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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漫漫步归     天赐一品txt下载     天赐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二十四章 夜半

    今晚,注定有不少人无法入眠。老太爷回来之后就连饭也没用,就喊来了看重的晚辈。有夜半起身的经过时,还能看到书房里亮着的灯,没有一点要熄灭的迹象。

    这是还在谈话啊!都多晚了啊,老太爷自从回来之后就没出来过。这样的情形不是发生在一家,而是发生在三家。

    崔王谢三家。

    “乔相负责善后了,今日的事除了我们几个老家伙,谁也不会传出去。活下来的营兵也立下了军令状。”王老太爷蹙着眉头说着今日所见,轻哂,“若是连控制住三百营兵的手段都没有,乔环就趁早告老还乡吧!”

    “营兵是小事,这些都是小事。”对面坐着的年轻公子正是他最看重的,这一辈的子侄王栩,“我觉得,她才是关键。”

    “啪!”王老太爷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桌子上,力道不小,以至于桌子晃了晃,“人都被乔环带走了,能怎么样?乔环又不会拿她怎么样,好吃好喝的供着,不说不会少根毛了,没准还能多出几两肉出来呢!你没看到带她走时,她有多听话,自己把手伸出去。”

    “自己把手伸出去?”王栩顿了顿,“我觉得有点怪啊!”

    “废话。你没看到她那个样子。”王老太爷哂笑,似是在自嘲,“不哭不笑,不喜不怒。”

    “很配合?”王栩想着形容词。

    王老太爷却“啐”了一口:“呸!阴阳怪气的。就像今天她咬程厉胜之前一样,也是这幅阴阳怪气的样子。”

    “祖父,别生气。”王栩笑了,起身端了杯茶给王老太爷,“这世上很多事,其实仔细想想没那么麻烦。不管她是张明珠还是不是,她这个人可以合作就够了。”

    “说的倒轻巧。”王老太爷斜了他一眼,却没有再反驳,“她若是张明珠的话,这长安城里曾慕名前往张家问过口风提亲的不计其数,却都被张昌明那老儿给赶了出来。藏着掖着跟个宝一样……”

    可不是视若珍宝么?就连王家也被回绝过。

    “丑一,”顿了半晌,王老太爷突然出声喊起了丑一,当丑一现身之后,王老太爷啧了啧嘴:“去问问那丫头什么意思,欠老夫的钱不准备还了?让她早些出来还钱!”

    真是亏大了,她倒是轻松,跟着乔环走了,钱是不准备还了么?王老太爷腹诽:那可不行!

    ……

    ……

    大门被人甩上,惊起一地的灰尘。吃了个闭门羹的裴羡之吐出了两口浊气,到底做不出敲门赖着进入的勾当,他站在门前扬声道:“裴宗之,别怨我没提醒你,你不告诉我今日怎么回事,程相爷怎么被扣在宫中了也就罢了。三叔公过两日就到,你总要见一见吧!”

    喊了半日,一阵的声响,门被拉开了一条缝,一大一小两个脑袋从门中透了出来。不是裴宗之,是黄石先生,和那个跟他们住在一起的小童子。

    小童子警惕的看着他,黄石先生神情尴尬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啊,裴公子,裴宗之不在家!”

    不……不在家?裴羡之愣住了,“那他能去哪里?”

    “我不知道啊!”黄石先生继续讪笑,“你也知道,他这个人能飞檐走壁,我们就是普通人,他平时就神出鬼没的,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不见都不知道。问我们也不知道啊!”

    裴羡之眉头紧皱,虚虚一礼,道了一声“打扰了”转身离去。

    等到人离开之后,黄石先生才转向一旁的张解:“小子,你干什么呢?这么晚不睡觉?以后当心长不高!”

    “我睡不着。”张解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我……我想卫姐姐了。”

    想那丫头了?笑容一下子凝滞在了脸上,黄石先生弯起的唇角垮了下来,总觉得有种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两人相对无言半晌之后,黄石先生叹了口气:“小子,既然睡不着,我们出去逛逛怎么样?”

    张解点了点头。

    ……

    ……

    已是半夜了,别的地方这等时候早没有什么人了,纵使繁华如长安城,眼下也没有几家店铺开着了。多是些临街的小食肆,做的就是夜半食客的生意。

    黄石先生带着张解一家一家的找着,终于在一家尚未打烊的小食肆里找到了人。

    “就知道他大半夜出来没干好事。”黄石先生龇牙,“溜出来一个人吃独食呢,走,我们也去蹭一蹭。”

    两人走入小食肆内。

    这食肆是真的小,一共四张小桌子,坐着两个未归的食客,一个是裴宗之,还有一个似乎只是街道坊市中的普通百姓,形容邋遢的坐在那里。

    进入食肆便被扑面而来呛人的辣香呛的打了个喷嚏。还未吃入腹中,空气中似乎已经蔓延着香辣的味道。

    裴宗之面前摆着一只大大的锅子,里头流动的红色汤液,和浮于表面的红椒看的人一阵后怕。

    这似乎是川蜀之地迁徙来长安的百姓开的食肆。

    “你不是喜欢吃糖吗?怎么吃这个了。”黄石先生牵着张解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老板连忙拿来了两套碗筷餐具。

    对面的裴宗之抬头,双目、鼻头、嘴巴具是红红的。

    “我不知道,我难受。”他说罢,再次低下头去,擦了擦眼睛,似乎被辣到了。

    黄石先生撇了撇嘴:“真没用!”与裴宗之不同的是,一旁那个形容邋遢的汉子大口大口的吃着,似乎很习惯这种味道,他也时不时的擦擦眼睛,彷佛也在哭。

    “你哭什么?”黄石先生被这眼前两个食客边吃边哭的情形吓到了。

    “思乡。”与他邋遢的外表不同,汉子的声音似乎很是年轻,低头吃着。

    是川蜀之地的人么?这没什么奇怪的,长安城蓝眼睛的胡人都有不少呢,毕竟大楚国都嘛,谁都想来这京师看一看。黄石先生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夹了一筷,黄石先生热情的帮张解夹菜:“小子,放开肚子吃,今日这家伙请客。”

    张解点了点头,刚吃了一口,就见对面的裴宗之站了起来,向外走去,于是连忙拉了拉黄石先生。

    黄石先生不以为意的说道:“他吃的难受,可能去茅房什么地方了,会回来的。”

    哦,这样啊,那就不用在意了,店内的三个食客继续低头吃了起来,老板在一旁搅动着汤发出阵阵诱人的香味。

第三百二十五章 没有

    “她……怎么样?”到底还是忍不住,在书房枯坐了许久的乔环开口问道。

    一旁的侍从点头:“很好。没有吵闹,洗漱完之后,正在用饭,胃口也不错,吃了不少。”

    乔环点头,再次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若是张家没有出事就好了,如此聪慧的孩子,是社稷之福。但是……没有如果。她被发现的时候太晚了,他又没来得及及时纠正,她如今的性子,已成了这个样子,带着戾气,睚眦必报,与他纯善的老友完全不同。一个孩子是不要紧的,就如他能容得下张解,能护住张解一样。但她不一样,她跟张解那孩子不同。

    一个满身戾气、又如此厉害的孩子就在陛下身边,他不敢赌,也无法用陛下的安危去赌。这个孩子和她的祖父完全不是同一种人。

    乔环想着摇了摇头:“将名册送去,本相会亲自为她保媒,让她自己挑选。”然后嫁人生子,幸福美满,除了……没有自由,什么都会有。只是想了想,乔环不知为何又有些烦躁了起来。

    ……

    ……

    相比乔环的烦躁,她似乎过的还不错。一口一口的啃着肉,吐着骨头,喝着汤,又让侍女们帮她将水果洗好去皮切成小块,一勺一勺的送入她的口中。

    满桌的菜,她吃了不少,直到打了个饱嗝,起身,坐在软塌上,侍女很懂事贴心的送来了茶让她去去口中的油腻,还有人搬来一本厚重的名册。

    少女懒懒的坐在软塌上,身上穿着一条粉色的长裙,脚不着地在空中晃悠着,显得格外的惬意,翻开名册,看着里头适龄少年儿郎的画像。和一旁的侍女们闲聊。

    “这个长得不错。”

    “这个不行。”

    “那个眼睛好看。”

    “这个年纪轻轻怎么有胡子了”

    ……

    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声轻笑声,若是不了解的人见到这一幕恐怕会觉得莫名的温馨吧!

    聊到夜深,终于困倦了,侍女吹灭了床头的灯,少女躺了下去,手规矩的放在被子上,沉重的铁链放在一旁。很快呼吸便变得绵延顺长了起来,似乎已经睡着了。

    侍女走出了门,屋内只余她一个人了。

    少女阖着眼,似乎睡的很像,长长的睫毛遮掩住了微微张开的双眼。

    眼前一片黑暗,待适应了黑暗,依稀能看到门外不远处巡逻的护卫,而屋内,察觉到身后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少女轻呼了一口气:吓死她了。哪个人大半夜的跑到这屋子里来,还没被人发觉,话也不说,也不发出声响,只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看着她。

    少女似乎睡的很熟,半晌之后却突然皱起了眉,额头上冷汗涔涔,整个人似乎痛的很,挣扎着坐了起来,俯身弓起了背,无声而又痛苦地颤抖着。

    那双眼睛还是没有动,似乎还在看着她,藏在牙齿里的山楂汁一口吐了出来,暗红如血迹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她似乎终于支撑不住瘫软在了床上,眼神开始涣散。

    那双眼睛似乎眨了眨,总算动了,轻巧的落了地,向她走来。

    在手伸到她鼻息口的那一瞬间,少女瞬间跳起,手上的铁链此刻在她手里轻如无物,一脚踢向来人,而后铁链拴住了他的脖子。

    虽说没有点灯,但还是借着几缕透过窗缝的的月光看清了来人。

    我去你大爷的,裴宗之,老娘掐死你!就算做鬼也不放过你!

    她恶狠狠的用铁链拴住了他的脖子,向外拉去,膝盖顶在他的胸前。

    眼看他快撑不住了这才停住了手里的动作,压低声音瞪着他:“裴宗之,你还有什么遗言?”

    他捂着脖子看着她,似乎也被她方才的动作吓到了:“你方才怎会……”

    “你的山楂汁啊!”少女冷笑,话中有明显的怒意,“我有今日都是你害的,我倒霉你也别想好过!我要拉你陪葬!”

    “我没有害你。”他捂着脖子,转了转脑袋,似乎有些难受。

    “那张明珠借尸还魂怎么回事?他们怎么知道的?”

    他沉默了。

    一巴掌打了上来,脸上立刻肿起了一片,少女满脸怒意的看着他。

    脸上顶着巴掌印,脖子里拴着随时会拉直的铁链,平日里仙风道骨的裴先生看起来有些滑稽可笑。

    “感觉怎么样?”少女恶狠狠的看着他,方才那一巴掌用上了内力,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不会好受。

    他老老实实的回道:“很痛。”

    少女冷笑:“知道痛就对了,说吧,他们怎么知道的?”说着她扬起了手,随时准备一巴掌再次甩下去。

    “我与实际寺每隔一段时日都会有书信来往,因为用阴阳术才能破解,再者说来,以往这些信件也没出过什么问题。所以没有防备。”

    “但这一次信被裴羡之取走了,他碰到了李修缘,知晓你可能回来了。应当是还找了什么人帮忙吧,这几日长安城附近莫名其妙的死了一些人,多数都是在张明珠身死的那一刻有大劫的。”

    就知道没有什么实际的证据,只能无一遗漏的屠杀,少女拉起了铁链。

    他连忙看过来:“我已经说了,你为什么不放开我?”

    “我眼下日子不好过……”少女冷笑,“要拉个人做垫背的。”

    “那与我何干?我又没害你!黄石先生不是提醒你要小心了么?”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你……你快放开我!”

