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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漫漫步归     天赐一品txt下载     天赐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七十五章 出城

    院子里停了一辆马车,套了两匹马,看着就养的精神的不得了。

    精神的不止是马,还有赶车的车夫,穿戴的都比一般的车夫要光鲜的多,不过与一般车夫不同的是,他脖子上手上,连同小腿处都挂了两个红红的平安符,整个人身上挂了十个平安符,手里捏着马鞭笑嘻嘻的在同一旁的年轻公子说话:“您看可妥当了?”

    车夫指着自己身上的平安符道:“我这个可是特地开过光,保证我们一路畅行无阻的,此一行绝对没问题。”

    年轻公子点了点头,数着马车里的东西:“衣物、水都有了,然后是吃的……”

    车夫跟着凑过头来,看到马车里那大包小包的吃食时不由愣住了:“裴先生,你吃的掉么?”

    年轻公子再次点了点头,眼睛却盯着马车里大包小包的吃食发呆,半晌之后,转身:“少了一包。”

    原先放吃食的石凳上已然空无一物,倒是一旁多了个人。

    是个三四十岁的男人,背上背了两只包袱,手里拎着一包吃食,嗅了嗅:“酱板鸭,还有别的。哇,你这是回家还是……”他夸张的比划着,“水与必须的衣物以及路上所需只有那么一点点,半马车的吃食。你是要一路吃回去么?”

    说话的是黄石先生,他头发梳的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匆匆忙忙起身收拾的。

    “要不是我发觉你这两日买吃的买的多了些,警觉了,我都来不及收拾起来。”黄石先生拍了拍手,“我同我那几个便宜学生说好了,这次离开一段时日,过段时间回来。”

    裴宗之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当然是走咯!”黄石先生看了他一眼,一脸奇怪之色,“你走我当然要跟你走啦!”

    “你跟着我干什么?”裴宗之蹙眉,脸上毫不掩饰的嫌弃。

    黄石先生脸色也不见尴尬,只是拎着那一包酱板鸭爬上了马车:“我也要出城,天光大师让你我互相照顾,我得看着你。”

    “你看的住么?”裴宗之摇了摇头,也未再坚持,“你倒是运气好,裴行庭给我的手令没有写明人数,可以带你出城。”

    黄石先生“嘿嘿”一笑:“我也不是为了出城才上了你的马车的,毕竟江南之地,一别多年,故地重游,那里的女子柔情似水,没准能来几段艳遇呢!话说回来,上一回在江南,我就遇上了庙远那老头子和那个丫头,哎,有些人啊,真的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啊……”

    车帘拉了下来,是裴宗之拉的车帘,他似乎没有兴趣听他说旧事,朝车夫比了个手势:“我们走吧!”

    那身上带了十枚平安符的车夫扬鞭甩了一鞭子向城门的方向行去。

    ……

    黄石先生看向才走进来的裴宗之,干咳了两声:“怎么想到走了啊!”

    裴宗之瞥了他一眼,嗅着鼻子在一堆包裹里闻了好一会儿,准确的找到了其中一包,抱在了手里,开始吃了起来,咬下一口,才悠悠道:“不是突然想到的,是裴行庭让我走的。”

    黄石先生轻哼:“他让你走你就走啊,你什么时候那么好说话了?你不要面子么?”

    “面子没什么用,而且我正好也想离开。”裴宗之抱着手里的吃食道,“有他的手令可以出城,省却了那么点麻烦。”

    “诶?不对啊!”黄石先生想了想,道,“我记得先前裴行庭不是很看重你么?怎么突然要你离开了?”

    “裴羡之见我整日没什么事做,在街上晃,很生气。他说做什么事都能看到我,我阴魂不散,怕我坏事就去同裴行庭告状了。所以裴行庭就给了我这个手令,让我离开长安回江南祭祖。”裴宗之说道,顿了顿解释道,“我其实只是看看而已,并不准备怎么样。”

    这个解释太过苍白无力了。

    “我去,告状啊,小孩子打不过才告状呢!”黄石先生啧了啧嘴,感慨道,“我说呢,怎么突然想到离开了,说那么多,其实就是一句话,你这是被赶出来了啊。你就不生气吗?还有心情吃东西?”

    说话间已经到了城门口,马车晃了晃,停了下来,黄石先生同裴宗之走下了马车。

    非常时期,检查自然更为森严。

    黄石先生跟裴宗之站在一旁,接受守卫嘈杂繁琐的检查。他没有裴宗之那么好的心情,还吃得下东西,只是看向两边。

    一队一队的士兵在城里巡逻,道路两边的行人百姓就算说话也是压低了声音,一副人人自危的模样。

    长安城戒严,即便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能从行人百姓的神情中看出几分焦躁来,这都闭了一段时日的城了,只有极少数拿到手令的能出城进城。

    大楚民风开化,京师长安更是纳各地之长,百族之妙,这一点看长安集市各地物料交换的热闹就知道了。

    长安很少有这样的时候,不再包容各地前来的民众,这让习惯了原本生活的百姓本能的生出了几分焦躁来,开始胡乱猜测。

    检查没有什么问题之后,守卫终于放行了。

    黄石先生轻舒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忽地察觉到不远处似是目光望来,他本能的回望了过去,那几个人也并没有想要躲避的想法,只是微笑着看来,或者准确的说看的不是他,而是他身边的裴宗之。

    黄石先生不解,正要说话,便听裴宗之先他一步开口了:“那是几个江湖术士,就是曾经保护程厉胜的那几个,手段可不小,为首那个叫东浅,因外形肖似翩翩公子,于是不少人卖他个面子,叫他东浅公子。”

    “他们不是好人。”

    “这一点不用你说我也看出来了。”黄石先生感受着望过来带了几分恶意的目光,尤其是其中几个手还搭在了身边的兵刃上,太明显了好不好,他哆嗦了一下,催促裴宗之,“我们快走!我看这闭城把这些人关久了,这动物关久了都要暴躁,别说人了。”

    裴宗之应了一声,上了马车,在东浅公子一行人的“目送”中出了城。

    长安城的大门在他们身后关闭了。

    黄石先生轻舒了一口气,不知是不是错觉,只觉得城外的空气都清醒了不少,竟有一种逃出牢笼的感觉,真是怪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 管事

    “张卿!”女孩子的声音有些尖细,隔了两辆货车传来,她快步走到马车边,也不管马车里的人还没探出头来,便爬了上去,少倾,便拖下一个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鸡窝头,脸上还有似醒非醒的茫然之色的少年。

    少年被她拖了出来,因太过突然,摇摇晃晃了好一会儿才站定,五官都快挤在一处的望了过来:“红果儿,你有什么事吗?”

    红果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跺了跺脚,每每来寻他,都是这么一句话,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不解风情吧!她想着自己看到的话本子上的描述,心道。

    但少年不懂女孩子心里的纠葛,旁的人并不代表不懂。

    有好事的仆役朝红果儿挤了挤眼:“哎,这小子还小着呢!不解风情啊!”

    有仆役哈哈接口道:“哪里小?”

    这群商队里的仆役早练出了厚脸皮,不在意的在大庭广众之下飚着荤话。

    红果儿再如何还是个女孩子,少女心有之,脸皮也有之,这种荤话却是听不懂的,闻言只是皱了皱眉,煞有其事的盯着面前的少年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确实有些瘦小!”

    那两个一旁飚荤话的仆役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红果儿听不懂这样的荤话,也不晓得他们为何发笑,只是跺了跺脚,看向对面的张卿,哼了一声。

    化名少年张卿的卫瑶卿眼下只是个半大的少年,当然也听不懂这种荤话,听懂了也装作没听懂,她又不是真正的男人,不明白男人在此事上有什么好纠结的。所以这种荤话,在她看来无聊的很。

    商队自那日加了两辆马车进来便一直在赶路,这几天天气又好,商队也走的快,只每隔一段路停上一停,到水源附近补补水,让马匹休息休息,继续赶路。

    这样的赶路法,自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敢路边的行脚店与驿站了,几日的干粮和水吃下来,用绿林好汉那句话讲就是“嘴里快淡出鸟来了。”

    早上干馍馍配水,中午干大饼配水,晚上半个馍馍半个大饼配水。一想到嘴里吃的东西,每个人的脸色都变的蜡黄了起来。

    有人拔了几根草放在嘴里嚼着,卫瑶卿也拔了两根,顺带给红果儿递过去一根。

    青草味不见的好到哪里去,却是这几日口中难得的其他的味道。

    卫瑶卿嚼了一根又一根,暗自叹道:真是堕落了,原本无肉不欢,现在吃草都觉得美味。

    “张卿!”一旁的红果儿抓着他一只臂膀摇晃了起来,看到她回过头望去时,却又一把松开了手,哼了一声,转头看向一旁,只是这个转头转的不太彻底,少女一边转头,一边还时不时偷偷拿眼睛瞟她。

    这干嘛呢?卫瑶卿不解,按理说她也是个女人啊,应当能理解她啊,但有的时候她真的不理解。怎么又莫名其妙的使小性子了。

    “再过两日就能入城了,到时候你……”女孩子突然扭扭捏捏了起来,手里无意识的攥着发梢。

    “下雨了。”卫瑶卿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抬手察觉到有雨滴落到头上,连忙起身,向车队走去。她现在可是易容的,千万不能叫雨淋到了。

    方才飚荤话的两个仆役大笑着“小子不解风情”。

    红果儿气的扭头跟了上去,路过张卿的马车时,到底还是没忍住,掀开车帘,狠狠地瞪了少年一眼,才转身跳下了马车。

    坐在马车里收了一记眼刀的卫瑶卿舒了口气喃喃道:“女孩子真是麻烦!”她可从来没有这种叫人摸不透的举动。顿了顿,手摸向一旁那把古旧的伞。严格来说,这才是她身为张明珠时的旧物之一。

    打通的伞柄里装了不少东西,以蜡封口,但更重要的是这把伞。在逼仄的空间里,她撑开了伞,不管是伞骨还是伞面都像是一把用了许久的油纸伞,看起来平平无奇。

    只是……她握着伞柄转了转。“嚓”一声轻响,原先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油纸伞立刻变了,伞骨中的夹层是一排薄薄的铁片每道伞骨中都藏着一片扇形的铁面,这样一声轻响,所有伞骨中隐藏的铁面都彼此链接起来,油纸伞顷刻变成一件密不透风的盾牌。

    伞柄再次转了一下,“嚓”又是一声轻响,伞骨头处冒出了一排数寸长的尖锐铁刺,发出渗人的光泽。伞柄在手中微微晃着,似乎还能转下去,她却没有继续下去,只是回转了两次,重新将它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

    江南多雨,是快入界了,商队里的客商们检查着货车上的遮雨布,待查出没有问题之后,再次启程。

    商队的管事也就是红果儿的叔叔约莫三十多岁的模样,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容貌平凡到走在路上很少会有人向他望去。但这一路行来,这个看似普通的管事却能令商队中各种各样的人,不管客商还是仆役,都对他言听计从,从无异议,而且一路而来,行事似乎从未出过差错。

    倒不是个寻常人物,卫瑶卿感慨道。这几日通过红果儿的描述,她也知晓了这看似寻常的管事,却是如今鲁商商帮中排的上号的人物。

    不简单啊!至少敢将那两货车的东西放在她这个并不算知根知底的外人面前,这胆量远非寻常人可比。

    那两货车的东西是管事亲自检查的,遮雨布也是他亲自安置的,足可见他对这两货车事物的看重,甚至毫不掩饰自己的看重,但整个商队中却无一人敢偷偷摸摸接近商队的。她自然也应当如此,收留一个没有好奇心的少年对管事来说无关痛痒,但若是少年好奇心足了,那就难说的紧了。

    检查妥当之后,管事拎了一件蓑衣,走到她的马车边,敲了敲马车壁,而后待她掀开帘子,便将蓑衣扔了进来,看着她:“你这后生也不出去逛逛,整日呆在马车里不觉得乏闷?”

