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天赐一品TXT下载天赐一品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天赐一品全文阅读

作者:漫漫步归     天赐一品txt下载     天赐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九章 年关

    枣糕见状,很是自觉地把豆沙拎到门口,把门关了,而后守在门口,脑袋转来转去,四处看着有没有人偷听。

    “枣糕,你不是吧!”豆沙看的一愣一愣的,“跟……跟什么似的。”

    “你懂什么?”枣糕瞪了他一眼,“小姐说小心一点总是没有坏处的。瞧瞧你,一点点都不警醒,哼!”

    老爷只是个匠作局帮忙打下手的,要警醒干啥?豆沙呆呆的看着,一天到晚除了摸那等锤子榔头,就是吃饭睡觉,老爷又不是年轻帅气的少年人,有啥好看的。

    怔了片刻,回过神来的豆沙看着枣糕:“哎哟,我说枣糕,你这跟张大娘她们说得,什么皇宫内院里贵人身边的宫女还有那个什么宰相府的小厮似的,这般小心作甚?”

    “所以说你没有出息啊!”枣糕翻了个白眼,“我们家小姐以后可是要当大天师的,我不厉害怎么行?”身为一品大天师身边的丫鬟,那可是一品大员的贴身大丫鬟,丫鬟里的状元,跟豆沙一样整天傻兮兮的,不机灵怎么行?万一小姐看她笨把她换了怎么办。

    “得了吧,还大天师。”豆沙摇了摇头,“毕竟都是自家主子,按理说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可这些天跟老爷去匠作局,我也不是白呆的。你知道要从钦天监到阴阳司的小天师要花多少年么?更别说后头还有天师、大天师。前些日子在长安城里转的杨公多厉害,天下有几个人不知道的?人家也不过是一个天师而已。咱们大楚建国四百多年,才几个大天师?”

    “你懂什么叫大天师么?官居正一品。你知道正一品多大的官么?”豆沙哼哼着,这些天跟着老爷往匠作局走,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小厮了,“相爷、三公,亲王、公主是正一品的,就连国公爷,教太子的先生太子太傅都只是从一品的,除非等太子成了皇帝,那先生成了帝师才能进到正一品。正一品是这么大的官……”豆沙张开双臂,奋力的舒展比划着,“咱们六小姐才只有六品啊!”

    “嗯,不过咱们六小姐也是很厉害的,才多大,都不到十四岁呢……”豆沙还在说着。

    枣糕很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扳着手指说道:“六品到一品,就差五个手指头而已嘛,很快的,小姐才十三岁,说不定到了十五岁就成了呢!”

    “哎呀,我去,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豆沙敲着额头,一副犯难的样子,“那是升官,你以为吃饭呢,五口一口一个?”

    “且不说能不能当上,就算小姐真能当上,你也早不是什么枣糕丫鬟了,是枣糕嬷嬷了,哈哈哈哈。”豆沙叉着腰大笑了起来,“老嬷嬷了。”

    枣糕翻了个白眼,伸脚对着哈哈大笑的豆沙上去就是一脚,踢了他一个狗吃屎:“嬷嬷你个头,等我成了大天师大丫鬟,让小姐把你要到身边来,给我端茶递水。”

    “那我等着啊!”豆沙翻了个白眼,“等着你让我端茶递水。”

    “哼!”枣糕冷哼了一声,仍然警醒的看着周围。

    ……

    卫同远看了看四周,神色警惕:“六姐儿,你这里没人偷听吧!”

    “放心。”卫瑶卿笑了笑,她耳力很好,如果不是绝顶高手,在进院子的那一刻她就能发现了,如果是绝顶高手,呃,应该没哪个绝顶高手没事做,跑来监督现在的她跟卫同远,再说还有枣糕那丫头在门口看着呢!

    “枣糕看着呢,她很警醒的。”卫瑶卿道。

    “那就好,那就好。”卫同远嗫嚅的说道,手不自觉的抓住了卫瑶卿的胳膊,“六姐儿,今天为父跟着董大师去了一趟阴阳司。”

    阴阳司啊,卫瑶卿不动声色的看着卫同远,仍是一脸含笑的模样:“父亲,您别紧张,慢慢说。”

    “为父记着你的话,不敢乱掺和,一直跟在董大师的后头。”卫同远道,“陛下是住在乾清宫吧!”

    卫瑶卿点头:“是,怎么了?”

    卫同远吞了口唾沫:“阴阳司的人把乾清宫围起来了,好像……好像听说陛下撞邪了。”

    天子啊,百姓对天子有天生的崇敬,真龙之子啊,照说邪祟也不敢随意接近的。

    “不过听说这个邪不一般,为父听得不真切,就是陛下一睡着,那个人就托梦给他,叫什么建立的……”

    卫瑶卿眉色微扬:“李建立?”

    卫同远想了想:“好似是这个名字。”顿了一顿,他又有些期盼的看着卫瑶卿:“六姐儿知道这是谁?”

    卫瑶卿点头:“楚太宗李建立。”

    “噗通”一声,卫同远吓得跌坐在了地上。

    我的娘啊,太宗皇帝跑来托梦给陛下?这好端端的,太宗皇帝怎么会托梦给陛下,莫不是……莫不是天子无德,所以……

    一只手搭了上来,面如土色的卫同远抬头,而后被一道大力拉了起来。

    “父亲,别担心。”

    卫同远胡乱的点着头,心道,六姐儿力道真大啊!

    “这是阴阳司的事,你我别掺和。还有太宗皇帝并非邪祟,他在九龙棺中呆了四百多年,不是白呆的,阴阳司的人也阻止不了太宗皇帝托梦。”

    卫同远不住地点头:“我知道。六姐儿同为父说的话为父都记得呢。不掺和,听到了也装作未听到,莫要好奇,不要动,就算当真出了什么事,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也装作不知道。”

    “父亲,没事了。”卫瑶卿拍了拍卫同远的手,安慰道,“请几日假吧,就说年关了,要准备过年了,眼下伯父被软禁,你是家中辈分最大的男子,就是一家之主嘛,过年自是有事的。”

    卫同远应了下来:“已经告假了。”说罢他起身,脸上有些羞愧之色,“同六姐儿说过之后,为父好像就不怕了。”

    “那父亲去歇着吧,”卫瑶卿说着,准备将卫同远送出门。

    那厢走了两步的卫同远又突然停了下来:“六……六姐儿。”

    “怎么了?”卫瑶卿的目光落在卫同远的身上,不错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有疑惑有挣扎,“父亲有什么事,同我直说好了。”

    “你知道那个前任大天师么?”顿了一顿,似乎是怕卫瑶卿没有反应过来,卫同远又加了一句,“就是那个出过十三个大天师的张家。”

    “怎么了?”

    “你知道张家有个叫明珠的大小姐么?”

    她抬头,眼中风起云涌。

第二百三十章 天生

    “父亲怎会想起问这个?”垂下眼睑,风起云涌被隔绝在外。

    卫同远搓了搓手:“为父去茅房的时候,听到大天师同几个天师在说什么明珠大小姐,毕竟闺阁女子嘛,自然不像前大天师那样人尽皆知,为父自是不知道这么一个人的。但为父想着六姐儿对阴阳十三科这般了解,应该晓得这么一个人。”

    “这位大小姐怎么了?”卫瑶卿笑了起来,仿佛在说着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一般。

    “这位大小姐是不是很厉害?”卫同远吞了口唾沫,挠了挠脑袋,“为父听的云里雾里的,但是他们言语中对她很是忌惮,说什么多少年不出一个的,什么道骨的。”

    “是天生道骨。”卫瑶卿道,“学阴阳十三科特别快,而且隐于鬼神中能叫旁人分辨不出她是人还是鬼,能与鬼通,可以说是天生学阴阳之术的苗子。”

    “能与鬼通什么意思?”卫同远的阴阳十三科是个半吊子,学的云里雾里的。

    “《山海经》中有记载,‘古人云,犀角不敢烧,燃之有异香,沾衣带,人能与鬼通。’古书记载,有一种犀牛名通天犀,有白色象线一样贯通首尾,被看作是一种灵异之物,所以叫做灵犀。烧了那等香,人能正常的与鬼神接触。这等东西价格比金还贵,但是天生道骨的人不需要用犀角,就能隐于鬼神中。”

    “原来是这样啊,”卫同远脸色发红,半吊子的他什么都不知道,而后想了想,道:“是不是就像那些武林高手里的天生武学奇才差不多那等人?”

    卫瑶卿点头:“差不多吧,就是这个意思。”

    “哦,那厉害了。”卫同远连连点头,看了看卫瑶卿,又欲言又止。

    “怎么了,父亲。”卫同远想什么都写在了脸上,卫瑶卿扬眉,笑问。

    卫同远想了想,道:“六姐儿啊,为父想了想,你做到监正,为父已经很满意了。”

    “嗯?”

    “那个什么明珠大小姐这般厉害都没有做成大天师,出师未捷身先死了,你不要老想着当什么大天师了,为父不求这个。”卫同远搓了搓手,似乎是有些怕她给自己太大的压力,继续道,“为父不求这个,你只要好好的就行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卫同远还知道这个比喻?卫瑶卿笑了起来,觉得便宜父亲还是蛮有意思的。

    “说起来,那么厉害的大小姐就这么死了,也就比六姐儿你大了一两岁,”卫同远叹了口气,有些感慨,“出身那般好,又是天生道骨,听说前大天师对这个明珠大小姐宠爱的不得了,可谁知道那样清贵的人家会出事。诶,当真世事无常啊!”

    “你祖母说得对,人呢,短短一辈子,谁晓得会发生什么事?你伯父这般厉害的人,说软禁就软禁起来了。我……我以为我要靠家里养一辈子了,没成想都这把岁数了,居然还有这样的机遇。可见世事无常,不必拘着自己的性子,我若是早一点敢同大家说不考了,也不会白白蹉跎这么多年。”卫同远说道,伸手摸了摸卫瑶卿的脑袋,“六姐儿,不要太勉强自己,人生在世,及时行乐嘛!”

    “父亲说的有理。”卫瑶卿笑着应了下来,把卫同远送了出去。

    人生在世,及时行乐么?那么她的乐就是快意恩仇,让张家祖辈大仇得报。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她的乐就是如此杀气腾腾,你能奈我何?卫瑶卿看了一眼皇宫的方向,太宗手脚真快,还当真托梦了啊!

    天生道骨啊,小时候,人人艳羡她天生道骨,学阴阳术比谁都快,天生能与鬼通。家中的兄弟姐妹,无一不羡慕她的。可以这么说,就算是她躺着练,都比家中兄弟姐妹要快的多。天生道骨,张家已经有四百多年没有出过这样的子弟了,她的诞生,曾一度让张家激动不已,觉得盛世再临。而张家族谱上有记载的上一个天生道骨就是那位率张家举族出山相助的张鲁道。不用勤奋,每天玩乐都比家中兄弟姐妹厉害,这种感觉当真太棒了。

    后来,祖父发现她偷懒之后告诫她:人的起点不一样,目标自也不同,她的目标不是胜过族中的兄弟姐妹,而是统领张家甚至统领天下术士。天生道骨是上天厚爱,但是人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若有朝一日,没有天生道骨,你还能如何?

    自此之后,她开始努力、发奋。

    没有想到祖父竟一语成谶,她重生归来,真的没有天生道骨了,不过那些努力没有白费,所学所记,都在她脑海之中。也是到了现在,她才明白,努力学会的,从来不负人,所以面对血海深仇,她依旧不惧。

    只是祖父告诉她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自己却没有做好最坏的打算,他老人家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遭此横祸么?

    七月十五中元节,正是阴盛阳衰之时,鬼怪能力远胜平日,作为鬼怪的克星,阴阳术士的能力也比平时要弱,那几日,群星蒙尘,叫人看不真切,这是阴阳术士的忌讳。

    不过对于天生道骨的她根本不怕,七月十五,照常夜路,路遇百鬼夜行,便混在百鬼中,同百鬼一同夜行。可以这般说,天生道骨的她看过的鬼比寻常人看过的人甚至都要多,所以根本不惧。

    她无聊时也会算算,但中元节的卦象,时准时不准,那一日,她就算出了一个“无解卦”来,回去之后,便遭遇灭门之祸。

    ……

    既然雨要停了,卫瑶卿去了一趟荣泰苑之后出来,就叫卫府的下人将地窖里的米粮搬了大半出来售卖。

    ……

    王老太爷坐在阁楼上看戏。

    同卫瑶卿一起去过渭河龙王墓的王氏子弟,除了关起来的王十二之外,其余的都在阁楼之上,将在水下见到的鬼怪画了出来,找了块布,玩起了皮影戏。

    王老太爷摸着脖子上挂着的龙牙,看的身心愉悦,身边摆了一大盘金花生,时不时的扔出一把。

    “好,赏!”