    “跟你没关系,跟裴羡之有关吧!”少女拉着铁链,阴测测的看着他,

    “那你去找他!”

    “我被关起来了,找不到他。就先拿你开刀好了。”少女声音阴测测的,“要怪就怪你也姓裴!”

    ……

    丑一从天窗口缩骨而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少女冷着一张脸在杀人。而杀的还不是普通人,正是那位实际寺的裴先生!

    “你……你在干什么?”被丑一拉住的那一瞬间,铁链下的裴宗之转了个身,捏住铁链,一声不大的轻响,铁链断裂成了两截,而后连忙退到一旁,似乎还有些心有余悸,两人互相看着对方,神情警惕而古怪。

    沉默了半晌,裴宗之上前,从袖中取出一只瓷瓶:“这个药水粘性不错,一会儿用这个粘一下,别让人看出来铁链断了。”说罢便跳上房梁,从天窗里钻了出去。

    少女转过身,看向丑一:“你问我在干什么?看不到么?我在杀人啊!”

第三百二十六章 七情(月票150+)

    这么轻轻巧巧的说出杀人两个字?

    丑一眉头跳了跳,看向她,说出了自己这一次来的正事:“老太爷说不要忘了你还欠着钱呢!”

    少女坐在桌子上:“我都这样了,他就不用那么小气了吧!一笔勾销怎么样?”

    丑一清咳了一声:“所以老太爷怕你欠钱不还,让我来问你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么?”

    “哟,”即便是在黑暗中也可以看到少女的眼睛明显一亮,“没想到老太爷居然这么够意思!”

    “老太爷说了他只是怕你欠钱不还!”

    “没事,”少女摆了摆手,“老太爷就是那样的人,我懂。”

    丑一沉默了片刻,不再说话了。

    “你呢,就告诉老太爷不用担心。”少女粘着铁链,声音在黑暗中听起来有些渺远,“会有人救我的,而且是一个所有人都无法拒绝的人。”

    “谁?”

    她却答非所问,叹了一声,嘟囔了一句,重新躺回床上去了,声音幽幽的,“不然你以为我刚才为什么不提让裴宗之救我出去?他好不容易落到我手里,我就掐着他玩么?”因为没什么需要他帮忙的。

    丑一在原地站了片刻,不见她说话,便知她今日是不准备理自己了,想了想,转身从天窗中锁骨离开了。

    那一句嘟囔的话,他听得并不是很真切,也不懂什么意思。好像是说“时间不多了?”不管了,反正他也不懂,回去告诉老太爷就行了。

    ……

    ……

    远远的就看到一大一小和一个形容邋遢的食客站在食肆边,老板已经关上了门。

    看到裴宗之远远走过来,黄石先生连忙疾步而来:“你干嘛去了?不是请我二人吃东西么?跑的倒是快,不但不请我们,还反要我请你不成?还好遇到这位小哥,对了,小哥,你叫什么名字,让他还你钱!”

    那形容邋遢的食客摇了摇头,抬眼看向远远走来的人,脸上挂着个可笑的巴掌印,脖子里红红的,想是被人掐过一般,他目光亮了一亮,听着传来的谈话。

    “我去做了一件蠢事。”

    “你干嘛去了?”

    “我去看她了。”

    “然后呢?”黄石先生笑了起来,指着他的脸上和脖子上,“这是她干的?有力气掐你看来过得还不错……”

    还不错?食客转身大步离去。人没事就好,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她。程厉胜被扣,东浅公子不知所踪,很多当事人他根本没办法接触,唯一能接触到的就是她。既然她没事,那么他就在原地等着她来寻他好了。

    裴宗之神情有些懊恼和茫然:“那张符,那张感同身受的符让我很不舒服。所以我做了一件蠢事。”那样强烈充斥的情感一下子让他完全无法承受,以至于想到今日离开时看到的那一幕,他终于忍不住了,于是偷偷去看了看她,也是没有想到她会对他动手,所以不曾防备。毕竟除了第一次戳穿她身份时,她在面对他时都是很冷静的。像今日这样的看起来有些不讲道理没有理智的举动还是头一回。万一他反抗了杀了她,或者他被她所杀的后果都是她很难处理的,她却偏偏做了这样的事情。

    但或许就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举动才是她内心真正想做的事。就像是那一瞬间他感觉到的情感一样。心里有匹咆哮的猛兽,却偏偏亲手铸就了一只铁笼,将其关在其中,以安静乖巧理智来做掩饰。

    这种复杂的情感就是七情六欲么?也是他修国祚以来,一直无法突破和明白的么?

    阴阳十三科。国祚是其中最为特殊的一科,不仅仅是因为它的难,因为它的权势。更因为它涉及到无数种的卦算考量,他可以将这些卦算都算的很准,却并不是每一次都能算对。天光大师说他的卦算准则准矣,却少了七情六欲,以至于不能每一次都算对。所以他就来了长安城,这整个大楚眼下最繁华、昌盛,也是最矛盾的地方。牵一发而动全身,这里的变化很有可能会影响到整个大楚未来国运的走向。

    七情六欲么?所以他如每一个长安城升斗小民一样,开始为三餐,喜好而忧心,却始终不得其解,直到不久前,那一次利用符纸感觉到的情感,强烈到承受不住,让人久久不能平静。

    就如他今日会去做一件蠢事一般,人有七情六欲,有时候再理智的人也会做出不理智的举动。这是情之所至。也是无法卦算无法预测的。每一个人不理智时的举动都很难用测算去衡量。所以,这个就是变数么?原来到头来人才是所有关节中最重要的变数。

    而这个变数,始终是无法测算出来的。

    他站在原地怔了很久,才回过神来:“对了,那个食客呢?”

    黄石先生摊了摊手:“早走了啊,在你刚才发愣的时候。”他一边说着一边认真的打量了他一番,“你发什么愣啊,欠了人家小哥一顿饭钱。不过话说回来,他长什么样子我好像都没看清。”

    他看向一旁的张解:“小子,你看清了么?”

    张解摇头,也不知是太过邋遢,还是有意站在了阴影里,根本无法看清他的长相。

    “看得清楚也没用,”裴宗之摇头,“这个人易容了。”

    “哈?”

    “他既走了就是不要这个饭钱了,我们回去吧!”

    “是要回去。”黄石先生哼道,“你就顶着这么一个巴掌印出去要笑死人了。对了,今日你不在的时候,裴羡之来叫门,说你什么叔公来了,你要见一见么?”

    前头行走的脚步顿了一顿,半晌之后一道声音飘来:“那就见见吧!”

    哟,转性了啊!原来不是六亲不认么?现在出去挨了打回来转性了?黄石先生不解的跟了上去。

    远去的食客缩着脖子在小巷里走着,这个时候,巷子里已经没什么人了,空空荡荡的小巷在夜幕的露气中显得有些诡异。

    途径一家门前,他坐了片刻,起身离开,人很快消失在纵横的小巷中。

    这时候,方才他坐了片刻的那一家门开了,男人披着中衣,打着哈欠,将门口的石头搬回屋里,放到窗前,卡住了被夜风微微吹动的窗户。

    男人摸了摸石头上不知何时刻画上的纹路,了然。

    人没事啊,那就好。

第三百二十八章 危险

    几个侍女在陪着她说话,女孩子一张嘴,切好的水果落入口中,指点着花名册上的儿郎,笑问道:“你们看看这个怎么样?”

    侍女连忙应道:“生的好看。”

    又是一阵笑闹声。

    她似乎心情还不错,乖乖巧巧的坐在那里同侍女们说话。

    乔环远远站着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去。

    宫里头还没有传来消息,陛下应当还未醒。他如今已年近不惑,成家又晚,若是成家早一些,就是孙女怕是也有那孩子那么大小了。陛下也曾是他看着长大的,那时候他还很年轻,初入官场,一腔正气,敢于直言,愣头青一般,颇受先帝器重。也曾打马从长安街上走过来,引来无数垂眸。

    他,也曾年少。但如今已经老了,就连陛下也早由当年的孩子变成如今这个样子。连陛下都老了,更何况他?但是,她没老。她才几岁啊,年华初初长成,未曾及笄,如此年少便有此异彩,若是再过两年,他们不在了,有谁能看得住她?

    崔、王、谢三家的人么?

    这三家可不是绝对的忠臣,不然也不会改朝换代而不倒。或者说这三家才是时代的胜利者,他们玩的不是忠君爱国,是政术,这三家是真正的政客。所以每每经过朝代变革依然屹立不倒。要这三家的人来看住她?那简直痴心妄想。甚至,若是陈善表现出足够的势力,他甚至可以预见,崔、王、谢三家可能随时倒戈。

    真正纯粹的大楚尽忠的人不多了,曾几何时张家也是为数不多的家族之一。但是已经没有什么张家了,而她的存在也成了一柄两面开锋的利刃,若是张家尚在,她是大楚阴阳司中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若是张家不在了,这柄利刃很有可能随时倒向己方。

    一个厉害的,一边以乖巧懂事作皮,一边毫不顾忌的动手的孩子。眼下,她尚未对陛下动手,那么将来呢,谁能保证?他的老友张昌明的想法自然是好的,先在最容易学会事情的年纪学得一身本事,而后再教她忠君爱国和纯善。若是没有那场意外,老友有大把的时间来教导,几年的光阴自然会为大楚培养出一个真正的良臣,福泽万世。但是这一场意外,造成了她光有本事,却少了那份忠君爱国和纯善,自然也不会是一个良臣。这样反而更危险,就像一个心性没有完全定下的,却拿着这世间最可怕武器的孩子,完全凭心行事。孩子的心性是单纯而专一的,她根本不会去管其他事情,也不会去管她做下这些事情的后果。对她来讲,她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一切只为了自己的目的,只要后果不波及到她,她根本不会考虑。更可怕的是还披着人畜无害的外皮,让人防不胜防,如果不是这次程厉胜发难,有谁会想到这一茬?

    也正是因为程厉胜发难,以往的那些事情,那些看似在帮他,实则是将长安城搅动的天翻地覆的事情才让他想通了其中古怪的地方。这一切偏偏无人察觉,敌人不知道也就罢了,身为自己人,他们也丝毫没有察觉到。她什么也没有,但她会在一旁看着,给相斗的两方递刀。程厉胜的气息稍长,她就给他乔环递了把刀;若是有一日,自己的目的与她想要的背道而驰,他可以肯定的说,那把刀同样会递给程厉胜。

    这不是一颗棋子,而是一个掌棋人,一个胆大包天,敢空手套白狼的掌棋人,偏偏她还做到了。若是给她一定的权势,她的危险不会比陈善少多少。

    他无法去改变和引导她的心性,也没有大把大把的光阴去感化她。于是,只能将她看起来。至于张解,他还是会好好保护的。用张解来威胁她?他做不到,到底是相交多年的老友,他怎么做得出这种事情,于是就只能看住她。先看住她,再慢慢想别的办法吧!

    对着这边看了半晌,乔环叹了口气,这时候侍从来报:“相爷,大人们来了。”

    他的门生来了。

    门生有很多种,有那种纯粹的科考门生,如徐长山这种,就科考门生遍天下。还有他这种,仕途上结交的门生。这种门生有些来自国子监,他乔环是个文人,年轻时候也会去国子监走一走,授课一二,便是那时候收下了不少门生,还有些则各种阴差阳错收得,而这些门生如今正当壮年,正是他位居相位的助力之一。

    这些门生并不能单纯的看官职大小,也要看到底是何等官位。譬如何太平,他的官职不大,而且琐碎,管着长安一府的百姓,看起来似乎于朝堂关系并不大,实则千丝万缕。

    屋子里坐了十多个官员,看到他前来,连忙纷纷站了起来,道了声:“老师!”

    乔环点了点头,走到上首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有个官员神情激动不已:“听说程厉胜犯了大事被扣留在宫中了?老师可知到底是什么事?若是事情不够大的话,我们还可以添一把火……”

    “不够大?”乔环轻笑了两声,“不。这一次,足够大了。”

    有多大啊!官员们望来。

    “逼宫!”

