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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漫漫步归     天赐一品txt下载     天赐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九章 封号

    这话一出,立刻有人出列:“臣有本奏!”

    是尚书令刘明净!伏子业这才想起来武三郎是折冲都尉武通思之子,但是其母刘氏却是尚书令刘明净的唯一的女儿,自幼宠爱备至,爱屋及乌,武三郎也是他最疼爱的外孙。素日里这位尚书令大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会和稀泥混日子,眼下却是坐不住了。

    伏子业满头大汗的回头瞥了眼程厉盛,但看左相程厉盛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心里顿时大骇,别人不知道,他便是由这位笑面虎一般的左相一手提拔起来的,岂会不知道程相这副样子,分明已是愤怒至极了。为了罢免一个江寒,舍了伏氏还不算,还要将刘明净推到乔环那里,这怎么算怎么都不对啊!

    今次的早朝以天子震怒离去而告终,此事终究还是没有弄出一个定论来。

    退朝后,伏子业已跟上了程厉盛,宋仁义在人群中找到了石忠堂的身影,勃然大怒:“分明不过是几个孩子打个马球罢了,石忠堂,你何必咬着我妻儿不放?更何况,我家二郎也是受害的那个,险些惨死!”

    石忠堂整了整官帽:“那您就要怪武大人家的武三郎了!”

    “此事我宋仁义已经不追究了,你何苦咬着我不放!”宋仁义当然不敢对武三郎怎么样,转而瞪着石忠堂。

    石忠堂冷笑一声:“宋大人好大的官威,难怪令夫人也是如此了。陛下要赐夫人封号为‘旺’,确实.有些道理。还有宋大人,我这里是民告官,是本官要追究你,不是你放不放过本官的问题了!”

    许是今日天子震怒,也或许是那个“伏字狗仗人势”的解释,天子今日虽然震怒离朝,但还是给宋仁义的夫人三品诰命伏氏赐了个封号“旺”,素日里这个称号也没什么问题,只是按着今日的情形来看,这“旺”字的谐音与“伏”字的解释难免不让人联想。

    被石忠堂冷嘲热讽了一顿,宋仁义脸上青白交加很不好看,目光一转,转到了前头走着的齐修明身上,跟了上去:“齐大人!”

    “宋大人!”齐修明朝他点了点头。

    “齐大人倒是装的好,原来你也是乔相他们……”宋仁义咬牙切齿的看着齐修明。

    齐修明脸色不变,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宋大人慎言,我等朝臣只是忠于陛下一人,怎能结党营私?”

    宋仁义脸色一僵,走在前头的伏子业就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还不赶紧跟上!”虽是训斥宋仁义,伏子业的目光却着实在齐修明的身上停留的久了些,只可惜,齐修明神色坦然,看不出什么来,暗暗骂了一句“咬人的狗不叫”,伏子业这才收回了目光。

    ************************

    朝中大事如何,影响不到卫瑶卿,卫瑶卿独自一人坐在屋内,取下伞柄处的封蜡,从那打通的伞柄中缓缓倒出了几块水色极好的美玉。

    人倒是黄金有价玉无价,张家几百年的家业自然家底颇丰,卫瑶卿看着伞柄有些出神,她自十一岁开始便能独自一人远行金陵,自是对如何财不露白的藏物颇有心得。原先这柄伞也不过是她想着万一来不及回去收拾金银细软所备下的,没想到,如今这点备下的东西竟在这时候起了作用。

    挑中了里头个头最小的一块翡翠玉珏,将剩余的几块美玉收回伞柄中重新封口。带着那块玉珏,卫瑶卿就出了门。

    “六姐,大早上的去哪儿呢?”一大早,卫君宁便过来了,正与准备出门的卫瑶卿碰了个正着。

    “兑宝阁。”卫瑶卿看了他一眼,“我去去就回,你不必跟着了。”

    “那好吧!”卫君宁露出些许失望之色,“那回头我去看看祖母!”

    待卫瑶卿走后,卫君宁准备去荣泰苑看周老夫人,只是才走了两步,却见外头走进一个娇俏玲珑的婢女。

    “二公子。”那婢女一见他便开始拭泪,她生的又娇俏,这动作做起来本该是我见犹怜。

    熟料卫君宁却后退了两步:“香梨!”一看到香梨就想起了前天晚上棺材板上的那一幕,那次之后,卫君宁觉得男女那等事,刚开始还觉得新鲜,时间久了,也就这样了。

    所以现在他看到香梨就慎得慌,把她打发去了外院,谁晓得,香梨居然会在这里逮他。

    “二公子,是不是六小姐说了什么,您……”香梨哭的楚楚可怜。

    卫君宁脸色变了变,“你自己干了什么你还不清楚啊,跟六姐无关。”

    “可是……”香梨还要再说。

    奈何纨绔从来都是不按情理出牌的,看到香梨走近,卫君宁倒退了两步,然后竟然转身翻墙跑了。

    香梨没想到二公子对她如此避之不及,呆了一会儿,怕管事的发现,就回去了。

    却说卫君宁翻墙,抄了小路,准备去荣泰苑向周老夫人请安,只是人才刚走到内院,便听到从里头传来一阵笑声,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

    “我说大嫂啊,您的一对孙子孙女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您还不知道吧,外头都传疯了,说他们惹了大事,当朝几个三品大员都……”

    是西院黄老夫人的声音,卫君宁大怒,刚要摔帘冲进去,便听周老夫人一声怒斥,“黄氏,老身担不得你这声大嫂,我还没死呢,没什么事你就回西院吧,我东院庙小容不得你这尊大佛!出去!”

    卫君宁这才松了口气,却忽听红珊一声尖叫:“老夫人!”

    他一惊,连忙冲进了屋内,却见西院的黄老夫人带着她那对双胞胎姐妹还未来得及离去,脸上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周老夫人昏迷了过去,屋内乱做一团。

    “都怪你!”卫君宁转头怒瞪着黄老夫人,双眼发红,“你气我祖母,我打死你!”

    卫君宁的纨绔东西两院早有耳闻,眼看他要动手不似作假,西院的双胞胎姐妹卫瑶仪跟卫瑶玲连忙挡了过来。

    荣泰苑内乱做一团。

    “你们都在干什么!”一声惊叱,却见那睁眼怒瞪着屋内一众人的正是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卫瑶玉。

    卫君宁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了过去,而后扬了扬拳头:“二姐,你来的正好!都是他们把祖母气昏了,我要打死他们,快来帮忙!”

    卫瑶玉瞪了他一眼,疾步走向周老夫人,见周老夫人昏了过去,连忙吩咐紫鹃:“去请杨老大夫来!”

    吩咐完这一句,卫瑶玉才转头看向西院的黄老夫人和卫瑶仪、卫瑶玲这一对双胞胎姐妹花:“我东院的事情还轮不到老夫人您来做主,明知我祖母身子不好,故意说话来气她,今日这一遭,我卫瑶玉记下了。”

    “切!”说话的是卫瑶玲,她一贯言语上有几分刻薄,“卫君宁跟卫瑶卿惹出的事怪我们咯,事情都做了,还怕人说么?”

    “我的弟弟妹妹,我自会管教,不牢五妹费心了。”卫瑶玉一双凤目瞪起人来很有几分威严,“青桔红珊,把黄老夫人和四小姐、五小姐请出去!”

    青桔生的膀大腰圆,让她来请人,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卫瑶玲还要再说话,卫瑶仪却伸手拉了拉卫瑶玲和黄老夫人,三人总算离开了。

第二十章 出事

    待那三人离开之后,卫瑶玉一拍案几,对上还一脸恼怒的卫君宁:“看你跟卫瑶卿做的好事!”

    “是他们……”卫君宁不服气的辩解了起来。

    “我不管你什么理由,闹到祖母面前就是不对,既然早知道西院那边的不安好心,为什么不提早找人在外面拦住他们,让他们见到祖母就是你跟卫瑶卿的错!”卫瑶玉训斥了一通卫君宁,让青桔喊来了卫同远跟李氏,李氏是个懦弱而家世不显的女人,唯一优点大概便是生的好了吧,素日里周老夫人身体不错时,看不出什么来,眼下周老夫人一倒,李氏一脸茫然与害怕,卫瑶玉忍不住摇头,知道不能靠李氏了,目光转向一旁的卫同远,只是大抵是多年的屡试不中,让曾经意气奋发的他早已消去了锐气,他的表现不比李氏好多少。

    卫瑶玉心头一酸:素日里伯父一家帮着照应,眼下伯父一家被软禁,这一对空有善良的父母根本靠不住事!指望卫君宁跟卫瑶卿么,看卫君宁一脸的不服气,显然还没转过弯来,卫瑶卿更是一大早就出了门,还没回来。

    “我去把六姐叫回来!”卫君宁起身。

    卫瑶玉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

    兑宝阁是长安城中最大的当铺,卫瑶卿坐在堂中,兑换了十张一百两的银票,与三百两散钱,又特地将散钱换成了十颗金花生,装好了钱,这才准备离开,只是才走了两步,便见原本在外头马车上等着的枣糕领着卫君宁进来了。

    “小姐,二公子说有急事!”

    “怎么了?”

    “西院的将咱们昨天的事告诉祖母了,祖母被气昏过去了。”卫君宁人还未走到跟前,便三言两语说清楚了。

    “什么?”卫瑶卿也不由变了脸色,“走,快回去!”

    只是二人才出了门,就碰到官府开道,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是怎么回事?”卫瑶卿皱眉,“最近不曾听说有哪位将军打了胜仗凯旋,而且太后还在实际寺祈福,不曾回来!”

    枣糕却道:“小姐,方才官差来清街时,奴婢就问了,听说是大天师回京了。”

    说话间,枣糕便双眼一亮,指向那缓缓行来的车辇,八宝盖的帐蔓中端坐一人,大天师的官袍官帽之下,是一张难得一见的俊秀容颜

    “大天师回京了!”百姓的惊呼在耳边响起。

    对于大天师的崇敬发自本心,不少人纷纷福地跪拜。

    ……

    坐在车辇上的是去南边平了时疫归来的阴阳司大天师。阴阳司只分三阶,分别是十三位小天师,五位天师与一位大天师。而上一任的阴阳司大天师就是她的祖父。

    卫瑶卿却死死的盯着那张难得一见的俊颜,心中怒火中烧。李修缘!原来他就是新一任的大天师。

    曾几何时,李修缘只是险些饿死在张家门前的一个乞儿,若非祖父收留,教他阴阳十三科,他又怎么进得了阴阳司?祖父待他堪比亲子,甚至将她的小姑姑玉珠,那个笑起来极美的张家嫡传大小姐指给他做未婚妻。张家覆灭之后,李修缘做上了大天师,卫瑶卿不相信此事跟李修缘无关,这世间断断没有这样的巧合。

    坐在八宝帐蔓的车辇中的李修缘突然转头望来,目光中还有未来得及敛去的锐利,见不过是几个围观的百姓,看了片刻后,他才收回了目光。

    卫瑶卿低头看自己的脚尖,不敢抬头看去,否则她当真怕她一个忍不住拦下车辇对李修缘动手。

    “走吧!”只是车辇经过她身边的一瞬间,卫瑶卿却浑身一震,而后脸色大变,伸手颇为艰难的拉住了前头的卫君宁:“速速回去!”也不知道李修缘身上带了什么东西,一瞬间她的神魂似是极为不安,隐隐将要跳脱而出。

    卫君宁只觉得自己的肩膀被六姐抓的生疼,看着六姐脸色发白的样子,便咬牙忍了下来:“好!”

    只是这话方才出口,肩膀上的力便猛地一松,卫君宁一回头,只看到卫瑶卿倒了下去。

    “小姐!”

    “六姐!”

    *********

    “怎么回事,让你去带人,就这么带回来的?”卫瑶玉气急之下,根本不管李氏和卫同远脸上的表情,一摔帘子进了屋内:“杨老大夫,祖母怎么样了?”

    杨老大夫只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卫瑶玉脸色顿时煞白,掐着青桔才没让自己倒下去:“舍妹身子也不大好,劳烦杨老大夫再走一趟了。”

    “无妨,带路吧!”杨老大夫起身。

    出来的时候,正见李氏和卫同远围着卫君宁似在询问卫瑶卿的症状,卫瑶玉不由握紧了双拳:父母不立,为长者刚!伯父出事了,李氏和卫同远靠不住,她一定要为自己谋个前程,无人帮得了她,唯有她自己!

    今日一天没出什么事,何太平松了口气,准备回去用晚饭,便在这时,六安进来了:“大人,卫家出事了!”

    何太平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卫六小姐又怎么了?”

    六安愣了一愣:“报信的没说卫六小姐的事,是卫家老夫人薨了。”

    “什么!”何太平脸色大变,“速速备轿!”

    何太平赶到的时候正巧遇到了崔家的人,何太平看了一眼那位慈眉善目眉心一点朱砂痣的崔司空大人,叹了口气,上前行礼:“下官见过司空大人!”

    “无妨。”崔远道摆了摆手,脸上多了几分怜悯,摇头连叹:“卫家,诶!罢了罢了,你我进去吧!”