    “哈哈哈。”

    ……

    武一走到老太爷身边,说了几句,王老太爷一边鼓掌一边点头:“让丑一过来吧!”

    不多时,丑一就被带了过来,见礼之后,凑到王老太爷低声说了几句。

    王老太爷听闻浓眉一竖,大手一挥:“嗯?臭丫头家在卖米粮?”

    “卖什么米粮,蠢货,哼!”

    一把金花生扔了出去。

    “咱们也卖!”

第二百三十一章 当值

    卖完米粮的第二日,卫瑶卿换上钦天监的官袍,她要去钦天监当值了。

    屋子里摆了七大罐的钱财,枣糕乐的合不拢嘴。

    卫瑶卿拍了拍小丫头的肩膀:“把这些搬到荣泰苑去,自己取了三千文,这是赏你的。”

    “诶。”枣糕连忙脆生生的应了下来,“奴婢不会多数的。”

    走了两步的卫瑶卿回头,扬眉:“你这丫头倒是多拿两个看看呢!”

    枣糕忙摆手摇头:“不会不会。”六小姐会阴阳术,什么都知道,哪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有小动作。

    到钦天监之后,卫瑶卿收了伞,将伞放到门边,走了进去。

    “卫监正来了呀!”

    钦天监里没有几人,林甫还在,他见到她,叹了口气:“卫监正,这雨来的莫名其妙,根本算不出来啊,都下了那么多天了,也不见停的。再下下去,当真是要连饭都吃不上了。千文一斗啊!”

    物价飞涨,连带长安城周边物价都乱了,人人怨声载道。

    “应当快停了吧!”卫瑶卿笑了笑,指了指外头:“总觉得今日的雨似乎比前几日小了些。”

    “希望如此吧!”林甫唉声叹气道,“大家都告假了。”

    “你为何不告假?”卫瑶卿有些惊讶,印象中,林甫似乎从来没有告过假。

    林甫咳了两声:“自然是不能白受皇恩,要积极一些。”他说着叹了一声,看了眼卫瑶卿,“卫监正这般年纪就已经比我厉害了,那我这等,还不是更要发奋了?”

    “不一样啊,我是生而知之。”卫瑶卿摇头,“你不用跟我比。”

    生而知之,是说天生奇才么?林甫傻眼了。

    “最近没什么事吧!”卫瑶卿坐了下来,似是随口一问。

    林甫却看了她一眼,道:“有事。”说着他拇指一翘,指了指隔壁,“隔壁阴阳司空了几天了,就皇宫里有地方出了事。”

    “什么地方?”少女一手捂了捂唇,似是十分惊讶的模样。

    林甫凑过来,一脸神秘的模样:“乾清宫。”

    “不是吧,”女孩子睁圆眼睛,吃惊至极,“那可是真龙天子所在。”

    “听说不是妖魔鬼怪作怪,”林甫咳了两声,“阴阳司的人这几天都快忙疯了,都顾不上吃饭了。卫监正,你知道的,咱们钦天监又没什么事,我就坐在门口吃东西,恰好有个叫柳静海的小天师经过,不知道是不是饿极了,跑过来让我给他点吃的。这一吃就没停下来,吃光我的东西不说,连我的那大半坛酒都喝光了。”

    “这家伙酒品不太好,喝醉了嘴巴没把门的,就不小心叫我听到了。听说不是妖魔鬼怪,是太宗陛下,”林甫说着干咳了两声,压低嗓音模仿了起来。

    “你做错了!你做错了!”

    说罢这两句,林甫才又道,“据说,只要陛下一睡觉,就能看到太宗皇帝对他说这句话。弄得陛下连觉都不敢睡。”

    “这太宗皇帝可身负我大楚龙脉啊,这阴阳司的人要敢动手除了太宗皇帝,这大楚江山还要不要了?”林甫感慨,“再者说了,太宗皇帝可是躺九龙棺的,可不属于妖魔鬼怪,阴阳司的人也除不掉。”

    “那怎么办呢,陛下总不能不睡觉吧!”女孩子到底年纪还小,双目之中精神奕奕,支着下巴,似乎听得津津有味。

    “不晓得。不过陛下好像几天没睡觉了,整个人都快病了,我看到御膳房的人把人参跟不要钱似的做着给陛下补身子,远远经过就闻到了一股参味。”

    “那怎么办呢?”少女这般配合的问着,极度满足了林甫想要八卦的心思。

    是以林甫干咳了两声,又压低声音道:“卫监正,你知道天生道骨么?”

    少女点了点头,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这不是传说中的体质么?真有这样的人?”

    “我原来也以为只是传说。”林甫说道,“但好像还真有这样的人。你知道咱们大楚最厉害的会阴阳术的世族是哪一族么?”

    少女认真的想了想:“巴蜀唐家?族中产丹砂,阴阳术也很是厉害。”

    林甫摇头:“怎么会是巴蜀唐家呢,再猜猜看!”

    “嗯,岐州李家,出过李淳风那样厉害的术士。”少女又道。

    林甫又摇头。

    “益州袁家,有出过袁天罡这样的大相师。”

    林甫摆了摆手:“你说的李家袁家都是只出了个别厉害的术士,要那等代代厉害的世族。”

    少女一脸茫然:“想不到了。”

    “笨啊,咱大楚开国之后,哪一家几乎垄断了阴阳司的?”

    少女仿佛陡然受了惊吓一般,连忙捂住嘴:“你不要说了,不要乱说,毕竟谋逆啊!”“谋逆”那两个字,她没有说出声音来,只是比了比嘴型,而后连连摇头。

    “怕什么?”林甫却不以为意的看了看周围,“又没有人,有什么可怕的。张家啊,别说大楚了,就我等但凡学了阴阳十三科的,谁不要拜一拜会五雷轰天印的祖师爷张陵?他的后人,才是顶顶厉害的。”

    “听说啊,张家自咱们大楚开国的亚父张鲁道之后,又出了一个天生道骨的。是张家的嫡出大小姐,因着一直在外,甚少回京,所以,京城里知道的人不多。”林甫说着摆了摆手,“不过可惜的是,已经死了。”

    “但是天生道骨的人死了之后,她的骨灰都比一般人厉害,张家不是谋逆嘛,陛下体恤,尸体不在乱葬岗上,而是就埋在了张家的祖宅里。所以陛下没法睡觉之后,就有人出主意说借这位大小姐的骨灰一用,你猜怎么着,”林甫脸上的表情生动了起来,“后来发现那大小姐的尸骨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了?”女孩子无比配合的问道。

    林甫看了看周围,道:“不是那个大小姐偷跑了或者成精了,是咱们李大天师把大小姐的骨灰给藏起来了,这就很尴尬了。”

    “这个也是那个柳静海小天师喝醉了酒,嘴上没带门说漏嘴的。你说这个大天师是不是有毛病啊,没事藏人骨灰干什么?又不是那等八字轻,不会阴阳术的人。大天师会害怕鬼怪?藏人家的骨灰,你说这不是有毛病是什么?”

第二百三十二章 同心(月票600+)

    黄石先生讲完经注,满意的看着那些少年们认认真真的看书习字,唯一那个不看书的,也趴在桌上乖乖的睡觉,便背着双手偷偷出了门。

    一抬眼,便看到了一张侧脸,似山岳为画,安安静静的坐着一声不吭,半低着头,前头石桌上那一堆酸酸甜甜的山楂果一个未动,他只是半低着头,似乎整个人陷入了僵持中。

    “你在干什么,裴宗之?”黄石先生走到他面前坐了下来,伸手拿了个山楂果,裴宗之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仍然保持着那副模样。

    “从那天回来之后就这个样子了,你到底怎么了?”黄石先生道,“不会是中邪了吧!”

    说罢,不等裴宗之接话,他又自顾自的接了下去:“话说起来,听说最近陛下身子不好,罢朝了几日,阴阳司的人把乾清宫围的水泄不通,会不会是撞邪了……”

    “撞邪?”那厢沉默了许久的裴宗之突然出声了,“没有。”

    “啊?”黄石先生看的一愣。

    “我没有撞邪。”裴宗之道,而后抬头一脸茫然的看向黄石先生,“我把同心符用在她身上了。”

    黄石先生吓的整个人差点跳了起来,他知道同心符是什么东西。裴宗之吃饱了没事做,自创的符,也曾用在他的身上,就是将符纸用在对方身上,一瞬间能感同身受到对方情绪的符纸。

    他向东街小寡妇表白被拒,嚎啕大哭的时候,裴宗之好奇用在他的身上试了试,之后却道:“真无趣!”

    他的情感这般无趣?

    黄石先生愤愤的想,不过一码归一码,眼下看裴宗之的样子,似乎影响很大。

    裴宗之是个极简单的人,但那个丫头,却是个极复杂的人。

    “让你多事,看吧,现在出事了吧!”黄石先生骂道,“你说你是不是自找的,谁让你多手的,后悔了吧?”

    “是我自找的。”裴宗之低着脑袋说道,“但我不后悔。”

    “啊?”黄石先生以为自己听错了。

    裴宗之抬头,一手捂在胸前,一手似是握空想要抓住什么一般,眼神里很是挣扎:“我好奇很久了,她那样的人生,我终其一生可能也感受不到,所以我就想试试。”

    裴宗之出生江南裴氏,隐居大族,又拜在化外实际寺天光大师门下,与朝中官员并无多少交流,下一任的国师。他的人生平稳而和顺,又不如天光大师那般忧国忧民,每天想的最多的事就是吃饭跟睡觉。

    对于卫瑶卿这样大起大落的人生难免感到好奇。可是黄石先生没想到,他居然用同心符试了一试。一个情绪如此简单的人,一瞬间到了这般复杂的情绪,不为所动才奇怪了呢!

    “我说不清那一瞬间的感觉,”裴宗之眼神茫然,“伤心、悲愤、隐忍、担忧夹杂在一起,我觉得整个人一瞬间快要炸开一般,却又强自忍下。”

    “那些情绪,就像……就像关在牢笼里的猛兽一样,时时刻刻想要冲出来,却又不得不关起来。”裴宗之趴在桌子上,神色恹恹的,“我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情绪,那一瞬间的感觉,简直无法形容。”

    “无法形容到我现在连糖豆都不想吃了。”

    正听的云里雾里的黄石先生瞥了他一眼:糖豆都不想吃了,这么个比喻法,简直……呃,不过对于裴宗之来说,糖豆都不想吃了,可见冲击有多大。

    “你说我感受一瞬间都受不了,她怎么能忍那么久的?而且居然还没有疯?”裴宗之喃喃,似是在自问,又似是在问他。

    黄石先生翻了个白眼:“因为她倒霉啊!”

    想了想,黄石先生又伸手推了推他:“喂,陛下现在需要你,听说陛下中邪了……”

    “有阴阳司的人呢,我不想去。”裴宗之趴在石桌上说道,“我还没从那种情绪中走出来呢!”

    “你……你这般任性。”黄石先生瞪着他。

    裴宗之闭眼,只作未听见:“我要平复一下心境,不想理陛下。”

    你把陛下当什么了,想理就理,不想理就不理?

    “自找的麻烦,还平复心境。”黄石先生干笑了两声,“你慢慢平复吧!”

    看他趴在石桌上的样子,看来不平复个十天半月是不会出现了。

    ……

    李修缘看着面前的众人:“你们干什么?”

    “这话该我们问你才对,”扁问瞪着李修缘,“你干什么?没什么事,藏张明珠的骨灰干什么?”

