

    “你既然那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鬼一僧正走到椛的跟前,“当天狗完完全全无内忧外患之日,便是和平之时!我会铲除所有的威胁,而大峰前和你,现在就是我的威胁!”

    “这就是您的答案吗……”椛低下头,陷入了深深的失望中。

    “把她带下去!”

    士兵把椛抬起来的刹那间,椛的眼神中突然燃起了不知名的火,她以极快的速度将手从士兵的束缚中抽出,随后用手肘将他们推开。紧接着一个回旋踢将周围的士兵踢开,借着势头转身冲向外边。

    “抓住她,就地处决!”鬼一僧正见椛还敢逃离,勃然大怒,命令手下去追。本多轻盛看着这一切,说道:“我只需要一发投技,就能把她贯穿。”

    “这是我的事,你别管。”鬼一僧正拒绝道。

    “我们刚才的话她可能都听见了,要是让她把事情告诉别人,咱们的计划可就暴露了。”

    “不会。”鬼一僧正坚定地说道,“明天,你就行动。”

    整个晚上,椛都在天狗城四处逃窜,但是又该逃往哪里呢?天狗城城门已经被封锁,逃到其他大天狗那里又跟留在鬼一僧正这里有什么区别呢?更何况,自己现在恐怕连这条街道都逃不出去了。

    至少,必须阻止这场无意义的战争,她必须把这个消息告诉别人。她抬起头,便看见了白峰塔。即使是半夜,白峰塔依然灯火通明。

    “地子……你在那里吗……”椛起步朝着那里冲去,但还未冲出这条巷子,一道人影拦在了她面前。

    那是她最不想面对的人。

    渡边信全身武装,身上带着七把刀,对付犬走椛,他要以最佳状态应对,也是他对昔日战友的最高的尊重。他的眼中毫无“怜悯”二字,只有悲伤,他已下定决心,服从命令将椛斩于此地,但当真正面对她时,他还是不自主地发问了:“椛,为何要背叛?”

    “前辈,鬼一僧正是彻头彻尾的军阀,他不惜与本多轻盛那种小人为伍,也要取得所谓的胜利。我无法认同。”

    “那和我们无关。”渡边信说道,“我们只需要作为刀去执行他的意志即可。”

    “没有人是纯粹的无意志!前辈,你既然还要和我说话,不就意味着你不是他口中的那种人吗?前辈,你不是也有自己的理想吗?!眼睁睁地看着天狗城陷入战争,就是你想要的吗?!”

    “在你我选择成为士兵的那一刻,选择权就不在你我手中了。”渡边信双手各握一支刀,摆出“二天一流”的架势,这意味着他一上来就要动真格。

    椛明白渡边信的性格,也不再多说,也摆好了架势,要进行殊死一搏。

    椛最引以为傲的是她的眼力,无论场面多混乱,局势多不利,她都能观察到对方一丝一毫的破绽,随后借助在陆地上比鸦天狗高速飞行还快的速度朝敌人逼进,转守为攻,之前对抗岸飒弦和山徒也是如此。

    然而渡边信从不是那种会把破绽露出来的人,他清楚椛的实力,于是准备以最稳妥的攻击手段发起进攻。只见他右手腕一转,向前一步,用握着太刀的那只手对椛来了一发一文字斩,另一只握着小太刀的手则为防守姿态。攻守兼备,而狭窄的巷子没有空间给椛躲闪,对方也没有露出任何破绽,椛只能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击。

    椛招架住了,她在用自己的刀挡下这一击的同时,发动全身每一个肌肉和关节的力量,将这一击弹开了。渡边信的一文字成功被她打退了分毫,但下一个瞬间渡边信的右手就再度使出了一文字。刚用全身力量招架住上一击的椛的架势瞬间就被击垮,整个身体向后倾倒。她能挡下第一刀,却挡不下第二刀。

    架势崩溃的瞬间,椛索性放弃对于重心的把握,借着身体向后倾倒的态势凌空便是一脚。这一脚刚好避开了渡边信的刀刃和他的预料,精准地命中了他的下巴。渡边信朝后踉跄了几步,尽管并不能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却给了椛重新调整架势的机会。椛连翻数个跟头,与渡边信拉开了距离。

    “接下来……该怎么做?”椛明白双方实力的悬殊,试图思考破敌之策。

    “你在犹豫什么?!犬走椛!”渡边信擦了擦脸上的血,突然朝椛喊道。

    椛一开始还有点懵,但随后,她明白了渡边信的用意。

    她本应该在处刑台上,就斩断自己的犹豫,而如今,渡边信却还要如此提醒她。

    原来如此,既然自己已经不再有所犹豫,那又何必再顾虑后果?如今二人已经不可能再有语言上的争论,那就只能用实力来证明。

    用你最强的“那一招”杀过来。这就是渡边信的意思。

    椛俯下身子,摆好架势,一手撑在雪地上,一手握刀立于身后。现在轮到椛主动出击。相对的,渡边信同样拥有敏锐的眼力,即使是横空飞来的鸦天狗也能当场斩下。

    但是,地面上的椛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不是鸦天狗能比的。只见渡边信前方几米雪都被扬起,是刀风!是椛的突进!二人同时朝对方使出了自己的杀招。渡边信的杀招,当然就是那无法回避的刀风。而犬走椛的杀招,正是那不顾一切向前突进的如同狼牙撕咬般的刀法。

    濒临绝境的狼,往往是威胁最大的时候,而椛此刻不再是受人使唤的犬,而是冲破了枷锁的绝境之狼。只见白色的身影穿过了那无法回避的刀风,将自己的“牙”抵进敌人的脖颈,渡边信急忙用双刀招架,但握刀的双手竟然被椛用她的两只手抓住。椛没有用手握刀,而是用嘴!那一瞬间,渡边信看见的不是椛,而是一只真正的狼。代表狼牙的刀在渡边信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鲜红的伤口。几乎是同时,椛强行穿过刀风在身上造成的伤口迸射出鲜血。

    渡边信朝后倒下,而椛也没有恋战,在击倒渡边信后便朝着大雪深处奔去,而他们刚刚扬起的雪这才落下。

    “队长!”“队长!”部下们这才追上来,察看队长的情况。渡边信的伤口不深,经过即时处理便没有性命之忧。但是刚才的战斗,确确实实是他输了。

    “跟着血迹……去追……”即使是这样的情况,渡边信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她也受了重伤,逃不远的,最起码……必须在天亮前把她的尸体捡回来。”

    自己的这位后辈,终究是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他原本把椛视为能够与自己一同实现理想的人选之一,现在看来,他很失望。

    但是,刚才的那一击,他见证了椛的决心。接下来,她真的愿意就这样死去吗……

    另一边,椛奔逃到了一堵墙边,离白峰塔还有段距离,身体却已经撑不住了。她靠着墙,蹒跚而行,血迹在墙上擦出了一道红线,不断向前延伸。

    “好冷啊……”椛不禁感叹道。这股寒冷并不只是来自大雪,也也来自她的体温——正在逐渐降低。

    自己作出的选择,就得自己负责,就要为之拼尽全力。这是前辈曾经告诉她的。如今,她终于将其贯彻。

    椛的双足逐渐无法支撑她,她很快就跪倒在雪地上,冰冷的雪地如同针一般将寒气刺入骨髓,她用手指抓着砖瓦间的缝隙,拖着膝盖继续向前。

    “不过到头来……还是什么也没做到……”椛开始感觉到一丝无力,“射命丸……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吗?”

    她不再想那些事,而是把思绪放在更远的地方。

    凌冽的寒风比渡边信的刀风更加刺骨,椛的双足完全没有知觉了,手指也已经难以动弹,她想起自己曾经沉迷于和荷取他们玩一种叫“大将棋”的游戏来消磨时间,那时候的她以为时间的尽头遥不可及,现在看来,真正遥不可及的是那些日常。

    椛的视野逐渐模糊,她的头靠在墙上,呼吸逐渐放缓。

    “好想……再玩一局大将棋啊……呵……最后居然想的是这种事……”

    深夜的天狗城,已经完全被大雪覆盖,白茫茫一片,看不见破晓,唯有一道人影缓缓走来……

七十一、围城

    “哥哥,你要去哪儿?”少女追上收拾好行装准备离开的哥哥,怀着不安的心情问道。

    “去天狗城。”少年不愿回头多看妹妹一眼,他害怕一旦回头,便不愿意走了。

    “去那里干什么?爸爸昨天才走,妈妈会伤心的。”少女身后的破败小屋已经年久失修,摇摇欲坠。

    “去大天狗彦山前那里,他在招募优秀的鸦天狗作为手下,请你……不要告诉妈妈。就说我到外地采药了。”

    “为什么……”少女的声音带有哭腔,“为什么要抛下我们?”

    “我没有抛弃你们……我们一家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去彦山前那里的话,至少他给的待遇不至于再让我们像爸爸那样饿死。”

    “我也要去!”

