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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漫漫步归     天赐一品txt下载     天赐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章 面子

    小纨绔闻言一把甩掉了卫瑶卿的手站了起来:“算了,你不肯说我去说,大不了挨上祖母几句训罢了。”

    “祖母身子不好。”卫瑶卿坐在椅子上雷打不动。

    小纨绔回头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带着香梨走了。

    卫瑶卿将桌上写了朱砂的符纸收了起来,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从不假他人之手,一开始,枣糕还有些不习惯,但慢慢的也摸清楚她的脾气了。小姐大难不死,脾气是变了不少,但她敢肯定小姐还是那个小姐,至于脾气变了,于她们这些做婢子的来说,反而是好事,至少,不用成天担心小姐时不时发作下人了。

    “让门房备车,迟到了便不好了!”卫瑶卿站了起来。

    枣糕见她不做任何准备,忍不住迟疑道:“小姐,要奴婢将那套月上楼的衣裳拿来么?”

    卫瑶卿低头看了眼自己细布长裙边有些发毛的边角摇了摇头:“不必了。”

    “可是……”

    “我穿着月上楼的衣裳,那些长安贵女就会高看我几分么?”

    “这……”

    “让门房备车吧!”

    大楚朝民风开化,不忌男女大防,家宴国宴之上,有看对眼的男女,若是双方父母同意,倒也能成佳话。这等情况之下,如青阳县主这样的宗室贵女举办的宴会之上,参会的无论男女自然要精心打扮,唯恐被别人比下去了,久而久之,攀比之风便兴了起来。

    但是当她是明珠儿时就浑不在意,旧有旧的好处,穿着合身舒服才是最重要的。

    张家是自太宗皇帝开始便起的百年世族,她身为张家的嫡长女,却自小被送到实际寺天光大师那里学阴阳十三科。阴阳分十三科,却自有侧重,天光大师那里侧重的是阴阳十三科中最特殊的一科——国祚,若说张家出尽大天师的话,那么实际寺那一脉出的便是国师,这一点也可看出张家对她的厚望。自小,她的定位便与一般女子不同,当一般女子的愿望是嫁个良人,谋个贵婿时,她的未来却是在阴阳司中,要去拼杀出一条大天师的血路。

    所以,她生于簪缨世族,却长于山野江湖,对于这等攀比之风自是不喜。她是明珠儿时,身份特殊而高贵,自然无人敢说,便是说也只敢说些赞美之语。但到了卫瑶卿这里,一样的喜好,不同的身份,众人口中说出来的却是不同了。

    不过那又如何?真正内心高贵的人,不会随波逐流,妄图以外物粉饰自身的弱点。

    今上对自己的亲妹妹还算不错,连带着青阳县主也有几分脸面,出身宗室的青阳县主与其美貌齐名的就是私生活的糜烂,十三岁的年纪便尝了禁果,有了经过人事的女子才有的风情,身边也豢养了几个容貌不错的面首。这等家世背景,她看上了崔九郎,若非崔九郎出身博陵崔氏,怕是早被抓进去做入幕之宾了。

    眼前的青阳园便是今上在青阳县主十三岁时赐予的园子。喜好交际的青阳县主时常张罗举办各式宴会,说来也好笑,她是明珠儿时,青阳县主也对她下过邀请,不过彼时,她便是坐着不语,也有大把大把的人主动凑上来。

    枣糕被人拦了下来,不得已,只能回马车上等着。

    卫瑶卿独自走入了青阳园,这个也是她“借尸还魂”的地方。

    最宽大的正园正中竖起了一道巨大的花墙,花墙不算密实,男宾女宾各置一边,透过花墙的缝隙依稀能够看到对面的状况。

    早有人领着卫瑶卿走到女宾处最下首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桌上摆了一叠干果,一叠水果,卫瑶卿坐了下来。她就这般坐着,没有人与她搭讪,只时不时大量的目光从她身上略过。

    作为主人的青阳县主姗姗来迟,拖地的彩纱长裙,精致的发髻妆容,就算是卫瑶卿也不得不承认,青阳的容貌是当真生的不错。

    她懒洋洋的坐在上首,与几位贵女闲聊,目光略过花墙边最下首的少女时,顿了一顿,见她端坐在那里,却说不出的姿容优雅,头上半点朱钗也无,在众人带着深意的打量中泰然自若,不知道为什么怒从心来。

    正与青阳县主说话的是大都督府的嫡长女盛大小姐见她嘴角突然冒出的冷笑,只觉后背一凉,连将要说的话也忘记了。

    青阳县主也浑不在意,招了招手,唤来个下人,叮嘱了几分,盛大小姐离的最近,自也清楚的听到了那几声嘱咐,不由微微变了脸色。

    下人准备的极快,不多时,卫瑶卿就见面前的小几被撤了,几样精致的小菜被端到了自己面前。

    青阳县主干咳了两声,下人会意,将小菜倒到了盘子里,放在卫瑶卿面前的地上。

    “前不久,手下婆子冒犯了卫六小姐,青阳御下不力,该罚!听说卫六小姐身子大好了,特地请来招待一番,还请卫六小姐给青阳个面子。”青阳县主端起酒杯,一口喝了下去。

    卫瑶卿看着眼前那一盘放在地上的珍馐出神,青阳没有指名道姓要跪,但放在地上这样的折辱意味,想必众人都看得清楚。

    卫瑶卿没有动。

    青阳县主拍桌而起:“怎么,你不给我面子!”似乎就等卫瑶卿说一声“不”就要翻脸。

    这里的动静自然引起了男宾那边的注意,不少人窃窃私语起来。

    “今日崔家的人没来啊!”

    “听说邀了九公子,被拒了。”

    “难怪啊,”有人挤了挤眼,“这也太折辱人了。崔家若有人在这里,怕是面子上也过不去。”

    就在一片私语中,一位中年着官袍的男子拉了拉前头那人的衣角:“何大人!”

    前头那人闻讯起身,看了眼身边那个着钦天监监生服饰的少年,使了个眼色,三人悄悄离了席。

第五章 折辱

    在众人的注视中,卫瑶卿坐了下来,她席地而坐,以一个郊游野炊般的坐姿坐了下来,端起那盘带着折辱意味的菜,一口一口往嘴里送。只是言语举止的折辱还是小看了青阳县主,咸的发苦的菜肴,看得出是青阳县主着人“精心”准备的。

    舌头渐渐麻木,她几时受过这样的折辱?但是她从来不是一个会乖乖的把脖子伸到她人的武器下,任人鱼肉的人,一口一口将那咸的发苦的菜肴吃进腹中。青阳,今日之辱,还有当年卫瑶卿本尊的丧命之痛,我记下了。

    看她默不作声的吃掉了那盘加了料的食物,青阳心里痛快了不少,终于移走了目光,面前的小几重新被端了上来,鱼贯而入的侍女为每一个人案几上都备置了一套茶具。

    “今日,我青阳特意请来了茶娘子为大家现一手点茶的绝学!”

    她率先拍了两下手,便跟起了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

    随后进来的茶娘子一露面就引起了一阵不小的波动。

    “是陆女官!”

    “陆女官可是茶道高手,几届斗茶的魁首!”

    “没想到县主能请得来陆女官!”

    ……

    进来的茶娘子对这些掌声与夸赞视若未见,径自走到最上首青阳为她准备的案几前坐了下来,开始净手准备煮茶。

    从那位陆女官的冷淡的表现和青阳的恭敬,卫瑶卿也能猜到几分,大抵有真才者多傲物吧!

    案几前摆了一壶煮好的清茶,舌头难受不已,卫瑶卿不是一个肯亏待自己的人,伸手倒了几杯茶下肚,冲淡了几分口中的苦涩。

    一声轻笑声冷不防响了起来,意识到自己失态的青阳县主也毫不在意,只用那染着丹蔻的手指指向了末首的卫瑶卿:“卫六小姐,都说茶要细品,你这般牛饮能品出个什么味儿?”

    那位神色淡漠的陆女官总算看了过来,而后,她动了动唇。

    “出去!”

    不等周围跟风的取笑声起,卫瑶卿就站了起来,福了福身,走了出去。

    这般干脆的离席,连带着众人的取笑声都还未来得及出口。

    那位陆女官目光转到了青阳县主的手指上艳丽的丹蔻,摇头:“县主还是不要煮茶了,看着吧!”

    青阳脸色转青。

    从正园走出来连通的是侧园,侧园有一大片林子,卫瑶卿在长廊边坐了坐,饶是早有准备,可受辱这等事在明珠儿的过往中从未有过,身体本能的委屈过后便是泼天的恼怒。调整好了心境,卫瑶卿起身,准备离开,却见从侧园中走出了三个人。

    一位中年男子着六品官袍,神色焦急,一旁钦天监的监生一脸的惴惴不安,满头大汗的捏着手里的算筹发抖,正中的那位三十不到的模样,容貌倒是普通,只不过身上的官袍却是四品官员的袍子。

    何太平?卫瑶卿倒是认得这位四品长安府尹,论起来也算个传奇般的人物。科举入仕,他的名次并不靠前,但在审案、断案之上却是个个中高手,从七品县令一路做到长安府尹也不过四年的时间,何青天的名字在民间也算声名赫赫。只不过那是之前了。

    左相程厉盛与右相乔环斗了几十年,几个月前,在张家谋反案中,右相乔环被牵连,虽说右相名头犹在,但已三个月没有上朝了。

    而朝中乔环的门生就有何太平与她现在的大伯卫同知,所以卫同知的贪污案也蹊跷的很。由此可见,这位何青天日子也不好过,竟然找了个钦天监的监生帮忙,看他大汗淋漓的样子,卫瑶卿就知道这个监生的手段了。

    不过……卫瑶卿停住了脚步,向那三人走去。

    那个监生哆哆嗦嗦的在说着:“青……青阳园地处长安以东,今……今日煞阳,现午时,阴…阴气……呃……”

    “阴气在西。”

    “对对,阴气在西。”监生擦着额头的汗,“园…园中走向,呃…呃……”

    “合纵三院,应在西侧园,便是这里。”

    “对对。”那个监生不住点头,看向密气的侧园,“在这里。”

    “具体呢?”那个中年六品官员急的跳脚。

    “我……我……”监生揉着眉心,一咬牙,稀里糊涂的张开了阴阳眼,看到眼前一幕鬼影撩动时,惊叫了一声,昏了过去。

    中年六品官员焦急万分,就要蹲下来去将那个监生泼醒。

    “慢!”何太平却伸手制止了那位中年六品官员,看向卫瑶卿,“卫六小姐。”

    “你认得我?”卫瑶卿有些惊讶。

    何太平笑了笑,五官虽然普通,人看起来却甚是亲和,“三个月前,青阳园中,卫六小姐死而复生,本官也在场,只是卫六小姐未出事,便未用得到本官。”

    “原来如此。”卫瑶卿恍然。

    何太平继续道:“中书令大人与本官同是乔大人门下,如今中书令大人有难,本官自然能帮衬便帮衬几分。”

    “那多谢何大人了。”卫瑶卿并未说破,乔环与张家关系很是不错,张家倒了之后,阴阳司、钦天监大换血,剩余的术士,不是投靠了程厉盛就是保持了中立,在卫同知出事以后,可想而知,这位何青天想要借人会受到何等刁难,难怪借了个不靠谱的监生过来。

    “卫六小姐也是天赋阴阳?”何太平笑着望了过来。

    “我父亲便是如此,只是运道不佳。”卫同远的事情,何太平也略知一二,怕不是运道不佳,而是除了那一对阴阳眼,于天赋上也是半点也无,如今看来这位卫六小姐似乎比卫同远要好得多,何太平心念一动。

    那头卫瑶卿出声了:“这位大人,你可是寻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女,出事之时,着的是一件白色长裙?”她反问那位中年六品官员。

    那人大惊,连忙看向卫瑶卿,想起了何太平的称呼:“这位……这位卫六小姐,您认识小女?”

    卫瑶卿摇头:“我不认识令爱。不过天赋一双阴阳眼,看大人与何大人找的那般焦急,显然出事没几天,方才园中,青阳县主头顶上吊着一个姑娘,就是这幅模样。”阴阳眼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今日,自青阳县主一出现,她就看到了,青阳县主头上吊着一个白色长裙的“少女”,一双足在青阳县主的颈项边晃来晃去。

    “小女三天前被人带来了这里,我家小婢亲眼所见县主失手害了小女,我上门寻人,县主却否认。这不是一人所见!我这才央了何大人,想找回小女的尸骨。”那中年六品官员倒有几分老泪纵横的模样,“卫六小姐,你……你能找回小女的尸骨么?”

