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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漫漫步归     天赐一品txt下载     天赐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章 怀疑

    “老师。”柳离爬到梁妙真的身边,跪坐了下来,看向前头不远处盯着这后厅唯一一处小窗窗口发呆的裴宗之有些瑟缩的不敢开口。

    等到五更天的时候,这里已经准备的差不多的时候,丧钟敲响了。听着外头宫人小跑奔走的声音,厅堂中的四个人皆神色木然。

    裴宗之拉上了窗户,转身:“你们在这里要留几日,等到事情一了,自然能够离去。”

    “生前有仇不报,死后便是挫骨扬灰也没什么意思。”梁妙真嘀咕了一句,被柳离拉了两下,不再多说了。

    便在此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鼾声。

    两人面面相觑,窗口的裴宗之也看了过去,却见不远处同样跪坐在地上的少女已经半歪着脑袋,头一点一点的,似乎睡着了。

    “她还睡得下去?”梁妙真嘀咕了一句,就见裴宗之过去推了推她,“别睡了。”

    被推醒的少女甩了甩脑袋,抓着头发,一副如梦方醒的茫然。

    “你们下去洗把脸,醒一醒神。”似乎是看到有人“累”到睡着了,那位在一旁默不作声,一直看着他们动手的裴先生总算是松了口,“门口的侍卫会带你们过去。”

    梁妙真和柳离起身,走了出去。

    眼见屋门关上,屋里只剩他们两人并两具遗体了,卫瑶卿这才瘫坐在地上,看着裴宗之:“你不会邪术?为什么定要我们三个来动手做这件事情?”

    “这是陛下的意思。”裴宗之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看着她,“你们知道的太多了。要么把你们变成自己人,要么把你们变成死人。你们选哪一种?”

    生死当前,自然选第一种,活着最大。

    “这般疑神疑鬼?”卫瑶卿起身,伸手掀开延礼太后遗体上的白布,“延礼太后的遗体上有三种伤痕,两种是不同的短匕首所伤,这样的伤痕在延禧太后的遗体上也有,按照安乐公主先前同我说的过程,所以延礼太后身上确实曾被嬷嬷刺伤,而后又同延禧太后用匕首互伤所致。最后一种伤痕,是长刀的伤痕,延礼太后遗体上有无数长刀伤痕,伤口位置没有规律,更像是发泄疯砍所致。这种长刀其实很常见,宫中侍卫的佩刀皆是这般的尺寸。而且长刀伤口与短匕伤口不同,若是让仵作来,只消一看,便知其中缘故。”短匕是身前伤,而长刀死后伤。

    裴宗之抬头看她:“所以,我说你知道的太多了。”顿了顿,他又道,“仵作自然不会来看这两具遗体。”

    “我们原本可以不用知道那么多的。”卫瑶卿看着他道,“邪术想必对于这般聪明的裴先生来说也不是那么难。”

    “我在实际寺长大,我佛慈悲,这种事我自然做不得,只能由你们代劳了。”裴宗之说道,“从陛下问你们会不会解咒开始,你们就必须留下来了。”

    “你又不是剃度的和尚,平日里没少看你杀生吃肉。”卫瑶卿替延礼太后盖上了白布,整理好,“不过是解咒而已,陛下倒是多疑,与以往不同。”

    “以往的陛下也不会做出长刀泄愤之举,压抑久了,又受到这般的刺激,会性格大变也在情理之中,以后还是小心行事为好。”裴宗之说着看她低头愁眉不解,想了想又道,“看你那么不高兴,说些令你高兴的事情好了。”

    “什么事?”

    “陛下急召李修缘回京,询问解咒之事。”裴宗之看着她,意思很明显,李修缘也要被拉进这趟浑水了。

    她揉了揉鼻头:“我又不曾性格大变,看到旁人倒霉就会高兴的。”话虽是说的义正言辞,可嘴角却忍不微微上翘,显然这话有些言不由衷。

    “你说,陛下如此……是好事还是坏事?”

    裴宗之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我很好奇,你让安乐公主同陛下说了什么,敢肯定陈善集齐人马也不会立刻出兵。”

    “南疆苗人从上一次暗助我等离开就已然归顺我大楚,让苗人装成前朝余孽往西南府方向走动一番,西南府大本营不保,陈善自然不会贸然起兵。”卫瑶卿道,“我若是陈善,要打下大楚,自然需要先解决了就在身边的老鼠,所以必然要先解决前朝余孽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陈善会对付前朝余孽?”