    何太平看了一眼崔远道身后的两个少年,一个十二三岁,虽说年岁尚幼,但五官已依稀可见几分俊逸的模样,另一个要长上两三岁,却已容貌大盛,长身玉立,宛如芝兰玉树,正是崔家这一代小辈中赫赫有名的崔九郎,而另一个,何太平正在迟疑间,崔远道已摆了摆手:“九郎,十三郎,这位是何大人!”

    “何大人!”两位少年应声行礼,同时也为何太平解去了疑惑,原来是崔家的九郎和十三郎。

    卫家原本家仆就不算多,进去的时候空荡荡的灵堂里不过四五人,除却两个做事的奴仆,卫家的小辈就只卫同远、李氏、卫瑶玉三人。

    三人过来见礼。

    何太平皱眉,几乎一眼就发现了症结所在:“六小姐和二公子呢?”

    “回大人,六妹太过悲恸之下昏厥了,我二弟陪着杨老大夫在为我六妹诊治。”卫瑶玉欠了欠身,至少在外人面前,祖母被气的事情她是万万不会推到自己的亲弟弟亲妹妹身上的,有些锅合该西院的那位来背。

    “那边的那位呢?”何太平嘴努了努西院的方向。

    “说是病了。”卫瑶玉低头看着脚尖。

    何太平看了崔远道一眼,两人皆露出了几分心照不宣的意味。

    崔远道道了几声节哀,便在这时,有人过来禀报:“魏先生来了!”

第二十一章 复生

    一道六折的八卦山水屏风隔住了少女的绣床,正中的圆桌上摆着一只白色的药瓶,崔琰还能认出这是装云霜膏的药瓶,前不久,屏风后的少女前不久险些被青阳县主打死,事后,祖父便派人送了一些云霜膏来,甚至在瓶体上还能看到代表御赐的“御”字。

    洗净的药瓶里插了几朵不知名的小花,清风入室,崔琰觉得甚至崔家得宠的大丫鬟闺房里的东西可能都要胜过这个少女,但是这个闺房简单朴素,却又莫名的透出几分写意的美感,仿佛丹青圣手的寥寥数笔,就能著成一幅绝世名画。崔琰抬头,还能看到屋中斜吊了两柄绘竹的油纸伞,莫名的多了几分意境。

    欣赏完这份美,崔琰才重新将目光放到了屏风后头那侧卧的人影身上,想到昨日她的神采飞扬,崔琰莫名的生出了几分怜悯。

    卫君宁傻了一般呆坐在旁,看到杨老大夫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许久之后,终是摇了摇头:“老夫开些安神的药吧!”

    卫君宁一下站了起来:“你不知道怎么治?”

    “六小姐的脉象很是奇怪,这模样似是入了梦魇一般。”杨老大夫摇头,“恕老夫无能为力!”

    “你不是最好的大夫么?”卫君宁一甩手,大抵原本想要去推杨老大夫,手伸至一半,连忙收回,只是大抵收的急了,没站稳,整个人靠在八卦山水屏风上,顺势将屏风压倒了。

    站在外头的一群人被他吓了一跳,也因着卫君宁这鲁莽的一撞,叫众人看清楚了床上紧闭双眼的少女,乌发如水墨般倾泻而下,脸上的皮肤白皙如玉,一眼看上去,有种不可言状的美感。

    “咦!”便在这时,有人惊咦了一声。

    卫君宁在汤圆和跟来的李氏的搀扶下爬了起来,循声望去,却见是一个四十上下的男子,头顶梳了个髻,其余的松松垮垮的披在肩头,发色有些灰白。

    “魏先生,怎么了?”崔远道连忙问道。

    “可容魏某看一看卫六小姐的症状?”那位魏先生说道。

    李氏连忙点头应允。她知道这位如今投靠崔家的幕僚魏先生曾经是阴阳司的小天师,确实有几分本事,因为崔远道对他有过救命之恩,他这才离了阴阳司做了崔家的幕僚。当年相看的时候,也是这位魏先生说的六姐儿是有福之人,他愿意相看,自是再好不过了。

    李氏的想法很简单。

    魏先生说话间已走了过去,盯着卫瑶卿却看了许久,直到李氏忍不住想要开口发问时,这才起身,提笔绘了一张符,化成符水:“六小姐需要安神,服下符水后,睡上一觉就没事了!”

    原本以为崔家的人和何太平看一看就会走,没想到他们居然主动留下来守灵。

    卫同远再不靠谱也不至于当真让崔家的人和何太平跟着守灵,将他们一行人带去了侧间,与大堂不过一门之隔,还备上了软塌,所谓心意到就足够了。

    梆子敲了三下时,灵堂前只剩紫鹃跟红珊两个丫头了。

    “六姐,六姐!”卫君宁还拉着卫瑶卿的手发抖,即便不想承认,但是心里头也明白二姐说的没错,祖母出事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这等时候,就连枣糕都趴在桌上打盹了,或许是内心的愧疚与自责,卫君宁还在呆怔着。

    “六姐,六姐,唔……”卫君宁对上了那双明亮如星子的眼睛,愣了一愣,一只手抓出了他的手:“祖母怎么样了?”

    “六姐,祖母,祖母不在了……”小纨绔如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泪如泉涌,“是西院的人把咱们的事情告诉了祖母,祖母就……”

    “不可能,祖母命不该绝!”卫瑶卿却一下坐了起来,“我昏迷了多久了?”

    “你是上午在兑宝阁前突然昏过去的,魏先生开了一剂安神的符水,说你睡上一觉就没事了,果真是厉害!”小纨绔有些高兴,“六姐,你不是能救活死人么?祖母呢,能开两剂符水救活祖母么?”

    “祖母不能用符水,得用另一条路。”卫瑶卿双眼亮的惊人,“到时候别怕。”

    小纨绔点了点头。

    走到灵堂的时候,里头只紫鹃跟红珊两个人在烧纸钱,见卫瑶卿跟卫君宁过来了,刚要起身,却见卫瑶卿对她们视若未见的经过,而后两记手刀扬起,那两个丫头昏了过去。

    和小纨绔一起把紫鹃跟红珊拖到一旁。

    “过来!”

    虽说一再告诉自己是祖母,没什么好怕的,但临到跟前,卫君宁还是吓的一个哆嗦。

    “这是祖母,没什么好怕的。”卫瑶卿说着,拉起了周老夫人的手,“来拉住祖母的手。”

    卫君宁站在架住棺材的条凳前,看向棺材内,但见周老夫人脸上擦了铅粉,带着生前最喜欢的那套红宝石头面,深蓝色的云锦刺绣寿衣,脖子里挂了两三圈彩珍珠,栩栩如生。

    入手的触感冰凉的让他直发抖。

    “这是祖母,没什么好怕的,祖母没死,她只是迷路了,我现在要将她带回来。”卫瑶卿说着拍了拍卫君宁的肩膀:“说祖母回家了。”

    “祖母回……回家了!”

    “祖母走过七座桥就回不来了!”

    “祖母走过七座桥就回不来了!”

    “祖母回头看一眼啊!”

    “祖母回头看一眼啊!”

    ……

    初时的害怕过后,随着古怪的语调,小纨绔倒越发的不害怕起来,卫瑶卿看着卫君宁脸上不知不觉流满的泪,叹了口气,起身。

    拍手,宽大的长袍而起。

    这是最古老的吟唱,漆白的月光下,少女和歌而舞。

    一个转身,狂风卷来,透过窗柩的缝隙,发出尖锐的嗡鸣声,灵堂之内诡异莫名。

    少女纵身一跃,宽大的衣袍跨月而过,最后一舞,旋转急下。

    棺材里躺着的老妇人缓缓睁开了双眼,对上了泪眼婆娑的小孙子坐了起来。

    “诈尸啦!”

    不知何时醒来的红珊一声尖叫,让荣泰苑的喧嚣瞬时蔓延开来。

第二十二章 所求

    杨老大夫看了眼一旁的寿衣,心里还有些发毛,握着周老夫人的手也有些微的颤抖,回头看了眼众人,发现除却两个精神抖擞的始作俑者外,其余的都心照不宣的离开了老远,有几个脸上甚至还带着惊恐。

    “杨老大夫,你的手在发抖。”是卫二公子的提醒。

    要不是知道卫家这个纨绔是认真的,他都要以为这个纨绔是故意作弄自己的了。

    “别打扰杨老大夫诊治。”一旁披头散发的卫六小姐说了一句,卫二公子立刻乖觉了。

    提笔开了几剂安神补气的药,杨老大夫就起身了:“老夫人养养便好了!”说罢,也不管天还未完全亮,便起身告辞了。诈尸啊,还是大半夜的,过来的时候,总有种阴风阵阵的感觉。杨老大夫叹了口气,再折腾几次就轮到他这把老骨头来穿寿衣了,到时候可不见得能诈尸回来,说不定就直接埋了。

    除了两个始作俑者精神抖擞之外,其余众人皆是惊魂未定,两个定好三更天烧纸的丫头一个直接吓昏了过去,还有一个稀里糊涂的刚醒过来。杨老大夫顺了顺自己的胸口,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浊气,又想起方才的一幕,大家听到那丫头的喊声赶过来时,一个一身白衣披头散发的站着,一个拉着棺材里坐起来穿着寿衣的周老夫人回头就阴测测的来了一句“祖母回来了”不把人吓昏过去才怪。就连素日里仪容工整美名远播的崔司空眼底都有了大片大片的青色。

    许是今日这一遭就连崔远道都有些撑不住,交待了几句,便带着崔九跟崔十三离开了。

    说了会儿话,周老夫人就有些吃不消了,毕竟年纪大了,这么一折腾很快就睡下了。

    今晚的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那些触霉头的东西不能留了,红珊被吓晕了过去,稀里糊涂醒来的紫娟指挥着几个婆子把东西拿出去烧了。众人面面相觑坐了片刻才相继离开。

    待卫瑶卿走出荣泰苑,一眼就看到了在前头不远处放佛随意站着的何太平,她走了过去:“何大人!”

    “六小姐,是你么?”何太平脱口而出,看了眼荣泰苑意有所指,“听说有些天师会招魂。”

    “祖母命不该绝。”卫瑶卿说道。

    何太平干笑了两声:“六小姐今日可准备出门?”

    卫瑶卿看了眼何太平,见他眼底发青,一脸的紧张之色,半晌之后,默默开口了:“今日看看书吧,钦天监的考试就在两个月后,总该有所准备。”

    何太平听她说会呆在家里顿时心里一松,这几天着实太过“惊喜”了,第一天青阳县主那里出了事,第二天闹出了一出民告官的好戏,第三天又出了一出诈尸,便是何太平也有些吃不消,眼下听她说今日不出门了,要准备钦天监的考试,何太平顿时松了口气,觉得今天可以缓上一缓了,也直到此时,他才觉得这位卫六小姐有了一点普通考生的样子。

    待何太平离开之后,卫瑶卿回了自己的院子,只是还没进门就听到了两道争吵声,不是别人,正是卫瑶玉跟卫君宁。

    “我好不容易得了赵小姐的邀请去参加城阳公主的生辰宴,你跟卫瑶卿闹出这一茬倒好,现在赵小姐不愿带着我了。”是卫瑶玉抱怨的声音。

    “姓赵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武三郎的那个脑袋能想得出这种损人的招数?没有赵明德在里头使坏,傻子都不信。如此正好,你离那姓赵的远一点。”是卫君宁在说话。

    “你懂什么?你瞧瞧伯父出事后,咱们一家过得什么日子?指望父亲母亲么?我想高嫁有什么不对,只有这样人家才能看得起我们。我都不介意那人长什么样了,是美是丑,甚至继室填房都无所谓,我只想莫要让人看不起我们!”

    “外头那些普通百姓不照样过日子,又不是吃不上饭了。”卫君宁似是不以为意。

    “没出息的东西……”

    偷听总为不好,卫瑶卿咳了两声,进屋了:“二姐,怎么来我这里了。”

    “我有事与你说。”卫瑶玉瞪了眼卫君宁,先他一步开口了,“你怎么回事,没看到崔九公子过来了么?你们是正式交换了庚帖的,你就不会找个机会与他说上两句?”大概是看卫瑶卿跟崔九郎全程没说过一句话,卫瑶玉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你这张脸还是有的,难道他还会避了你不成?”

    卫瑶卿默然:感情这位二姐是过来教她笼络崔九郎的啊!想了想,卫瑶卿便道:“其实无妨的,这门亲事本就是由长辈定下的,一切还要看崔司空的意思,不是我能与他说上两句,就能让他讨厌或者心悦我的。若是他想退亲,我说上一百句都没用。”

    卫瑶玉瞪了眼卫瑶卿:“所以你要寻机会与他多接触接触啊!”

    看来这位二姐还不死心,卫瑶卿便也不再瞒她了:“二姐,我同祖母说过了,崔家这门婚事,我不结了。”

    “你疯了,那是崔九郎!”卫瑶玉一脸的不敢置信。

    “崔九郎怎么了?”卫瑶卿不以为意。

    “崔九郎生的好,还颇得崔司空看重,极有可能是未来博陵崔氏的族长,你若嫁了他,未来的正一品官夫人都是有可能的,所以什么叫崔九郎怎么了?”卫瑶玉指着卫瑶卿的鼻子怒骂,“你什么身份,没有大伯的话,就是个普通百姓,你以为你是那些世家大族的嫡长女啊!”