    卫瑶卿看了他二人一眼,点头:“可。”

    “等等!”何太平却再次出手制止了,他转向那位中年六品官员:“刘大人,可还记得答应过本官的事?找到刘小姐,此事万不能就此了了。刘大人若是胆小怕事,不顾刘小姐惨死,这尸体不找也罢,本官也犯不着因此得罪了青阳县主。”

第六章 礼尚往来

    “我……”那位刘大人有一瞬间的迟疑。

    卫瑶卿垂下眼睑:从方才的情形看,这位刘大人无疑是爱女儿的,但在面对青阳县主时,即便知道青阳县主就是害死爱女的凶手,却也迟疑了。这大抵就是青阳县主不将她放在眼里的缘由吧。

    等的时间有些久了,何太平脸上逐渐露出了几分失望之色:若刘大人自己不再坚持,他的坚持也没有了意义,目光落到了眼前的少女身上。

    若没有三个月之前那一遭“死而复生”,他大概不会注意到眼前的女孩子,但一旦注意到了,何太平敏锐的察觉到这个女孩子有些不同寻常,她身上有股很特别的气质,让人很难不注意到。方才的折辱,透过那道稀疏的花墙,他看在眼中,能这般以一种绝对自在的模样忍下这份折辱,眼下又镇定自若的出现在这里的,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要么她心大到无所谓,要么隐忍之下,所图甚大。张家满门获罪,不管是他还是乔大人都太需要一个帮手了,而且还是一个信得过的帮手。钦天监、阴阳司的那群人,要么干脆投靠了程厉盛,要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如今,他们委实举步维艰,如地上这个昏过去的监生,还是他费了大力气劝来的,却委实帮不上什么忙。

    “我……我告!哪怕舍了这顶乌纱帽,我也要告,告宗室枉顾人命!”

    这位刘大人最终没有让他们失望。

    何太平缓了脸色,做了个手势:“卫六小姐,请!”

    卫瑶卿走入侧园的林中。

    何太平许多年以后还记得当时十三四岁的卫瑶卿的举动,没有半点犹豫,甚至连普通术士的计算也不需要,直接走了过去,点了点地下:“挖吧!”

    虽然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却稳如名满天下的术士,不带半点犹豫,叫人心安与不自觉的信赖。

    当那位刘小姐未来得及腐烂的尸体重现于人前时,卫瑶卿才悄然离开。

    听着身后狼藉惊叫声与争吵声,卫瑶卿一步跨出了青阳园的大门。

    “小姐!”靠在马车上与赶车的老蔡有一茬没一茬说话的枣糕见她出来,跳下了车,举着手里纸包裹着的夹馍递了过来:“樊记的肉夹馍,方才老蔡排队买的。”枣糕不乱说话,肯做事之外还有些好吃,不然也不会取了个名儿叫枣糕了,不过这一点,在卫瑶卿看来无伤大雅。

    待得卫瑶卿接过那包肉夹馍,枣糕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脯:“还好小姐没事,担心死奴婢了!听说青阳县主打死了一个官家小姐,尸体都被翻出来了呢,那位小姐的父亲嚷着要告宗室呢,还好小姐没事,青阳县主没为难小姐吧?”

    嘴里还有些苦涩的残留,卫瑶卿并未动手里的肉夹馍,闻言只是笑了笑,颇有几分意味深长:“青阳县主请我吃了一顿饭,自是要回礼的。”

    “还好还好,大概县主也想通了,这求不到崔九公子,关小姐什么事。”

    “走吧!”卫瑶卿没有纠正什么,回头看了一眼热闹的青阳园。

    回来的时候经过长房,调来的羽林兵将长房围的水泄不通,进出森严,从羽林兵不耐烦的神情中也能看出世人对卫家的看法。

    离长房不远处,就是卫瑶卿的祖母周老夫人的荣泰苑,自从卫同知出事之后,周老夫人就病倒了,省去了他们每日的请安,说起来,她还未来得及拜会一下周老夫人。在卫瑶卿的印象里,即便周老夫人有些偏颇长房,但对于几个小辈还是不错的,唯有在与崔家结亲时,劝过卫瑶卿一回,可惜小姑娘抱着崔家九郎这个所谓的“贵婿”不肯撒手,周老夫人也无可奈何。卫家人口简单,唯一不大对盘的就是西院黄老夫人并卫同光那一家子,自从周老夫人病了之后,已几个月没有走动了,倒也省心。

    走到荣泰苑,周老夫人身边的紫鹃将她带了进去。

    黄花梨木的床上围着厚厚的纱幔,窗户只撑开了很小的一个口,整间屋子带了几分病恹恹的味道。

    现在是初夏,周老夫人的床上却盖了两层厚厚的被子。

    “老夫人,六小姐来了。”

    “咳咳……六姐儿大好了?”隔着纱幔,里头人影晃动,似是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扶老身起来!”

    端着药进来的红珊连忙快步走到床边,与紫鹃将周老夫人扶了起来,拿厚实的枕头垫在了周老夫人的身后。

    卫瑶卿走过去,福了福身,喊了声:“祖母!”

    “六姐儿大好了?那就好!”

    卫瑶卿低头看着拍了拍自己的那双骨骼嶙峋的手,抬起头来,饶是早有准备,在看到周老夫人的那一瞬间也惊讶不已:在卫瑶卿的记忆里,周老夫人身子骨硬朗,气色一贯很好,时不时的还能与西院的黄老夫人对上一番,可没想到一场大病却让她变成了眼前这个样子:脸色有些青白,两颊已深深的凹了进去,眼下这幅样子,绝非长寿之相。

    见卫瑶卿看着她,周老夫人收回了手:“祖母老咯,病去如抽丝,怕是护不得你们多久咯!”

    卫瑶卿只觉得眼前瞬间模糊了,眼前的周老夫人似乎与她自己的祖母身影渐渐重合,祖父官至正一品大天师,却一辈子只守着祖母一个人,将祖母护在她的臂弯之间,没有妯娌妻妾的纷争,祖母一辈子都保持着那份单纯与善良,直到病逝之前,她从实际寺匆匆赶回,她还握着她的手埋怨祖父:为什么要将重任交到明珠儿身上,祖母还未来得及看明珠儿嫁得良人……

    “六小姐,别哭了!”紫鹃的声音提醒了卫瑶卿,她眨了眨眼,隐去了眼中的泪。

    哭也要有那个心疼你哭的人才是,就算明珠儿哭的再伤心,再也没有人会不顾一切去替她扫平让她痛哭的源头了。

    “祖母,大夫怎么说?”卫瑶卿反手握住了周老夫人的手,周老夫人有一瞬间的触动,方才六姐儿的样子绝对不是假的,想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六姐儿,听祖母一句劝,崔九郎再好,也绝非良人。”

    “好,一切听祖母做主。”卫瑶卿点头允了,“上一回险些丢了性命,我已经想通了。”

    “好,那就好。”周老夫人拍了拍卫瑶卿的手,眉头舒展,似是终于了却了一桩心事。

    “崔家请来了太医院的杨老大夫,开了几帖药,却……”一旁的红珊忍不住道,收到紫鹃眼风的那一刻才不敢说了。

    紫鹃得了周老夫人的眼色,笑道:“杨老大夫的药还是不错的,老夫人最近已大有起色……”

    卫瑶卿根本没有理会紫鹃的掩饰,而是仔细看了片刻周老夫人,突然开口问:“那符医呢?有请过么?”

第七章 夜半

    符医,也属阴阳十三科的一种。

    术士,天下奇人也。说起来,大楚朝看重术士,为术士者,不忌男女,只看手段高低也是有缘由的。大楚北面是匈奴,靠的是大楚的男儿筑起的血肉城墙,南面衔接的是南疆,昔前朝皇室刘家被太宗所灭,逃到南疆,南疆原本也盛行巫蛊,而前朝皇室刘家,得天独厚,出尽术士风采,逃到南疆之后,发展更甚,是以大楚开朝以后便有南刘北张之说。以术制术,这是当年太宗皇帝打下天下时定下的方法,时有张家先祖张天师救驾有功,自此大楚对术士开始看重,设阴阳司,术士也不再是曾经下九流的职业。

    阴阳十三科种类繁多,实际寺为大楚朝的国寺,现今的主持天光大师便是当朝国师,实际寺那一脉最擅长的就是帝王将相最看重的国祚,王朝盛衰之术,逢乱世必起,是以,国祚自古以来便是阴阳十三科中地位最高的一科。而张家最擅长的是阴阳十三科中煞气最重的点煞,即除鬼除恶,因为煞气太重,张家每一辈中点煞最多的那个人往往不得善终。除国祚、点煞外,还有符医、风水、摸金、测算、炼丹、通阴阳、奇门、天罚、巫、蛊、咒,统共十三种,又叫阴阳十三科。

    “崔司空身边的魏先生过来瞧过,只可惜魏先生并不擅长符医,只留了几剂镇痛的符水。”红珊藏不住事,回答的很快。

    紫鹃瞪了她一眼,叹了口气,知道再瞒下去不过欲盖弥彰罢了,这才道:“六小姐可能不晓得,阴阳司那些大术士们可不是能轻易请动的。”

    她当然知道!张家灭门之后,右相乔环倒台,阴阳司中大换血,能留下来的,不是保持中立不问外事的,就是程厉盛那边的人,而她犯事的大伯卫同知是乔环的门生,这等情况下,请的动精通符医的术士才怪。

    卫瑶卿看向周老夫人:“祖母,先时一直未来得及说,自从上回险些丢了性命之后,孙女便开了阴阳眼,孙女想学阴阳十三科,想学符医。”

    她越说声音越低,似是也知道羞愧。

    周老夫人只当她看到自己的病容,孝心而起,因着卫同远这个现成的例子在,倒也没对卫瑶卿抱多大期望,只拍了拍卫瑶卿的手:“好,好,六姐儿长大了,知道心疼祖母了,你父亲的书房里阴阳十三科的书不少,你可以去瞅瞅,没准啊,哪天咱们卫家也会出个女天师出来。”周老夫人说这话,有一部分的感动,更多的却是安慰卫瑶卿。不管怎么说,六姐儿有向上的想法总是好的,再者说,六姐儿如今才十三岁,年纪还小,还能惯两年,两年之内能学个什么?到及笄时,就要开始考虑亲事了,这一点爱好,想必很快就会淡去的。

    “放心,祖母!一定会的。”卫瑶卿却是一脸肯定。

    从荣泰苑回来,卫瑶卿也未立刻着手符医的事情,周老夫人对她的手段并不相信,这一点都不意外,换作她,一向不懂事的小孙女突然有了这等能耐,她也是不会信的,所以,这一切还要个契机。

    入夜,一声少年短促的轻呼声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不少人只是将醒未醒一瞬间,又重新进入梦乡。卫瑶卿披上衣裳,取了那把桃木剑出了门,越过卫府的高墙,喘了喘气,这具身体到底不比她明珠儿自己的身体,饶是内家功夫吐纳的口诀她没忘,习了几个月,却远非她明珠儿自己的身体所能比的,长于山野江湖的明珠儿可是自幼便习的功夫。

    卫府的位置有些偏,毕竟与长安城中多数的官宦之家相比,底蕴太薄,卫府当年可谓一家上下全靠卫烈一个五品中郎将养着,府邸位置自然不会选的太好,而卫府一旁不远处就是一条通往外郊的小道。

    卫瑶卿追了上去,小道的尽头是一处丛林,而丛林深处,她抬眼,看到了一座座石碑,这是一处坟冢。

    现在是丑时,阴气最盛的时候,眼前有些虚渺的白烟,遮住了视线,卫瑶卿抽出了一张符纸,口中默念了几声,而后一声轻喝:“破!”

    眼前白烟散尽。

    “香梨,香梨,你做什么呢?”

    “救命啊!”

    “鬼啊!”

    ……

    熟悉的声音在呼救。

    卫瑶卿一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被“香梨”压在棺材板上的小纨绔卫君宁,裤子扯了半边,许是看清了“香梨”的真面目,小纨绔早没了那等风花雪月的心思,开始拼命的维护自己的贞操。

    原本想要过去的卫瑶卿突然停住了脚步:“何大人,又见面了。”

    有两人从树后闪了出来,这位在民间声名远播的何青天大人整理了一番衣衫,看了眼身边那个早先时候被吓过去的钦天监监生:“我们过来看看。”

    那位钦天监监生虽说脸色发白,不过大抵是见人多了些,比起白天要好了不少:“见过卫六小姐,听何大人说起过你,学生愧疚。”

    这监生的模样,一看就是来练胆的,一般想要走术士这一道的人,免不了练胆这一遭,不然,就如这个监生一般,看到阿飘的一瞬间就昏了过去。而练胆,有什么地方比丑时的坟冢更适合的呢?

