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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漫漫步归     天赐一品txt下载     天赐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四章 祥和

    前头的裴宗之脚下一顿:“这个……还真没有。”而后想了想,又道,“我知道了,以后会有的。”

    黄石先生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自己那个“心里有没有数”的问题,不由一阵默然。

    薛二小姐这个年纪的懂什么内涵,多半看脸,看脸他是比不上裴宗之的。但是内涵嘛,他自诩自己还是要胜过裴宗之的,所以啊,还是三十多岁的女子好啊,懂得看内涵了,年岁又与他相差不大,黄石先生深以为然。

    “这就完了么?”黄石先生追上了裴宗之回头看了眼吵闹的人群。

    “继续留在那里免不了问话什么的,那才是真真麻烦了。”裴宗之打了个哈欠,“早点回阴阳司吧,趁着天师们都在百胜楼里呆着,阴阳司就我们两个,一会儿御膳房送来的饭食,你我二人还能先挑。”

    吃吃吃,就知道吃,整天就知道吃饭和睡觉。黄石先生腹诽,脚下却很诚实的追了上去:“那个草扎肉我喜欢,挑份最大的给我……”

    走到金銮殿外,还能看到盛敝理带着盛家子孙跪在殿外。早有人备了厚实的软垫铺在上头,万一跪出了什么毛病,陛下面子上也不好看。

    “这盛家老二真是个硬气的。”黄石先生感慨了一声,“可惜再硬气都比不上陈盛手里的兵马重要,可见人呐,还是要有点拿得出手的手段才行啊!”

    裴宗之脚下不停,一拐,拐向了阴阳司钦天监的方向。

    钦天监外的广场上空无一人,黄石先生叹道:“今日倒是消停了。”

    裴宗之不说话。

    黄石先生却又立刻道:“不对,不是消停了,阴阳司的人在百胜楼呢,不是消停了,是闹到宫外去了,”说罢,有些悻悻然的搓了搓手,“可惜啊,不能亲眼一见了。”看热闹的前提是自己不要惹上麻烦,这点道理他还是懂得。

    “咕噜”“咕噜”“咕噜”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两人同时停住了脚步向后看去,却见有人穿着裹的严严实实的跟在后头,一个半大的小太监推着推椅在后面走着,推椅上坐着个裹的严严实实的人。

    “这是谁?”黄石先生愣住了,“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你忘记了么?”裴宗之道,看着走过来的人并未离开。

    推到二人面前,小太监连忙向他二人行了个礼,那裹的严严实实的人也打了个招呼,“见过黄石先生、裴先生。”

    这声音,是吕监正!黄石先生惊呆了:断了几根骨头,他还真来了啊!

    “有伤在身便告假吧!”裴宗之道,“回去吧!”

    “不了,杨公伤了腿还留在阴阳司,吕梁怎能随便告假?”吕监正抬了抬手,瞧了瞧推椅,小太监会意的推着他往钦天监的方向去了。

    瞠目结舌半晌之后,黄石先生呼出了一口浊气:“真是身残志坚啊!”

    钦天监里安安静静地,因为那几个新来的监生都趴在桌上安安静静地睡觉。昨日跟自己闹矛盾的丫头乖巧的躺在椅子上睡的正香,把他原来留在这里的狐裘大袄垫在身下,看的吕监正一阵心疼,她倒是不客气,他的狐裘大袄,他自己都舍不得披呢!

    老监生们多是翻书和用纸笔沙沙演算着天气。

    一片祥和。

    吕监正沉默了片刻,摸了摸自己身上的石膏,在叫醒他们与一言不提之间选择了后者。

    睡吧睡吧,气象演算交不出来,我就将此事告到阴阳司,说尔等玩忽职守。吕监正默默地转着推椅找了个无人的位子,抽出一张演算纸演算了起来。心里却在腹诽,肖监正就不指望了,孩子孩子,孩子个屁,这个孩子抢了印章!顾监正、孙监正跟文监正这三个人的印章我看你怎么抢,臭丫头,有你好看的。这般一想,吕监正一用力,一张纸便被污了点墨,他烦躁的将纸揉成了一团,又拿出一张新纸演算起来。

    一上午都安安静静地,放佛又回到了原来的日子,是去御膳房拿饭的时候了,老监生们蹑手蹑脚的出了钦天监的大门,这才松了口气。

    “也不知道昨天晚上去墓地看鬼看了什么,一上午都在睡觉。”

    “这还不好啊!”有人叹了一声,“不觉得今儿上午特别安静舒服么?他们要是一直乖乖睡觉就好了。”

    “是啊!”这话一出,不少人应和了起来,“这般安安静静地才好呢,像昨日那样吓都吓死了。”

    “总算消停半日了,真是太好了,要是下午再睡一下午就更好了。”有人感慨,“咱们钦天监这地方也就这么点破事,我宁愿他们什么都不干,乖乖睡觉都比昨日那样折腾好。”

    “就是啊,尤其那个监正跟那个断了手的监生,那个监正看起来小小的,打起架来太厉害了,还靠着博陵崔氏的关系,人家靠夫人叫连襟,她这个算什么?走关系还是走后门啊!”

    “吕监正好可怜啊,断了几根骨头还要赶来当值,这昨儿才下了大雨,一会儿指不定还要下,想想就可怜的。”有人感慨道。

    “大雨天还要跑出来折腾,这伤筋动骨的,要是染了寒,以后年纪大了,有的痛呢!”老监生面带不忍,“真是可怜。”

    “能有什么办法?”有人连连摇头,“她是这回钦天监入试考试的第一名,你们见过之前哪个钦天监入试考试的第一名直接成了监正的?不是走了崔司空的关系,谁信啊!”

    “难怪一来就找事,吕监正被打成那个样子只能牙齿打落了往肚子里吞。”

    有人突然出声:“不是说这次钦天监入试考试吕监正跟钱元大人荆云大人搞舞弊案么?为什钱元大人跟荆云大人都倒了霉,就吕监正没有什么事,吕监正应当也有后台吧!”

    “有这一茬的话,他们找吕监正的茬也说得通了,看她跟肖监正就还不错的样子。”有人道,“她跟吕监正有的斗了。”

    ……

    黄石先生耳朵贴着门边听着老监生们的议论声走过,时而皱眉,时而捂嘴偷乐,待人尽数走光之后,才转身看向裴宗之:“她是走了崔远道的关系当上的监正?”

    “不是。”裴宗之看向手里的册子,大楚与前朝不同,废了前朝的起居郎,由钦天监和阴阳司的官员轮班在朝记录早朝内容,间或有不祥或者相冲之事告诫天子,他自来长安便暂时接手了钦天监阴阳司的排班事宜,“她向陛下自荐,陛下问过我的意思。”

第一百二十五章 抢食

    “向陛下自荐?”黄石先生吓了一大跳,“不是吧!”

    “是。”裴宗之点了点头,表示没有他没有听错。

    “咱陛下那个人……”黄石先生皱了皱眉,思忖着措辞,“你知道的,要说动他不容易啊!”

    明宗帝自幼聪明好学,观他行事作风也未作出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可以说是个尚算贤明的君主。至少民间是这般认为的,可于一些知晓内情的人来说就有些微词了。

    “陛下年轻时也算雄才大略,只是连番的忍让过后,在陈善跟延礼太后的事上,未免显得太过懦弱了。”黄石先生吹了个口哨,“太软了,跟个软脚虾似的。”

    “不是懦弱,是忍让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这不见得比懦弱好多少。”裴宗之道,“亲生母亲被掳走,他忍得,器重的太子被掳走,他又忍得,其中龃龉他不是不知道,功臣被杀,他还忍得。在陛下的想法里,我都忍了,为臣者有何忍不得的。”

    “自己做缩头乌龟也就罢了,还要大家陪他一起做。”黄石先生啧啧了两声,一脸鄙夷。

    “这时候不说陛下圣明了?”裴宗之挑眉。

    黄石先生哼了两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道:“前头在朝上这般义正严辞的说要查的时候,我还以为陛下转性了呢,总算硬气了一回,原来还是老样子。”

    “就算再怎么忍,陛下到底是个男人,总有发怒的时候,欺上门来,总会有发怒的时候。”裴宗之道,“她趁着陛下气头上跑出来自荐,陛下自也会头脑发热答应了。”

    “但头脑发热完了呢?”黄石先生很快领悟到了裴宗之的意思,“陛下会不会后悔?”

    “她没有下一步动作,放任陛下胡思乱想的话,难说。”裴宗之轻啜了一口茶。

    “那怎么办?”黄石先生眼皮一跳,指了指钦天监的方向,“陛下钦点的监正啊!”

    “一个钦天监的监正而已,点就点了,陈善还不会去管这些芝麻大点的小事。”裴宗之道。

    黄石先生撇了撇嘴:“我觉得她不可能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卫家那个老夫人根本不管她,她闲的没事做估摸着整天想着怎么捣乱了。”

    “那就是她的事了,我修国祚,只要大楚不倒其他的与我无关。”裴宗之道,“长安繁华地,在这里住上个一年半载还是很有意思的。”

    “对,有意思,太有意思了。”黄石先生看着钦天监的方向,“自从她来了,天天都有热闹可看,大半夜的都有事做。”

    裴宗之站了起来。

    黄石先生被他突然的起身吓了一跳,拍着胸脯道:“做什么突然站起来,吓都被你吓死了。”

    “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她怎么还没出来?”裴宗之摇了摇头,“去钦天监看看。”

    “啊?”黄石先生一愣,脚下却跟了上去。

    偌大的钦天监里只有一个人了,小小的一只,下巴尖尖的,脸上没有多少肉,躺在三只凳子拼起来的“床”上,凳子上还垫着狐裘,衣鞋未脱,睡得正香。

    “她倒是会享受。”黄石先生摇了摇头,低头看她。

    卫瑶卿只觉的有什么爬过脸庞一般,伸手一抓,睡眼惺忪的睁眼,却见是一根枯草。

    “醒了,再不吃饭御膳房那里就没饭了。”黄石先生手里拿着枯草,摇头晃脑道,并没有半点扰人清梦的觉悟。

    女孩子坐了起来,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径自出了门。

    前头的裴宗之似乎跟她说了一句什么一般,女孩子跟着他就向一旁的阴阳司走去,走向了裴宗之与他当值的房间。自觉的走到桌边坐了下来,裴宗之打开一旁的食盒,将饭菜一样一样的端了出来。

    “好香,御厨就是御厨,这菜做的就是好吃。”黄石先生端起饭碗,夹了一块软襦的肉入碗中,“这草扎肉就做的好。”

    “你们知不知道京城名花阁原来的花魁……”

    “东大街的小寡妇生的身材窈窕……”

    “怀国公的媳妇,现任怀国公世子夫人生的何等的花容月貌……”

    ……

    有些人喜欢在饭桌上高谈阔论,说个不停,黄石先生就是这种人。卫瑶卿低头扒饭,好香。遇到黄石先生这种饭友真是太好了,人只有一张嘴,说话跟吃饭二者选一,明显他只能选前者了。

    女孩子吃饭很挑,新来的御厨来自江南,做的一手好的草扎肉,酱汁配着白芝麻与葱花叫人食欲顿起。不过她挑食,吃了瘦肉,将酥软的浅浅的一层肥肉挑到一边。

    黄石先生讲的很高兴,她吃的也很高兴。

    讲了半日没人回应的黄石先生终于没了说话的劲头准备吃饭,低头一看,平素自己最喜欢的那份草扎肉已被人吃了一半,吃就吃了吧,她还挑肥瘦,黄石先生看的心痛不已:“噫,暴殄天物,浪费!你莫再吃了,都吃那么多肉了,剩下的就是我的了。”

    “我还在长身体,自然要多吃一点了。”女孩子伸出筷子挡住了他的举动,护犊子一般,“我想吃。”

    “你把肥的吃了啊,这么浪费,你家大人教你浪费粮食了?”黄石先生哼了一声,“不如让给我。民以食为天,你这挑走的,有多少百姓吃不起?真是不知百姓疾苦。”

    不知百姓疾苦这个帽子太大了,女孩子神情微僵,而后,“谁说浪费了。”女孩子夹起了挑到一旁的肥肉塞入嘴里咬了两口,眉头越皱越紧,最后还是“哇”一声吐了出来。

    黄石先生见状大笑了起来,筷子伸向那碗草扎肉,摇头晃脑:“还是我来……噫。”

    修长的手指捏起黑底红边的碗,将那剩下的小半碗肉拿到了自己跟前。

    “裴宗之,你干什么?”黄石先生惊讶不已,裴宗之今天转性了啊,居然跑出来同他抢吃食。

    “吃啊。”裴宗之头也不抬。

    一瞬间的安静之后,剑拔弩张的黄石先生跟卫瑶卿都悻悻然的收回了筷子。

    再次开始安安静静地吃饭,直到一碗只剩瘦肉的碗递到了自己手边。

    卫瑶卿双目一亮,道了声谢,就将肉倒扣到自己碗里,对上了黄石先生望来的目光得意的笑了笑。

第一百二十六章 会吐(月票150+)

    “你……居然还帮她挑肉?”黄石先生错愕不已,一块肉,肥瘦相间,没有刀的情况下如何分开?除了用牙齿咬不作他想。

    这个动作不是没有,有小孩子挑食,为人父母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可眼前这两人做起来,黄石先生抽了抽嘴角。

    裴宗之悠悠道:“她会吐。”

    哦,刚才她确实吃了口肥肉便吐了,黄石先生看这女孩子把肉吃的消灭干净了,有些心疼:“我也不喜欢吃肥肉,你怎么不帮我?”