    卫瑶卿摇头:“可能也不尽然。这前朝余孽就像……就像一块砖,哪里需要堵哪里。它之于陈善是敌人,但之于大楚同样也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因为每一种都会为后一种所吞噬。但如果这三方皆有影响和吞噬对方的本事,那就会形成一个微妙的平衡,不容易打破,恰如昔年三国鼎立。陈善太过聪明了,他必然知道这一点。原先的陈善或许即便扛着前朝余孽在一旁虎视眈眈的风险也敢起兵。但这一次,一开始若是因为陈述的死,他想起兵一搏的话,南疆那边出手,陈善反而会冷静下来,要记住,陈述已经死了,这一名军中万人难敌的猛将已经死了。观昔日三国蜀中无大将之后日薄西山,可见一名军中万人难敌的猛将是何等重要。”

    “那你说陈善会如何?”

    “昔年三国诸葛武侯不是已经告诉我们了么?我若是陈善,定会想办法联合前朝刘姓皇族的人。但另一方面,这双方又不是互相信任,恰似当年的吴蜀,这就很有意思了。这一切说到底,都怪陈述死的太突然了。”少女说着,手放到眼眶上,睁大眼睛,“我一个阴阳司的天师还是在一旁好好看热闹吧!”

    “最后一个问题。”裴宗之看了看窗外,天光大亮,估摸着之后几天都没有什么时间与她独处了,便接着问道,“是谁杀了陈述?”

    女孩子挺直了腰板,一脸义正言辞的模样:“反正不是我。”

    “你将人心谋划到这般地步,但你可知人心易变,若是有一步算错该当如何?”

    “不是说最后一个问题么?”她起身,“那就看我输给什么人了,那人又准备如何对付我。我去洗漱一番。”

第六百零一章 心思

    所以说,她一个阴阳司除鬼的,什么时候连和尚的工作也要抢去了?卫瑶卿伸手撒了一把纸钱,跟在柳离和梁妙真的身后念念有词的走着。

    口中念的是往生咒,这是阴阳师道家超渡的办法。但是,偏偏地,延禧太后生前信佛,所以,还要念极乐经。总之,不知道陛下这一回是怎么想的,城外寒山寺的主持和尚眼巴巴的等着陛下派人去请他来做法事,陛下动都没动,而是派人取了经书过来,让她们几个阴阳司的天师顺便帮着念经。

    文武百官,后宫嫔妃都跪在地上。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过目不忘的,哪怕连夜背了经书,总还是有忘记的,卫瑶卿听着前头的柳离重复了好几句一模一样的,显然还没记住极乐经。但这个,真的不怪她,柳离已经尽力了,呃,这一点,从她眼睛上两个黑乎乎的眼圈就能看得出来。

    道家的天师连夜背佛家的经典,不知道这是否是开创性的一幕,反正前任的天师从来没有做过这般横跨佛道两家的“壮举”。

    “张天师恕罪,佛祖恕罪,弟子弟子也是无法,无量天尊,阿弥陀佛。”梁妙真站在一旁念念有词,抬眼看了她一眼,卫瑶卿会意,走到前头,搬来一旁寒山寺借来的大木鱼,开始敲了起来,一边敲,念一遍极乐经,再念一遍往生咒。

    有一句俗话叫作“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小和尚有没有心,她不知道,但她这个道家的天师确实不知道在念什么,好在记忆力好,过目不忘,干脆一股脑儿的记了下来。

    木鱼“哆哆哆”地响,身着素色阴阳司官袍的少女盘腿而坐,头上戴的是阴阳司道家的冠帽,手里敲的是佛家的木鱼,口中念一遍往生咒,念一遍极乐经。

    朝中前来跪拜的官员大抵也是被这情形煞到了,不少人时不时地抬头往这边看来。卫瑶卿早已见怪不怪了,木然的在一旁敲着木鱼,轮到三公跪拜,就连见多识广的王老太爷跪拜过后,眼睛也落在她身上好久之后方才离开。

    跪拜过后的官员出了大殿,待走的远了一些,才有人忍不住开口道:“这宫里头怎么了?”道家的天师抢了佛家大师的饭碗?还有那么小的天师穿的不伦不类的在那里敲木鱼,让人觉得分外的滑稽可笑,这可是太后归天的葬礼啊!

    “你们发现了没有?”待到周围没有旁人了,谢老太爷已经忍不住开口了,“延禧太后还好,延礼太后的封号很有意思啊!”

    德贤淑容工俭太皇太后是延礼太后的封号。看着似乎没什么奇怪的,但是要知道延礼太后生前的封号有个“礼”字,按理说死后追封只会在这“礼”字之上再添加一点,但是这一次看着一堆封号,却偏偏没有一个“礼”字,这就很耐人寻味了。什么意思?延礼太后无“礼”?