    “无碍,你通阴阳眼不久吧,一开始总是有些害怕的,慢慢的就不怕了。”卫瑶卿说着侧了侧身,让一个神情恍惚,抱着脑袋的阿飘走了过去,还顺手拿下了它手里的脑袋,替它安上去拨正了。

    那位钦天监监生看完她做罢这一切,“哼唧”了一声,再次昏了过去。

    按理说,正常人是看不到这些的,但是现在是丑时,阴气最盛的时候,而且又是在这一片极阴的坟冢这里,普通人也能看到一些平常看不到的东西。何太平脸色发白,明显也看到了方才那一幕,不过他比那位钦天监监生要镇定多了,即便如此,还站在原地,看着卫瑶卿:“卫六小姐好手段,本官佩服!”

    “晚些再与何大人聊,家弟顽皮,小女先去将家弟带回来再说。”卫瑶卿说着走了过去,手上三张符箓瞬间贴在了“香梨”的后背之上。

    “香梨”挣扎了两下,动弹不得,一脸的不情愿。

    不得不说小纨绔胆子还是挺大的,见状,连忙呼叫:“六姐,六姐,救命!”

    卫瑶卿走近“香梨”一把拉住了“她”的后背,而后,何太平只看到那位卫六小姐伸手一拉,竟从那个粉衫女婢身上拉出一个红衣女子。

    被阿飘离了身的香梨立刻昏了过去,小纨绔一脚踢开了身上的香梨,逃也似的奔了过来,死死的抱住卫瑶卿的脚不肯撒手:“六姐,六姐,吓死我了,呜呜!”

第八章 机会

    卫瑶卿踢了一脚小纨绔,许是惊吓过度,就算挨了一脚,小纨绔也不肯放手,眼看那红衣阿飘就要逃脱了,卫瑶卿手上一甩,甩了一记朱砂印上去,那红衣阿飘仿若未觉,逃也似的跑了。

    卫瑶卿低头,却见小纨绔卫君宁正死死抱着她的脚看着那个从坟冢爬出来的小童子,那小童子脸色青白,两颊之处两团深深的腮红。

    何太平藏在官袍里的手微微发抖,莫看他现在镇定的一动不动,实则当真是一步都走不动了,别人不知道,但他何太平见过太多了:这等模样打扮的童子多半是富贵人家殉葬用的,那诡异的模样,看着就不是什么活物。

    那小童子身高与趴在地上的小纨绔卫君宁持平,两人对视了半晌,那小童子咧开了嘴角,笑了起来。

    这模样,或许小童子活着的时候还算可爱,但眼下却阴森可怕,饶是胆大如小纨绔卫君宁,也尖叫了一声,昏了过去。

    那童子神情一呆,想要去拉卫君宁,冷不防头顶上覆上了一只手,卫瑶卿低头与它对视。

    “回去!”

    童子挣扎了一下,似是不高兴了,张开嘴巴,想要咬一口卫瑶卿,卫瑶卿却眼疾手快的伸手拍了一记童子的后背,一下将童子扇回了坟冢里,顺便踢了三脚:“老实点!”

    那晃动的墓碑才安静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卫瑶卿才转向何太平:“何大人,您还好吧!”

    “尚可。”何太平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那小女带家弟就先走一步了。”

    “等等!”这等情况下,那个钦天监监生还昏了过去,就算他何太平自诩一身正气,也不想在这里多留,这般近距离的接触这等阿飘,他何太平还是头一回,想必也永生难忘。

    “卫六小姐可想进入阴阳司?”

    少女提着昏过去的弟弟,脚下顿了顿,转身望了过来:“何大人,您能助我进阴阳司?”

    即便何青天声名远播,但这样的手段,怕是没有的。

    果然,何太平摇了摇头:“不过,本官能给你一个进入钦天监的机会,六小姐若是侥幸能进钦天监,有用得着本官的地方,自是义不容辞。”

    “什么机会?”卫瑶卿果然停了下来。

    何太平笑了笑:“钦天监广收天下术士,三年一度,最近的一次就在两个月后,各州府县名额几乎都已经定了。当然,六小姐这般厉害,要进入钦天监也不过时间问题,只是,若错过了这一回,就要再等三年了,而三年后,就算六小姐不急,家中晚辈也该急了。”卫瑶卿如今十三岁,再等三年就十六岁了,家中晚辈怕是开始张罗卫瑶卿的亲事了,到时候再想进钦天监,怕是比现在更难。

    女子不比男子,不管是钦天监还是阴阳司,女子的数量都远远少于男子,不是说女子在天赋上逊于男子,而是多数在钦天监、阴阳司为官的女术士都是自幼天赋过人,早早进了钦天监、阴阳司的,如卫瑶卿这等后天开出阴阳眼的,因三年一比的规矩,往往因为亲事、年龄等事情错过了这一番机遇,而男子就比女子要好得多,没有这些顾虑。

    大楚朝算是民风开化了,长安贵女能在长安城中骑马游街,国子监也招收官宦女子,甚至几代前还曾出过帝姬,但那是在没有皇子的情况之下,有皇子的情况之下,公主永远是公主,成不了帝姬。这一点上看来,到底千百年来的看法,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改变的。

    各州府要考钦天监的术士一年前就应当上报了,但她三个月前才成了卫瑶卿,自然错过了这样的机会。

    三年的时间,足够她做很多事了,她自然不会放弃,何太平误打误撞,却也掐中了她的命门。

    卫瑶卿反问他:“何大人有办法助小女?”

    “本官手里的举荐名额还未定下人选。”何太平的意思是,若卫瑶卿答应了,这个名额就是她的了。

    “那何大人需要小女做什么?”何太平虽然是个声名赫赫的青天大老爷,人也不错,但是年不到三十就做到四品京兆府尹,固然少不了他自己的能力,乔环的提拔,同样的,何太平也自有一套自己的为官之道,他绝对不会是个烂好人。

    沉着、冷静。眼前的女孩子给他的感觉没有错,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少女。所以,今日青阳那般羞辱她,她肯隐忍,必定所图甚大。想到这里,何太平有一瞬间的犹豫,头一回,面对眼前这个十三岁的女孩子,他有些发憷了。但是,眼下的状况,他实在无人可用,不管这个女孩子想要图什么,有卫同知这层关系在,有些时候,应当也是可以信任的吧!

    对眼前的女孩子有了重新的定位,何太平自然不会再将她当成普普通通的少女,也不再隐瞒,直道:“本官现在无人可用,素日里,自是少不得你帮衬一二。若是你进了钦天监,走得顺的话,对本官也是一大助力。”这个意思就是卫瑶卿一旦进入钦天监,两个人就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说这话时,何太平也有些担心,他怕眼前的少女不会同意。无疑的,一个有实力的术士,最明智也是最快的上升路途便是保持中立,与他呆在一条船上,恐怕少不了他人的打压。

    “可以。”没想到眼前的少女答应的飞快,没有半点犹豫。

    “你确定么?你可知道本官现下的情况?”何太平终究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少女眼风淡淡的扫了过来,半旧的长裙却穿出了几分端雅:“放心,有多少妖魔鬼怪,驱了便是。”

    这话无疑是狂妄的,但配合女孩子漫不经心的模样,却偏偏又奇怪的理所当然,何太平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察觉到他的打量,少女不慌不忙的站在原地,即便是手里提着一个半夜与“鬼”厮混的弟弟,却不见半点局促,反而姿容端雅。何太平愣了一愣:这样的气度,绝不像一个毫无底蕴的卫家养出来的女儿,即便是那等传承数百年的世族,也只有族中最出色的女子可以与之比肩。

第九章 信任

    何太平回去的时候还有点发懵,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与一个奇怪的小姑娘在一大片坟冢堆里谈事情,一边还有小姑娘大半夜”厮混的亲弟弟。因着同是乔环门生,素日里卫同知对他多有照拂,是以,私下里何太平也唤他一声师兄的,没想到师兄家里还有这么一对奇怪的子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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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瑶卿收了木剑走回屋中,一进屋,便见那个小纨绔卫君宁讨好的迎了上来:“六姐,哈哈,阿嚏,六姐,你累了吧,我给你捶捶。”

    卫瑶卿避过了小纨绔的讨好,坐了下来:“二弟,你已经在我房里呆了很久了,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不,不,不,阿嚏。”小纨绔揉了揉鼻子,跑到卫瑶卿身边坐了下来,装作不在意般的笑了笑,而后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凑近卫瑶卿,“六姐,我害怕。”

    “你有什么害怕的?”卫瑶卿看了他一眼,“大半夜出去与鬼厮混都不怕,躺在棺材板上的事都做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我……”小纨绔转了转眼珠,热情的搓了搓手,“六姐,我瞧着你刚才耍的把式不错,要不,你教教我呗,那样我就不怕了。”

    “原来你是看上了这个。”卫瑶卿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心道:这可不是什么把式,这是内家功夫,张家除凶点煞,除了实力过硬外,对身体功夫要求也是极高,毕竟是除凶这样的大煞事,一不留神就有可能送了命。不过内家功夫嘛,小纨绔想学也不是不可以,卫瑶卿伸手搭上了小纨绔的手。

    卫君宁一脸兴奋与好奇,却是误会了:“六姐,你还会看病啊,我昨儿受了凉,要不你给我开几帖药吃吃呗!”

    小纨绔只觉一道暖流涌遍全身,还没察觉出什么来,那道暖流又瞬间撤去。

    对于一个喜好吃喝玩乐的主,眼前这一切在他看来只觉委实是他平生所见的新鲜,心里头不由对眼前这个不甚熟悉的六姐生出了几分纨绔式的崇拜。

    “你的体质练不了。”不过很可惜,不是谁都练的了内家功夫的,小纨绔就不行。

    卫瑶卿直到此时才有了几分后怕:好在卫瑶卿这具身体还不错,能够练一番内家功夫。

    小纨绔闻言露出几分失望之色:“阿嚏,那六姐,我这受寒能治好么?”

    卫瑶卿点了点头,若非不得已,她不喜欢矫情,办得到就办,办不到就拒绝,在明珠儿的人生中没有“矫情”二字,那么对于卫瑶卿来说,除非万不得已,她可不愿屈就了自己的性子。

    伸手倒了杯茶,取笔点了点朱砂,在那张黄符上画了几笔,而后一反手,黄符烧了起来。

    小纨绔眼睛瞪得浑圆,不住的拍手称赞:“六姐六姐,这个好玩!”在纨绔的世界里,能吃喝玩乐的就是好玩,很明显,眼前这一切他都觉得很是有趣。

    黄符的灰烬落到了那杯茶中,卫瑶卿晃了几下,递了过去:“喝吧!”

    小纨绔想也不想,一口闷了:“有点涩,不是很好喝啊!”

    “良药苦口,能不苦已经极好了。”卫瑶卿看了眼小纨绔,只觉得能不问缘由,一口喝下这一杯颜色古怪的茶,也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至少她不会这般一口喝下。

    “哦,是么?”小纨绔一脸欣喜的站了起来,蹦了蹦,“总觉得喝了六姐的茶,我精神头好了不少!”

    本就如此,小纨绔的受寒才起,症状极轻,这一杯符水下肚,自然立刻奏效了,卫瑶卿心中有数,没去看他。

    这时候,小纨绔身边的小厮汤圆过来了,向她请了安,便凑到了小纨绔身边,低声道:“少爷,李家少爷问您啥时候去回园,他说您莫不是已经荒废了马球吧!别忘了咱们跟赵家少爷下个月十五的比试,到时候若因为少爷的缘故输了,别怪他翻脸!”

    汤圆自以为压低了声音,只是对于卫瑶卿来说,却听的一清二楚。

    “知道了。”小纨绔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

    卫瑶卿放下了手里的笔:“怎么,不喜欢打马球?”

    回园是长安城中最大的马球场之一,却又不比皇室的宗园等闲不轻易开放,是以平日里,回园热闹的很,要定下回园,不提前十天半个月是很难订到。

    “不是。”小纨绔倒是诚实,“好玩的东西我都喜欢,只是打不好罢了,他们自小就开始学,我才接触这玩意儿几个月,打不过他们,总是摔,他们还笑我。”

    “我教你。”

    “真的?”小纨绔眼睛一亮,“六姐还会打马球?”

    “嗯。”

    “太好了,六姐!我这就让汤圆去说一声,正好李欢他们下午要去回园,六姐可记得教我!”