    话音刚落,屋子里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还有人特地看了看门口的方向,见到大门已经关上了,这才松了口气。

    待到反应过来,屋子里早已炸开了锅。

    “逼宫,这真是……”

    “这哪是不够大啊,”齐修明撇了撇嘴,“分明是太大了,大到株连九族了!”

    官员们纷纷激动了起来。

    “这一次,程厉胜就算保下一条命,这相位也保不住了吧!”

    “能不能保住命还难说。”

    众人纷纷出声。

    看着眼前高兴不已的官员们,乔环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手下的官员们。

    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惊人。这样的场景并不是没有过,自从她出现之后,每一次都以荒诞可笑却又解释的通的理由折损程厉胜的手下。以往每一次,他都跟这群官员们一样高兴,但这一次,却笑不起来了。

    原本是程厉胜想要抓她,甚至提前作了部署,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摆脱危险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就这么一会会儿的功夫,她不但摆脱了危险居然还会反手给程厉胜来了这么一招。

    凭心而论,这一口咬的真是漂亮。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天生鬼才啊!

    真是让人忍不住起惜才之心。但是,太危险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当年

    即便已经过了最寒冷的时候,没过多久就要入春了,可长安城百姓身上的厚袄还是没有换下,只是从厚袄换成了薄袄,毕竟,春寒料峭啊。

    对于百姓来说,时局如何离他们太远,他们也不明白。唯一觉得高兴的就是困扰长安城百姓多年的噩梦陈工、临阳长公主死了,青阳县主也半死不活的被困在府内,不能出来了。

    长安城中生的漂亮的姑娘,好看的小伙子也不如以往那般遮遮掩掩了,穿着薄袄出来逛街说笑。

    长安城的城门口除了守城的小吏之外,还多了不少营兵,这些营兵也没有做别的事情,他们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待命,听说有刘姓皇族的余孽潜入长安城,现在还未抓住,是以进出检查颇为森严,一大早城门口就排起了一阵长队。从外乡来的马车不少,俱是带着一路的风尘而来。

    但也有例外,譬如说停在一边的两辆马车,虽说外头看上去不怎么样,却见他们不用排队,便直接入了城,可见是有几分权势的。而那前来迎接的年轻公子更是容貌出色到惊艳,几乎所有人都在朝他望去。

    年轻公子似乎已经习惯了众人的围观,上前抄手一礼:“三叔公。”

    马车里传来一声不大的应声:“宗之人呢?”

    “他不想来。”年轻公子蹙了蹙眉,脸上有明显的不悦,显然不欲在此事上多说,而是转身上了马车,这两辆马车也因此入了城。

    才入了城没多久,两辆马车就停了下来。

    那年轻公子敲了敲车壁,似乎有些不悦:“怎么回事?”

    赶车的侍从语气激动的传来:“大公子来了!”

    一阵嘻嘻索索的响声,随后,年轻公子与马车里一个长须老者从车中走了出来。

    长须老者虽年纪大了,看起来容貌不显,但从他的五官中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候定然也是个不多见的美男子。

    长须老者埋怨的看了眼年轻公子,似是明白了什么一般,摇了摇头,向前走去。

    不远处走来一人,容貌很是年轻,却偏偏华发早生,乌发染雪,这种矛盾的组合颇有几分道家高人的意味。这几人过盛的容貌早已引来了路过百姓的注目。

    “宗之。”老者似乎很是高兴的握住了来人的手,轻轻拍了拍,“来就好。”

    一旁的年轻公子皮笑肉不笑的在一旁喊了一声:“大哥。”

    “只是我那里没地方住。”裴宗之微微点头,沉默了半晌出声了。

    老者却浑不在意:“无妨。我等住处早已备妥,就是许多年未见,家里人都很想你,叔公也是来见见你的。上一回见,还是三年前,在实际寺时远远见了你一眼。如今真是越发的仙风道骨了。”

    裴宗之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那走吧!”

    “好……好!”老者不住点头,发出几声愉悦的笑声,转身在身边年轻公子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待上了马车,老者脸上的笑容便敛去了不少,转向年轻公子:“羡之,他是你的兄长,因他常年不在家,感情不深也就罢了,怎么能如此说你兄长?”

    今日一见面裴羡之那句“他不想来”不就有挑拨之嫌么?

    裴羡之憋了一肚子的火,裴宗之确实如此,他又不曾说假话,哪知道今天他又过来了。只是眼下,他人来都来了,再解释也是无用,是以他低头认错:“三叔公,是羡之错了。”

    见他爽快的认错,老者脸色好了不少,又告诫了他几句要兄友弟恭,这才放过了他。

    ……

    天师道的距离并不算远,待马车行到天师道口,裴羡之扶着老者下了马车。

    老者激动不已:“四百年了啊,四百年了啊!”说着说着已是老泪纵横。

    “三叔公。”裴羡之连忙上前扶住了老者,同时瞪了裴宗之一眼,见他就站在不远处带了几分好奇的望了过来,神情平静,不由气上心头。就知道是这个样子,每一次都是这个样子,他站在一旁跟没事人一样,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过裴家的人,过去是,现在是,将来同样如此。

    老者对着那苍劲有力的“裴园”二字忍不住跪了下来,老泪纵横,知道不能指望那边好奇的旁观的裴宗之,裴羡之伸手把老者拉了起来。

    两人颤颤巍巍地进了裴园。

    纵然早有裴羡之写信回来告知了这里的状况,但乍进门,看到萧条至此的裴园时,老者还是愣住了。这飘荡的黄符纸和古怪的铜铃声与隐约可见的朱砂符文,不但萧条,更似是哪里的凶宅一般。

    “天师道……张家……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一天!”老者似乎是想笑,但最终还是没有笑出来,反而有些失魂落魄的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静默了半晌,对上眼前两个小辈,老者出声了:“我裴家乃是助太宗皇帝打下江山的功臣之首……”

    又要开始讲老黄历了么?这些事情他从小就听,听的快能背出来了,裴羡之有些不耐烦的回头看了一眼裴宗之,却见他似乎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般,大步而来,在一旁坐了下来。

    这幅样子,倒衬的他不懂礼了一般,裴羡之无法,也跟着坐了下来,耐着性子听着老黄历。

    “像如今世袭的怀国公府,他们的先祖也不过位列第三,而我裴家是第一,若是没有意外的话,我裴家就算不被封为异姓亲王,一个国公也是跑不了的。”老者神情唏嘘不已,“若是没有当年张家从中作梗,我裴家又怎会从从龙之功的大功臣逼到退居江南不出?”

    “哦,原来先祖不是自己辞官的,是不得已啊!”裴宗之若有所思,“原来先祖并不是说书人说的激流勇退的大智者。”

    裴羡之瞪了他一眼:谁吃饱了没事做跟着出生入死改朝换代之后什么也不要,激流勇退啊!或许有这样的怪人,但不是先祖。先祖有雄图大志,期待一展抱负。

    “并非如此。”长须老者伸手拍了拍裴宗之和裴羡之的手背感慨道,“是张家,张家说我裴家后世会出荧惑之星,乱大楚国脉。而他张家之后,会出镇星,镇大楚国运。”

    就因为这一句话,陪太宗皇帝出生入死,数次救太宗于险境的裴家先祖裴无忌壮志未酬就被逼辞官,除了一道虚无的匾额,什么也未得到。后半生退居江南,郁郁而终,并留下训诫:张家不死,裴氏不出。

    张家、裴氏,一个会出镇星,一个会出荧惑之星,待遇可想而知。于是一个鼎盛了四百年,一个隐居了四百年。到如今么?裴羡之冷笑:自诩会出镇星的张家镇星没看到,倒是疑似荧惑之星的人出现了。

第三百三十章 不巧

    “三叔公,又在讲老黄历了啊!”一道轻快的男声响起,有少年从门口跨了进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边走边道,“睡了一路了,到了大哥这里怎么也不说一声,就我一个被扔在了马车上……”

    话到一半孑然而至,彷佛被吓到了一般,少年吃惊的指着这满园的诡异,打了个寒噤,“好……好吓人啊!这怎么跟凶宅一样?还风水大宅,吓死我了。”

    凶宅么?其实倒也没有说错,张家一家就是死在这里的,灵魂还未往生,不是凶宅是什么?

    裴宗之目光转向那个少年:“我没见过你。”

    一旁的裴羡之冷着一张脸介绍:“这是三弟,四叔家的,也是同辈的,名唤裴季之。”

    原来如此,裴宗之看了两眼裴季之,点头:“他的相貌很不错。”

    少年闻言立刻来劲了,凑了上来:“对啊对啊,我也觉得我生的好看。”

    确实是个生的漂亮的少年郎,但是裴宗之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你的面相,很不错,奇人之相。”

    哦,那倒是好事,老者点头,满意的看了眼少年郎。再看看另两个,裴宗之和裴羡之无论哪一个都人才出众,老者心里有隐隐的骄傲,裴氏子弟本就不逊于任何人。

    ……

    是夜,繁星当空。满目璀璨彷佛被一道不知名的巨力推转一般,在空中划过一道又一道的轨迹,洒落星海。普通人看不懂这些星辰轨迹中的意思,只觉得此情此景真是美不胜收。但是会阴阳术的人却懂这些星辰轨迹带来的变动,群星摇动,天地元气震乱,无数生灵俯首。

    惬意的捧着花名册吃着饭的少女正转头看向窗外,一旁的侍女早被群星摇动的美景所震撼,以至于不曾注意到少女眼中明光闪烁。

    阴阳司中,不少天师正看着群星摇动,满脸震惊。

    长安城的街头巷陌中有一行人来去匆匆,突然停下了脚步。

    “公子。”莺莺有些担忧的叫了一声,却见东浅公子抬头,看向天际,半晌之后,突然张狂大笑了起来。他一贯以人畜无害的羞涩少年公子模样示人,鲜少有这般放肆嚣张之时,却更令莺莺担忧不已。

    旁边几户人家当中传来了抱怨之声,东浅公子却唇角勾起,听着这些抱怨声,当作笑话,笑的更为张狂。

    并州城外,也有人在遥望这一刻的群星摇动。陈善身边站着一人,身影隐在宽大的黑袍之中,半晌之后,出声。

    “卦象中是一团乱麻,荧惑之星煞气冲天,是长安方向。不过除却荧惑之星,镇星也在长安方向。是为破而后立,死地中见生机。不过,镇星有些移位。”

    “长安城还真是风水宝地啊,水够深的。”陈善脸上现起了几分淡淡的笑容。

    八水绕长安,早有西汉文人司马相如的《上林赋》中就言“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是风水堪舆中难得的帝王将相地,所以大楚国都会建在此处。

    风水宝地啊,帝王宝地啊,眼下荧惑之星与移位的镇星同时出现在长安城,不知道带来的会是什么呢?

    ……

    “最近国子监的授课真是太严了。”

    “李欢他们也转了性一样每日有家人接送来回,没有办法出去玩。”

    ……

    少年人的抱怨声传来,有些幼稚可笑,却又别样的鲜活。

    崔琮看着前头的少年笑了:“祖父不是也下了这样的命令?今日我带你出来,你可不准乱走,不然的话,我下次就带不了你了。”

    这个威胁委实是吓到他了,崔琰睁圆了眼睛,这幅惊吓的模样看的崔琮弯了弯唇角,伸手拍了拍他:“祖父这么做总有他的道理……卫二小姐?”

    前方的少女带着两个婢女正往这里看来,神情踟蹰,似乎想向前,却又不敢,这一声无疑给了她们勇气

    “崔八公子,十三公子。”卫瑶玉朝两人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走上前来。

    “卫二小姐。”崔琰回头叫了一声,想了想便出声了,“卫六呢,好久没见她了。”

    “二妹……最近事情有些多。”卫瑶玉的笑容有些干涩。

    崔琮看了她片刻,了然,转而去叫崔琰:“十三弟,你去前面买些小吃食过来。”

    崔琰并没有察觉什么,点了点头,转身大步而去。

    打发走了崔琰,崔琮这才出声道;“卫二小姐,有什么事便说吧!”