    “陛下的诏书一贯喜欢这么下的。”王老太爷捋了捋须,“还记得去年有个民告官的事情,那位官夫人倚势凌人,因姓一个伏字,被人骂狗仗人势,陛下便特地赐了个封号‘旺’,这谐音很是意味深长;而后前左相程厉胜的女婿好端端的科举主考不做正事,去查钦天监舞弊案,弄出了这一场笑话,于是由天下考生的老师被打回国子监重新读书去了。陛下下诏一贯如此。”

    “王翰之你这老儿,我若是没记错,你说的第一件事情,是那位在太后身边做法事敲木鱼的卫天师所为,是不是?”谢老太爷问道。

    “巧合而已。”王老太爷笑道。

    “第二件事乃是由钦天监当年的考生所闹起来的,她也在其中。”一旁的崔远道崔司空神色淡淡的开口了,“也是巧合?”

    “当然。”王老太爷说道,“小孩子家家嘛,小事可以帮忙,真要说到大事还是要我们这些老人家出面啊!”

    “大事?”崔远道闻言,眉头蹙了蹙,“让陈述暂缓起兵算不算大事?”

    “这自然算。”王老太爷、谢老太爷齐齐道。

    “昨日陛下说的另有办法,据说是安乐公主提醒陛下的。”崔远道说道。

    王老太爷闻言,顿时脸色肃穆,也不知道心里是不是如面上一般想的:“果然是金枝玉叶,难怪陛下如此宠爱安乐公主了。”

    “巧的很,这位公主同里头那个敲木鱼的走的很近,这也是巧合?”

    “大概是吧!”王老太爷“哈哈”笑了两声。

    崔远道转身:“你说是便是吧!知味园里的事情发生只有几日的功夫,当时那女子倒是吃了个闷亏,但你看后来,大通茶舍倒了,牵扯出了怀国公府,让吏部不得不查怀国公府。而后又闹出了一个吏部衙门失窃之事,由丹砂牵扯出五石散,这可是怀国公府世代的营生之一,都做了四百年了,没出什么事,就这短短几天出事了,还真是有趣。前头一件事,长辈能不管,但后一件事,却叫人不得不管。这一切,你说,还是巧合么?”

    “可能有些人天生就运气好呢!”王老太爷捋了捋长须,“指了指天,这老天爷帮她,可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到今日还不到七日的光景,整个怀国公府上下早忙成一团了,长辈在恼吏部失窃的案子,小一辈的在忙坠楼的案子,如果这一切都是巧合的话,她的运气也委实太好了,最关键的是,她在其中都显得干干净净,好像与之毫无关系,查不出一点蛛丝马迹来。”崔远道理着袖袍,“如果不是巧合的话……”剩余的话,他没有说,只是看了眼王老太爷,没有再说别的。

    王老太爷笑了笑,没有说这些,只是话题一转,“那个坠楼的小姑娘也真真可怜,是不是?花一样的年纪,听说还喜欢跳舞。上一次,老夫问过太医了,以后怕是站不起来了,你说说看,做这样事情的人该多缺德啊!”

    “是挺可怜的。”崔远道点头,眉间的朱砂痣红的艳丽,“但是这长安城,要寻一个公道,很难,很多时候,只能自认倒霉了。”

    “但是倒霉的那个姑娘有个运气委实太好的亲妹妹,你说这一次是运气好的能继续好运下去呢?还是所谓的‘公道’再一次占理呢?”王老太爷挑眉,“虽说无法抽身管这群孩子的事情,但要不要赌一把,就拿我那个刚得来的黑玉福禄寿作赌注如何?”

    “加一注白玉千手观音。”崔远道开口了。

    谢老太爷哈哈一笑:“你们这般,老夫都不好意思不跟了,就加翡翠佛雕一座好了。”

第六百零二章 慈悲

    早有礼部官员对此表示质疑:“历朝历代,太皇太后之尊乃天子之母,怎可如此的不遵旧礼?微臣以为这佛道需得分开来,急召寒山寺主持前来做法事。”

    阴阳术创始人不管是有史记载的张天师,还是阴阳术士所拜的三清道德天尊,都属于道家,与佛家并不出自同宗。

    “佛道本一家,天光大师不也修习了阴阳术?分那么清作甚?”缟素的明宗帝表情有些阴晴不定,“佛家慈悲,就不要让他们出现在这等场合了。”

    前言不搭后语,但是偏偏的有些话却又是以往的明宗帝飞说不出来的有趣。佛道本一家,天光大师入了佛门,却也修习阴阳术,确实不需要分的太清楚。但这国葬之礼上也分不清楚,似乎不大好。

    “佛家慈悲,怜悯世人。”明宗帝说这话时,表情有些奇怪,卫瑶卿偷偷瞄了两眼,见他目光落到一旁站着的裴宗之身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抵是受了不小的刺激,天子阴晴不定,不少人也感受到了。