    “放心。”卫瑶卿看着小纨绔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只觉默默涌出了一道极其复杂的情绪:她说她会治病,小纨绔二话不说一口闷下,她说她会打马球,小纨绔问也不问,就去安排,这种全身心被信任的感觉,今时今日,她居然在一个纨绔少年身上体会到了。

    撩开帘子,看向车窗外。小纨绔还在兴高采烈的向她介绍着回园,看到她的举动,不由也凑了过来,循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六姐,这好像是哪个一品官狮子的宅子,前不久听说这宅子里的人出了事,就空下来了。”

    “不是一品官狮子,是正一品大天师。”卫瑶卿看向窗外,眼前有些模糊:张家!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以这样一种方式从张家门前经过,从张家出事到现在不过三个月的光景,可这座太宗皇帝亲赐的祖宅已经呈现破败之像。

    张家的祖宅就在回园的边上。

    “哦,对对对,是大天师,很厉害,呼风唤雨的大天师。”小纨绔摇头晃脑道,欣喜的额看着卫瑶卿,“六姐这么厉害,也能当大天师的。”

    “是么?”

    卫瑶卿没有想到会从一个纨绔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认可。

    “当然啦,六姐这般厉害。”小纨绔说话间拉着她的手下了马车,“六姐,这回园你还没来过吧!我也才来过两回,不过打的不太好,这次有六姐在,我就不怕了。”卫瑶卿看了他一眼,见小纨绔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心里明白恐怕不是打的不太好那么简单。

    “我当是谁呢,哟,乡巴佬来啦!”就在这时,一道趾高气昂的少年声音响起。

第十章 一回就足够了

    “呵,乡巴佬!你家六姐不就是崔九公子定亲的那个姐姐么?”眼前的少年一身玄色的窄袖胡服,身后跟着个牵马的小厮,长的倒也端正,只是那趾高气昂的模样叫人甚为不喜。

    目光放肆的打量了一番卫瑶卿,对着这么一个长相姣好的少女,许是过几年的话,他会生出几分怜惜之色,但十二岁年纪的纨绔子弟很多都还未在这等事情上开窍,是以看了两眼卫瑶卿,便撇了撇嘴:“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崔九公子也是她能觊觎的?”

    “武三郎你不要太过分!”小纨绔卫君宁上前一步挡住了卫瑶卿,“上回弄伤你爱驹的是我,关我六姐什么事,有种冲我来!”

    卫瑶卿有些意外的看了眼小纨绔,能主动站出来倒也不算无药可救,至于这嘴皮子功夫嘛,还是让她来吧!

    “一对乡巴佬!”武三郎啐了一口。

    “折冲都尉武通思大人是你什么人?”少女的声音突然想起,悦耳中有一些别于一般少女的酥软,一双点漆一样的瞳子望了过来,似乎带了几分潋滟的水光。

    即便还不曾开窍,可武三郎还是愣了一愣,鬼使神差的答道:“正是家父!”回答完之后,又有些懊恼,正四品的折冲都尉在长安城确实不算什么,不过怎么都比父亲还是个白身的卫家姐弟强,是以武三郎说完又挺了挺胸,不屑的轻哼了一声。

    “武通思大人祖籍遛县,家父家母虽说非官宦之身,却是祖籍长安的良民。”少女的回答中没有带任何折辱意味的词,只是简简单单说了一番两家的祖籍。

    配着武三郎先前那句“乡巴佬”,只让围观的众人觉得莫大的讽刺。

    “谁跟你说祖籍了!”武三郎一张脸涨的通红。

    她当然知道武三郎说的不是祖籍,无非是嘲笑小纨绔没见识过马球罢了。但是“乡巴佬”的本来意思不就是这些自诩在京城长安长大的贵族们看不起外乡人的称呼么?

    “那你是什么意思?”少女望了过来,一脸的不解,看上去无辜至极,而后眨了眨眼,粲然一笑,“至于小女与崔九公子的亲事,自有家中长辈定夺。武公子若是实在想管,月司监的考试就在下个月。”

    月司监是保官媒的地方,太宗皇帝认为行行出状元,下九流的行业不能就此否认,是以大楚朝特为官媒特地设立了月司监,就是以往的冰人馆,按理说这也不是什么折辱人的事,可让一个在国子监读书的少年去考月司监,这就足以让人乐呵上一阵子了。

    “我是说你们这两个……”武三郎还要再说话,却被一声呵斥打断了。

    “武三郎,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谢十一哥。”武三郎不情不愿的瞪了卫瑶卿姐弟一眼,“呸”了一声,“算你们走运!”

    卫瑶卿勾了勾唇角,正要说话,目光瞥到里头那群少年身上时顿了一顿,正中的应当就是那位谢十一哥了,想了想,她便未再继续。

    小纨绔得意的朝武三郎的背影扮了个鬼脸,原话奉还:“哼,算你走运!”

    卫瑶卿看向围观的人群,目光落到几个平淡无奇的巡街小吏身上时顿了一顿,意味深长的拍了拍小纨绔:“是啊,算他走运!”

    若不是谢十一出声呵斥把武三郎叫走了,她敢保证,不叫武三郎甚至武通思狠狠的摔个跟头,她就不姓卫。不过眼下,卫家局势委实不太好,谢家的人又出面了,她再激一下武三郎,让谢家的人插一脚进来就麻烦了。卫瑶卿见好就收,与明珠儿天之骄女不同,卫瑶卿该忍时还得忍。

    “走吧,我们进去吧!”

    与卫家姐弟心情不错相比,武三郎的心情可不怎么好,“谢十一哥,为什么不让我说,卫家姐弟那对破落户方才还骂我来着。”

    “骂你什么来着?”被唤作谢十一的少年也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但与这个年纪的同龄人相比却稳重了不少。

    “他们骂我乡巴佬!”

    “从头至尾,他们口中没提过这三个字。”谢十一这话一出口,武三郎就知道他们应当看了好一会儿了。

    “可他们就是那个意思呗。”武三郎觉得委屈。

    “那位卫六小姐只说了自己的祖籍,也算不得错。”谢十一瞟了他一眼,“你以为再让你说下去你就能赢了?没看到那几个御史台的小吏?你是想连累武大人么?”虽说自古民不与官斗,但如今御史台新上任了一位名姓石的御史,最喜好抓着官吏的“言行”做文章,自上任以来出了好几桩这样的事了,就凭借着“刚正不阿”的美名,在民间声望渐起。

    “我爹又没说什么?再者说,不是说石大人是个好人,美名远播么,怎会冤枉人呢?”武三郎还有些不服气。

    “子不教,父之过。”谢十一没有细说,只是对武三郎的话不置可否。至于这位石御史是个好人,那就不见得了,同样在民间声名远播,如今正四品的京兆府尹何太平大抵才有几分与好人搭上边吧!不过谢十一也不准备多说,有些话说了武三郎也不明白。

    “十三,我们走吧!”谢十一说罢,不再理会武三郎,喊了一声身边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

    少年微微点头,方才谢十一与武三郎说话时,他一句未说。眼下一出声,武三郎才记起来,崔十三正是崔九的族弟,不过,应当没什么事吧,武三郎暗忖,从未见崔十三与卫家的人有过什么交集,素日里提到卫家,他的模样也仿佛是对着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一般。

    回园很大,甚至可以说比起皇室的宗园还要大上不少,只是细节上或许没宗园做的那般严苛。因时常有人在这里举办马球比赛,是以回园的一边筑起了一些围观席。

    眼下没有马球比赛,只正中马球场有些少年在里头练习,三三两两的围观者或坐或站在边上往里看。

    小纨绔朝马球场里一位穿蓝色胡服的少年挥了挥手:“李欢!”有人抬手回应,与周围人说了几句,便下马牵着马走到一边,向他们走来。

    小纨绔眼里的兴奋与惧怕不似作假。

    “喜欢吃喝玩乐?”卫瑶卿还记得今早小纨绔赖在她房里有一茬没一茬与她说的话。

    小纨绔十分自豪,平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吃喝玩乐,当时卫瑶卿不置可否。

    “我现在就在吃喝玩乐啊!”小纨绔目光追随着马球场中的少年们,似是随口一说。

    “你见过真正的吃喝玩乐么?”卫瑶卿看向场中。

    “六姐,你会?教教我呗!”小纨绔双目大亮,似是头一回发现了自己这位平素不甚熟悉的六姐也是个与他身怀一样梦想的人,“六姐难道不觉得吃喝玩乐不好么?”

    “太宗皇帝说,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你若能吃喝玩乐做到最好,那也是叫人佩服的。”

    “那六姐会么?”小纨绔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说法,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当然。”

    小纨绔一喜,正要说话,却听身后响起了一阵少年的笑声。

    “你六姐玩过马球么?”那位名叫李欢的少年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卫瑶卿,笑眯眯的说道,“六姐你玩过马球么?敢那么肯定?打马球可是很危险的。”许是与小纨绔关系不错,李欢也跟着小纨绔唤她六姐。

    明显李欢只听到了他们对话的一半,以为小纨绔问的话是问卫瑶卿会不会打马球,卫瑶卿的“当然”被他听到了,这才笑了起来。不过他若是听全了他们的对话,怕是要笑的更欢了。

    那位名叫李欢的少年生的眉清目秀,又看了卫瑶卿片刻之后摇头:“六姐,你打过几次马球?你知道么?打马球很容易受伤的,六姐这般漂亮,伤到了就不好了。”李欢自幼就喜欢漂亮的东西,可家里的兄弟姐妹撑死也不过清秀罢了,是以他很是失望,至于为什么会跟卫君宁这个小纨绔交好,说到底还不过是看卫君宁长的不错罢了,眼下连带着看眼下这个貌美的六姐也甚是和善。

    而后便听卫君宁那位漂亮的六姐笑着开口了:“放心,我打过一回的。”

    “噗,不是吧!”李欢险些栽了个跟头,“六姐,你可莫要逗我笑!”

    “一回就足够了。”那位六小姐看了过来,颇有几分意味深长。

第十一章 拭目

    一回就足够了。这句话可不是她说的,而是她的祖父。

    江湖险恶,唯有你自己去体会。一句话,让她生于簪缨世族,长于山野江湖,学的是世族百年的教导,体会的是精彩江湖的险恶,十一岁那年,祖母生辰,她从实际寺回来,平生第一回接触马球,在一旁看了一天,了解了一番马球的规则之后,她就上场了。只是她未想到,马球再危险也是一样贵族的运动罢了,哪比的上以性命相博的江湖?

    于是众人口中难而危险的马球在她手中宛如一样简单的玩具,她尽兴了,身边那些同样出身贵族少年少女们就不尽然了。

    那一天之后,祖父问她:“打马球尽兴么?”

    “尚可吧!”她想了想,答道。

    “那这一回就足够了。”祖父笑望了过来,告诉她,你是内家功夫的高手,却去与一群顶多习了一点拳脚的贵族少年少女比,未免有些太欺负人了,胜之不武。

    好在她对马球也未特别热衷,而后便未再碰了。

    李欢笑的直打颤:“他六姐啊,打马球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

    卫瑶卿也未解释,只是看向马球场中:“要不,你带我下去看看?”

    “也行。”李欢看了一眼身着青色胡服的少女,显然并非临时起意,而是一早便动了这心思,心道也好,先让她接触接触,免得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就不好了。

    打马球年年都有人出事,前年一位三品大员的嫡子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一条腿,去年有两位,一位摔瘫了,一位直接入了葬,就前几个月还有人出事,不过所幸救回来了,自此对马球再也不碰。

    带着卫家姐弟走入马球场,李欢搓了搓手,牵了他自己的马过来:“那啥,六姐啊,我的马温顺,你先试试。”末了又加了一句,“放心,我就在边上,莫怕!”

    卫瑶卿看向这头棕色毛鬓的马,似是还未成年,乖顺的被李欢带了过来。她点了点头,走了过去,而后一个翻身上马。

    动作没有一点拖泥带水,就连李欢都有些惊讶,忍不住拿手肘去撞小纨绔:“卫君宁,你六姐比起你来好多了嘛,我还记得你头一回上马,翻都翻不上去。”

    小纨绔脸皮厚的很不以为意,连忙拍手:“六姐,好!”

    卫瑶卿双腿一夹马肚子,就骑着马跑了起来,速度之快,连李欢都吓了一跳,不过好在看她骑着马跑的很稳,李欢便未立刻追上去,看着卫瑶卿跑了一圈回来了。

    “怎么样?”李欢得意的扬了扬眉,“我这匹马听话吧!”

    “很适合。”卫瑶卿点了点头,却下了马,将缰绳交给李欢。这匹马性格很温顺,虽说跑得不快,不过打起马球来,至少是不太容易受伤的。不管什么时候,人总是最重要的。

    李欢笑了笑,正要说话。

    后头响起了一阵轻嗤声。

    三人循声望去,却见正是先前在回园门口挑衅他们的武三郎,他身后的小厮手里牵了一匹红棕色的高头大马,鼻子里喷着气,时不时的晃了晃头,看着就不怎么好驯服的样子。

    “马听话算什么?自古烈马难驯,像这种跑不快的马,送我都不要。”武三郎冷笑了一声,目光略过卫瑶卿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李欢脸色一沉,刚要发怒,目光在看到那匹马时,也不由愣了愣:“你这匹,难道是那匹火绒?”