    卫瑶卿回道:“得蒙管事收留,自然要看好我自己马车里的事物。”

    管事笑了两声,表情柔和了不少:“我要听真话。”

    沉默了一下,卫瑶卿老老实实回道:“我懒。”

    确实懒,分配给这少年的活计,他经常偷懒,呆在马车里打瞌睡。

    倒是诚实!笑过之后,管事看着她道:“我商队里的货物,谁敢动?”

    “那管事,我……”卫瑶卿拿过蓑衣,“我下次不偷懒了。”

    “我哪来的功夫管你偷不偷懒?”管事说着,目光转向四周,似乎是在注意着周围的动向又似乎在注意着什么人一般,边看边道,“既然偷懒,原先的活计就不用你做了,你只用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卫瑶卿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管事说道:“你前面两辆货车上的东西,交给你看管了。”说罢,便拿起手里的号角吹了起来,商队要启程了。

    车队悠悠的走了起来,卫瑶卿还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半晌之后却是笑了:这管事还真有意思。知道她爱偷懒,还告诉她哪来的功夫管她偷不偷懒,却又让她帮忙看着那两辆货车上的东西。

    如此自相矛盾的话语只是告诉了她一件事:那两辆货车上的东西或许会丢,让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多管。而且见他之前看向四周动向的样子,似乎在小心着什么人一般。

第三百七十七章 入城

    从启程开始就一直在下雨,一天一夜,路上泥泞不堪。按照舆图上显示的位置,还有一日就能入城了。

    即便是在逼仄的马车空间里,卫瑶卿头上还是带上了防雨的斗笠。她或许不算顶聪明,但那管事的意思她听懂了,可能会有敌袭。

    她没有打算与那个管事攀交情,纵然鲁商商帮赫赫有名,又纵然那管事是个极厉害的人物,但她不是真的迷途少年,不想搭上这条看起来不错的船,她只是个过客。

    所以能听懂话,不坏事就够了,剩下的就不归她管了。

    她相信一个在鲁商商帮中说得上话的人物绝对不是普通人,所以与她所说的话定然也非空穴来风,她只要带着斗笠,避免被波及到就好了。

    雨还在下着,今夜路上黑漆漆的,实在是无法行路了,商队吹响了号角,准备入林避避雨再走。

    她没有下马车,吃了两口干粮喝了点水,就闭上了眼睛。

    雨夜一片漆黑,火把也点不着,可谓伸手不见五指,淅淅沥沥的雨声又掩盖了不少声音,正是暗夜行动的好时候。

    雨声中有轻微的声音靠近,她能明显的察觉到有不少人靠近了前面的两辆货车。

    管事有意放水,偷不走还真对不起这天时地利人和了。

    不过变更横生,商队中有高手。

    眼下仆役们都呆在车里避雨,没有人离开马车,若非靠的近,她也不会清晰的看到一闪而过的火折子,以及惊鸿一瞥间,着黑衣的人与商队中几个随行的剑客在交手。

    最最重要的是遮雨布被翻开了一角,货车被划拉开一个大大的口子。

    虽说没有组装起来,她也只看了一眼,却清晰的看到了货车上巨大的弓弩与疑似底架的事物。

    好家伙,巨型的弩车啊!

    除了军营里,谁有这等东西?而且看这大小,还不是每座军营里都有的。虽然只是几个零散的部件,但她还是可以肯定,若是拼接起来,应当是她所见过的最大型号的弩车了。

    能并列大楚五大商帮之一,果然胆子不小。这种商帮自然有朝廷的扶持,偶尔运些违禁的事物,譬如鲁商商帮运些盐铁她也觉得实属寻常。但运上了巨型弩车,这任意一个稍懂局势的人看到这一幕,怕是都会看的出,此事定有阴谋。

    难怪剑客不敢声张,这要是被那么多人看到,就当真出事了。而动手的也知晓这一点,于是只发出了零零碎碎的响声。

    不过,与她有什么关系。

    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古怪的味道,遇水不散,应当是迷烟吧,可能虽说交代过了不准她声张,但到底还是不放心她,卫瑶卿做了个鬼脸,找了个合适的昏过去的姿势躺了下来。

    今晚她什么都没看到,就是这样。

    ……

    被管事摇醒的时候,卫瑶卿险些打了个哈欠,一开始是装昏,后来是真的睡着了。

    管事表情严肃至极,掀开车帘就闻到了马车内浓重的迷烟,一边挥着手驱散着迷烟,一边问:“昨日可听到什么动静?”

    昨日的动静你真会不知道?卫瑶卿看着管事毫无破绽的表现,也作出一脸惊慌的样子:“我不知晓,昨日好像睡得特别沉,也不知为什么。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中了迷烟。”管事放下车帘,“出来透透气,让迷烟散一散。”

    卫瑶卿从善如流的跳下了马车,看到昨晚货车的位置已经空了,周围还躺了几个剑客的尸体,看得出昨晚经过了一场恶战。

    对上她惊慌不已的表情,管事不置可否,只道:“算了,谅你也不会清楚,我们都中了迷烟,昨晚有人来偷货物,这些剑客……诶……真是可惜了。”

    管事没有怪罪,她自然松了口气,看到他上前同身边的几个人说着什么,大体意思是,东西丢了,只能再高价请剑客与护卫了云云。

    反正与她无关,卫瑶卿靠在马车边歇息,就看到红果儿瞪了她一眼。

    她若有闲心情不妨逗逗红果儿,但今天可没有什么闲心情,是以她打了个招呼,待迷烟散去后就上了马车。

    不出什么意外,今日午时就能入城,再过几日就能入金陵了。

    商量了一番,管事决定昼夜不停的赶路,尽快赶到金陵城,鲁商商帮在金陵城有个临时的落脚点,眼下商队里护卫稀少,最重要的剑客因昨日那一役死了不少,急需进座大点的城池修整一番,补足人数。

    一场与他毫无关系的混战,脱手了手上两只烫手的山芋,死了不少或许是监视他的剑客,真正的赢家看来还是这位看起来其貌不扬的管事啊!

    ……

    ……

    连续几日的奔波,紧赶慢赶,终于在这一日正午到达了。

    她掀开车帘,因视力极好,隔着蒙蒙的细雨看到金陵城就在眼前。

    今日不是什么好天气,还下着细雨,但却还是透着一股子细腻的繁华奢靡。

    故地重游啊!当年她以为此一去,不到她年华老去,七老八十很可能不会再来到这里了,但是没有想到故地重游来的如此之快。既然来了,那就再走走吧,做些当年没有做过的事情,顺带看看,有没有什么能为她所用的。

    眼下春景已是非常浓郁的时候了,即便隔着蒙蒙的细雨,却依旧可以看清雨中穿着美衣华服,撑着伞排队等候护卫放行的百姓。

    排队的人严格来讲并不算多,但远远望去,看不清伞下的人,只看得到伞下的华服背影与伞面的诗情画意,正是透着一股子莫名的美感,她若是丹青妙手,指不定见此景,会生出了几分作画的心思。

    排队放行很快,金陵没有眼下长安城的戒严,自然也不会刻意去为难什么人,所以检查放行的速度很快。

    “包袱解下来,马车掀开,有违禁物的一概收缴。”护卫的声音懒洋洋的响起。

    眼下又没有得到什么禁令,检查起来也有些马虎。

    卫瑶卿带着斗笠撑着伞下了马车,感慨真是哪里的护卫都一样,也会偶尔偷个懒,近看就没有远看的那般诗情画意了。

    毕竟诗情画意是偶尔,多数人还是要奔波于生计的。她抬头看向前方的管事,也就是红果儿的叔叔,不知道是不是隔着雨的缘故,一向处变不惊的管事脸上多了几分阴郁。

第三百七十八章 金陵

    检查一路通过放行,卫瑶卿算着当日交给管事的钱,生生的觉得这个搭车费真真太合算了。

    虽说这个商队里不少人都是跟随商队行走的老手,但再一次重游故地还是表现出了不小的热情,掀开车帘看向道路两边的街道小巷。

    隔着细雨,入目所见的一切都变得迷迷蒙蒙了起来,仿佛雾里看花,带着一层不知名的美感。江南丝织物很是有名,如今建在金陵的江南织造坊就每年要向朝廷上贡不少贡物。

    民间的织造坊实力也同样不俗,可谓遍地开花。所以到了这里,明显的察觉到了百姓好在自身衣物上下功夫,随处可见不少人这个天都提着曳地的裙摆,毫不在意的在青石板的大街上行走。

    秦楼楚馆随处可见,风月地的名头果然毫不虚传。不少外来的客商喜欢到这里来沉沦一番,出门在外,受制又小,春风一度,享受了娇娘软语,却又不用担心纠缠,不少人将此美其名曰风流。

    商队里就有不少客商眼睛已盯着街边探身而出的风月场娇娘寻思今晚的猎物了。

    卫瑶卿还是按捺不住下了马车,进了城,商队走的很慢,不少客商都跟着在一旁行走着,更方便一饱眼福。

    她走了下来,带着斗笠望去:明亮天色、潺潺河流、细雨涟漪、青石短桥、往来行人……尽皆入目。远远近近,商贩吆喝,桥头小吃飘香,春日雨水微寒,一切色彩声音和气味全都无比鲜活。

    她正四处看着,前头马车上的红果儿也跟着跳了下来,气呼呼的走近她:“你不准看,她们有什么好看的?”

    “她们确实挺好看的,你看那些富商不都在看么?”一袭话激的红果儿几欲发怒。

    卫瑶卿又及时开口了,“不过我没在看她们,我在看……”

    红果儿眼睛一亮,期待着她的答案,如果是在看红果儿就好了。

    不过答案也不是在看红果儿,少年笑道:“我在看风景。”

    好吧,风景就风景吧,总比看这些女人好的多,红果儿跺了跺脚,冷哼了一声:“等住下来,我就带你出来玩!”

    卫瑶卿心不在焉的笑了笑,没有应下。

    红果儿在一旁催促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她的应声,不由大失所望,正想说的直白一些,看到眼前一幕时,却突然怔住了,而后脸迅速变红,神情也变得扭捏了起来。

    这是一群年纪十六七岁的少年,皆是青衫长袍,手中或者握有书卷,或者手持竹扇,还有人腰间悬挂长笛玉箫,他们身材高矮皆有不同,却挺拔俊俏,面容白净,眉宇间皆是意气风发之气。

    江南美景与俊俏少年,在红果儿眼里如同一幅奢靡的画卷徐徐呈现。

    比起这群少年,容貌平凡的“张卿”自然很快被她忘到了脑后。

    “这些……这些人是谁啊?”红果儿喃喃,少女一颗芳心跳动了,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看着俊俏的少年儿郎,“我以前来怎么没看到过呢!”

    “是江南书院的学生。”卫瑶卿笑着说道,“如今春日正是踏春的好时节,细雨也无妨,最重要的是要那个气氛。”红果儿以前来的时候应当不是春日,时机不对,自然没有遇到这样的景象。

    待到那群少年们走过,再也看不到了,红果儿才不甘不愿的收回了目光,这才反应过来:“张卿,你怎么知道?”

    “路边有人在说,我耳朵好,听到了。”卫瑶卿脸不红心不跳的撒着谎。

    对这个回答,红果儿并不怀疑,只是双眼大亮了起来:“这些人真好看啊,江南书院在哪里?我想去看看!”