    沉默了半晌。

    “我会吐。”

    ……

    吃饱喝足了,女孩子伸手打了个哈欠,大抵是昨晚一晚上没睡,又点煞除妖,年纪尚小,还没睡够,喝了点茶女孩子就开始打瞌睡。

    钦天监也不错,但地方太大,自然没有阴阳司这般分隔的房间暖和,阴阳司的天师们甚至还可以晚间在这里留宿,如杨公因着腿伤就是在阴阳司留宿的,之前黄少将军也是留在这里的,好些了才回定边侯府养伤的。

    睡眼惺忪的被推醒。

    有人推了推她:“去罗汉床上睡。”

    虽是睡眼惺忪,但基本的判断还是有的,卫瑶卿点了点头,摸到罗汉床上,外袍跟鞋子脱了,睡了上去,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黄石先生被赶到了一旁,看着女孩子睡在暖和的外袍里,因个子还小,一半垫着一半盖着,睡的香甜。“她倒是舒服了,昨儿问你借个外袍都不肯,今儿倒让她当褥子被子睡觉。”黄石先生有些不是滋味,“她虽然年纪还小,可也是个练家子,身体好的很,你就不能照顾一下我么?”

    “她还在长身体。”裴宗之看着手里的名册道。

    “那她慢慢长。”黄石先生撇了撇嘴,坐回凳子上,往日里怎么没发觉凳子硬邦邦的,怪难受的呢!

    “常人道要尊老爱幼,我这年纪也算半个老男人了,不能尊一下我么?”黄石先生忍不住又道。

    “那你们一个老男人,一个小姑娘到一边商量商量去,看谁礼让一下对方。”裴宗之头也不抬。

    算了吧,还跟她商量,那个吕监正不就是现成的例子么?身残志坚啊!黄石先生看着外头的大雨发呆,阴阳司的人被拖在了百胜楼里,今儿难得的安静。

    有人转着推椅过来了,看到出现在门口的人,黄石先生站了起来:“杨公。”

    “人呢,一天没见人了。昨儿说出去点煞除妖,老头子腿脚不好,便没有跟过去,怎么不见回来?”杨公有些好奇,身后的小童在后头帮忙推着车。

    在看到罗汉床上睡得正香的女孩子时,杨公不由愣了一愣,随即放低了声音:“可知发生了什么事?”

    “阴阳司没有人出事,”裴宗之放下手里的册子,“是普通人出事了。”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纰漏?”杨公皱眉,“死了多少人?”

    “不少。”

    “作孽啊!”杨公感慨了一声,而后又奇道,“那他们怎么不回来?”

    “在百胜楼里,阴阳司的人跟民众发生对峙了。”裴宗之说着,从身边的小袋中摸出一把果子递给小童。

    小童规规矩矩的道了声谢。

    这才是乖孩子嘛!黄石先生满意的点了点头,哪像那个臭丫头?

    “人总有遗漏之时,也不是头一回出现纰漏了,怎的这一回……”杨公有些不解,“闹大了?”

    裴宗之点头:“听说一开始是陈述同林立阳闹起来的,而后不值怎么的就闹大了。”

    “盛家老二还在金銮殿外跪着。”杨公叹了口气,“从陈述来京就不大太平了。”

    若是没有这一遭,盛家吃瘪就是时间问题了,就算盛敝理自己不在乎,愿意跪死在在金銮殿外,可盛家的小辈总是吃不消的。没吃过苦的贵族少年少女们,能坚持多久?

    但有了这一茬等于是给盛家送去了希望,只怕闹的更凶了。

    “麻烦。”杨公摇了摇头,拍了拍小童,“小子,走了。”

    小童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卫瑶卿睡饱了,爬了起来,听黄石先生嘴里还在说着什么杨公的,不由眨了眨眼:“杨公来过?”

    “是啊。”黄石先生点了点头,“你那时睡的正香呢!”

    卫瑶卿:“……”

    翻下罗汉床穿鞋子,穿外袍,道了声回钦天监了,卫瑶卿便出了门。

    站在门外依稀还能听到黄石先生激动的声音。

    “那个小童子,不是我说,当真是个好苗子,读书的料啊!”

    “若是我来教导,必然能叫他出人头地。”

    “可惜这孩子对科举不感兴趣,好说歹说也没用,要不然啊……”

    ……

    剩余的话就有些听不清了,因为委实离的远了。

    回到钦天监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推椅上的吕监正,见她过来,吕监正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卫瑶卿只作未见。

    才坐下,几个新监生就围过来了。

    “卫监正,后几日的天气演算我做了下,你看看可有不对的地方?”

    “明后两日有雨,大雨,时间么?明日是一整日,后日是……”

    “我算的也差不多,应当是……”

    ……

    声音有些杂乱,卫瑶卿却含笑点着头,很认真的模样。

    一声冷笑打破了热闹的氛围,周围蓦地一静。

    女孩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她开口了:“是谁?”

    老监生们只觉一瞬间头皮发麻,不由自主的缩紧了身子。

    坏了,有后台的丫头又要发作人了。

    “我。”有人站了出来。

    “你笑什么?”卫瑶卿问他。

    “我……”那人转了转眼珠,看着周围的同僚,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害怕,但是女孩子平淡无波的表情又给了他信心,是以直了直身子:“这般乱七八糟的,看着你好像都听懂了一般,这些人的话你都听进去了?”那人伸手指向围着卫瑶卿的几个监生,“如此敷衍的态度,真真叫人不齿。我都为这几个新来的不值。”

    “敷衍?”女孩子皱了皱眉,伸手指向林甫:“从林甫开始,林甫说的是明后两日有雨,大雨?时间么?时间是一整日,后日……郑方说的是……王生说的是……”

    女孩子口齿伶俐,不过转眼的功夫便将每个人的话复述了一遍,分毫不差:“如此,试问我哪里敷衍了?”

    “你们做不到,并非卫监正做不到。”林甫见状连忙出声比了比拳头,“这世上怂货那么多,自以为是的更多,有本事比比啊,废话那么多作甚?”

    一阵叫好声响起。

    老监生们低头不敢抬头看她,想也知道这叫好声是那群新来的监生传来的,啧啧啧,果然这丫头惹不得。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子又问。

    方才出声挑衅的人早被吓得面如土色,立马就有人提醒道:“这个人叫刘福!”看别人倒霉总是一件令人高兴快慰的事情,这世上多的是落井下石的人。

    “好,刘福。”女孩子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又说了四个字,声音很好听,却让刘福如闻鬼魅之语,她说:“我记下了。”

    一记哆嗦,刘福翻了个白眼,直接昏了过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通过

    “刘福。”女孩子手指轻轻扣了扣桌子,半晌之后,慢悠悠的开口了,“我想起来了,今日便是你的晴雨预测要上交的时候了。”

    说话间有人已掐了刘福一把人中,把他掐醒了。

    刘福脸色发白的看着她。

    什么东西扔向了吕监正,看到那枚四四方方的小印章时,吕监正愣住了:他的印章。这个丫头怎么会突然把印章还给他了。做梦都想抢回自己的印章,可眼前印章到跟前,他又心里一慌,有些不敢接。

    “你把你的预测结果给吕监正看看,反正我这里是不会落印了。”卫瑶卿道。

    晴雨预测几乎便是钦天监的监生们唯一要按部就班做的事情了,得监正同意通过,便能张贴出来预示众人了,不但朝中大员以此作为评判天气晴好的依据,就连百姓也是通过钦天监的预测做出门准备的。

    就这样?钦天监的监生们都愣住了,她有那么好心?卫瑶卿抬手打了个哈欠,向走进来的肖监正问了声好。

    早明白来龙去脉的肖监正皱了皱眉,是看这孩子人小欺负人么?这群监生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怎么可能没有吕监正在后头授意?想到这里,肖监正便眉头直皱,而后摇了摇头:真是的,这个吕监正,也好意思。

    “肖监正。”便在这时,女孩子推了推他,“您来做个见证,”她说着翻了翻刘福的晴雨预测,“这份我是不予落印的,吕监正那里愿意落印的,可别到时候赖到我头上来。”

    “自然。”肖监正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吕监正,“我看得很清楚。”

    “那您呢?”女孩子说着,扬了扬手里的印章,“您落印么?”

    “不落印。”肖监正沉下脸来,孩子顽劣也是情有可原的,这个吕监正委实太过分了。那些腌事他不是未曾听说,这等人还是离的远些的好。

    刘福脸色发白的看了一眼吕监正,文监正告假回柳州老家探亲,孙监正跟顾监正在皇陵忙活,眼下留在钦天监的三个监正,两个看他不顺眼,着实叫人心慌,不过好在晴雨预测有吕监正一人的印章也没什么问题了。

    吕监正翻了翻刘福的晴雨预测,没什么问题,盖上了印章,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找个地方藏好。除了他自己,旁人都不可能找到,除非他自己交出来,但是,怎么可能?

    已经到下值的时间了,卫瑶卿裹着外袍出了门,天真冷啊!好在枣糕跟老蔡早已经在宫门前候着了,马车里摆着一盆烧热的碳,暖意袭来,车帘放下,隔绝了外头的料峭寒意,枣糕塞过来两个汤婆子,卫瑶卿接过了,却拉开了一旁的车帘,伸手将汤婆子递了过去。

    “哇,雪中送炭啊,这种感觉,当真是比送上无数金银财宝更妙啊!”黄石先生接过汤婆子,一个递到了裴宗之的手里,“一碗肉换个汤婆子,好像也不错。”

    “是两个汤婆子,走吧。”裴宗之接过汤婆子暖了暖手,大步跨过。

    “咦,这人也不道声谢?”黄石先生摇了摇头,正要转头对卫瑶卿说声谢,却见马车已然悠悠行了起来,“都不用我们道声谢么?”黄石先生腹诽。

    “对她来说不需要。”裴宗之人高腿长,距离很快就被拉开了,“汤婆子烫手,你可要接好了。”

    黄石先生哼了一声:“一个汤婆子也弄的如此神秘,真是够了。”总觉得话中有话的样子。

    “话说,今晚咱两吃什么呢?”

    “吃的暂缓,先去趟铁匠铺。”裴宗之的声音远远传来。

    黄石先生紧赶慢赶了几步,追了上来:“去铁匠铺做什么?”

    “打把伞。”

    “你要打把铁伞么?”黄石先生抽了抽嘴角,脚下却跟上了裴宗之,嘴里却说个不停。

    “铁伞那么沉,又不好看,打铁伞做什么?”

    “我又拿不动。”

    “不如竹伞好看,轻盈。”

    “上面可以让我执笔绘丹青。”

    “画上几个美人,啧啧啧。”

    “不如先想想晚上吃什么吧!”