    “哼!”武三郎冷哼,“算你有几分眼界。”

    说话间,李欢已低声向卫瑶卿和卫君宁解释了起来:“这匹马曾经是黄少将军的马,跑得飞快!前两年黄少将军骑这匹火绒真叫威武,后来,黄小将军去了边关,听说这匹马换了好几个主人,脾气太大,不好驯服,不知怎么的竟到了武三郎手里头。”

    说完这话,便见那位卫六小姐点了点头:“确实是匹好马!”当时在回园门口与武三郎争执时她就发现了。

    “武三郎,你得意个什么劲儿?”虽然说对这匹马李欢赞叹不已,不过当着武三郎的面李欢却毫不客气,“你驯服的了火绒么?”

    武三郎脸色一僵,看到不少人朝这里望了过来,不由沉下脸:“谁说驯服不了?”

    “口说无凭,那你跑来看看啊!”李欢做出一副不信的样子。

    武三郎沉下脸来,夺过小厮手里的僵绳。

    小厮连忙劝道:“公子,这……”

    “滚开!”武三郎手里的马鞭顺手甩了那小厮一鞭子,一脚瞪了上去,那匹火绒果然是不服驯,开始挣扎了起来,武三郎也没有说的那般大胆,眼看火绒跳了起来,连忙从火绒身上滚了下来,抱着脑袋落地滚了一圈。因下来及时,没受什么伤。

    “这也叫驯服啊!”李欢抚掌大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要是这样算行,那我也行!”

    武三郎脸色涨的通红,周围取笑声音不绝于耳,这些贵族的少年们可不会卖武三郎面子,奚落时毫不客气。

    武三郎狠狠的瞪了李欢、卫瑶卿与卫君宁一眼,转身走了,小厮牵着火绒想要跟上去,被他甩了一鞭子,谅到了一边。

    待到武三郎离开了,卫君宁才连忙拉住卫瑶卿的手:“六姐,教我打马球!”

    “你的马呢?”

    小纨绔愣了一愣,而后求助的看向李欢。

    李欢笑了笑,招手唤来小厮,不多时就牵来了一匹黑色还未成年的小马:“卫君宁,这匹不错,够听话!”

    “六姐!”小纨绔巴巴的看了过来。

    卫瑶卿笑了笑,低头捡了几颗石子,而后走过去,随意的相隔洒成两列,两列正中几乎正好可容一人一马通过。

    卫瑶卿手中拿了一根马球杆,问李欢又要了一根,翻身上马。

    李欢见卫瑶卿一手执一根马球杆不由愣了一愣,却见卫六小姐先骑着马跑了一圈,似乎在试马,而后突然加快了速度,紧接着整个人向后仰去。

    “危险!”李欢才来得及惊呼了一声,就听见两声不大的敲击声响起,而后两道弧线划过,稳稳落网。

    随后便见那几颗石子接二连三的飞起落入网中,马上的女子双腿夹着马肚,后仰躺在马背之上,李欢张着嘴看着这等危险而又有几分出奇美感的姿势,不过转眼,那一列十几颗石子尽数落入网中,女子这才起身重新拉住了僵绳,向这边过来。

    “好,六姐,好!”小纨绔兴奋的鼓掌,用手肘撞了撞李欢,“怎么样?我六姐厉害么?”

    李欢还张着嘴,只是本能的点了点头,说话间,就见卫六小姐已经到了跟前,翻身下马,将球杆还给了李欢,李欢动了动唇,这才反应过来,翘起了大拇指:“好看!”

    这真是一句出自本能的赞美,这个动作十分危险,不说在马上打马球,就是骑马,这样不拉僵绳仰躺的动作也是十分危险,危险的同时却又赏心悦目。

    “我要学这个!”小纨绔指了指卫瑶卿方才的动作。

    “先把散落在地上的石子打入网中吧!”卫瑶卿说着拍了拍小纨绔。

    小纨绔应声上马。

    伸手一球杆,却见石子抛出去一段距离,而后落了地,离马球网却还是老远。

    “记得一杆入网,别以为纨绔是那么好做的!”卫瑶卿抬眼看他,“至于那些好看的姿势等你能一杆入网了六姐再教你。”

    “那我多久才能学会?”小纨绔一脸的跃跃欲试,李欢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看你聪明不聪明了,有没有做纨绔的天赋了。”

    “当然有。”小纨绔立刻拍了拍胸脯,“我卫君宁可是要做第一纨绔的人。”

    “那我拭目以待了。”卫瑶卿说着摆了摆手,“来时我瞧着离这儿不远就有一间干果铺子,我出去买点零嘴儿,你先自己练着。”

    “让汤圆去呗!”这回出来,六姐身边丫头枣糕没跟着,就跟了个汤圆和赶车的老蔡,小纨绔立刻就想到了指使汤圆去跑腿。

    “不用,我自己去挑。”没想到卫瑶卿一口回绝。

    “诶,六姐!”小纨绔连忙出声唤住了她。

    卫瑶卿回头,却见砸过来一只钱袋,小纨绔朝她眨了眨眼,“六姐,你们的零钱儿哪有我多,用我的吧,六姐的自己存着买珠花去!”

    说话间小纨绔已跟着李欢骑着马跑了出去。

    卫瑶卿看了手里这个半新不旧的钱袋片刻,默默地收了起来。

第十二章 以待

    跑了两圈,挥了几杆,除了一回勉强入网,其余的无一不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瞧着六姐做的那么轻松,怎么我做起来就那么难啊!”卫君宁瞪着马球网出神。

    “你六姐可不一般!”李欢感慨了一声,摸了摸下巴,“我总觉得她深藏不露的感觉!”

    “那当然!”卫君宁得意的扬了扬下巴,“那可是我六姐,亲的!”

    “瞧你得意的。”李欢拍了他一巴掌,而后紧接着一声痛呼,马球杆脱手。

    “武三郎,你打人!”李欢捂着手,双目圆睁,怒气冲冲的望了过去,在家里他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几时忍过这样的气?

    武三郎冷笑一声,晃了晃手里的马球杆:“我是打球不小心打到了你!”

    “你分明就是故意的。”李欢大怒,随着他这一声怒喝,顷刻间围过来几个少年,李欢素日里也是广交好友,这一下,立刻过来不少人转向了武三郎,纷纷呵斥了起来。

    “你哪只眼睛看到的?”武三郎也不怕,看了一眼身后的赵三公子,冷哼了一声,“自己没用怪我咯?有本事手底下见真章啊!”

    归德将军赵孟夫的公子赵明德转了转手里的马球杆:“少废话,本来就约在下月十五要比试一番的,不如今儿先来个热身,哪一方赢了哪一方道歉!”

    “比就比!”到底十二三岁的少年,正是争意气的时候,激不得,立刻答应了下来。

    少年推推嚷嚷的在前面走着,李欢愤怒过后,脸色却有几分苍白,偷偷拉了拉走在最后的卫君宁:“君宁,我的手怕是握不住马球杆了,原本是让你来做替补的,如今怕是要你上了。”

    卫君宁听了一愣:“不过我这几斤几两,你也知道,万一……”

    “无碍,你就站在边上充个人数便好,剩下的有章之林他们在。”

    “那好吧!”卫君宁想了想,一口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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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瑶卿一步踏出了回园,绕到一边的回园与张家相隔的巷道中,这一条巷道叫作天师道,因着道口太宗亲赐的张家宅院而得名。

    张家不曾没落时,这里是长安城中有名的风水地,背靠张家,邪祟不侵。

    巷道并不深,连同张家在内,坐落了七户宅子。

    卫瑶卿刚走到巷口,便看到了方才在回园门口与武三郎争执时在人群中围观的几个小吏,她目光在看到不远处一座小轿时,不由愣了一愣,随即恍然。

    那位“颇有美名”的石忠堂石御史竟将宅子安在了这里,巷道与回园的马球场不过一墙之隔,甚至以卫瑶卿的耳力还能听到马球场里头传来的喧嚣声。

    不过她的目的可不是这位石御史,卫瑶卿想着看向那棵自张家祖宅中延伸出厚厚枝杈的古杏树,这棵古杏是自太宗皇帝赐下祖宅时便种下的,历经三百余年,早成百年古树,它见证了张家的崛起,也见证了张家的迅速衰落。

    今儿穿着胡服,是以倒也方便,卫瑶卿后退了几步,借力翻上了这棵大树,只是人才跃上大树的瞬间,便被眼前所见的一幕惊呆了。

    黄符纸飘摇,细长的朱砂线横穿张家祖宅的正中,无数摇曳的锁魂铃在张家祖宅中密布。如此阴险的手段,为的竟是禁锢张家人的冤魂,让他们永生永世被禁锢在这里,不得投胎,无法潜入轮回。到底该是何等大仇,竟连她张家人的魂魄都不肯放过!卫瑶卿十指紧扣,指甲深深嵌入肉中也浑然不觉,心里涌起了泼天的恨意:祖父教导她与人为善,我张家世代矜矜业业,除凶点煞,就换来这么个结果!

    这样的痛似乎积蓄了明珠儿十五年来所有的恨意,一点一点延绵开来,永无绝期。

    张家做错了什么?世代不得善终,除凶点煞,到最后却以这样一种屈辱的方式死去,死后还不得安宁。

    眼泪被重新忍了回去,大恸过后,她似乎哭不出来了,也不需要哭。还记得祖母在世时,悄悄告诉她,女子哭可以,要哭的好看,哭的是时候,哭给对的人看,没有对的人,她有什么好哭的。

    这样阴邪的锁魂大阵,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破解的,需要实际寺的一样宝物。这一刻卫瑶卿无比庆幸明珠儿的十五年韶华没有虚度,否则,她该如何去报这一腔血海深仇?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还有我的族亲们,你们看着,我会解开锁魂大阵,我会为张家亲手报这血海深仇,一个都不会放过。

    风起百年古杏花落,簌簌白雪般,席卷着一地的哀恸。

    卫瑶卿找到了树杈中央一处回形的洞口,拔下头上唯一的簪子,将簪头旋开,倒了一点朱砂出来,迅速画了几笔,轻喝一声:“显!”

    一座拳头大小的洞口出现在她眼前,伸手从洞中拿出一块长形黑漆漆的木头,一把青竹雨伞,摸了摸伞柄处的封蜡,完好无损,做完这一切,卫瑶卿才重新封了洞口,从古树上爬了下来,掸去了身上的尘土。

    回去的时候,绕了一趟干果铺,卫瑶卿挑了几样零嘴,先将雨伞和木头放回马车中,这才拎着零嘴儿往马球场走去。

    喧嚣的吵闹声让卫瑶卿忍不住皱眉,待她拎着干果走到观席上时,却见马球杆高高扬起一击击中了黑马的眼睛,黑马突然受袭,立刻狂奔了起来,冲撞间,紧接着几匹马受了惊开始在马球场中乱撞开来。

    手受了伤的李欢是在围观席上看着这一切发生的,武三郎的马球杆高高扬起,一击击到了卫君宁骑着的黑马,黑马狂奔之下,接连撞倒了几匹马。

    随着几声惊呼“宋二公子!”“马公子”“崔十三公子”……

    李欢大怒:“武三郎,你这卑鄙小人!”说罢便要撑着未受伤的手越过跨栏,就在这时手里被塞上了一包东西,而后一道带着几分还未散去的淡淡杏香的青影越过了围栏。

    李欢一愣,看了看手里的干果,这才转向马球场中那道青影:是那位出去买零嘴儿的卫六小姐回来了。

第十三章 坠马

    马球场中早乱成一团了,那道青影越过围栏冲入场中,一时间除了李欢,竟是谁也没注意到。

    看着她一步蹬上了马球场边那匹红棕色的高头大马火绒身上,李欢早已吓呆了:“别……”

    红棕色的高头大马前腿高高抬起,想要将人甩下来,李欢全身心的注意力眼下都在那穿着青色胡服的女子身上,见她一手攥紧僵绳,一手拍了拍高头大马,嘴唇似乎还动了动。

    李欢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幕不敢置信,却见火绒突然安静了下来,撒腿向前奔去。

    到底名马良驹,不多时便冲破了混乱的人群向那受惊的一人一马冲去。

    卫君宁早被吓懵了,本能之下,只知道攥紧缰绳,任黑马带着他狂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甩下来。

    “二弟!”