    卫瑶卿:“……”她确实曾是世家大族的嫡长女啊,或许是这样的出身,崔九郎还不至于让她痴迷。

    这些话,卫瑶卿不会说给卫瑶玉听,只是笑了笑道:“我的前程我自己会某,不必通过高嫁来得,所以崔家这门亲事我不结了,倒不如二姐你跟崔家……”

    卫瑶玉却不等她说完便拍桌而起,一脸怒容,仿佛受到了天大的折辱一般,她指着卫瑶卿,双手发抖,眼眶通红:“卫瑶卿,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卫瑶玉再不堪也不会与曾和我亲妹妹定亲的男子有牵扯。”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二姐。”卫瑶卿伸手替她倒了一杯茶,素白的手腕配着天青色的茶盏,素雅至极,莫名的让卫瑶玉想到了一句诗“皓腕凝霜雪”,人也渐渐冷静下来。

    “卫家与崔家的定亲是崔司空跟祖父定下的,旁的不说,光崔司空自己就不会食言,九公子或许不行,但换个不起眼的崔家小辈或者换个庶出的,崔司空还不至于心疼。”卫瑶卿说道,“至于我的前程,虽然不能如男子那般入科考,但所幸这对阴阳眼的招子,走别的路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以为钦天监是那么好考的?你看看父亲考了多少次?”卫瑶玉不以为意的白了她一眼,“你还想做女天师不成?”

    卫瑶卿笑了笑没有说什么,有些事做比说来的重要。

    *********

    “九哥!”还带了几分惊魂未定的崔琰追上了前面的崔璟。

    崔璟侧了侧身,偏过头来:“怎么了,十三弟?”

    “你……”崔琰眼神闪了闪似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一般,咬了咬牙道,“九哥,卫家的亲事不如让我……若不是她救我,我险些成了一个瞎子,左右你也不可能真娶她,与其这么蹉跎她,不如我来应这门亲事,她对我有恩,我自是不会亏待她的。”

    “谁告诉你我不可能真娶她的?”这位芝兰玉树般的公子却是扬了扬眉,“细节处见真章,卫六小姐也没有那般不堪。”他又不是瞎子,崔琰看得到的东西难道他就看不到?

    “你是说你会娶她?”崔琰似是被吓到了一般,后退了几步,一脸的不敢置信。

    崔曦却只是看了他一眼:“一切都听祖父的。”

    “你又不喜欢她!”崔九郎搬出了崔远道,崔琰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忍不住低声抱怨了一句。

    “十三,难道你是因为心悦她才来向我提这些话的么?”崔九郎反问他,“而且你说这些有问过二叔二婶么?”

    崔琰脸色一僵:“那总比你这样的好,好歹有相救之恩,我会好好待她的……”虽是反驳,但声音越来越低,似是也知道自己并不占理。

    “回去吧,一切自有祖父做主。”崔璟摇了摇头,看着眼前年纪尚小的少年,转身离开。

    “九哥,你就不曾有过自己的想法么?”对着崔璟离去的背影,崔琰还有些不服气,祖父长祖父短的,九哥他倒是听话。

    却见崔璟远远的挥了挥手:“祖父所求就是我所求!”

第二十三章 来人

    走过长长的修竹回廊,对娇俏的丫鬟的行礼视若未见,崔璟自幼便生的极为出色,对于这等含羞带怯的风情已经很熟稔了,九曲修竹回廊的尽头是一座竹亭,竹亭中摆了一只竹桌,一旁的小炉正在煮着茶水,透出一点氤氲,颇有几分富贵闲人的味道。

    一位身着深蓝长衫的老者回头,眉心一点朱砂痣让他整个人变得愈发的和善了起来,这老者不是旁人,正是如今博陵崔氏的族长崔远道崔司空。

    崔璟走过去,做了个揖,坐了下来。

    “十三拦着你了。”崔远道望来

    崔璟神色不动:“十三年纪尚小。”

    “也该懂事了,入了秋就将他从族学转到国子监去吧!”崔远道笑着说了一句,转头看向对面的人,“魏先生,我瞧着你先前对着那位卫六小姐看了许久,是否有什么不妥之处?”

    崔璟低头看着那氤氲的茶水出神,祖父从来不说玩笑话,这话一出,看来十三郎是一定要去国子监的了。

    魏先生叹了口气:“先时我曾经相看过这位卫六小姐的面相,只要略通相术之人都能看出这位卫六小姐是少年早夭之相,即红颜薄命。”

    崔远道没有打断他的话。

    魏先生皱了皱眉,似是有些不解:“一般人看来卫六小姐容貌未变,但俗话说相由心生,这回见了六小姐,似是好看了不少。”

    魏先生所谓的“好看”可不单单是指容貌,更多的应当是相术上的变化。

    “气质不同。”崔璟抬头,虽然从头至尾,他不曾与那位卫六小姐说过一句话,但先时见过几回,怯怯弱弱的模样,这一回虽说只来得及匆匆一瞥,但人站在那里就似有些不同,说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同,但和原先的样子确实相距甚远。

    “司空心善,若是卫六小姐不再少年早夭,却不知九公子该当如何?”魏先生看向崔璟。

    “也未必娶不得。”崔远道轻抿了一口茶,“我博陵崔氏不缺这一两门姻亲,陛下也未必心喜我崔家结个门当户对的亲,我家九郎也不定需要依仗妻子母族的势力。更何况卫家那几个小姑娘还不消停呢,争来争去,九郎这门亲事未必会成。”

    崔璟点头:“祖父说的是。这门亲事是卫家和崔家的事,却未必是我崔璟一人的事。”十三郎看不明白的是,因为祖父择了他,才选了年纪最小的卫六,如果不是他的话,会选卫家哪一个就未必了。

    “昨日陛下发作了宋仁义和伏子业二人,倒是没想到齐修明会站出来。”崔远道笑了一声,话题一转。

    魏先生抬头:“齐修明是贫寒出身的学子,家中只有母亲幼妹,那一年适逢张家的掌上明珠五岁生辰,张家在郊外一带施了数个月的粥。齐修明的母亲幼妹彼时就在郊外一带暂居,若非这些接济,怕是早就饿死街头了。”

    “所以,如今齐修明是乔相的人了?”崔远道若有所思,忽地叹了口气,“说起来张家那位掌上明珠我也曾有过一面之缘,确实聪慧伶俐,与一般世族小姐颇为不同。”

    “如何不同法?”魏先生有些诧异,他却是不曾见过这位前任大天师视若瑰宝的掌上明珠的。

    “如何说来好呢!”崔远道放下手中的茶盏,双目微微眯起,“若是将她与如今京中这些小姐置在一块,你定能一眼看到她,当真如明珠在侧,让人瞩目。”

    “自幼在实际寺长大,又由庙远先生亲自带大,自然不会与一般女子相似。”魏先生说话间连连感慨,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前些日子我外出访友,听说实际寺有人要来京了。”

    “何人?”崔远道看着魏先生脸上的表情,愣了愣,“不会是裴家那位……”

    魏先生点头:“不错,人人都知道他是天光大师看中下一任接班人,也是下一任的国师。这次回来似是要住上一些时日了。为的是张家,却也不完全是。实际寺不会干扰陛下的抉择,只是到底与张家那位明珠小姐有那一份缘分,这次回来,据说是为张家安魂,顺带小住上一些时日。”

    “程厉盛这一步棋走的太险,为了搬倒乔相,对张家动了手,张家清贵确实无疑,但到底精通阴阳十三科,奇人辈出,若是一个不小心留下一两个来,难保不出什么大麻烦。”崔远道摇头,“陛下精通帝王权术,有些事情,也只能想想罢了,程厉盛也是个聪明人,但未免有些固执。”

    “所以程相动手时那么狠,张家上下六十七口人,尽数殒命,反复排查,而且事后还找李修缘做了手脚。”魏先生叹了口气,起身,“终究是没办法罢了!”

    “那位明珠小姐比之怀国公府的薛大小姐如何?”崔璟突然出声,“薛大小姐算得我世族贵女的典范,内宅之内,可说少有人能与之匹敌。”

    “不一样。”崔远道摇头,“薛大小姐精于内宅,但是那位明珠小姐,眼光却要放在别处,若是没出什么意外的话,那位明珠小姐极有可能就是下一任的大天师,一个擅外一个精内,自是不同。”

    “如此说来,”崔璟脸上难得有了几分可惜之色,“倒是有些遗憾,平生未能一见了。”

    ******

    备考这句话卫瑶卿倒不是随口一说的,下午她便前往卫同远的书房看书去了。推门进屋,正见卫同远盯着桌上的《阴阳十三科总篇》在发呆。

    “六姐儿来啦!”卫同远说着指着收拾出来的一张桌子,“去那里看书吧!”

    卫瑶卿叫了声父亲,便走过去坐了下来,随便找了本阴阳十三科的注释,她看得极快,翻至一半抬头,正见卫同远伸手掐了自己一把,才勉强撑住没有入睡。

    坐直了身子,卫瑶卿瞟了一眼卫同远的方向,见他似乎正在默写一些词义,这幅皱眉苦想的模样,让卫瑶卿忍不住摇头,卫同远这是在强逼着自己苦学阴阳十三科,但有些东西,不是强逼自己,就有用的。想到这里,她站了起来,走过去。

    “父亲!”

    卫同远抬头:“怎么了,六姐儿。”

    卫瑶卿指着桌上那个盒子:“这是父亲做的么?”

    桌上是一只放置杂物的木盒子,不过却有几分精巧,四面都能打开,顶上还有个雕琢出的金鸡,似是用上了发条,就算是卫瑶卿也有些惊讶:“父亲,这是报时用的么?”

    卫同远却是神情有些慌张了起来:“随便做的玩的,当不得真的。”

    “下九流的东西也未必不好,父亲不必惊慌,我瞧着就有趣的很。”

    卫同远双眼亮了亮,口中却干笑了两声:“为父继续看书了。”

    卫瑶卿点头,却拿了几本书悄悄出了书房。

第二十四章 巧遇

    没有她在里面,或许卫同远还要自在上不少。

    将屋内藤条摇椅搬了出来,卫瑶卿的院中搭了一棚葡萄架,她就坐在葡萄架下看书。

    卫君宁跑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坐了一会儿便有些坐不住了。于是卫瑶卿叫来枣糕,把原先祖父那里的箭靶拿来,让卫君宁学着射箭。还在新鲜劲上,小纨绔倒是学的很认真。

    玩了一会儿,汤圆过来了,凑在卫君宁耳边如此如此说了两句,卫君宁不得已放下手里的弓箭跟着汤圆出去了。

    待到卫君宁离开之后,卫瑶卿困意涌上心头,打了个哈欠开始小憩。

    看着大厅内一身玄色绣暗纹直袍的李欢,卫君宁不由愣了一愣,见他头上还特地带了枝白玉的簪子,更是有点不适应:“见我还用的着这般打扮么?”这盛装打扮的模样,衬的他站在李欢身边就似小厮一般。

    李欢暗道又不是打扮给你看的,伸手拍了拍卫君宁:“不是说了来看你么?”

    “其实我家就那么大。”卫君宁说着为李欢引路,“我带你到处看看吧!”

    “咱们这是东院,西院我就不带你过去了。”卫君宁引着李欢走了一圈,卫府东院这点地方,可能还没李家的花园大。

    李欢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忽地见隔起东西两院的影壁后走出一对娇俏可人的双胞胎,容貌生的一模一样,只是一个着粉衫一个着黄杉,一人手里执着一柄戏蝶的团扇,当真是叫人眼前一亮。

    那一对双胞胎姐妹花走过来唤了声“二弟!”便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李欢,着粉衫的卫瑶玲开口了:“这位是?”

    “李欢!”这一对双胞胎确实娇俏可人,对于好看的东西,李欢一向是好脾气的,是以开口回了。

    黄杉的少女捂唇浅笑:“你姓李,倒与咱们京兆的府牧大人同姓呢!”

    “正是家父。”

    黄杉少女闻言脸色顿时一红:“李公子,倒是冒犯了。”

    “无妨。”李欢笑了笑。

    卫君宁没有半点风月的心思,影壁这里有没个遮的,晒得热都热死了,是以毫不客气的开口道:“卫瑶仪你脸红什么,还有你俩到我东院来做什么?”

    那对双胞胎姐妹脸色一白,没想到这个纨绔当着李欢的面那么不给面子,卫瑶仪咬着唇一副强忍泪意的模样:“听说大祖母病了,我与五妹就想过来看看大祖母。”

    “你们少来几次,我祖母就不会病了,走走走!”

    小纨绔伸手一推,没轻没重的,卫瑶仪一个踉跄,看了眼身旁的李欢又有些不甘心,想了想道:“听说六妹妹身子也不大好,昨日到半夜才醒来,总是姐妹,该看一看的。”

    “谁要你们多管闲事!”卫君宁恼怒,“你们西院的人少来几次,我们东院就太平了!”

    卫瑶玲早忍不住了,反驳起来:“我与四姐不过过来看看,卫君宁,你不要太过分!”