    这胆子,果然大!卫瑶卿讶然了片刻,跟当年的她有的一拼,她也做过这样的事情,只要不是执着于某一个人,喜欢看俊俏少年就让她看好了。看着一路红果儿做事,虽然泼辣胆大,但也并不出格,知晓轻重。

    “你去不去?”红果儿激动不已,对她也没有先前那般不可说的心思了。

    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下值了,卫瑶卿摸了摸自己的脸感慨道,不过如此更好。

    卫瑶卿摇头,身为一个“少年”,怎么会对江南书院的学生感兴趣?她又不是兔儿爷。她眼下该感兴趣的是路边的这些风月娇娘。

    见她转着眼珠看向路边魅色无边的风月娇娘,红果儿轻哼了一声:“张卿,你跟他们一样!算了算了,我自己去!”

    卫瑶卿没有阻止,会跑去江南书院偷看的女孩子绝对不会只有红果儿一个,那些学生文人不会拿这些女孩子怎么样,甚至说不准还会刻意表现一番。

    但她不能去,江南书院如今的院长是江南裴氏的族长裴东行老先生,裴家子弟不少都在江南书院读书,对于裴家人,她还是敬而远之比较好。

    正细想间,前方响起了一阵轰动,卫瑶卿循声望去,看到了一个美人。

    眼前所见如烟波水境的画卷般逶迤而现,街市两边店铺林立,时有鲜衣怒马飞驰而过。眼下是三月烟柳天色,细细密密的小雨从淡青天幕上洒下。不远处一座青石拱桥的桥头,柳枝窈窕,一个身着烟色长裙的女子在石桥上撑起了一柄颜色艳丽的油纸伞,仿佛晕开了一整片的金陵丽色。

    也不知为何,女子明明是远远地站在那桥头,她身边人来人往,几乎就将她湮没在了人群中,却让人偏偏一眼就注意到了她。

    撑着油纸伞的女子轻轻移了一步,自她腰间垂挂而下的流苏柔柔软软地随着她裙角起伏,那优雅的弧度牢牢的吸引住了不少人的视线。

    这就是引起轰动的源头,美人在骨不在形,她充分诠释了这一点。

    商队在前行,愈发的向她的方向走近,她侧了侧身,一张脸映入了眼帘。沦五官她并不如何好看,只是那一眼望来,眼波渺渺,仿佛积淀了无数红尘魅色的风雅。

    周围不少人发出惊艳的呼声,并无性别之分,但卫瑶卿却没有。

    这张脸她早就认识了,这是一个故人。

第三百七十九章 洞天

    风月场中的女子要出人头地何其艰难,不管是卖身还是卖艺,这一道烙印永远刻在了她的身上,难以根除。却有这么一些人,以一技名动天下,这种人往往在某一道上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也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刻苦,最终被称一声大家,得以善终。

    眼前的女子就是这一种人,纵她如今颠倒众生,年纪却也不小了,已然年近三十了,在秦楼楚馆,这个年纪是要被老鸨赶出来了,但她却不尽然,得以安静的享受余生。只这般站着,就能引得不少人惊艳。

    她的五官从来不如何精致,若真真画在纸上,甚至可以说是寻常,是以被卖入风月场所,老鸨也不需要卖身,而是调教她走上了卖艺的道路。她是一个在画上纸上稀松平常,但看到真人,尤其是动起来一举手一投足时,美到颠倒众生的美人。美人在骨不在皮,她做出了最好的诠释。这是经年红尘风月的积累,与自身气质风华达到最完美时才能出现的尤物。

    她的美在骨,倾国倾城;而在长安,也有一个美人,不过是形上近乎极致的美,卫瑶卿还记得夜半行路,被女鬼尾随时,冲出来疯疯癫癫的那个女人,就是形上极致的美。都是美人,美的却并不相同,各有味道。

    她这样的身份,难得会出现在街头,所以引起了轰动。卫瑶卿也有些诧异:按理说,进城第一日就能遇到她的机会微乎其微,却居然叫她遇到了。

    这就是所谓缘吧,当真妙不可言。原本以为待她再次踏足这里,那个美人已年华老去,甚至不在了,没想到来的那么快,她风采依旧。

    金陵会仙阁的眉大家,也是金陵会仙阁如今真正的主人。不过她很少露面,很多事都是别人在打理。在长安也有座会仙阁,不过那里的主人王会仙才是这金陵会仙阁的第一任主人,其中自然不乏不少故事,只不过当时她只是一个围观者,庙远先生也只是心血来潮,却改变了几个人的命运。

    严格来讲很多事情没有绝对的对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也没有绝对的好人与坏人,有的只是胜负而已。

    所以卫瑶卿看了片刻,如此美丽的骨相难得一见,如普通人一样看了一会儿,就收回了目光。

    管事说鲁商商帮在这里有个落脚地,其实当真是谦称了,这个落脚地可不小,典型的江南院落,精致典雅,青砖瓦黛与花草都布置的恰到好处。

    分配到的屋子不大,里屋东西也不多,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原本是两人一间的,她塞了些钱,成功的换到了单独的一间。钱可以解决很多无关紧要的问题,当然那种重要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一个包袱一把伞,落脚地打扫的很干净,有专门的仆妇打扫。商帮在这里会呆上十来天的功夫,除却货物买卖交易,就是好好享受一番这份风月奢靡了。

    自从那一群俊俏的少年郎从眼前走过,红果儿早就呆不住了,来找过她两回,要去江南书院,都被她推脱拒绝了,女孩子不得已,只另寻了两个人走了。

    待休息过后,出门的不少,有出去寻那些风月场娇娘的,也有出去玩的,吃的,当然亦有不忘正事,一来就着手准备出货换货的。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管事似乎彻底忘了她这号人一般,并没有管她,她休息了片刻,撑着伞出了门。

    ……

    她撑着伞在细雨中行走,脚下踏的是青石板街的小路,在一片秦淮风月中捡着吃食,边吃边走,卖小吃的小街尽头就是一座。

    两层小楼漆着青漆,小楼檐角高翘,屋瓦朱门,直是雕梁画栋,华丽旖旎。

    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卫瑶卿轻舒了一口气,却没有立刻进去。当年他们来金陵时,就是租住的这座小楼,而小楼的主人就是眉大家,彼时她还未脱离桎梏。也是因此结识的眉大家,才有了后头的事情。

    阴阳术士有言缘数为三。意思是若是有缘,冥冥注定,那就很可能会有三次机会。而她自入城开始,见到眉大家算是一,走到这里算是二了,她耸了耸肩,希望不要再有三。

    嘴里叼着梅花糕转身,却在刹那间察觉身后有疾风袭来,她惊叫了一声,夸张的避了过去,像是一个趔趄没有站稳一般。回头吃惊的看向突然横空出现的几个蒙面人。

    卫瑶卿暗骂了一句“要死啊,连个小仆役都不放过”。

    这些天只有一件事可能会遭来这样的毒手,那就是货车里的弩机被偷走的事情了。她没有准备展现出如何厉害的功夫,所以方才三脚猫似的反应也能说得通了。

    左右是死路,后头是那几个追杀的蒙面人,四方之位,堵了三路,这当真是冥冥注定啊!不管眼下小楼里住了什么人,先闯进去再说。

    于是她想也不想的冲了进去,原本以为撞门要用上不小的力,谁料那门并未关上,她力道过大,三脚猫功夫的她自然不会做到收放自如,于是本能的跃了好几步,才生生收住了脚,而后看向眼前的一堆俊俏少年郎。

    翩翩白衣少年,每个人的面前都放着茶具,与两三盘精致的小点心。他们的精致风雅与嘴里叼着梅花糕的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过稍稍一愣,她想也不想就跨过一人的肩膀,借力跳到了一堆人中间叫道:“各位公子,外面有人闯进来了!”

    其中一个愤怒的出声道:“闯进来的不是你……”

    话到一半截然而止,那几个蒙面人冲了进来,见那么多人也愣住了,方才那个出声的旋即叫道:“你们这些人来是要做什么?”

    干得好,少年!卫瑶卿目光掠过这一堆着江南书院学生特有的白裳青带衣衫的少年感慨了一句:还是有点用处的,至少这些少年学生能吃饱了没事干跑来玩复杂的品茶八味宴,可见家世非富即贵。趁着少年学生纷纷起身怒斥的空档,她跳到了众人的身后,而后一转身通过大堂旁的月门闪了进去。

    一入门,里头却是别有洞天。

第三百八十章 玉佩

    这是一个山水俱全的景园,绕过小巧的水池假山,前方隐隐飘来潺潺的琴声和女子的声音。

    随着她的走动,一切已经出现在了眼前,一个着藕荷色长裙的女子在引吭高歌,吴侬软语、俏美酥甜,弹琴的是个白衣琴师,一旁还有不少她这样的女子,身形窈窕,或着粉裙或着绿裙,眼色清新可爱,扭着腰肢似乎在练舞。

    虽说此情此景,风雅秀致,却掩盖不了她们是风尘女子的气息。

    卫瑶卿看的一愣一愣的,这群少年在做什么?还不到弱冠的年纪,前头品风雅至极的八味宴,后头叫上风尘娇娘。这真是外表风雅内里风流,小小年纪就如此,到弱冠还了得?

    她手里提着伞,衣衫朴素,就这么闯了进来,却仿佛无人看到一般,大抵是以为她是哪个学生的小厮吧!

    为何她敢跑进来,就是因为知晓外头那群学生非富即贵,这样的人家身边都有护卫,在方才旁边的里厅里就站了不少,所以她并不担心。

    正想着不担心,耳尖便动了动,有不少人正穿过月门而来,人未至声先至:“刚刚那个臭小子呢,被人追杀了竟敢往我们这里跑,真是好大的胆子。”

    话音刚落,便看到了站在那里抬头望来的少年。

    为首的白衣少年伸手指了过来:“别愣着了,就是你!你是何居心?让我等的护卫帮你赶人?”

    会说如此的话,看来是外头的事情解决了。卫瑶卿笑了笑,打了个哈哈:“我在赌坊赢了不少钱,那群人突然间跑出来要杀我,我慌不择路便跑到这里来了。”

    那群少年学生们发出了一阵嘘声,了然。赌坊的做派都清楚,十赌九输,玩来玩去,最后赢的都是庄家,若是赢得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了,这小子估计赢了不少。

    “呸!”少年啐了一口,“也就这种下九流的地方会干出这种事了,哪如我等学院清净风雅。”

    “是啊是啊,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有人点头附和,而后又看向他,“好了,这一回我等帮到你了,你赶紧离开吧!”顿了顿看她一身朴素的短打,微微蹙眉,“就是我的书童都比你穿的好看,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

    卫瑶卿瞟了他一眼:读了几年书,学会了骂人不带脏啊!意思就是她穿的太破,配不上这里么?不过还真要多谢这些学生的帮忙,卫瑶卿没有生气,道:“多谢几位公子,我这就走。”

    才走了两步,便见有人越过那道月门出现在了眼前。

    烟色的长裙曳地而行,因外头有雨,裙摆上沾了不少泥污,却并不显狼狈。

    那群少年惊呼:“眉大家来了!”

    眉大家微微颔首,开口声音慵懒带了几分未醒的酥哑:“这是我的私宅,我这里只到戊时便停歇了。你们若是不尽兴,大可去会仙阁里,新到的荷意、纯莲两位姑娘都是难得的佳人。”

    有脸皮薄的稍稍红了脸:“我等是读书人,不会……”辩驳的话在眉大家淡漠的神情中却再也说不下去了,这景园里的风月娇娘还都在呢!若是眉大家不出现,难道他们品茶八位宴结束后就离开吗?自然不会,还是要看看娇娘的歌舞,兴致来的也有偷偷成了好事的,这种被称之为风流美谈。

    “所以文人最是多情,”眉大家淡淡的扫了他们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转向那几个眼中微亮,带了几分莫名情愫的风月娇娘,“也最是薄情。”

    那几位娇娘脸色微变:这些少年公子多非富即贵,生的就算不俊秀,也看起来甚是文雅,未尝没有初入风月场的动了那种心思,就算被赎身赎回去做个妾也是好的。

    这种事情在金陵风月场并不少见。

    ……

    卫瑶卿不自觉的蹙起了眉头:虽说已有三年多未见了,但不知道为何,她还是本能的将眉大家说的这话套到了庙远先生身上,眉大家说的不会是他吧!