    跪坐了一个下午,大殿里守夜的宫婢开始换班,卫瑶卿起身,对一旁的梁妙真天师开口道:“梁天师,我有些渴了,去喝些水,顺带换身衣服再来。”

    “去吧!”看着一脸倦色的女孩子,梁妙真点了点头,颇有几分无奈,卫瑶卿起身,听她独自嘀咕:“这本就不是我们的事……”

    天热的很,日日要见人,这不换洗衣物,非得臭了不可。到时候,别闹的长安城人人都知道阴阳司有个臭烘烘的女天师,卫瑶卿这般想着,连忙打水洗漱挽发,重新戴上了官帽,正准备回大殿里继续守着,走到拐角处,却见前头两道拉长的人影微微晃着。

    有人啊!她刻意放低了脚步,大殿中的长明灯一路从殿内点到殿外摇摇晃晃的,又是夜半子时,夜风吹动长明灯,连带前头两道影子也影影绰绰,莫名的多了几分诡异。

    “陛下,这确实于礼不合。”许是夜风微凉,她只觉的这声音比起以往所听到的更为清冷。

    是裴宗之,他夜半三更同陛下在一起说什么呢?

    探出头去,见月色下站着两个人,全身缟素,白日里已经见过这样的打扮了,可到了夜里再见,似乎又与白日里有些不同,许是月色惑人,陛下倒还是表情阴翳,一旁神情淡漠的年轻人虽是在同天子说话,却看着地面,俊眉修目,看起来仿佛自红尘里来却又不染红尘。这模样,看的她有些恍惚,好像他一直都是如此,红尘烟火里打滚,却一直都不染尘埃。

    “裴先生,你是说朕应该将那三个天师送回去,把寒山寺的主持叫来,是不是?”

    他点头:“礼部的官员今日已经提过了。”

    明宗帝这边沉默了片刻,开口了:“裴先生,佛祖慈悲,帮不了朕。唯有阴阳术可以帮朕,朕……不想慈悲了。”

    “天光大师慈悲为怀,朕信了大半辈子,可一味的慈悲,给朕带来的是什么?既然慈悲助不了朕,朕便让阴阳道术相助,即便是邪术,那又如何?”明宗帝道,“朕这辈子过的太窝囊了,母亲也死了。延礼那老妖妇朕要她魂魄受尽千灾百厄之苦,日日听她痛苦惨叫,除了她,还有陈善,朕要让他们不得好死,死后还要挫骨扬灰!”

    “陛下三思,眼下对陈善用兵,大楚不占优势。”

    “朕思过了。”明宗帝冷哼了一声,“裴先生,论兵力,朕是不及陈善,但是我李家先祖给朕留下的东西是陈善所没有的。你以为不然陈善何以费尽心机要从延礼那老妖妇那里窃取此物的消息?”

    “那三把钥匙三个人,朕这里已经有两人了,最后一人就在江南的金陵城,朕早已让裴相传书江南裴氏,金陵是你裴氏的地盘,要将第三个人控制住易如反掌。”明宗帝冷笑,“父皇给朕留下了一堆烂摊子,但是先祖给朕留了一个绝地反击的筹码,朕不惧!”

    “陛下,你可知那到底是何物?”裴宗之道,身为三个握有钥匙之人,却连这握有钥匙的本人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朕查过位置,凤鸣山一带,县志记载说有天兵,先祖给朕留下的或许与军队有关。”明宗帝有些激动,“如此,朕便不惧了。”

    “陛下,太宗陛下与当年的张鲁道先生所留的东西直至现今已有四百年了,人……是不可能活那么久的。”裴宗之提醒他,“若是阴阳术中的阴兵,厉害一些的阴阳术士就能做到,也没有必要这般神秘。陛下,先祖留下的,很有可能不是活物。”

    “到底是什么,倒时候一看便知。”明宗帝转身,“先生,朕敬你,但还请先生不要插手这等俗事了,好好旁观便是了。”

    裴宗之垂眸:“是,陛下。”

    脚步声远去,陛下似乎走了,周围没有旁人,卫瑶卿等了好一会儿,才从拐角处若无其事的走了出来,仿佛才过来一般。

    裴宗之看着她,见她头发松松散散的披在身上,及至腰间,耳垂之上能看到小小的耳洞,却没有带上什么耳饰,一身尚衣局连夜赶制的阴阳司官袍,官袍上绣着除魔咒,高高的官帽之中插着一支涂的漆黑的长槐木,长槐木两侧挂着绣着咒语的飘带。从头至尾都是点煞除恶的打扮,按理说,想到的也应当是正义的除魔天师之流。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她走来,裴宗之莫名想到了修炼成人的精怪,似人非人,似鬼非鬼,又曾是可与百鬼同行的天生道体。那入世的精怪眼睛睁的浑圆,好奇的打量着四周,一身灵气,仿佛在自忖自己的能力在这世间到底位于何等高度之上。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她会是害人还是救人。