    “不行,你要留在这里照顾妈妈。我会定期寄些钱和食物回来。从今往后,我来保护你们。”少年微微蹲下,扇动翅膀,一跃而起,转眼间就消失在树林里,连风都不曾留下。

    “哥哥,等等……哥哥!”同样是鸦天狗,妹妹却完全追不上哥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在天狗城城墙建立后,位于南门城外的天狗被赋予的唯一价值就是“外地入侵的挡箭牌”,假如有谁进攻天狗城,这些天狗就会作为第一道防线被轻而易举地摧毁。他们不归任何大天狗管辖,因为没有哪位大天狗想沾上这烂摊子,只有大峰前派了所谓“军长”来统管城外的防御工事。假如是和平时期,这些天狗就只能依靠自己生活,不会受到来自天狗城任何形式的支援。对于那里的天狗来说,天狗城便是天堂。

    对于曾经的岸飒羽来说也是如此,自己的兄长为了让一家人能够过上好日子,进城替彦山前办事,没能拿到天狗城居住权的人,只有为大天狗卖命,才有机会进城。

    “羽,你怎么来了?”少年震惊地注视着满身是雪的妹妹,距离上次分别已过一年。

    “妈妈她也……走了。”妹妹低沉着头,向他报来了噩耗。

    “唔!我,我不是寄了钱和食物回来吗?怎么会?!”

    “挨饿的不止我们家,东西被抢走了……”

    “谁干的?!我去杀了他们!”少年愤怒地拔出刀来,他有自信也有能力替母亲和妹妹报仇。

    “妈妈叫我不要告诉你……她说她不想让你去杀人。”妹妹的话让他愣住了,少年在原地沉默了许久。

    过了十几秒,妹妹接着说道:“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了……我也想帮到哥哥,所以我也来和哥哥一起为大天狗办事。”

    “羽……大天狗大人只收强者,如果你想要和我一起,就必须变强才行。但是……有我保护就够了,羽,你不必去战斗。那对于你来说太残酷了,我有保护的对象,那就是你。你又能保护谁?”

    “我想……我想保护哥哥!”年轻气盛的人往往会不动脑筋就定下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岸飒羽也是如此。

    “只有追上我的时候,你才能有资格保护我。你追的上我吗?在那之前,你又能保护谁呢?”

    明明是兄妹,双方的差距却如此遥不可及。岸飒羽依然没能追上哥哥,他消失在了雪中,而岸飒羽花了一天一夜也没能追上他。

    她从梦中惊醒,手伸向前方,却只能看见陌生的天花板。

    “小羽!你醒啦!”雏菊握住她那只手,欣慰地说道。

    “我……这是在哪儿?”

    “这个嘛……”雏菊并不想让岸飒羽多操心,“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答应我,不许再逞强了。”

    “唔……好吧。”岸飒羽还没有搞清楚雏菊的意思,只能先点点头答应下来。雏菊勉强松了口气,随后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和二人的雏菊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我说完了,你可别又莽撞地带着我杀出去哦。”

    “呵,怎么会?我怎么会想着和那种怪物硬碰硬,我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岸飒羽无奈地自嘲道。

    “诶,可别这么说,小羽你还是很强的。”

    “看样子你也醒了。”第三者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房间里,岸飒羽果不其然警惕地把雏菊护在身后,随后伸手拿刀,却发现刀早已不在身边。

    “小羽你做什么?没关系啦,是她来了。”雏菊拍了拍羽的肩膀。

    “什么?”

    “看这里啦这里。”那声音招呼道,岸飒羽低下头,才发现一个手掌大的小人站在榻榻米上。

    “你是谁?”

    “我叫菅牧典,是只管狐,叫我阿典就好。”

    “管狐?是饭纲卧行的人吗?”

    “理论上来说不是,我只效忠我的主人饭纲丸龙,虽然她的确是饭纲卧行那老头子的部下。”

    “关于我们的事,你和你主人说了吗?”雏菊问道。

    “说了,她听说你的名字后有些惊讶,不过很愿意帮你啦。”

    “我记忆里……好像有她的名字,请问我能和她谈谈吗?”

    “这个恐怕不行,主人她有任务在身,不过放心,很快你们就能出去了。”

    “为什么这么说?”

    “抱歉,无可奉告。但无论是我们家主人,还是爱宕山荣术都不会让你死的,放心吧放心吧。”阿典正说着,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了,几名侍从走了进来。

    “你们可以离开了。”为首的克胜说道。

    雏菊和羽有些惊异,没想到阿典说的话这么快就应验了。岸飒羽出于怀疑问道:“为什么又放我们离开?”

    “这是爱宕山大天狗的吩咐,我只负责传达。接下来你们必须尽快离开天狗城,到城外的聚落暂住。”

    “城外聚落……意思是只能到那里吗?我们接下来还有自由可言吗?”

    “到哪里都可以,反正不能留在天狗城,越远越好。”

    岸飒羽与克胜沟通期间,雏菊回头看了看,发现阿典已经消失不见。

    “地子在哪里?我要和她一起走。”雏菊说道。

    “爱宕山大天狗说,那家伙即将卷入一场动乱,没有机会和你走。你们必须立刻马上离开,没有时间了。”

    “天狗城要发生什么?”

    “无可奉告,对了,这是你的刀。”克胜将岸飒羽的断刀——她兄长的遗物交还给她,顺带送了把新的完整的太刀,“爱宕山大天狗说接下来由你保护雏菊小姐,当下只有你可以托付,千万不能让她死。”

    “那是当然的。”岸飒羽收下刀,随后牵着雏菊的手站起来准备离开。

    “走我们安排的路线,不能让其他人发现,尤其是其他大天狗,你们也不想再被彦山前抓回去吧?”克胜还给了一张路线图,“也不要走大门。”

    “你们大天狗还真是‘体贴’。”

    “我就当是夸赞吧。”克胜冷漠地说道。

    “我们……真的就能这样走了?”雏菊有些不安。

    “我们也没别的选择了。”岸飒羽说道。

    “那……拜托了。”雏菊对克胜说道,“假如地子来找我,就说我回去了,离开天狗城了。”

    “假如她来,我会的,不然她又要把大天狗府拆一遍。”克胜回答道。

    “大天狗大人为何如此重视雏菊的生命?”岸飒羽走之前问道。

    “无可奉告。”

    岸飒羽就这样和雏菊按照克胜给的路线离开了爱宕山的府邸,路上雏菊有些犹豫,她说道:“我还是希望和地子一起离开,不能再让她卷入什么事端里。”

    “但是那家伙没告诉我们地子在哪里,我们如果被其他大天狗发现就不好了。”

    “至少……得找个人帮我们给地子穿个口信。”

    “但是,出了这条小路就会被鸦之眼看见,我在彦山前那里办事时很清楚。”岸飒羽摇摇头。

    “哟!这不是小羽吗?”迎面突然走来一个人。

    “谁?!”

    “是我啊,你的同事,羽辺见,还记得我吗?”那人满脸笑容地朝她招手。

    “是你……唔!彦山前的人?!”岸飒羽说着就要拔刀。

    “诶诶诶冷静冷静,放心,我知道你的事,我不会告诉彦山前大人的。我也只是偶然路过这罢了。”

    “我怎么信任你?”

    “你放心,彦山前大人现在也巴不得你们离开天狗城。现在地子和本多轻盛那场大战整个天狗城都知道了,而他现在手底下可没有射命丸文和本多轻盛级别的强者,要是得罪了地子可不得了。就算我回去告诉他他也不会再对雏菊小姐动手了。”羽辺见摆摆手说道。

    “话是这么说没错……”岸飒羽还是有些怀疑。

    “这样吧,看在你是我老同事兼梦中情……梦中的好兄弟的妹妹份上,我就帮你个忙。”

    “你和我哥哥认识?算了,也不奇怪。你要怎么帮我们?”

    “我也不知道你们现在的处境是什么样,要不你们来吩咐?”羽辺见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雏菊。

    “嗯……要不,帮我去和地子带个口信,就说我们已经离开天狗城了,让她有机会就出来。”

    “可以,但是她在哪里?”

    “那就动用你们的情报网吧。”岸飒羽说道。

    “也行,可是怎么让她相信我?”

    “你把这个给她。”雏菊从头上取下自己的发圈,“她认得这个。”

    “好好好,交给我吧。对了,你们是要去哪儿?”

    “你不需要知道,反正不在天狗城。”岸飒羽冷漠地回应。

    “那我怎么跟她说?”

    “嗯……她会明白的。”雏菊说道。

    除了“偶遇”羽辺见,一路上二人没有再遇见其他人,就这样按照克胜的路线顺利地出了天狗城,回到了当初进城时路过了南门外聚落,就连二人都感到不可思议。

    “就……就这样出来了?”雏菊说。

    “是啊……出来了。”岸飒羽有些感慨,但当她再度看到外面的天狗聚落时,陷入了沉默。

    雏菊环顾四周,这里和当初进城时一样,破败不堪,和城内天狗的生活简直是两幅景象。

    “恐怕地子和你一样,都想奋力离开这天狗城吧。”小羽说道,“但是真正出来时,却没有出来的实感。”

    “是……是啊。”

    “但是对于这里的天狗来说,天狗城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天堂。真是讽刺……他们想尽办法进去,我们却想尽办法出来。城内的大天狗为自己的利益争斗,外面的天狗却连活下去都是奢求。”

    “小羽……你怎么了?”雏菊注意到到羽的脸色。

    “抱歉,说了些奇怪的话。只是因为我以前也是生活在城外的天狗。”

    “真的吗?”