    当年,虽说她还小,却也长着眼睛,看得出眉大家对庙远先生是有情的,那每每看到庙远先生便发红的耳尖足可表明了什么。其实说起来,她是天生不带把,所以没有办法,但她想,她若是个男子,一定很难拒绝眉大家这样的美人。

    还记得离开金陵前一夜,眉大家身着露肩旖旎的裙衫敲响了庙远先生的门,虽说什么都未说,但此举已说明了一切,令人诧异的是,庙远先生最后跑去和黄石先生挤在一起睡了一晚上。

    她大概是天生学东西快,不仅阴阳术学的快,那种荤话,坏事学的更快,大早上的踹开了黄石先生和庙远先生的门,把在床上的两人吵醒了,说他们鹣鲽情深、琴瑟和鸣。结果被两人追着想要打她。

    而后第二天,庙远先生就带着她不告而别了。

    如此想来,还真真要佩服一下庙远先生的定力呢,真是个男人!卫瑶卿暗暗竖起了大拇指。心道,她若是个男人,未必把持得住啊!

    先时站在桥头上,未完全看清楚眉大家,眼下,卫瑶卿再次扫了她一眼,却看到了她腰间挂着的一块玉佩流苏,不由愣了一愣。

    这个东西严格来说是她的,是张明珠的,但当年同庙远先生出门在外,总是天大地大活着最大,所以有时候事急从权,也会当掉一些身上的事物,这块玉佩就是当年被庙远先生拿走当去的旧物,两人就为了看一场眉大家亲自跳的舞。当然,事后证明,这场舞看的是值得的。

    一个主意油然而生。

    她眼下这是小仆役的打扮,自然没人注意,卫瑶卿低了低头,向眉大家的方向疾走而去,撞了一下眉大家,周围立时响起了一阵怒喝声。

    “你这仆役不长眼是不是?”“怎么走路的?”“把眉大家撞疼了拿你是问”……

    还来不及道歉,眉大家便一言不发的走了,或许这里的事情对她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

    眉大家都走了,卫瑶卿道了两声歉,便迅速穿过月门,走了出去,而后出了门,拿起手上那块玉佩感慨道:“这真是跟妙手空空宋二学来的啊!”

第三百八十一章 风月

    跟宋二学坏了啊!卫瑶卿感慨道,看着手里的玉佩还是有些诧异:怎么会到她的手里?老实说这个玉佩并没有特殊之处,只除了玉佩的打结方式有些古怪。张家也是大族,颇有家底,这种佩带的玉佩不少,出门行走,手里总是需要钱的。黄金有价玉无价,她身上就带了不少这样的玉佩,那时候跟着庙远先生一起来这里时,为了看眉大家的歌舞,对钱财也不是那般看重,东西也多当了死当。既然是死当自然没有想着拿回来,用的也多是假名。这般巧么?这块玉佩出现在了她的身上。

    卫瑶卿将玉佩收了起来,看向四周,并没有什么动静,是那群学生的护卫太尽责了么?那群蒙面人居然没有在门口守着她。

    这么一闹也早没了再看热闹的心思,一路回了鲁商商帮的落脚点,路上也没有蒙面人出现。难道是一着不中,就放弃了?这可能性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走入大门,便被管事的人叫了过去。

    管事的脸上看不出喜怒的挥退了仆役,看着她道:“先前忘了交待你了,这段时日,你最好不要乱跑。”

    卫瑶卿愣了一愣。

    管事看着她道:“今天那群人我替你解决了,你也莫用担心,有些事情烂在肚子里的好,不要随意出去,也不要跟着红果儿疯跑,就呆在这里比较好。”

    原来如此,做戏要做足,她挠了挠后脑勺,一摊手,表情茫然:“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那天晚上她可是中了迷烟的,当然不会知道那两辆货车里装的是巨型弩机这种东西。

    管事点头:“不知道最好,你是个聪明人,不用我如何去教你。”

    她应了下来。

    如此配合,管事脸上多了几分和蔼之色:“红果儿那丫头没有长性的,今儿喜欢这个,明儿喜欢那个,你也不用在意。我看你这些时日的举止也是知晓轻重的,有些事我就不多提了。”

    这他放一万个心好了,她绝对不会将红果儿如何的,就是想如何也没那功能啊!于是,卫瑶卿想了想道:“红果儿今日入城的时候看到了一群江南书院的学生,似乎起了兴致。”

    江南书院的学?,管事回想了一下,很快便有了印象,随即失笑:“到底这个年纪了,我会找人看着她的,你回去吧,无事就在院子里逛逛,就算出门也不要走太远。”他意味深长的说道,“再远,我的手就未必够的到了。”

    卫瑶卿应了下来,退了出去。

    能在鲁商商帮爬到这个位子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人,但却也不是什么坏人。真是个聪明人!她感慨着走了回去。

    这么一呆就是两天。

    “张卿!”一大早就被红果儿的声音吵醒,这丫头似乎还真没把她当外人,不顾她眼下“少年”的身份就闯进门来。

    她神色激动不已,手指指着门外,“有……有……有……”

    卫瑶卿爬了起来,套上外袍腰带,边穿边道:“红果儿,我是个男的,你如此闯进来,男女授受不亲。”

    红果儿不以为意的哼了一声“我不是太激动了嘛!”

    “什么事啊?”卫瑶卿抬手利索的给自己扎了个揪,边动手边道,“什么事?慢慢说,桌上有水。”

    红果儿连忙帮自己倒了杯水下肚,这才说出了口:“有个人来找你,大美人呢!你应当记得的,只要见过她,想必就不会忘的,就是咱们进城那一日遇到的,她今日带了幂篱,穿的朴实了一些,一开始我还未认出来。”

    “她居然会来找你!”

    “厉害啊,张卿,你怎么认识这么个美人的?”

    “能让她来找你,说出去好大的面子是不是?”

    ……

    红果儿在她身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卫瑶卿梳洗妥当,拿起玉佩走了出去:“她不是想来找我,而是有东西丢了,我替她找回来了。”说着她扬了扬手里的玉佩,“这个东西,怎么样?”

    红果儿眼力还是有的,而且还很尖,见状不由笑道:“哟,瞧着水头不错,值几个钱,你怎么没有昧下呢?”

    “这不是人家找上门来了么?”卫瑶卿朝她笑了笑,“我去把东西还给她。”

    “我跟你一起去!”红果儿嚷嚷着跟在她的身边出了门。

    这一次,眉大家明显不想引起什么人注意,穿着一身旧衣,就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等着。

    虽说还隔着厚厚的幂篱,但她还是察觉到了眉大家透过幂篱望过来的目光,两人走近,她扬起了手里的玉佩:“眉大家是来找东西的么?”

    眉大家的动作顿了片刻,点了点头:“小姑娘,我有事情与这位小兄弟谈,不知你可否回避一下?”

    这小姑娘叫的是红果儿,红果儿跺了跺脚,拍了拍她的肩膀,朝她竖了个大拇指,欢快的跑了。

    待她离开之后,眉大家才沉下脸来,看着她:“你知道我的名字?”

    “眉大家的名字,整个金陵城谁人不知?”卫瑶卿晃着手里的玉佩笑道。

    眉大家蹙了蹙眉尖:“小姑娘,你为何女扮男装?”

    她是真不悦了,所以毫不留情的戳破了她的伪装:“又为何拿我的东西?这易容手法又是从何处学得的?”

    看她年纪小小,但这易容手法是当真不错,颇有几分功底。她掀开幂篱,露出一角真容,神色有些复杂的望过来:“你……难不成……是那个孩子……”顿了顿又连连摇头,“不……不是的,不是同一个人,骨相面相完全不同。”

    “我是他们的朋友。”她拿起玉佩在眉大家面前晃了晃,“这个为什么会在你的身上?”

    眉大家怔了一怔。

    “金陵风月场有史以来最大的豪客,将会仙阁送给了你。”她笑道,“他们两个都已亡故,很多事情除了你没有人知道了。”

    “眉大家的魅力从来无需置疑,庙远先生却选择离开,佳人投怀相报而不要这种事情可不是他会做的,他可不是什么柳下惠,”卫瑶卿道,“所以那一场风月佳话中,你做了什么?”

第三百八十二章 补偿

    眉大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怔了半晌:“你这个年纪,难道是那个小姑娘的朋友?”

    卫瑶卿点头:“原先我也以为只是一桩佳话,但看到你身上这个东西,我觉得,这可能不是什么佳话,而是眉大家想要脱离老鸨的控制,一早便自编自导的一场戏。就算没有庙远先生,也会有别人,但你没想到真有人下了这么大的手笔。”

    眉大家沉默了片刻,半晌,露出了一丝苦笑:“他人都死了,眼下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一场局,一个曾名动天下的文人闯了进来,如她所愿,豪掷千金。风月场的女人轻易不动心,可一旦动心就很难回头。更遑论这样的举动手笔,与那个男人本人确实值得她动心。这一动心,便想要他留下来,可是他终究没有留下来,是察觉到什么了吧,察觉到这一场佳话不过是她的一个局。不过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说破,而是选择了离开,成全了她的脸面,却成全不了她的心。

    “我原本只是个不知出身来历的风尘女子,却偏偏性子孤傲,吃了不少苦,才有了那样的地位。要在风月场里头混出头,又有谁是省油的灯?”眉大家苦笑了两声,“我……不是什么好人。”

    眉大家不是,王会仙也不是。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而已,”卫瑶卿摊了摊手,确认美人并没有看起来的那般无辜,将玉佩塞回到她手上:“东西还你吧!既然你告诉了我一直不敢肯定的答案,我也告诉你一件事。”

    “嗯?”

    眉大家抬头望来。

    “王会仙在长安也开了家会仙阁,而且做得还不错,背后也有贵人相助。”

    “我知道了。”愣了一愣,眉大家随即点头苦笑,“王会仙倒多少也算个人物,既然也叫会仙阁,就代表还想拿回这个会仙阁。但这一次,没有人会帮我了。”

    卫瑶卿不为所动的站在原地。于她来讲,天地为熔炉,众生皆有自己的难处。曾经她眼里没有难处,于是格外的慷慨,现在,她的难处无人能相助,又哪来的闲情逸致去相助眼前楚楚动人的美人呢?

    眉大家放下幂篱,转身欲走,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你……到底与他们有关,所以我提醒你一声,鲁商商帮已经分裂成了两派,背地里做的事可能有些大,与西南军有关。你自己小心吧!尽量不要搅和进去”

    这天下又有哪里的消息来处能比青楼来的更快的呢?

    卫瑶卿诧异了一番,看着她娉娉婷婷的走远了,即使头带幂篱,刻意穿着朴素的旧衣,那股行走的风姿还是渗入了她的骨髓,一举一动,浑然天成。

    这个消息真是来的猝不及防却又恰是时候,弩机,西南军,很容易想起些什么,只是不知晓管事他在其中是个什么身份。

    ……

    ……

    从进城开始,黄石先生就下了马车,眼前的美景让他目不暇接,激动不已。

    “哎,看那个,这腰肢,真是棒!”