    卫君宁紧紧攥着缰绳,突然听到这一声,原本勉强的支撑立刻破功了,带着哭腔大喊:“六姐六姐,救我啊!”

    “把手给我!”

    “我……我不敢啊!”小纨绔当真是被吓傻了,本能的只有紧紧的拽住缰绳。

    确实有些难了,对于一个才学会骑马不久的人,卫瑶卿凝眉,冷哼一声:“闭眼!”

    “六……六姐?”

    “信六姐么?”

    “我……信。”

    “闭眼!”小纨绔闭上了眼睛,手里紧紧的拽住了缰绳,“放手!”

    手本能的一松,待到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跌下了马来,小纨绔大骇之下,一只手拉住了他,似乎又是那样暖洋洋的感觉,整个人腾空而起,而后下一刻就稳稳的落到了马背之上,小纨绔小心翼翼的睁开了眼,却见自己正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而前头坐着的正是卫瑶卿。

    “下去吧!”

    小纨绔早已认出了现在骑的正是那匹火绒,若换个时候,指不定要央着六姐带他跑上一圈,但现在形势混乱,便乖乖的爬下马来。

    李欢看着少女转眼间驯服了火绒,追上发狂的马驹,整个人弯下腰来托住了摔下马来的卫君宁,而后将他拉上了马背,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不带一丝拖泥带水,若非时候不对,他都要忍不住拍手叫好了。

    越过围栏,向这里走来,李欢看着马背上穿青色胡服的少女,双眼发亮:“卫六……”

    “宋二公子坠马了!”一声轻呼打断了李欢正要出口的话。

    在方才发生事情的那一瞬间,早有马师赶过来了,奈何事发突然,场中又乱,竟是来不及阻止,便有人坠下马来。

    马师心里暗暗叫苦不迭:少年意气纷争,眼下争出了事,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些人,只是抱怨归抱怨,人还是要救的,得先把人疏散到一边。

    在有人惊呼“宋二公子坠马了”那一瞬间,卫君宁蓦地背后冒出了一阵冷汗,心有余悸,还好还好,有六姐在!

    李欢也舒了口气,眼角余光一瞥,瞥到那马场中狂奔的两匹骏马,马上的两个少年紧紧的攥紧了缰绳,似是也知道这时候一松手,不死也得重残!

    “不好!”李欢看着那两匹骏马的路线,就在这时,身旁的那道青影夹着马肚子冲了上去。

    两匹发狂的骏马横冲一撞,骏马上的两个少年顷刻被撞飞了出去。

    “十三!”有人惊呼!

    崔琰很多年以后还记得那一刹那的情形,整个人从马上被撞飞,落向摆在场边的一摞兵器架,那系着红缨的长枪枪尖一点亮的有些刺眼。眼睁睁的看着枪尖在自己眼前放大,他的眼睛!贴上的那一瞬间有人拉住了他,那瞬间的定格,让他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后怕,而后整个人便腾空而起,倒趴在了马背上。

    他缓缓抬头,来不及拭去满头的冷汗,只看到了身旁那道青衫胡服的背影。从马背上爬了下来,那道青衫胡服的背影也跟着下了马,而后向前走去,竟从头至尾竟没有给他一张正脸。崔琰不是不知道她是谁,甚至就是因为知道她是谁,对她的举动反而更无法理解了。这位卫六小姐就这么走了?难道不回头看一眼,承一发他的感激么?

    然而事实上确实没有,围过来的少年七嘴八舌的问着他的状况。

    “我没事!”崔琰答道,最害怕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擦去了额上的汗珠,马公子虽说也被撞飞了出去,但落地的地方有软沙,除了一些皮肉伤,看起来没什么大碍,而躺在地上的宋二公子就不怎么好了。崔琰回头看向那一摞的兵器架,险些他就要看不见了,成为一个瞎子。

    “六姐!”卫君宁惊险过后已恢复了过来,上前拉住卫瑶卿的手,“吓死我了!”

    李欢跟在后头看了眼那被围起来的世家贵公子,语气有些古怪:“你救了崔琰。”

    “已经伤了一个了,若是再伤一个恐怕麻烦更大!”少女弯腰拍了拍身上的灰。

    察觉到自己语气古怪的李欢晃甩了甩头,方才也不知道怎么了,自己竟用那样的语气说话,不过到底年少,这奇怪的感觉很快就被他抛到了脑后,看了眼一脸茫然的卫君宁,李欢深吸了一口气:“卫二,我真是羡慕你啊!”

    “羡慕我什么?”卫君宁不解,论最重要的家世他是远远比不上李欢的,骑御射书更是远远不如,可以说,除了这张脸,他浑身上下没一点比得上李欢的地方。

    “羡慕你有这么一个六姐啊!”李欢虽说与卫君宁关系还不错,但比起不学无术的卫君宁,他眼下正在国子监最好的太学院读书,可不是那等草包纨绔。方才的事情虽因武三郎挑衅而起,但是卫君宁没有受伤,他的马却接连撞伤了三人,宋二公子已经躺在地上了,若是把崔家的人再伤了,恐怕后果更严重,武三郎少不了被问责,但是卫君宁恐怕也会成为他人迁怒的对象,究其本源不过是如今卫家势弱罢了,柿子挑软的捏就是这个道理。

    眼下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能说比起她若不出手相救的情况要稍好一些罢了。

    宋二公子双目紧闭,脑后有些血迹洇开来,谁都不敢去动。

    “他会不会死啊!”看那宋二公子一动不动,卫君宁凑到卫瑶卿身边小声道,似乎有些害怕。

    李欢闻言,忍不住摇头:怕是卫君宁这个纨绔到现在都没意识到出大事了,他目光落到了一旁青衫胡服的少女身上,看了许久之后才悠悠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心疼这个少女还是感慨这样的纨绔竟有个如此灵秀的姐姐,浑不像亲生的。

    “让汤圆拿点水,找只竹罐来!”

    卫君宁应了一声让汤圆去办了。

    请宫里的御医怕是来不及了,有人已经把离回园最近的保和堂的王老大夫找来了。王老大夫虽说并非御医,但在民间声望也是不错,毕竟行医四十年的老大夫了。

    只是过来瞅了一眼,王老大夫就开始摇头,而后弯身搭了搭脉,起身,脸上却由初时的怜悯改为震怒:“人都死了,华佗再世都救不了,你们是存心要折我保和堂这块牌子么?”

    “不可能!”一道尖锐的女声响起,一位三十多岁的贵妇人尖叫了起来,身后跟着几个家丁,似是匆匆赶来,“二郎啊!你这庸医,我的二郎啊!”

    李欢暗道不好,果然麻烦来了!

第十四章 迁怒

    “二郎啊!”那中年贵妇痛哭起来,李欢却觉得浑身发寒,想了想,咬牙拉住了那个青衫胡服的少女:“你跟君宁先走,剩下的交给我!”

    少女转过头来,眼睛里倒映着一点潋滟,一张口,清冷声音中带着几分别样的酥软,她说:“没事!”说罢,她反手拍了拍他的手似是安慰。

    李欢却突然放开了她,仿佛手被烫到了一般,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他再如何不知所措,那个青衫胡服的少女却神情坦然,似乎一点都不惧怕!如果说卫君宁的不惧怕是因为不明白,这个少女却是明白的,可她却并不害怕。这份自若的模样,让李欢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宋二郎是鸿胪府卿宋仁义的二子,宋仁义娶妻伏氏,也就是眼前这位,她的兄长是正三品的上都护伏子业,卫瑶卿很快就想起了眼前这位贵妇的身份,这得益于她不错的记忆力,只要是见过的,听过的朝中各府官员家眷,她几乎都不会忘记,祖父自幼把她当成张家下一任的家主培养,因为她的未来是要去阴阳司中杀出一条大天师的血路,所以对朝中官吏人员品级她可以说是倒背如流。

    “二郎啊二郎!”伏氏趴在宋二郎的身体上痛哭起来,王老大夫抬抬手,正准备告辞,伏氏却突然喝声:“把他拦住!这个庸医见死不救,拿他去见官!”

    王老大夫大怒:“我保和堂行医四十年,那个孩子已经死了,你拿个死人来让我医,就是华佗在世也医不了!你官夫人就能诬告良民么?”

    “是不是诬告,见了官便知道了!”伏氏站了起来,眼里满是恨意的看了过去。

    王老大夫脸色瞬间转白:就算见了官侥幸没被用刑,他这等年纪了,牢里头一进一出怕是也差不多了。

    “你……这是泄愤!”王老大夫和跟过来的学徒被伏氏带来的家丁所制,动弹不得,一张脸涨得通红,狠狠地“呸”了一口,“你这毒妇!”

    伏氏红着眼冷哼了一声转向四周:“是谁害了我家二郎!”

    “中书令卫同知大人的侄子卫君宁马受了惊,撞到了宋二公子!”立刻有人开口了。

    李欢脸色大变:“好不要脸,若非你武三郎故意击中那匹黑马的眼睛,那黑马又怎么会发狂,武三郎你还要脸么?”

    “我打的是卫君宁的马,他若出事,我武三郎自是要负责的,可宋二公子出事是因为卫君宁撞了他,所以归根究底,一码归一码,宋二公子出事可不是要卫君宁来负责么?”

    “若不是你故意使坏,我的马又怎会受惊,累得宋二公子出事!”卫君宁只觉满腔的委屈,凭什么他什么都没做,还是受了害的,怎么到头来错居然在他身上。

    伏氏脸色微沉,盯着武三郎,武通思官职不高,只是武三郎的母亲刘氏却是如今的尚书令刘明净的女儿,看了半晌之后,她目光倏地一转,转到了卫君宁身上,一张口便是:“来人,拿他去见官!”

    “凭什么?你们讲不讲道理!”卫君宁惊恐,虽是个纨绔,喜好吃喝玩乐,可他却从未想过要下大狱,大狱那是什么地方,进去说不定就出不来了,这样一想,惊吓之下几乎是本能的喊道,“六姐六姐,救我!”

    “还六姐,七姐都救不了你!”武三郎脸色得意至极。

    李欢正要说话,却见少女朝他摇了摇头,侧身问匆匆回来的汤圆,“除了水和竹罐,我另外交待你的事情办妥了?”

    汤圆点了点头,指了指不远处过来围观的那一堆平民百姓,里头果然有两个打扮无奇的小吏。

    卫瑶卿这才出声:“我救不了他却能救宋二公子!”

    “胡说!”伏氏第一反应就是大声呵斥,不过随即犹豫了起来,看着躺在地上的宋二公子再次红了眼,“你说什么?”

    “那便算了!”少女竟没有坚持,摆了摆手,“那伏夫人带家弟走吧,小女大不了去鸣冤罢了!”

    少女的反应有些出乎伏氏的意料之外,到底这个卫家的贱民如何都不能与她的二郎相比,想到这里,伏氏停住了脚步:“你若当真能救我二郎,我便放他一马,若是不成,你们两个与我一同去见官!”

    女子不比男子,牢狱里什么腌臜事没有?好好的女儿进去,就算没什么事,出来也不一定干净了。

    “放肆!”崔琰脸色大变,不管配不配得上他九哥,至少眼下,卫六小姐是他九哥的未婚妻,还是换了庚帖的,这样一想,崔琰就要上前阻止,却被谢十一及时拉住了:“不急,万一那位六小姐当真能做到呢?退一万步讲,就算不能,到时候你再出面,卫家就承了崔家的情,她与你九哥的事情原本就是为了报恩,如此一来,你也有恩于她家,届时那亲事便能斟酌斟酌了。”

    崔琰停住了脚步,半晌之后点了点头,脸上却仍有几分不喜:“方才她救了我,我回报是应该的。”他不想他的回报染上这样的算计。

    “你啊,也好!其实我瞧着卫六小姐也是不错的,至少有几分其祖父卫郎将大人的真传,只可惜出身委实有些……”谢十一看崔琰脸色不喜,便不再说了。

    “好!”青衫胡服的少女点了点头。

    “不可能!”那位保和堂的王老大夫当即喊道,即便被家丁制在手中,仍然不信,“宋二公子已经没有脉搏了!”

    “所以,一会儿还请王老大夫助我!”少女看了他一眼,“把老大夫放开吧,一会儿少不得王老大夫帮忙!”

    王老大夫一怔,待到被松开推到少女身边时还有些不敢置信:“不可能啊,他已经死了!”

    少女手伸到躺在地上的宋二郎受伤的后脑勺处片刻之后收了手,待看到少女食指与中指上沾上的宋二郎的血迹之后,伏氏攥紧了手,死死的盯着面前的少女。

    抽出一张黄符纸,少女画了几笔,倏地起了一道轻微的火苗,不过转眼便落入了那接在下方盛了水的竹罐中,这些动作一气呵成。

    王老大夫神色讶异:“你是符医!”说罢这话,随即了然,“难怪敢这样说!”