    “卫六小姐病了?”站在一旁原本盯着影壁瞅着的李欢突然开口,转了转眼珠,不等卫君宁开口,便道,“说来六小姐与我也算旧识,不若一起去吧!”

    卫君宁闻言连忙朝李欢使眼色,奈何素日里机灵的李欢眼下跟木头人似的,还与西院那对双胞胎姐妹花谈笑风声起来。

    不得已,卫君宁只能耷拉着脸,向前走去,心中暗道:一会儿要是这对双胞胎惹了事,他非挥起拳头动手不可。

    特地让小厮去取了一只墨色的食盒来,对上卫瑶玲的询问,李欢笑了笑,解释道:“一些小零嘴罢了,正巧六小姐病了,没什么好带的,就先将就着吧!”

    卫瑶玲眼睛很尖,一眼就看到了食盒上的标识:“哟,这是十里铺的吧,听说那里的干果零嘴儿很是好吃,而且每逢月半才有一回,一日只供得了一百份呢,听说一出来就要抢个精光的!”

    原本以为李欢只是随手一拿,没想到居然是十里铺的东西。

    谁料方才还机灵的不行的李欢现在如同傻了一般,听不懂一样笑眯眯的点头:“不错!”然后半句不提也给她们送上一点的话,就连客气也无。

    卫瑶玲咬了咬唇,看着李欢又生出了几分艳羡,一旁的卫瑶仪跟了上来,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角,示意她赶紧跟上。

    穿过石子小路,走入院内,李欢抬头,看到眼前的一幕,只觉眼前犹如烟花瞬间炸开。

    乌发斜垂,细长烟眉,鼻梁高挺,薄唇轻凝,一身素黑的半旧襦裙交领而下,葡萄架下透过的斑驳光影洒在她的身上,熠熠生辉。

    此前,他从未想过有人可以将这一身黑色穿的如此好看,任先前娇粉鹅黄的绚丽也比不上她半分夺目。

    察觉到有人前来,摇椅上的女子睁开了双眼,望了过来,明眸深邃,夜色般的墨黑偏偏有点点的星子在其中闪烁。

    听着卫君宁欢快的喊了声六姐,李欢走上前去,却怎么都不肯跟着喊六姐了,目光深深的望入她的眼中:“六小姐。”

    从小的教导让他可以与人毫不在意礼节的勾肩搭背,也可以让他如长安城中任何一个世家大族教导出的贵公子一般守礼,这一刻,局促自来。

    “李公子。”仍然是那样带了几分酥哑软和的声音,不是清灵悦耳的声音,却让人忍不住生出些许迷茫,想要好好听她说上一说。

    “六小姐好些了么?”

    “没事了。”卫瑶卿点头起身,看着一旁石桌上坐下的四人笑了笑,卫瑶仪、卫瑶玲问了一句卫瑶卿身体如何之后,便不再多问了。

    “六小姐在看书么?”

    “嗯。”

    “什么书?”

    “阴阳十三科的。”

    “想要考钦天监?”

    “嗯。”

    “上次瞧着你买的几份干果,我便带了一点过来。”

    “你有心了。”

    ……

    无聊至极的对话,偏偏李欢问的兴致勃勃,卫瑶卿一脸浅笑的模样,无聊的卫君宁早跑到一旁学射箭去了。

    卫瑶玲不服气的撇了撇嘴,还想在这里呆着,却被一旁的卫瑶仪扯了扯,两人干脆起身告辞了。

    “你扯着我干什么?就是膈应,我也要坐在那里膈应膈应他们。”卫瑶玲一脸的不甘,“四姐,你没看到那个李欢看到卫瑶卿那个样子,根本不搭理我们,我看啊,先时他会替我们说话,也不过是想顺势来看卫瑶卿罢了!”

    “你能明白这个那就是还不算傻。”卫瑶仪冷笑了一声,“京兆府牧虽说不小,可哪能跟崔家相比?李欢对卫瑶卿有意不是更好么?那个苏三娘心悦崔九公子很久了,她不是和崔家的涵娘子关系不错嘛,让她把这些事情传到崔家耳朵里就再好不过了。祖父也是我们的祖父,这份贵亲事凭什么让东院的占了便宜啊!”

第二十五章 请帖

    “若不是在门口看到了京兆府牧家的马车,谁高兴来这东院,又是诈尸又是什么的,晦气!”卫瑶玲啐了一口,只是仍有几分不甘心,“其实这个李欢生的也不错。”

    “长安权贵又不是只京兆府牧一家?”卫瑶仪摇着手里的团扇,转着眼珠,“再说了,这个李欢才十三四岁,还要几年才定性,谁能保证他今日看上了卫瑶卿,明日就不会看上别人?长安城中繁花似锦,谁知道他往后会不会被迷了眼!”

    卫瑶玲闻言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场景一样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

    倒是等那对姐妹花离开之后,卫瑶卿停止了与李欢无聊至极的对话,摇头笑道:“李公子一来便撞上了一对风流事。”

    李欢眨了眨眼:“不过是寻个借口来看看六小姐罢了。”

    “怕是她们不会这么想,恐怕得恼了你我。”卫瑶卿说道。

    李欢不以为意,他是真没把那对双胞胎姐妹放在眼中,低头把那墨色的食盒拿了起来,掀开盖子,是做的极精致的点心分成六格放置:“上回我见你买了这几种零嘴儿,便特地带了过来。”

    “十里铺的吧,有心了。”卫瑶卿点了点头,捏过一只红白相间的小卷,咬了一口,“这山楂果儿卷是十里铺做的最好吃的。其余的嘛还要数金陵春风居的做的更好。”

    “金陵春风居?”李欢有些惊讶,“倒是我二叔曾南下过金陵说过一回,只是这些小食毕竟不禁放,带不过来,六小姐去过金陵?”

    卫瑶卿一口咬掉了手里的山楂卷,用帕子擦了擦手,睫毛颤了颤:“听人说的。”

    “现在怕是没机会了,以后,你若是想去,我等……也未必没有这个机会。”李欢低头看了看她,见她神色坦然,不由松了口气,对着旁的女子调笑的话他敢说,但对着她,不知为什么,总是有些局促。

    那里的卫君宁练箭练累了也走了过来,他对这些小食倒没有太过热衷,只喝了两杯茶,看了眼射的横七竖八的箭靶:“瞧着六姐做的那么轻松,但似乎比我想象的要难些。”

    “没有什么一日之功的事情。”李欢说了一句,想了想,又道,“对了,再过几日是城阳公主的生辰,届时城阳公主会在芙蓉园设宴,我家也得了几张帖子,六小姐想去么?”

    “怎么光问六姐不问我啊?”卫君宁有些不满。

    “有你的份,我能带个男伴出席,自然会带你,只是到时候,你莫要给我惹事。”李欢叮嘱他。

    “我虽是什么都不大会,但你见我什么时候主动惹过事?”卫君宁说道,“那我六姐的帖子哪来的?”

    “我大姐今年要出阁了,要赶着绣喜服,这等宴会自然可去可不去,”李欢说道,“所以一早我就将帖子要来了。”

    “六小姐想去么?”李欢双眼亮亮的望来,带了几分期盼。

    只是卫瑶卿却摇了摇头:“我便不去了,不过要向李公子讨个人情。”

    “嗯,你说吧!”李欢却露出了几分失望之色,连兴趣也减了不少。

    “李公子可否把这张帖子给我二姐?”

    李欢强打起了几分精神:“原本就是为你讨来,你想给你二姐自然可以,只是你当真不去么?届时不少宗室世族都会到的,除却陛下的几位公主长公主外,还有两位县主和郡主,几位国公府、将军府的小姐都会到场……”

    “你说两位县主都去?”卫瑶卿却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可是青阳、长乐两位县主?”

    李欢点头:“自然,咱们大楚也就这两位县主而已啊!”

    “李公子还缺小厮么?”卫六小姐突然展颜一笑,手指指着自己,“你看眼前这个如何?”

    李欢一愣,只觉眼前娴静的少女突然鲜活了起来,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待反应过来,又忙道:“你真想去的话,我可以问二姐要帖子的。”

    “不,就小厮吧!”

    “可是……”李欢有些迟疑,“你若是想男扮女装扮着玩一玩倒也罢了,宗室的那些嬷嬷慧眼如炬,可能一眼就能瞧出你的乔装……”

    “放心。”少女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笑容,“到那日你来看看便可以了,若是觉得我的装扮足够以假乱真的话,再带上我也不迟。”

    看着卫六小姐的笑容,李欢原本想要拒绝的话到嘴边便吞了下去,转为默默地点了点头。

    送走李欢后,紫鹃就过来了。

    远远的走在紫鹃的后头,卫君宁凑到卫瑶卿耳边:“六姐,要告诉祖母么?”

    “就说你想念祖母了,哭着哭着祖母就醒来了。”

    “就这样?”卫君宁愣了一愣,似乎有些犹豫,“祖母会信么?”

    “放心,没有人会问。”

    卫君宁一怔,恍然:“那倒是,也没有谁会跑到祖母面前问祖母你怎么活过来了?”这话听的就好似不希望祖母活过来一般,岂不是触霉头?怪道何大人和崔司空他们都没有问出口。

    诈尸嘛,虽然少见,却也不是没有,一口咬定不知道的话,也不能拿他们如何。卫君宁心道,至于旁人心里的怀疑,与他何干?

    到荣泰苑的时候,周老夫人刚喝了药,精神很是不错,李氏也在,对上这一对儿女,她露出些许忧色,但在周老夫人面前却不敢说什么。

    “黄氏说的事情是怎么回事?”周老夫人把他们姐弟二人叫过去,开口问的却是这件事。

    早得了卫瑶卿眼色的卫君宁说了一遍,末了还撇了撇嘴:“是他们欺负人,六姐只是护我罢了。”

    “在他们眼里,我卫家成了破落户,”周老夫人冷笑一声,“我家大郎的罪陛下都还未定下,这个伏氏好生猖狂,六姐儿做的很好。听好了,这件事情,往后家里谁也不准提,谁也不准说,谁要是提了说了,我周龄第一个不放过她!”

    周老夫人闺名周龄。

    说罢,周老夫人拉着卫瑶卿的手轻轻拍了拍,望了过来,眼底亮的惊人:“六姐儿好好看书吧,有什么事同祖母说,祖母还等着你考钦天监呢,说不准,咱们老卫家还要真出个女天师出来。”

    “可是崔家……”一旁的李氏坐不住了,在她眼里,崔家是一门顶好的亲事,那样的世族怎么会允许一个儿媳妇出去做这等事情。

    “崔家怎么了,我们六姐儿还是要考女天师的人呢!”周老夫人瞪了李氏一眼,“你少掺和六姐儿和宁哥儿的事情,照顾好二郎便好。”

    李氏生性懦弱,被周老夫人一句话,立刻吓得不敢多说了,只拿眼睛时不时的瞥瞥卫瑶卿和卫君宁。

    “多谢祖母。”卫瑶卿看了眼周老夫人,原来这也是位明白人,能养出一个官至中书令的儿子,周老夫人功不可没。

    “往后六姐儿和宁哥儿的事情谁都不得多言!”

    李氏连忙应了一声是。

    从荣泰苑走出来的时候,李氏往卫瑶卿和卫君宁手里偷偷塞了两包东西,在周老夫人身边的紫鹃的注视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回去了。

    走出一段距离,卫君宁拿着那小包的东西看了许久:“这是什么呀?”

    “香灰。”卫瑶卿摸到手里就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母亲不会以为咱们中邪了,需要驱邪吧!”卫君宁举着那包香灰表情古怪,“有六姐在,邪祟不侵的。”

    “没事,做主的是祖母。”卫瑶卿眨了眨眼,“祖母可聪明着呢,至于母亲那里,算算时间,替咱们做秋衣的时候到了,母亲手里有事,便不会多想了。”

    李氏是个懦弱的女人,所幸遇到的周老夫人还算个明白人,所以她的日子并不难过,她不见得有多聪明,但是,卫瑶卿摸了摸衣角,不管是卫瑶玉还是卫瑶卿、卫君宁甚至卫同远,他们身上穿的衣裳都是李氏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懦弱却又善良,卫瑶卿心中微暖。

    六月十六是城阳公主的生辰宴,这位颇得天子喜爱的公主被允许在芙蓉园中设办生辰宴,届时京中官员都要走个场。

    何太平低头整理着官帽带了上去:“如何?”

    何夫人笑着摇了摇头,替他将翻折的腰带整了起来。

    “最近那位卫六小姐没出门吧!”何太平张开手任何夫人帮他整理腰带,想起什么似的,又突然问了句。

    一旁候着的六安连忙道:“不曾出门。”

    “那就好。”何太平轻舒了一口气。

    “瞧你这样子!”何夫人抬头白了他一眼,“六小姐也不过十三岁的小丫头,总要出门玩耍玩耍的。”

    “她出门?”何太平本能的摇了摇头,每次卫六小姐出门总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可能是多年办案的直觉使然。

    “今儿我右眼直跳,这是什么状况?”何太平话题一转,摸了摸自己的眼皮。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六安答的飞快,待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何太平倒抽了一口冷气,挨了何夫人一记白眼:“卫六小姐当真今天没出门?没去那个……”何太平想了想,“公主的生辰宴?”