    “我来替你。”这一瞬间脱口而出大概是本能吧,他说完自己愣了一愣,却顺心而为,“你可以小憩两个时辰。陛下不同意礼部的要求,所以你们要守足整整七日。”

    他莫名生出的慈悲与眼前月色下的人重合在了一起,不染红尘的慈悲修者,让她莫名其妙的想到了一个词:“神仙。”

    是说他现在像神仙么?裴宗之想了想,看着她道:“精怪。”

    她眼下像个精怪。

第六百零三章 可行

    大殿里的宫婢太监跪着围着炭火盆烧纸钱,有人跨进大殿,穿过跪着烧纸钱的宫人,受到了不少注目,他混不在意的走了过去,走到太后的遗体边跪了下来,把手边的木鱼拿到面前,翻开了另一手边的经文,敲起了木鱼,念起了经文。

    一旁的两位女天师看的有些怔怔的:敲木鱼的男人不一定是和尚,也有可能是恍如谪仙的未来的国师大人。

    半垂着眼眸,他声音低低的念着经文。

    “裴先生,卫天师呢?”虽然不知道裴先生怎么会莫名其妙的跪下来念经文,但是本该出现在这里的卫天师到现在还没有出现,确实该问一问了。

    “我有事要她做,这两个时辰我来吧!”他一手敲着木鱼,一手翻着经文,很认真的念着,一字一句,吐字清晰。

    梁妙真看了片刻,恍然:裴先生出自实际寺,国寺呢!大概这佛礼也是通的吧!便卖了个好:“裴先生懂佛经?”

    “不懂。”裴宗之回道,“我只是照着念罢了。”

    这……算了,梁妙真也懒得继续卖好了。

    两个时辰的昏昏欲睡,从子时一直到寅时,天开始蒙蒙亮了,等过了寅时,又有官员要过来跪拜了。

    撑了一晚上,着实有些撑不下了,柳离眼神发直,目光呆呆的看向前方,有人跨进大殿,穿过人群,走到了她们身边,向敲木鱼的裴宗之道谢:“多谢先生了,先生慈悲。”

    打了两个时辰的盹,再加上轮换的两个时辰,睡满四个时辰的少女显然状态比一直守在这里的柳离和梁妙真要好得多。

    裴宗之放下木鱼和经书,起身,少女坐到了他的位子上。

    “先生,可容我等休息两刻钟?”虽说是有轮换的,可一晚上只有两个时辰的轮换时间,白日里累了一天,两个时辰根本不够。

    “此事要问陛下,我不做主的。”他走到一旁站定,神情漠然。

    两位女天师恍然:原来先生只是偶尔慈悲一次而已,平日里还是那个仿同世外人一般的先生。

    陛下罢朝,三品以上的大员日日都需前来,但三品以下的官员还需做事,便只能趁着当值前过来跪拜。

    六部衙门的年轻官员也在其中。这种时候,不管出身如何高贵,该跪拜还是得跪拜,礼半点都少不得。

    年轻官员跪下行重礼,在一旁念着极乐经的少女能清晰的感受到那一道望来的视线,瞟了一眼偷瞄她的年轻官员,待到他们跪拜之后起身,少女放下木鱼从偏殿里走了出去,又走出了一段,方才停下来,静静等着年轻官员过来。

    见王栩从一旁闪了出来,还时不时的回头看看四周,这副模样看的卫瑶卿不由蹙眉:“有什么事么?这般警惕。”

    “也不尽然,只是怕被人抓了痛脚而已。”王栩说道,“没有想到太后会在这种时候出事,你又要留在宫中,我都无法找你。”

    “找我可是有什么事么?”少女问道。

    “令姐坠楼的事情牵扯出了薛大小姐。”王栩说道,显然是不大相信的,“你觉得此事会是薛大小姐做的么?”

    “薛大小姐端庄贤淑,乃我长安城京中贵女典范,看着是不太像她做的。”卫瑶卿说道,“但是看着不是没有用,一切还是证据说话。”说着,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查,我二姐姐的冤屈就交到你身上了。”

    王栩挨了她两下,忍不住一阵咳嗽:“你动手轻点,痛死我了。”

    少女收回了手:“我下次轻点。”顿了顿,眼神飘忽的看向四周,“我二姐姐从楼上掉下来,也同我说好痛呢!”