    “还有那个那眼波望来简直受不了。”

    ……

    裴宗之蹙了蹙眉,跟着走下了马车,车夫也牵着马,边走边看,这一路吃的都吃光了,马车现在空空荡荡的,牵着也不费力。

    金陵风月地果然名不虚传啊!车夫边走边感慨。

    “到这个地方。”一只手捏着一张纸条递了过来,纸条上写着地址。

    车夫了然,而后便看到裴宗之抓起那边还在大饱眼福的黄石先生扔进了马车里,自己也跟着上了马车。

    扬鞭而起,路其实修的挺宽的,就是不少人都宁愿走着,饱览两畔美景。

    马车飞驰而过,地方并不远,与一旁的江南书院相比邻。

    典型的江南水乡大宅,精致典雅,书香门第自然风雅,族中人的态度有礼而又疏离。

    裴宗之的名字或许会时常挂在嘴边,但见到真人,对大多数人来说还是头一回。古怪却又不致让人下不来台阶,很快族人便散去了,而他也看到了自己传说中的父母。

    裴家长房自然不可能将传宗接代的想法寄希望于他的身上,自然一早便有了别的孩子,不过到底还是有些疏离的,不管是兄弟姐妹,还是自己的父母。激动有之,过后便是惶惶。

    如今裴氏的族长裴东行是现任江南书院的院长,儒林之中赫赫有名,年近七十,近些时日似乎养的不错,精神很好的坐在最上首。

    裴氏长房夫妻正在与裴宗之说话。这不仅是他们的儿子,更是大楚未来的国师,身份非比寻常,初初离开的那两年,夫妻两是真的伤心过,而后又有了孩子,渐渐的就慢慢习惯了。

    “宗之,这些年我与你母亲很是想你,你被带去实际寺的时候,还给你带了两双鞋,不少衣裳,你还记得么?”

    “不记得了。”裴宗之思索了一番说道,“那时我刚出生,刚出生的婴儿没有那么好的记忆。”

    沉默了片刻,裴氏长房夫妻又开口了:“这些年你可受苦了?实际寺虽是国寺,但总是一切从简,到底没有那么讲究。”

    “没有受苦,我过得很高兴,有吃有穿有住。没有人会让实际寺的人挨饿。”

    又是一阵沉默。

    “宗之,”这次开口的是裴宗之的母亲,她伸手略着他夹杂着白发的发丝微微颤抖,“辛苦么?”

    裴宗之转过头来看了看她的举动:“不辛苦,我头发会白不是因为辛苦是因为我天赋好,我很骄傲。”

    黄石先生在一旁嘴角抽搐,憋笑的憋的十分辛苦。

    问了几句,两方都彻底沉默了下来,几次有人想开口相问,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气氛略僵,最上首的裴东行终于出声了:“也不急于一时,你们有话以后再说,先下去吧!”

    裴氏长房的人闻言松了口气,连忙行礼告退了,眼看他们祖孙有话要说,黄石先生借机寻了个借口退了出来。

    偌大的裴氏正堂只有裴东行与裴宗之两人了。

    “宗之,”裴东行喊道,“既然难得回来一次,便在这里多玩一段时日,我给天光大师去了信,知晓你爱甜,特意寻了两个这样的厨子,以后你想吃什么,便让他们做什么。”

    裴宗之点了点头,看向他:“你们真是有心了,”顿了顿,又道,“是把我赶出长安的补偿么?”

    裴东行笑了,也不是自嘲,而是叹了口气:果然啊!宗之还是不高兴了。

第三百八十三章 出门

    哟,还是有脾气的,而且脾气还不小。裴东行看着这个看起来颇为陌生的孙子,看他方才说话像个二愣子,没想到还有这么一面。

    他眼下就坐在自己的下首,若是没有当年实际寺的出现,这个孩子应当是一辈中的嫡长子,被寄予厚望,从小悉心教导,必然不会像眼下这样,像块未经世俗打磨的石头一般随心所欲,长成这般不可捉摸的样子。

    亲情这张牌用起来着实不太顺手,就像方才的情形一样尴尬。

    “我听说你不想要他们留在长安?”裴东行咳了两声,站了起来,“当时为何不阻止?”

    “我说了。”裴宗之回道,“他们不听。”

    “说的不管用可以用别的方法,”裴东行看着他道,意有所指,“只要你想的话。”

    “那没必要,不能动武干涉。”

    裴东行沉默了片刻,一笑:“其实老夫也不知道说什么,大家虽说早就知道你,但是到底还是陌生的,生疏惶恐以致情怯在所难免。我年纪也大了,很多事管不了那么多了,儿孙自有儿孙的福气。”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随便看,随便逛是不是?”裴宗之的反应很快。

    裴东行笑了,点头,“不错,一旁的江南书院也可以去看看,族中的子弟都在书院中读书,你若是当年没有被……也应当会在那里读书的。”

    “好。”裴宗之应了下来。

    族中的住处已经备妥,他起身,“那我先将包袱放下,而后就到处逛逛。”

    “有什么事可以去问管事,或者族中任意一人,甚至老夫也是可以的,”裴东行笑道,“你是……贵客。”

    其实早就清楚了,这个孩子已经不属于江南裴氏了,在当年愿意把他交出去的那一刻起就不是了。那么多年,孤身在外,他早已习惯了独身,而族中的人也早已习惯了没有他的存在,不,还是有存在的,在大家的口中话语中是存在的。丢失了这么多年的亲情,怎么可能补得回来?他如今在族里还当真像个客人。

    虽说书香风骨不想承认,但当年把他交给实际寺未尝不是一件交易,交出了这个孩子,交出了亲情,却借用这个孩子,实际寺的名头,裴家确实也得了不少好处。

    人看的太清也不好,撕下了亲情的伪装,这只是一件交易。裴东行感慨,看到那孩子没心没肺一般的走远了。

    黄石先生跟在他的身后,在这江南园林中穿行,遇到的不管是族中的仆役还是族中的亲人都会问上一句,打个招呼,恭敬有礼的退开。

    “裴家的家教真是不错。”黄石先生叹道,“看看,他们多么有礼。”

    “他们害怕我。”裴宗之道。

    这种时候说这么煞风景的话,黄石先生摇头:“你这种怪人,怕一怕也是正常的。你看看谁不怕你?除非是比你更怪的人。”

    “譬如那个丫头。”黄石先生夸张的叫了一声,“不过眼下她都不知道在哪里快活呢?当然以她的性子,到处惹事的话,更可能是受罪!”

    前面就是安排的院落了,裴家是当真把他们当作贵客的,院落安排的极好,位置好,布置的更好,随处可见墙上挂着前人的画作。

    “是李道子的真迹啊!价值连城。”黄石先生凑近看了看,“初步看来应当是真迹无疑,你家倒是舍得。”

    一旁的裴宗之将包袱放下,坐了一会儿,便起身了:“出去逛逛。”

    正研究着李道子真迹的黄石先生连忙跟了上去:“等等我啊!”

    ……

    ……

    正坐在廊下百无聊赖的扔着手里石子的卫瑶卿抬头,看向突然出现的管事,站了起来:“管事。”这两日她听话的很,说不出去就不出去,商会会在这里逗留十日,一晃都已经五日过去了,她安安静静的呆了五天,每一日唯一的乐趣就是看红果儿每日高高兴兴的跑回来,说着书院里那些俊秀少年又作了诗赋了词什么的,再感慨留的时日太短,看不尽兴。

    管事看了她半晌:“小子,随我出门一趟。”

    卫瑶卿微微蹙眉,看到这个举动的管事非但没有发怒,反而脸上难得的多了几分笑意:“你是个聪明人,快些跟上。”

    她是个聪明人不假,但是她胸无大志啊,就算有大志也与鲁商商帮无关,着实不必如此看重她。卫瑶卿沉默了片刻,开口了:“管事,我不想……”

    “很好,就是你不想,才代表你的出身干净,不是谁的人。”管事打断了她的话,“某余昊辰,你跟着我做事,我不会亏待你的。”

    这管事真是好眼光!卫瑶卿从来不会妄自菲薄,这样都能把她找出来。她感慨了一声:“管事,我胸无大志,只想混混日子。”

    “你现在这般想,见过世面就不会这般想了。”余管事肯定的说道,“这一次的事你已经掺和进去了,只要还在金陵境内,你随时可能会被人灭口。我能替你挡一次,就能挡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无数次。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想来知道如何决断。”

    这是威胁啊!恩威并施啊!明晃晃的表示她若是不听话,在金陵城这几天是睡不安稳了。

    “不知管事要我做什么?”

    “随我出去一趟!”管事说着转身,见她跟了上来,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出了门。

    外头已经停着一辆马车了,车夫恭敬的站在一旁,管事走了进去,卫瑶卿坐在马车外,如合格的仆役一般同车夫坐在一起,却被人从身后拍了拍肩膀:“你不必坐在那里,进来,我有事情交待你。”

    卫瑶卿从善如流的爬进了马车。

    车夫扬起鞭子甩了下去,马车悠悠的走了起来。

    “今日金陵城的地下赌庄有一桩盛会,你跟在我后头。”余管事说道,见她应了下来,便忍不住又提醒她,“若非我得力的属下不在身边,我根本不会用你。这是好事,旁人想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你这傻小子平时看起来是个聪明人,怎么到了关键的时候,偏偏如此不开窍?”

    “地下赌庄?会不会出什么事?”卫瑶卿有些紧张的抬起头看向余管事,“小的手无缚鸡之力。”

    “放心,这一次,我们不是主客,你跟着我去见见世面,若是表现得好的话,以后再说。”

第三百八十四章 赌

    说是地下赌庄,却一点都不地下,富贵奢靡,这几乎可以说是整个金陵秦淮河上最大的一条画舫了,远远望去,仿佛秦淮河中的一座富贵宅邸。

    跟在余管事的身后,在美貌婢女的引领走上了画舫。因为画舫巨大,自然比一般的小舟要稳,更遑论秦淮河也没有什么大的风浪。

    金凌风月地,自然很多场合都要用到女妓,更遑论,这本来就是一场赌会,叫上女妓助兴自然也是正常的。

    画舫的船头不少妓女在翩翩起舞,姿容窈窕,这些女妓的身价可不低,能请到这里来都是花了大价钱的,是以不少人都往这里看来,卫瑶卿匆匆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你倒是稳重。”前头走的余管事赞叹了一句,似乎颇为满意。

    这真是误会了,她不感兴趣的原因是因为她是女子,仅此而已。

    走进画舫,却是天壤之别,里头一样的奢靡辉煌,只是一桌又一桌的赌桌,和赌桌前围着的人以及牌九、骰子的声音,这一切总让人生出一种乌烟瘴气的感觉。

    管事是真的没玩,甚至连看都未看一眼便带着她穿过人群向画舫的二楼走去。

    进门之后,这里明显没有一楼那样乌烟瘴气的感觉,反而房间里挂了不少字画,有几个看起来或文雅或可亲的男人正对着画作评头平足。

    余管事带着她上前走了过去:“沈兄!”

    那个看起来最文雅,蓄着长须,仿佛哪地大儒的男子抬头望来:“余昊辰,你来了?怎么样?住的可还习惯?”

    余管事从头至尾并没有为她介绍任何人,但是卫瑶卿认识这个男人。这个看起来儒雅的男人是如今的金陵首富沈责成。也不是什么小人物,原本倒是没有想起来,眼下见余管事带她来见他,倒是让卫瑶卿想起来:这位金陵首富并非金陵本地人,他祖籍鲁地,说起来最初也是不折不扣的鲁商。

    看这一行人在此,显然楼下那乌烟瘴气的地下赌庄定然有他们的份。

    说来也好笑,这些赌庄幕后的最大老板多半自己是从不上赌桌的,或者可以说他们也赌,只不过他们赌的不是这个。

    “多谢沈兄照料,我等途中遇袭,丢了两车货,还损失了不少剑客,若没有沈兄,也不会这么快缓过来。”

    “应该的,我本也是鲁商商帮中人,同为鲁人,自然该出手相助,你客气了。”沈责成捋了捋长须说道,“我们在说这幅画,货车的事……”

    话未说完,便见有一楼的侍从匆匆走上来,禀报:“沈爷,有人闹事,输急了拿不出钱财来了。”

    “何人啊?”