    “没有,知道你在关注卫六小姐,我还特地看了一遍名单,没有卫六小姐的名字。”何夫人替何太平整理完腰带这才收了手,“瞧你吓成那个样子,我瞧着六小姐人倒是不错,挺乖巧的,也不咋咋呼呼的。”

    何太平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了,揉着狂跳不已的右眼皮出了门。

第二十六章 易容

    以防万一,李欢还是拿走了自家二姐的帖子,对上二姐不服气模样扮了个鬼脸:“都定亲的人了,别出去晃了。”

    “你这臭小子,能结识公主郡主她们总是一件好事。”李欢二姐作势就要打他。

    李欢一个闪身躲了过去:“那么多人呢,也未必轮得到你,就算你到了公主面前,能说什么?走个场而已,还指望公主特地记住你啊,我可从不曾听说过城阳公主记忆不凡这等话。”说罢,不等二姐发作,李欢转身就跑了。

    “诶,你这臭小子!”

    奈何人已走远,李欢的二姐只得做罢。

    到卫府的时候,因着跟二姐这一闹,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李欢匆匆跳下马车就要上前敲门,却见门房处早候着的一个小厮,见他一来便上前拦住了他。

    “李公子,且慢!”

    “通报一下,我是李欢,来寻你家二公子的。”

    “小厮”笑了起来,抬头:“李公子不认得我了么?”

    这声音!李欢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小厮,脸上的改动似乎并不多,只是眉毛粗了些,打了些暗粉之类的,只是看起来却已经没有半分女气,反而显得清秀俊逸,所幸天色渐黑,没有白日里那般诈眼,最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她看起来粗糙了不少的颈项处那微微晃动的“喉结”:“你……你是六小姐!”

    “看得出来么?”又换了声音,李欢睁大眼睛绕着她走了两圈,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对上那双黑夜里亮如星子的眼睛,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那好吧,你就跟来我吧,莫要乱走,我怕有人寻你麻烦。”

    卫瑶玉似是并不知道卫瑶卿易容这件事,到了芙蓉园之后,谢过李欢便向女宾那里查探请帖的仕女馆走去了。

    “你二姐不知道你跟来?”

    卫瑶卿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得意不已的卫君宁:“只有二弟知道。”

    卫君宁还在得意:“那是!我跟六姐什么关系……”

    熟料卫瑶卿毫不客气的白了他一眼:“别惹事!”

    卫君宁一下子蔫了,一个两个的,都跟他说别惹事,他从不惹事的,只是别人来惹他好么?估计是看他长的太俊了,嫉妒吧,不得不说有些时候,卫二公子还是很有自信的。

    从御宴宫的品春门进入,查探了一下李欢他们的请帖,因席上也需要人伺候,所以卫瑶卿也跟在了他们的身后从御宴宫的方向走向紫云楼,今日设宴的主场在紫云楼上。

    如今大楚民风开化,没有那么多忌讳。男宾女宾只分列而坐,宗室子弟与二品以上的大员家眷被安置在了紫云楼上,而二品以下的官员家眷则被安置在紫云楼前的广场上,男宾女宾分红毯两侧而坐。

    李欢作为京兆府牧的家眷正好够得着在紫云楼上入座,卫瑶卿站在一旁,李欢与卫君宁坐在席上。

    有句话卫君宁倒真没说错,他并不惹事,只是埋头苦吃,倒也乖觉,卫瑶卿看了两眼便收回了目光,李欢的位置靠近进门的位置了,清风入堂,虽是离金枝玉叶的公主远了些,但倒也舒适。

    吃到一半起身,城阳公主举杯,众人起身:“贺公主芳华!”

    而后便是歌舞姬鱼贯而入。

    李欢拿走了卫君宁跟前一盘桂花和牛乳做的小点,递到身后:“赏你的。”

    卫瑶卿应声跪倒在地,双手接过:“谢少爷赏赐!”

    李欢不由一愣,不是卫瑶卿做的不对,而委实是她做的太对了,倘若不知道身后的人是她,他都很难发觉身后的小厮换了个人,只是看她双膝跪倒在地,不知为何,李欢心里有些不舒服,人多眼杂,便看了她一眼:“起来吧!”

    从侧门走到外头去吃那小点,才吃了两块,便见李欢跟着走了出来:“我瞧着这种你就会喜欢。”

    “多谢,你倒是细心。”

    “想要到处走走么?”李欢问她,“歌舞再好,也就那么回事,没什么意思。”

    “李公子进去吧!我一会儿过来。”卫瑶卿却笑了笑,将盛点心的盘子递给了李欢。

    李欢顺手塞到了路过的侍女手中:“我陪你一起去。”

    “不必。”熟料卫六小姐竟拒绝了,还没等他说话,她却凑近他,身上似乎还带了几分未曾散去的桂花的香气,“李公子的位子极好,左侧是博陵崔氏的八公子,八公子虽身体有疾,但为人不错,而且是崔氏嫡支,右侧是大都督府的盛四公子,盛四公子是幼子,颇得其母喜爱,其母是怀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身后的是怀化将军黄仁德,虽官位不算顶高,但怎么说也是黄少将军的胞弟。这几位虽说算不得最顶尖的子弟,但都与最顶尖的世族或者手掌兵权的大将关系匪浅,李公子,这样的位子怕是府牧大人想方设法寻来的,可莫要浪费了府牧大人的一片心意啊!”

    李欢自是明白卫瑶卿的意思,却还有几分迟疑:“可是……”

    “李公子广交好友,相信你若是愿意,这几位必能结交成挚友,再者说,家弟还在里头,有你看着,总好让我放心一二。”

    “那你去哪儿?”李欢明显已被卫瑶卿说动了,他虽对卫瑶卿有些朦胧的好感,却还不至于失了理智。

    “我去趟仕女馆。”

    仕女馆啊!李欢想起卫瑶卿的二姐似乎去了那里,想来卫六小姐是去寻二姐的吧,这也使得,叮嘱了她几句小心之后,李欢便转身入殿了,一改先前的心不在焉,开始左右寻话起来。

    穿过十八回廊,正遇上了送食的侍女,卫瑶卿叫住了他:“我家大人近日有些上火,可有去火的送上一些过去。”

    “不知你家的是哪位大人?”

    “京兆府尹何太平何大人。”

    何太平这张脸并不陌生,送食的侍女回去,不多时便端了一碗酸梅汁来。

    卫瑶卿坐在廊下等着,没过多久便见何太平脸色尴尬捂着肚子匆匆往这里过来了。

第二十七章 问事

    一个小厮过来,顺手递了几张手纸过来。

    何太平暗道一声这小厮真懂事便匆匆进去了。芙蓉园的净房弄的很干净,也没什么味儿,还熏了香。出来之后,何太平浑身舒畅的往前走,还未走多久,忽听耳边一声:“何大人!”

    这声音!何太平神色大惊的四处望去,对面走过来的侍女倒被他看得面红耳赤。

    “我在你身旁啊!”不是错觉,何太平转身对上了一个含笑望来的小厮。

    怔了许久后,何太平像是才发觉什么似的,瞪着卫瑶卿,声音里也有些发颤:“你……你是卫六小姐!”

    “是我。”看着那“小厮”点了点头,何太平本能反应的摸了摸右眼:右眼跳灾,这……

    “真巧啊!”何太平干笑了两声。

    “不巧。”“小厮”含笑盈盈的望了过来。

    何太平突然生出了一阵感慨:难怪人道美人之美要看颜色,三分颜七分色,即便容貌相似,一个人气质若是变了便也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眼前的小厮这般含笑盈盈的望来,倒更似哪家的贵公子偷偷穿了小厮衣服出来一般,若非她刻意站在暗处,当真是引人注意。

    “何大人会来此也是我早有准备。”

    何太平脸色一僵,方才的感慨欣赏瞬间烟消云散:“你……我方才只是……”

    “何大人,我一见你就知道你体性属寒,所以方才找人端了碗酸梅汁过来。”卫六小姐笑了笑。

    难怪他会腹泻。何太平有些无奈,一旁递过来一颗药丸。

    “何大人吃了就没事了。”

    “那多谢了。”何太平干笑了两声吞了下去。

    卫六小姐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先礼后兵,何大人,我只说一个人:青阳县主。”

    何太平腹诽:哪来的礼,那颗药丸的苦涩仍滞留在口中,我会腹泻还不全败你所赐。不过青阳县主嘛,何太平有些无奈:“刘大人并未撤告,只是县主大抵不会在意的。”

    “看来一个刘小姐还不够啊!”那位卫六小姐似是无意的感慨了一声,何太平却心里一个咯噔,“六小姐,你想做什么?”

    卫六小姐却没有回答,只是看向别处:“听说刘小姐会死是因为跟青阳县主的一个新得的男宠青梅竹马,事后那位男宠自尽谢罪了?”

    “替罪羊,但青阳县主那样的身份这一招却再适合不过了。正巧城阳公主生辰,她便放出来了”何太平感慨了一声,忍不住提醒她,“六小姐,今日还是算了吧!”

    “青阳县主什么人,何大人你比我清楚,你觉得她会放过你我么?”卫瑶卿问何太平。

    何太平苦笑:“那能如何?她的出身摆在那里!”

    “人人道你一声何青天,不到三十便官至正四品的京兆府尹,我不相信你会当真无缘无故,没有一点准备就去得罪青阳县主。”卫瑶卿反问,“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铤而走险。”

    何太平知道掩饰无用,无奈的叹了口气:“乔大人有个爱女,未出事时,与金科状元郎叶修远定了亲,后来虽说乔大人出事,但乔小姐与叶状元倒也有几分真情……”

    “所以是青阳县主看上了状元郎?”卫六小姐不等他说完就猜到了缘由,“想想青阳县主的做派就能猜到了。”

    何太平点头:“彼时状元郎还未外放,不过就差半个月的光景,有刘大人这一出,正巧能让乔小姐与状元郎外放离京,青阳县主是什么人,你我也明白,果然半个月一过,她就将状元郎忘到脑后了。”何太平说完心中忍不住评判道:这位县主还当真是京中贵女中最奇葩的一位。

    “此事会后患无穷,你瞒着乔大人做下的?”卫六小姐又问。

    何太平心中一惊,却也点头承认了:“六小姐果然聪慧。”

    “依着乔大人的性子恐怕不会让你走这一步。”那位卫六小姐点了点头,“大人你回去吧,我也不过问一问缘由罢了。”

    “你真的不需要本官帮忙么?”这话一出,何太平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子,让你乱说话,可话已出口,却又收不回来了。

    卫瑶卿摇头:“不用!”

    “当真不用?”何太平有些不敢置信,“六小姐不追究了么?”

    “不追究?”那位六小姐睁大眼睛望来,“怎么可能?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很小气的。”

    “那你……”

    “我自有主张。”

    何太平闻言心中更忐忑了,想了想道:“万一需要本官帮忙呢?可需要本官找个人来帮你?”

    卫六小姐看了他一眼:“那就那个会武功的车夫吧!”

    “你知道六安会武功?”

    卫六小姐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何太平也不好再多问了,招手喊来了六安,叮嘱他记好卫六小姐的行事,回来禀报。

    六安点头应下,与卫瑶卿相隔不远坐了下来,许久无人说话,直到几个丫鬟的轻笑声传来。“苏三小姐”“卫家”“泼了水”一些断断续续的话语传入耳中,那位卫六小姐站了起来,六安心中一紧,而后见她走了过去。

    “几位姐姐在说什么呢?那么有趣?”见是个眉目清俊的小厮而且生的还颇为好看,几个丫鬟脸色微红。

    “我是何大人家的,我叫六安,几位姐姐怎么称呼啊!”

    六安一惊,险些跳了出来,她……她居然说她是六安,她是六安那我是哪个?

    几声“秋梅”“如月”“红莲”的丫鬟名字响起,不得不说何太平在这些人心中还是颇有声望的。

    那位卫六小姐从怀中取了个纸包,几块奶白色镶着金黄桂花的糕点出现在了眼前,精致的甚有食欲:“我家大人心善,方才多拿的,几位姐姐吃吧!”

    骗人!六安心道,大人一个人吃了那盘糕点,根本没赏我一口。

    那位卫六小姐很快就跟丫鬟们打成一片,有人肯说了:“六安,你别说出去啊,那位苏家三小姐在席上突然说那位走了天大运气,跟崔九公子定亲的卫六小姐作风不怎么好,那位卫六小姐今日是没来,但人家姐姐来了啊,那位卫二小姐倒也够脾气,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跟苏三小姐对上了,争执间,崔家的七小姐一不小心翻了茶,苏三小姐倒还好,只打湿了一点衣袖,那位卫二小姐可就惨了,脸上妆全花了,好不可怜,还正巧那时候撤了歌舞,不少人都看到了呢!”

    另一个丫鬟叹了口气:“瞧着那位卫二小姐也生的极好看的,只是,诶!”