    “我……我想请八公子帮我打听打听六妹妹的事情。”卫瑶玉担忧不已,“我已经有好些时日不曾见过六妹妹了”。

    卫六么?崔琮脸上有片刻的诧异,而后了然:“不是说去乔相爷那里了么?”

    卫瑶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去过乔相爷府上求见,但每一回去,不论早晚,相爷和六妹妹都不在家。”

    每一回都不在啊!这就有意思了。

    对局势,只要不是发生在身边的或者发生在自己感兴趣的人或物身边的,他鲜少去注意。这一段时日还记得先是陛下遇刺,而后是祖父去王老太爷家看戏,那一天戏看的很晚,回来之后,祖父就直接去了书房,小九下值回来也立刻被叫去了书房,那一夜书房的灯几乎亮了一整晚,而后便是严令崔家子弟随意外出,就他这一回出来还是祖父首肯才出来的,否则也是出不来的。

    现在么?卫六据说是留在乔相爷府上了,但就连自己的姐姐也无法见到,真是有意思了。

    “我明白了。”崔琮笑道,面上却是不显,而是安慰道,“二小姐先回去吧,告诉老夫人这一段时日不要让家里人随意乱走。有消息的话我会让吉祥如意两个丫头传话给你的。”

    卫瑶玉不由轻舒了一口气,再次谢过他,低着头走了。脸颊微红,耳尖也是红的,不敢看他,说完话就匆匆走了。这幅样子,崔琮有些惊讶,而后低头看了看自己以一种不正常的姿态弯曲着的腿片刻之后,叹了口气:现在可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抱怨归抱怨,崔琰还是听话的,不敢在外多留,跟着他很快就回到了家。哄走了崔琰之后,崔琮就在主廊尽头的竹林处站着。

    也未站多久,远远就看到崔下值归来,走的不急不缓,穿过长廊,走到自己面前时愣了愣,点头行礼:“八哥,今日倒是巧了。”

    “不巧,我今日就是在这里等你的。”

第二百三十一章 风声

    等他的?崔有些惊讶,半晌之后,回过神来,看着崔琮,“你想问什么?”

    “卫六的。”

    “她啊?”崔似乎本能的眉头蹙了一蹙,片刻之后,叹了口气,“跟我来吧!”

    走入书房,关上房门,让文竹在门口守着,崔才开口:“你说罢!”

    “卫二找到我,说已经有一阵子没有看到卫六了,每回去乔相府上都碰不到人。”崔琮道,“我便来问一问你。”

    “这个啊,陛下未醒来之前,乔相是不会让她见外人了。”崔说道。

    崔琮脸色微变,立刻反应了过来:“软禁?”

    崔点头:“八哥你的问题我回答完了,你还想问什么吗?”

    就知道瞒不过小九。崔琮叹了口气,再次开口了:“那一日,祖父回来与你聊了一晚上的那一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程相爷被扣宫中是那一日,她被乔相爷软禁也是那一日,她与程相爷本就是不同阵营的人,而与乔相才是自己人,却为何会被自己人软禁?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啊,”崔想了想,“让我想想如何回答你。”

    静默了半晌之后,崔出声:“八哥,你相信借尸还魂么?”

    借尸还魂?崔琮有些惊讶:“这不是秘术么?而且这种借尸还魂回来的据说叫作生魂,到底与寻常人不同,不能走在阳光下,皮肤会被灼伤,所以多半也活不久的。”

    这确实是所有人,包括会阴阳术的天师们对借尸还魂这个秘术的想法。

    崔不置可否,只是眉头蹙了半晌之后,开口道:“卫六很厉害。”

    “也很危险。”

    “所以乔相将她看起来了,一切等陛下醒了之后再做定夺。”

    这不是还是什么都没说么?崔琮苦笑。

    似乎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崔继续说道:“至于乔相,他带兵擒杀卫六,却被卫六反咬了一口说他逼宫,所以眼下被扣留在了宫中。”

    “眼下多事之秋,八哥不要任着十三的性子胡来,陛下遇刺未醒,几位殿下那里也走动频频,国无储君,平日里看着安分的都跳了出来。”

    “祖父的意思是我们继续观望。”

    观望?崔琮反应过来,不由变了脸色。

    崔也没有瞒他的意思,直说道:“就是你认为的那个意思,总之,我等如今在朝堂上不要有大动作,也别得罪陈家,左右陈工已经死了,青阳县主那个样子与废了也没什么差别了。我们三家与陈家从来不是什么解不开的结。”

    “不管这天下是姓什么的,这打下天下,总要治天下,总有用得到我们三家的地方。”

    这就是盘桓近千年的老牌世族。盘根错节,他们不参与这争天下,却擅长治天下,所以不管是谁家天下,崔王谢三家从来屹立不倒,因为他们玩的是政术,在敏锐的嗅到那种天下大争的味道之后,三家就开始明哲保身了。

    “至于卫六,祖父和王司徒、谢太尉的意见都是一样的,持观望态度,必要时候也可以施以援手。”这是要怀柔了。

    崔琮唰地一下看向崔。

    三家老太爷去观望一个后生,更遑论还是一个女子,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的观望与她的背景毫无关系,单单就她这个人有关,如此重视,这几乎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真是明珠难蒙尘,不管置于何地总能大放异彩。难怪老天师将她视若瑰宝,崔垂下眼睑,有些事情不能说出来,譬如她有可能是张明珠这件事。依照祖父的意思就是“她又没承认,眼下也没有什么证据,自然不能胡说,不然这等消息出自我等之口,是想逼死一个女孩子么?”

    不过听祖父三言两语还原当时的情形,足可见其机敏多智善辩,能在营兵的层层捕杀下,撑到他们前来,手段自然厉害。最重要的是无法断定正邪,该下狠手时毫不手软,绝非纯良之辈,实在难以简单的去界定。所以祖父垂头,给出了一个三字的评价:“不简单!”而后不可避免的提到了曾经的一纸婚约。

    祖父说道;“我如今委实觉得心境复杂,真是既后悔又庆幸。”

    后悔自然是放开了她,这个她当然是指如今的卫六如此厉害,若是婚约还在未必不会成为一道莫大的助力;同时又庆幸解除了婚约,因为这个孩子让他觉得难以掌控,掌控的好自然是一道莫大的助力,若是反被她掌控,那就不妙了。所以既后悔又庆幸。

    “好了,八哥,总之你放心吧,她的命,不是谁都取得了的。”崔起身,送客了。

    今日话已说的够多了。

    ……

    ……

    “对了,蒋忠泽那里最近有没有什么大的动作?”王老太爷打了个哈欠,逗弄着桌上鸟笼里的鸟。戏台上的戏方才落幕,他便兴致冲冲的逗起了鸟。诶,年纪大了,闲不下来了。

    王栩摇头:“回祖父的话,蒋大人每一日深居简出,并没有什么举动。”

    “嗯,想也没有。陛下也没有下什么指令。”王老太爷说道,又问,“程厉胜被扣,归德营那里有什么变动么?”

    “赵孟夫这些时日出去过两回,不过很快就回来了。”

    “赵孟夫心思活络,怕是也收到一点风声了,这一次程厉胜悬了,他自然是要另攀高枝了。”王老太爷轻哂,“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不过这样也好,小人嘛,有弱点总是好拿捏的。”

    王栩道了一声“是”。

    “最近城里有什么动向?”

    “多了不少会内家功夫的高手,有些是应几位殿下的邀请来的长安。”

    王老太爷哼了一声,似是嗤笑:“毛都没长齐呢,就惦记那个位子了?这请来的是不是自己人还难说的很。”

    “祖父的意思是有人乘机混入了城?”

    “我没什么意思。”王老太爷打断了他的话,“你的眼光倒是真不错,一挑就挑出了她。老夫倒要看看,她要如何自救。”

    王栩应了一声,话题一转:“对了,裴家的人前几日也入长安城了。”

    “哟,是要出仕了么?”王老太爷轻哂,“隐居四百年,这一次怕是来势汹汹啊!”

    “论理陛下一早就要见一见裴家的人了,”王栩叹道,“但是没想到生出了刺杀这一等意外。”

    “所以,现在大家都在等了,”王老太爷似是逗弄够了笼里的鸟,打开了笼门,笼里的鸟钻出笼门,很快便飞了出去。

    “等陛下,”王老太爷看着空空荡荡的鸟笼,眯起了双目,“大家都在等陛下醒来。”

第二百三十二章 离开

    李德全站在一旁看着进来轻手轻脚打扫的宫女太监们,轻轻叹了一声,陛下还未醒,他哪敢甩手去休息?这些时日只敢趴在案几上打个盹儿,万一陛下醒来见不到他那就是大事了,随时可能引得龙颜震怒。陛下近臣的身份,受人艳羡,但真正做起来可一点都不容易。

    待到宫女太监们打扫完毕离开,李德全这才起身,准备上前探探陛下的热度,一会儿太医就要过来了,这些太医宫女太监们能轮班,可他李德全不能轮班啊!

    手上前探了探陛下的额头,似乎没有前几日那么烫了,待要缩回手,却只觉手瞬间一紧,李德全被吓了一跳,待到回过神来,发现攥着自己手的是谁时,顿时大喜:“陛下,您醒了?”

    明宗帝睁开了眼睛,不知是不是因为大病初愈,看起来脸色很差,两鬓斑白,彷佛一夜之间老了不少。

    “扶朕起来。”

    李德全连忙上前依言扶着明宗帝半坐了起来。

    “朕昏迷了几日了?”

    “回陛下,有十多日了。”李德全拿袖子擦了擦眼睛,“陛下鸿福,总算醒了。”

    明宗帝笑了笑:“不比当年了,朕这两年身子垮的厉害,朕自己心里有数。”

    “李德全!”

    “先替朕传份旨,而后再将这几日的事情细细说予朕听听。”

    ……

    ……

    即便是皇宫之内,浸淫官场的高官也有眼线在其内。

    陛下醒了。

    这个消息很快便通过各家的眼线传入各家主的耳中。

    一连多日不曾动作的官员们都在观望,陛下醒来之后的第一份圣旨会是什么。

    ……

    ……

    檐下挂着灯笼彩绢花,原本修建的精致典雅的园子因着这些灯笼彩绢花变得鲜活了不少,做这些是因为住在屋子里的那个手上带着铁链的女孩子喜欢。

    她趴在窗柩上,享受着侍女的捏肩捶腿,若是个男子的话,这举动定然要被认为是哪家的纨绔了。

    少女一副享受的模样,昏昏欲睡。

    捏肩捶腿的侍女目光却看向了前来的一行人,那特殊的官袍和面白无须的模样一看就是宫里的太监,而太监身边一道前来的却是神情复杂的右相乔环。

    侍女见状,连忙叫醒了享受的少女:“卫小姐,相爷来了呢,可能可以出去了呢!”

    少女懒洋洋的起身,眼眸中明光闪烁,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倒是聪明。”

    不管是出于好意提醒还是猜的抑或者这个侍女确实聪明,她都说的没错,这种惬意的被人好吃好喝软禁起来的日子到头了。

    宫里的太监自然不会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当朝右相跪下,但是他有圣旨,对于乔环这种人来说,再大也大不过这道圣旨。她不懂也不理解这种忠臣,也不明白这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忠臣,但她要和这样的人打交道,所以与他说再多也是无用,所有的事情都绕不过一个“君”字。

    既然如此,那就不与他说了,与“君”说吧!

    圣旨宣读完毕,那公公笑容可掬的将圣旨塞到她的手里,颇有几分讨好的在笑:“卫监正,这可是陛下醒来后的第一份圣旨啊,你可要谨记陛下这份心啊!”