    “没有规定说我不能拿张明珠的骨灰吧!”李修缘冷哼了一声,他是大天师,所有一切自有他来决定。

    “你爱弄谁的骨灰与我们无关,”说话的是阴阳司的小天师柳离,“但现在陛下被太宗梦魇所缠,太宗又不是恶鬼,又不能点煞除了,眼下陛下继续不闭眼下去,身体可当真要垮了,她天生道骨,将她的骨灰撒在乾清宫一周,便能让太宗离去。”

    “这是我私人的东西。”李修缘有些不满,“再说难道撒了她的骨灰就有用么?”

    “那你能找到更好的办法么?”说话的女子四十多岁的模样,神情坚毅,这是阴阳司五位天师中唯一的女子妙真天师,她同一般女子不同,未嫁人,反而娶夫纳侍,曾被人诟病一时,后来嘛,众人便慢慢的习惯了,梁妙真又道,“不是未曾试过与太宗沟通,太宗根本不理会我等,能怎么办?”

    谈到最后,阴阳司的天师们走了出来,脸色各异。有不虞的,有无所谓的,有焦急的,有担忧的,亦有看好戏的,面相罗生,精彩纷纷。

    “大天师不肯,这怎么办?”尹子奇道,“不就是骨灰么,我等也知道,人一超度,就是一抔黄土嘛!”

    “能怎么办?”梁妙真冷笑,“放心,他会妥协的,毕竟孰轻孰重他懂的。况且他留下张明珠的骨灰也不是对她情根深重,而是执念,不是男女之情的执念,是他所谓自尊的执念。这种执念简直可笑,呵,白眼狼!”

    “梁妙真,大天师的事情你我不便多言。”一旁的廖易看了她一眼,有些嫌恶的模样,“你且先自重再来说大天师的事吧!”

第二百三十三章 执念(金仙万赏加更)

    “哪有比你那看风水的本事好,我要跟谁有仇,我就拖你去看风水。”梁妙真冷哼了一声。

    廖易回头怒瞪她。

    吵闹过后,众人散去了。

    ……

    插上门闩,李修缘走到屋中坐了下来,从床下搬出一只坛子,放在自己面前的桌上,脖子上挂着的小瓶子也拿了下来,放在桌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伸手抱住了坛子。

    他说:“明珠啊,别怕,我保护你。”

    ……

    扁问跟尹子奇跟在廖易的身后,尹子奇忍不住出声道:“还是劝劝大天师吧,方才人多,我不好多说什么,一具天生道骨,对普通人来说可能值些钱,但咱们这等人是不需要的,也不知道大天师究竟为什么这般执拗。”

    “这话一会儿留着跟大天师说。”廖易说着,已经看到了屋内昏黄的灯光,“咱们进去找大天师。”

    手刚覆上门,就听里头有声音传来,正要敲门的手顿了一顿,大天师屋里有客人么?这门是敲还是不敲。

    “老师,我想您了。您总是说我天赋优厚,是学阴阳十三科的好材料,所以您尽心的教我。我也早想好了如何回报您,您视若瑰宝的明珠就交给我吧,我会好好照顾她一辈子的。”

    “老师,您是我最尊敬的人,您的掌上明珠我也会将她捧在手心,不会叫人伤害了她的。”

    ……

    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里头李修缘的声音猛地拔高了。

    “为什么明珠变成了玉珠!我要的是真明珠,灼灼其华的真明珠,您给我一颗假珠子做什么?”

    “玉珠跟明珠能一样么?我不要这一颗,我要真的明珠!”

    “为什么?为什么?给我一颗假珠子我还要感激?”

    “玉珠花容月貌?我又不是好色之徒,给我个美人是在侮辱我么!”

    “老师,我恨您!您不给我真的明珠,那我自己想办法……”

    ……

    门外站着的扁问、尹子奇跟廖易面面相觑,这还敲不敲门啊!

    三人站了一会儿,还是转身走了。

    “这大天师……”扁问有些犯难的看开口看了眼廖易跟尹子奇,小心思忖着措辞,“总觉得是不是执念太深了呢?”

    总不能说平时看着好端端的大天师看起来有些癫狂吧,这是对大天师不敬啊!

    “或……或许吧!”廖易支支吾吾的应了一声,尴尬的咳了两声,“轮到我去乾清宫守着了,我先去了啊!”说罢,转身便走了。

    ……

    “听说他们准备用天生道骨来阻止陛下的梦魇。”黄石先生玩着手里卫瑶卿送他的乌龟,说道,“骨灰会撒绕乾清宫一周,你说有没有用?”

    “我在平复心境,你不要吵我。”裴宗之趴在桌上,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

    但是趴着的那个人武功如此之高,能对他采用暴力手段的人太少了。

    黄石先生哼了一声,正要说话,趴着的那个突然直起了身子,转头看向门口。

    月光下,一个孩子站在那里,他扶着门看着这里。

    呀,被这孩子听到了啊!

    “我能不能去看看。”那个一贯乖巧不给任何人添麻烦的孩子看着他二人,哀求出声,“就看一眼,最后一眼,看我姐姐最后一眼。”

    “你姐姐……”黄石先生忍不住道,“其实还在……”

    张解打断了他的话,看向裴宗之:“裴先生,可不可以带我去看看姐姐?”

    “他们要撒了她的骨灰,我阻止不了,我就看一眼,最后一眼好不好,求求你……”

    “好。”直起身的裴宗之点了点头,“到时候我带你去。”

    小童子重重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而后才起身,退了出去。

    ……

    “为什么不求我,反而求你?”黄石先生气的坐了下来,“我才是他的先生。”

    “他根本就没想跟你读书,是杨公托你照看他一二而已。”裴宗之道,顿了一顿,“而且,他很聪明,知道找你不顶用。”

    黄石先生等着他,半晌之后,败下阵来,叹了口气:“找我是没什么用。但他姐姐还在啊,这种事为什么不告诉他?”

    裴宗之嚼了一颗糖豆,出声了:“我觉得吧,你想啊,且不说他能不能相信跟接受自己的姐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就算能相信跟接受了,你觉得这等早慧的孩子会做什么?”

    “大仇加身,没用的人会整天怨声载道,有本事的人会想着报仇。”裴宗之支着下巴,“原先没用过同心符之前,我不知道她会怎么做。但现在,我觉得,我大概能猜到一二了。”

    “她很骄傲,当然也有足以骄傲的资本。一个内心极其强大的人,对待仇人自是不会手软,但对待亲人,却不是让他跟自己一起报仇,而是让他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你说这孩子如果没有发生这些意外会做什么?”

    “读书,研习阴阳十三科,像他优秀的姐姐一样。”

    “我觉得她想做的事就是让这个孩子足以强大起来。卫君宁跟张解都是她的弟弟,一个可以做个没出息的纨绔,一个却要有足以立足的手段。”

    “仇呢,她会报。这个孩子呢,也必须强大起来……”

    “我不懂。”黄石先生看着他,“听得云里雾里的。”

    “那我说简单一些,因为她足够骄傲和自信。对她来说,仇她一个人就能报,没必要赔上更多的人。张解若是没有发生这样的意外,会是什么样子的?世族的嫡出公子,努力勤奋的孩子。她要做的就是让张解回到这个轨迹上来,努力勤奋是不分场合的,张解能做到,现在也确实在做。而后便是身份了,她要的,应当是张解能堂堂正正的站到人前来,应该是张家能沉冤昭雪。”

    “那她要的也太多了!”黄石先生摇头,“太难,简直自找的苦头。”

    “汝之蜜糖,彼之砒霜。她喜欢啊!”裴宗之道,“没必要小瞧任何一个人的愿望,因为人与人不同,有些人连吃口饱饭这么简单的愿望都难以实现;有些人却能将旁人看来不能实现的愿望一一变为现实。”

    “等到那时候,她应当就会跟张解相认了,这是她对自己弟弟的爱护方式。”裴宗之道,“不过张解如此早慧,也不是笨人,他方才突然出声打断你,应当也是有所怀疑的。”

    “我是个笨蛋,不明白你们聪明人。”黄石先生斜着眼睛看着他,“那你们聪明人要做什么?是真的准备看张明珠天生道骨的骨灰洒满乾清宫么?”

    “是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也会去。”裴宗之道,“虽然这么说有些残忍,但其实这对于她是一件好事。她虽然能与如今的躯体很好的契合,但这世上没有哪一具躯体比张明珠原本的身体更契合她魂魄的了,若是张明珠的骨灰撒了,那这世上就当真再没有张明珠这个人了,张明珠存在的痕迹会消失,但同样的,她的弱点也会消失。”

    “到那时候,她就是真真正正的卫瑶卿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告示

    昭和元年十二月初六,宜出行,晴日。

    许久没有招贴告示的黄榜上招贴了一张钦天监的告示。

    右下角书着“钦天监监正卫瑶卿测算”几个字,而后其上落着两枚方印,一枚“卫瑶卿”,一枚“肖舒越”。

    有愁眉苦脸路过的百姓愣住了,许久之后,方才恍然:“钦天监出告示了!”

    不少经过的路人,不由自主的走到告示下看了起来。

    “说是雨要停了。”有人指着告示道,又感慨,“总算是要停了。”

    不少人笑了起来。

    “钦天监的话能信?”

    “说下雨,下了冰雹。”

    众人哈哈大笑:“信钦天监的屁话那真是傻了。”

    “还有阴阳司,自从换了大天师之后,就没干过几件好事。”

    “诶,这换了人果然是不行啊!”

    ……

    说起朝廷的不是,百姓们纷纷出声。

    “前段时间咱们的相爷还在青楼遇刺了,这真是名垂青史了,什么鬼名声,我都替他脸红。”有卖瓜果的说道。

    “也是那一日,黄天道上一群光屁股的在跑,当真是叫人都不忍心看下去了。”

    “有说书的给程相爷取了个外号叫光腚相爷。”

    “反正要是我,当真是连门都不敢出了。”

    ……

    一群百姓在黄帮下大谈朝中要员,这时有人惊呼了一声:“林立阳来了!”

    百姓们本能的弓起了身子,而后又放松下来:“嗨,来就来嘛,还怕他们不成!”

    “挖了几天下水道,也不知道这些五城兵马司的人学乖了没有。”

    林立阳拉长了一张脸走了过来:“谁他妈给你们的胆子说朝廷的不是,仔细都将你们抓大理寺去!”

    “抓就抓,”有人扔了只嗖馒头过来,“大不了把大理寺的监狱给拆了。”

    “你们这群刁民,好大的胆子,谁给你们的胆子!”林立阳板着脸,一副诸事不顺的样子。别说他了,就是个正常人,通了那么多天的下水道,脸色也不会好看。

    “就只会抓我们,有本事去抓光腚相爷啊!”有人叫道。

    “快过年了啊,你们别捣乱,大家都能过个好年,不然将你们全都抓起来!”林立阳怒道。

    “你抓啊,你抓啊!”在皇榜下的百姓们聚集起来,向林立阳靠拢,“饭都吃不起了,把我们都抓进去吧,咱们吃朝廷的,吃牢饭!”

    “你们想的倒美!”林立阳伸手挡住了扔过来的菜叶,“牢饭不要钱啊!”

    “娘的,吃不起饭了,咱们京城城里的都吃不起饭了,还比不上外乡的乡下人呢,早知道不当城里人了,去做乡下人了。”有挑扁担的挑夫拿着扁担激动的晃着,一个不留神,直直的晃到了林立阳身上。

    平白无故的挨了一扁担,林立阳一阵暴怒:“娘的,这五城兵马司老子不呆了,这是人呆的地方嘛!”

    “老大!”

    “老大!”

    ……

    林立阳身后跟着的五城兵马司的小吏纷纷出声:“老大,您别走!”

    “你们他妈叫谁老大!”林立阳道,“老子现在不是老大了,是老二,你们老大是驸马爷陈工。”

    “诶呦,那个老大估计光着腚在女人的床上呆着呢,还没起床吧!”

    “娘的,原来朝廷喜欢这样的人才,”有个卖纸扎的捧着纸扎道,“前有光腚相爷,后有光腚护城将军,那以后老子这纸扎店开不下去了,光着腚在城里跑一圈,朝廷是不是也能分我个光腚小官啊!”

    百姓哈哈大笑起来。

    “不要胡说!”林立阳收起了佩刀,虽是怒斥,却没有生气,这群刁民他是很讨厌,但是眼下他们取笑的是陈工那娘炮,这种感觉,真他妈爽。

    是以林立阳象征性的干咳了几声:“你们这群刁民不要闹事,过年了,大家都过个好年啊!有什么事过了年,过了庙会再说……”话未说完,便被百姓们打断了。

    “快看,太阳出来了!”有个卖瓜果的小贩激动不已的指着天,“雨停了!”