    这等宴会对于适龄的小姐什么意思,众人心里心知肚明,又恰巧那时候撤了歌舞,这番狼狈的模样,尽入男宾眼中,想也知道那位卫二小姐心里会有多崩溃了。

第二十八章 枫笺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六安只觉的那位卫六小姐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待到那几个丫鬟离开之后,那位卫六小姐一声不吭去了明春门,这是一条从紫云楼出来,不管前往何处都必经的主道。

    因着大人的吩咐,那位卫六小姐又没有直言不要他跟着,六安便继续跟着了,只是不知为何本能的有些不敢离她太近。

    不多时就看到了一位身着长长的缀摆百褶流苏云锦长裙的少女过来了,身后还跟了几个丫鬟,丫鬟捂嘴偷笑,中间的小姐似是心情也不错的样子,六安认出那位是苏大都护家的三小姐,因着擅长吟诗作对,在京中颇有才名。那位卫六小姐走开了些,任着那主仆几人走了过去。

    看她没事人一样走开并没有上前,六安也不由松了口气,方才那几个丫鬟说的,他可是也听见了,万一这位卫六小姐一个没忍住上前寻了苏三小姐的麻烦,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待那主仆几人走过之后又一会儿,远远的走来一位女子,脸色苍白,形容十分狼狈,精心梳起的堕马髻沾了几片茶叶,脸上的妆花成了一团,她眼神茫然的向前走着,一脸灰败之色,无人理会她。

    那位卫六小姐走上前去,递了一块帕子过去:“随我来吧!卫二小姐,我带你去换件衣服衣服,收拾一番。”

    卫二小姐点了点头,跟她走向仕女馆。

    六安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看着这位卫二小姐踉跄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看不下去了,所谓欺人太甚不外如是吧!

    不敢离得太远,六安走近了些,呆在廊下等着。

    看着卫二小姐进屋,而后不多时,屋内响起了低低的哭泣声。

    卫瑶卿只觉得心里似是堵了什么似得,难受的紧。当年祖父曾告诉她“你莫要以为学了几天国祚之术,精通阴阳十三科就不将世上旁的女子放在眼中了,你学权术,眼界自是宽广,但在内宅,有时候女子的手段更是厉害,杀人不见血,却能叫人痛不欲生。”

    “我的明珠儿,祖父希望你遇到一个良人,将你捧在手心,不必经受内宅的考验。如若不能,祖父宁愿将你留在闺中,护上一辈子。”

    杀人不见血,叫人痛不欲生么?她知道卫瑶玉为了这一次机会准备了多久,正是因为知道,才明白卫瑶玉会有多么的绝望。卫瑶卿听着那扇门后卫瑶玉发出的低低的呜咽声,突然生出了几分后悔与自责,上前敲了敲门:“卫二小姐。”

    过了一会儿,卫瑶玉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换了衣裳,头发也重新梳了一遍,脸上施了一层薄薄的脂粉。

    “卫二小姐,一会儿呆在席上,哪里都不要去。”

    那小厮突然压低声音开口,卫瑶玉愣了一愣,抬头望去,方才在暗处还不曾注意到,眼下看那小厮站在她跟前,虽是一身小厮的打扮,可容貌清俊秀逸,容貌生的好的小厮也不是没有,可眼前这个气质委实太过出色,以至于根本就不像个小厮,更像是哪个偷穿了小厮衣裳的贵公子,她不是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厮的身后总是跟着一个小厮,小厮身后跟着小厮?几乎可以肯定的,她脱口而出:“你不是小厮吧,你是谁?”

    小厮淡淡一笑,卫瑶玉只觉的有些炫目却又有些熟悉,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两步,向她看去,却抿紧了唇,意思很明显,他不说,她卫瑶玉就不走。

    卫瑶卿有些诧异卫瑶玉的倔强,想了想道:“看不惯罢了,我与李欢、卫君宁关系不错。”

    这次轮到卫瑶玉诧异了:“李公子倒也罢了,只是舍弟的话,老实说你与他浑不似一类人。”

    卫瑶卿:“……”卫君宁到底该多差劲,让卫瑶玉发出这样的感慨。

    “你……你到底是谁?”

    六安只觉得那位卫六小姐忽地看了他一眼,他心中一跳,便听卫六小姐开口了:“叫我七安吧!”

    七……七安?六安突然眉头一跳,七安是什么东西,他还八安呢!

    “七安?”卫瑶玉点了点头,“方才带我过来,免我狼狈,多谢你了。”

    “无妨,二小姐回席吧!”卫瑶玉再次看了眼七安,转身离开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个普通的小厮?

    待到卫瑶玉离开之后,卫瑶卿才喊了一声:“六安。”

    “卫六小姐,什么事?”六安心中一紧。

    卫瑶卿看了如临大敌的六安一眼:“男宾那里第一轮的传枫笺结束了,我们去看看吧!”

    怎么又想到去看传枫笺了?六安虽心中嘀咕,却也跟了上去,大人说了让他跟紧了卫六小姐,回去要禀报的。

    传枫笺是大楚最具文人情怀的天子同宗帝发明的玩乐方式。宴席上将处理过的枫叶拿出来,题字写诗赋词,互相传阅,却不署名,通常是文人用来赏玩行酒令用的,今日城阳公主的生辰宴也安排了传枫笺。

    卫瑶卿跟六安到时,传枫笺刚结束,侍女们正在收拾用过的枫笺,卫瑶卿跟六安也过去帮忙。

    整理传枫笺似乎也没什么不妥的,六安跟着整理了片刻之后,抬头正见卫六小姐抽出其中一张传枫笺藏进了袖袋中,不由大惊。但随即又觉得奇怪,通常想收起来的传枫笺早被各家公子收起来了,留下的多半是不欲收走的传枫笺,左右无用之物,收与不收也无甚大碍,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大人的叮嘱,六安怎么看怎么觉得卫六小姐此举有几分奇怪。

    收拾完传枫笺,卫六小姐就回了明春门附近,取出口袋中的传枫笺,六安本是习武的,耳力便好,更何况离得也不远,但听到卫六小姐在说“观诗词亦是观人,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崔九倒是有想法,啧啧啧!”

    崔九?这不是卫六小姐的未婚夫么?她怎么知道这是崔九公子写的,六安只觉得脑袋有点不够用了,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不再多想了,还是交给大人自己想去吧,左右看到什么记下就是了。

    “清清,都怪卫家那个破落户的臭丫头,惹得我们耽搁了传枫笺,眼下倒好,第一轮传枫笺都结束了,那些用过的枫叶也叫人收了起来。”说话的少女一口脆生生的嗓子,语速又快又说得清楚,笑起来圆圆的脸上还嵌着两个小小的酒窝,看起来甚是舒服。是许国侯家的许四小姐许阮阮,因性子活泼直爽,在长安宗室世族少女中颇吃得开。

    苏三小姐做的一手好诗词,在长安颇有才女之名,闺名水清,苏水清。

    “无妨,再等下一轮便是。”苏水清笑了笑,似是不以为意,垂在袖中的手却捏紧了一张传枫笺。

第二十九章 事起

    等到苏水清和许阮阮回到席上时,第二轮传枫笺已经开始了。

    “清清,来首咏月的。”轮到苏水清时,许阮阮拍着手向她使眼色。谁不知道苏水清的咏月词作的最好,京中可说人人皆赞。

    只是今日,苏水清却朝许阮阮笑了笑,低头写了起来:“只凭风力健,不假羽毛丰。红线凌空去,青云有路通。”这首诗还算可以,只是比苏水清平日的水准却要差了不少,许阮阮露出些许失望之色:“清清,你之前不是说过要咏月的么,怎么临到头了又吟了纸鸢,我先前说那么久,你不曾听么?”

    苏水清闻言笑容也淡了几分,她素有才女之名,又家世甚好,一贯心高气傲,许阮阮看似无意的一句话却让她不悦了起来,瞟了眼对列的男宾:“我想作什么诗词自有我的考量,阮阮,你管的多了。”

    许阮阮闻言,脸色也有几分难看,她虽生的不是那等绝顶美人,但因着可爱直爽的性子,素日里很少有人敢重说她一句,苏水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给她好脸,她心气顿起,说了句天热要换衣气冲冲的离席了。

    苏水清心里有事,便没去哄她。

    挥退了身边的丫鬟,许阮阮掐着手里的花扔到地上狠狠的踩了几脚:“就你清高,哼,若不是为了崔九公子,谁高兴理你呢,还当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哼!”

    若非苏水清同崔涵交好,她许阮阮可懒得放下身段来哄她。犹自不解气的加了几脚,正听两个小厮说话的声音传来。

    “一个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一个红线凌空去,青云有路通。果然传闻说的一点都没错,崔九公子跟苏三小姐早已互许……”

    “你别胡说,说不定只是巧合呢?”

    “什么巧合啊,我亲眼看到的,崔九公子的传枫笺就藏在苏三小姐身上的香囊里。”

    “这……说不准是苏三小姐捡的呢!”

    “你捡一个我看看呢?”说话的小厮不屑的哼了一声,“九公子的字迹总有人认识吧,我亲眼看到的,绝对不假……”

    许阮阮脸色一白:她知道苏水清也心悦崔九公子,苏水清也知道她心悦崔九公子,一则崔九公子有婚约,二则也不曾听过九公子与哪家的闺秀走的特别近,因此虽同是心悦九公子,两人关系倒也不差。可若是苏水清早已跟崔九公子互许,许阮阮心中怒火中烧,苏水清刻意不告诉她,看着自己在她面前诉情意,看好戏一样耍她,苏水清,你真够狠的!

    许阮阮的指节发白,那两个小厮还在闲聊,“崔九公子原来喜欢苏三小姐这样的啊!如此一看,倒也相配,说起来连青阳县主都……其实青阳县主当真是生的极好,若不是……”

    后头的声音就有些低了,听不真切,左右都是些丫鬟小厮喜欢闲谈的八卦,许阮阮也没耐心再听下去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苏水清你如此耍我,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倒是那两个小厮提醒了我,呵,我奈何不了你,那青阳县主呢!

    待到许阮阮离开,六安看着一只脚曲着蹲在前头的卫六小姐,说不出话来,他头一回看到这样的官家小姐。一个人换了两种语调唱双簧,若非亲眼看到,他当真要以为真是两个背后嚼舌根的小厮了。

    双簧唱罢,卫瑶卿站了起来:“六安我回去伺候主子了,你也回去吧!”

    “可是……”六安还想说话。

    卫六小姐看也不看他一眼:“我的主子是二品官员家眷,你上不去紫云楼的。”

    这个理由……当真叫他无言以对。大人的官阶还真够不上。

    “回来了?”回到紫云楼上时,李欢正与身侧几位公子相谈甚欢,看到她回来,却还记得唤她一声。

    卫瑶卿点头,走到后头站定。

    “这是你的小厮?”那位患有腿疾的崔八公子看了过来,笑的很是温和,他的容貌生的很是俊朗,与崔九公子一母同胞,但名声比起长安城中赫赫有名的崔九公子却着实没什么人知道,原因便是在那微跛的左脚上,他患有腿疾,卫瑶卿知道这如今看似不起眼富贵闲人做派的崔八公子曾经也被家族寄予了厚望,只是三岁时的一次意外,让他从此跛了左足。彼时崔远道还未完全放弃他,数次登门请求她祖父施救,奈何大天师也只是个人,不是神仙,有些病注定是治不好的。那时候她便见过这位崔八公子,此后他便被崔远道放弃了,当时祖父对崔八公子还是很有几分赞赏的:“虽生有残疾,但此等情况下仍能专著一物,安心研究琴道,假以时日,必成天下第一流的琴师。”

    天下第一流的琴师或许对许多家族来说值得骄傲,但对于博陵崔氏这个世代在政权漩涡中挣扎的世族来说却并不是能锦上添花的事。博陵崔氏恐怕更需要写出“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这样诗词的后辈,卫瑶卿暗道难怪崔远道对崔九郎如此重视,绝不可能仅仅因为那张芝兰玉树的脸。

    “小的七安见过崔八公子。”卫瑶卿连忙行了个礼。

    崔八郎摆了摆手:“不必多礼,子谦,你身后的这个小厮好生出色。”

    李欢字子谦。闻言李欢脸上多了几分笑意:“所以我才特意将她带在身边。”

    “可读过书?”崔八郎问她。

    却见七安点了点头:“跟着少爷读过一些。”

    “不错。”崔八郎点了点头,似是十分满意,开玩笑道,“若是有朝一日,你家少爷不要你了,可以到我这里来伺候!”

    崔八郎说这话当真不过一句玩笑而已,熟料李欢却立刻变了脸色,“不可能!”说完这句话,似是也察觉到了自己反应有些过度,复又笑了笑,“怎么会呢?”

    崔八郎看了片刻七安又看了会儿李欢,转为若有所思。

    打趣过后,卫瑶卿抬头,却见紫云楼内原本在上首前几座坐着的青阳县主已经不见了踪影,而后一声尖叫声突然响起,最上首的城阳公主皱了皱眉,起身:“怎么回事?去看看!”

第三十章 毁了

    “听着像是从偏殿传来的。”长乐县主笑了笑,想到了什么似的,“青阳好像去那里休息了。”

    青阳这个名字对紫云楼中的人来说都不算陌生,联想到她的作风,众人皆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来。

    有人冲进了大殿,似是极为慌张的样子,众人望去,却见正是许国侯家的许四小姐许阮阮。

    “我……我不是故意看到的,”许阮阮似是惊魂未定。

    人都走到这里来了,也不能拉到一旁去问了,城阳公主皱眉,“怎么回事,许阮阮?”