    ……

    裴宗之只字未回,向铁匠铺的方向行去。

    “您要做什么?”在铺中打铁的铁匠愣了一愣,这人真真好看啊,总觉得不似凡尘中人。

    “做把铁伞。”可惜不似凡尘中人的那人开口就把他吓了一跳,那美好的词汇还未来得及出口就被打的一点不剩。

    “您什么时候需要?”铁匠铺里的几个铁匠敲打着手里的铁片问道。

    “现在就要。”裴宗之神色不变

    “这……怎么可能?”有人抬手来赶,“别捣乱,走走走!”

    “五十两。”

    赶着人的动作顿了一顿:“不行不行,去别家去。”

    “一百两。”眼前的男子纹丝不动。

    沉默了片刻,铁匠摇头:“不是钱的问题,您现在立刻就要,这是不可能做到的。”

    “一百五十两。”

    几个铁匠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两百两,不成我去别家。”裴宗之说着转过了身子。

    “好,成交。”

    叮叮当当打铁的声音随即响起。

    黄石先生看的目瞪口呆,捧着汤婆子喃喃:“还不是钱的问题,我看就是钱的问题。”

    一只手递到跟前:“先借我两百两,待宝庄钱庄开业之后还你。”

    不借。黄石先生斜睨了他一眼。

    “借一借。”他的声音没有太大的波动,黄石先生心中却一个咯噔,半晌之后,不情不愿的把银票塞入了他的手中。

    看着裴宗之心满意足的拿到了铁伞,铁匠们脸上满面笑容将他们送出了门。

    黄石先生抽了抽嘴角:“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走了,吃饭了。”裴宗之抱着铁伞向前走去,“天冷了,吃点暖身的吧!”

    “那也多啊,吃什么呢?”黄石先生开始思考起来。

    “绿蚁新陪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前头的裴宗之的声音远远传来。

    黄石先生脸上神色一僵:“吃个饭都能说成这副样子,你今天吃错药了么?”却加快了脚步,去追裴宗之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冰雹

    用罢晚饭,枣糕揣着兜里的钥匙打开了里间的屋子。

    卫瑶卿顺手将烛火挑亮了些。

    木质的东西摆了一屋子。

    “这些都是老爷做的,小姐让奴婢收好之后,奴婢就都锁在这里了。”

    “嗯,做的不错。”卫瑶卿拿起一把木质的伞,看起来丑丑的有些不好看,而且对一般女子来说,稍显的沉了。

    “明天就拿这把伞出门,老蔡的马车车顶翻修过了么?”卫瑶卿问。

    枣糕点头:“小姐说的,奴婢都记得呢,还是老爷亲自看过的呢!”

    “那就好,明日让府里的人的都不要随意出门了。”

    “诶,晓得了。”

    ****

    第二日枣糕匆匆忙忙从床上爬了起来:天冷贪睡,她起晚了。

    匆匆走入小姐屋内,想要将小姐喊醒,却见小姐已经穿戴整齐的坐在那里了,而且还将最厚的那顶斗篷拿出来了。

    “小姐。”枣糕脸色微红,近些时日越发随意了,哪家的丫头这么晚才爬起来的。

    卫瑶卿低头喝粥:“天冷,人贪睡。叫老蔡吧,今儿早点出门,晚上晚点来接我。”

    小姐没有怪罪,枣糕欣喜之余,连忙应下。

    因出门早,路上几乎遇不上什么人,老蔡的马车也比平日里驶得快。

    卫瑶卿走下马车,叮嘱枣糕跟老蔡:“速速回去,莫在路上停留。”

    两人连忙应下。

    卫瑶卿抱着那柄木伞走入宫门。

    ……

    “你有没有搞错,大清早的就把我叫起来。”黄石先生揉着眼睛,一脸的不满,“昨儿还花两百两去打了把铁伞……”

    “铁伞是为以防万一。”裴宗之的辩解也无多少情绪在里头,“你若起不来就需要它了,当然,你若是拿得动它的话。”

    这不是废话么?黄石先生腹诽,今日穿的暖和,还是好多了。

    一抬头就看到有个小个子的钦天监监正走在他们前面。

    “这是谁啊?跟你一样,早上睡不着觉?”黄石先生撇了他一眼。

    裴宗之抬头:“她很高兴的样子,还在哼唱。”

    不提醒还好,原本是听不清的,可一提醒,就似魔障一般,怎么都能听清,那咿呀古怪的语调让人毛骨悚然。

    “我铁口直断,一生神机妙算,惟算不到自己。阴阳之术在手,与天地周旋,须臾间指点灾厄皆可破。我阴阳术士富贵在人,生死由天……”

    女子的声音。钦天监的女监正只有一个,黄石先生抽了抽嘴角:天还未完全亮,她就在这条空无人烟的道上唱歌,真叫人害怕,会阴阳十三科的都是怪物。

    ***

    昭和元年,十月甘三,长安城内雨水充沛,出行带雨具。——钦天监。

    这是钦天监张贴在皇榜上的告示。

    百胜楼中的民众已对峙了一日两夜了,好在尸体已被白布遮盖起来,不少留在百胜楼里的民众仍不愿离去。

    林立阳趴在桌子上打瞌睡。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把他吵醒了。

    “格老子的,几日没睡了,谁大清早的放鞭炮啊!”被吵醒的林立阳带着恼怒吼了一声,“死了人了,还放鞭炮,这特么逗我吧!”

    “将军,将军,不是的,是天……”小兵吏连忙走过来,解释道。

    林立阳反手就是一巴掌:“天放鞭炮,你逗我吧!”

    “天是不能放鞭炮,但这帮混账天师说不定能操控。”有亲眷再次被激了起来,“是你们,让我娘子走的也不安息……”

    眼看争执再起,被唤来呆了一整天无果的大理寺卿狄方行连忙让人拉开了两拨人。

    “可笑!”李修缘一脸倦意的看向百胜楼外,“是冰雹,与我等无关。”

    阴阳十三科可没有这等能力。

    “不是说你们能呼风唤雨么?为何不能下冰雹?”有人大叫。

    曾几何时,天师们受人尊敬是因为呼风唤雨之能,眼下,竟也因为此能被人质疑。

    “无知可笑。”阴阳司的天师们气的直摇头,呼风唤雨岂是这么容易的事,背后要做多少准备,当真是跟这群无知民众说也说不清。

    因为这一场冰雹再起纷争的可不仅仅百胜楼里的众人。

    豆大的冰雹从天而降,击落到撑伞的行人身上。

    几声惨叫声响起,拉开了长安城一天的喧嚣。

    在长安县衙睡觉的谢殊是被人推醒的,醒来之后,谢殊连忙扶正了官帽:身为会稽谢氏子弟,理当言行貌无一不缺,这等不修边幅的样子若是让祖父看到指不定又是一顿喝骂。

    “怎么了?”谢殊一边穿戴衣裳,一边洗漱起来。

    “谢大人,出事了。”小吏指了指外头,“外头下冰雹了,这一回冰雹下的大,砸伤了不少行人,城西房屋被砸坏的也不计其数,城中医馆人满为患,还有不少人得不到救治的。”

    谢殊连忙套上官靴就往外走:“可有死了人?”

    “这……”小吏有些欲言又止。

    谢殊伸手推开了小厮送来的早饭,这等时候,他哪来的心情用早饭:“说。”

    “自然是有的,行人避之不及,冰雹从天而降,砸伤的又是脑袋,已死了十几个了。”小吏一脸为难的样子,“冰雹下的最大的时候,正好是上朝的时候,不少大人都被砸伤了。”

    “我祖父可被砸到了?”谢殊连忙问道。

    小吏点头:“谢太尉被砸出了一个包,还好……”

    我祖父都一把年纪的人了,砸出一个包,你还说还好?谢殊大怒,可来不及大怒,小吏接下来的话成功让谢殊惊的险些昏了过去。

    “郭太师被砸的有些严重,昏迷不醒了……”

    谢殊一个踉跄差些摔将下去,好在小吏眼疾手快把他拉住了。

    “扶……扶我去见何太平何大人。”谢殊有种欲哭无泪的样子:天耶,谁说长安县令好做的?再当几年县令,恐怕他不到十八岁的年纪都要老上十年不止了。简直太磨练人了!

    “眼下冰雹正大,谢大人您眼下出行恐怕不大好。”小吏一脸为难。

    “没事,本官是长安父母官,自当爱民如子。”谢殊干咳了一声,若是出行能被砸昏倒也好了,省却了不知多少麻烦事呢!

第一百二十九章 圣怒

    只是可惜,纵然马车被砸出了两个坑,谢殊还是毫发无损的到了长安府衙,进门就看到何太平蹙着眉头在来回走动。

    “何大人,这……”谢殊俯首行了一礼,刚要说话,便见何太平伸手制止了他,指了指天,“天灾,这是天灾,但也是人祸。”

    谢殊一愣,即便在族中被教导的再好,相较于何太平来说,他还是嫩了点,是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人祸啊!”何太平叹道。

    为什么一再强调人祸?谢殊不解。

    “长安城,天子脚下,伤亡如此严重,我朝三品大员有半数以上被砸伤,无数京城官吏在出行途中被砸到。当朝郭太师已然昏迷不醒,这定是人祸啊!”

    谢殊愣住了。

    “你先回去吧!”何太平那边似是感慨了一声,掩面道,“我来写奏折上奏陛下。”

    谢殊低低应了一声是,正要退出去,那头的何太平又道:“谢太尉也被砸到了,你回去看看吧!”

    那么好?谢殊反而疑问更重了,但面上还是没有作出太大的变化,道了声谢退了出去。

    何太平独自一人在屋内来回走了两步,脸上有明显的迟疑:“是不是太快了?”算了不管了,身为京兆府尹,本份内之举,想那么多作甚?

    走到桌边坐下,何太平执笔开始写起奏折来。

    ***

    走到怡园,看到侍女手中的纱布时,谢殊一下愣住了,连忙走入园中。

    怡园的布置简单而厚重,一排排的椅子,最前方一桌一椅,桌上一块醒木,一柄折扇。

    同茶馆酒肆的说书场别无二致。

    当朝一品公太尉谢纠最爱听说书了,整个长安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当看到那个额头包着白纱布,默默地坐在桌前的老者时,谢殊连忙三步并两步走上前:“祖父,你没事吧!”

    “十一?”老者抬头,看到来人惊讶不已,“今儿衙门没事?”

    “出事了,冰雹。”谢殊说道,轻舒了一口气,“何大人准备上奏,他说这是人祸。”

    “不然呢?”谢纠冷笑,“天灾么?今年天灾不断,是上天预警陛下当政不利么?”

    谢殊闻言脸色陡变,连忙道:“祖父,请慎言!”

    谢纠不以为意:“放心,我谢家的地盘,还用左顾右盼?我会稽谢氏可不是鼠辈。”

    谢殊脸色有些尴尬,却还是红着脸应了一声是。

    谢纠一敲醒木:“你去坐着,祖父为你说段书。”

    祖父爱听说书,这怡园也因此特意开辟出这么一块地方来,偶尔兴致来了,也会亲自上场来上一段,但那只是偶尔的状况罢了。今次是要为他单独说段书么?

    谢殊一愣,脚下也有些迟疑。

    “去坐着。”谢纠指了指前头的位子。

    谢殊应了一声,走到正前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谢殊吓了一跳,却很快反应了过来,是冰雹。

    “话说昭和元年十月甘三,……钦天监榜文大雨……昭示出行带雨具……遇上了百年一见的冰雹……砸伤行人房屋无数……陛下大怒……下罪己书……群臣劝诫……不是天灾……是人祸……钦天监预测不利……理当问罪……”

    谢殊坐在椅子上,这才恍然大悟:陛下是万万不能当政不利的,所以一定是人祸,哪来的人祸呢?钦天监的预测便是。这次天灾就在天子脚下,长安城内,已有十几人丧命了,陛下一定要推出人来堵天下悠悠之口的。

    谢纠把醒木扔到了一旁,“近些时日,阴阳司钦天监接连出事,可当真是流年不利啊!”

    这就有些讽刺了,钦天监跟阴阳司本就是占卜阴阳吉凶的地方,他们流年不利?耐人寻味啊!