    “哇,真的耶,雨真停了诶!”

    “钦天监的告示说中了!”

    “哎哟,难得一见啊,是谁预测的天气啊?”

    “娘的,老子在说话,你们这群刁民能不能等我说完话再说!”林立阳怒道。

    没有人理会他。

    “卫……卫瑶卿监正,这个是谁?”

    “啊,我知道。”有个抱着折扇的老者很激动的扇着扇子,有人认出来这是城里有名的茶楼行客居的说书先生。

    “就是那个今年钦天监入试考试的第一名,那个才十三岁的监正。”

    “大成赌坊前不久统计过,但凡盖她的章落印的预测告示,没有出过差的。”

    “那么厉害么?”百姓激动起来。

    ……

    林立阳本能的汗毛一竖:这扫把星又出现了,虽说这次不是本人出现,只是她的预测表出现,可这总感觉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看了眼那群当他不存在的刁民,林立阳缩了缩脖子,但凡有扫把星出现的地方,还是缩着脑袋比较好。

    这样一想,林立阳挥了挥手:“咱们走吧,下水道总算不用咱们来通了。”

    “老大,那群胡说八道的刁民用不用管。”

    “管你个头啊,再管管当心把自己赔进去。”林立阳说道,而后摸了摸眉毛,“过年之前都给老子打起劲来,总觉得要出什么事一样。”

    ……

    大水退去,长安城的民众们奔走相告,物价一日之内跌了大半,两三日的功夫便恢复了正常。

    最高兴的莫过于枣糕了。

    “听小姐的果然没错,咱们家可赚了一大笔呢!”

    同样高兴的还有王老太爷,阁楼里全是钱,王老太爷就坐在钱堆里,眯着眼睛笑。

    “我说吧,卖米粮好吧!”

    “一本万利啊,算算算算,我王家卖米粮赚了多少?”

    身后一大排二三十个账房拨弄着算珠,那凌乱响亮的算珠声隔着老远就能听到了。

    “好听,好听,真好听啊!哈哈哈!”

    ……

    “七兄。”在外等着向王老太爷请安的王氏子弟叫了一声最前面的王栩。

    王栩侧头:“怎么了?”

    “卖米粮咱们家赚了多少啊?老太爷这般开心?”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王栩笑道,“不过我先前进去时,还有一大半账未算完,算完的账里我等已经赚进白银二十万两。”

    二十万两!!!众人皆惊!

第二百二十五章 消散

    “二十万两怎么了?”王栩笑道,“祖父为了她花去的可不止几个二十万两啊!”

    “七郎呢!七郎呢!”高兴的王老太爷四下望去,“把七郎给我叫来!”

    王老太爷身边的人走了出来,把王栩叫了进去。

    身后一群王氏子弟看的艳羡不已:“祖父一直都最器重七兄了!”

    “就是啊,七兄总是最出息的那一个!”

    ……

    看到坐在钱堆里笑的合不拢嘴的王老太爷,王栩走过去,抄手行礼:“祖父,您叫我。”

    王老太爷点了点头,抬了抬下巴,便有人端了一张椅子到他身旁放了下来。

    王栩没有像那些王氏子弟一般再三询问才坐,而是一搬过来,就坐了下来。

    “就知道那个丫头最是狡诈!”王老太爷笑道,“我让丑一盯着她了,有什么动向就立刻回来禀报。果然吧,一本万利的买卖啊!”

    “就当我先讨回的利息了。”王老太爷眉飞色舞,“把消息放给谢纠跟崔远道,让他们也眼馋眼馋,哈哈哈哈!”

    王栩看了眼王老太爷胸前挂着的龙牙,从善如流的说道:“祖父英明。”

    “废话!”王老太爷斜睨了他一眼,“我当然英明了。我一直都知道那个丫头奸诈狡猾,跟着她学,总没有错的。”

    “她不是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么?她不用泄露,我们跟着学总不会差的。”王老太爷道,“而且啊,我还知道,老夫这几年定然会平安顺遂。”

    “她如此奸诈,肯同我王家合作,定然是我王家今后几年的运势不说飞黄腾达,也定稳如黄钟。”王老太爷得意不已,“真是身心舒畅啊!”

    一日不听戏难受的王老太爷听了几日的算盘珠子响,坐在钱堆里,这模样倒不似清贵孤傲的琅琊王氏的族长,倒似乡间的富豪乡绅一般。

    “这个思过思的真是让人高兴。”王老太爷放声大笑了起来。

    在阁楼外候着的王氏子弟看的眼睛都红了。

    “还是七兄厉害啊,祖父笑的这般高兴。”

    “多少年未见了。”

    “听闻这几日赚得多,祖父叫人打了一大坛金花生,看谁顺眼,就扔一把过来。”有人说道,“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祖父呢,那些账房先生每晚出来都笑得合不拢嘴了。”

    ……

    李修缘脸色苍白的抱着一大坛一小瓶东西站在乾清宫门口。

    廖易朝身边的扁问跟尹子奇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大天师还是知晓轻重的,毕竟是为了陛下,别说是一个死人了,就是活人也得为天子捐躯啊!”

    梁妙真甩着拂尘走了过去,一阵冷笑:“大天师啊,您抱稳了,别撒了。”

    李修缘没有理会她,手有些发抖,眼神之中皆是茫然:老师,我还是没有保护住明珠啊!但这是为了陛下,您应该理解我的对不对?毕竟我等为人臣子的,总是要为陛下着想的。您不是一直教导我忠君么,我这是为了陛下啊!

    ……

    布置完毕,李修缘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打开盖子:“开始吧!”

    刹那狂风大起。

    围着乾清宫站着的天师们被这乍起的狂风吹得面容扭曲。

    “这……这天生道骨果然厉害,呜……”柳静海原本想说话来着的,熟料说了一句,便被狂风吹散的头发堵了一嘴。

    他不远处站着的胞妹柳离看了他一眼,说道:“风这么大,大哥你别乱说话!”

    “这什么怪风啊!”有人道,“阴森森的。”

    “什么怪风?”梁妙真冷笑了一声,“阴风。”

    “阴风,也是为这天生道骨而来。”梁妙真双目赤红,“真叫人妒忌啊!”

    “天生道骨活着的时候,隐于鬼神,是最厉害的点煞高手,死了的骨灰还能引得百鬼朝拜。”

    狂风肆虐,夹杂着天师们的吼声。

    “有没有叫人清场了?”

    “没点手段的,碰到这些阴风可是要送命的。”

    ……

    符文在乾清宫上空出现。

    当值的护卫远远的看向乾清宫上方,但见其上飞沙走石,旁处皆是晴好,惟那上方黑漆漆的,时不时有惊雷闪过。

    “怪阴森的。”当值的护卫摸了摸手臂,打了个哆嗦,暗道让他这等七尺男儿看的都有些发寒,这般一想,护卫高呼,“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不要让人闯入其中!”

    乾清宫一片的地方早已被清场了。

    但若是有人往上看的话,会看到离乾清宫不远处的一座殿室的屋顶上站着三个人。

    “来。”

    张解抬头,看向眼前的少女,这个平日里对他多有关照的监正,似乎也是知晓他出身的知情人之一,而且对他多有照顾。

    “谢谢卫姐姐。”

    一截龙骨带到了他的脖子上,他虽然阴阳十三科学的并不多,却也知晓这一截龙骨的价值。

    坛开,白色的齑粉夹杂着惊雷撒了出来。

    他浑身颤抖,眼泪不受控制一般的落了下来:姐姐,他的姐姐,连在世上存在过的唯一的痕迹都将消散在天地间。

    裴宗之也在身上挂着一小截龙骨,平素里淡漠的神情中夹杂着些许挣扎,心头一悸,当时用同心符感受到的那一瞬间的情绪似乎再次卷土重来。悲伤、愤怒夹杂着疯狂的隐忍,如猛兽被困牢笼,想要疯狂的挣脱出来。

    他抬手,想要掩饰一下这一刻的失态,于是伸手抱住了同样颤抖不能自已的张解。七岁的孩童用拳头顶住自己的嘴巴,怕自己发出声响来,无声的哭泣,裴宗之只觉自己肩头似乎湿了一大片,是那孩子在不住的哭啊!

    孩童张大了嘴,无声的叫着“姐姐”“姐姐”……

    比起裴宗之跟解哥儿的失态,卫瑶卿却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觉得有些可笑。她曾是天生道骨,是习阴阳十三科的不二人选,是鬼怪的天敌。活着的时候,从记事起,她手中斩杀过无数鬼怪,也无数次被鬼怪所伤。死去之后,骨灰随着风起,渐渐消散。这一程,鬼哭狼嚎,阴阳眼中所见,无数妖魔鬼怪叩首朝拜。

    活着的时候,百鬼避让,死去这最后一程,却是百鬼相送!

    天师与鬼怪,还当真是有意思的存在啊!

第二百二十六章 夜行

    百鬼齐哭,李修缘坐在阵中念念有词,似乎在说着什么。

    但站在这里的三个人谁也没有去管他说了什么,只是或哭或失态或淡漠的看着那些挥洒的齑粉随着朝拜的鬼神消散一空。

    这世间,再没有张明珠这个人了,心里有一种莫名的钝痛,伤心么?是伤心的,但更多的是理智,她知道,洒去张明珠的齑粉,对她来讲是最好的选择,魂魄与躯体能得到最好的契合,谁也看不出来她曾经只是进入卫瑶卿身体的一缕幽魂。

    自从以后,她就是卫瑶卿了,只是卫瑶卿,会以卫瑶卿的身份继续活下去,但是那些血海深仇却不会消散,她要做的事情,不会停止。

    解哥儿形容哀戚,表情木然,卫瑶卿伸手抱住了解哥儿:幼年逢此大变,他不得不成长起来。

    李修缘脸色苍白的站了起来,陛下身边的李德全一脸喜色的出来同他们禀报,清场的乾清宫前侍卫重新进入,一切仿佛没发生过一般,或者可以说再次鲜活了起来。

    这种自己送自己最后一程的感觉,还真是奇怪呢!卫瑶卿苦笑着摇了摇头。

    裴宗之抱住了张解,转头问她:“你要去哪儿?”

    “去找一下王老太爷。”

    “找王老太爷?”

    “嗯,让他破一下财,毕竟我让他赚了那么一大笔呢!”

    “你要做什么?”

    “夜行阴阳路。”

    夜行阴阳路啊,她胆子果真大得很,裴宗之脚下顿了一顿,抬头看她:“那你还需要一个压阵的,什么时候,哪里?”

    “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就在王老太爷那里。”

    “我知晓了,不会迟到的。”裴宗之腾出一只手来摆了摆,算是打了个招呼,而后带着张解离去了。

    这个人……居然还会同她打招呼了?卫瑶卿看的笑了笑,指间的短香落了地。

    我去也。

    皇宫大内,如履平地,来去自由。

    ……

    “哈哈哈,赏!”王老太爷大笑了起来,手里一把金花生撒了出去,身旁坐着的是他最喜欢的儿孙一辈的王栩。其余王氏子弟见礼过后都在下头站着。

    便在这时,有人从阁楼上翻了进来。

    “王老太爷!”少女笑吟吟的喊了一声。

    王老太爷登时一声怒喝:“这人哪来的?谁让她进来的?武一,你们是吃闲饭的么?”

    不是老太爷您说不要拦她的么?暗卫们心道,却默契的没有出声说破。

    “老太爷别怒,小女找您是有正事。”少女说到。

    王老太爷冷哼:“你有个什么正事!”

    少女对王老太爷的冷哼也不在意,大喇喇的走到王栩身边,王栩见状,便干脆站了起来,把位子让给了她。

    “谁让你起来的?”王老太爷瞪着王栩,“给她让位作甚?”