    “是的……既然都回到这来了,不如去我以前住的地方看看,也不知道破败成什么样了……”

    二人来到一间小屋前,岸飒羽起初有些迷茫,但在环顾了四周后,确定这里就是曾经的家。

    “怎……怎么会?”岸飒羽对眼前的景象有些不敢相信,“明明几十年没回来了,这里却比离开时还完整?难道有人住了进去?”

    这时,一位天狗驼着背走过来,仔细端详了一下岸飒羽的脸,随即露出了惊恐的表情,问道:“你是岸飒家的孩子?”

    “您是?”岸飒羽看向那天狗,认出了他,脸色却变得有些难看,心情复杂。

    “对不起……我以为你已经……”那天狗见到岸飒羽,跪下朝她磕了好几个头,“当时是我不对……因为我实在太饿,所以抢了你和你母亲的干粮。”

    “还有这样的事?”雏菊捂着嘴,不敢相信听到的事,她转向岸飒羽,只见岸飒羽也露出了痛苦的表情,紧紧地捏着刀镡,瞳孔紧缩,对那天狗说道:

    “唔……因为你所做的事,我的母亲饿死了。但是……但是母亲临终前却不让我告诉哥哥是谁干的,因为如果他知道了,他一定会杀了你。”

    “对,对不起!”天狗又磕了几个头,额头上有了血印,他不敢抬头看对方,似乎是真的忏悔了。

    岸飒羽见到对方的样子,松开了刀镡,而是握住兄长的那把刀的刀柄,此时断刀的刀身却变得格外沉重,她说道:“事实上……假如当时我有力量的话,我也想杀了你。但是母亲她理解你们,我如今也理解你们。但是我不会原谅你,因为你害两个孩子失去了母亲。”

    “您……您要杀我就杀吧!”那天狗似乎是做出了觉悟,引颈受戮。

    岸飒羽却缓慢地摇了摇头,她松开了刀,把手放下,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不会杀你,因为你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但我不会原谅你,我会一直记得的,假如哪一天你或者谁再次做出同样的事,我会毫不犹豫地斩下刀。你走吧!”

    “谢……谢谢您!”那天狗像是得到了某种救赎,又磕了几个头,随后颤抖着站起来,躬下腰,还是不敢正眼看她,刚准备转身离去,岸飒羽又叫住他,吓得他一哆嗦:

    “对了,你知道现在是谁住在这间屋子吗?”

    “这……这间吗?没人住在里面,只是……前段时间附近自发组织了一支管理队伍,开始号召我们这些南门城外的天狗自力更生,并且对我们的房屋进行了修缮。不过城外的防卫军军长不太乐意,所以那支管理队的队长正在和军长谈判,就在那边。”天狗为岸飒羽指了一个方向,随后悻悻地离开了。

    “小羽……”雏菊明白这时候不该多说什么,于是打住了。

    “没有关系,雏菊,”岸飒羽默默地注视着前方,说道,“母亲教过我,宣泄仇恨没有用,而是应该想办法阻止同样的悲剧发生。我现在似乎也想清楚了,在追上哥哥前,到底该保护什么。”她环顾四周,看了看这一带的天狗,他们无不望着远处那高高的墙,幻想着墙内的美好。

    “嗯!”雏菊欣慰地点点头,“这样就好,小羽。”

七十二、天魔

    地子盘腿坐在房间内,今天就是大峰前许诺还她清白的日子。大峰前会在天狗广场颁布一系列新的法规,同时解除地子的“杀人犯”的身份,销毁那把枪。

    地子却有些烦躁,因为在此之前,她还不能离开白峰塔。不过心中的不平衡似乎并不仅仅是因为无法外出,还因为某种不安的预感。昨夜下了很大的雪,但是房间内却毫无寒意,甚至有些闷热。

    过了许久,她才搞清楚热量的源头——她一直抱在怀里的那把魔剑,即使隔着剑鞘,也能感觉到里面在发烫。

    地子拔出剑,只见剑刃正发着金光。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从她来到这里起,这把剑就感知到了那些不详的事物。

    白峰塔里,藏着妖魔。

    大峰前曾说,白峰塔镇压着怨灵。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导致她的魔剑有所反应,那么她应该是多虑了。

    她怀着不安的心情出了房间,一方面是为了给剑散散热,另一方面是想随便逛逛,给自己透透气。她倒是想看看,天狗们引以为豪的标志性建筑到底都还有些什么。

    她先是下了楼,大峰前给她安排的房间离一楼大厅不远,她走到前台,前台负责接待的女天狗业务员自顾自低头摆弄着什么,丝毫没有察觉到她。地子走近一瞧,只见桌子上摆着一瓶写着“香狐”的瓶子,而女天狗正用那瓶子里的水给自己修长的指甲抹上——她在涂指甲油。

    地子正想开口,那天狗终于注意到她,抬起头来,似乎是发现并不是哪位领导,于是把刚准备摆出来的笑容又吝啬地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家里死了人的表情,问道:“有什么事吗?”

    对方这一问,地子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她本来就是抱着闲逛的目的来的。雏菊常说要多注意别人的心情,因此地子面对这种态度,不知该如何是好。倘若是雏菊,想必能微笑着继续提问,但地子若说“只是随便逛逛”,又得遭对方白眼,若是问“你在干什么?”,对方只会觉得莫名其妙。大天狗她都不怕,此时竟然被一个小职员整得如此尴尬。

    “我……来问问,白峰塔里有没有什么能消遣的地方?”地子只得编了一个理由。对方不知是叹了口气还是松了口气,指了指一个方向,随后埋下头,又继续摆弄自己的指甲。地子只得往那里走,直到走远了,她才后悔自己刚才应该硬气一些。

    正想着,她到了一间摆满书架和书的地方。原来那职员所指的“消遣的地方”就是这个藏书库。这里的光线异常昏暗,没有照明,似乎是没人。

    地子本就不是什么能静下心看书的人,正准备转身离去,却在靠近门口的书桌上发现了一本书。那本书的题目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名叫《百鬼夜行绘卷抄本》。

    其他书都规规矩矩地排在书架上,只有这本,不知是有人看过,还是被遗忘在这里。她捡起那本书翻了翻,上面用她看得懂的语言记录了一场名为“百鬼夜行”的天灾,而百鬼夜行来源于一位人间的怨灵。那天灾曾发生于古代,后来被镇压。这似乎与大峰前所讲述的有所出入,百鬼夜行并不是人祸,而是天灾。不,似乎并不冲突,天狗只是利用了那怨灵了而已。而那怨灵是一位帝王,就被镇压在白峰塔下。

    地子想继续看下去,但是这里实在昏暗,于是她合上书,打算带着它出去。

    “借书……要……登记……”一个幽幽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地子吃惊地望向背后,只见藏书库深处,走出来一个骨瘦如柴的天狗,不,他身上没有天狗的特征。他的灰发杂乱地从头顶抛下来,脸上毫无生气,几乎是皮包骨,而他的眼睛——他没有眼睛,睁着的眼窝子空空如也,有些瘆人,难怪这里没有照明。他拄着拐,瘸子似的朝地子走来,另一只手里还握着笔。

    “你是?”地子问道。

    “我……是这里的……图书管理员。”那人用沙哑的声音回答道,“我知道……你还想问什么。我‘看’得见,无需多问……你要借的是《百鬼夜行绘卷》,只不过是用我们的语言记录的抄本。原本的那本,早就不知下落了……”

    地子有些惊讶,她心中的的确确有一大堆问题想问。对方明明是个瞎子,为什么会被安排来这里?他究竟是什么种族?他是怎么“看见”她的?但这些问题都被憋了下去,因为对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多问。

    “《百鬼夜行绘卷》,是天魔大人写的。这里不少书,都是他写的。大多是些……陈年旧事。我负责,誊抄成我们的语言。”老人指了指周围的书架,上面有不少历史类的书籍,还有些题目她看不懂的,大概是天魔亲自写的。

    “天魔……”地子望着天花板,叨念着。

    “天魔大人,想要见你。”老人突然说道。

    “什么?”