    “我……我……清清她……躺在华相公的床上……我,青阳她……”

    “住口!”虽然只是寥寥数语,但足够让人浮想联翩的了,席中的苏夫人立刻出声喝止了她,“许四小姐何故毁我家清清声誉!”

    虽是呵斥,但苏夫人身旁的大丫鬟早从侧门溜出了大殿,往偏殿赶去。

    许阮阮似是害怕至极的捂住了嘴巴,同时也掩住了自己忍不住勾起的嘴角。苏水清的名声一贯很好,这种事情一出,我看你的名声还怎么好的起来。

    正束手无措模样站在原地的许阮阮忽地只觉身上似是有道凉凉地目光在打量她,忍不住回头望去,却见角落里不过站了几个小厮,看了片刻,没有相识之人,便收回了目光。

    许阮阮比她想象的更狠,或者不止许阮阮还有青阳县主,对于苏水清这样标榜清高的才女来说,毁了名声简直比杀了她更要狠。卫瑶卿原本不过是想只把苏家牵扯进来,没想到许阮阮这么一喊,可以想象的是,苏水清彻底完了。

    “我……我没有。”许阮阮一脸委屈的低下了头。

    苏夫人正要说话,又一声尖叫声响起。

    是苏水清的声音,那方才溜出去的大丫鬟慌忙跑了进来:“不好了,青阳县主划花了三小姐的脸!”

    “什么?”苏夫人再也坐不住了,城阳公主也跟了过去,殿内的歌舞早已撤去。

    “如此,我们也去看看吧!”有人提议道,这话一出,立刻引来了不少附和,这世上不缺喜好凑热闹的人。

    坐在紫云楼下听到这一出的何太平也不由吓了一跳:自古有言才貌双全,苏水清虽是才女的名头,但容貌也同样不俗,若是当真毁了,苏家精心培养出的才女可就当真废了,苏家不会善罢甘休的,一个刘小姐确实不被青阳县主放在眼中,那再加上一个苏水清呢?这一回,青阳县主怕是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出了这样的事,生辰宴自是办不下去了,不少不欲凑热闹的相继离席。

    何太平等了一会儿,才看到卫六小姐扮成的小厮跟在人后,低着头下了紫云楼。

    实在忍不住,何太平干咳了两声,那位卫六小姐似乎才注意到了这里,与身边的人说了几句,向这里走来。

    “六……七安啊,这事情……”何太平想到了六安说的话,及时改口。

    “我没有想到许阮阮和青阳县主那么狠,原本我只是想让苏家与青阳县主对上,但结果还是远超我的想象。”卫瑶卿说话间也不由叹了口气,她不是什么烂好人,苏水清先惹的她,她自是要还手,这件事她不会后悔,但许阮阮与青阳县主出手这般狠毒,生生毁了一个女子,还是让她觉得委实有些太狠了。

    “内宅之地,不见硝烟,你看着或生的美丽异常,或清新可爱的女子出手有时候比真刀真枪的拼杀也混不多让。真刀真枪的伤在皮肉,内宅的伤深入骨髓,毁人一生。我家的明珠儿若是折损在这等事情手上就太不值了。”祖父的声音放佛就在耳边响起,“内宅之地,明珠儿可以一生都遇不到,但一定不能放松警惕,成为他人鱼肉的对象。我家的明珠儿人这般聪明,一定要小心。”

    祖父,我大概明白了。明白了您的苦心,也明白了这世上少有您这样的男子,可以让祖母一生免于内宅的争斗,情深至斯,是为不寿。卫瑶卿闭了闭眼,再次睁开已是一片清明:“放心,何大人,这次你暂且能睡个好觉了,我也是。”

    与何太平错身而过。

    何太平怔在原地:看来青阳县主又要关回去了。

    回去的马车里,李欢在说着先时看到的一幕:“苏水清衣冠不整的躺在床上,一边是青阳县主和她的男宠。青阳县主愤恨之下,划伤了苏水清的脸,伤口那么深,估计苏水清的整张脸都是要毁了。还有那个许阮阮,平素里看着跟苏水清关系那么好,真是好友遇到这等事情不都应该帮忙遮掩么?可见许阮阮也并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纯良啊!也不知道苏水清哪里惹到了青阳县主,下手那么狠,看着像泄愤。”

    卫瑶卿没有说话。

    卫府很快便到了,卫瑶玉率先下车,经过她的时候,卫瑶卿只听到她说了一句“谢谢,七安!”而后便头也不回的进门了。

    “原先还想要你避着青阳县主的,眼下有苏家在,估摸着短时间之内,青阳县主不会被放出来了。”李欢送他们进门的时候,特地压低了声音,“有人说是因为崔九公子,你……你要小心。”

    蓝颜多祸水,卫瑶卿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那我过几日再过来看你……你们。”李欢有些局促地跺了跺脚,朝他们作了一揖,这才转身离开。

    “吃饱了么?”看着揉肚子的卫君宁,卫瑶卿笑问。

    卫君宁点了点头:“撑着了。”

    “那你还吃那么多?”

    “李欢要结交好友,我若是不吃的话,他又要顾上我,岂不是给他添麻烦,他是拿我当朋友,我怎么能给他添乱?”小纨绔摇了摇头,“我都已经比六姐笨了那么多了,若是还不识趣那就太令人讨厌了。”

    卫瑶卿很是诧异。

    那边卫君宁想了想又道:“对了,六姐,我听他们谈的时候说什么寺的天师要来长安了,是跟阴阳司一样的天师么?”

    卫瑶卿心中一动:“可是实际寺?”

    “对对对,实际寺。”

    “实际寺主修阴阳十三科的国祚之术,主持天光大师是国师,不是天师。”卫瑶卿纠正他。

    “对对对,”卫君宁很努力的在回想,“还说什么妙先生的……”

    “可是庙远先生?”突然拔高的女声响起,

    卫君宁看着紧紧抓住自己手的六姐还有些转不过弯来,他与六姐接触的不多,最近才开始熟悉起来,记忆中的六姐从来都是淡定自若的模样,让人心安,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双目里闪着激动的光,这般情绪外露的模样还是他第一次看到。

    卫君宁只觉喉中突然有些干涩,原本不甚清楚的记忆一下变的清晰了起来,他动了动唇,艰难的开口了:

    “他们……他们说,庙远先生死了。”

    长久以来的支撑轰然倒塌!

第三十一章 怀念

    她五岁离京前往实际寺,卫瑶卿还记得那时候第一次看到那位名动天下的庙远先生时的样子,他吊儿郎当的从树上跳下来:“这么大的孩子就一个人来这里了,啧啧啧,真是可怜。”

    “那正好你来带这小姑娘。”天光大师笑眯眯的接过了话,“我看你与她颇有缘份。”

    “这么一点点大,大个十几二十岁还差不多。”庙远先生一脸嫌弃的模样,“这么点点大,我是要带孩子么?”

    她自幼在族中极受宠爱,虽然未必全然听得懂他们的话,但也从庙远先生嫌弃的模样中察觉到了几分,于是撇了撇嘴,一张嘴,发出了一道惊天动地的哭声。

    庙远先生似是也被她吓到了,末了才不情不愿的说道:“那好吧,我就当带孩子了。”

    彼时,那位看破红尘的睿智国师只是笑而不语。

    于是接触中,她知道庙远先生来自几千年以后的世界,听着光怪陆离的奇怪世界,她羡慕不已。

    “我也想去!”于是她喊。

    庙远先生“哈”了一声,捏着鼻子学她说话:“我也想去!说的倒轻巧,当我在这个世界再没有任何牵挂的时候,我就能回去了。”

    所有人都道庙远先生留在实际寺不再出一步,然而却不知他乔装打扮,带着满满五车的书,亲自带着年纪尚幼的她走遍大楚的大江南北,甚至远至南疆。从江南水乡,到塞北荒野,她幸运至斯,小小年纪便有幸看遍这万里河山,从五岁的幼童到十五岁的及芨少女,十年的时间,边学边感受着大楚河山的风光。曾看过金陵富贵乡千金难求的歌舞,也曾在塞北大漠独自穿行半月不见一人,看过江湖豪杰的义气,也能从江湖义气的背后看到江湖险恶。摸爬滚打练就出了一身功夫。没有什么比逆境更能练人,读万卷书就要行万里路。每读熟一本便烧去一本,带着满满五车的书离京,回来之时却只有她与庙远先生身边的两个包裹。

    “你那么厉害,为什么不出山?”她曾问。

    “因为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啊,干扰的太多,未来的那个我也许就不存在了。”

    当她长到十五岁的年华,终于下山,他前来相送,仍是那副没有正经的样子:“我好像当真是年纪大了啊,一眨眼,那个小不点就长那么大了。”

    “我要去做天师,做大天师回来给先生瞧瞧!”彼时的明珠儿意气风发,带着天赋的聪颖、十年的苦学与见闻摩拳擦掌,只是没想到此一去面临的却终究是家族覆灭的命运。

    前十五年她太幸运了,或许是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没有过的幸运,所以如今的苦难接踵而至么?

    先生,亦师亦父,嬉笑怒骂间教会了她很多人终其一生也可能学不到的东西。

    她还记得先生送她的十五岁生辰的礼物,登上泰山之顶的那一刻,一轮红日喷薄而出,他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我教出的孩子眼界要放的远,置于足下,看不到远处的话,谁也不知道你会失去什么。这轮日出就是先生送你的礼物,大方吧?呃,其实是没钱了,昨日晚上那只烧鸡是先生口袋里最后的铜板了。”

    眼泪夺眶而出,先生,先生……为什么连你都不在了。

    一瞬间,心如死灰。

    病来如山倒。

    “又病了啊”“吃些药就没事了”“她心有郁结,忧思过多”“心病还需心药医啊”“我这把老骨头三天两头往你卫家跑”还有清朗的男声“祖父让璟过来看看”悉悉索索的声音中,她闭着眼睛在梦魇里挣扎,实际寺、祖父、庙远先生、祖母、她的家人们的身影在眼前交错。

    在梦魇深处,她站在高高的悬崖上,跟前是万丈深渊,身后却是虎狼环视。

    *******

    “六姐,你没事吧!”再次睁眼,入目的是小纨绔发红的双眼,再往旁边看,是大病初愈,撑着龙头拐杖的祖母,众人眼中“没用”的父亲,懦弱的母亲,还有要强却始终记得维护她的二姐。

    她笑了笑,一滴泪自眼眶划出:“我没事了。”祖母告诉她哭要哭的是时候,她牢牢谨记,但是这一次,她当真忍不住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周老夫人握着她的手,“祖母还等着六姐儿好起来考女天师呢!”

    “好。”嗓子有些干涩,李氏连忙端过水来喂她喝了下去。

    “爹爹给你做了个一样的盒子。”卫同远指了指桌上那个报时的木盒,“上次见你喜欢,这次特地给你做了一个。”

    “你自己看看你自己最近瘦成什么样子了!”卫瑶玉一脸嫌弃的模样,“动不动就生病,风吹即倒的样子,难看死了。”

    卫瑶卿一一点头回应。先生说眼界要放的远,置于足下看不到远处的话,谁也不知道你会失去什么。是啊,我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泼天的仇恨,祖父的遗愿,还有卫家的困局,怎能一心求死?

    她的病来的快,去的也快,当李欢再次登门的时候卫瑶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这次来是做什么的?”卫瑶卿看着一身胡服打扮的李欢,问道。

    李欢一笑:“打马球。不过这一回绝对不会再要你上场了,上次跟崔八公子,盛四公子还有怀化将军约好了一起玩的,正好让君宁一起来试试手!马球嘛还是要多练的。”

    卫瑶卿想了想点头应允。

    不多时三人便出了门。

    “夫人手艺越发精进了。”何太平喝了一口鸡汤,舒服的眯了眯眼。

    何夫人擅长烹饪,何太平的吃食,她从不假他人之手。

    “那就多吃点,你在衙门里呆了两个晚上了。”何夫人叹了口气,这个夫君哪里都好,就是办公起来总能连着几日不睡觉,叫人不由担心起他的身体来。

    “那今晚就回去歇一歇,左右这件案子也不是那么快就能办完的。”何太平点头答应下来。

    便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六安的声音:“大人!”

    “进来吧!怎么了,六安?”何太平看着进屋的六安,随口问了一句。

    “大人,卫六小姐出门了。”

    “什么?”何太平手里的勺子“哐搪”一声掉入碗中。

    何夫人看的连连摇头:“就是出个门而已,太平,你紧张什么?”

    “夫人说的是。”何太平察觉到自己反应过大,冷静了下来,连连点头,继续喝碗里的鸡汤,“六安,卫六小姐出门做什么你知道么?”

    “李府牧家的公子来找卫二公子和卫六小姐打马球去了。”

    “打马球!”何太平一下子跳了起来,“又打马球?”