    王栩笑着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老太爷,我想向您借些东西。”

    “没有没有。”王老太爷挥着手,还未等她说完,就开口道。

    少女对王老太爷的拒绝只作未见,继续道:“我想向老太爷借一样的东西。”她顿了顿,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山海经》中有云:‘生犀不敢烧,燃之有异香,沾衣带,能与鬼通。’我要此物。”

    在不停的喊着“没有没有”的王老太爷顿时睁圆了眼睛:“你还狮子大开口了啊,什么东西也敢要,你知道生犀角有多贵么?比金子还贵,我哪来给你啊?”

    “王老太爷您不是最近刚赚了一笔么?”少女笑着提醒他,“就是卖米粮赚的。”

    “我赚了还是没赚了关你什么事啊!”王老太爷说着,让人把手边的金花生撤了下去,一副一个子儿都不给的模样。

    少女也不以为意,而是正色道:“王老太爷,我今日不是说笑,是真的有事?”

    “你有个什么大事……”王老太爷半眯着眼,打定主意装傻了。

    “是陛下的事。”少女说道。

    那厢方才还半眯着眼睛的王老太爷顿时睁开了双眼:“你说什么?”

    “陛下的事。”少女又追加了一句。

    王老太爷皱着眉上下打量了她片刻,打了个手势,王栩见状,立刻带着人退了出去,不多时,阁楼里就只剩他二人了。

    王老太爷撇着嘴看她:“陛下的事情用你来操心?”

    “王老太爷消息灵通,定然也知道了吧,太宗托梦陛下,陛下无法入眠。”

    “那不是有阴阳司管么?用你来多管?”王老太爷冷哼了一声,“咱们不添乱就是对陛下最好的帮助了。”

    “是同我们无关,但是阴阳司的办法镇得了一时,镇不了一世。”

    “那也跟咱们没关系。”王老太爷道,“好好当好臣子就好了,其他的事与你何干?”

    “与我无干啊,只不过是我想见见太宗,王老太爷,您想见么?”

    “见你个头啊!”王老太爷破口大骂,“太宗都故去多少年了,要见你自己见去,老夫日子过得顺心,还没活够呢!”

    卫瑶卿笑了:“王老太爷,您误会了,我说的不是您以为的那个意思。”

    “我是说……”

    少女眯起眼睛,神态慵懒,这副模样,莫名的让王老太爷想到了自己养着的那两只打盹的老虎,收了爪子,也是这般慵懒惬意的模样。

    “我想夜行阴阳路,见一见阴司的太宗陛下。”

    ……

    “噗!”那边喝茶的王老太爷一口茶水喷了出来,睁圆眼睛不敢置信,“你……”

    “您不是听王栩他们去了一趟渭河龙王墓听得很有兴致么?渭河龙王墓您的身子骨受不了,咱们就不去了,咱们来一出夜行阴阳路,想不想见见黑白无常,想不想见见鬼怪夜行?”

    王老太爷瞪了她半晌,而后倒是挺老实的说道:“想是想,但又觉得害怕。”

    “夜行阴阳路很危险吧,老夫虽是不懂你们阴阳十三科的东西,但老夫知道,这种与黑白无常沟通夜行的,很少有人敢做,所以,定是极其的危险。”

    “没事,我不怕!”少女道。

    王老太爷斜眼看她:“你不怕我怕呀,你万一在我这里出个好歹,老夫的债找谁讨去?卖了你卫家上下一群老小也赔不起啊!”

    少女笑了:“没事,这一回不是我一个人,我还有人压阵。”

    “谁啊?”王老太爷哼道,“那么没眼光,跟你一伙啊!”

    “裴宗之。”

    “裴……啊?裴宗之!”王老太爷直起了身子,“哪个裴宗之?”

    “还有哪个裴宗之,自然是天光大师的弟子,咱们未来的国师大人裴宗之咯!”卫瑶卿拖着下巴笑眯眯的看着他。

    “那行吧!”王老太爷沉默了片刻,竟点了头。

    想不到裴宗之的名头如此好用,她做了这么多事,每每劝王老太爷都要哄骗,裴宗之这家伙什么都未做过,偏偏祭个名头出来,王老太爷就允了。真是不公平啊,卫瑶卿感慨道。

第二百二十七章 有路

    不过即便这般想着,卫瑶卿也不至于怨声载道。一则,至少目前,裴宗之不是她的敌人,二则,公平嘛,不是叫着喊着就来的,没有公平她就自己去讨要,去创造。

    裴宗之的名头就是好用,王老太爷坐在椅子上,优哉游哉的说道:“什么时候要啊?”

    “今晚吧,我看过日子了,宜通鬼神……”

    “什么?今晚?”王老太爷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以为生犀角是大白菜啊,你又要如此之多,如此狮子大开口,还不如去抢……”

    少女转了转眼珠:“裴宗之说的。”

    正骂骂咧咧的王老太爷怔了一怔,斜眼看着她半晌之后,才烦躁的点了点头:“去吧去吧,我来想办法。”

    “就借王老太爷的地方用一用了。”

    “走走走!”王老太爷的怒吼从身后传来,伴随而来的还有抱怨:“实际寺在搞什么鬼啊,简直就是强人所难嘛,也不知道天光大师心里在想什么,现在估计要从关中一路的货行里调生犀角了……”

    ……

    裴宗之的名头就是好用,至于用了裴宗之的名头,甩锅给天光大师这种事,让裴宗之自己解决吧!卫瑶卿耸了耸肩,下去准备去了。

    ……

    梆子敲了三下,夜色渐浓。

    王家祖宅中烛火昏黄跳动。

    虽然这等时辰了,但王老太爷并未睡觉,而是精神奕奕的睁着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四周,手里捏紧了脖子上那颗龙牙。

    但见雾色愈发浓重。王老太爷站在一旁,看雾色渐掩城郭。整座长安城仿佛陷入了沉寂一般。

    王老太爷看了眼不远处站着不动声色的裴宗之,看来那臭丫头倒没有骗他,果然是裴宗之要求的。

    她抬手,提笔疾书,晦涩难懂的符文在八卦册上一一浮现。

    这个丫头,每每在做这等事时,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认真而专注,倒是能唬人!

    忽而狂风起,诡秘乱祸,少女横剑立于身前,天地骤变,寒霜之色染没了整座长安城。

    耳边似乎传来了丁零当啷的声音,是铃铛么?王老太爷心道,却立刻摇了摇头,暗自否认了,不是铃铛的声音,倒更像是锁链,锁住人的铁锁链。

    王老太爷瞬间汗毛倒竖,那等以往听过一笑置之的民间传闻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了脑中:传说黑白无常用那勾魂锁锁走人的魂魄,所谓“阎王要你三更死,你活不到五更”,时间上从不出差错。

    人行走间带动着锁链的声音愈发响亮,铺在身边的那条符纸铺就的长路上似乎有什么人踩了上去。

    王老太爷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去。

    目之所见,视野的尽头似乎出现了两道人影,一个高瘦,一个矮胖,那两人似乎是在走路,却看不到起伏动作,王老太爷还想定睛望去,肩上就搭上了一只手,他看向搭着他肩膀的卫瑶卿:“怎么了?”

    “那是黑白无常,不是人。老太爷,我先同您说一下,不然我怕您胆子小,吓到了。”少女正色道。

    “我怎么会吓到。”王老太爷舒了口气,却没有再辩驳,而是压低声音道:“他们身后好像还跟了一些人。”

    “嗯,是今日锁走的人。”卫瑶卿道,“老太爷,他们要走近了,瘦的那个是白无常,口吐长舌,官帽写有“一见生财”四字,名讳谢必安,他是专门吸男子阴魂,散女子阴魄的;矮胖的那个是黑无常,面容有些凶悍,官帽上写有“天下太平”四字,名讳范无救,专门吸女子阳魂,散男子阳魄。我与您先说了他们的相貌,您别被吓到了。”

    王老太爷点了点头,知道这丫头是怕他一把年纪吓病了,便提早与他说上一说。

    说罢这话,那丫头抬手带着生犀角,跨上了那条路,走了过去。

    “黑爷,白爷。”那丫头突然出声,声音却不似寻常,似乎尖锐了不少。

    那吐着长舌的白无常与面相凶悍的黑无常幽幽的转了过来,王老太爷耸了耸肩,摸紧了脖子上的龙牙。

    看了她片刻,那黑白无常忽然出声:“是你?”

    卫瑶卿点头:“许久未见了。”

    王老太爷瞪着眼睛没有说话:感情这丫头跟这两个黑白无常还是老相识啊!

    白无常吐着舌头发出了一声怪笑:“这一回,又要借我等这阴路赶路回家么?”

    王老太爷哆嗦了一下,往裴宗之的方向靠了靠。

    “不借了。”卫瑶卿笑了笑,扬了扬手里的生犀角,“这要借的话,恐怕吃不消了。”

    黑白无常互相对视了一眼:“原来如此。”

    她的天生道骨没有了啊,两人恍然。

    “这一回,找黑爷白爷是有事相求。”少女抄手行了一礼,“我想见个人,说两句话。”

    “何人啊?”黑白无常理了理手中的锁魂链,“或许已经投胎往生了也说不定。”

    “并没有,此人死后躺的是九龙棺,一日不从九龙棺中出来,就不会往生。”

    黑无常连连点头:“我知晓你说的是谁了,可是楚太宗李建立?”

    少女点头:“不错,就是李建立。”

    “李建立啊!”白无常翻着眼皮,沉默了片刻之后,出声道,“前些日子我看到他在忘川河西游荡,应该未走远,你要去看看他么?”

    少女点头,手捏法诀:“还请黑爷白爷带路走一趟。”

    “好吧,你同我二人来。不过五更天之前定要回来,不然,你也要同我二人一样留在那里了。”白无常道。

    “好说,万一留在那里了我便求判官让我同你们一道做事。你们黑白无常,我想想我穿个什么衣裳加进来,红衣裳?红无常?以后咱们三个去拿人。”少女笑道。

    “你如此一说,我倒是想叫你留下了,范无救这厮的脸我看了几千年了,都要看吐了,正好央了判官,给我换个搭档。”

    “你还好意思说我啊,我看小张不如留下来同我搭档算了。”

    “许久不见,你这护体的无相决愈发精进了啊!”

    “今晚又多了几个横死的,这不在名册上啊。正好撞见了,只能带回去了,不然怕是又要在阳间作怪了。”

    ……

    黑白无常同少女说笑着慢慢走远了。

    王老太爷早看呆了,目光转向黑白无常后头跟着的那些神情茫然的鬼魂,有吐着舌头上吊死的,有浑身湿漉漉淹死的,还有骨瘦如柴病死的,更有七窍流血中毒死的……

    王老太爷转向一旁的裴宗之:“裴先生,这怎么办?小张是谁啊?”

    裴宗之看着他,眨了眨眼,一脸艳羡之色:“我也想跟过去看看,你帮我来压阵好不好?”

    不好!王老太爷睁圆了眼睛,瞪着裴宗之!

第二百二十八章 尘缘(月票650+)

    “不好啊,真是可惜。”裴宗之一脸失望的模样,抬头问他,“那你要跟过去么?”

    我是个正常人好不好,谁想往地府跑。王老太爷冷哼了一声,他是给实际寺面子,裴宗之要是得寸进尺就……呃,要是得寸进尺,等今晚过了再说,现在真有些吓人。

    黑白无常还有那些被锁走的死人,这当真是人还没往那条路上走呢,就把黑白无常跟死后的样子看了个遍。真惨啊,一个个的跟犯人似的走在黑白无常后头,管他生前何等荣耀,都要被压去投胎了。这丫头倒是厉害了,跟黑白无常关系居然还不错。还有,小张是谁?他们的朋友吗?王老太爷一头雾水。

    这条铺出来的阴阳路时不时有带着锁链的冤魂经过。那弥漫的雾气阴森森的,似乎带了地府的寒气,老太爷贴近裴宗之:“她啥时候回来?”

    “五更之前会回来的。”裴宗之道,语气里满满的失望,“你不跟过去瞧瞧也就算了,居然还不让我跟过去,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

    “五更之前她要是回不来呢!”王老太爷皱着眉,四处看着,今晚真是太不顺心了。

    “回不来啊,那就没必要帮她压阵了,我们也跟过去看看。”

    “可那个黑白无常不是说回不来的话会留在地府么?”王老太爷缩着脖子说道,“老夫那么大一家怎么办?”