    “城东的王老爷,输了三万两。”

    三万两啊,卫瑶卿在一旁听得眉头一跳:这可不是小数目啊!

    “真的拿不出来?”沈责成问道。

    “田产宅子什么都押了,还差两万两。”

    “这就难办了,”沈责成感慨道,“我一直觉得寻常赌坊断人手足是最要不得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此见血阴毒的办法怎么能用?还不出来,另想办法就是了,不是么?”

    一旁的几位连连称是,感慨道“还是沈爷心善”!

    “这样吧!我记得王老爷有几个女儿,生的如花似玉,好好调教一番,定大有作为,三万两也不是什么难事啊!”沈泽成道,“来啊,去王老爷家把王家几位小姐请来,什么时候还清了,什么时候再放了几位小姐不迟。”

    果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善人?哪有这样的善人?卫瑶卿抬头看了沈责成一眼,见沈责成又感慨道:“我这已是最大的让步了,谁让王老爷管不住手呢!所以啊,这个说来说去还要怪他自己。”

    开地下赌坊的在感慨赌徒管不住手。所谓猫哭耗子,不外如是了吧!

    说完那个赌徒,沈责成话题又转到了余管事身上:“昊辰啊,这次也不是我说你,办事可真当不算好,若是多备几车不就没有这样的事了么?”

    “时间紧迫,只来得及备了两车。”余管事低头说道。

    卫瑶卿了然,备几车都是无用的,都会被劫走。而看眼前两人的一问一答,她心中已有了猜测,恐怕沈责成便是那个把两辆巨型弩机运走的人吧!

    金陵首富,弩机,西南军。真是好大的野心,他难道想做吕不韦第二不成?

    “下次多备些。”

    “是。”

    沈责成点了点头,目光落到了余管事身后的卫瑶卿身上,半晌之后,移开了目光,突然开口道:“咱们也来赌一把怎么样?”

    围在沈责成边上的几位开始惶惶不安,就连余管事也瞬间变了脸色。

    沈责成笑道:“莫担心莫担心,就是突然有些好奇咱们这些跟来的小子里,哪个小子水性最好?要不要比一比啊?”

    围在沈责成身边的几人顿时松了口气,不用自己出头就好。

    余管事朝她望了一眼,侧了侧身:“你会水么?”

    卫瑶卿立时摇头。不管会不会,先不会了再说。

    余管事了然,开口道:“沈兄,我身后这孩子不会水。”

    “诶,谁都有不会的时候。”沈责成笑着摆了摆手道,“到那个时候自然就会了。昊辰,今日难得大家有兴致,你不要扫兴。”

    “可是……”余管事似乎还想说话,沈责成出声打断了他:“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如这样吧,”他顿了顿,笑道,“他若是答应了,货车的事便一笔勾销了,如何?这就全看天意了。”

    余管事看了她一眼,这一回却不再问她的意思,叹了口气,点头应了下来。

    卫瑶卿倒没有余管事这么惧怕,她是会水的,水性还不错,只是从那几句机锋的话语中猜到了些什么,譬如派蒙面人追杀她的很可能就是这个沈责成。

    余管事靠近她,深吸了一口气:“有些事我尽力了。你一会儿下水之后就只管离开,这里的事情有我周全。你的性命他还不放在眼里,这一次应当只是心血来潮。不过如此也好,他不追究的话,你就能放心了”

    卫瑶卿瞟了他一眼,跟着几个仆役被带上了舟头,而后被人一推,落入了水中。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她咬了咬牙,做了一会儿挣扎的动作,成功的取悦了站在舟头的某些人,而后便没入水中,憋着气,游入了不远处一堆载客的画舫群中。

第三百八十五章 离城

    以人命做赌取乐,卫瑶卿骂了几句,察觉到身后还有两个跟过来的一同被推下水的小厮。

    “你会水啊!”那两人在她身后喊了一声,“余爷还以为你当真不会水呢,让我二人小心着你,等沈爷看够了乐子,便把你带上岸。”

    见她直直的往前游,水性极好的样子,速度又快,两人追了一段也懒得追了,便在身后道:“吓成这样了?其实今日沈爷玩的真的算小了,还是看在余爷的面子上了。你水性还真不错,没事的话我二人就不跟了啊!余爷让你赶紧回去。”

    卫瑶卿摆了摆手算是回应,那两个小厮也不再跟了。

    脸上的掩饰估摸着早化的差不多的了,她得找个人少的地方上岸。原本混在鲁商商队里是怕过城核对身份路引的时候遇到麻烦,眼下却发现跟着这商队才是真正的麻烦,今日心血来潮推她一把下河,明天没准下的就不是河是刀山火海了。

    但也不算全然无获,沈责成是吧!金陵首富,如此大的肥羊她就不信没人想啃一口。身边游过不少鱼群抢食着河上的点心碎屑。

    她浮出水面准备换气,就在巧巧探出水面的那一刹那,头上一沉,好似什么东西砸到了头上。卫瑶卿顶着一头点心碎屑从水里冒了出来,本能的去抓头上的东西,抓到手中一看,却见是一块烧饼,再一抬头,饶是她自诩镇定也被眼前的两个人吓了一跳。

    黄石先生跟裴宗之。这两个人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似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黄石先生手里捏着不少碎点心,一旁的裴宗之手里抱着一只纸袋,纸袋里的烧饼依稀可见。

    她与这两个人不算熟悉,却也不是不熟,但见到一般都会打个招呼。可从未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会在这里遇见。这两个人不是在长安么?

    真是阴魂不散,想到自己满头的点心碎屑还有头上顶的那只烧饼,仿佛整个人也有了一股奇怪的烧饼味。她手一撑翻上了船。

    这座画舫很小,小到只有黄石先生和裴宗之并船夫三个人,船头躺在椅子上似是睡着了一般的船夫,也不知道是真睡着还是被人打晕了。

    等到反应过来,黄石先生吃惊的出了声:“你怎么会在这里?”顿了顿,又看向她身边,“张解那小子呢!”

    “我还想问你们两个呢?为什么会在这里?”卫瑶卿吃惊的看着他们两个,“为何离开长安?”

    也不知道她问错了什么,黄石哈哈大笑起来,语速极快的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如此,我们就被赶出长安了,倒是你,怎么会在这里?还这副打扮?”

    她身上这身少年的短打穿着更似谁家的仆役。

    卫瑶卿没有说话,目光只是落在他二人身上,转了转眼珠,“你们两个在这里等上一会儿,等我取了包袱回来。”鲁商商队她是不跟了,大不了独行嘛!只不过在离开前有些事情要做。

    也未等太久,便见她换了衣服装扮,甩着一条长辫子,顶着一头易容过后的模样出现了。身上背着包袱,包袱里插着一把旧伞。

    这一次,她手上多了一封信。

    “这封信,”她将手上的信递向裴宗之,“送到江南书院院长裴东行手中。”

    “你呢?”裴宗之接过信反问,“我等夜半天黑,想办法出城。”

    卫瑶卿说着看了眼船头躺在椅子上的船夫:“这船夫是睡过去了还是?”

    “昏过去了,”黄石先生说着看了眼一旁抱着纸袋的裴宗之,立刻就将他供了出来,“他干的。”

    裴宗之没有反驳,很认真的想了会儿:“夜半天黑出城难保不被城墙上的守卫发现,还是现在就走吧,白天路好走。”

    “可是要核对路引。”卫瑶卿的手紧了紧,“有人在查我,我感觉得到。”

    “没关系,我送你。”裴宗之抱着纸袋在甲板上站了起来。

    话是好话,听着也舒服,但是他怎么送?卫瑶卿瞟了他一眼:“要查路引啊!”

    一块小巧的令牌出现在了眼前。

    裴宗之出声道:“左相裴行庭给我的,出入城池可直接放行。”

    黄石先生闻言抬了抬下巴,露出些许得色,有了这块令牌,他们一路回金陵根本不需要排队检查。

    话音刚落,另一块令牌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陛下给我的,此令牌可调动五城守兵。”

    裴宗之蹙了蹙眉,目光在两块令牌间游移了片刻,下了结论:“那你的更厉害,但是你的不能随便用来出入城。”

    他很认真的望过来:“所以,还是我的有用。走吧,我送你出城。”

    说罢便上了岸,黄石先生也跟着上了岸。

    而后的一切就分外的顺利,令牌出现,那守卫连问都没问一声便直接放行了。城门口一阵小小的轰动,不用盘查,直接放行啊!

    有好事眼红的忍不住嚷道:“为什么他们可以直接通行?”

    守卫还未说话,便有一旁一同排队等候放行的行人笑道:“你看看那位公子那个样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这不是废话么?”

    这话一出,众人哈哈大笑,而被人称作不是普通人的裴宗之,年轻出尘的容貌与那头灰白的长发早已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不得不承认,他的容貌生的确实好看,卫瑶卿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管男女老幼都会不自主的望来,偏偏他仿佛不自知一般,神情自若的站在那里,或许是自小到大早已被看习惯了。

    守卫呵斥了一声眼红的行人:“人家有裴相爷的令牌,你有什么?乖乖排队!”

    能让守卫如此不问直接放行还帮忙辩解的身份自然不一般,果不其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啊,没有人再说话,只是看着裴宗之的目光除了感慨之外,还有些艳羡。

    那三人却已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离去了。

    已经离城门口一段距离了,今日会遇到他实属意外,说不警惕是假的。重生过后,她很难再去全身心的相信任何一个人,但他今日会主动出手送她出城,还是让她很感激的。

    “今日多谢了,这个恩我记下了,来日我自会相报。”

    “举手之劳。”裴宗之抱着一袋子烧饼道。

    她不是好人,有仇恨加身,但是善恶好坏还是懂的。常言道举手之劳,无足挂齿。可举手之劳虽简单,却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出手的。

第三百八十六章 独行

    “不远处有家驿站,驿站里有几匹不错的马。”裴宗之想了想道,“你可以去问问价。”

    卫瑶卿点头,笑了起来,虽是易了容,但发自内心的笑容还是难得的真切:“多谢。”

    黄石先生甩着一根柳枝递了过来:“意思意思,折柳相送。”

    “这……”卫瑶卿没有立刻伸手去接。

    “没有让你真的留下来,只是意思意思而已。”黄石先生往前递了递,待到她接了过去,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如此甚好。解哥儿还好么?”

    卫瑶卿点头:“很好。”

    “那……我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他?”黄石先生试探着问道。

    她默然了片刻:“会有机会的。”

    黄石先生啧了啧嘴,看向一旁。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啊!说起来,这个丫头可不算他们的朋友,但遇到的次数不少,或许真应了那个“缘”字,冥冥之中注定,他们会再见到。

    眼前的景象难得的和睦。

    在一片和睦中,煞风景的话来了。

    “你真要去么?”是一旁的裴宗之,他问道,“在所不惜?”

    卫瑶卿看了他半晌:“你知道我去做什么吗?”