    何夫人白了何太平一眼:“你啊,急什么?打个马球而已嘛,卫六小姐出门也没有次次有事嘛,还有上一回生辰宴,六小姐不是没去嘛,不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所以跟卫六小姐没什么关系嘛!”

    这话一出,何太平跟六安脸色却有几分古怪了起来:她去了的。

第三十二章 隔世

    经过张家祖宅的时候,卫瑶卿只是默默地看着马车经过而后放下了手里的帘子。

    走到观席之上坐了下来,今日回园之中人并不多,似是李欢特意为了结交黄小将军、盛四公子和崔八公子包下的,除却这几人之外,就是以往李欢的几个朋友章之林等人。

    黄小将军长的虎头虎脑,单看外貌并不十分出色,只是到底将门出身,很是生龙活虎的样子,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满场乱跑,盛四公子穿了一件黛青色的窄袖胡服,身后还穿了一件薄薄的红绸披风,相貌清秀端正,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教养良好的公子。

    若说相貌最出色的,除了卫君宁外,便是她身边这位剑眉星眸,五官分明俊朗的崔八公子了,只是患有腿疾,无法下场,他倒也不以为意,在卫瑶卿的身边坐了下来,很礼貌打了个招呼:“卫六小姐!在下崔琮。”并没有因着她与崔九郎不知道能不能成的婚约刻意避着她。

    “崔八公子。”卫瑶卿也福了福身,坐了下来,场中的少年在畅快的奔跑着。

    “当真是少年意气!”崔琮发出了一声感慨。

    卫瑶卿侧了侧脑袋,似是特意靠近他:“崔八公子琴技也是叫人佩服的。”

    “闲着无事玩的小道罢了。”崔琮笑道。

    “小道也是道。”卫瑶卿说罢再次看向场中欢跑的少年们,黄小将军一杆挥起,马球落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稳稳落网,场中发出了一道响亮的喝彩声。

    崔琮目光却在卫瑶卿身上,盯着她看了许久之后,突然开口:“七安!”

    面前的少女毫无反应,过了片刻,崔琮叹了口气,那少女似是才有所反应的回过头来:“八公子,何故叹气?”

    “没什么!”崔琮摇了摇头。

    卫瑶卿笑了笑,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她对自己的易容很有信心,能在庙远先生这般挑剔的人面前易容的看不出半点差异,这点信心她还是有的。若是换个人被崔琮一诈,怕是要诈出来了,只是她嘛,从小和庙远先生玩着这样的游戏长大,在没有绝对的证据面前,她可以表现的没有半点错处。至于崔琮是怎么怀疑上的,卫瑶卿叹了口气,也有几分不解。但不管怎么说,她这里必须是要滴水不漏的。至于证据,等崔琮找到再说吧!

    就在这时,心头忽地一震,卫瑶卿脸色微变,是她打下的朱砂印,算了算,被她打下朱砂印的除却已经解了的卫君宁之外,就只有那晚引着卫君宁去墓地的那只女鬼了,卫瑶卿起身,虽说不知道大白天的那只女鬼又上了谁的身,怎么会出现在这附近,但她总是要去看一看的。

    “失陪。”朝崔琮点了点头,卫瑶卿转身离开。

    崔琮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一路追出了回园,竟往天师道去了,卫瑶卿愣了一愣,却还是追了上去,待追到张家祖宅附近,那棵古杏横出枝杈的地方时,一阵剧痛传来,卫瑶卿吃痛的轻呼了一声,靠墙蹲了下来,朱砂印被破了,那只女鬼竟是在这短短一会儿的功夫被人收了么?

    待剧痛稍缓,卫瑶卿扶着墙站了起来,忽地心有所感,猛地一抬头,一张令人心驰摇曳的脸出现在了眼前。脸似山岳为画,双瞳微转,星辉流转。他就这样静静的站在她的面前,在这棵见证了张家数百年盛衰的古杏之下,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灰白的长发仿佛带去了几分岁月沧桑的色彩,这样的沧桑,衬的那张年轻的脸仿佛带着一层蒙蒙的光泽,如天边明月,绝世美玉,雪岭之花。

    卫瑶卿一阵恍惚,放佛回到了很多年前,也是这张脸,撑着一柄墨黑的十八节骨竹伞,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了她的跟前。

    她心中一悸,一瞬间不由自主的心跳让她深吸了一口气,很快便平静了下来。

    没想到隔了两世,同样的十三岁,看到这张脸时的心悸也是如此的相似。不同的是,彼时她是无忧无虑的明珠儿,身边有庙远先生作伴出主意,她也付诸了行动,奈何总是相差一步,她回长安,他也回了实际寺,待她回到实际寺,他又离开了。

    而现在,她曾经满心的少女情怀在家族覆灭、亲人离去的冲击之下早已剩不下什么东西了。以至于初时的悸动之后,她心中已是一片平静,或许还有些微的怀念,为曾经的那个明珠儿,如每一个普通的少女一般,在合适的年纪,遇到了那个敲击她少女情怀的美少年。就似韦庄的《思帝乡》中所言的那样“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但后两句,她并不喜欢“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她不是后两句中的那种女子,她拿得起,自然也放得下。从前满心少女情怀的明珠儿不是,如今的卫瑶卿更不是。

    裴宗之,出自江南裴氏,这个大楚曾经首屈一指的世族,裴家先祖裴无忌曾是太宗皇帝打下江山后绘制的《功臣谱》中排在第一位的人物。所有人都以为裴氏将要崛起成为大楚首屈一指的世族之时,裴无忌却激流勇退,辞官而去,居于江南,终成富贵闲人,往后的裴家族人也不再有人参加科考,直至裴宗之的出现,他自幼被天光大师选为入室弟子,天光大师三入裴家,才得以收之为徒,不出意外的话,裴宗之将是下一任的国师。

    只是,虽同在实际寺,她与裴宗之却着实没什么缘分,她虽记在天光大师名下,却是由庙远先生一手带大,总是生生错过,长到十三岁才第一次见他,再见是同样的十三岁,却已隔了两世。

    没有想到实际寺来的居然是他。

    若论容貌,让长安贵女多痴迷的崔九公子崔璟并不逊于他,只是两人气质却截然不同,若说崔九公子是芝兰玉树少年风流的文人墨客,那么裴宗之,不知是自身气质使然,还是那一头灰白的长发,让他浑不似俗世中人,与人放佛天生隔着距离,让人无法靠近。

    知道当年才十三岁的她动了心思之后,庙远先生倒是难得的瞥了她一眼:“眼光倒是不错,先且不说他人怎么样,光这张脸,倒天生一副国师的模样。不管生人熟人都勿近。”

    他看了她一眼,脚下略略一停,而后离开,就像前世那样再次错身而过。

    居然会是他。张家出事后,卫瑶卿就猜到实际寺会来人,实际寺是大楚国寺,不会干涉天子行事,但对于与实际寺有缘之人,又不会坐视不管,所以实际寺定会派人来善后,只是没想到居然是他。卫瑶卿的脑海中想起了天光大师的模样,平凡的容貌中却有亮如星辰的瞳子,眼里是看破红尘的睿智。

第三十三章 杨公

    朱砂印已解,疼痛渐渐散去,卫瑶卿转身离开。

    风起,百年古杏簌簌落了一地。不多时便有三人出现在了天师道口,徘徊了片刻之后如有约定一般同时出现在了古杏树下。

    “那只镇宅的女鬼已经被人收了。”说话的人,若是卫瑶卿在的话,能认出就是不久前曾见过一回的崔远道身边的魏先生。

    魏先生身旁的两人同是术士,闻言不由惊讶不已:“连点动静都没有,这么快!”

    “是上次打了朱砂印的那个人么?”

    “不敢肯定是不是同一个人,但绝对是个高手。连点打斗的痕迹都没有,眨眼的功夫就收了那女鬼,不是收服之人手段太高还能是什么?”魏先生不由皱眉,“也不知道那人什么来头,不过手段不会低于阴阳司的五位天师。天下术士奇人辈出,果然不能小觑。”

    “还好在杨公回京之前发现了那只女鬼,若是杨公相看风水时看到了,那才叫出大事了。”其中一人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杨公是风水大家,什么情形没见过?你们多虑了。”魏先生摇了摇头,叹道,“罢了,收了最好,我等回去吧!”

    三人口中说的杨公是阴阳司的五位天师之一,名杨筠松,别号亦玄,世人又称他“救贫先生”,因为喜好走街串巷,替人指点风水而得名。是风水堪舆的顶尖高手。

    “说起来,杨公好端端的,怎么会离京?”一个术士时分不解,“先前杨公不是在替圣上选址皇陵么?”

    “李修缘年纪轻轻就登上大天师的位子,论资历,论家世,这个位子怎么轮的到他?杨公自是不满。”另一个术士不屑的撇了撇嘴,“还不是出卖了前大天师自己的岳父大人得来的位子,这等人的人品自然叫人不齿的,阴阳司中看不惯他的又不是没有。”

    “李修缘实力是有的,否则前大天师也不会这般器重他。”魏先生叹了口气,“你们再不满可以私下说,何必在这里说这些话?小心隔墙有耳。”

    术士乃天下奇人,尤其进入阴阳司的,确实有几分能力,有能者难免脾气有些古怪,清高而气傲,张家是延绵了几百年的术士世族,前大天师不管出身资历都足够了才叫人不敢多说,如李修缘这样半路出山的,阴阳司的人能服气才怪。就算同是程厉盛一派的人,也未必会服李修缘。

    “卫六小姐,你回来了?”回去的时候,正见李欢人已坐到了观席上,手里还拿着一只墨色食盒,见她回来扬了扬手里的食盒。

    卫瑶卿走过去坐了下来:“来时倒没注意你带了小食来。”

    “方才让人去买的。”李欢笑道。

    “多谢。”卫瑶卿点头坐下。

    一旁的崔琮看着笑而不语。

    “卫六小姐何必那么客气呢!”李欢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尴尬。

    “你结交人以诚,我总是要铭记在心的。”卫瑶卿接过了食盒。“怎么到观席上来了?”

    “君宁下场要多练练,正好多出一人,我便过来坐了,总不能冷落了你……你们。”

    卫瑶卿点头:“多谢。”

    崔琮不喜小食,看卫瑶卿捏了一块山楂卷儿放进口中,李欢脸上笑容却渐渐淡了下来:“虽然之前因为那件事,我们跟武三郎约好的打马球是打不成了,但接下来一段时日,我却是不能来了。”

    “为何?”

    一旁的崔琮突然开口:“是国子监的六艺试吧!还有一个半月的功夫。”

    九月又被长安世族少年少女们戏称为“试月”,四年一度的科考,三年一度的钦天监入试考核,国子监的六艺试等等一系列数得上名号的考试均在九月。

    “如此,倒是要准备一番了。”她不曾进过国子监,但张家族中的孩子也有入国子监的,自然知道六艺试的重要性,考得好的,说出去也能沾上几分光,若是考的不好,那就有些丢人了。

    李欢在国子监的成绩不错,国子监分四院:太学院、四门学院、书学院、算学院。虽说明面上四所学院各有所长,但私下都认为太学院最好,宗室子弟,一品大院家眷大部分在太学院读书,是读书,也是权贵互相结交的途径。

    卫家也有在国子监读书的子弟,伯父卫同知的独子,卫家的嫡长子卫君临就在国子监的四门学院读书,不过那是之前了。自从卫同知出事后,他也被软禁在卫家长房的院内,国子监的课也暂停了。

    京兆府牧官居正二品,除却家世外,李欢确实是因为读书读得好才进的太学院。

    “九公子今年可准备参加六艺试?”李欢似是随意的问了一句,“听闻九公子从8岁入学国子监开始,到如今参加过七届六艺试,每年都有单科第一的牌子入手。”崔九郎的名声可不是空穴来风。

    “这倒是不清楚。可能参加一两科,也有可能不参加吧!”崔琮笑了笑,倒也风光霁月,“我有腿疾,一向甚少理会这等事,不过听说九弟今年准备入场科考,族里的十三弟也要提早入学了。回去倒是可以打听一二。”

    “不必不必。”李欢连忙摆手,“原本你我随意一提,旁人若是多心了便不好了。”

    崔琮笑了笑,也不再多提。

    李欢转头又问卫瑶卿:“听君宁说你要参加今年的钦天监入试考试?”

    卫瑶卿点头,俏皮的眨了眨眼:“不过我可没有你们这么大的压力,我父亲考了二十年的钦天监,我考上十年若是能上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听她这般打趣,李欢、崔琮都笑了出来。

    何太平担心了一整天,直至晚上入睡前,还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今日卫六小姐去打马球居然没出什么事,松了口气的同时,隐隐有几分庆幸。

    只是他没想到等到第二日就出事了,而且是连着两件大事接踵而来,第一件便是阴阳司的五位天师之一的杨公杨筠松回长安城的途中遇上云麾、归德两营操练演习,回京路过的杨公不小心被误伤摔断了腿。第二件事来自国子监,几个太学院的学生打架,有人被换了院,国子监的学生打架,何太平可不觉得这是小事,弄的不好就是宗室世族间的内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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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赐一品介绍:
卫瑶卿一睁眼,就从张家的掌上明珠变成了一位因为未婚夫太过出色而被嫌弃的平凡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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