    “那就做阴差啊,我们三个跟黑白无常去锁人,可比你这个好玩的多。”裴宗之叹了口气,瞥了他一眼,眼里有些埋怨。

    王老太爷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好玩你个头啊!不要以为你出自实际寺,是未来的国师,我就不敢骂你,你当我们姓王的吃素的,管你国师天师呢,老夫不高兴,照骂不误!”

    骂了裴宗之一通,王老太爷只觉身心舒畅。

    裴宗之倒没有生气,而是沉默了半晌,幽幽开口道:“当你的孙子真可怜,你如此不讲理……”

    “我不讲理又怎么样?”王老太爷斜眼看他。

    “那我也不讲理。”

    王老太爷摸了摸鼻子,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回答,愣了半晌之后,开口道:“你不讲理是怎么个不讲理法。”

    他踩着阵往旁边走了走:“你离我远一些。”

    话音刚落,便有个吊死鬼吐着舌头从王老太爷身边走过,王老太爷身边一寒,一双眼睛瞪着裴宗之:“你……你给老夫等着,过了今晚,老夫定要上一回实际寺,找一回天光大师。”

    “过了今晚么?”裴宗之似是有些错愕,而后开口道,“怕是不行。”

    “你还在思过呢!”

    ……

    娘的,王老太爷暗骂,突然间觉得卫瑶卿那臭丫头无比可爱了起来。

    这一路夜行阴阳,并不算长,卫瑶卿抬头,不远处那道阴阳两界交汇的万字门近在咫尺。

    一过万字门,自此绝尘缘。

    跟在黑白无常身后,她提步踏入万字门。入眼所见,无日无月,满目猩红与幽暗,耳边时不时响起凄厉之声,这就是地府啊!

    曾几何时,她借天生道骨,出入地府如履平地。那时候年少不识愁滋味,她也会想如她这等天生道骨的到底是人还是鬼。可以这么说,前世,她看过的鬼比见过的人还要多。五岁跟随庙远先生大江南北的走,孩童心性,苦读闲暇时她就画纸人或者干脆同成精的鬼怪一起玩耍。一开始也会将庙远吓一大跳,后来庙远先生慢慢就习惯了。他是个读书的士人,手无缚鸡之力,偶尔有野外遇袭之时,一同玩乐的精怪也会助她一臂之力。她斩杀过鬼怪,也有为鬼怪所救之时。那样的摸爬滚打,足以让人迅速成长起来。所以十年间,练就了一身本事,也是时势所造。

    “你别过去了。”黑白无常突然停了下来:“我等替你将李建立叫出来吧!”

    “你如今道骨已失,再往前走,不合适了。”

    “多谢黑爷白爷。”

    等了半日,没有等来李建立,也没有等来黑白无常,却等来了判官:“你回去吧,他游走忘川河畔,也是个可怜人。如今也无颜见张鲁道后人。”

    卫瑶卿看向判官。

    判官叹了口气:“活着是尘世的帝王,开朝换代,万人敬仰。死了却是孤魂野鬼,不肯投胎往生,在这个地方煎熬了几百年了,忧心忡忡。也不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

    “张家突逢此难,举族横死,原本我等是准备去接人的,熟料有人布下了锁魂大阵。”判官叹道,“还不到往生之时。”

    “你虽失了天生道骨,却阴差阳错活了下来总是幸事一桩。”判官感慨道,“你该怎么做还如何去做吧,儿孙自有儿孙福,纵李建立来了,你二人相见又能如何?是你能放弃报仇?还是他一介孤魂能杀了你这等人物?”

    卫瑶卿道:“眼下的我目中所见,那金銮殿的高堂之上诸多禽兽,人皮下尽是鬼魇。仇我自然不会不报。只是,我很好奇太宗到底是个如何的人物,能让我先祖放弃避世,举族出山相助。我不信如张鲁道这般的人物会看走眼。”

    “李建立是个人物,礼贤下士,便从他这几日肯托梦寻在世子孙便可看出一二,只是执念太过,死了都不肯投胎往生。”判官道,“相较而言,我却更欣赏令先祖张鲁道这等人。”

    “张鲁道来了地府也是安安静静的投胎往生了。我还记得他当年是如此说的,活着呢是江山兴废一念间,谁道书生不敢前。所以肯举族出山相助,此等人物,胸怀天下苍生,自非一般人所比。死了呢,万般孤愤也当一扫而过,一过万字门,了却尘缘事。浮世有千般不平事,哪堪事事都能如愿。这修罗狱,苦熬慢煎几百年值得么?”判官看着她,“如此拿得起放得下,真真叫人佩服。”

    “每一个天生道骨都是了不得的人物,我等那时候还在想下一个会是什么模样,这一等就是四百多年。”

    “你觉得我如何?”卫瑶卿苦笑,“还未有所建树便失了天生道骨,也不是张鲁道那等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是不是很失望?”

    “失望么?没有。”判官笑了:“你也很好,情之所至,快意恩仇。”

    “当年张鲁道在李建立那里放了一样东西,李建立托我交付于你。他说,是时候还给张家后人了,只是还望你来日顾念天下苍生。”

    “我不是屠夫,我要的是公道,一直都是。”少女的声音有些沙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旁人对我张家做了什么,我便对他做什么,不会过一分,却也不会少一点。”

    “回去再看吧!”判官将盒子递了过来,“快五更天了,你该走了!”

    卫瑶卿怔了一怔,判官已经哼唱着走远了,她耳力不错,即便判官已走远,却还能听到风中传来的声音。

    “大荒无垠修罗域,苦熬慢煎无人免。高堂之上皆禽兽,人皮之下是鬼魇……”

第二百二十九章 土地

    一声鸡鸣,要天亮了啊!

    王老太爷胡子颤了颤,看向裴宗之:“她还没回来,所以……”

    裴宗之转头看他,唇角弯起,眼底有些笑意:“所以我们去寻她吧!”

    要寻你去寻!王老太爷气道,若说原先他不知道裴宗之是个这样的人也就罢了,但有些人,一个晚上,足以看清这是个什么人了。

    王老太爷捏着胡子一颤一颤的:以貌取人不可取啊!臭丫头比他要讲道理多了。

    好在两人大眼瞪小眼并未僵持多久,她已经带着一身寒气,脸色苍白的回来了,手里还抱着个盒子。

    这是去地府坐了个客,还带了些礼物回来?王老太爷撇着嘴,好奇的看着她。

    “东西收了吧!”少女似乎心情不大好,“今晚麻烦您二位了。”

    “不麻烦。”王老太爷干笑了两声,确实不麻烦,却真真被裴宗之这家伙吓了个够呛。大概是有了对比,他对卫瑶卿和颜悦色了起来。

    卫瑶卿狐疑的看了王老太爷一眼:“那我先走了,下次再来寻老太爷就是来找老太爷拜年了。”

    “过了年再来吧!”着实每回见她都要找点事情做做,有好事,但更多的是坏事,王老太爷轻舒了一口气,他还想过个好年呢!

    从琅琊王氏的宅子里走了出来,天已大亮,阳光落到她的身上,有些刺痛跟不适。长安街上热闹了起来,大水退去的长安城仿佛又回到了往日的正轨。

    春联、福字已经开始叫卖了起来,年节需要的大鱼大肉也随处可见,到处是提着年货的民众,众人脸上喜气洋洋。

    要过年了啊!

    她在阳光下行走,裸露的皮肤初时的不适之后,已经慢慢适应了,她是卫瑶卿,长安城中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女,从一个奇怪的半人半鬼的女孩子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普通人。

    她停下脚步,抱着盒子里的东西,看着来往的行人,眼神茫然。

    有路过的民众时不时的往这边看一眼,一个生的清丽可爱的女孩子,脸色有些苍白,双唇紧抿,眼睛很好看,目光坚毅。

    有路过的民众抬着布帛供奉之物从她面前经过。

    “让开让开!”指挥着这一队抬贡品民众的管事在一旁凶神恶煞的嚷着:“庙会要用的东西,谁敢拦,不怕倒霉啊!”

    随着他的话,众人纷纷避让,生怕唐突了土地公。

    这是大年夜土地庙会要用的东西。大年夜是小庙会,正月初一大庙会,民众多前往祭拜,期望新的一年生活和睦,安居乐业。

    街边嘴碎的妇人们早闲聊开了。

    “这城北土地庙可灵了,听说啊,前年有个人在街上冲撞了这抬贡品的队伍,回去没两三天就死了。”

    “对啊,还有叫花子想要在土地庙借宿一晚,结果第二天被人发现死在土地庙里。”

    “都说这城北土地庙凶的很,不能不敬哦,不然要倒霉的。”

    ……

    妇人们遇到这等事情早来了劲,聚成一堆诉起了见闻。

    无一例外就是冲撞了城北土地庙的都倒霉了。

    “哎呀,太灵了,改日去祭拜祭拜。”有人摸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说道,“免得被土地公嫉恨。”

    “只罚冲撞之人,却不赏敬畏之人,这城北土地公还真是小气,只吃不吐,我看呐,怕是个凶神。”一道女声在一旁突然响起。

    听着声音,似乎年纪不大。

    众人纷纷转头向那出声的人望去,见是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女。

    妇人们连忙向旁避了避,自觉地离她远了些。

    有经过采办年货的百姓往这里看了一眼,只觉的场面有些滑稽。一边是个小姑娘,一边是一堆妇人,而且瞧着妇人们那样子,似乎还有些惧怕。

    有妇人吓得口中一会儿念着“阿弥陀佛”一会儿念着“无量天尊”,也不知道到底信的是哪个。

    细碎的声音传来。

    “这个人可能要倒霉了。”

    “对啊,这般当街辱骂城北土地公。”

    “反正不管谁冲撞了土地公好像都要出什么事的。”

    “离她远一些,免得被波及到。”妇人们推推搡搡的向旁避让。

    城北土地公?她看是一群借着土地公名头的恶霸才对!卫瑶卿冷笑了两声。

    有妇人忍不住出声:“小姑娘,你别乱说,侮辱城北土地公可是要倒霉的。”看这小姑娘,生的挺好看的,身上穿的虽然简单,却亦有精致之处,想来应当是哪家官宦之后吧!从小被宠的无法无天了,连土地公的不是都敢说。

    “没事,我钦天监的人习阴阳十三科,本就与鬼神打交道,他若是敢来,尽管来吧!”少女笑了。

    这般……这般狂妄!妇人们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子,似乎在努力记下女孩子的样貌,且看看这个狂妄的小姑娘会不会一样倒了霉。

    有快马挥鞭而来,来人马术倒是不错,在这般乱糟糟的闹市里穿行没有碰到人,但带起的风却让一旁卖纸扎的小贩筐里的纸钱币吹得满天飞。

    这祭拜死人的纸钱币吹得满天飞?

    有人喊叫了起来:“天煞的,哪个混蛋把这触霉头的东西乱扔!”

    “就是啊,大过年的!”

    “不吉利啊!”

    ……

    那卖纸扎的小贩叫道:“老子整理了一早上的东西,都被那在这里乱骑马的人撞飞了!”

    “骑那么快,见鬼了不成!”抱怨声不绝于耳。

    这时候有人出声了:“你们不要乱说话了,刚过去的那人带着绿帽子呢,来的是特使,可能有急事。”

    这也是大楚朝初建时留下的规矩,当年太宗皇帝打天下之时有九路兵马,各自称王,今天结盟明天生死相搏或者今天对敌明日结盟,这等事情多的不得了。俗话说两方交兵不斩来使,但怎么区分来使呢,后来就有人根据每一支起义兵所占区域不同给来使带上了帽子。

    后来大楚打下天下,这个戴帽子的传统便保留了下来,有所变更。根据地域不同,各地特使帽子也不一样。如长安这边关中关东陕地的帽子是红色的,再如江南大片区域是紫色的,蜀地是黄色的等等。

    而这不太吉利的绿帽子特使是西南淮南等地的。

    绿帽子特使进京了呀,这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第二百三十章 顾忌

    西南侯陈善坐在最喜欢的那张白虎皮凳子上整理着文书。

    “这是山西路兵马的调令文书……”

    “写给山西路副守兵的信也已经备好了……”

    “三弟,将这些让特使快马加鞭送到山西路军营。”陈善道,而后又将手边另一封信递过去,“将此信送到关中军大营,告诉贺林我会将他调回我身边,朝廷会派怀化将军黄仁德接任关中军主帅,让贺林告诫下头的人不要捣乱闹事……”

    下首坐着的陈礼却是一脸的不满:“大哥,山西路的兵马也就算了,为什么关中军也要放弃?关中军所辖区域包括长安在内,可谓天子卧榻之侧的一头猛虎,怎能放弃?”