    “陛下把镇运石放到放到御书房了。”谢纠坐在说书椅上看着谢殊,“是前大天师张昌明替他相看的镇运石。”

    谢殊眼皮一跳,看了看周围,确定无人后才舒了口气:“不是陛下亲自下旨处死的张大天师么?”既然是亲手下旨处死的张大天师,论理,陛下当排斥有关张大天师的一切才是,怎会……

    “皇室的秘闻,你现在还不必知道。”谢纠叹道,“你只要知道陛下很信任老天师就够了。”

    “那为何……”谢殊还想问。

    谢纠却是一哂:“因为陛下的缺点也如此明显啊!”

    “什么缺点?”谢殊脑中明光一闪而过,“太后……”

    谢纠却一敲醒木拍案:“不可言明啊!”

    谢殊当下会意,不再提及此事。

    今日来当值的监生堪堪只来了一半,还有一半或告了假,或被冰雹砸晕了,偌大的钦天监里空空荡荡的。

    新监生倒是来齐了。

    “卫监正,想不到昨日我们的预测竟是错的。”林甫吊着手臂,摸着额头上的包,“还好砸的不疼,冰雹啊,听说长安城好多年没有这般大的冰雹了。”

    “砸死了不少人呢!医馆里都挤满了人。”说话的是另一个新监生,夸张的用手比了比,“那么大的一块冰啊,就这么砸到我面前,要是砸脑袋上,你们估摸着也就只能超度我了。”

    身边的几人都笑了起来。

    “所以啊,还是要多做好事。”林甫语重心长的说道,“那个刘福和吕监正被侍卫带走了。”

    “预测错了呗!还上奏?”有人撇了撇嘴,“大雨充沛,这下的是雨么?是冰雹啊!都死了那么多人了,听说陛下很是震怒。”

    “还好肖监正也在,不然以吕监正那种小人指不定把这屎盆子扣在卫监正头上呢!”林甫感慨,“所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吕监正作恶多端,如此小人,如此也是报应不爽了。”

    “上一回栽赃我等学子舞弊就让他逃过一劫了,这一回怎么都跑不了了吧!”新监生们感慨不已,“听说他的后台钱元贪污,三年前祭天大典倒塌也是因为他们贪污,判了斩立决,过几日就要行刑了呢,到时候一起去么?”

    “当然当然,看贪官污吏被斩首,这是正义之事啊!”有人欢呼起来。

    来当值的老监生们面面相觑:看杀人还那么高兴,这群新监生当真是可怕。不过吕监正这次怕是要完了吧!真快啊,这个卫监正才来三天吧!果然不惹她是对的。

    ------题外话------

    感谢书友20170521200810436、23只小龙虾、Odiesun、梅落雪疏的打赏和大家的投票^-^

第一百三十章 推辞

    “还好没轮到我们。”林甫感慨了一声,“昨日我们预测的都是雨,看来都是错了。”

    卫瑶卿笑了笑,正要说话,眼角余光撇到进来的人时,却连忙喊了一声:“肖监正。”

    肖监正也看到了她,三步并走两步走了过来,神色复杂的开口了:“吕监正出事了。”

    卫瑶卿点了点头:“才知道呢,我们就在说这个。”

    还好昨天看不惯吕监正,没在刘福的预测上盖章,否则真是……想到这里,肖监正便一阵的后怕,抬眼却见卫瑶卿从身边摸出一枚四四方方的印章递了过来:“原本就是开个玩笑的,印章还是还给肖监正……”

    肖监正冷汗直冒,只觉得手心发烫,连忙伸手去推:“不……不可。呃,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啊!”

    这印章还是放在她那里为好,若是当时就放在自己这里,恐怕,肖监正摸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当真是大难不死,逃过一劫啊!

    “诶,肖监正,这怎么行?”她推辞着还要递过来。

    肖监正连忙摆手:“不不不……”说着再次推来。

    一番推辞之后,卫瑶卿勉为其难的收下了印章,一脸忧心道:“那就先放在我这儿保管吧,肖监正回头记得问我拿啊!”

    “一定一定。”肖监正连连点头。

    ……

    站在门边的黄石先生眼睛瞪的浑圆。

    看门内钦天监的几个监生们高谈阔论,肖监正也跟着附和上两句。

    在一阵拍手叫好声中,女孩子红光满面,春风得意的模样,捻着兰花指唱了起来:“我铁口直断,一生神机妙算,惟算不到自己。阴阳之术在手,与天地周旋,须臾间指点灾厄皆可破。我阴阳术士富贵在人,生死由天……”

    叫好声不绝于耳。

    “我勒个去!”黄石先生吐出了嘴里的瓜子壳,看到远远走来,撑着一柄铁伞轻若无物的裴宗之,连忙跟了上去,手舞足蹈的比划着:“这个丫头真邪性,你知道那个肖监正怎么回事么?……真的,那推之不及的样子看的我都呆了,兴头来了,还在里头唱曲儿呢,她才来了三天哦……你知道……”

    “陛下让她跟吕监正内斗,眼下吕监正出了这事,你说该怎么办?”黄石先生说着倒抽了一口冷气,“才三天啊,吕监正就被抓了,也稍微给陛下点面子,留个十天半月也好啊!”

    “陛下找我也是为此事,他问我该如何是好。”裴宗之大步跨进阴阳司,里头空空旷旷的,“能如何?自然是当按规矩办事。吕监正和刘福二人不问罪的话,问罪的就是陛下了。陛下留吕监正本就是为了试她,我同陛下说,为了试一个丫头而罔顾律法,不是明智之举。”

    “所以吕监正这次是真的完了。”黄石先生说着关上了房门,走到一旁坐了下来,“那谁来试她?”

    “再议。一般来说,没有吕监正,她想要在钦天监站住脚也不容易。”裴宗之说道。

    “是么?”黄石先生“啧啧”两声,明显不这么看,“我看她站的很稳啊,你看那个肖监正,陛下送了个吕监正让她内斗,她反而借吕监正站稳了脚……”

    “所以说是一般情况,眼下是非一般情况,我们有什么办法。”裴宗之说着摊了摊手,“静观其变就好,更何况,我瞧着陛下好像又有些退缩了……”

    “陛下在有些事上太懦弱了,有时候有些太过心慈手软,不是个杀伐果断的君王。”黄石先生磕着嘴里的瓜子,“啧啧”两声,“不太妙啊!”

    “也要看事,若是重臣,加之己身,他们会庆幸有个心慈手软的君王。”裴宗之说道。

    黄石先生连连点头:“这倒是……诶,他既心慈手软,为何对张家……”

    “她自己会去查,”裴宗之说道,“不如来想想今儿御厨会做什么菜?”

    自从裴宗之来了之后,陛下特赐了一个来自江南的御厨下来,做的菜很不错。

    说到这里黄石先生也有些坐不住了,站起来来回走动:“御厨差不多要将饭菜送过来了吧,你说今儿会吃什么?是鱼羹还是……”

    说话间已有人站在了门口,小小的个子,手里拎着一只硕大的食盒,快抵上大半个人了。

    黄石先生闻到饭菜香,惊喜的回头,见到来人却是下了一大跳:“怎么是你?”

    卫瑶卿抬头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走道桌边坐了下来,将饭菜端出来。

    黄石先生惊恐的拉了拉裴宗之的衣袖:“她怎么……”

    裴宗之认真想了想:“大概她也很喜欢吃吧,喜欢吃便过来了呗,她又不是傻子。”顿了一顿又提醒他,“你昨天可接了人家汤婆子的,很烫手的那个。”

    一个汤婆子的情,看着女孩子一言不发的样子,黄石先生有预感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个丫头要过来蹭饭了。

    “你怎么不早一些提醒我?”黄石先生瞪着眼睛。

    “汤婆子,烫手。”裴宗之没有看他,却告诉黄石先生他已经提醒过他了,说话间低头夹起饭菜来,“还有,这是陛下特地赐给我的,你们两个都是占了我的便宜。”

    “你还真是个好人啊!”黄石先生抽了抽嘴角,声音古怪的叫了一声。

    “不用客气。”裴宗之说道,“抢着吃比较美味。”

    裴宗之这个怪物,黄石先生低头扒了口饭,默默地吞了下去。

    这顿饭吃的没有昨天那般剑拔弩张,安安静静地吃完,女孩子默默离开了阴阳司往钦天监走去,早起的冰雹现在已经停了,女孩子沿着钦天监的广场走了两圈,走到廊下的木人桩那里比划了两下,开始打起木桩来。

    打了会儿,肖监正走了过来,似乎同她说了什么一般,两个人对着木桩打了起来。

    “总觉得她一天天的,过的那般惬意呢!”黄石先生远远看着感慨了一声。

    裴宗之吃饱了往嘴里塞了一颗糖豆,走至他的身边:“不是每个人的难过都要写在脸上。”

    “是么?”黄石先生回头去看卫瑶卿,却见肖监正似是同她说了什么一般,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而后叉着腰哈哈大笑了起来,黄石先生一瞬间激动万分的斜了裴宗之一眼,指着卫瑶卿:“但是有的人的高兴就写在脸上了。”

    难得能呛到裴宗之,这种感觉当真是太叫人高兴了,他也想叉着腰哈哈大笑起来,奈何他是黄石先生,面子还是要的,强忍着大笑的冲动,黄石先生很得意的回房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亲启(月票180+)

    因冰雹伤人,陛下特赦,今儿他们可以趁着冰雹停歇的功夫先下值了,不管什么时候,能提早下值总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卫瑶卿抱着木伞出了宫门,叫了辆马车回家去了。

    “崔司空。”周老夫人穿戴齐整的走入屋内,向那个眉心一点朱砂痣慈眉善目的老人见礼,“见过崔司空。”

    “老夫人客气了。”崔远道伸手虚扶了周老夫人一把坐了下来,轻啜了一口茶便放下了,手搭放在身旁的盒子上,“朝中族中事务繁多,收到老夫人的拜帖多日了,一直抽不出空来见老夫人,幸而今日陛下体恤,提早下值,便过来了。仓促登门,还请老夫人不要见怪。”

    “不敢不敢。”周老夫人连忙起身还礼,而后略一踟蹰便开口了,“老身寻崔司空便是为了小辈的婚事,我卫家如今如此模样,九公子人中龙凤,我家六姐儿又顽劣不堪,夫君救人本就是份内之举,当不得司空如此相报,不如……”

    崔远道抬手制止了周老夫人的话:“周老夫人是想解了我家九郎同卫六小姐的婚事?”

    不知为何,看着脸上神色无波,宛如供奉在寺庙里泥雕木偶菩萨般的崔远道,周老夫人有些心慌,却还是硬着头皮道:“正是,六姐儿顽劣,门不当户不对的,不敢高攀……”

    “周老夫人。”崔远道抬头笑了笑,扣着手边的盒子,“崔某这里有一物,周老夫人可要看一看?是卫老将军的遗物和一封亲笔书信。”

    位列一品的司空大人口中喊的老将军却是个不过五品的羽林郎将,这委实有几分讽刺。周老夫人来不及羞愧,神色却是惊讶不已,显然她对此事毫不知情。

    崔远道把盒子放到了周老夫人手边的案几上,周老夫人双手发抖,不知为何,竟有些不敢伸手去打开那个盒子,或许是女子的直觉,她有预感,一旦打开这个盒子,有些东西将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崔远道再次轻啜了一口清茶,便皱眉放下了。这茶叶已是卫家最好的茶叶了,但同崔家百年世族所用之物还是没法比的。

    “老夫人,有些事情总要知道的,不是么?”那位眉心一点朱砂痣、慈眉善目的老人笑容淡漠而疏离。

    周老夫人笑容干涩的点了点头:“是啊,总要知道的。”

    有些事情是躲不开的,躲也无用,周老夫人重重的舒了一口气,打开盒子,最上面是一封卫烈生前的亲笔信。

    “吾妻亲启”四个字让周老夫人觉得一阵讽刺,卫烈可不止她一个妻子,肩挑两房,她跟黄氏可都是卫烈的妻子,不过想到不久前那场闹剧似的捉奸,周老夫人心里就有轻微的畅快之意,再贤惠大度的女子这种事情上也不会大方,这种事情一出,卫烈是不是要气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取出那封信,几张契约就在下头摆着,看着上头的契约,周老夫人脸色大变,瞬间变得惨白,几乎是颤抖着手的将契约拿了起来。一瞬间,她恨不得撕了那几张契约了事。

    崔远道神色不变的把玩着手里一黑一白的两颗打磨的光滑的顽石棋子,放佛在做一件再重要不过的事一般。

    那封信的内容越看,周老夫人的脸色愈发难看了起来,双手发抖,险些连信纸都拿不住了。

    “不……不可能的,为什么,怎么会……”周老夫人不住地摇头,一脸的不敢置信。

    崔远道盯着手里的顽石,在一旁静静的等周老夫人接受这个事实。

    “为什么?”周老夫人喃喃,仍有些不敢置信,却已渐渐安静了下来,脸色发白的看着这个慈眉善目,外貌酷似寺庙之**奉的泥塑菩萨般的老人,“崔司空,你想要什么?”