    皇恩浩荡啊,卫瑶卿拜倒在地,感激涕零,眼神真诚而无辜。

    那公公随后又将目光落到了那粗大的铁链上,连连摇头:“其实乔相爷,这不需要的,快帮卫监正将这铁链取下来。哟,看着都沉!”

    乔环叹了口气,想到少女站在满地箭雨中那副不喜不怒的神情,终究还是忍不住出声了:“这铁链能否暂时不取……”

    “这铁链不用乔相爷帮忙了。”少女声音轻快的先他一步说出了口,而后几道不大的脆响声,断裂成几部分的铁链落到了地上,少女甩了甩胳膊,看向乔环,笑着施了一礼,“多谢相爷这几日的照顾。”

    乔环脸色顿变,看着她轻轻巧巧的动作,原来这条铁链根本锁不住她,不由喃喃:“为什么?”

    这是在问为什么不逃么?少女挑眉,神情轻快而鲜活,看不出一点阴霾。

    “怎么能让相爷为难呢?”看吧,多乖巧啊,多开朗,多活泼,让人想不到一点阴暗处的孩子,却偏偏那么危险。

    乔环深吸了一口气:“我想见陛下。”

    那公公愣了一愣:“圣旨上说陛下想见卫监正。”

    少女适时的开口了:“放心吧,相爷,我会同陛下说的。”

    乔环看着少女如花的笑靥,笑容愈发的苍白无力。

    少女跟着公公越走越远,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侍女不明所以地站在一旁,有不解的试着询问道:“相爷,卫小姐方才说了想吃梅花糕,晚上要让厨房准备一份么?”

    “不用了。”老者的声音在入春的阳光中有些萧条,“不需要了,她不会再回来了。”

    这个牢笼锁不住她,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可能终究是老了,不但人老,心也老了。

    ……

    陛下醒来第一份旨意是将一个钦天监的监正,记录朝议的官员宣进了宫,甚至官员还未来得及换上官袍,就一身少女的常服入了宫。

    收到消息的时候王老太爷正在看眼前的崔远道和谢纠下棋,闻言将茶盏重重的放下,发出了一声不小的磕碰声。

    “好!”

    “好个屁啊!”谢纠抬头,满脸不满的瞪了王老太爷一眼,“王翰之,你这痴老儿乱叫什么?就差一子,老夫就能赢了崔远道这厮了!”

    “赢我?”崔远道抬头,眉间的朱砂痣在黑白棋子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的慈态,只是话出口却颇有几分剑拔弩张,“想赢我还早着呢!”

    “真是圣眷深厚啊,陛下醒来的第一道圣旨就是为了她。”王老太爷双目眯起,“陛下的旨意,谁敢为难?”

    “得失之间,必有平衡,圣眷背后必有深渊!”崔远道落下一子,“这世上从来没有平白无故的圣眷,也从来没有真正简单的事情。”

    圣眷予之,想必是要她深渊取物了,就看她能不能从深渊中顺利取物归来了。

    一时的圣眷并不难,难的是保住这份圣眷。

第二百三十三章 是谁

    少女身上的衣裙妍丽可爱,带着鲜活的味道,与他这垂垂老者截然不同,明宗帝看着少女行礼跪拜,而后起身。

    “卫瑶卿。”他开口了,“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朕时,同朕说的话么?”

    “微臣一刻不敢或忘。”

    明宗帝撑着病体坐在这里,偌大的书房中只有她与明宗帝二人了。

    “朕出事之后,程厉胜带兵想要截杀你?”上首的明宗帝轻轻咳了两声。

    “是,程相爷无故带兵入宫,虽未入内宫,却也十分危险,逼宫之说,只是臣的猜测。”

    上首的天子神情有些看不真切:“逼宫,也未必是猜测。”

    “朕遇刺未醒,若是当真出了什么意外,国无储君,必生内乱,还当真是个难得的机会。”

    “陛下圣明。”

    “他指证你是余孽同党?”

    “是。”

    “他还指证你借尸还魂?”

    “是,但是臣冤枉,尽是无稽之谈,这些时日陛下圣眷在身,惹了旁人的眼了。”

    天子居高临下的望来,半晌之后,悠悠开口了。

    “朕……信你。”

    信她?信她不是余孽同党?信她并非借尸还魂?

    少女低身惶惶:“陛下信任,臣……臣……”

    “原本还需要考验于你的,但是听闻李德全描述了那日的情形,程厉胜阴差阳错也算帮朕检验了你的能力。所以,朕,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做。”

    “臣……领旨。”

    信她是有前提的,这些圣眷都是有条件的。

    “此事非同小可,朕也部署多年。”

    “这里有两份圣旨,一份你带回去,一份去送程厉胜。”

    “待你归来,朕绝不会亏待你!”

    “但是,一定要快。”

    “因为……朕的时间……不多了。”

    ……

    “而你,首先要出的了长安城。”

    ……

    少女捧着两份圣眷走了出来,外头阳光有些刺眼,不同于殿内散发着的奢靡腐朽的味道。

    远远的看到有个妇人向这边走来,她的容貌已经不年轻了,甚至在宫里保养的也不够好,可她身上的穿着的衣袍却是后宫嫔妃人人艳羡,毕生追求的。

    国母啊,郭皇后啊!

    少女跪倒在地:“参见皇后!”

    “起来吧!”郭皇后走到她身边顿了顿,看了过来。她起身,如此近距离的看向郭皇后,她年轻时候的容貌无疑是秀美大气的,却不是后宫最美的,与明宗帝是少年夫妻,明宗帝又不是好美色的君主,自然对皇后颇为敬重。除却皇后这个身份,她还是被掳去南疆的太子与安乐公主的母亲。

    这一对龙凤双生的太子公主降生时,众人称之为吉兆,天子大喜,还曾大赦天下。太子公主皆是聪明伶俐,可是没有想到居然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不知道一个母亲是如何忍受与自己的孩子分离的,而且还是在对大楚皇室恨之入骨的刘姓皇族手中。

    没有人知道郭皇后在想什么,只知道这几年郭皇后迅速老去,甚至已发间染霜。

    与国母的擦肩而过不过是一道小插曲,她向程厉胜被关押之处走去。

    看到她手里捧着圣旨走进来时,程厉胜顿时变了脸色,这几日大概是忧思甚多,以至于清减了不少。再如何不得意,这点敏锐度还是有的。

    程厉胜双唇颤了颤,看向她手里的圣旨:“陛下什么意思?”

    他本借西南侯之势而起,从陛下与西南侯之间微妙的平衡被屡屡打破开始,其实他就已经意识到了,他随时可能会成为西南侯与陛下博弈的牺牲品。他坚信自己是西南侯手下的功臣,但要有那个命活到西南侯称帝。所以才会迫切的想要立功,想要借陛下刺杀之事抓住余孽,向陛下示好。陛下的性子一向宽仁,不管如何,于他来说,只要命还在就好。至于抓眼前这个女子,是他失策了,原本以为万无一失,只是一个小女子而已,三百营兵难道还抓不得她?没想到真的无法抓住她。这般火急火燎的想除去她,委实是“张家”二字让他害怕了,恐慌了。只是没想到原来以为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成了最大的麻烦,甚至已经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陛下让我来送你上路。”不同于他的神色憔悴,女孩子像鲜花一般水灵鲜活,她拿着手里的圣旨,“不过我可以让你选择上路的方式。”

    白绫、鸩酒、匕首都备齐了。

    女孩子看着他,神色莫测:“你若是不愿意的话,陛下说了,将你交到刑部,刑部一百零八种刑罚你可以一一试过来。”

    他还有的选择么?程厉胜双手发颤,脸色惶惶的看着她:“我的家人呢?”

    女孩子还未宣读圣旨,圣旨放到了他的手上。而后背着双手,转过身去,一点也不介意将后背展现在他面前。这是在他面前绝对的自信,当然从那一日她的表现中,她也绝对有这样的实力,根本不惧他。

    少女似乎是不想看这么血腥的场面,所以背过了身,踱了两步,声音有些渺远。

    “程相爷,除却宗室内斗,你可曾听闻哪个人逼宫不是株连九族的?不要问这种傻问题。”

    “事情是我一个人做的,与他们无关啊,他们是无辜的!”

    “下旨的是陛下,不是我。”少女站在窗前,阳光落到她的身上,仿佛蒙上了一层蒙蒙的光,仿佛不似寻常人,随时会消失不见一般。

    “这些年你在背后做了多少恶事?无缘无故残杀百姓,细细清算的话,诛九族并不过分吧!”

    “说到无辜,什么都未做的张家不是更无辜么?”

    “假传圣旨,诛杀一品大员全族,若不是太后那个身份,她死十次都够了。”少女的声音有些发寒。

    程厉胜颤了颤,莫名的觉得眼前背对着他的少女不似人更似是从地府爬出来的一般,听完这话哪还会不明白:“你……你……果然是你!”

    少女转身,嘴角勾起,秀丽可爱的脸上却神情诡异:“你看,我可以站在阳光下。一开始阳光落在我身上有些刺痛,后来就不痛了,越来越像个人,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了。”

    “你说……我是人是鬼?”

    被打发的远一些的护卫也知晓卫监正持圣旨而来,甚至可以选择送程厉胜上路的方式,于是卫监正提了一提,他们就离的远了一些。

    熟料里屋突然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声,这凄厉的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侍卫连忙冲进屋内,只看到卫监正有些错愕的看着程厉胜,不管是白绫还是鸩酒或者匕首,一样都未动。

    程厉胜就这样躺在那里,表面没有任何伤痕,表情惊恐而狰狞。

    侍卫上前探了探,又踢了踢程厉胜,不解:“死了?别是装的吧,要不要再补一刀啊!”

    “相爷被吓死了。”卫监正茫然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似是有些不忍,“我要带着圣旨去刑部了,抄家这种事还是要交由刑部来做,相爷的尸首也要带过去。”

第三百二十四章 起火

    来时是圣旨传唤,离开时亦是携圣旨而离开。

    少女双目眯起,看向正午的日头,有些刺眼,阳光照在裸露的皮肤上,很温暖,没有刺痛感了。与程厉胜说的大半都是真的,一开始她确实在太阳下待久了会不舒服,但后来就慢慢习惯了,不痛了,看不出任何与普通人的差别了,与一般借尸还魂的夺生魂完全不同。与普通人别无二致。

    所以,大概,她也是个人吧!

    少女抬起手臂遮了遮日头,看向一旁提着程厉胜尸首的一对侍卫,面露不忍:“这种事真是……还是交由刑部的大人做吧!”

    是啊,到底还是个未及笈的小姑娘,方才一幕是将她吓到了吧!侍卫统领同情的点了点头,接过那份圣旨:“反正也要将程厉胜的是手交给刑部的,此事便由我等代劳了。”

    少女莞尔,谢过一旁的侍卫,踱步揣着另一份圣旨离开。

    ……

    ……

    长安城里从来不缺外乡人,太平盛世的国都吸引着太多人的目光。各地来长安讨生活的百姓随处可见。

    走在街上还能时不时的察觉到人群中投来的目光。漂亮可爱的小姑娘走在长安大街上,时不时的收到几束目光,似乎并不奇怪。

    一连被关了几日,又急着进了宫,眼下才出宫,却有种久违的亲切感。

    任谁都看得出她心情很好,嘴唇勾起,双目弯弯似月,她脸上的笑容遮也遮不住。若是祖父还在世的话,大概会拉住她一顿训斥吧,杀了人这么高兴,祖父又要教她分辨善恶,向善了吧!但是祖父已经不在了,没有人管她了,她自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买了肉,点心,扎了好几包提在手里,女孩子哼着曲在街上走着,一阵酒香涌入鼻中成功的提醒了她,还需要一些酒。少女向酒坊走去。

    大白天是青楼的清闲时候,王会仙一觉睡到正午,耷拉着眼皮与阿丑早饭并到午饭一起吃了。

    “最近不少人喜好胡人那种袒胸露乳的衣裳,让人多赶制些,这些男人喜欢什么就给他们看什么,只要给钱就行了。”

    “老娘可不要那些虚名,开青楼的谁还在乎那个。”风月场所最是练脸皮了,脸皮薄的也不会来做这种生意啊!