    “上次我去送书时……他说,想要见那个,从法场上逃走的,杀死大天狗的人。就是你吧……你心中有那样的记忆,不过,你不是凶手。”

    地子还想说些什么,又被老人摆摆手阻止。老人转过身,示意她跟上来。地子心里有些犯嘀咕,但是出于好奇,还是跟着老人朝昏暗的藏书室深处走去。

    老人走到一处书桌边,虽然手脚不利索,但是很熟练地从柜子里翻出一碗油灯,似乎就是为看得见的人准备的。老人点上火,地子的眼前瞬间明亮了些。

    老人举着油灯,引着地子走到一柜书架前,吃力地推开,一条暗道在地子面前显现。“从这里,一直向前,会看到楼梯。我走这里,给天魔大人送书。你走外面,大天狗不会让你见他,走这里,他们不会知道。我还得,回去看着。”

    “你……究竟为什么要做这些?”地子突然开口问道。

    “无需多问,所作所为,皆为了天魔大人……”

    尽管地子心中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但老人只能送到这里来。他把油灯递给地子,随后转身离去,消失在黑暗中。

    地子只能独自继续向前,这条暗道似乎也是专门给那失明老人准备的,因此也没有照明。暗道虽然昏暗,但完全没有任何让她不安的因素。比起外面,这里似乎更让人安心。

    暗道的尽头是一条狭窄的楼梯。要从这里往上爬五十层才能见到天魔。地子有些可怜外面那老头,这里不仅又高又窄,而且楼梯是用木板钉在墙上,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木板要么断裂,要么已经松动。地子都不敢想老人是怎么上去的。

    地子没有考虑用石头抬着自己飞上去,而是一步一步踩着木板走上去,也是出于对那老人的尊敬才如此。在这里看不到层数,因为这里只直通楼顶。地子也不知道自己爬了多少层,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越往上,腰上的魔剑就越烫,仿佛楼顶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注意到这一点,地子加快了脚步,但仍然小心翼翼,生怕又踩坏楼梯。

    终于到了顶层,一扇门摆在她面前。地子的直觉告诉她,似乎这里就是终点。天狗城隐藏的一切谜团、一切阴谋诡计的答案,似乎都在这扇门后。

    她敲了敲门,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于是轻轻地推开,一个同样昏暗的房间出现在她眼前。房间的装饰很华丽,但是陈设很简陋。一床,一桌,一灯而已。正对着她的是另一扇门,太阳光从门缝中照进来,令她感到不安。

    桌子边跪坐着一个天狗,他双目紧闭,双手放在膝上,似乎在冥想。他穿着一身白色直衣,头发束着,白须长到了胸口,面色苍老,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特点。和刚才的老人一样,似乎也没有天狗的特征。

    太过普通了,他真的就是天魔吗?这与地子心中的天魔形象相去甚远,她以为会是那种比大峰前那些大天狗还要威严的存在,但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老人。

    地子跪坐在桌子的对面,把油灯摆在桌上。天魔听见了声音,睁开了眼睛,看见地子,并不惊讶。

    “是古明地带你来的?”天魔平静地问道。

    “古明地?”

    “楼下的图书馆管理员,姓古明地,是个觉妖怪,至于名字,他自己都忘了。为什么流落到这里,为什么被任命为图书馆管理员,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不记得了,似乎是已经迷失了自我。他只会听我的话,老老实实地工作。”天魔谈到那老人,脸上显出一幅悲悯的表情。

    “他说你想见我,你要我做什么?”

    “在此之前,不如让我先回答你的疑问?你想必有很多问题要问。”天魔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好。”地子不客气地答应了,“第一个问题,你……真的就是天魔?”

    “呵,不敢相信是吧?身为天魔,唯一能为天狗一族做的仅仅是当个吉祥物。当天在法场上,你应该没注意到我。但我的的确确就是神明任命下来统治天狗的天魔。”

    “神明任命你统治天狗,是怎么回事?”

    “为了终结天狗古代战争罢了,神明不希望这样的战争扩大,于是派我统治罢了。天狗可是很听比自己强的存在的话的。比自己弱,他们就欺负,比自己强,他们就唯命是从,无论是鬼族还是神明。当然,他们心中是不会屈服的,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会想办法把你毁灭。很无耻的种族,不是吗?”

    “听上去你并不喜欢天狗呢。”地子说道。

    “我毕竟从来都不是他们的一员,他们只在乎自己的种族,而我,一开始不是天狗。”

    “什么意思?你不是天狗?”

    “我曾经,不,应该说是前世吧,曾经是一个人类,一个人间的天皇,一个从未掌过实权、最后被抛弃、被暗杀的所谓帝王罢了。后人称我为怨灵,没错,我最后也成了怨灵,是为崇德之怨灵。我曾经就是崇德天皇。”

    “崇德天皇?”地子并不知道这个名字,对于外面人间的历史她并不清楚。

    “百鬼夜行是我引发,而被镇压在白峰塔的怨灵,也是我自己。我是害死了无数人的罪人,神明将我转化为天狗,以我为阴,居住在白峰塔最高层。同时让一位异性的天狗英雄为阳,居住在白峰塔最底层,我们互补,共同镇压怨灵,也就是我自己。”天魔摇了摇头,似乎是为自己感到讽刺。

    地子皱着眉头,手不断抓挠着膝盖,尽管已经做好了迎接诸多信息的心理准备,但得知真相后,她的心中难以平静,她接着问道:“那……大天狗们引发的百鬼夜行的仪式……”

    “你说他们所做之事,我当然知道,但是,我又能做什么呢?我不过是个连杀心都不能起的老天狗罢了。一旦我起杀心,封印就会不稳,地下的那位英雄就会承受更多的痛苦。她现在怎么样,我已经不知晓了。”

    “神明没有干涉天狗的行为吗?”

    天魔冷笑了一声,随后道出了惊人的事实:“神明?神会死,只不过是早晚的事。天照大神希望人能够独立,因此不再让神明干预人间,而不听从的神明,就会像守矢神社的那两位一样被制裁。你以为神明不会允许这样的事?他们巴不得天狗利用这股力量杀死更多的像守矢神社的二神那样过于亲近人的神。”

    “这一切……都是神的意思吗?”地子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

    “那些身居高位的神往往比亲近的人类的神考虑得更远,正因为如此,他们做起事来比谁都要无情。在白峰塔被深深地钉在妖怪之山的时候,他们就预算到这种事了。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想为‘不变’留一亩三分地的幻想乡,本就是违背神明意愿的存在。”

    地子低着头,她终于明白了为何刚刚门缝里的太阳光会让她不安。

    天魔继续说道:“但是……我也不想一直就这样下去。我做了一件事来阻止大天狗,五十年前的第二次仪式里,我在杀戮中恢复了意识,我知道饭纲卧行的仪式条件,于是我救了当时被作为祭品的冲羽一族的遗孤。”

    “就是你救了雏菊?雏菊口中的那个老人,就是您?”地子双手撑起上半身,激动得差点把作为支撑的桌子压翻。天魔也有些惊异,问道:

    “难道,你与那孩子相识?”

    地子告诉了天魔她与雏菊的事,天魔苦笑着说道:“命运真是弄人啊,没想到当初失去家园的少女,终究会因对家园的思恋吸引着回到这厄运的漩涡。”

    “该死的,我当初就不该答应让她来天狗城。”地子骂了骂自己。

    “就算你不答应,她也无法舍弃心中的执念,失去家的雏鸟终究要寻巢。”

    二人保持了许久的沉默,地子似乎无法再问下去了。过了十几秒,天魔开口了:

    “我之所以想见你,是因为我得知,有人赠送了你一把能够斩杀妖魔的剑。”

    “你说这把吗?”地子拿出了剑,此时连剑鞘也已滚烫无比。

    “果然……是十拳剑。”天魔露出了凝重的表情,“能拔出来让我看看吗?”

    地子拔出剑,剑冒出了滚滚火焰,照亮了整个房间。不仅如此,房间内的另一盏油灯也同时亮了起来。地子赶紧把剑收进鞘中,以免把房间点着。

    “之所以会燃起如此猛烈的火,是因为它想要斩杀的妖魔的源头,就在它面前吧。”天魔说道,“我有一个请求,请你用它往这里,刺下去。”天魔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你说什么?!”

    “如果用一般的方式杀我,只会让怨灵跑出来危害人间,但是如果是用这把剑杀我,想必会连着怨灵一同焚烧殆尽。这将是我燃起的唯一的杀心,对我自己的杀心。只有这样,那怨灵才会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不会这么做的!”地子站起来拒绝道。

    “也是,在这里杀了我,想必只会给你带来更多麻烦吧……”天魔有些失望,“而且,我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成功。我不能亲自下手,那样怨灵就会在我下手的一瞬间将我夺舍。”

    “不是因为这个——啧,真的是,你为什么会想着自杀啊?”

    “这是我身为天狗的领袖,能为天狗做的唯一一件事——终结他们的罪。既然你无法下手,就请阻止即将发生在天狗城的动乱吧,只有天狗城稳定太平,我才能更好地镇压心中的怨灵,而不被那些死去的天狗的怨灵所扰。每当有天狗怀着怨念死去,我都能感觉到。”

    “我知道了,我已经答应大峰前帮他解决你们天狗的破事。”

    “不……还是太晚了。我感觉到了,动乱已经开始了。”天魔突然皱起眉,闭眼说道。

    “什么意思?”