    陈善勾唇笑了笑:“要让陛下放出四弟,关中军一定要放。虽是可惜,但是卧榻之侧,其容他人酣睡?陛下要的就是这个。放就放了吧!”

    陈善淡然的说道,比起陈礼,他似乎根本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书生模样的陈礼气的一掌击在了桌上:“这个孽障,若是没有他,大哥怎会主动放权?简直生来就是讨债的,早知陈工那混球今日如此,倒不如当时生出来便掐死算了。”

    “总是自家兄弟,能护就护着吧!”陈善说道,“对了,程厉胜怎么样了?”

    “陛下大怒,抬着去上朝了两日,后来伤口恶化,这才准他在家休养。”陈礼不屑的冷哼了一声,“今年程厉胜添了多少乱了?往年瞧着他素有城府的样子,今年跟中邪了似的。”

    “往年正常,今年中邪么?”陈善笑了,笑的云淡风轻,开口却是惊人,“往年阴阳司由张家把守,今年张家一族不是都死了么?”

    “大哥。”陈礼仿佛陡然受了惊一般站了起来。

    陈善摆了摆手:“我早就说过,对于张家呢,做事不要那么绝。你们一意孤行,杀了张家所有人,我就知道可能会出事。”

    “我的原意呢,张大天师一把年纪了,亲去苗疆,老人嘛,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也是正常的。”陈善道,“你们倒是厉害,直接将张家一族全杀了。”

    “但是大哥,”陈礼说道,“为将者不能心慈手软,杀掉一族不是比杀一个更让人放心么?”

    “那是一般情况,现今呢,要就事论事。”陈善轻啜了一口茶,“今年长安城乱七八糟的事这般多,不可能全是天公降祸,就算张家与鬼神关系不错,降一两个灾祸意思意思也就够了,如这般接连不断,后招连连的,必是人为。”

    “要么,你们漏杀了一两个张家族人,要么张家举族虽是死了,但老天师急公好义,江湖中颇有贤名,是个好人呐,总有几个想要为他报仇的,张家举族覆灭,死的太明显了,稍微有点脑子的都能想到此事与我陈家脱不了干系,你这是何必呢?”

    “大哥,我不明白。”陈礼不解,怎么杀一个反比杀一族更令人放心。

    陈善轻笑:“张家的人死光了,为张家报仇的江湖中人就成了义举,你以为这等老世族几百年的名声是白得的么?说张家谋逆,你以为整个天下有几个相信的?不过是你们自欺欺人罢了。若非你们下手够快,先斩后奏,你以为张家真能被你们安上谋逆的罪名?眼下被安上这个罪名,是因为他们死了,死人不会开口说话而已。至少身份上,张家的人呢都死光了,即便有一两个漏网之鱼,也不能以张家族人的身份出现在人前。”

    “若是漏杀了一两个张家族人,那更不妙。正是因为其他人都死了,那漏网之鱼没了顾忌,等同于没了缺点跟短肋。一个没有缺点跟短肋的人从某种方面来讲是无敌的。张家族中人才辈出,一个没有缺点的,厉害的疯子会有多可怕可以想象的到!”陈善说的不急不缓,“嗯,就如现在被搅的天翻地覆的长安城一样。”

    “从张家一族覆灭之后,便开始祸事不断,我倒是更相信有张家的漏网之鱼在逃。”陈善说道。

    陈礼早变了脸色,却仍有些不解:“为什么只杀张大天师一人会比现在好的多。”

    “人这一世要顾忌的东西太多了。且不说张大天师年纪大了,奔赴南疆途中有个意外很是寻常,就是有人敢怀疑是我陈家的手笔,那也只有张家的人。彼时张家人若是皆在,动起手来难免投鼠忌器。”陈善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张家族人活着,是助力,却也是短肋,端看你怎么用了。”

    “所以说,我们做错了?”陈礼不解。

    “是啊,不然太后为何要要交出手中那一支护龙卫?”陈善笑了,却伸手拍了拍陈礼的肩膀:”不过事情既然做了,就不要后悔。“

    “是。”陈礼禀声道,“话说起来,其实二哥去长安之后,四弟还是懂事了不少的。以往是三天两头闹事,但二哥去之后,确实闹事的时候不多了。”

    “是啊,统共闹过两回,却一次比一次大。一次险些将谢家的人得罪狠了,一次在寒山寺里杀了人。”陈善看了陈礼一眼,眼里有些笑意。

    陈礼却被吓了一大跳,忙道:“我立刻写信给二哥,让他小心。”

    “无妨。”

    真的无妨么?陈礼抬头,见陈善眼中笑意不似作假。

    “第一次也就罢了,左右事情已经解决了,但第二次,那些寒山寺的寺人敢扣押四弟同临阳长公主,没有陛下的默许,怎么可能?”陈善道,“所以必然不是杖杀了一两个人这么简单。”

    “那大哥的意思是?”

    “我已经叫人去查了,此事,你不用担忧了。”陈善道,“最近也不要有什么动作了,让程厉胜消停些,一切等过完年再说。”

    “是。”陈礼应声道。

    陈善话题一转:“我的手已经好了泰半,半山上的温泉山庄我要去那里小住几日,军中的事情暂由你处理。京城有什么动向,来山庄寻我。”

    “是。”

    “婢女的话,就不用带了。”陈善笑了起来,目光清亮,五官明朗,虽人到中年却极有男性的魅力。

    “山庄主人不喜欢。”

第二百三十一章 年前

    “陈善派特使进京两人。”

    “山西路兵马放弃了……”

    “关中军由黄少将军的胞弟黄仁德接手。”

    “倒是下足了血本。”

    ……

    卫瑶卿坐在最最下首,喝着茶,捏着点心看着乔环同一派自家的官员说着这几日朝中的大事。会叫她来,便是卫瑶卿自己也有几分受宠若惊的感觉,不过似乎也只是叫她过来而已,来了之后,她便在下首吃吃喝喝,看着官员们议论朝事。

    目光转了转,先看向何太平,或许是近些天长安城中事情繁多,何太平一脸疲惫的模样,神情呆滞,甚至有些缓不过来一般。再看向不远处的齐修明,他坐在那里,文雅而出挑,轻啜着茶,目光清亮,也是这里头最好看的一个。

    卫瑶卿有些神游天外的想:她这算是被乔相一党认可了么,也能参加进来了么?

    “钦天监的事,六丫头,你便继续盯着……”

    虽是神游天外,但听到六丫头几个字,卫瑶卿还是本能反应的点了点头。她的反应迅速,乔环很是满意,移开了目光,继续说了起来。

    “陈善这一回可谓损失惨重。”

    “摊上这么个弟弟也算他倒霉。”有官员接口道。

    “这也是好事。至少陈善并非刀枪不入之人,有这么一个软肋。”

    ……

    “要过年了,最近程厉胜那里也很安静,大抵是想有什么事过了年再说吧!”

    不管哪一派的官员,似乎都想过个好年。

    之后乔环再也没有叫过她,待到事了,乔环留人用饭,众人喝了几杯酒都放开了,男子嘛,难免有些荤话,这再留下去便不合适了,是以卫瑶卿起身告辞。

    一个小丫头确实不适合再留在这里了,乔环便点头允了,正要着人送她回去,齐修明站了起来:“正好我也要回去了,一起吧!”

    齐修明的府邸同卫府可是一个东一个西啊,卫瑶卿挑了挑眉,没有说破,只是跟在齐修明的身后走出了乔府,一走出乔府,卫瑶卿就开口了:“齐大人可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

    齐修明喝的不多,只脸色有些发红,目光清亮的看着她。

    一身儒衫长袍,温文尔雅,仿佛当年年幼时遇到的那个文弱书生还在眼前,一晃十年了啊!当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已经成长为太子少傅,纵他才有千般,能从宦海中杀出的,也绝不会是简单的人物,心计手段绝非十年前能比得了的了。

    “其实,也没什么事。”齐修明道,“只是不胜酒力不敢多喝,便借口将你送出来了。”

    “如此的话,便在此拜别吧!”卫瑶卿道,她又不是普通的弱女子,不需要旁人送她归家。

    如此干脆利索的回答似乎让齐修明吃了一惊,半晌之后,齐修明道:“卫六小姐,你……一切小心。”

    突然对她说这样的话?卫瑶卿抬头看他:“齐大人,可是听说什么事了么?”

    只是稍有不同,她便有所察觉,果真是聪慧灵巧。齐修明笑了:”果然瞒不住你。”

    语气中虽失望,脸上却是在笑:“高句丽供奉的美人让临阳长公主驸马陈工看到了,他公然上书以长公主不守妇德为由,请求陛下将高句丽的美人赐给他。这等好色之徒,我先前听闻他打过你的主意,你要小心了。”

    卫瑶卿一听便乐了,陈工也算是个人才了,比他好色的没他大胆的,比他大胆的没他好色。古往今来,但凡尚了公主的哪个不是缩着脑袋做人的?唯有陈工,这驸马做的高兴也就罢了,居然公然上书长公主没有妇德。

    齐修明叹了口气,眼底有些怀念:“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自古红颜多薄命。美丽又聪慧的女孩子不多,一世过得顺心的更少,卫六小姐,我这年岁虽说不算大,但也大你一轮,在我眼里,卫六小姐这样的就是个半大的孩子,总是希望你这般美丽又聪慧的女孩子能过得好一点。”

    “多谢,我会小心的。”卫瑶卿低头行礼,眼前的青年男子早已不是当年的文弱书生,但即便宦海浮沉,却依旧有良善之处,她知道其中有多不容易。没有想到当年自己的一次善举成全了他也回报了如今的她。

    ……

    不但卫府里挂了不少灯笼准备过年,就连钦天监门口都破天荒的挂了灯笼。

    不少回乡祭祖的监生监正都已经告了假,来当值的人只有往日的一半了。

    卫瑶卿指点了一番林甫念咒的动作便起身了:“我去一下茅房。”

    林甫正沉迷于念咒,便胡乱的点了点头,是以也未注意到卫瑶卿离开之前,将桌上散乱的黄符、香灰、桃木之流拿走了一些。

    ……

    “好久没有吃御厨做的菜了,”黄石先生打了个哈欠,“过年你要回江南的话要提前走了,不然怕是过驿站行文都难以批下。听说博陵崔氏今年要回乡祭祖,待过两日就要动身了。”

    “今年不回去了。”对着药皱眉发愁的裴宗之道,“今年就在长安过年,天子脚下,沾沾喜气。”

    “喜气?哪来的喜气啊!”黄石先生懒懒的躺在罗汉床上半眯着眼道,“天子喜气我是没瞧出来,倒霉的事情倒是一桩接一桩。”末了他又翻了个身,似是在喃喃,“有她在喜气得了才怪。”

    忍着苦味,将药灌了下去,又塞进一把糖豆,裴宗之神情惬意的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的名册:这是在安排这几日当值的钦天监、阴阳司官员。

    一个哆嗦,突然惊醒的黄石先生蓦地坐了起来开口了:“诶,对了,你最好这几日不要安排她当值了,大家都想过个好年呢!”

    “怕是不行了。”那里坐着的裴宗之道,“她已经轮空两回了,再轮空说不过去了。”

    “你……”黄石先生蹙了蹙眉,正想说话,那头的裴宗之已经先他一步开口了。

    “大年夜那日,我安排她当值。”

    黄石先生打了个哆嗦,看着他:“你别这样,我总觉得这个年都没法好好过了,莫名的有一种寒意。”他说着摸了摸胳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寒意?”那厢低头的裴宗之已经抬头了,“确实有些冷,有人在宫里施展通阴阳的术法了。”

    “这大白天的,谁那么大的胆子?”

    “她。”

第二百三十二章 古怪

    黄石先生睁着眼睛看着裴宗之,一副是不是我听错的了的模样。

    “今日阴阳司只有尹子奇扁问等几个小天师在。”裴宗之道,“所以她动手了。”

    “她这是当尹子奇扁问等人不存在么?”黄石先生翻了个白眼,“大白天的,胆子这么大。”

    “胆大?”裴宗之手里的动作顿了一顿,“她做的哪件事不是胆大者才能为之的?”