    “我一生行善,”老人的声音温和,周老夫人看去,总觉得一瞬间有些不真实,“自然也不会为难周老夫人。”

    周老夫人捏着信纸的手微微发抖。

    “亲事可以取消,但现在还不是取消的时候。”老人轻啜了一口茶,声音温和,“这一点老夫人放心。”

    纵得偿所愿,周老夫人还是脸色发白的看着他。

    “有些事情该告诉小辈了吧!”老人笑望过来,紫鹃在外高喊,“六小姐,您回来啦!”

    “六姐儿还小,同知那里,他若是能出来,我自会相告的。”周老夫人佯作镇定的说道,她是一家之主,不能乱,即便握着信纸的手在颤抖。

    慈眉善目的老人点了点头:“也可。左右现在还不急,只是有些事情,总要让孩子们知道的。那崔某便告辞了,老夫人不必相送。”

    “祖母。”进来的小丫头一脸得意高兴的模样,看到崔远道的瞬间,脸上的得意骄傲还来不及收起,连忙手忙脚乱的喊了声,“司空大人。”一边喊一边拿眼睛去瞟他,按规矩来说,这丫头举手投足俱是小毛病。

    崔远道脸色和悦的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一个小有天赋的孩子还不够他重视,不过,他对她身后的七安先生倒是有几分兴趣。不管怎么逃,有那契约在手,他也不惧她翻了天去。

    转身的瞬间,女孩子脸上的得意高兴瞬间不见了踪影,要从崔远道的脸上看出一二来,委实有些难度,但是祖母脸色发白,显然事情并不怎么顺利,双手还在发抖,倒像是受到惊惧之后的反应。

    “祖母。”崔远道离开后,卫瑶卿看向周老夫人,开门见山,“可是出了什么事?”

    周老夫人神色有一瞬间的惊慌,虽说很快便镇定了下来,但还是没有逃过一直盯着她看的卫瑶卿的眼睛。

    “没事。”周老夫人略有几分局促的放下了双手,笑着望来,“司空大人亲口答应了亲事可以取消,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卫瑶卿点头:这一点倒是可以信的,崔远道着实没有必要骗周老夫人,不是她妄自菲薄,而是一个小小的卫家着实还不能入崔远道的眼。她担心的是别的事情,让周老夫人惊惧别的事情,似乎有一个秘密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 薛家

    “祖母,可是有什么事?”卫瑶卿看着周老夫人再次问道。

    周老夫人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有事。事情就是今晚在祖母这里用饭吧,厨房里的王大娘今儿准备了打边炉,瞧着脸上都没什么肉了……”

    看来祖母不想告诉她啊,卫瑶卿挑眉,没关系,总有一日,她会用自己的办法知道的。不过心里这般想,面上却是笑眯眯的应了下来,“祖母,那我去把二姐二弟一起叫来。”

    出了周老夫人的荣泰苑,卫瑶卿喊来老蔡:“去百胜楼把二公子叫回来,若是不肯回来,就说是我说的,让他回来吃饭。”

    老蔡应声离去了。

    卫瑶卿转身去了自己的院子,一进门就看到吉祥如意两个丫头在房门口守着,不禁一愣:卫瑶玉过来了?

    走进屋内,喊了声“二姐”,便看到卫瑶玉坐在那里,皱着眉头看着她:“这衣裳,又不能改改?黑红黑红的,远远看去跟个小子一样,为何不男女官袍分制,当真不好看……”

    “二姐。”卫瑶卿笑嘻嘻的走过去拉住了她的手,“这可是制造局的绣娘制成的官袍,手艺好着呢,你看这符文绣的,栩栩如生。”

    “我没说绣工。”卫瑶玉瞪了她一眼,“我说版式,直筒筒的,都不能修个腰身。”

    卫瑶卿有些无奈,大概卫瑶玉的想法才是正常女孩子应该有的想法吧,只是这官袍又岂是能随便动的,是以话题一转转向别处,“二姐今儿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没事就不能来?”卫瑶玉瞪了她一眼,却随即说出了来意,“知道你忙,我来自是有事。诺,怀国公府的请帖。”

    怀国公薛行书么?这个人在她的印象里委实有些脸谱化了,着实不好说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依稀记得重臣聚集的场所他很少开口,要开口也是“臣附议”,近些年开始颐养天年,种植花花草草,一副养老的做派。据说府中事宜也交给了怀国公世子薛瑜。

    说到这位世子薛瑜,没有出色到令人眼前一亮,也不是什么混人,只能说无功无过吧!不过有一件事一直是众人所津津乐道的,那就是这位怀国公世子的夫人曾是名动一时的美人,据说当年其美貌艳冠长安,不少当时的长安少儿郎们都倾慕于她。只是嫁人后就甚少露面,一连生下三个美貌过人的女儿,虽说不曾生下一子,但怀国公世子对她宠爱不减,亲自抱了妾生的儿子到她名下抚养,一个月有大半时日是宿在她的房内的。呃,怀国公世子后院的消息却是她从嚼舌根的妇人们口中得知的,说这些话时,那些妇人语气中满满的羡慕,“女子做到世子夫人那样也值了。”

    “谁下的贴?”卫瑶卿想了想,“薛大小姐么?”

    卫瑶玉却摇了摇头:“不是,是薛二小姐薛芷柔。听说这位薛二小姐生的很美,昨日回京,有人行刺,出了一些事故,不少人都见到了薛二小姐的样子。众人都说她美貌艳绝长安,如此不少人倒是对薛大小姐更好奇了,因为传闻薛大小姐是三位薛小姐中最出色的一个。”

    卫瑶卿却听的津津有味:“有意思,真的有意思。”

    卫瑶玉瞪着她。

    “单论容貌,薛二小姐薛芷柔最是美貌。这么一来,若是薛大小姐随后便回了京城,单论容貌是比不上薛二小姐,那就有些耐人寻味了,所谓的凤女之说就要让人了。”卫瑶卿解释了起来,“我若是薛大小姐,必然要在路上多担待些时日,谋划谋划了。”

    卫瑶玉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不会吧,你是说薛大小姐跟薛二小姐关系并不好,甚至还互有敌意?”她眼里满是不可思议,在卫瑶玉看来姐妹之间最多也就是小打小闹,怎么竟到了使心眼的地步。

    “薛氏女盛名如此之响,总要争个高下对不对?”卫瑶卿笑道,颇有几分意味深长,“薛大小姐声名脱颖而出是她的言行貌皆无可挑剔,而且她还是薛氏的嫡长女,但寻常人有多少有时间去了解薛大小姐的言行貌的?人们第一眼看到的总是外表啊!世族可以不在意百姓的生死,但天下最多的就是百姓。流传最广的传闻也是出自百姓之口,若是不想办法让众人看到薛大小姐的优点,长此以往,薛大小姐凤女之说就要换人了。二姐,宴无好宴,你还是别去了。”

    卫瑶玉伸手敲了她脑袋一下,指了指帖子:“可不是下给我一个人的帖子,你也要去的。”

    “去作甚?”卫瑶卿问,“不如想想父亲的生辰怎么过。”卫同远阴阳十三科学的不好,这些年一直不如意,生辰就没大操大办过,他的生辰就在这两天。

    “父亲的生辰就同往年一样摆上几桌酒吧!”卫瑶玉顿了顿,又道,“白日赏梅,夜晚生辰宴。怀国公府的花匠手段高超,近些时日已经想办法让梅花提早开了出来,薛二小姐请长安城的适龄才子佳人去赏梅,你若喜欢赏梅白日里就过去也是可以的。”

    “不会还要作诗比试才艺吧,我不会。”卫瑶卿摆了摆手,“若单纯的赏梅我也会赏,不过若能拿梅花做梅花糕那就更好了。也不用想什么化作春泥更护花了,先填了我的肚子,也是日行一善。”

    卫瑶玉瞪了她一眼。

    不过,话虽如此,卫瑶卿还是答应去赴宴了。卫家什么状况众人都知晓,素日里也不曾收到过什么请帖。这位薛二小姐离京三年,居然会给她二人下请帖,真是不可思议。或许是她看人皆恶吧,总之,她觉得宴无好宴,卫瑶玉既然要去,她便跟着去看看这位薛二小姐的内里到底是如外表那样好看呢还是另有所图。

    正说话间,“六姐,我回来了,你不知道啊,百胜楼……”卫君宁兴高采烈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一进门看到卫瑶玉也是一愣,“二姐也在啊!”

    卫瑶玉瞪着他:“怎么?不高兴看到我啊!别以为我不知道,六妹妹把你惯的,跟个纨绔一般,你……”

    卫君宁挤了挤眼,很无奈的摊了摊手:“我本来就是个纨绔……”

    “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呢啊!”卫瑶玉忍不住踢了他一脚,“真是出息。”

    挨了一脚坐下的卫君宁高高兴兴的说道:“六姐,你不在实在太可惜了,你不知道啊,五城兵马司的那个林将军跟那个凶巴巴的陈将军吵起来了,险些动了手。临走的时候,陈将军放狠话说那个林将军别想再管五城兵马司了,谁知道那林将军当下脱下帽子就说不干了,要回寨子里重操旧业,吵得可凶了呢!”

第一百三十三章 妄送

    “现在还在闹着么?”卫瑶卿状似不在意的问了一句卫君宁。

    卫君宁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来官兵了,就是六姐不让人来叫我,我也得走了。官兵让我们不要闹,这件事官府会负责的。死了人的亲眷到大理寺门口静坐去了……”

    “百胜楼是吃饭做生意的地方啊!”卫瑶卿叹道,开始劝离了啊!

    “别跟着瞎掺和。”卫瑶玉瞪了她一眼,“吃饭去。”

    “好。”卫瑶卿应了一声,乖乖巧巧的模样。

    ****

    第二日还下着冰雹,卫瑶卿干脆告假没有去钦天监。

    从荣泰苑里出来的卫瑶玉一抬眼看到那几个少年时,愣了一愣,却也走了过来,打了个招呼。

    “卫二小姐。”几声不太齐整的招呼声响起。

    有李欢、朱赫、章之林还有崔家的八郎和十三郎两个兄弟。

    看着他们有说有笑的样子,前去的方向,卫瑶玉不断的皱眉:“你们要去哪里?”

    “看六姐啊!”卫君宁满不在乎的甩了甩手,“六姐今儿告假,大家都来看看六姐啊!”

    一个女孩子家家跟这群纨绔玩的这般好?卫瑶玉心道,定要好好同六妹妹说说,别与这几个人混在一块儿了,旁的不说,光闺阁女子绣活这一项,六妹那手里的活儿她简直都看不下去了。

    只不过这一回,这群纨绔少年们也是扑了一空,因为卫瑶卿根本就不在屋内。不但卫瑶卿不在,就连枣糕也跟着她一同出门了。问了门房的老李头才知道六姐就是方才说话的功夫出的门。

    “诶!”卫君宁叹了口气,“太不巧了。”

    是啊,太不巧了啊!

    少年们失望至极。

    ***

    一块幡布,铜铃铛微微摇曳,穿着厚袄的少年人一桌一椅,在闹市中坐了下来。

    “七安先生!”有人惊叫道。

    “好久没见你了,七安先生。”

    “七安先生今日来了啊!”