    王栩闻言,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才道:“我只知道越是有能力的人,越是不会任人欺负而不还手,这件事,你不想就这么草草结案,是不是?”

    女孩子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这件事不简单,但你知道为什么在知味园,我让你不要查了么?”

    卫瑶卿抬头看他:“为什么?”

    这一声“为什么”也是她一早便想问的,以崔璟、王栩的家世不见得会惧怕怀国公府,而王家与怀国公府关系并不好,先时有过婚约还散了,也由此闹出了不少隔阂。

    “怀国公府握有一块免死金牌,不管犯了多大的事,都可免其一切罪责、如朕亲临。”王栩看着她,叹了口气,“这样的免死金牌,就连我王家都不曾有。你就算查到了,罪证确凿,有免死金牌在手,你也不能拿他们如何。这块免死金牌,就是为何怀国公府看起来日薄西山,世子又这般不着调,却依然是我大楚顶尖世族之一的缘故。据我所知,还留存在世上,未被收回的免死金牌只有怀国公府这一块了。”大楚开朝时,太宗陛下赐功臣二十四块免死金牌,凡后世李氏后辈的天子都必须遵守。四百年间不断有免死金牌被收回,到如今,只剩怀国公府这一块了。

    “你这般拼尽全力想要查明真相,但到头来,有免死金牌在手,他们并不会出事。反而因此,你会入了他们的视线,到时候怕是少不得麻烦。”王栩摇头,“卫六小姐很厉害,但是你防不胜防。仇,你报不了,还会引来麻烦。”

    “原来如此,免死金牌么?”少女摇了摇头,轻哂,“倒是没想到。”

    王栩叹道:“但是大通茶舍的事情已经牵连了出来,众目睽睽之下,吏部不得不接了。”

    女孩子道:“这些事真的只是巧合,不信你们去查,此事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王栩看了她一眼,有些不确定:“大概……或许是吧!大通茶舍的事情好似跟……安康侯有关。”安康侯家的小侯爷就是那几个溺水而死的纨绔中的一位。虽说掩饰过了,但吏部想查,还是能查到蛛丝马迹的,这些蛛丝马迹都指向了安康侯。

    似乎跟此事有关的人都牵扯进去了,唯她干干净净的。

    王栩复又问了她几句闲话,见出来的够久了,卫瑶卿转身告辞:“我该进去了,等案子有了进展,你再告诉我吧!”

    ……

    一日又过了,等到第三日寅时,柳离看着少女精神抖擞的从外头走了进来,同那位神情淡漠的裴先生换了位置。这一次,她没有再求先生“慈悲”一次。她似乎明白了,这位裴先生的慈悲不是偶尔,而是对人的。

    想明白了,柳离就懒得再开口了,这几日其实还算好的,等到第七日招魂才是麻烦的事情。

第六百零四章 准备

    皇城之中鲜少有这般安静的时候,凤仪大殿前连人影都没有,驻守巡逻的大内护卫也早已退开,驻守两殿之外,等闲人无法进入。

    以往尊荣富贵的凤仪大殿内延禧太后的遗体已经被运走了,留在殿内的是延礼太后的遗体。阴阳司的官袍也可做阴阳术袍之用。身着阴阳司官袍的少女拉动了卷起幡布的红绳。

    环绕凤仪大殿的一条条幡布依次展下,晦涩难懂的朱砂符文在夜色里红艳如血。

    在殿内摆好阵势的柳离小天师突然瑟缩了起来。

    “怎么了?”梁妙真虽说也有些害怕,但比起徒弟来还算镇定,“莫怕,我等是那些鬼怪的克星。你又不是没有抓过鬼怪!”

    “只是突然觉得冷,有些害怕。”柳离看向外头走进来,没事人一样的女孩子,她又换了一身新的官袍,赶制出的官袍似乎有些偏大,套在她身上松松垮垮的,就像一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

    “抓鬼除恶自然不在话下,但动用邪术还是第一次,总是有些害……害怕。”柳离手里拿着梁妙真的拂尘,脸都白了。今日外头似乎夜风很大,时不时发出两声低鸣,“风声也好大。”

    走过来的少女天师将藏在袖子里的最后一口莲子糕吞入口中:“人常言道鬼哭狼嚎,就是这么个声音啊!”