    “能算到一点。”裴宗之道,“我还是想劝劝你。”

    “不用了,我意已决。”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这次多谢你们了,后悔有期。”

    “我刚刚在路上替你算了一卦你此行的卦象,”裴宗之说着摊开一只手上的铜板,“你认识卦象,不用我告诉你。你这一行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很多事情都只在你一念之间。所以最好三思而后行。”

    “早思过了。”卫瑶卿伸手拿走了他手上的铜板,“这一次多谢你了,告辞。”

    “等等。”

    一旁的黄石先生明显的察觉到面前的少女眉头紧蹙,脸色有些不好看了,似乎已经忍耐了好一会儿了。

    “裴宗之,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嗦,我告诉你,我真的好想打你!”女孩子指着他道,“我已经三思过了,你不必相劝了,而且所谓的坏事对我来说并不见得坏。这天下的事情有你们实际寺操心,与我无关。”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抱着烧饼的纸袋往前头递了递:“没什么送你的,路上吃吧!”

    卫瑶卿一怔,见他收回了手,转过身走了。

    如此举动倒是让她懵住了,发了片刻的呆,抱住纸袋,转身离去。

    ……

    “早说了吧,裴宗之,你这个人啊,说话真是看不清场合,今天原本好好的,偏偏又要去说教,你看看她那个样子,像是听说教的人么?”黄石先生摊了摊手道,“还有京城的裴羡之他们,难怪对你恨的牙痒痒,把你赶出长安。”

    “我知道我在干什么,”裴宗之回道,“他们都说我实际寺该去操心天下大事,不用管他们,可我在做的就是操心天下大事啊!”

    “再如何相劝都不听,又不准动武,难怪师尊他老人家说国祚顺其自然,就算插手干预也未必能成功。因为那些想做这些事的人,心志坚定,根本劝不了。”他摇了摇头,“早知如此,兜兜转转还是顺其自然,那我一开始就不用费这么多心力来算。师尊他老人家真是无聊。”

    ……

    ……

    踏入大门的那一刹那就见红果儿急急的冲了出来。

    “叔叔,叔叔,张卿走了!”女孩子脸上夹杂着焦急和明显的生气,“这臭小子,也忒不讲义气了!”

    “走了?”余管事有些诧异,他知道今天的事情这小子可算是惊魂未定。但他也尽力了,尽力想保住这小子一条命。沈责成生性多疑,偏又有同吕不韦之心,一心想立绝世奇功位极人臣。

    到底是今日的事情被吓到了吧!余管事心情有些复杂,他是当真觉得张卿这小子挺聪明的,原本倒是没有多在意但后来倒真生出了几分提拔的想法。

    没想到这小子太过聪明以至于逃了。

    红果儿跺了跺脚,一张脸气的通红:“这个臭小子,忒不讲义气了。无缘无故的就走了,就留下了一包破枣子,两个梨子。我红果儿与他这些时日的交情就只这些破玩意儿,他太过分……”

    “红果儿,你放才说什么?”一旁的余管事听着女孩子气的跺脚,却没有在意,反而开口问道,“张卿那小子留下了什么?”

    红果儿手里拎了包撕扯的纸袋递给余管事看:“几个一点点大的小枣子,两个梨子。就是送东西也不送好的,一看就是吃剩下来的,我们一路上的交情就只这几个剩枣么?”

    “剩枣?”“梨”……余管事嘴里念叨着这两个词,踱了片刻之后脸色大变:“快收拾一番,我们现在就出城。”

    “啊?”红果儿愣住了,原本还欲闹下去,待看到管事微变的脸色之后立刻应了一声,交待了下去。

    两个时辰后,商队就出了城。

    剩枣与梨,谐音趁早离,不就是让他趁早离开么?管事的额头之上不知不觉的冒出了一头冷汗,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他这是头一回替沈责成运弩车,原本要他运五台,他只运了两台。这种弩车可是禁物中的禁物,沈责成要做的事情他不是猜不到,就是猜到了才愈发害怕。

    眼下这个趁早离开的讯息来的突然,让他不由的心头一紧。到底是不是如此,应当很快就有消息传来了。

    ……

    ……

    裴宗之说得不错,驿站里倒真有几匹不错的马,她抱着纸袋里的烧饼,拿了一个咬了一口,味道还不错,很香。裴宗之挑吃食的眼光一向很好。她一边吃一边蹲在马厩前挑了一匹马,付了银子,又买了份舆图,以及在外必备的斗笠蓑衣,带了点干料和水,便上路了。

    还是独行来得好,跟着商队也不见得安全。她伸手摸了摸包袱里备妥的朱砂符纸等事物,原本想偷个懒的,跟着车队混混日子,但真是偷懒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反而带来了更大的麻烦。

    所以万事还是靠自己的好,把一袋烧饼挂在腰间,喝了点水。她跨上了马,一甩马鞭,疾驰而去!

第三百八十七章 捷径

    晨光渐起,站在门口揽客的小二看着眼前一辆又一辆的马车驶过,光看马车的华丽就可以想象其内的奢华。

    都是贵人啊!

    天子脚下,长安城,贵人是最不少的。

    入春的长安城带着几分暖意,街上随处可见结伴出行的美丽女子与华服加身的俊秀公子,春日,是踏青的好时节。往年这等时候,长安城的贵人们早三三两两出城游玩了,那些国子监的书生文人们也早集体上山设宴论文了。

    但今年,却没有这样的氛围。街道内随处可见的营兵让人不由小心了不少,全城戒严,没有上头的手令,一般无法出城。繁华热闹的长安城就像一座热闹的牢笼一样,关着长安的百姓与各地来往长安的流民。

    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了下来,小二连忙迎了上去,干这一行的,早练出了一双看人的眼,长安城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他几乎认了个全,而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人物。

    当朝正一品太尉谢纠。

    “谢太尉。”小二满脸堆笑的迎了上去,“王老太爷他们已经在楼上包厢里等着了。”

    谢纠微微颔首,看了看门前又一队经过的营兵:“才起未多久,正好到楼里用些!”

    小二嘴甜的应了一声,把人带到包厢便下去准备了。

    “你这老儿,年纪一大把了,不会学那些年轻人一样早上爬不起来了吧!”王老太爷坐在里头笑道,“桌上的吃食没动几口,今日休沐,”他说着嘴巴朝桌旁另一人指了指,“崔远道赶了个早,把咱俩叫到百胜楼来了。”

    谢纠坐了下来,今天几人倒是没带上年轻人。他也不客气,开门见山:“有话要谈怎么选得百胜楼?直接定在家里不是更好?”崔王谢三家的厨子手艺可不比这些酒楼的厨子手艺差。

    “今日家里有宴,地方让给几个孩子了。”崔远道喝了一口茶便放下了,“我年纪大了,也不跟他们争了。”

    “不跟孩子争,跟年长一些的还是要争一争的,”王老太爷笑了两声,“金陵首富沈责成的消息你们收到了么?不出什么意外,明日早朝上必要提起的。”

    “消息出自何人?”谢纠皱眉,“怎么会突然想到去扳沈责成?”

    像沈责成这种人做事定然不会全然无辜,手头肯定会有人命与腌事,但多数时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本身这种巨富能站住脚,必然是身后有不小的靠山。

    王老太爷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字。

    上非下衣,一个裴字。王老太爷表情有些莫测,“听说是搜出了私造弩车的证据。”

    “而且不是一般的弩车,是最大的能攻城的那一种。”王老太爷说道,“那种弩车城外云麾归德两大营,一营只有一架,威力惊人,律例有严格的份例。除了黄少将军的队伍需定边关抗击匈奴所以多一些之外,其余各州营兵所拥数量都是定数,有多要的需要报批。”

    “,这胆子可真不小啊!”谢老太爷有些诧异的惊呼了一声,“真是看不出来啊!”

    “陛下正需要这些证据,”王老太爷笑了笑,指了指西南方向,“来日,这就是罪状啊!”

    “那位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崔远道说道,“是裴家送出的消息么?”

    王老太爷点头:“敢对沈责成出手的,金陵能有几家?金陵那边已经把沈责成扣下了,而且沈责成的家底谁人不知?国库又能充盈上一大笔了,陛下自然大乐,而且听说沈责成出生的鲁商商帮有人主动高密,倒是反应得快,如此倒是不至于让整个鲁商商帮赔了进去。”

    沈责成的倒往大了说可以作为天子博弈的手段,往小了说,鲁商商帮的内斗说不定也会借由此事尘埃落定。

    “真是两全其美的妙计。”谢纠啧了啧嘴,“不过裴家在金陵扎根多年,沈责成在金陵站稳脚定然是跟裴家关系不错的。没想到裴家倒是心狠,反手就给了他这一招。”

    “这一招又怎么样?国家大义面前,裴家占尽了道理,无人会说他裴家翻脸不认人,谁让沈责成的手伸的太长了呢?”王老太爷说道,“不过倒是真出乎意料,太突然了,就像突然意起,不过也正是因为太突然,才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些都是在为将来那一日做准备。”王老太爷摸了摸下巴,“但最重要的还是这个,”王老太爷握了握拳头,“理由证据是给天下人看的,最后胜利了,摆出理由那就是正义,对方则为逆贼;若是不行……所有这些不还都只是一句话?”

    “裴行庭自上任以来便屡次立功,名头日盛,看着似乎倒是忠君。”谢纠叹道。

    “他忠的不是君,是自己。”崔远道抬眼看了眼二人,“祖上的遭遇使其不甘,为的不过是证明自己。他可不怕得罪陈善,因为他忠,裴家在儒林中又有如此名声。就算将来之事,难以成说,也不能轻易杀了他,不但如此,还要重用。谁得了江山不需文治武功?要文治,就跳不过儒林的这些人。”

    “靠着一个给天下人看的‘忠’,他能站稳,因为他有名。”崔远道说道,“其实倒颇有几分类似我辈中人。说来说去,最最忠君的还是乔环,忠到一塌糊涂,万事皆可靠后。人是好人,就是若他当对上你的时候,你会觉得他无比讨厌。”

    “太得罪人了。”王老太爷玩了玩手里的扳指,给出了一个评判,“对了,有没有找到她的消息?我这里半点也无,倒是藏的紧。”

    “没有,我还特地给济南府下了秘信,”谢纠道,“是当真没有。而且,她那样的人,无论在哪里待久了都会出头,天生灼灼如此,一时半会儿还好,久了锋芒是藏不住的。即便是小事,她每一件都做对,总会从人中脱颖而出的。”

    “真是怪了。”王老太爷若有所思道,“陛下也真藏得住。”

    “她一个人好藏,若是多两个人就未必了。”崔远道说道,“不妨再等等,若真是你我猜的那样,到那一日就很好找了。”

    若她真能做到,这天下的风云变幻没准会提早而来。

    “还有陈善,他是打算赖在并州不走了吗?”谢纠想起了什么一般大笑起来。

    “赖在并州的可不止一个。”崔远道看了王老太爷一眼,“你忘了薛家的孩子,说起来,那孩子也有几分聪明,若是个男子,从小如男子一般教导政事大局,未必会逊于出色的后生晚辈。只是可惜薛家心思不在正路上,家里的几个小姐如此……容色,真是……打的什么主意?没有想到后世传奇笔墨颇多的《功臣谱》上名臣薛行衣的后人竟然会选了这样的捷径?”