    “已经开始有人死去了,鬼一僧正的行动开始了。有人,包围了白峰塔。”

    地子听罢,冲过去一脚踹开房间的正门,外面的走廊亦是阳台,她朝下面望去,只见密密麻麻的黑点在地上移动——那些是奔跑的天狗,似乎天狗城正发生着什么乱子。

    “快去吧,阻止他们,”天魔说道,“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前。”

    鬼一僧正的军变,开始了。

七十三、狼烟

    随着午时的钟声敲响,大峰前一声令下,那支在天狗城内引发一系列混乱的名为“枪”的外界人类技术产物,在榔头的敲击下粉碎。

    “刽子手”连着朝那小物件使劲敲击好几下,仿佛对那东西有说不完的怨恨。一些天狗们叫不出名字的零件如雨点般落在地上,引起了围观群众的一片叫好,如同真的将一位穷凶极恶的罪犯碎尸万段。

    大峰前微微一笑,心中悬着的许多巨石落下来一块。然而下一秒他又恢复了以往的不怒自威的表情,因为他所期望的一切还尚未到来。接下来,他要颁布一系列法令,同时解除对地子的指控。

    他走上台,天狗民众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这是他最享受的一件事。他肯定,此时所有人心中都在想,这位大天狗领袖将要给他们带来什么,而他会回答,将带来所有人都期望的秩序与太平。

    这是他自天狗古代战争起就期望的一切,所有人在稳定不变的世界里,在精英的管理和保护下,无忧无虑、无欲无求地生活下去。而这种现状将永远持续下去,即便他死去,他也不会让任何人破坏这秩序。

    他刻意地清了清嗓子,因为他认为这会让群众感觉到他的威严,然而还未等他话说出口,另一个身影也走上台,夺走了众人的视线。

    “爱宕山令:天狗城内忧不定,外患将至,现颁布‘驻军令’,准许鬼一率军进城!”来者正是本多轻盛。

    “你说什么?!”大峰前用凶狠地目光看向本多轻盛,如同要把他吃了一般。

    “这是相之大天狗大人亲手颁布的文书,上面有他的手印。”本多轻盛眼中带着极具嘲讽意味的笑意,举着文书展示给众人看,“文书已经发往北门,还请大人配合。”

    大峰前夺过文书,扫了一眼,确认是爱宕山的手印,随后他扔下文书,回过身急匆匆地往北门的方向赶去。他知道,爱宕山在这方面的权力大于他,但他也知道,爱宕山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一旦军队进城,包括爱宕山在内所有大天狗都只能对鬼一僧正卑躬屈膝。

    这件事超出了他的预料,他不知道鬼一僧正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让爱宕山签下了那文书,只要有了那文书,鬼一僧正进城就名正言顺。

    但他不会让那种事发生,哪怕违抗那“驻军令”,他大峰前也不会让鬼一僧正得逞。

    他快马加鞭赶到北门,此时门口喧闹无比,除了围观群众,自己的属下也聚集在城楼上。

    “峰之大天狗大人!”见自己的上司到来,一位天狗精英像是看到了救星,这反而令他有些失望,“刚刚有人过来颁了个什么‘驻军令’,现在城外的士兵都吵着要进城。我们服从您的命令,没有开门。”

    “做得好,不能开门。”大峰前心里悻悻地,所有部下都注视着他。他们没有能力,也没有办法解决这种问题。他头一次感觉到他人的目光带给他的压力,而他环顾了四周,问出了一个问题:“墨羽仲府呢?”

    听到这个问题,众人面面相觑,摇了摇头,“不知道,他没来过。”

    “把他给我叫过来。”

    “是。”

    大峰前在众人的簇拥下登上城楼,他亲自下令修筑城墙等待的恐怕就是这一天。城墙下,是鬼一僧正的亲族,“赤土”队队长,此时恐怕有指挥全军权力的鬼一无正看见他,朝他喊道:“峰之大天狗大人,您已经收到‘驻军令’了吧?还请执行!”

    大峰前怒斥:“鬼一无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算盘!我大峰前就是死在这,也不会放你们进城!”

    对方见大峰前是如此态度,冷笑一声,仿佛是早有预料,喊道:“大峰前大人,这可是相之大天狗的命令,他的命令就代表天狗一族,代表天魔!您这样可是忤逆,天狗民众可都看在眼里的!”

    与此同时,士兵们也齐声喊道:“同胞们啊,看啊!大峰前不服从驻军令,是忤逆天魔大人啊!”像是排练好了一般。

    墙内一时间人声鼎沸,什么谣言都传出来了:大峰前私藏罪犯、大峰前要把天魔大人当人质、大峰前想迫害其他几位大天狗……更有甚者,说大山伯的死也在大峰前计划之内。

    大峰前不在乎这些,但他心里此时下了一个决心,那就是把天狗军队挡在门外。

    墨羽仲府听闻消息,匆匆赶来,路上他也听到了不少流言蜚语,等到他到大峰前面前时,城楼上已经架起了弓。

    “属下来迟,罪该万死!”他见到大峰前,连忙磕头谢罪。周围的同僚都用不屑的眼光看他,等着看一出好戏。

    没想到大峰前竟亲自把他扶起来,说道:“你说,现在这个局势,怎么办最好?”墨羽仲府先是一愣,随后望了望城外,两边剑拔弩张,随时都会爆发冲突。他心里有些后悔,若是他早点来,或许可以阻止这场冲突。

    他会劝说大峰前,姑且拖延,不要把话说绝。然后想办法把爱宕山和鬼一僧正等人全部叫过来当面对峙,这样就能化解问题。但是看现在的情况,已经没法拖延了。

    在这之前,他受地子之托找到了那个名叫衣玖的女人,万万没想到还有别的收获,他从她那里得知了鬼一僧正的计划,而消息的来源对方暂时不肯透露,他本来有些怀疑,但事到如今,对方的情报正确与否没有意义,因为已经太迟了。

    大峰前此刻的焦急与忧虑溢于言表,不再刻意展现威严,墨羽见此,便跨上城墙,对下面的鬼一无正喊道:“将军,还记得我吗?”

    “这不是那天那个小子吗?我当然记得你,雪崩时,你跑得可快啊!”鬼一无正说罢,周围的士兵和他一同哈哈大笑。

    “将军当时指挥部队有纪律地撤退,也令我十分敬佩。既然将军如此重视纪律,能否允许我们办些手续,挨个挨个登记一下士兵的信息,然后一个一个进城?”

    听到墨羽这么说,楼上的天狗精英有些急,骂墨羽是叛徒,大峰前呵止了他们。而城楼下,鬼一无正一时间有些失措,他没想到对方会来这么一出。

    见对方哑口无言,墨羽接着说道:“我们峰之大天狗大人非常重视程序和秩序,既然驻军令已颁布,我们自当服从。但是他之所以愤怒,是看到将军您的军队,如今表现出来的纪律混乱不堪,甚至还诋毁大天狗大人。他担心的是士兵进城后不遵守城内法规,劫掠百姓。因此,我们认为应当依次登记注册士兵,有序进城,也防止一些墙外居民趁乱进城,您说是不是?”

    鬼一无正想说些什么,却无言以对,如果真着了这小子的道,那约定的动手时间就会错过,他可就有愧于鬼一僧正。但是如果不听,占理的就是对方了,这也不符合鬼一僧正的要求。这种情况下,他只能咬着牙,死死地瞪着墨羽。“没想到,这个小子不简单。”

    在墨羽替自己拖延时间的同时,大峰前也命令部下去赶紧找爱宕山荣术,本多轻盛肯定把他软禁在了某处。他挑了几位擅长潜入的鸦天狗,让他们尽快不惜一切代价把爱宕山带过来,不要与本多轻盛对战。

    他转身问墨羽:“情况如何?”

    墨羽摇了摇头,答道:“只能让我们占理,但是战斗不可避免。”

    不出墨羽所料,鬼一无正想着不能错过已经约好的时间,他骑着马,走到一处高台,拔出刀,在正午的太阳下对士兵们喊道:“诸位将士,报答狼之大天狗、报答天魔大人的机会就在今日!大峰前挟天魔的日子到头了!为了天狗一族!攻城!”

    鸦天狗先锋部队率先飞扑上来,密密麻麻地几乎遮蔽了天空。守城搭弓的士兵各各都是射箭的好手,但是如此数量的鸦天狗实在难以应付。他们射下十个,就会漏掉二十个,从他们背后袭来。

    一名鸦天狗士兵举着刀,想要高速突进斩杀他正前方的弓手,那弓手反应及时,趴下躲避。士兵翻过城墙,撞到了一位庞大的身影,他受过最严酷的训练,他知道如何应对比自己体型大的对手。然后就在他抬起头的一瞬间,手中的刀就因惊恐落在了地上。

    士兵早已做好死的觉悟,然而他没想到上来就会遇见大峰前,那位在天狗古代战争中一人与三百名天狗战士大战并且全歼对手的最强大天狗。

    恐惧让他不小心弄掉了武器,军令和荣耀不允许他后退,他大呼一声,挥拳过去,下一秒,他就像蚊子一样被拍在墙上,成了一摊血。

    大峰前亲自带人掩护弓手,这让守城方士气大振。但鸦天狗先锋部队给底下其他白狼天狗爬墙做了掩护,第一位白狼天狗叼着刀柄爬上了城墙,当他从城墙顶上探出头来时,迎接他的是守城士兵高高举起的石头。随着一声“啪嚓”,石头和那白狼天狗的额头一同碎裂了。守城方早已做好了天狗军队会攻城的准备,因此提前在城楼上堆好石块。

    但是城内石块数量毕竟有限,很快就给挥霍光了。白狼天狗三五成群地翻过城墙,弓手不得不停止由面对面的大范围射击,转而变成了点对点的各自为战。

    一名天狗精英同时面临多个敌人的夹击。那士兵后退几步,挡下一刀,另一刀从他腋下刺进体内,他痛苦地喊叫着,用胳肢窝夹住那刀,不肯松开。第三名敌人挥刀朝他的脖子砍去,一个黑色的身影高速掠过,将那敌人一脚踹飞,随后斩杀了与他招架着的两名敌人。

    此人是墨羽仲府,他平时根本看不起的文职鸦天狗,此时竟然亲手斩杀了三名敌人。“没事吧?”墨羽问道。

    “切……来得太晚了……”他捂着腋下,已经流了太多血,很快倒了下去,没了生气。

    “确实太晚了……”墨羽叹了口气,这是他第一次亲历战场,果然比他想象得更加血腥。他不住地大喘气,左顾右盼想要寻找大峰前的位置,他想着该怎么出谋划策才能将局势逆转。

    “别走神!”背后传来了他人的声音,他急忙回过身,一位队友用身体替他挡下了一击。那是刚刚还在怒斥他背叛的同僚,墨羽连忙刺死了敌人,随后扶着那名同僚,那同僚朝他怒斥道:“管好你自己去!”随后吐了一口血,也死去了。

    墨羽仲府这才缓过神来,这是战场,稍不留意就会送命!在战场上,一切理念、一切大道理都没有意义,有的只有血与血。这里根本不是他与渡边信的切磋或者与两三个士兵周旋能比的。

    墨羽忘却了自己为何来这里,他看着堆在城楼上的尸体,看着满身的血,他心中曾经拥有的所有自信和坚持都崩塌了。他不过只是个会耍点小聪明的小鬼罢了,而那些身居高位的人,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有资格夺走这么多人的生命?!