    从楼下大街上传来一阵哗然的喧嚣声。

    王会仙放下碗筷:“大白天的,又出什么事了?”

    长安城从来不缺新鲜事,今儿这个大员的老婆爬墙了,明儿那个谁家的小姑子改嫁了,比比皆是,早就见怪不怪了。吵吵嚷嚷的不怪他们,大白天跑会仙阁附近来闹就不够意思了。这黄天道这块地方的地价本就寸土寸金,对面就是百胜楼,一共隔着一条大街,要是有人在这边一闹事,她会仙阁和百胜楼还怎么做生意啊,这损失可不是一般人担得起的。

    阿丑走的比她快,已经到了窗边,探出头去。

    但见不远处一间铺子前围了不少人,还有不少闲的发慌的人凑过去看热闹的。看热闹的人自然少不得经过她会仙阁的门前,于是就吵闹起来了。

    青楼女子本就日夜颠倒,眼下还有不少人在补觉,被吵的纷纷打开窗户向下望去,其中少不了抱怨声。

    “怎么回事啊?”

    “晚上还有生意呢!”

    “我好几日没好好睡觉了。”

    ……

    王会仙抓起桌上的团扇,扯了一嗓子:“别看了别看了,回屋睡去,我出去看看。”

    阿丑抓了一只苹果跟了上去。

    出门就向着人群的方向走去。

    还未挤入人群,从众人口中便已听清了个七七八八了。

    原来,这酒铺子好端端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屋顶塌了一块下来,砸的酒淌了一地,酒铺的伙计、掌柜和几个来打酒的客人都在里面,眼下还没有人回应,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这怎么回事啊?”

    “听说是突然间砸下来的。”

    “这老黄家的酒铺年年翻修啊,瞧着也没什么问题,怎么好端端的塌了呢!”

    “不知道。”

    不知是谁去叫了五成兵马司的人,林立阳带着几个小吏过来的时候,人群非但没有散去,反而还有愈来愈多的迹象。

    “干什么干什么?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林立阳指了指被这人群逼停的马车,“还让不让人赶路了?”

    “都给我散开散开,这有什么好看的……”

    话到一半突然噤了声,好似什么东西与自己擦身而过,他本能的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而后林立阳只觉的身后热浪瞬间涌来。

    回头,火光冲天!

    林立阳脸色骤变:“都给老子散开!”

    这句话不用他说,围观的百姓已经散开了,看热闹可以,但被波及到就不喜欢了。

    “快救火!”这若烧起来就不止是里头的人的问题了,两边多少商铺都要化为灰烬。

    林立阳站在原地,双手双脚发凉,他清楚的看到火光中那支之前他未来得及抓住的羽箭,箭镞带火而来,先是满地的酒水,而后是火,这是早有预谋的。

    “也不知道这老板惹了什么人了?”林立阳嘀咕了几句,抬头,除却看热闹的人,哪还能找到方才射箭的人?或许就在人群中,也或许早就走了。这如何去寻?

    当淅淅沥沥的雨打在脸上时,林立阳才惊觉抬头:下雨了?今年开春的第一场雨来的这般突然,当小吏提着大桶大桶的水过来时,火势已经灭了一大半了。

    而酒铺里的人也所幸没有什么大碍。

    “这就是命啊,命好啊,眼看火势将起,人财都要烧没了,这一场雨来的如此突然!”

    “可见平日里做些好事还是要的。”

    “老板,你当真没什么事吧!”

    “手蹭破了皮,没事。”

    ……

    热闹看罢,围观百姓也渐渐散去了,林立阳站在原地忽地深吸了一口气。早有预谋的火,莫名其妙的雨,还有店里客人中那个煞星,好像叫卫瑶卿?果然每回看到她都没什么好事。所幸没出什么事,自然也不好扣留住人,客人都走了,老板也去找人来修补屋顶了。

    没事就好,皆大欢喜。林立阳抬头,这场雨来得快,停的也快,火被灭之后没多久就停了。真是一切都如此的莫名其妙啊!反正,他是看不懂了,做好眼前的事就够了。

    离开酒铺的少女也渐渐慢下了脚步,果然啊,风声还是传出去了吧!

    自她从宫门中出来的那一刻起,就被人盯上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解禁

    莫名其妙的火,突如其来的雨,不过是众目睽睽之下,无人发觉的一场阴阳术的较量罢了。

    有东浅公子在,这个消息会传出去并不奇怪,也不用传的人尽皆知,只要让江湖中的阴阳术士得知就够了。在阴阳术士中,张家与张家传承的秘术无疑是极其惹眼的,但当年无人敢动她便是因为张家还在,惹一个人不怕,可怕的是惹上这一族,权势、实力皆是她的后盾,自然无人敢惹。但眼下么?自然没有这样的顾虑了,这里的消息传出去,若一开始只是试探的话,后头就很难说了。

    呵……少女目光转冷,悠悠的向家里走去。

    外头的事,家里人并不知晓。得知她回来了,枣糕连忙跑了过来,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枣糕:“给厨房送去,多加几个菜,我去传旨。”

    传旨?传什么旨?枣糕还在发愣间,她早已经走远了。

    ……

    ……

    官兵来势汹汹踢开了大门,高门之上“程府”的匾额因着这一脚不由晃了晃。

    这可是当朝程相爷的府邸啊,有经过的路人看到官兵来势汹汹而来,不由停下了脚步,看的一愣一愣的: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相府动手?

    为首一脚踢开相府大门的侍卫统领抽出腰间的佩刀,刀刃在阳光下发出森森的寒光。

    “抄家吧!”

    抄……抄家?

    随着这一声,在路人的惊异、探子的奔走与程府众人的哭喊声中,一个左相倒台了。倒了一个左相,必然会牵连党羽,几乎可以预见的,程厉胜一党也会随着这一声“抄家“接二连三的拔去。

    长安城,又有些日子要不消停了。

    这时有人想起了什么,偷偷出声询问:“话说,这程相爷呢?怎么也没看到人呢?”

    他自以为低声,却不料站在一旁的侍卫统领却耳清目明,已经听到了。

    “程相爷逼宫谋反,已被伏诛了!”侍卫统领一声轻哧,“尔等不要妄议!”

    死了啊!那就是连起复的希望都没有了。程家,是彻底的完了啊!

    ……

    何太平扒拉着碗里的饭菜,听到脚步声传来,连忙顾不上继续扒拉,就放下碗筷,匆匆走了出去:“牛仵作,怎么样?你同大理寺还有刑部的那几个仵作验尸结果如何?”

    那其貌不扬的老仵作摇了摇头:“吓死的,不会有错了。表面连丁点伤痕都没有。”

    “听说原本是要让相爷走个体面,不杀头了,白绫、匕首、鸩酒任选其一的。”老仵作叹道,“哪知道相爷惊惧之下竟吓死了。”

    本来就是要死的,怎么死的当然无所谓了。但这案子牵扯到了逼宫一说,自然就不能随意了之了。所以如何死还是要仵作来个定论了。

    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程厉胜这种人吓死?何太平诧异至极,程厉胜手上沾的血可不少,要让他吓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听说死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惨叫,把里头宣旨的大人吓的不轻,以至于抄家都是让刑部的人来的。”牛仵作叹道,“对了,宣旨的大人就是那位卫监正。”

    熟人啊!何太平眼皮跳了跳,想到最近莫名其妙的事情,老师似乎还有事情瞒着大家。

    牛仵作说罢,正要退下,想了想,又道:“对了,大人。我等验出结果来之后,崔司空、王司徒和谢太尉都来问过程相爷的死因,想来不少人对程相爷的死都很是关注。”

    何太平眼神闪了闪,而后干笑道:“到底是我大楚左相嘛,自然是要问的。”

    只是吓死的这死因委实有些意外了。

    这几日长安城里有的忙了,接下来必会有程厉胜核心党羽被牵连抄家。只是不知道这新上任的左相会花落何家。老师与程厉胜做了多年的政敌,自然知晓这左右相的平衡之道。没有程厉胜就会有王厉胜,李厉胜,所以程厉胜死了,对于乔相一党来说并不见得是件好事。新上任的左相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还不知道,若是个比程厉胜还厉害的狠角色呢?所以乔相一党,并不见得有多高兴。

    ……

    ……

    鞭炮噼里啪啦的放了好一会儿,在鞭炮的响声与看热闹的人群中放完鞭炮之后,卫府的下人就出来清扫鞭炮的碎屑了。

    “喂,”坐在对面商铺门口闲聊的几个妇人喊了一声那清扫碎屑的奴仆,“今日是什么好日子啊,怎的想到放鞭炮了?”

    奴仆脸上也洋溢着笑容,喜气洋洋的模样:“自然是有好事了。”

    “哦?什么好事啊?”

    “我们家大老爷的禁令解了,陛下亲下的圣旨呢!”

    卫家老大啊,倒是许久没提了。众人愕然,不过之前倒是提的不少,在这一带很少有这么大的官,况且中书令大人还不到四十岁,在官场上正属壮年。卫家没出事之前,前来卫家拜访的官员都有不少,后来出事之后,除了那几个,来的就不多了。而后头,二房六丫头进了钦天监,就开始说起二房六丫头的事情了,这么一来,大房更没人提了,眼下突然间,没有一点风声的,禁令就解了?

    这也太突然了吧!

    妇人们说笑:“原先还以为你家二房的六小姐有什么事呢!都不曾看到宫里的公公来。”

    “这圣旨就是我们六小姐带来的,自然用不着什么公公来读圣旨了。”奴仆说话间,已经打扫完了,又从墙角拿了架梯子,在门头上挂了两个大红的灯笼,仔细的擦拭了一番“卫府”的匾额,这才忙完重新进了门。

    如此郑重啊!

    ……

    卫瑶卿站在周老夫人身边,看向走进来的一行人,最前面是小周氏,她与周老夫人容貌有几分相似,是周老夫人娘家的侄女,嫁了卫同知为妻,身后的是她的一双儿女卫瑶宛和卫君临,再后头是大房的柳姨娘和她身边的卫瑶静,卫家人口在长安城官户中当真算是十分简单的了。

    这些人里头除了大姐姐卫瑶宛,其余人都只在原主记忆中出现过,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冲突往来。

    人似乎来得差不多了,但最重要的那个人,她的大伯中书令卫同知却没有来。

    “同知呢?”周老夫人蹙眉,“怎么就他没来了?”

    小周氏欠了欠身:“母亲,夫君说有急事出门了。”

    什么样的急事,才一解禁,就匆匆出府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出走

    一顿饭吃罢,周老夫人留下了大房的人有话要说之后就散去了。

    其实还当真没有什么事,看就连卫瑶玉看到她,也只是将她拉到一旁问了问“怎么会在乔相那里呆那么久,许久不回家”,这自然被她寻了个借口搪塞了过去。

    卫家人口简单,所经之事也简单,既然如此,就一直这般简单下去吧,有些事情能不说就不说了,但是她还是要等一个人。

    在石凳上又坐了半晌,脚步声起,先是声音,而后是人。长衫儒袍,眉目端方,眉眼与卫同远有几分相似。并不算得如何出色的相貌,只是双目却十分明亮,他从暗处走出来,看到石凳上坐着的少女时也愣了一愣。

    少女起身,朝他欠了欠身,喊了一声:“大伯!”

    卫同知点头,让身后的小厮去前边守着,这是有话要说了。

    能察觉到落到自己身上带着打量意味的目光,少女坦然的站在原地,任他打量着。半晌之后,他终于开口了:“你猜到我会来寻你?”