    “昨儿的冰雹砸伤砸死了不少人呢,若是先生在,倒是可以问上一问。”

    ……

    少年人含笑着与众人寒暄了起来。

    “我家那口子被冰雹砸了个包,七安先生,您看可否……”有人忍不住跃跃欲试,想要让这个少年人帮忙相看一番。

    “哎呀,你少来了,这种事怎么能麻烦七安先生呢?有的是医馆能治,眼下没有药,七安先生也是没有办法的。”果然话才出口,就被人取笑着劝阻了。

    少年人笑眯眯的坐了下来,神态从容。一旁豆花摊的老板也高兴的看着前来的少年人:七安先生又来了,果然生意又好了不少呢!

    背着书袋的年轻人向这边走来,穿的算不上寒酸了,普普通通的书生模样,文文静静,习惯性的抿着唇,眼睛看着地面,似乎并不是很习惯与人打交道。

    走到豆花摊前停了下来,年轻人顿了一顿:“老板,一碗豆花。”

    在离少年人最近的位子上坐了下来,年轻人带着几分紧张的看着少年人:“七安先生,你可还记得我?”

    “柳州文书翰。”少年看了过来,眼里带了几分笑意。

    原先的紧张似乎消散了不少,年轻人有些局促的摸了摸脑袋:“七安先生好些时日没来了?”

    少年人并未说话,却含笑看着他。

    文书翰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越距了,抬头看向四周,随处可见事头顶包着纱布的百姓,不由一愣。

    “天灾之下,与高贵低贱无关,均一视同仁。”是那个少年阴阳先生的声音,“昨日上朝的有不少大人被砸伤了吧!”

    文书翰点了点头,他也险些被砸到。

    “是钦天监的预测出了错,下的不是雨,是冰雹,听说陛下已经将那预测错了的监正跟监生捉拿起来了。”

    原本以为钦天监是人间清贵地,却没有想到这一遭之下,竟断送了十几条人命,还有无数百姓被砸伤。

    文书翰看着周围,叹了口气:“当真是妄送无辜啊!”

    “朝中多事之秋,近些时日事况不断。”那位少年阴阳先生道,“舞弊贪污接踵而来,说到底还是朝中有硕鼠存在的缘故。”

    文书翰沉默了片刻:“原工部尚书钱元么?听闻如今总算问责了,过些时日就要问斩了。”

    这时有人出声:“听说这个问了罪的监正就是钱元的人,上一回舞弊案没抓他,没想到放他一条生路却断送了十几条百姓的性命,还有无数伤亡。听闻陛下的岳丈,皇后的父亲郭太师都出事了呢!”

    文书翰眼神茫然的看着四周的百姓,喃喃:“奸臣啊!”

    “就是奸臣呗!可惜没有人死谏啊!”有人叹了口气,很是伤感的模样,“道理人人都懂,如我这个卖瓜果的都懂,读圣人书,明事理的官老爷会不懂?就是没那个胆气呗,好不容易出了个石御史啊,可惜年纪大了,身体不怎么好,说着说着就吃不消了,诶!也不知朝中还会不会有石御史的接班人呐!”

    “石御史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了啊!上一回钦天监舞弊案,大家说着说着那个石御史就昏过去了,可见毕竟这个年纪了,半只脚踏进棺材了。”

    “前儿些时日,那些游街的状元、榜眼、探花呢?当时那般得意,现在呢?连个屁都不敢放!真是孬种,我看呐,读书也就混口饭吃,真替这帮读书人丢脸。”一旁吃豆花的老人气愤不已的模样,“还不如我等呢!”

    ……

    议论纷纷,文书翰在里头如坐针毡,面红耳赤。

    “他们不是说的你。”一旁的少年阴阳先生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宽慰了他一句。

    文书翰脸更红了,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知道,只是……话虽难听,却……却也是实情,我,诶,我空读那么多年的书,却不知道如何去做?”

    读书时,他也曾有远大抱负,学成之后,高中状元,替百姓谋福,这几乎是每一个读书人初读书时的初衷,眼下状元时中了,他却反而不知道如何去做了?琼林夜宴之上,他只字未说,自此摊上个木讷的名号,授业的先生只能教他如何去做文章,却没有教他如何去做官。他站在那个圈子边上,像个傻子,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

第一百三十四章 谏言

    “知道何为议郎么?”阴阳先生的声音突然想起。

    文书翰连忙点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

    “除了徐长山先生这个主考之师外,可还有其他大人寻过你?”少年阴阳先生问。

    文书翰脸色发红的再次摇了摇头。自古以来以科考闻名的书呆子不少,不多他文书翰一个,也不缺他文书翰一个。前人所见,百无一用是书生,不少寒门状元郎止步在议郎这一职上。

    那个少年阴阳先生沉默了片刻,文书翰只看到她手指在自己眼前略过一道残影,半晌之后,悠悠道:“柳州文书翰,年十八,高中状元。自幼家贫,家有寡母,年前已去世,如今孑然一身,是也不是?”

    文书翰点了点头。

    卫瑶卿上下打量了一番文书翰:“看来你与我也算有些缘分,可要替你算上一算?”

    文书翰脸色发红,忙不迭地从身边的钱袋中摸出三十文钱递了过去,巴巴的看着他。

    “你觉得这天下世族重要还是百姓重要?”少年阴阳先生手里握着五枚铜钱在桌上排成一排,问他。

    文书翰愣了一愣,半晌之后,才道:“自然是百姓。”

    “记住你今日说的话。”少年人低头,五枚铜钱在他手里转动着。

    文书翰离他很近,甚至能看到这个阴阳先生白皙的皮肤,吹弹可破。七安先生身为男子风姿过人,若是女子定也生的很好看。莫名其妙的,文书翰脑海里油然生出这样的念头,随即被自己吓了一跳:罪过罪过,怎么会有这么古怪不知礼的念头。

    “议郎,本就是议朝事之官,议郎若是不发声,谁人知道议郎?知道谏臣寇明么?”

    文书翰点头:“是个谏臣,一心为民,数次为正君心而撞柱守节。”不过奇就奇在寇明撞了那么多次柱子也没有撞死的时候,当时民间又笑称之为寇铁头。

    “怕疼么?”七安先生笑问他。

    文书翰脸更红了:他又不是女子,怎会怕疼?是以连连摇头。

    “眼下有个好机会,而且只有你能做,崔璟跟王栩都做不了。你若是抓住了这个机会,就能领先崔氏、王氏子弟一步。”那个少年阴阳先生说着指了指四周,“上谏之文相信状元公定写的不会差的。”而后低声在他耳边轻语了几句。

    文书翰愣了半晌之后,随即恍然,激动的站了起来:“好,先生,我……”

    “坐下。”阴阳先生伸手指向身旁的位子,让激动不已的文书翰重新坐了下来,“民心所向,那几人被问罪是迟早的事情。只是有几句话我要叮嘱你。”

    “先生请说。”文书翰连忙起身,躬身向她郑重其事的行了一礼。

    “既然选择了百姓就莫要变了。往前看,莫要顾后,文公子孤家寡人,正是旁人所不及的,一旦犹豫便是万丈深渊。你若心静如水,我就能将你捧成第二个寇铁头,若是不能,那在下与你再次相见便是法场之上了。”

    文书翰吓的脸色一白:“不会。怎么会?我自小是百姓中长大,自然不会忘本,纵千金美人,也不敢变节。”

    “很好,金銮殿内有九根升龙珠,三列右那一根便是寇明撞了一辈子的那根龙柱,记的别撞错了。若是撞错了,可就沾不上寇明的正气了。”少年阴阳先生站了起来,离的很近,唇红齿白的模样看的文书翰一阵脸红,连忙低下头去,一只手在他肩头拍了拍,“去吧,七安在此静候佳音。”

    文书翰回到家时,表情还有些茫然。一座开门即见底的小院,一个老仆。除此之外,他身边并无旁人,老仆只是看门做饭而已,其余一切,他都不需假他人之手,本就贫寒子弟,难道当了官,事情便不会做了么?

    用罢晚饭,文书翰提笔,手还有些发抖,学问文章他写过,可谏文还是第一回啊!不过一落笔,却越写越快,越写越快,七安先生说的没错,天下文章总有相似的地方,一窍通而百窍通,会写学问文章,不代表谏文就不会写,至少他下笔之时如有神助,写的飞快。

    直到鸡鸣时分,文书翰才吹灭了蜡烛。

    ***

    今日做事,文书翰总有些心不在焉的,一旁琅琊王氏的王七郎王栩同博陵崔氏的崔九郎崔璟二人似乎在说着什么唱戏的戏子一般,平日里,即便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也会认真的听上一听,可眼下,除了袖中那份烫手的奏折,他着实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事情了。

    算算时间,李德全公公应当出来收奏折了吧!文书翰一下子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大,撞落了好几册书。

    这边巨大的动静声成功引起了正在说话的王栩同崔璟的注意。

    文书翰连忙把书捡了起来,看到王栩跟崔璟望来的目光时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出恭。”

    原来是去茅厕啊!目送着文书翰小跑离去的背影,王栩摇了摇头,转向崔璟:“九郎,薛二小姐下的帖子,你家收到了没?”

    “阿涵收到了。”崔璟也收回了目光,“听闻薛大小姐回京途中遇到冰雹,受了伤,要晚些时候回京了。”

    王栩点了点头,一副无奈至极的模样:“诶,那有什么办法呢,天灾啊!”

    是啊,天灾啊,有什么办法呢?

    ****

    文书翰跟在李德全的身后走入大殿,双手已经在发颤了,三品大员啊!这里站的每一个都是三品大员啊,他只是个从六品的议郎,双手不住地打颤。

    前头的李德全停住了脚步,文书翰双膝跪地:“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书翰,奏折拿上来吧!”李德全转身看他,向他伸手要奏折。

    文书翰将奏折举到头顶:“微臣……微臣参……”不同于之前殿试的考校学问,这是谏言啊!文书翰脑中乱哄哄的一片,一个声音在脑海中不断地回响,要撞柱,撞第三排右边的那一根,撞那一根,那一根!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响动,血迹如烟花般炸开,众人眼前是刺眼的鲜红。

    金銮殿内顷刻间炸开了锅。

    今儿站在金銮殿上执笔记录的是钦天监的官员,小小的个子,这是钦天监新来的卫监正。她也是一副错愕至极的表情,我的天,这文书翰,什么都没说呢,就撞了柱子,什么都不说就撞柱子这是要吓到人的节奏啊,好歹把奏折说完啊!算了,还好今儿是她站在这里,女子惊呼一般出声。

    “这议郎死谏?”

    一语激起轩然大波。

    议郎之时就敢于死谏的前溯几百年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大楚开国时著名的谏臣——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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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股掌

    站在上首的钦天监官员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低着头不再说话了。但话已说出,又怎么可能与没说出一样。

    寇明啊!有人心中腹诽,这可难办了。

    初时的惊慌过后,很快便有人手忙脚乱的开始收拾了,没有撞死,气息稳健,应当只是昏过去了。这更难办了,若是撞死也就这一回的事情,可这只是昏过去了。这样的方法,对于任何一个在意后人评说的帝王来讲都是致命的,注定这件事不会轻易了之了。

    有人捡起了那份染血的奏折,颤颤巍巍的呈了上去,明宗帝没有接,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念出来。”

    君不见,古往今来,多少人死于唇枪舌剑之下,文书翰是个书呆子,书呆子唯一的优点大抵就是做的一手好学问了吧!辞藻华章,文采风流,状元之才,依稀可见一貌。

    大殿之内,除了阅读奏章的声音,无人说话。形容木讷,甚少说话,看文书翰这个人看不出一丝一毫来,奏折文章之上倒是锋芒毕露、愤慨之言铁骨铮铮。

    冰雹过后的放晴,黄石先生推开窗户,惬意的眯着眼睛晒着太阳:“今儿那丫头去哪儿了?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跟着陛下上朝去了。”

    “难怪这般安静呢!”黄石先生感慨了一声。

    裴宗之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看着眼前的药汤皱起了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轻啜了一口,入口的苦味让他眉头皱的更紧了,从身边的袋子里取出一颗糖豆放入口中,这才眉头舒展开来。

    “吃药吃的那般痛苦?”黄石先生转头看他,“谁让你年纪轻轻白了头发?看我还是满头乌发。”语气中有些得意。

    “天赋惊人,没有办法。”裴宗之看着那碗药出神:要全部喝下去啊,真难喝。

    “里头有什么?”黄石先生撇了眼那晚黑黑的汤药,“要让你这一头头发变黑可要折腾死那群老御医了,多少年份的何首乌?”