    他再次踏上城墙,望着不远处指挥着军队的鬼一无正,将全部的愤怒都聚集在他身上,他紧紧地握着刀,打算利用自己的速度冲到对方将领面前刺杀他。

    然而,他甚至还没踏出第二步,脚边的扑上来一个白狼天狗,将他推到在血坑里。他挣扎着与之缠斗。对方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拼命往下按。而他的求生本能也让他使出这辈子都没使出的力气,抓着对方的手腕和刀柄抵抗。他不想自己身首分离。

    他咬着牙,缩着脖子,下巴无意间触碰到自己那随时挂在脖子上的相机的按钮,相机咔嚓一声发出闪光,敌人紧闭双眼,力道有所松懈。他趁着这个机会翻过来将敌人压在下面,用对方的刀割开了对方的喉咙。

    刚才的缠斗让他一度忘记了呼吸,他一边喘着气,一边从敌人的尸体上爬起来,朝那死者身上吐了一摊血。他警惕四周时,听见城内的方向一阵喧闹,有什么东西正朝这边过来。

    他躲到了一处掩体内,往城内的方向望去,只见街角突然转过来一支由白狼天狗组成的部队,大概有一百多人。

    支援?不,那是天狗城第二保卫队,但恐怕他们不是为了保护天狗城而来,而是服从鬼一僧正的命令,接应城外的军队,从里面夹击大峰前他们。

    为首的正是他们的队长,渡边信。

七十四、东家起火

    时间回到今天早上,大峰御前此时正坐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家过夜。没有了家里的条条框框的约束,她反而觉得不自在。

    她的对面是一张床,床上躺着昨晚她在外面偶然捡回来的一位受了重伤的白狼天狗,如果没记错,这位白狼天狗是鬼一僧正阵营的犬走椛。

    若不是因为她昨天因为无法接受自己的曾祖父——大峰前曾经是“百鬼夜行”的帮凶而出走,也许也不会救下这位白狼天狗。那时犬走椛已经奄奄一息了,幸亏家里人教过她紧急处理伤口的方式,再加上这位天狗战士体质坚韧,才没有丧命。

    在那之后,她背着椛躲避着追兵,她不知晓为何犬走椛为何会被鬼一僧正的人追杀,总而言之,她不会放弃自己所看见的每一条生命,这是她从小接受的教育。

    讽刺的是,教给她这些的家族,杀害过无数无辜的生命。

    就在她不知道往何处躲藏时,遇到了一个不是天狗的紫发女人,紫发女人说她认识犬走椛,愿意帮她们一把,于是把她们藏在了这个房间里。她不知道该不该信任紫发女人,但是也没有办法。

    紫发女人此时正靠在另一边的椅子上小憩,她还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她们逃到这里来后,还没有过对话。

    出于礼仪,大峰御前没有去叫醒紫发女人,说起来,昨天她也是这样等待着地子醒来。

    “唔……”椛似乎恢复了意识,而身上的伤口的疼痛又让她发出了低吟。

    听到了椛的声音,紫发女人也睁开眼,小走到椛床边,轻轻按着她的肩说道:“别动,你的伤很重。”

    “你是……永江衣玖?”看见紫发女人,椛认出了她。

    “还记得我吗?那就好,说明记忆没有出现障碍。”

    “为什么我在这里?我记得……唔!”椛终于想起了昨晚她和渡边信的死斗,“是你救了我吗?”

    “真正救了你的,是这位小姐。”衣玖转过身,让椛看向坐在对面的大峰御前。

    “请问你是?”椛并不认识大峰御前,毕竟她也是最近才开始活跃。

    “我是大……叫我御前就好。”大峰御前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的姓氏告诉她,无论是对于椛还是如今的自己,这个姓氏都过于沉重。

    “谢谢你,御前小姐。”椛注意到了对方放在身边的薙刀,意识到了什么。

    “我听说过您,犬走椛,天狗城第三保卫队的队长。”

    “应该是‘原’吧?”椛苦笑道,那只队伍在很早之前就因为鬼一僧正和彦山前的分裂而解散了。

    “为什么您会被鬼一僧正大天狗的人追杀呢?”大峰御前问道。

    “对了!我看见本多轻盛和鬼一僧正昨晚密谋着,要让城外的军队进攻天狗城!”因为大峰御前的问题,椛想起了这件事,说着就要起身,却因为疼痛而动弹不得。

    “别动,你现在不能去战斗,你的伤起码要几天才能痊愈。”衣玖阻止道。

    “可是,不能让他们得逞!至少必须告诉地子才行!”

    “地子……”听到这个名字,衣玖愣了一会儿。

    “咚咚咚。”沉闷的敲门声引起了屋内所有人的警觉,有人发现了这里?大峰御前握住刀,衣玖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随后轻轻地走到门口,光是从门的角度看不见屋内的另外两人。衣玖把左手藏在身后,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电流在她手心闪动,右手握住门把手,小心翼翼地开门。

    “请问……”对方正欲问些什么,看见了衣玖,顿了一下,随后改变了到嘴边的问题,“您是否是地子小姐的熟人?”

    大峰御前听出了那个声音,是墨羽仲府,松开了刀柄。而椛也听了出来,她注意到御前的动作,更加确信了对方的身份。

    衣玖出去,与对方交谈了许久,才进来。她对椛说道:“他是大峰前的人,放心,我代你告诉了他鬼一僧正的事,但没有向他透露你的事。”

    “谢谢你,其实,他可以信任的。”椛说道。

    “不,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是个危险的人,或者,他即将成为一个危险的人。”衣玖道出了自己对墨羽的不信任。

    “为什么这么说?”

    “只是直觉罢了,总之,还不能让他进来。”衣玖摇了摇头。

    “他是来做什么的?”大峰御前问道。

    “受地子之托来找我,虽然我很想跟她会合,但是贸然前去恐怕还会卷入更大的漩涡。”

    “衣玖和地子认识?”椛问道。

    “与其说认识,不如说,她和我是老相识,她的真实身份你也认识,是天子,比那名居家的天子。只不过被改了面容,封住了记忆。”

    椛有些震惊,原来一直以来从地子身上感觉到的熟悉气息源于此。“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中的缘由有些复杂,我不方便多透露。我如今是要接她回去,因为如今天狗城的局势越来越复杂,她很难脱身,于是那天法场上,我操纵落雷劈开了锁链。”

    “原来那雷是你引发的?”椛惊愕地说道,“我本来打算砍断她的枷锁,没想到你先一步。”

    “原来如此,不过如果那时候你这么做了,你也会成为罪犯吧?”

    一边的大峰御前憋着笑意,因为她那天也接到任务,要带着面具劫法场,没想到也被抢先了。同一天,打算劫法场救地子的三人居然聚在了同一间屋子里。

    “话说,这位小姐。”衣玖转过身来,“看你的行头,应该也是哪里的战士吧?”她盯着大峰御前的薙刀问道。

    大峰御前知道自己瞒不了,只是点点头。想起昨天所得知的事,心里满是愧疚。不久,她又抬起头,道出了自己的问题:

    “犬走椛前辈,为何选择从鬼一僧正那里逃出来,而不是服从命令呢?”

    椛沉下视线,呼出一口白气,似乎昨晚的雪还扎着她的骨髓,刺痛不断。她说道:“我知道,我不是合格的士兵。作为士兵,服从命令便是天职。但是,我却选择服从我自己的道义,我不认可自己主人所做的事。”

    “犬走椛前辈所认可的道义是什么呢?”