    这一句成功惹的柳离一阵尖叫,眼圈都吓红了。

    “你别吓她了。”梁妙真无奈的叹了口气,看向一旁瑟缩不已的弟子,今年二十六岁的柳离这年纪能位列小天师之一,又是女子,素日里也是胆大的,手底下也没少斩过邪物。但是人真是不能比较的,看看面前这个还有心思吃东西的女孩子,这……真是,她若是胆小,恐怕这世上没人敢说胆大了。

    “我没吓唬她,是真的啊!”少女天师从袖子里扒拉出一块帕子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明明都是阴阳术,知道为什么有些叫作阴阳邪术么?可不仅仅是因为它害人,更因为它‘邪’啊,邪术容易招惹邪物啊!这皇城大楚四百年有多少冤魂?这后宫、前朝、还有无数宫里头叫不上名字的宫人,在这里死了多少?这皇城在大楚之前是前朝刘姓皇族的宫殿,刘姓皇族阴阳术起家,擅长阴阳术,而且那些人可没有我等这样的节操不动邪术,人家就爱玩邪术那一套,恐怕冤魂更多。在皇城里动用邪术,会引来冤魂附着不是很正常么?你我心里清楚,皇城不适合动用阴阳邪术。”

    “但这是陛下的意思。”梁妙真有些无奈,“我等不得不为。”

    “要有胆子不为,那下一次别人来招魂时,我们也是现在这些鬼哭狼嚎的冤魂中的一个了。”少女笑了起来。

    梁妙真剐了她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女孩子不再多说,手里提着灯和烛台在延礼太后的遗体身边点上了灯。

    梁妙真和柳离朝着大门的位置跪了下去:“无量天尊,信女梁妙真、柳离今日此举不得不为,请天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信女吧!”

    “天尊放不放过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们再不帮忙,陛下就不放过我们了。到时候我们就要和那群冤魂一样在晚上乱飘了。”

    梁妙真起身,走到她身边。

    “手!”少女一声轻喝,也不知道怎么的,梁妙真自己竟自觉的伸出了手,而后指尖一阵刺痛,“你做什么?”她后知后觉喊出了声。

    “借点梁天师的血用一用,梁天师乃是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血乃至阳之物,到时候说不准要用到。”她一边说着,一边拉住了梁妙真,待到梁妙真放了血,这才放了开来:“多谢梁天师。”

    “时辰差不多了,你们快准备准备,延礼太后要回来了呢!”女孩子说着翻身跃到了凤仪殿的横梁上,手里拿了一支槐木剑,“我已经准备好了,我就藏在这里,你们也找好地方吧!”

    ……

    到夜半子时了,那种鬼哭狼嚎的声音从前一刻开始就没有停下来过,如果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到其中似乎有女人的凄厉叫声。

    在两殿前守着的侍卫饶是自身就是七尺大汉,却也忍不住有些发抖。

    “这……这阴阳司的人在干什么呢?”有侍卫忍不住嘀咕道,“说是驱鬼怎的跟招鬼似的?”

    “你懂个什么?”来回走动的侍卫统领呵斥了一句,“闭嘴,陛下的旨意,让我等在这里守着!”

    “陛下呢?”有不明所以的侍卫不解的问了一句。

    “陛下在金銮殿,裴先生陪着呢!”侍卫统领答了一句,又扬声喊道,“别啰嗦啊!再过两个时辰就换班了。”这真是一群新人问的什么傻话?这种时候,陛下怎么会在这里?自然会有裴先生保护,倒霉的只是他们而已。

    前方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似乎有人匆匆赶来,因为夜色漆黑,所以侍卫们都做出了战斗的状态,等到走近了,才看清了来人。

    “大天师!”侍卫统领大喜过望,事实上,就算来的不是大天师,是阴阳司的任何一个天师,他都会高兴不已,这种人心惶惶,疑神疑鬼的时候,出现个能降鬼除魔的人简直太好了,能让人本能的松了一口气。

    “我奉旨急召回京。”李修缘扬起手里的圣旨,却没有问陛下,而是神色凝重的伸手指向凤仪殿的方向,“那里有何人在?”

    侍卫们顺着他的指向望去,顿时目露惊恐之色,却见不知何时,凤仪殿的上空出现了诡异的红光,红光洒落的凤仪殿仿佛让整殿染上了一层血色,红光如漩涡般飞旋,依稀能看到红光中一些奇怪的影子,伴随着耳畔的鬼哭狼嚎让人莫名的生出了森森之感。

    “那……那是陛下让天师来除……除魔的。”侍卫统领说话有些结结巴巴的,这结巴纯粹是因他着实控制不住自己了。

    “混账!”李修缘一声怒吼冲了过去,察觉到身后侍卫的动向,“尔等在这里守着,莫让任何人进出!”