    “是。”

    卫同知笑了,少女也笑了。如此干脆也好,打开天窗说亮话。

    “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而后去拜访了一番老师。”他说着在一旁坐了下来。“老师同我都说了,包括程相爷的死。”

    “那大伯以为如何?”女孩子也不怕,目光坦荡的望来:“是要像乔相爷一样因着那些莫须有的猜测软禁我么?”

    “真假是一回事,”他笑了,“我敬重老师与我做出什么决定是两回事。”

    一个胆敢以身进谏,换得天子信任的人胆子自然不小,而且定然也不是什么墨守成规之人,会说出这样的话也不奇怪。

    卫瑶卿看着他。

    “凡事听是一回事,自己判断是另一回事。”卫同知莞尔,“我知晓怎么做。”

    “来见你就是要同你说这句话,”卫同知接着说道,“另外就是我的好奇了。”

    “大伯好奇什么?”

    “你究竟是如何说动陛下的?”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少女神色平静,“我做了大伯一直想做的事。”

    什么?卫同知讶然了片刻:“但是陛下……的性子,今次怎会如此果决?你同我说一句实话,陛下为何会性情大变?”他说着眼神闪了闪,似是也有了猜测。

    少女笑了:“大伯猜的没错,遇刺之后,陛下身子不大好了。”

    卫同知了然,沉默了半晌,而后起身:“有什么事提前告知我一声。”

    这是一次还算愉快的谈话,该提的提了,却也没有多提,适可而止,卫瑶卿笑了,放下心来,那很多事她尽可以放心大胆的去做了。

    ……

    ……

    卫府这几日客宴不少,相比程厉胜一党人的倒台,乔环一党自然是春风得意,而被解了禁令的中书令卫大人自然也在其中。

    除却中书令,卫府二房的那个陛下面前颇为得宠的钦天监监正,还是有不少官员愿意顺带来卖个好的。不过相比卫同知的来者不拒,这位监正大人却是无人见到,一概被卫同知以不在家回绝了。

    这不是借口,她确实不在家。

    ……

    黄石先生看着眼前祖孙和乐融融的场景眉头跳了跳。

    “宗之,你是我裴家此辈第一个孩子,当时你出生时我们这些老家伙激动不已,连夜翻了好几本书总算为你取字为宗,此字寓意非凡……”

    长者与小辈说话,多是从过去之事开始说起的。

    裴宗之点了点头,一旁的裴羡之、裴季之也跟着点头。

    “羡之、季之也是好孩子……”

    如此情形真是和乐融融,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裴宗之参与在其中有些怪怪的。黄石先生起身,寻了个借口,离开了石桌。

    眼下除了张解似乎也无人可以说话了,黄石先生背着手,踱着步去看张解,廊柱上只有空空的小马扎,那想必是在屋里吧!

    屋门没有关上,黄石先生顺势推门走了进去。

    这一看却是吓了一跳,屋内一片狼藉,原些堆叠的书册和孩子的小包裹不翼而飞。

    我的天,这是离家出走了么?黄石先生大惊,抬头,却看到了一张留下来的纸条,用石炭写着几个字:“多谢两位先生照料之恩,勿念!”

    要死了!这孩子跑了!很多话他们都没有在他面前说,就是知道这孩子看着年纪小,实则像个人精一样,跟他的姐姐一个样,很多事情还特意瞒着他了,平日里就算出去也是带着他的,就怕什么人在他耳边乱说话。

    这下好了,不声不响,这孩子直接跑了!

    黄石先生连忙出了门,急匆匆行了两步却突然停住了脚,眼下裴宗之正在跟人做祖孙和乐融融的场景,不能过去,裴宗之也就算了,但其他裴家的人难保不起疑。

    找谁呢?黄石先生一跺脚:还能找谁啊,谁的弟弟丢了找谁啊!

    事情紧急,那裴家祖孙就在门前,还是爬墙来得好。他看平日里那个丫头爬墙进爬墙出很轻松的样子,怎么到他这里就那么难呢?他这等文人书生本就手脚上不利索,待到翻完墙已经摸着腰在抽气了,爬个墙,还闪到腰了。

    扶着腰赶到卫家,那丫头还不在家。黄石先生无奈:那就没办法了。这个孩子精明成这样,应该不至于轻易就被拐走吧!

    待回到裴园的时候,裴家的几个人已经走了,独留裴宗之一人坐在原地不动。

    “你在干什么?”他摸着腰走了过去。

    裴宗之眼皮抬也不抬:“做一个普通人,感受七情六欲。”

    “那你感受出什么来了?”

    “老实说,方才那样的谈话有些无趣。”裴宗之道,“你方才做什么去了,还爬了墙?”

    “张解那小子离家出走了,书和包裹全带走了。”黄石先生想到这就一肚子火,“我想着去告诉她一声,结果人还不在。”

    “他的书不少吧,都带走了。”裴宗之坐在原地岿然不动,“一个孩子怎么带的了那么多东西?她的人也不在,很巧。”

    哪来这种巧合,黄石先生拍桌而起,动作太大,再一次闪到了腰,于是扶着腰直抽气。

    “是她……她把张解带走了?”

    “我没有猜错的话应当是如此了,”裴宗之点头,“或者准确的说是藏起来了,不用找了,因为找也是找不到的,而做这些事情大概只有一个可能了。”

    “她要有大动作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 送别

    最近来长安城的外乡客越来越多了,看着排的长长的队伍,城门口检查放行的官吏微微蹙眉。

    有脸带刀疤,凶神恶煞的,有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更有女子飒爽英姿……这些人无一例外的就是身带令人胆寒的兵器,那不是普通的兵器,那是兵器饮过血的味道。这些状态相貌或粗鲁或好看的都是江湖中人,甚至可以肯定的是几乎每个人身上都背了人命,不同的是通过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摆平了。

    守在城门口的营兵并未撤去,好在有营兵壮胆,他们这些官吏才敢在这些人噬人的目光中检查放行。

    没有通缉的要犯,却看到了一堆随时可能犯下杀人重罪的江湖中人进了城。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在江湖,谁能不挨刀?越想越是胆寒,还是要提前同五城兵马司的人说一声,得注意着这些人的动向。

    相比进长安城的,出城的队伍明显要快得多。

    一辆马车在官兵的检验下放行出了城。

    赶车的汉子甩了两记鞭子,惊起一地烟尘与抱怨,待走得远了,彻底看不到长安城的城门时,马车才悠悠停了下来。赶车的汉子跳下马车,有人掀开车帘从马车里跳了下来。

    “卫监正,你不与我们一起走么?”赶车的汉子握着马鞭,忧心忡忡,“方才在城门口的时候,你可看到了?一眼扫去,练家子就在十个以上。那个……那个消息传出去以后,其实信的人倒也没几个,不过很多人都觉得你手上应当有不少张家秘传之物,所以都想从你手上得到这些东西。”

    “本就是无稽之谈。”少女掸了掸衣裙上的灰尘,对上了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的孩子,笑了:“解哥儿现在不能留在长安,太危险了。”

    她不喜欢这般被动,眼下无人发现解哥儿的身份,无人动解哥儿,若是有朝一日被发现了呢?解哥儿是她的弱点,所以绝对不能让解哥儿留在城内。

    张解看着她,眼睛大而明亮:“那你呢?”他咬了咬唇,“你会不会有危险。”

    “我……自然是不会的。”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同宋二去前头等我,这期间不管听到什么消息都不要轻举妄动。”

    “我没有出现之前,所有消息都是假的。”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少年看着她,双手紧紧的抓着马车车窗,力大之下,骨节发白,大大的眼睛中有一些隐忧。

    卫瑶卿莞尔:“不会很久的,你同宋二在我等说好的地方等我。只记得不管听到什么消息都不要轻举妄动。”

    少年点了点头,看她转身大步离开,忍不住再次出声:“姐姐……卫……姐姐,”前面的身影顿了顿,回过身来,带着几分惊讶望来。

    少年握紧双拳:“卫姐姐,你……一定要好好的。”

    “好。”

    说罢少女转身离去,宋二在一旁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只觉得在阳光下莫名的有些炫目。

    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个少女,宋二才叹了口气:“张小公子,咱们走吧!”

    这个孩子很乖巧,很懂事,从来不会给你惹麻烦,性子也不执拗,聪明而机敏,就他所见,满眼都是优点。带着他,委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孩子点了点头,重新坐回马车中,宋二回头,见少年在马车中拿出一本书,很认真的看着。不过七岁的年纪,如此懂事早慧,再思及方才转身而去莫名炫目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眶有些发热。

    一个才七岁,还有一个大一些,却也未曾及笄,真是好孩子啊!他不知道那些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毕竟她一点都不像借尸还魂归来的人。但是若没有这一遭,若是张家尚在,小公子定会是这长安权贵中最出色的孩子之一,而卫监正,以老天师的爱才之心,她也根本不用做这些事情。

    少年低声的吟诵从马车内传来:“苍生涂涂,天下燎燎……”

    纵身处囹圄,纵年岁尚幼,纵家仇加身,还不忘放眼天下。小公子年岁尚幼,做不了快意恩仇的事,他便做眼下最能做的事情。不知为何,宋二只觉得自己不由控制一般的弯起了唇角。

    排队进城的人到天黑关闭城门之前都没检查放行完毕。

    城门口的官吏拧着眉头,对着怨声载道的外乡来客恼怒:“吵什么吵?你们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是长安,天子脚下!进城当然要检查才能放行!”

    说罢便迅速转身进了城,待到大门彻底关上的那一刻,官吏才轻舒了一口子,他武艺不算顶好,好的话早去军营了,所以便来这城门口当值,为的就是以防有那等亡命之徒突然暴起。所以他是有武艺的,也因此能察觉到那些外乡客中时不时望来的带着几分危险的目光。

    整整一天,战战兢兢,一群江湖侠客进城了,照这看去,是凶侠的可能性远比义侠的可能性要来的高。

    城外的驿站早已客满,外乡客又哪来的居住之处?这等时候,以天为被地为席的也有不少。

    不一会儿,城门口就生起了一个大火堆。不少人围着火堆坐了下来,有寻常百姓,有乞儿,也有这些靠近便令人胆寒,带着杀气的江湖侠客。

    女孩子容貌隐在巨大的帽檐中,很不起眼。双腿屈起,头枕在膝盖上,仿佛困顿至极,悠悠的打着瞌睡。纵然隐在斗篷之中,依稀可见窈窕玲珑的身姿。

    江湖侠客有正义之士也有那等草莽之客,女孩子独自一人昏昏欲睡,倒是引起了有些人的注意,不怀好意的两个莽客向她走近。

    一声“哔啵”的轻响,火堆熄灭了,在火堆熄灭前,两个莽客看到了那隐在斗篷中的一双眼睛,明亮而狡黠。轻微的响动声在周围的鼾声中毫不起眼,突如其来的黑暗让眼前伸手不见五指。

    一道裹着斗篷的黑影出现在了城墙之上,没有惊动离自己仅数步之遥的营兵,轻巧到不发出一点响动声,越过墙头,稳稳的落了地,而后离开。

    ……

    待到第一声鸡鸣声起,有人睁开了眼睛,似白非白的天色中已隐隐能看的真切眼前的一幕了。

    在一声尖叫声中,城门再一次打开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不知

    天光大亮,墨色渐退,但正是春困时节,不少人还在将醒未醒之中不曾醒来。不过也有习惯了早起的,大早上就跑到早饭铺子里来吃早饭了。

    就着早起空气露水中的味道,别有一番滋味。

    氤氲的热气中,油茶麻花、肉丸胡辣汤、蜜枣甄糕、包子、豆腐脑、杂肝汤……的味道交杂在一起,莫名的勾起了人的食欲。

    一队人青着脸自远处走来,被这香味滞了一滞,包走了整笼的包子,留下银钱走了。

    大早上的就有如此好的生意,论理说老板该高兴才对,但老板脸上却并没有什么笑意,反而与食客们窃窃私语了起来。

    “大早上的啊!看林立阳青着一张脸就知道没好事。”

    “这是要去掀摊子了还是有什么事了么?”