    “那么久,你才发现么?”

    黄石先生默然。

    ……

    库房中七月的卷宗她几乎翻了个遍,却仍然没有找到她想要的东西。她记忆很好,几乎可说过目不忘,再翻下去也无济于事,库房里没有她要的东西。卫瑶卿从库房中走了出来,锁上了门,收走了钥匙。此时,若是有精通阴阳十三科的人在这里出没的话,定会发现其中的古怪。

    门前的侍卫仿佛没有一个人能看到她一般,她就从侍卫跟前经过,却似走在两个世界。

    “喂,”门口的侍卫喊了一声旁边的那个:“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冷啊?”

    “废话,大冬天的怎么会不冷。”旁边那个不以为意,“别开小差,守好了啊!”

    侍卫点了点头,茫然的摸了摸后脑勺:大概是错觉吧,总觉得方才好似一阵寒风吹过一般。

    库房没有那份卷宗,皇后已有两年未有任何卷宗分发记录了,而太后的懿旨卷宗唯独少了七月一月的。似乎一切都对上了,但她还需要确认。

    太后为先帝去实际寺祈福是在七月二十日,原先所住的是延寿宫。眼下太后不在宫中,延寿宫中只有打扫的宫女太监,毕竟太后身份不一般,即便太后不在,谁也不敢偷懒,延寿宫打扫的很干净。

    氤氲的燃香中几个宫女太监神色茫然的打扫着太后的寝宫,她在其中穿行。

    首先要看的就是太后的那张床。

    ……

    黄石先生趴在窗前懒懒的午睡,睡得正酣时,察觉到有人推了推他,一个激灵,立刻从睡梦中惊醒。

    睁眼,入目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头上戴着高高的冠帽,双唇微抿,正在打量着他。

    “你怎么来了?”黄石先生睡意顿消,看着面无表情的少女,少女伸手示意他往旁边让让,而后撑着窗户跳入了屋中,顺手关上了窗户。

    “你干嘛,好像搞得我二人与你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般。”黄石先生抱怨道。

    “不可告人么?”少女却勾了勾唇角,只是眼底没有什么笑意,“我与你们还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过太后有。”

    “什么秘密啊?”黄石先生问道,而那边的裴宗之也很配合的抬起头向她望去。

    “太后床底下有条密道,”少女说道,正要继续说下去,却被黄石先生打断了。

    “你不是去查库房么?怎么摸到太后那里去了?”

    少女翻了个白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道:“虽说机关难解了一些,可还是叫我发现了。”

    “密道通向哪里?”裴宗之问她。

    “宫外。一间看起来无人居住的三进小院,我已经记下了住址,回头你们帮忙查一下。”

    “你这是把我们当什么使唤了?”黄石先生不满的说道,“为什么要我们帮你来查?”

    “我有更要紧的事做,这种小事自然交给你们了。”

    “恐怕查不出什么来。”裴宗之想了想道,“未必是真正的主人出面买的,所以可能查不出什么来。”

    “查了再说呗。”卫瑶卿说道,“对了,我还在密道里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是女子手抄的《长相思》,字迹有些眼熟。”

    裴宗之反应很快:“太后的?”

    少女点头:“所以估摸着先帝的头上可能有点绿。”当时她摸进九龙棺是故意激怒李建立,也是随口一说,哪知道还真让她说中了。

    卫瑶卿说着不等他们有所反应突然转向黄石先生:“除了《长相思》还有你最喜欢的东西。”

    “我喜欢的东西?”黄石先生不解,“《吴氏春秋》么?”

    “不对。”说话的不是卫瑶卿,是裴宗之,他朝黄石先生看去,脸色有些古怪,“你最喜欢的不是春宫册么?”

    黄石先生一张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少女干咳了两声,很明显,裴宗之说对了。

    黄石先生脸上的神情很是复杂:“没想到太后……”

    “呃……总是女子,先帝又去世了那么多年了……”

    “难免可能会有些寂寞……”

    “太后正是如虎狼的年纪嘛,”黄石先生说着说着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气,“不好,那太后这般如虎狼的年纪,去了实际寺,那天光大师不就……”

    天光大师啊,卫瑶卿也怔了一怔,她都没往这方面想,这般一想又是惊吓又觉得古怪,正要说话,裴宗之已经出声了:“应该不会,我师尊修习的功法要保童子身。”

    “我师尊的相貌应该入不了太后的眼。”

    “太后身边的侍卫应当都比我师尊要好。”

    “我师尊修身养性,修内而不理外。”

    “要了解我的师尊必须要花很长的时间。”

    “太后应该没那么多的功夫去了解我师尊的内涵。”

    ……

    裴宗之说得头头是道,话是实话,但是这般听起来,总觉得天光大师好生可怜。

    “你不是干正经事去了么?怎么找出一堆太后的私事来。”黄石先生斜睨了卫瑶卿一眼,“你的正事呢?”

    “我的正事需要你们帮忙!”卫瑶卿说道,卷宗记录她没找到,或许被销毁了,但是她相信一个人做过的事情,定会留下痕迹,物证没有的话,那就找人吧!

    “太后身边的心腹大太监长喜两个月前身染恶疾去世了,但是大太监长喜有个干儿子,叫桂子,原先是宫里头敲钟的太监,这是个闲差,也是得了长喜庇护才谋到的,长喜过世后,这个闲差自然也轮不到他了,所以他被调到了御膳房。”

    “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黄石先生看着她道,“我们又不认识那个太监桂子。”

    “那个桂子是在方御厨手下做事的,”少女说着,目光转向了裴宗之,“方御厨就是每日专门为你做菜的那个江南御厨。”

    “一个御厨找了个原先敲钟的太监打下手?”卫瑶卿笑了,看着裴宗之,“所以我应该没有找错人。”

第二百三十三章 桂子(月票700+)

    屋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谁也没有说话。

    黄石先生一脸吃惊不敢置信的模样,看看裴宗之又看看卫瑶卿,眼底有疑惑有震惊、有不敢置信,总之千般情绪一一在眼底闪过。

    眼前的这两个人,他看不懂。

    一个家族巨变之下,执意以一力报灭门之仇。心思难以捉摸,智多近妖,手段百出,一个有智又有力的人疯狂起来,真是太危险了。黄石先生也一向是这么认为的,有行事如鬼魇般可怕,也有行事如孩童般笑闹。复杂到难以说清楚这个人。或者可以说她确实还是个孩子,如孩子一般不讲道理、凭心行事,执拗到可怕的境地。所以,她很危险,这个认知,他黄石一开始就知道。

    而另一个简单到如同一张白纸,爱吃糖,行事简单似乎没有普通成人那样的复杂。在他的世界里,做任何事的理由都是简单的。每日里关注的重点也是吃喝玩乐,同个纨绔,哦,不,可以说同一个乖巧聪慧的纨绔一般。他以为裴宗之是简单的,没有危险的,事实上大多数情况下也是这样。可是,黄石先生缩了缩脖子,不由的往旁边靠了靠。这么一个看起来简单的如同一张白纸模样的人居然藏了个人,在众人的眼皮底下藏了个人,而且他还从未有所察觉。是他平素里的行事让人没有危机感么?又或者其他?

    但确实无人察觉。

    黄石先生摸了摸脖子:他先前怎么会有这么傻傻的错觉,觉得裴宗之这个人一点都不危险?

    有人在外敲门,那两人没有人说话,不得已,黄石先生只得扯着嗓子应了一声:“谁?”

    “送饭来了。”外面送饭的小太监声音尖细。

    裴宗之脸上的神情没有太大变化:“进来吧!”

    小太监进屋,那一大食盒的饭似乎提起来有些沉,小太监佝偻着背,将食盒放在桌上。

    他似乎胆子很小,不敢抬头看旁人,而后又狗搂着背,准备退了出去。

    “桂子。”

    有人突然出声,这一声委实太过突然,以至于众人都还不曾反应过来,那小太监已经本能的直了直腰,这是没有防备之下,有人叫唤到他的名字,一个人所拥有的本能表现。

    他就是桂子。

    已经不需要确认了,黄石先生倒抽了一口冷气,缩着脖子坐在角落里不说话,只瞟了一眼刚刚突然出声的卫瑶卿。

    怪物啊,被他们卖了都不知道。

    “我有事情要问你。”

    小太监弓起了身子,趴在地上,连连道不敢不敢。

    少女转头看向裴宗之。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用筷子夹了一块糖醋排骨,这才出声道:“说实话吧!”

    那佝偻着背的小太监这才抬头,看向眼前的少女,他认出来,这个好像是钦天监那个姓卫的监正。

    虽然眼中又迷惑,却还是应了一声。

    “我要问你干爹长喜的事情。”少女很干脆的出声道。

    小太监立刻就道:“干爹在延寿宫的事情并未告诉我,这……人在宫里知道的越多,死的就越快。”说罢这话,他顿了一顿,怕眼前这个年纪很小的小姑娘不明白,是以又加了一句,“真的。”

    “我知道。”没想到那个少女点了点头,“我自然是要问你知道的事情。”

    小太监应声:“大人请说吧!”

    “七月十五那一日,你干爹长喜的行踪这你应当知道吧!”少女说道。

    小太监愣了一愣,似是在回想什么,便道:“中元节啊,那一日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太后宫里似乎挺忙的,干爹连饭都来不及吃,整整一日未见到干爹的人,到第二日早上,才看到干爹,似是忙了一日一夜,很累的模样。”

    “之后呢,你干爹可有什么异样的表现?”那个年纪尚小的监正问道,“从七月十五到你干爹去世前。”

    “干爹似乎不太想去太后宫里当差了,经常称病。”桂子说道,“尤其太后去实际寺祈福之后,干爹时常称病不出,神态惶然,还托了我出去买些纸钱回来烧,我问干爹发生什么事了干爹未说。”

    少女沉默了片刻,又道:“你干爹从七月十五到去世前可发生过什么意外?”

    桂子浑身一僵,脸色微变,卫瑶卿就知道自己问对了,问到点子上了。

    “有三次。一次是不小心吃了个隔夜的饭食,结果干爹险些去了,好在吃的不多,最后没有出什么事来。”桂子说道,“还有一回是路上走着不小心滑倒了,后来是有人在路上泼了菜汤,没来得及打扫才会如此的,而后就是最后一次,宫里闯了刺客进来,侍卫同刺客争斗时,干爹不小心路过,挨了一刀,未坚持多久,天亮的时候就去了,因着是侍卫做事不利,传出去不好听,大家便道是干爹染了恶疾去世了。”

    “你干爹去世那一晚,可同你说了什么?”

    桂子猛地抬头看了一眼卫瑶卿。

    一旁的黄石先生搓了搓手:就知道她又问到点子上了。

    “干爹一整晚都时醒时昏的,也就到快天亮时,或许是回光返照,突然说了一句要去祠堂拜拜就不行了。”

    “祠堂在哪儿,你去过么?”少女问他。

    桂子看了一眼一旁的裴宗之,见他没有多大的反应便点了点头:“小的也觉得古怪,忍不住好奇,去过一回,但是找了半日,什么都未找到。”

    “那好,你带我去。”

    桂子吓得脸色一白:“这……裴先生……”

    裴宗之起身:“去吧,我也去看看,别惊动别人就行了。”

    黄石先生裹了裹被子,干笑了两声:“我就不去了,我还想活久一点呢!”

    ……

    桂子说的祠堂离阴阳司钦天监并不远,有阴阳司跟钦天监坐镇,没得活人不拜拜死人的,所以这个祠堂里人并不多。小太监桂子带着他二人走了进去:“干爹在这里立了不少没写名字的长生位。”

    “我其实偷偷来找过两回,并未发现什么特殊之处。”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5830/ 第一时间欣赏天赐一品最新章节! 作者:漫漫步归所写的《天赐一品》为转载作品,天赐一品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天赐一品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天赐一品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天赐一品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天赐一品介绍:
卫瑶卿一睁眼,就从张家的掌上明珠变成了一位因为未婚夫太过出色而被嫌弃的平凡少女……
放个书友群号:215715120,欢迎大家进群玩耍天赐一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赐一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赐一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