    裴宗之低头又吞了一颗糖豆:“我生的好看,什么样的头发都无所谓。”

    “你……”黄石先生被他的话惊的瞠目结舌。

    “你不是说我长什么样心里没数么?我现在心里很有数,而且以后都会有数的。”裴宗之说道。

    “你还是不要有的好。”黄石先生败下阵来,转头看向窗外,却见一队御医匆匆忙忙的经过阴阳司门前,不由惊奇:“这些老家伙是去哪里?”

    “金銮殿有人撞柱子了。”裴宗之说道。

    “你怎么知道。”

    “我用六爻之术算的。”

    芝麻大点的事情还用六爻之术?真是吃饱了撑的。黄石先生抽了抽嘴角,不过目光却目送着那群御医远去的背影,喃喃:“什么人撞了柱子啊,瞧着都快把太医院搬空了。”

    “文书翰。”

    黄石先生愣了一愣:“那是谁?”

    “一个从六品的议郎。”裴宗之回答的很认真。

    “是朝中谁的子侄么?”黄石先生惊讶的继续问道。

    裴宗之摇头:“寒门子弟,家中只有一个寡母,却也去世了。”

    “那怎会……”黄石先生只觉得整件事都怪怪的。

    “他上奏谏言,撞了柱子,血溅金銮殿。”裴宗之反问他,“明白了么?”

    “所以是死谏?同前朝的寇明一样?”黄石先生恍然。

    死谏死谏,历朝历代都是一种极其惨烈的谏言方式,也是御史们用来劝谏陛下的方式。不过大楚朝自开朝起就以仁孝治国,更因开朝时出了个擅长撞柱的撞柱达人寇明。太宗一生文韬武略,气宇不凡,惟这一点上微辞颇多,是以对于御史,后世帝王态度皆十分缓和。即便脾气大一点的,也只敢说说罢了,还极少有撞了柱子的。就如如今的石御史更是将撞柱挂在嘴边的,但却一次都未真的撞过。眼下一个议郎不由分说冲出来谏言撞柱,不把习惯了这种光动口不动手状况的群臣吓个措手不及才怪呢!

    想到这里,黄石先生拍了拍胸脯:“真是走到哪儿,乱到哪儿。她还是多跟着陛下去上朝的好,留在钦天监,没准又要出什么事了。”

    “对了,那个文书翰撞柱死了么?”回过神来的黄石先生又问,“可撞出什么问题来?”

    “应当不会吧!不然那不是白撞了?”裴宗之摇头,“若不是万不得已,撞死可不是明智之举。”

    “所以要想做第二个寇明也不容易啊,至少要头够硬。”黄石先生喃喃。

    裴宗之见他神情恍惚却不置可否,顺手将喝不下去的药偷偷洒到了罗汉床下。今天的药算是喝过了吧。

    ***

    “公子。”有小厮从外匆忙入屋,看到屋内的王栩跟崔时不由一愣。

    “文竹,怎么了?”崔抬头看他,见他神色慌张至极的模样,“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王栩在一旁笑看着这一对主仆,没有半点避开的意思。

    崔皱眉,小厮已经开口了:“文……文议郎上谏去了,撞了金銮殿的柱子。”

    这话一出,就连一旁看热闹的王栩都吓了一跳,本能的朝文书翰的座位看去,桌子上的书摆的并不齐整,这还是方才文书翰说去出恭不小心带到地上的书册。

    出恭出恭原来去的不是茅房,是金銮殿啊!还上谏,甚至撞了柱子。原本以为对这个木讷的寒门状元了解的一清二楚,到头来,却是他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将自诩世族才子的他们玩弄于鼓掌之中。

    这种感觉少见却又烧的人难受的不是滋味。文书翰,一个他与崔看不上的书呆子,却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与崔丝毫不知情也就罢了,还在这里寒暄怀国公薛家的事情,好像被人置于大庭广众之下狠狠的甩了一巴掌一般。

    当真是他与崔看走眼了么?这个看起来木讷的书呆子并不是一个书呆子,而是大智若愚?不,不可能,若是这样,他早应当有所动作了,而不是现在。

    所以,文书翰的身后定然站着一个人,一个他们看不到的人躲在暗处,就这般看着他们,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这一局,他与崔这等天之骄子做了棋子,他为掌棋人。

    敢拿他二人做棋子的人,胆子不是一般的大啊!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大意

    不管是博陵崔氏子弟还是琅琊王氏子弟,多是将他人置于鼓掌之中的人,我为掌棋人,他人为棋子,谈笑间棋子灰飞烟灭只在一念之间。可这一回,自己为棋子,一举一动掌握在他人手中,突如其来的措手不及仿佛凭空被甩出一个狠狠的巴掌,在脸上留下了五道指印。

    “我告个假,这两日祖父身子不太好,先走了。”王栩起身,眼里除了震惊恼怒之外还有兴奋:到底是谁呢,在背后看着他们,有意思,如此生活才不会几多无聊啊!

    望着王栩离去的背影,崔璟坐了下来,神色如常。

    小厮看着他:“公子。”

    “还有四个时辰我才下值,你一会儿再来接我吧!”崔璟低头看书。

    书许久也未翻过一页,又是那个七安先生么?死谏,却也要看人,如他崔璟王栩这等出身不适合做一个孤臣,但是文书翰,孤家寡人一个,毫无凭仗,这样的人做一个孤臣倒也可以。居然能点拨到文书翰,果然厉害。可是七安先生,你的另一张牌卫家,却从一开始就是我崔家的人,这张牌你注定是用不顺手了。

    ***

    “七郎。”

    “祖父。”王栩迎了上去,“今日的事,孙儿也才听说,是孙儿大意了。”

    “无妨,不怪你,连我等都措手不及,文书翰这一撞啊,倒是撞出名头来了,你、崔璟、文书翰三人,想必谁也不会想到居然是这个文书翰先行一步,七郎,你可服气?”王老太爷问他。

    “技不如人,心服口服,只是这一回输了也就罢了,还有下一回,下一回再赢回来就是了。”

    “这样想才是我王家的儿郎。”王老太爷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很是满意的模样,而后话题一转,一伸手,一颗石子落在手心,将石子放入王栩掌心,“跟崔璟定亲的那个丫头恐怕不仅仅是会几手阴阳术那么简单,很有意思。”

    王栩笑了起来,笑容清雅而温柔,很难让人生出恶感:“祖父说很有意思定是极有意思的,栩明白了。”

    ***

    从金銮殿回来,钦天监里只有寥寥几人了。

    谢绝了林甫等人的邀请,卫瑶卿翻窗而进,还未摆饭的黄石先生惊呆了:“臭丫头,你又来蹭饭!”

    “你也是蹭饭的。”卫瑶卿看了他一眼,坐了下来,“我还在长身体,自然是要多吃一点,这里的菜很合我口味。”

    黄石先生抱着手臂看着她,卫瑶卿只做未见,反正身为主人的裴宗之没有出声赶人,她就留在这里用饭。

    一饭用罢,无人多话,黄石先生探在窗口,看着卫瑶卿走了两圈,跟着肖监正打拳,每一拳都打的虎虎生风,不由啧嘴,“这个肖监正也太多事了,居然教她八十二路铁飞拳。”

    裴宗之没有理他,只翻着一旁的书册,提笔安排纪录早朝内容的阴阳司与钦天监的人。黄石先生回头,却见桌上那一十六枚铜板转的就没停下来过,不由撇了撇嘴:“排班都要动用六爻之术?”

    裴宗之没有说话,黄石先生也习惯了,他做事时一向是不理任何人的。

    那头卫瑶卿跟肖监正似是打完拳了,她捏着官袍,手捻兰花,似是在唱着什么一般,肖监正连连拍手叫好,离得太远,黄石先生听不真切,却见她忽然之间一个抬手一个回眸,当真叫就是看不惯那丫头的他都生出一瞬间的惊艳感,如台上名旦,眼波流转,百媚横生。

    黄石先生一愣,几乎是出自本能的脱口而出:“她何处学的唱曲?”

    “金陵歌舞地,名家不计其数,庙远先生曾在眉大家的后院逗留过一些时日,许是那时候学了几句吧!”没有想到裴宗之居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想了想,很认真的回答了他。

    “连庙远那个老家伙都曾在眉大家后院逗留过,我却还不曾在女子后院逗留过。”黄石先生默然了片刻后忽然生出了几分感慨:“总觉得她包裹在层层的掩饰之下,剥开一层还有一层。”初时以为她只是个精通阴阳十三科的女孩子,毕竟出自张家,精通也不奇怪,而后却发现,与宦海老手斗法,她也不落下风,也不知道她到底还会什么。

    “十年够做很多事情了,她年华不曾虚度,自有底气面对这一切。”裴宗之站了起来,“光阴从不负人,所以我说,庙远先生把她教的很好。”

    “你看她手里只有一群旁人眼里的乌合之众,却能走到如今这一步,若是给你这一群乌合之众,你能做什么?”裴宗之道,“祖辈的事情,过去便过去了。如今我代表的是实际寺,只看国祚,其余的与我无关。”

    祖辈,是说裴园么?

    “这么一说,她是挺不容易的,血海深仇啊!”黄石先生静默了半晌,“卫家又是一堆烂摊子。”算了,下回不跟那丫头抢肉吃了,感觉她好惨的样子。

    ****

    哄闹的人群涌向午门的方向,贪官污吏被斩首,于不明就理的百姓来说,总是一件幸事,一行数人向午门的方向行去。

    “吕监正舞弊的时候就应该抓起来了。这种人呐,坏事做的多,又不见收敛,迟早要出事。”林甫认真的对同行说道,“所以这人啊,还是不要干坏事的好。”

    众人深以为然。

    “就是这个人,预测的天气,预测错了,害死了十几人呢!”百姓指指点点,“这种人死不足惜。”

    “一同行刑的还有两个大贪官。”

    “败类啊,都是国库的钱。”

    “不要脸,蒙蔽圣听。”

    “国库的钱就是俺们的血汗钱!”

    “快把他们的头砍了。”

    ……

    百姓吵吵嚷嚷的声音响起,林立阳站在一旁,与几个五城兵马司的兵吏站在一起。当时同陈述杠起来之后,他从护城将军被降成了副将,新任的护城将军是临阳长公主驸马陈工,陈工是什么人谁不知道。

    林立阳腹诽:不要脸的东西,还不是靠长公主这层关系,头上的绿帽子都不知道戴多高了。以为护城将军好做么?看看这群刁民,连砍头都不怕,以为这些长安刁民是普通的刁民?等着倒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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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馒头

    明晃晃的大刀高高扬起又落下。

    人头落地。

    欢呼四起,炮竹声动,噼里啪啦的炮竹声从街头放到了街尾。侩子手脸上却没有太大的笑意,低头,带了几分紧张的神色伸手清理起周围的血迹来。

    卫瑶卿就站在围观欢呼的百姓中,瞧着那位侩子手同寻常一样在清理血迹,但手上软和的细绵却让她不由皱起了眉:这是吸收最好的吸水绵,不是最好的绵,却也是中流,用吸水绵来擦拭么?卫瑶卿的目光落在侩子手的身上,脚上的布鞋早已起了毛边,左脚的鞋底裂开了,衣服上还打着补丁,这个人的家境并不好,却用这样的吸水绵来清理血迹?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宁愿多个心眼,这或许是直觉也或许是其他,但有时候,她更相信直觉,敏锐的直觉无数次救过她的命。

    伸手从袖口内封的中无数包药粉中准确的摸出了一包朱砂,摸出一点,对着侩子手反手就是一记,打了上去。

    “卫监正,一会儿去庆祝庆祝么?”一同围观的新监正热情的邀请她,难得的休沐日,又一同出来围观贪官污吏人头落地,诬陷他们舞弊的吕监正被斩了首,当真有一吐为快的感觉,此情此景不喝上一杯简直不过瘾。

    “不了。”女孩子笑眯眯的说,“你们喝的尽兴,只是莫要太晚,明日还要当值呢!我要早些回去,二姐说我绣工倦怠,要教我呢!”