    “守护天狗一族,守护妖怪之山的和平便是。但是,我无法认可他为了和平而发动战争。还有那么多无辜的人,鬼一僧正所做之事,我必须阻止。”椛的眼神突然坚定,她早已斩断了迷茫,“我不会否定我之前做的那些错事,正因为如此,我不能就此逃避。”

    “好啦好啦。”衣玖突然打断道,“你还是先好好养伤,飞蛾扑火只会连灰烬都没有,可别学天子大人,她可是做事只顾向前冲,不考虑后果的那类人。”

    “我可是被她‘教训’过的,还得感谢她呢。”椛笑着说。

    听了椛的一番话,大峰御前心底的迷茫似乎驱散了些,她握紧刀柄,突然站起来,吓了二人一跳。

    “谢谢您,椛前辈。不瞒您说,我其实是大峰家的人,大峰御前。”

    椛并没有表现出惊讶:“我刚刚就猜到了。”

    “诶?是这样吗?”大峰御前恢复了以往的元气,尴尬地笑着缩了缩肩,“我还期待着您露出震惊的表情呢。”

    “我也隐隐约约听说过一些传闻,说是大峰家出现了一位天赋异禀的少女天狗,说的就是你吧!”

    “嘿嘿,别这么夸我啦。”大峰御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恢复了认真的表情,说道:

    “抱歉,我现在必须离开了。”

    “我知道,要去战斗了吧?”椛明白她的意思。

    “嗯,请衣玖姐姐代我好好照顾犬走椛前辈,我会告知地子姐姐你们的事。”

    “好的,保重。”衣玖点了点头。

    大峰御前离开了房间,来到了街上。她从路人口中得知了北门发生的动乱,加快脚步朝那里赶。

    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她都要为自己的道义而战,这就是她从椛刚刚的答复中学来的,自己选择的道路。想到这里,她不禁振奋起精神,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不过,明白和做到还是两回事,未经真正的挫折,大峰御前想必难以迎来成长吧。

    “小姐!”一个熟悉的声音朝她喊道,她回过头,只见一个健壮的鼻高天狗正追着她,是家臣葛城。

    “葛城叔!”

    “终于找到您了,小姐,您到底去哪儿了?没受伤吧?”葛城跑到她面前,担忧地打量着她身上有没有伤。

    “没事的,葛城叔,我已经想清楚了。不用多说,快带我去家主大人那里。”

    见小姐没事,葛城松了一口气,连着点头:“好好,我这就带你过去,大峰前大人想必很担心你!”

    半路上,另一支队伍穿过路口,见到二人,也停了下来。为首的是一位年轻而熟悉的天狗。

    “柘木?你在做什么?大峰前大人不是让你看着渡边信他们吗?”葛城质问道。

    “什么?难道天狗城第二保卫队刚刚没有走这条路?我追着过来的。”年轻的天狗面色苍白,似乎意识到了问题。“完了,他们现在一定往北门去夹击大峰前大人了。”

    “那还等什么?快走!”众人一同往北门的方向赶。天狗城的北边,白峰塔以北基本上是各个大天狗家族生活的区域,一路上,不断有天狗贵族骑着马车往南逃,在街上横冲直撞,试图躲避战争的波及,也不顾撞飞了多少孩子,碾死了多少路人。

    然而,这些天狗中,并没有大峰家的。并非是因为大峰家不愿逃跑,而是——众人注意到东北方,大峰家的府邸的方向,一道黑烟直冲云霄。

    “家里发生了什么?”大峰御前不安地问道。

    “难道渡边信是去偷袭本家了?不可能,他没那个本事。”葛城分析道。

    “先过去看看吧。”柘木带着众人赶往那里,一到大峰府邸门口,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地一幕:整座府邸正燃着熊熊火焰,没有一人从里面出来。

    “着火了?!”

    “快救火!”

    “兄长大人,母亲大人!”看到这一幕,大峰御前慌张地想要冲进火海,葛城想要拦住她,却跟不上她的速度。众人只得跟着她进去救人。

    进了府邸,却见到一人在庭院中,念叨着什么:

    “大峰前长子,大峰寿;大峰前次子,大峰端;大峰前长孙,大峰会,大峰前曾孙男,大峰拓人……”他满身是他人之血,清点完大峰家的族谱,随后将其扔入火海,用十文字枪指着大峰御前,说道:

    “现在,大峰一族五十几人,只剩下你和大峰前了吧?”

    “本……本多轻盛?”

    “大峰家我还以为能有多强,结果弱不禁风,你的母亲还求着我不要杀你的哥哥呢,哈哈哈哈!”

    “额,啊啊啊啊!”大峰御前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流着泪咆哮起来,举起薙刀就要冲过去,却被葛城紧紧抱住。

    “别去!小姐!您不是他的对手!”

    “本多轻盛!!!我要杀了你!!!”大峰御前已经失去了理智,不断地挣扎。她天赋异禀,力大过人,葛城渐渐控制不住。

    本多轻盛还狂妄地挑衅道:“让她过来吧,她之前可是接了我一刀。我本来今天主要是找她,结果她哥哥不肯,替她跟我打了场。可惜根本无法满足我,连一刀都接不住,就被我切成几段了。”

    话正说着,一道锁链扫过,本多轻盛凭借本能一跃而起躲过了横扫,谁知空中也有锁链扑面而来,即使他反应力再快也无法躲开,脖子、四肢、腰部全被锁链捆住,就这样被束缚在了半空中。原来是柘木缘稀和他的部下率先发起了突袭。

    柘木缘稀的部队,是大峰前为年仅二十的他安排的,专门以锁链和镰刀收割敌人。每一位成员都比柘木缘稀年长,却比任何人都信任和服从这位少年,他们的队长。即使如今要面对本多轻盛,他们也不会退缩。

    “清醒一点!御前!”柘木呵斥道,“去找大峰前大人,现在北门的防守才是要紧事!葛城!小姐就交给你了!我们来拦截本多轻盛。”

    “柘木哥……”大峰御前不明白,明明她刚做好了觉悟,就要面对这样的惨剧。家人被杀害,而和自己年龄相仿的柘木缘稀还要替自己殿后。

    “不错!”本多轻盛挣脱了锁链,捡起十文字枪直接朝大峰御前投掷。几乎是同时,无数根锁链从四面八方袭来,将那十文字枪牢牢捆在空中。

    “快去!别让大峰前大人等太久!”

    “明白了!保重,小伙计。”葛城敬重地点点头,拉着大峰御前离开了。大峰御前此时仍然在迷茫和愤怒中,因此葛城更不能让她上,因为这个时候的她,是使不出她引以为豪的本领的。

    ——让身体如羽毛般轻盈,能抵消掉任何攻击的能力。

    本多轻盛注意到,这个毛头小子之所以能做到从四面八方伸出锁链,除了他手中的那武器制作极其精巧外,还要依靠他的部下的配合。

    “那么,就先把你的部下杀光吧。”本多轻盛露出了恶鬼般的笑容。

七十五、地网

    迎接本多轻盛的,是由铁链组成的毫无空隙的网,他拔出刀,想要劈断它取回自己的十文字枪,却发现这特制锁链仅凭他的刀的锋利程度无法砍断。刀刃崩裂,他只能以肉身对抗数十个人合力拉动的铁网。

    这招之前对渡边信失效了,而柘木缘稀的部队之所以在与渡边信的对抗中落败,是因为对他实力估计错误。而对于本多轻盛,他们花了很大工夫研究其作战方式,自然知道仅凭蛮力不可能与之抗衡。

    然而作为单独一人,本多轻盛只能往一个方向施展其巨大的力量,但是他们可以同时从多个方向限制其出力。膝盖、脚腕、腰部、肩膀、手肘、手腕……本多轻盛身上多个关节都被牢牢捆住,他引以为豪的力量需要全身关节的配合,此时却被分散开来,只要其中一处用力,其他地方的力量就会弱化,从而进一步被限制。

    这个时候,往往是取敌人首级的最佳时机,但是作为领队的柘木缘稀此时紧紧盯着对手,不采取进一步措施。因为他知道,本多轻盛是为了胜利不择手段之人,他身上还藏着无数暗器,如果贸然靠近,会被不知名的攻击反将一军。

    但是,接下来该怎么办?柘木缘稀如此想。此时本多轻盛虽然难以挣脱束缚,但他们也不能再拖动本多轻盛半步。本多轻盛此时沉下身体,牢牢稳住自己的重心,只要重心一踏,他就彻底输了。

    柘木的犹豫给了本多轻盛思考的机会。“这小子还是太嫩了。”他注意到,虽然对方使用的武器构造十分精巧,他暂且看不穿其原理,但是这都离不开每个人的配合,只要其中一人倒下,整个局势就会逆转。

    此时烈火熊熊燃烧中的大峰府邸,气氛也随着温度变得异常焦灼。双方都明白,这场战斗短时间内不会有援兵。本多轻盛的第一保卫队隶属的是爱宕山荣术,而不是他,在他逼迫爱宕山签下“驻军令”时,就宣告了背叛。于是他亲手毁灭了整支队伍,杀死了同他并肩作战多年的部下,在他看来,部下不过是他追求名利的垫脚石罢了。而眼前的部队,却极其依赖每一个人,这也成为他们的致命弱点。

    本多轻盛本想等柘木缘稀靠近时用嘴里的暗器杀死他,但见他迟迟没有行动,他便咬了咬嘴里的暗器。一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线显现在柘木缘稀面前。

    柘木缘稀立即弯腰躲开,然而那细线目标并不是他,而是他背后地上的十文字枪。十文字枪的尾端连上了线,即刻从地上飞起来,在空中盘旋好几圈。本多轻盛只是动了动舌头,那十文字枪便朝着一边扫去。

    他的目标不是铁链,而是人!“不好!快躲开!”柘木缘稀命令道,但为时已晚,十文字枪直直地刺穿了一个部下的脖子,随后又盘旋起来,将其身首分离。

    “感觉到了,左手手腕的有松动。”本多轻盛立即从那里发力,反过来利用锁链将束缚着他左臂的敌人拉翻,又甩着他们去撞击其他人。

    “调整队形!”柘木缘稀一边下令,一边稳住自己,紧紧握住这名为“链铐”的武器。顾名思义,在这武器下,每个人都是囚徒,不能因为任何原因松开它,因此将它铐在每个人手腕上。这也意味着,只要一人倒下,整支链铐队伍都将面临危险。

    而握着链铐尾端的他,是队伍的核心,也是应当对每个人负责的人。链铐的尾端是收割的镰刀,他立刻上前,必须在这个时候砍下对方的头!