    少女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掐着宋二郎的嘴,把竹罐里的水喂了进去。

    “咳咳!”众人只听两道轻微的咳嗽声,那躺在地上的宋二郎轻轻的咳了两声,伏氏连忙冲了过来,“二郎二郎!”

    “王老大夫,余下的就交给您了!”少女站了起来。

    “你救活的人,怎么……”王老大夫讶异的看着她。

    少女看了他一眼:“我是符医,只救得了病入膏肓之人,却救不了活着的病人,自然剩下来的就靠您了!”

第十五章 人如其名

    素日里嚣张的贵族少年们难得的安静。

    眼看着方才连脉搏都没有的宋二郎咳了两声竟然活过来了,没有人敢说话。符医啊,阴阳有十三科,种类繁杂,听说就算阴阳司里也没几个能用符医救人的,素日里懂符医的天师们神龙见首不见尾,难得能请到一个会的,那都是要大开中门迎接的,没有想到,居然在这里,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符医。

    人救回来了,伏氏惊喜过后,起身看了卫家姐弟一眼,摆了摆手:“你们走吧!这次,就不跟你们见识了。”

    “不跟我们见识?”少女的声音清冷中带了点些微的酥软,若是平时,可能听着甚是悦耳,可现在,伏氏听了却心中恼怒,狠狠地看了过去:“不知好歹!怎么?不要以为救了我家二郎我宋家就要欠你的情,别忘了若不是你这个弟弟,我家二郎又怎会出事?便是你救也是你应当的!”

    “应当?”少女冷笑了两声,却忽然噤了声,冷下脸来,“今次是我第一回与家弟出门,做姐姐的万不能让家弟受这样的委屈!”

    “六姐!”卫君宁撇了撇嘴,似乎快要哭出来了一样。

    “回去哭!”卫瑶卿看了他一眼,转向眼前的伏氏,“宋夫人,你当真要如此么?”

    伏氏不屑地瞥了她一眼,“怎么?武家公子说的不错,他打的是你这个弟弟,但你这个弟弟没事,自是不用他负责,但是我家二郎可不就是你这个弟弟撞的么?合该你这个弟弟来负责。”

    “夫人好口才!”卫瑶卿拍了拍手,却在此时突然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马球杆,拨了拨脚边的马球,而后一杆挥起。

    “啊——”“夫人!”随着几声手忙脚乱的呼声,伏氏顶着打乱的发髻,揉着发青的额角怒瞪卫瑶卿,“你这个臭丫头,待回去,定要我兄长参上一本,看看中书令大人是怎么教导晚辈的!”

    “我父亲尚在,与我大伯何干?”眼前的少女眨了眨眼,似是十分惊讶,“宋夫人,您怎么这么生气,不知小女做了什么惹您那么生气?”

    “方才不是你挥的杆?”

    “是我挥的杆!”少女点了点头,一脸的不解,“但小女打的是球啊!”

    “球砸到我了!”

    少女两手一摊:“那夫人你得找球算账啊!与我何干?”

    哄堂大笑。

    这些出身贵族的少年有不少家世要远胜于伏氏,因此可不会给面子,眼前的一幕极大的取悦了众人,是以这些少年再也忍不住皆笑了起来。

    “牙尖嘴利!”武三郎脸色难看。

    少女一笑:“承蒙教导!”言外之意,还不是跟你学的。

    伏氏阴翳的看了过来:“原先,我还想着承了你的情,眼下看来却是不必了,卫家小姐救人原来是为了折辱人!”

    “不敢当!”少女脸上笑容淡去,“宋夫人先是欺软怕硬,不想得罪折冲都尉武大人与尚书令刘大人,便迁怒我父母皆白身的姐弟身上,而后救命之恩反被称为理所当然。罢了罢了,小女原本也不为回报而救,只是今日夫人官威甚大,我卫瑶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以后夫人的族亲或与您相交之人,但凡有涉及阴阳十三科所求的,我卫瑶卿一概不救!”

    “哼!小小年纪不知分寸,全然不把大家放在眼中,难不成还非你不可吗?”伏氏冷笑着说罢,转身就走。

    “天机难测,夫人还是积点德吧!”卫瑶卿却没有就此收手的打算,“说起来夫人姓伏,果然人如其名。”

    这话说罢,便响起了几声轻笑声。

    有人不解:“什么意思?”

    “伏,一人一犬也,即为狗仗人势,欺软怕硬之辈。”李欢毫不客气的解释了一番,一阵大笑声随即响起。

    走至一半的伏氏再也忍不住了转过身来,死死的盯着卫瑶卿:“好,好,卫家好家教!回去定要我夫君与兄长参卫大人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你以为卫同知护得了你?他那个中书令算个什么东西?也不过这几天了!”

    “早说了此事与我伯父毫无干系,我父亲还在,不过却是个白身,你要参便参吧!不过顶多教女不严的罪名,软禁上一个月罢了。”卫瑶卿说着扔掉了手里的马球杆,懒洋洋的说了起来,“另外夫人,不必那么麻烦了,因为小女也要告官!也不一个个来了,一起来吧!小女要告折冲都尉武通思大人教子不严,纵子辱骂平民,故意伤人,要告鸿胪府卿宋仁义大人、上都护伏子业大人一个纵妻,一个纵妹辱骂朝廷命官,我还要告三品诰命宋夫人人如其名妄议朝政,意图染指天子行事,我伯父官到头不到头要你来教陛下么?”少女说着突然转身,跪了下来,“石大人,这一状,不知您接是不接?”

    石大人!伏氏脸色大变,而后便见那一群围观平民中让开了一条小道,一位身着绿色从三品官袍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脸上标志性的美髯已经昭示了他的身份——从三品御史大夫石忠堂!

    他径自走到那跪下的少女跟前伸手将她扶了起来,抬眼看向脸色难看的伏氏,满意的点了点头:“自然是接的!”

    伏氏只觉眼前一黑,瞬间倒了下去!

第十六章 连夜

    石忠堂都亲自出面了,这事自然不是随意说说的了,卫瑶卿录完状纸才与卫君宁等人离开。

    卫君宁正要跟着卫瑶卿踏上马车,却听李欢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人是骑马而来,似乎走的有些急了,顾不得擦擦脸上的汗,李欢翻身下马,拎着几盒干果过来:“六小姐的零嘴儿忘拿了!”

    帘子掀开一角,一张精致中带着几分笑意的脸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多谢李公子了!”

    李欢怔怔的看着她,见她弯唇浅笑,人是在笑,笑的极美,可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这样矛盾的模样,不知为何让他瞬间心里一揪,她没有哭,甚至脸上还带着那么好看的笑容,可给他的感觉却是哀恸极了。

    “这么一点东西你还特意跑一趟?”卫君宁口中这么说着,却接过了干果盒子,“以前我有什么忘记的,也没见你特地走这一趟啊!”

    李欢仍在看那少女,口中道:“零嘴儿糕点不经放。”

    “哦,那谢谢了啊!”卫君宁看了看手里的干果盒子,挠了挠后脑勺,他还不至于心疼这几个干果盒子钱。

    少女朝他笑了笑坐回马车中,帘子也放了下来,察觉到自己失态的李欢连忙干咳了两声,目光转向卫君宁:“君宁,改天我来看你,还不曾去过你家呢!”

    “可以啊,不过我家就巴掌大的地方,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我家了?”卫君宁说着看了他一眼,“我可不是那么小气的人,要不外头约个地儿,我请客!”

    “不,就来你家吧!”李欢突然生出了几分局促,翻身上马,“天色不早了,你们快些回去吧,我……我也回去了。”

    “奇奇怪怪的。”卫君宁摇了摇头,翻身坐上了马车,却见卫瑶卿闭着眼,头靠在车壁上,似是倦极。

    卫君宁看了会儿,低下头来:“六姐,我是不是惹事了?”他虽然不过是个纨绔,但从未想过要惹什么事,今天发生的一切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人前还能靠着六姐站直身子,人后却已生出了几分后怕与悔意,“早知如此,我道个歉好了!”

    “错不在你。”却见卫瑶卿睁开了眼睛,一双瞳子亮的惊人,说到底不过是身份不如罢了,有时候身份低微本身便是一种错。

    “六姐,这件事……”卫君宁挠了挠后脑勺。

    “祖母那里先瞒着,她身子不好,经不得惊吓,缓缓再告诉祖母。”卫瑶卿嘱咐他道。

    “诶。”卫君宁应了下来,却自觉的坐在那里,不再出声,让卫瑶卿小觑。

    卫府很快便到了,走下马车,正要进门,卫瑶卿却突然停住了脚步:“二弟你先进去吧!”

    “六姐,我陪你……”卫君宁正要说等她一起,目光在看到卫瑶卿脸上的神色时却不由顿了顿,而后乖乖的进门了。

    卫瑶卿这才走向停在卫府对门的一辆马车,方才走近,便见从马车里走出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生的也有几分清秀,她朝卫瑶卿笑了笑,便转身走去了一旁的首饰铺子里。

    卫瑶卿掀开帘子,一眼就看到了里头端坐的何太平。

    “何大人!”

    “方才的正是拙荆,六小姐,请借一步说话。”

    卫瑶卿踏上了马车,坐了下来,“何大人,下回小女还是去府内寻您吧!”方才看到标识着京兆府尹的马车时,她也没想到。

    “这是举荐文书。”何太平将盖着官印的举荐文书递了过来。

    卫瑶卿接过:“多谢!”说罢,她起身似是准备走下马车。

    “六小姐,今日的事,本官已经知道了。”何太平看着她的动作忍不住脱口而出,果不其然,见那位卫六小姐重新坐回了位子上,眼风淡淡地扫过来,“差点忘了与何大人提及此事了。”

    何太平干笑了两声:“不过一日的功夫,六小姐您这一出是不是闹得有点大了?”

    “乱起来才好啊!”卫瑶卿看着他,“何大人,若不是您在民间的声望,您以为您还能好好的坐在这里么?”

    何太平沉默,他明白卫瑶卿的意思,张家出事之后,老师被牵连,而后首当其冲跟着出事的就是中书令卫同知,随后是云麾将军江寒,不过三个月的功夫,两位三品大员接连出事,而他们无一例外的都是乔环的门生。

    “石忠堂并非良善之辈。”何太平叹了口气,看向卫瑶卿,试探道,“六小姐可能不大清楚。”虽说是才发生的事情,可是在回园那种地方,围观的又那么多,一个时辰,足够让各家的探子回去禀报,明日早朝怕是少不得要闹起来了。

    “沽名钓誉之徒,他要名,我也有我所求,也并非不能借一下石忠堂的手。”没想到这位六小姐脱口而出,可以说是一语中的。

    何太平沉默,总觉得自己不是在跟一个十三岁的少女打交道,面前坐着的仿佛是一个宦海沉服多年的官场老手,让他无所遁形。

    “状纸小女已经写了,何大人不妨前去一看。”卫瑶卿笑了笑起身,“江将军的事再耽搁下去,怕是云麾营里只知赵将军不知江将军了。”

    云麾将军江寒与归德将军赵孟夫分管云麾、归德两大营,驻守长安城外,三个多月前,云麾将军江寒出了事,云麾营就暂时由归德将军赵孟夫接手。

    何太平还有些发愣,却见少女临下马车的瞬间似是随口一句:“说起来,赵将军的公子今日似乎也在场呢!”

    何太平闻言一怔,一个人在马车中坐了许久,直到何夫人上车推了他一把:“怎么了,一个人呆坐着,那位六小姐已经走了。”

    一语叫醒了还在发怔的何太平,何太平来不及理会夫人,连忙喊了一声:“六安!”

    “诶,大人!小的在。”

    “速去御史府,本官要与石大人共同审理这份民告官的案件。”

    入夜。一连大半月的晴好之后,今日却是大雨瓢泊,一辆马车停在了已被罢了三个月早朝的右相乔环府门前。

    有人从马车上下来,连夜冒雨敲开了右相府的大门。

第十七章 柳暗

    “老师!”何太平低头唤了一声对面坐着的当朝右相乔环,见他里头穿着中衣,外头罩着一件并不相配的灰色外衫,一看就是一副将将就寝的模样。

    乔环神色倦怠的看着何太平:“出什么事了,竟让你深夜冒雨前来。”

    何太平叹了口气:“学生也不想连夜登门,只是终究辗转难眠,不得已才连夜过来了。”

    “到底什么事,说罢!”

    乔环坐了下来,做了个手势,何太平跟着坐了下来。

    “老师,您还记得中书令大人家里那个与崔九郎有婚约的小姑娘么?”