    捷径,可没有这么好走。

第三百八十八章 送信

    外头下着淅淅沥沥的雨,路边的行脚店里嘈杂而喧嚣,几乎挤满了人。已经下了几日的雨了。

    春雨贵如油,但是对于行人来讲,下雨就显得有些黏腻和不便了。行脚店里多是赶路的行人,冒雨而来,有的连蓑衣都不脱,就大喇喇的坐在行脚店里吃着喝着。

    蓑衣上的水落到地上,激起了不少抱怨声。馒头、大块切肉和腌菜不断的被端上来,让赶路的人吃足行路的力气。平时在路上穿行没有说话的闲工夫,眼下难得有了说话的功夫,行脚店里的说笑声就始终没有压下去过。有说着家长里短的,跟多的却是路上的见闻和最近发生的时事。

    “再往前就是西南府……”

    “那里也下了好几日的雨,我们才从云州府过来。过了西南府就是天堑山,就不算我大楚境内了,穿过天堑山就是苗人的地盘了……”

    言谈声不断,坐在窗边的女孩子喝着汤,一边吃着,一边竖着耳朵听周围传来的各种各样的议论声。

    这几乎是大楚现如今疆域内往南最边远的地方了。天堑山的天险横隔大楚与苗疆。而苗疆并不属于大楚境内,不但不属于大楚,关系还有些敌对,最大的原因在于传言苗疆中有不少前朝的皇室族人。

    苗疆巫蛊术盛行,再加上前朝刘姓皇族得天独厚的天赋,族中会阴阳秘术的不在少数。普通人见到这等阴阳秘术总是害怕的,怕自己不明不白的出了什么事。是以苗疆之地,甚少有人敢进入其中。

    “诶,你们听说了没有?江南首富沈责成出事了,哎哟,听人说啊,抄家的时候抄出来的银子快抵得上大半国库了!”

    “沈责成这些年在金陵一家独大,江南府无人敢惹,你们知道是谁动的手么?”

    “当然也只有同样在江南无人敢惹的江南裴氏了,听说是裴相爷亲自下的令,事发的时候陛下雷霆大怒啊!”

    “沈责成出身鲁商商帮,原本以为鲁商商帮也要完了,谁料这次据说还有鲁商商帮的人告了密,一同牵连的有不少商帮的人。”

    “虽说眼下鲁商商帮有点伤了元气,但养几年总会好的,眼下鲁商商帮新上任的大管事姓余……”

    ……

    女孩子认真的听着,听到这里时不由笑了。余管事果然是聪明人,不但趁早离开了,而且还主动告了密,倒是没有浪费这个机会。原本她是打算一路搭商队的车搭到此地的,没想到金陵出了那等事,这才独自前行。独自一人有好处,走的更快,但也有坏处,就是累了点,进了西南府,她要好好休息一番再想办法走天堑山进苗疆。

    又听了一会儿,来来去去就是这些事情,而后就是家长里短,说说家里的婆娘孩子了。这种家长里短,她不想听也不敢听。算算她离开济南府已经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道解哥儿如何了,离开长安更久,也不知道家里的人怎么样了。她不敢去想,也没工夫多想。出门在外行事万分小心,更何况她要做的事情这么危险,没有功夫留给她去乱想。

    背着包袱和伞出了行脚店,自己的马就停留在外头,马已经喂饱了,马背上还挂了些草料和水,行脚店旁边就是驿站,她匆匆走进驿站,写了两封信。

    一封直寄济南府,再往前走就是西南府,那是陈善真正的大本营,也许里头兵马不算最多,但却是真正需要小心的地方,她没打算在那里寄信。所以这将会是自己在入苗疆前寄出的最后一封信。很多事情都要交待一番。这一行,虽说她有不小的把握,却也不敢说十分,做任何事情都有危险,所以自己失败之后会如何,她要考虑到。这也是她将解哥儿带出长安,送往济南的缘由。前路生死未卜,她总想安顿好解哥儿再说。

    还有一封是要寄往长安的,但她却未寄往长安,而是寄往金陵。再由金陵转向长安。长安城厉害的人物太多了,她可没有直寄长安的勇气,若是被某些心怀不轨的人劫走了信件,那才是真正将自己寄于危险之中。

    办完这一切之后,她才跨上了马,雨还在下着,她脸上沾了不少泥水,有些狼狈,雨天赶路的人都是如此。少女不以为意的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这条官道的尽头就是西南府了,今晚之前应该能进西南府。

    西南府,可以说是陈善真正的大本营。

    这算不算是孤身入虎口?她笑了笑,一夹马肚,疾驰而去。

    ……

    ……

    相比长安城的戒严,金陵的奢靡,济南府显得格外的平和。宋二在平康大街上走着,去往街头的小铺里买了油旋便悠悠的向张家老宅走去。

    这日子真是悠闲,闲适而安逸,街边还有踢毽子打闹的小童,此情此景,手里拿着油旋,总让人不由自主的沉迷其中。

    宋二感慨着:难怪啊,这日子让他过得乐不思蜀,难怪百姓都要乞求国泰民安。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街头的宁静,一身驿臣衣袍的人骑着快马疾驰而过,惹得不少街边的行人都向那驿臣望去。驿臣转入前头的小巷,宋二本能的心一紧,连忙跟了上去,而后便见那匹快马在他所想的位置停了下来,下了马,而后上前敲门。

    来不及细想,脚下已本能的追了过去。

    等他到时,只听到那驿臣在说:“云州府寄来的,快马加急,且收好了。”那驿臣边说着边上了马,脸色有些疲乏,嘴里嘟囔着,“三百两一封快马加急,也真是够了。”说罢疾驰而去。

    快马加急的信件需日赶夜赶,一日不得停歇,当然,所需付的信资也有不少。所以选择这等方式的人很少,除非天大的急事。

    云州府寄来的?宋二想了想舆图上的位置脸色微变。

    张小公子已经接过了信件,很认真的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便红了眼,而后竟簌簌地眼泪往下落。

    写了什么?张小公子的年龄虽小,却比一般孩子要懂事的多,很少有哭的时候。信被张小公子拿在手里,宋二只看得到最后几句话:“解之,你需自立自强,家中藏书,好好习之,不负我张家声名。此一行生死难料,若是成之,大仇得报之日指日可待,若是来年不曾归来,你待得祖宅先人魂归安处,记得替我多上一炷香。”

    解之是以前他同祖父还有姐姐在一起玩闹时,祖父替他取的字。说待到他弱冠时,便取解之二字。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却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第三百八十九章 转寄

    “江南烟雨美,秦淮娘子柔,金陵如此多情,简直叫人诗兴大发,”黄石先生惬意的眯了眯眼,“为何江南多文人才子不是没有缘故的,昨日那个娇娘……”

    有小厮匆匆穿过廊下而来,来到两人面前行了一礼:“黄石先生,有驿臣送来了一封加急信。”

    黄石先生愣了一愣:“送给我的?”顿了顿,手指又指向一旁的裴宗之,“不是他的?”

    小厮应道:“是黄石先生的。”说罢双手奉上信。

    黄石先生伸手接过了信,小厮退了下去。

    将信拿在手里来回看了看,黄石先生还是半信半疑,嘴里嘟囔着“真是给我的?”信右下角各地驿站的印章最上头的一个是云州府的。

    “云州府?”黄石先生有些诧异,“那么远的地方送来的么?”

    “看看不就知道了么?”一旁的裴宗之也有些诧异,“你有云州府的朋友?倒是不曾听说”

    “我都没去过云州。”黄石先生摇头否认,用指甲划开了封口的信封,“云州是什么地方?西南边境啊,听说那里奇人异士不少,谁没事往那里跑啊!一不小心可能就要遭殃。”

    信纸有好几页,黄石先生伸手读了一读,便立刻变了脸色,拿着信的手抖了抖,塞到了一旁裴宗之的手里。

    眼见四下无人,黄石先生压低声音念出了一个名字。

    裴宗之接过信仔细的看了一遍:“她让我们转寄长安啊!”

    “她为什么不自己转寄?”黄石先生不解,“还偏偏要我们来转寄,”他说着看向信上的内容,“这一条一条交待的,跟交待后事一样……”

    “不可胡说。”裴宗之打断了他的话。

    “都寄到裴家来了,寄给我做什么?多此一举。”黄石先生摆了摆手,“寄给你得了。”

    “不管是寄给我的信还是我寄给别人的信很有可能都会落入旁人之手,”裴宗之将信收了起来,“寄往长安也要以你的名义来寄。”

    “为什么?”

    裴宗之瞥了他一眼:“因为你的信没有被劫的价值,没人会偷看你的信。”

    黄石先生骂了一句娘,蓦地又反应过来:“如此看来,她还是很相信我们的嘛!”这不容易,尤其是想到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后,如此更是不容易了。

    “其实也不是相信我们,她是知道这一次她要做的事情,我非但不会阻止,还会出手相帮,所以愿意透露自己的行踪。”裴宗之说道,“因为这件事上实际寺绝对不会干涉。”

    “她若是真的全身心的信任我们,给我们的应当是张解的消息才对。”裴宗之又道,“待这封信寄出之后,我会离开金陵,我去一趟西南,你且在这里留上一些时日。”

    ……

    核对路引进了城,一路之上都没有出什么差错,这是大楚境内距离南疆最近的一座城池,眼下正是多雨的季节,不便多行,她换上了女装,只在脸上稍稍易容了一番,就住进了西南府路边的一家客栈里,等雨停。入天堑山还要看老天爷的意思。

    天堑山属于天险,本就不好行,更何况走过天堑山有一大片丛林,里头蛊虫密布,等闲之人不敢轻易进入。因是边境城池,所以城内到处有一队一队的营兵在巡逻,要比寻常地方森严的多。

    她整个人半倚在窗边看雨中又一队营兵进了城,为首的将领甲胄加身,脸色端凝,一道断眉似是曾经受过不小的伤,不过这伤更为他平添了几分煞气,不敢轻易靠近。

    卫瑶卿往里侧了侧身:眼前这个人她倒是见过一面。在长安城,陈述想要逃离时,就是他接的应,奈何到最后没有成功。

    这是西南侯陈善的义子钟黎,武艺不凡。看来眼下城中主将应当就是他了,据那一日所见,武艺不凡倒是真的。她眼下独自一人还好说,麻烦的是回来之后该如何。

    不过眼下,这些都是虚的,一切都要等入了南疆之后再说。

    ……

    ……

    “唐翎。”温韬喊了一声,从信封中抽出一页递了过去,“这是卫监正给你的。”

    温韬说着将剩余的信收了起来:“还有的是交给卫家的人的。”

    “你们说她会没事么?”唐翎沉默了半晌看着手里的信纸捏的紧了紧,唐家一朝事败,满门抄斩。原本他也应当是刀下亡魂的一员,可偏偏还活着。这样的活着,除了找东浅公子报仇,他想不到别的活着的意义。

    “你们说,她什么时候会回来?”

    “不知道。”温韬伸手烤了烤火,他们身中尸毒,身上寒冷阴湿,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烤火,眼下春暖花开还在烤火,屋子里有些闷热,唐翎松了松衣领,有些不习惯。

    温韬烤着火:“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呗!”

    “可是我不知道……”唐翎突然生出了片刻的茫然,报仇怎么报,最简单的就是直接动手。但眼下他一个人,根本无法做到。

    “报仇是你的事,不是她的事。”温韬抬眼看了他一眼,火光跳跃中,常年不见光的脸色仍然有些苍白,表情冷静的出奇:“她可以教你一次两次,可以指点你,却不能总一步一步推着你,你也要有自己的主意,你又不是她的手下。”

    “我现在独自一人根本不是东浅公子他们的对手。”唐翎说着,苦笑了一声,“除了动手我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那就慢慢想。”温韬说道,“等她回来。”

    “她要入南疆,这件事很危险,至少如今的阴阳司还没有人敢孤身走过。”唐翎看着信纸喃喃,“万一她回不来呢……”

    “那你得靠自己了,想不到别的办法就让自己变强。”温韬摆了摆手,“我们可以救你,却帮不了你。”

    说完这句话,温韬便不再与他说话了,而是侧身同两个兄弟说了起来:“晚些时候将信送到卫府。”

    “卫府长房还是二房。”

    “长房。”

    “直接送到中书令大人的房里,卫大人知道怎么做。”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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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赐一品介绍:
卫瑶卿一睁眼,就从张家的掌上明珠变成了一位因为未婚夫太过出色而被嫌弃的平凡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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