    绣工倦怠?要绣工做什么?似乎直到此时,才有人意识到,卫监正是个女子啊!大抵到底女孩子要嫁人的心思吧!女孩子生的也很好看,并不像男孩子,却为何总让他们忽视了性别?怪了怪了,不过,在他们看来,卫监正委实是一个极乖巧让人省心的孩子,为什么偏偏有些人觉得她不省心呢!

    踟蹰间,眼前早已不见了女孩子的身影。

    “走吧走吧!我们去喝去!”

    一行人高兴的远去了。

    巷道深处,女孩子从袖带中无数的纸包中取出几样,小指轻抹于脸上画了数层,一颗药丸含入口中,下巴肿大了一些,眉目还算清秀,一开口是玩世不恭的少年音,穿上角落中的粗布衣裳,走了出来。

    阳光落到从巷口中走出的少年身上,这是一张迥异于卫瑶卿与七安先生的脸。

    她,从来不止七安先生这一张脸。

    不是不曾想过用旁的脸做七安先生,一则那张脸是最最出色的模样,二则,七安先生的身份她从未想要要欺瞒圣上,七安先生做这么多事,将来总有一日要回报到卫瑶卿身上来的,那张脸上的伪装最少,有些事注定瞒不了身边的人,那么就让七安先生去做吧!手里握着不止一张底牌,她才会心安。

    这是一个市井中长大的少年,摸爬滚打之下,惯会见风使舵,这样的人走起来应当是摇摇晃晃,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

    少年口中嚼着草,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在长安城中行走。

    冷不防,面前一个男人被打了出来,拦住了去路,脸上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的,好不可怜。

    “娘子,娘子,别打了。”男人伸手挡住了脸,“要打别打脸!”

    “不打脸打什么?”泼辣的年轻妇人冲出来,手里拎着擀面杖对着男的就是一顿打。

    “噫,啧啧,宋二又被宋嫂子打了,可真够泼辣的。”

    “我要有这种老婆早休了,一个不顺心就拳打脚踢的,哼!”

    “就是啊,我关中男儿可不是这等窝囊废!”有人吐着瓜子壳看热闹,“宋嫂子加油,打厉害些。”

    “看什么看?”一道女音升起,随之而来的是一只打上脸的绣花鞋底,“进来干活了,你再看,信不信我也打你啊!”

    那叫嚣着关中男儿的男子连忙拿下脸上的鞋底,不顾脸上可笑的红印捧着鞋底追了上去:“娘子,我错了,我错了,娘子别打,别打……”

    哄堂大笑。

    “石头还好意思说别人,自己被婆娘吓成这个样子!”

    “就是啊,哈哈哈哈!”

    ……

    路过的抱着双臂的少年看得津津有味,待到人群散去,才走到前方的面摊上坐了下来:“老板,来一碗面。”

    “好嘞!”

    面前摆着一碗面,少年却并未用,只是饶有兴趣的模样看着对面做馒头的师傅,许是看的太过专注了,以至于做馒头的师傅注意到了她,迟疑了片刻,扔过来一只馒头。

    还能这样?她挑眉,一副诧异的模样。

    “别看了。”那师傅吼了一声。

    她笑了笑,继续看。市井少年,嬉笑滚打间早已练出了厚脸皮。

    做馒头的师傅恼怒的看着她。

    少年嘴里叼着一根草也不吃自己的面,继续看着。

    又一锅出炉,馒头师傅的生意不算好,卖了几个之后就坐在那里发呆。有人走了过来,人高马大,身负一柄大刀,擦的锃亮,但那头上系着的红带子,让人一眼就看出了他的身份这是个侩子手!

    百姓纷纷回避。不管怎么说,看到这样手上沾血的人还是害怕的,即便他们也喜欢看热闹,看砍恶人的头。

    “馒头。”侩子手丢了一串铜板过去。

    做馒头的师傅看了他一眼,包了几个馒头递了过去,做了几十年馒头的老师傅了,包起馒头也不慢,但她还是看清了:这是两个红色的馒头,同她眼前这个白白胖胖的馒头截然不同。

    揉了揉鼻子:真是鼻子对一些味道太敏感也不好啊!她站了起来,走到馒头铺前,扔下一串钱:“馒头。”

    做馒头的师傅愣住了,一时不知所措。

    “要跟他一样的馒头。”这个少年指了指离去的侩子手,双眼微微眯起。

    做馒头的师傅呆愣了片刻,垂下眼睑:“你哪一块的?”

    “你说呢?”少年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不知道的会问你要这种馒头么?”

    “什么馒头?”做馒头的师傅还在犹豫。

    少年笑了起来:“人”

    “好了。”那人连忙打断了眼前这少年的话,包了几个馒头过来,“给你吧,快走!”

    虽是不耐烦赶着她离开,做馒头的师傅的目光却始终落在他的脸上,似乎要将她的模样很认真的记下来一般。

    没关系,你随便看,少年笑嘻嘻的拿着几个红馒头离开了。

    那样的味道,她太熟悉了。

    这是人血馒头。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不同

    要人血馒头作甚?难不成还能入药?她摇了摇头,却把馒头收了起来,看着眼前离开的侩子手笑了起来:“老板结账!”

    来收碗的老板看着未动一口的面忍不住摇头:一口未动呢!

    “老板,来一碗面!”来的是一位十八九岁清秀文雅的年轻公子同一个小厮,喊话要面的是那个小厮。

    “好咧!”老板说着顺手就将手里的面端了过去。

    “公子。”小厮才拿着袖子将桌椅擦干净,一抬眼看到那坨在一起的面当下大怒:“老板,你这是把我们当傻子呢,这面都坨一起了。”

    吵嚷声四起,少年人看着面大倒胃口,也失了兴致,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一旁檐后的卫瑶卿看着眼前这一场闹剧看的津津有味:王栩他跟着我做什么?或者准确的说是从她与监生们分开起就在跟着她了,索性中途,她换了一张脸,自此分了开来。

    一个转身向更深的巷道走去,翻身于檐下行走,转眼翻上大树,枯黄的枝叶遮住了她的身形,透过繁密的枝叶,她向下望去。

    有两个人站在树下,一人带着宽大的斗笠,蒙了脸,另一个便是那个侩子手,侩子手紧张的看了看四周,将藏在怀中的人血馒头拿了出来递了过去,得了那人递来的银两,这才带着几分喜色离开了。

    要人血馒头做什么?

    卫瑶卿双目微微眯起,袖袍下的手微微敛动,这是三支短香。双手拿起三支短香,她神情肃穆,青烟袅袅燃起。

    带着斗笠行走的男子只觉得今儿这一条路似乎格外的长,走了许久也不见尽头。

    是不是错觉了,男子揉了揉额头,出了巷口大步离去。

    ……

    “怎么今日那么晚?”到时,人已来齐了,众人都等他一个。

    男子愣住了:“奇怪,我今日特意来早了啊,路上并未耽搁啊!”

    有人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男子牙关紧咬,额上冷汗涔涔,痛苦至极。

    那人突然收了手:“没有被人下过追踪的手段。”

    所以,只是错觉么?男子将人血馒头递了过去:“这一次的。是钱元、吴岙这些人的,其中有两个钦天监的人。”

    人血馒头的颜色如朱砂一般艳丽。不过人血馒头本就是红的嘛,也没什么特别啊!

    有人伸手接过:“做的不错,天赋阴阳之人的血自是更好。”

    ……

    低头吃饭,察觉到卫瑶玉看了她许久,卫瑶卿抬头:“二姐,看着我作甚?”

    卫瑶玉放下手里的碗筷,擦了擦手,伸手捏了捏她脸上的肉,收回了手,而后皱眉:“也没瞧着你早晚吃多少啊,可是中午一顿宫里的御厨做菜太过重油重肉了?这几天胖了不少,脸胖的都快吃出双下巴来了。”

    一瞬间,味同嚼蜡。定是同黄石先生抢肉吃吃胖的,卫瑶卿默默放下了手里的碗筷。

    长辈或许不喜欢太瘦的小辈,但也绝不是喜欢快吃出双下巴来的胖丫头。

    看着她默不作声,卫瑶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让人撤去了桌上的饭菜,摆上了阵线布之物,“以后吃起来节制些,陪我做会儿绣活。我也不求你绣多好,起码缝缝补补要会吧!你再厉害也是女孩子,也是要嫁人的。”说完见卫瑶卿倒是听话,拿起了针线,连半点反驳也无,卫瑶玉也就不再多说了。

    卫瑶玉的绣活做的很好,且极为专注,待到绣完一条帕子抬起头,却看到自己对面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坐着的六妹妹做了个怪怪的东西。

    “你在做什么?”卫瑶玉走到她身后,待看清楚她手上的东西时,不知为何,后退了两步。

    这瞧着似乎是个布娃娃,一旁的枣糕也跟着做了个布娃娃,不过她做的倒是可爱,而不像六妹妹这个,不但不可爱,丑丑的,歪歪扭扭的五官,诡异勾起的唇角,竟还让她看久了生出几分惊惧害怕之感。

    女孩子小时候少有不喜欢布娃娃的,她幼时也喜欢布娃娃,但那些布娃娃通常十分可爱。而六妹妹手里这个,尤其嘴巴勾起,她非但看不到一丁点可爱,反而更觉得诡异跟害怕。

    “别做了,六妹妹。你……算了,你若是喜欢,我帮你做一个吧!”卫瑶玉已经记不大清楚小时候的事情了,也不知道六妹妹小时候到底喜欢不喜欢布娃娃了。但看到眼前这个,她由衷的生出了害怕之感,也不知为何。

    “没事,就要这个。”卫瑶卿看了眼枣糕手里拿个可爱的布娃娃,再看了看自己手里这个丑丑的怪异的娃娃,笑了起来,她需要一个这样的娃娃。

    说话间,那个丑陋古怪的布娃娃似是做好了,她将几张黄符纸揉成一团,塞进布娃娃的肚子里,让那个丑陋古怪的娃娃坐在床前的帐蔓上,虽说还不到入睡的时候,卫瑶玉回头望见那个坐在帐蔓上的布娃娃,几乎可以遇见的,谁若是半夜里拉开帐蔓寻她,定会看到那个布娃娃,不知为什么,想到那场景,卫瑶玉就生出了几分渗人的感觉。

    她自己做好了一个,似是还不过瘾,很认真的问卫瑶玉:“二姐,要帮你做一个么?”

    “不用了。”卫瑶玉连忙摇头,“我自己会做。”

    “我的跟你的不一样。”

    是不一样,你的布娃娃长得丑丑怪怪的,我的可以做的很可爱。卫瑶玉腹诽,连忙拒绝了她的提议,真是怪怪的。

    不知道会阴阳十三科,会抓鬼的人是不是都那么奇怪。

    今日六妹妹的心情似是不错,做完了布娃娃,从一旁篮子里的黄符纸中抽出了一张纸笑眯眯的同她说:“二姐,说句话。”

    “说什么啊?”卫瑶玉白了她一眼。

    卫瑶卿把手里的符纸扔到了地上,一道女声响起,“说什么啊?”

    是她方才说的那句话,卫瑶玉愣了一愣。

    “好玩么,二姐?”看她笑眯眯的样子,竖起食指,指尖燃起一撮绿色的火苗,火苗在空中飞来飞去的玩的高兴的不得了,卫瑶玉翻了个白眼,“你都可以去骡马市摆摊表演杂耍了,这阴阳十三科就是被你用来做这个的?”

    寻常百姓心里尊敬不已、能呼风唤雨的大天师,神秘难懂的阴阳十三科在六妹妹眼里似乎同手里的玩具一般,信手拈来,看她玩的高兴。到底还小,正是顽皮的时候,卫瑶玉叹了口气,出了门。

    夜深,卫瑶卿把丑娃娃放到了床头入睡了。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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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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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赐一品介绍:
卫瑶卿一睁眼,就从张家的掌上明珠变成了一位因为未婚夫太过出色而被嫌弃的平凡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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