    “崔远道那个老狐狸家的九郎?”乔环脑海中很快便浮现出了一道玉树临风的身影,不由失笑,“他倒是舍得!”

    “正是。”

    乔环回忆了片刻:“是不是同知那个侄女?”

    “对,三个月前险些被青阳县主打死的那个。”

    “小姑娘怎么了,竟要你连夜冒雨登门?”

    “老师可听说过这两日发生的事情?”何太平想了想,反问乔环。

    乔环挑眉,有些诧异的看着何太平,不过口中却道:“昨日是咱们那位娇蛮的县主打死了一位官宦之女,听说是你接的手,今日听说有民要告官,是石忠堂揽下的案子。”虽说乔环已被罢早朝三个月,但长安城的风吹草动还是能吹进他的耳中。

    “两件事都与那位卫六小姐有关。”何太平深吸了一口气,眼里有些不可思议,“昨日,我受刘大人所托,替他寻找爱女,您也知道那事之后,钦天监、阴阳司的那群人对我们避之不及,我找到的监生帮不了什么忙,结果就在昨日,是那位卫六小姐替我们找到的人。”

    “难道那位六小姐竟于阴阳十三科上颇有天赋?”乔环有些惊讶,眯起了眼睛,“我只记得同知有个弟弟屡试钦天监不中。”

    “那位六小姐就是卫同远的女儿。”

    乔环闻言不由露出了几分啼笑皆非的表情:“看来卫家还真与阴阳十三科有缘!”

    “若只是此事便也罢了,总之见着是师兄的侄女,她又于此道上有天赋,我就想着帮上一把,说不定将来还能有个助力,所以手头的举荐名额就给了她。”何太平说道。

    乔环点头:“这样也不错。”

    “这就是昨天的事情,今日不过一天的功夫,熟料那位六小姐就闹出了这么大一件事。”

    “你是说,她就是那个告官的孩子?”这下连乔环也惊讶了,玩味的摇了摇头,“倒是有胆识。”

    “我原先也以为不过是巧合,只是回去的时候,将举荐文书给她时,她与我说了一些话。”何太平道,“老师大概还不清楚具体情况,她写的状纸我特地誊抄了一份,您看了就知道了。”

    乔环接过何太平递过来的状纸,却见状纸被他藏在袖中没有一点沾湿的痕迹,再看何太平还在滴水的衣角,足见何太平对这份状纸的重视。

    乔环打开状纸看了起来,越看双眼越亮。

    “老师,我何太平接手的案子无数,状纸也见过不知凡几,但从未见过这么一份慷慨激昂却又条理清晰,重点明朗的状纸,简直看了叫人感同身受!”何太平说着已带上了几分激动之色,“堪称经典!”

    “她写的?”乔环已经看完了状纸,不消何太平细说出了什么事了,已经忍不住来回走动了起来,“妙,简直妙极!这份状纸速速遣人去送给齐修明一份,明日早朝,定要将它摆到圣上面前!”

    “老师……”何太平还欲说话,乔环却摆了摆手,看着那份状纸半晌之后,突然失笑,“说起来,倒是叫老夫想起了一件事!”

    “不知老师说的是……?”

    “可听说过《诉陈王十恶》?”

    “老师说的可是二十年前陈王叛乱,庙远先生的那篇檄文《诉陈王十恶》?”

    “不错!”乔环叹了口气,“就凭这一篇檄文,庙远先生一朝名动天下,时天下多少读书人视庙远先生为楷模!”

    “不过后来庙远先生去了实际寺,再未踏出实际寺一步,两个月前庙远先生在实际寺的后山坠崖身亡。”乔环说着露出几分惋惜之色,“可惜了!”

    “庙远先生暂且不提,这件事一起,如今京中局势想不乱也难,乱起来好啊!”乔环放下手里的状纸,忍不住抚掌而笑,“乱起来好啊!”

    “老师。”何太平的脸色却瞬时变得古怪了起来,“这句话,卫六小姐也说过。”

    “嗯?”直到此时,乔环脸色才有了变化。

    何太平说着,自己的脸上也带了几分不可思议:“今日我去送举荐文书时,原本想提醒一番六小姐,哪知六小姐却一语中的石忠堂是沽名钓誉之辈,不仅如此,她还说云麾营里快只知赵将军不知江将军了。走之前甚至还提了一句赵孟夫的公子今日也在马球场。这绝非误打误撞!”

    乔环盯着那份状纸沉默了许久,才悠悠开口道:“乱起来确实好啊,赵孟夫的公子倒果然肖似其父!”

    何太平也明白了卫瑶卿的意思,云麾将军江寒出事是因为江将军治军严明,一年前惩治了一位欺辱民女的小吏,并将犯事的一同逐出了云麾营,熟料那犯事的随后逃到了南面占山为王,竟闹出了匪患,而逐出云麾营的那几个正是其中的头目。有人借此大做文章,参江寒处置不当,如今江寒被暂免职务,闲赋在家。

    “江将军若是杖杀了那几人,他们又要参他滥用私刑;若是不管不顾,又要参他毫无作为;依军法处置,逐出云麾营,闹出了匪患,程相那边的人又参江将军处置不当!”何太平叹道,“当真是难缠!”

    “所以,这不是有了个现成的例子么?”乔环指了指那份状纸,“还要多亏赵公子的好计谋了!”

    这手段,与赵孟夫如此相似,若没有这位赵公子在后面推波助澜,谁会信?

    “朝中局势胶着不下已三月有余,谁成想几个孩子打个马球,这胶着的局竟这般误打误撞的解开了。”乔环站了起来推窗看向窗外,大雨倾盆而下,闷雷闪过,书房之内亮如白昼:“果真是柳暗花明来!”

第十八章 花明

    “太平,速速将这份状纸誊抄一份交到齐修明手中!”乔环说道,“晚了便来不及了!”

    “是!”何太平说着小心翼翼的拿起了桌上的状纸却听乔环突然笑了一声,“没想到同知家里还有这么一个后辈,倒是叫老夫不曾想到!”

    原本准备退出去的何太平却再次停住了脚步,他想了想,忍不住又道:“老师,说起来,关于卫六小姐,倒是让我记起了一件事?”

    “说说看!”乔环如今似是对这位卫六小姐起了极大的兴趣。

    何太平道:“昨日下午青阳县主在青阳园的宴会上折辱了一番卫六小姐,她命人将菜肴置在盘中放在地上推到卫六小姐面前,要她吃下去!”

    “荒谬!”乔环忍不住拍桌而起,“如此折辱一个朝廷命官的家眷,看来咱们这位娇蛮县主是被宠的不知南北了!”

    “中书令大人的状况您也知道,无人出面调停,那位六小姐就这般坐着,拿起来吃了,坦然自若,视周围眼神如无物。”何太平道,“如此多人的面前,就这份气度,总让我觉得她并非一个普通女子。古往今来,前观韩信肯忍胯下之辱,所以这等人必定所图甚大!”

    “太平,你害怕了?”乔环反问他。

    何太平想了想摇头:“有中书令大人这层关系在,还不至于害怕。只是老师,我并无看轻的意思,这样的女子,您觉得区区一个卫家养的出来么?”

    乔环看着他没有说话。

    何太平继续道:“甚至我想的多一些,从卫六小姐受青阳县主折辱开始,所有的事情似乎都与卫六小姐有关,不过两天的时间,长安城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简直不敢叫人想象以后还会出什么事来!”

    “太平,你顾虑仔细是好事,但退一步讲,动静是闹大了,可都于我等有益,有这般厉害的后辈,于我们而言,不是一件好事么?”乔环笑道,“老夫官至右相,容一个后辈的肚量还是有的,待她考入钦天监,你安排一下,带她来见我!”

    “是,老师。”何太平脸上还带着几分诧异,没有想到乔环居然肯亲自见一见这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我也并非容不下她,否则也不会出手相助了。只是委实觉得,长安城中世族林立,但究其整个世族宗室,要培养出一个这样的女子,要花费何等心力?有这等心力的世族又怎会去培养一个女子?若是男子还有可能。”

    “这样啊!”乔环闭了闭眼,半晌之后,突然笑了起来,声音里头有些难得的失落与感慨,“如今是没有了,不过曾经有过。”

    何太平不敢置信的看着乔环,看到一个卫六小姐已经让他惊异的了,居然还不止一个?

    “我有一位老友,他的一位孙女自幼天赋出众,他便倾尽所有心血,尽心培养,可以说这个小姑娘虽说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却不逊于长安城中任何一个世族中最顶尖的后辈。”乔环说着目光已经落到了桌上一方八卦模样的风水摆件上,“我那位老友将孙女视若珍宝,爱重之下为她取了一个极贵重的名字——明珠!只是可惜,后来我那位老友举族覆灭,明珠还未来得及大放光明便陨落了!”

    何太平看着乔环将目光落到了眼前的风水摆件上,心头不由一惊,一般的世家贵族倾尽全力培养的定是族中的优秀后生,但是的确有一族因为天赋所限有所不同,那就是曾经掌管阴阳司达数百年之久,出过一十三位大天师的张家,原来张家还有一位名唤明珠的小姐,只是可惜的是,这颗明珠还未大放异彩便已陨落尘埃了。

    想到这里,何太平不知为何生出了几分惋惜之感,一个如卫六小姐这样的女孩子,又是出身百年世族,可以想象,长安城中将会生出怎样的轩然大波,只怕当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吧!

    大雨瓢泊而下,天际电闪雷鸣,这样的风雨欲来莫名的让何太平想起了那位卫六小姐,似乎蛰伏许久,终携风雨而来,要将整座长安城掀个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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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楚朝与前朝不同,由阴阳司或者钦天监的官员们负责记录早朝内容,间或有相冲或者不详之事,这些官员便会出言提醒天子。

    今日负责记录的是钦天监的文监正,他默默地站在一旁,仿佛游离于时政之外,总之凡有相冲或不详提醒天子一番就够了,其余的,与他何干?

    只是今日便是他站在这里,似乎也能感受到从天子身上散发出的怒意。

    文监正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人。鸿胪府卿宋仁义、上都护伏子业,还有个被参的折冲都尉因着还未及三品,无法上朝,倒是免了直面天子的怒火。

    站在旁边的御史大夫石忠堂一脸正气与愤慨,那份状纸就是他带来的。

    “好一出民告官的好戏,朕居然不知道一个无知妇孺胆敢染指天子行事!”很明显天子的怒火来源于伏氏那句“他那个中书令算个什么东西?也不过这几天了!”不管他有没有发作卫同知的想法,就算有,也轮不到伏氏大庭广众之下妄议朝政。

    石忠堂心中有数,那份状纸渲染的重点就在伏氏的妄议朝政上,写状纸的人清楚的知道天子对官宦家眷的恩怨根本不会理会,是以前头只是寥寥数笔,反而后头开始大肆渲染伏氏妄议朝政,似乎能代天子行事。石忠堂原本还欲点拨那个小姑娘一二,没想到这份状纸倒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待得天子盛怒过后,太子少傅齐修明出列:“臣有本奏!”

    他一出声,位列的不少群臣都惊了一惊,谁不知道这位状元郎出身的太子少傅在朝堂之上极少说话,如一个透明人似的人物今日突然开口,是转性了么?

    见他出列,天子似是也有几分诧异,随即:“准奏!”

    “臣参鸿胪府卿宋仁义大人、上都护伏子业大人言行不一。”齐修明说着顿了一顿,“方才听闻陛下的这一份状纸,臣想起了一件三个月前的事。三个月前,云麾将军江寒被人参了一本,是为处置不当。一年前江将军按军法处置了几个**,将他们逐出云麾营后,那几个**占山为王,闹出了匪患。如这份状纸上所言,一码归一码,江将军处置了**,按军法处置,并无过错,至于**闹出的事情自然合该算到**头上!宋大人妻伏氏就是这么算的,但是当日弹劾江将军时,两位大人俱说应当归其由头,算到江将军身上。如此看来两位大人的言似乎与行并不相称啊!”

    “并非如此。”伏子业看了眼身后的程厉盛,一咬牙,“家妹言行不妥,是我管教不严,望陛下赎罪。”

    比起办砸程厉盛交待的事情,伏子业准备牺牲伏氏了。

    “如此的话,”齐修明闻言点了点头,再次谏言,“那这份状纸所言,确实是宋、伏两位大人管教不力,两位大人愿意担责自是再好不过了。只是既说到这份状纸,宋大人爱子险些惨死,究其本源还是折冲都尉武通思大人之子武三郎对朝廷命官家眷狠下毒手,还请陛下恩准即刻缉拿武三郎归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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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赐一品介绍:
卫瑶卿一睁眼,就从张家的掌上明珠变成了一位因为未婚夫太过出色而被嫌弃的平凡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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