    “整天就看到五城兵马司的人在城里瞎跑!”

    食客的好奇并未持续多久,便有人带来了答案,从城外挑着扁担来贩卖新鲜蔬菜的菜农也在这里歇了歇脚,要了点油茶麻花吃了起来,听得众人窃窃私语,想到今日早上看的那一幕。

    两个靠在一起,仿佛睡着了一般的大汉,手不由一僵,勺子里的汤都洒出了不少。

    “我知道。”在食客们好奇的猜测声中,菜农出声了,眼里还带了几分未曾完全散去的震惊,“有人……有人死了。”

    “城外有人死了。”

    “啊?”

    “那些排队等检验放行的外乡客昨晚留在城外了,有两个人死了,也不知道死多久了,总之就互相靠在那里,”菜农吞了口唾沫,思及先前看到的一幕,“跟睡着了一样。”

    有两具尸体在自己身边睡了一晚上?总有人看问题的角度清奇,闻言不由怪叫了一声:“吓死了,跟死人在一起睡了一晚上。”

    “也有可能是杀人的人。”有人补充道,“都有可能。”

    杀人的人、死人、活人谁在一起,总觉得莫名的诡异而阴森。

    好吓人啊!

    “话说最近好像城里头事情不少吧!”

    “相爷都能倒台,更何况别人?我们在外头看着那些人把那些当官的家里的东西一箱一箱的往外搬,真是一看就是贪官。”

    “据说都充国库了!”

    “该!贪官污吏,死不足惜。”

    ……

    少女坐在食客中,津津有味的咬着甜甜的蜜枣甄糕,虽说形容有些倦怠,但到底年轻底子好,看起来还是可爱。她就坐在一群人中笑眯眯的听着百姓的谈天说地。

    有些是猜测,有些是事实,她听得津津有味。

    最开始开口的菜农身边早围着坐了一圈的人了,大概是难得被这般重视了一回,菜农很高兴,认真回想了一番,又道:“那些外乡客里头凶的不少,很多带着兵器呢,怕是这一查就不好出来了。”

    确实哦,这些人里头哪个身上不背着几条人命的?

    少女起身,打了个饱嗝,付账离开。

    ……

    吃完包子,林立阳臭着一张脸挤开了人群,所幸有大楚营兵在这里。林立阳打了个哈欠,看着那两个靠在那里仿佛睡着了的外乡客,青白的脸色和脖子上的划痕,早已表明了人已死亡的消息。

    “哟,啧啧啧!”林立阳摇了摇头,对上了一群服装各异,神态古怪、手执不少兵刃的外乡客摆了摆手,“都给老子带走!”

    这话一出,不少人脸色骤变,来长安城的理由很多,有来投奔亲眷的,有来看一看这大楚国都的,这些时日的话更多了一条理由,江湖传闻,张家秘传之物出现在一个朝廷小监正手中,他们为夺秘传之物而来。

    不管理由是什么,想必没有一个是想被抓进去吃牢饭的。

    “这般胡乱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有人高声质疑。

    林立阳闻言,冷笑,回头:“王法?抓你们就是王法!此二人死在你们身边,你们人人都有嫌疑,洗清嫌疑之后自然会放了你们!”

    他在这长安城摸爬滚打多年,还不至于抓个人还会被人哄住的,林立阳抬手:“都给老子带走,胆敢反抗的就是凶手!”

    这大老粗,还有没有理了?但是不管有理无理,论公,他是护城将军,这个抓人的事情就归他管;论私,两边这么多营兵可不是吃素的。顺利的抓住了人,而后将人投入大理寺大牢,就可以甩手了。一想到此,林立阳就兴奋不已,大步向大理寺卿狄方行走去。

    “狄方行,人我抓来了,今天早上城外死了两个人,嫌犯带回来了,你看着办吧!”林立阳手挥了一挥,示意手下将一堆刀枪剑戟呈了上来。

    “这是……”狄方行看的一愣一愣的。

    “牢里头那群嫌犯的。”林立阳拍了拍手,“狄方行,你这大牢这次可得看好了啊,里头可有不少练家子,有人说死掉的两个也是呢!说不准就是江湖寻仇,可以从这方面入手。”越说越觉得就是那么回事,林立阳激动不已。

    狄方行却只是目光落到那一堆刀枪剑戟上出了神:“最近长安城来了好多外乡的江湖侠客啊!”

    “义侠倒也罢了,那些凶侠,说好听点是江湖侠客,其实谁手上不背着几条人命?我总觉得这几日事情不会少了。”林立阳感慨了一声,“我得抽空请上峰给我批个假,别的寺庙不管用,我要去实际寺拜一拜,求个心安来。”

    狄方行没管神神叨叨的林立阳,只是背负双手,踱着步在感慨:“你知道程厉胜倒下后继任的左相是谁吗?”

    “谁啊?”林立阳一脸茫然,“谁当左相不都那么回事么?与我有什么相干?”

    狄方行一时语塞:“倒也是。”顿了顿又道,“你知晓江南裴氏么?”

    “收到消息了,继任的左相姓裴。”

    原本也不指望林立阳回答,对上一脸茫然的林立阳,狄方行来回走动,似是在与他说话,又是在对自己说:“吏部尚书蒋忠泽师承这一辈的裴老太爷,他定是不折不扣的新相党羽,麻烦啊!我本就与蒋忠泽因着官员案子的事情争的难解难分,他又圣眷隆重。新相上台,是个什么样子的人还未可知啊!”

第三百二十九章 秘密

    玄色的官袍穿在身上,看起来端庄而严肃,但还是因着少女秀丽可爱的模样多了几分生气,她抿着唇站在那里,提笔疾书。她依然是天子身边的红人,伴驾左右的朝议郎,金銮殿上的常客。程厉胜的倒台,牵连的官员不在少数,或者自危,或者干脆撕破脸皮主动告发,一时间官员百态横生,让人只觉啼笑皆非。

    见惯了风雨,经历了年对的老臣忍不住感慨世态炎凉:昔年程厉胜权盛胜之时,众人可不是现在这样谈程色变的。朝臣们战战兢兢,不敢多言,以为天子这一番动作会惹得西南侯陈善出手,生怕哪一天朝堂上一封急报送来,自此打破多年的平衡,陷入战乱。但令人惊讶的是,陈善并没有什么动作,至少表面上是如此的。

    不过也借此看出了在陈善心里,程厉胜并没有如此重的地位,值得他动手。或许他另有考量,但结果就是如此,程厉胜死了就死了,并没有激起什么大的水花。

    每日的奉旨抄家倒是充盈了国库,朝中官位有缺,更多的人将目光放在了这些暂缺的官位上,首当其冲的就是程厉胜空缺的左相一职。这个位子不会空太久,至少陛下不会让朝堂之上只一个右相独大。

    今日朝堂之上,陛下又定了两个程厉胜党羽的大罪之后便退朝了。

    一番记录交接,封库之后,跟李德全打了个招呼,她就出了内宫,去往钦天监走去。少女悠悠的走着,从宫廷的主道之上转向侧道后便停住了脚步,抬头看向不远处站定看了她许久的男子。

    是李修缘。

    平心而论,李修缘的容貌生的极其出挑,又确实颇有天分,所以祖父才会将她美貌过人的小姑姑张玉珠嫁与他,可说论容貌,两人当真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也因此小姑姑肯同意不嫁世族子弟,嫁给了他,这是真正的低价,而且小姑姑性子柔和,待人从不说一句重话,这是低价,真正的低价。

    但是,结果呢,他给张家带来了什么。卫瑶卿看着走过来的男子,深吸了一口气,生怕一个控制不住就动了手,她半垂着眼睑,声音淡漠:“见过大天师。”陛下面前的红人,眼高于顶也是正常的。

    李修缘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很认真的打量着她,半晌之后,似是有些不确定的开口了:“你……你是明珠么?”

    “不是。”卫瑶卿神色没有半点波动,她的身上根本看不出任何借尸还魂的迹象,当真是除非神魂离体,否则很难找出确实的证据来。

    “这里没有别人。”李修缘看着她,“明珠,有些事情你可能不知晓,老师的死另有隐情……”

    这种诈人言语的话她十一岁就能说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是以她摇头:“我不知道大天师在说什么,若是无事的话,我先走了。”

    “张家出事没有这么简单,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明珠,我知道是你。我查过卫瑶卿的命格,她的命格与你相合,若是当真如此的话,借尸还魂也并无不可。”

    “虽说没有证据,但是只要神魂离体,便能知晓了”

    “明珠,你错怪我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我只想保护你,你跟我走,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

    少女脚步不停,仿佛听也不曾听到一般,直向前走去。

    李修缘跟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神色茫然:他话都说到如此份上了,她若是明珠的话,事关老师的秘密,她怎么可能不停下来?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当真连停都未停一下,就这般走了,难道她当真不是明珠?

    没有人回答他。李修缘微微蹙眉,似是也有些疑惑,只在原地愣愣的看着少女的背影远离越离越远。

    ……

    ……

    已经看不到李修缘了,少女轻舒了一口气,停了下来。错怪?怎么可能?李修缘怎么可能不无辜?甚至在她的心里,对李修缘的恨意,比陈家、太后更大,与陈家、太后的那些仇恨是因立场不同而起,那么李修缘呢,她张家自问对他不薄,张家救了他的名、教授他阴阳术、一手提携他入阴阳司。他不是张家的孩子,只是一个流落的孤儿,祖父待他却如师如父,一手给了他如今的地位,而他回报了什么?她气的浑身发抖,真想杀了他,但是却又清楚的知晓,眼下莽撞的去杀李修缘,杀掉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反而可能会为他所擒。

    卫瑶卿靠在墙上发了许久的呆,有人从一旁冒了出来:“喂,”来人四下环顾,眼看无人注意自己这才出声道:“那小子怎么样了?”

    卫瑶卿抬眼看向面前一脸警惕模样的黄石先生,舒了一口气:“挺好的。”

    黄石先生有些不是滋味的啧了啧嘴:“怎么不说一声就把他带走了?是不信任我吗?我对这小子也很好的,不信你自己问他。虽然不喜欢你,但是那小子,我是当真蛮喜欢的。”

    “我知道。”少女笑了两声,看了过来,将碎发略到耳际,“可以容我说说实话么?”

    “说吧!”

    “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你是个文人,有些事情还是要武人来做。”

    “我不行但裴宗之行啊,”黄石先生道,“别看他那副样子,让他保护那小子,保证不会有事。”

    “我知道,但我不敢。”少女低下头去,“我知道裴宗之这个人或许与裴家人立场不同,但我不敢赌。你与他认识也有一段日子了,你摸得清楚他心里想什么吗?”

    黄石先生神情凝滞了,片刻之后,摇了摇头:“不知。”

    “这就是了。”少女摊了摊手,有些无奈,“你看,他的想法不能以常人去揣度,我又怎么敢将解哥儿的性命压在他身上?他临阵倒戈怎么办?”

    “不太可能吧!”黄石先生道,“虽说他平时行为古怪了点,但还不至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吧!而且他跟裴家也没什么交情,说起来还不如你我呢?”

    少女轻声:“你还没看出来么?至少在他刚来长安城的时候是没有七情六欲的。不要跟他谈感情。”

    “不谈感情,那跟他谈钱么?”黄石先生斜眼看她。

    卫瑶卿被逗笑了,片刻之后,才正色道:“跟他谈理智。”顿了顿,又道,“你不觉得一个没有七情六欲,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喜怒哀乐的人是很危险的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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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赐一品介绍:
卫瑶卿一睁眼,就从张家的掌上明珠变成了一位因为未婚夫太过出色而被嫌弃的平凡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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