    队伍里还有一些非链铐队伍的辅助人员,他们在平时,是负责擒拿或者以其他方式捕杀对手的队员,然而在刚刚,因为本多轻盛的力量过于强大,他们也一同拉着锁链限制他,抽不出手收人头。现在阵型已经崩溃,他们便在柘木的指挥下分散开,或是拦截那十文字枪,或是帮忙稳住链铐队伍,或是和柘木一起上前围杀本多轻盛。

    就在他们的武器逼进本多轻盛的同时,本多轻盛却突然从他们眼前消失,留下了密密麻麻的手里剑。柘木立即挥动链铐,让坚不可摧的锁链替在场所有人挡下了手里剑。他抬起头,只见本多轻盛已经脱离了束缚,在空中拿回了他的十文字。随后居然用双手高速转动十文字,在空中悬浮起来。

    十文字枪旋转产生的风将宅邸内的火焰吹起来,队员们不得不后退。而本多轻盛也在空中调整姿势,身体与地面平行,将十文字垂直面向地面,借着刚刚蓄的力俯冲下来。柘木立即带着众人后退,刹那间,火光吞没了众人的视野,本多轻盛落地产生的冲击力将整座府邸震碎,冲击波和碎石直接要了不少人的命。

    “哈哈哈哈!如果当时地子以同样的力道砸下来,我也就没了吧。还得感谢她,让我领悟了这一招。”本多轻盛踉跄着从烟尘中走出,只要他没死,每一次战斗都会让他变得更强,不过刚才的那一招,对他自己损伤也不小。他清点着地上的尸体,望见不远处,柘木从废墟中缓缓爬起。

    柘木并无大碍,刚刚一名队友用身体护住他,才不至于被碎石命中。然而冲击造成的伤害仍在,那位队员因为离冲击中心最近,已经血肉模糊。柘木能感觉到,这条链铐上,已经有无数队员丧命。

    “这个时候,御前他们应该到北门了……”柘木考虑起整个局势,“只要再拖一会儿,就能迎来转机。”整个队伍是一体的,他以链铐提示分散的众人接下来的阵型。幸存的众人迅速重新包围本多轻盛,利用锁链形成一个多边形圈,如同擂台一般将本多轻盛围在其中。

    本多轻盛不清楚这是要做什么,但是他必须抢占先手,于是掏出手里剑,朝着其中一个链铐手趁其不备掷出,随即提着枪冲上前。谁也那链铐手在意识到偷袭前身体就做出了反应,整个包围圈随着铁链的拉动运转起来,手里剑没能命中。

    本多轻盛有些惊异,但没多想,继续以刚才的那人为目标,朝他挥舞十文字枪。那人背后突然伸出另一柄枪,出于下意识的防御,本多轻盛转攻为守,挡下了那一击。

    “原来如此……”本多轻盛有些明白了。曾经作为一队的队长,他还是懂点排兵布阵。这个阵营以人与铁链为圈,将敌人包围在其中,只要其中一处受袭,整个队伍就会协同用力,或是抵抗,或是转圈躲避。而在圈外,有提着长枪的辅助人员掩护,倘若有人试图突围,就以长枪刺之。

    所有兵器中,长枪是最亲民的兵器,哪怕是没有受过训练的平民,拿着长枪也能缩短与正规士兵的差距。即使是本多轻盛,也不敢贸然去接。这种阵型和本多轻盛当初用于包围地子的阵型是一个道理,而且更难以突围。

    这种阵营需要每个成员的配合,并且能对任何指令产生肌肉记忆,以至于不需要思考就能做出反应。这支队伍做到了,本多轻盛不由得在心里赞叹。但是,这种阵营终究需要一个“脑”,由首脑进行指挥和发送信号。本多轻盛将目光投向柘木,不用多想,首脑必是此人。

    柘木见本多轻盛转向自己,用链铐内的机关产生的振动给全队发信号。这是只有他们能懂的信号。

    “只要再拖一会儿,再拖一会儿……”这时,不远处传来了巨大响声,这引起了本多轻盛的注意。

    “是那家伙吧……那家伙!”本多轻盛突然表情狰狞,望着白峰塔的方向,“终于肯出来了啊!地子!”他挥舞十文字,无视了包围圈,径直朝那里冲去,对于他来讲,只有地子,绝对不能活着。

    “拦住他!”柘木下令道。地子或许是整个战局的转机,不能让她再遭遇本多轻盛!

    ——————————————

    地子从四十九楼一跃跳下白峰塔,靠着“地之力”把落地的冲击分散,因此毫发无损。

    此时白峰塔上层的人员已经全部仓皇逃离,只有天魔无动于衷。地下的监狱囚犯并没有乘机暴动越狱,似乎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她在白峰塔上望见了城内的混乱,城东北起火,而北门则是一片混乱。她望了望爱宕山府邸的方向,那里暂时没动静,雏菊应该没事,大峰前说爱宕山不会让她有事。地子决定先去北门,因为北门外驻扎着鬼一僧正的军队。

    刚迈出一步,眼前却突然一黑,周围的喧闹、混乱的声音回归了静谧。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

    地子感觉到一股压迫感,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气氛,而她抬起头,想要确认情况时才发现——

    天黑了。

    明明才正午,刚刚太阳还高高挂在头顶,这时却消失不见了。就如同谁把太阳熄灭了似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望着漆黑的夜空,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看清了天上的星空。

    星空极其璀璨,可望而不可及。很快,星空渐渐发生变化:一条光带贯穿了天空,而星星随着那光带游动,似乎在朝着大地靠近。一些星光变得极其耀眼,如同第二个太阳,但随后又分裂开来,化为了光带中的粼粼波光。

    地子看得入迷,她无法理解这种变化,却又无法将视线挪开,沉浸在这种奇妙的景象中。

    “小心!是幻术!”一个声音从她内心响起,她赶紧闭上眼睛,然而为时已晚,她已经被置于了这种星空的幻术中了。天空突然发出一道亮光,光带中的星河化为了巨大的火球,即使是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那光和热量。她拔出魔剑,试图劈砍那些火球,火球却穿越了剑,穿过了她的衣服,落在她皮肤上,灼烧着她。

    这种疼痛是真实的,不是幻术,她痛喊了一声,睁开眼,发现自己仍然处于黑夜中。身上也没有灼烧的痕迹,但疼痛的记忆深深地刻在脑海中。

    黑暗的街道上空无一人,一些白色的影子从四面冒出,张开血盆大口向她扑来。她挥剑斩下,那白影化为一道烟消散,其他白影狡猾地躲开,钻进了她的指甲缝。

    地子顿时感觉到体力不支,她用剑支撑着自己,另一只手抓挠着身体,却不知如何才能将体内的怪物赶出。

    那些怪物贪婪地吸收着她的力量,情急之下,她划破了自己的手指,白色影子伴随着她的血液冒了出来,发出怪叫。

    “这些是还没有获得形态的孩子,天人的气看样子相当丰富。平常一个人都不够一只吸,而你身上的气,够好几只吃饱了。”一个身着蓝色天狗服的天狗从阴影中走出,她一手扛着一柄三脚架,一手叉腰,背上还长着翅膀。

    “你是……”

    “我名叫饭纲丸龙,是大天狗。”饭纲丸龙的身后走出了几个披着斗篷的天狗,将那些白色影子收进了各自的试管中。

    “饭纲……”地子明白了,这一切都是这个饭纲一族的人施展的幻术。她从墨羽口中得知,饭纲一族精通各种妖术,尤其是使唤名为“管狐”的妖怪。刚才吸收她气力的,想必就是管狐。

    地子把剑插进土里,从大地那里借了一些体力,又站得笔直。饭纲丸龙见此,有些惊奇:“原来如此,难怪能打赢本多轻盛。”

    “既然知道我打败了你们天狗的最强者,还不快让开?”地子用剑指着饭纲丸龙,此时剑并没有因为感受到妖魔之气而燃烧。

    “天狗一族精英众多,且各有所长。我可不觉得本多轻盛就能轻易从我这招里逃出去。”饭纲丸龙自信地笑了笑,她背后的疑似是术士的天狗默念起什么咒术。顿时,星空又发生变化,一道虹光按你天边升起,形成一道抛物线砸向地子。

    “就让你见识一下吧,‘改变’星空的力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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