第六百零五章 俗人

    越是靠近凤仪殿,地上乱七八糟的影子越是杂乱不堪,周围也越是阴冷。是的,这种冷是阴冷。手指有些僵硬,他目不斜视,但事实上,有阴阳眼的他早就看到了所谓的“冤魂”,那随处可见,或飘或跳的冤魂,死状各异,离奇可怖的在凤仪大殿周围晃着,还有不少往凤仪大殿里钻。

    李修缘气的脸都青了,好好的大内皇城弄得跟乱葬岗似的,阴气逼人,待到一步走进凤仪殿,迎面而来一个面容狰狞的,眼瞪得向铜铃,眼珠都快掉出来的女鬼将他吓了一跳。

    当然能吓到他的不是女鬼,而是女鬼这张脸这是延礼太后的脸啊!

    殿内乱哄哄的,各式冤魂在乱飘乱晃,其内除他之外的三个人,两个正伸手扯住了延礼太后的两只手,从房顶上跳下的那个踩在延礼太后的肩膀上,一巴掌拍在了她的脑袋上。

    “住手!”李修缘呵斥了一声,“这皇宫里都快被你们弄成乱葬岗了,在这里招魂?”

    三个人没一个理他的,站在肩膀上的少女直接一巴掌撒了一把混合了血的糯米堵住了延礼太后的嘴巴,而后念念有词,肉眼可见的从躯体里飞出的魂魄想要挣脱而去,却被她一个闪身,恰好让魂魄撞上了手中的幡布,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总算好了。”少女拍了拍手跳了下来,拿着幡布,对他视而不见,“可以去向陛下交差了。”

    “你们这是想干嘛?”李修缘脸色难看至极,“这是大不敬!”

    梁妙真从地上爬了起来:“我等是奉旨而为,不然大天师以为我们三个人谁人有这样的胆量敢在宫里作怪?”

    “拿来!”李修缘伸手。

    卫瑶卿从善如流的把幡布递了过去:“那大天师拿去交差吧!”

    “混账!”李修缘接过招魂的幡布,怒喝,“你们是阴阳司的大天师,我阴阳司建立为的是点煞除魔,保人世太平,你们在干什么?”

    “奉旨而为啊!”卫瑶卿看向四周,“不然我们就要飘啊飘了。”

    她说这话时坦然自若,道理昭昭,气的李修缘险些动手,“便是陛下的要求,你等身为阴阳司天师难道不会拒绝么?”

    “你行你上啊!”卫瑶卿在一旁靠着棺材坐了下来,抬手,“招魂幡交给你了,你去跟陛下说啊!陛下就在金銮殿,裴先生陪着呢!”

    李修缘被她这般不配合的态度气的说不出话来,指着她鼻子骂道:“我阴阳司天师保世间太平清明,当有所为而有所不为。”

    “我翻过阴阳司的典籍规章,没有这句话啊!”卫瑶卿摊了摊手,举止顽劣,不尊教导。

    “我先去寻陛下,等晚些时候再来寻你!”李修缘扔下了一句话,转身大步离去。

    卫瑶卿不以为意,只是看着在周围乱飘的那些“冤魂”,随手拉了一个长发覆面,身上刀伤无数的的“鬼姐姐”过来,她手里拉着“鬼姐姐”的长发,见她手不老实的乱晃,拍了一巴掌:“别乱晃!”

    拨开长发,一张满面刀痕的脸出现在了眼前,“生前长的挺漂亮的。”她叹了口气,“可怜的。”

    一旁的梁妙真和柳离显然没有这么好的兴致,在一旁催促:“快点!收了聚魂阵,把它们弄走!”

    “好!”卫瑶卿休息了片刻,起身。

    待到聚魂阵散去,凤仪大殿重归平静,地上乱七八糟的幡布、烛台、朱砂,少了一半的符纸随处可见。三个人靠在棺材旁歇息,等陛下传召,她们就可以回去了。

    “方才大天师的那句话,其实虽说不是我阴阳司规章典籍,但也不是随随便便说的。”歇了片刻的梁妙真说道,“是长安城天师道的张家,那个张家的祖训。老天师在的时候也同我等这么说过,我等天师保世间太平,海清河晏,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只是李修缘自己也没有做到有所为有所不为。”梁妙真叹了口气,“老天师厚义,我等却都是俗人,便是不愿意,也不敢抗争。”

    “这世间还是俗人多,”卫瑶卿说道,“所以不俗的人有时候会活不下去。”

    ……

    相比凤仪大殿的安静,金銮殿里却有种剑拔弩张之态。

    李德全将李修缘带进来,自己便退了出去。

    看向好整以暇下棋的明宗帝与裴宗之,同先前所见混乱不堪的凤仪大殿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李修缘朝着明宗帝施了一礼:“臣参见陛下。”

    听得一声“平身”之后,他起身,看向裴宗之:“裴先生。”

    裴宗之朝他点头致意,又低头研究棋子了。

    “臣奉急召归来,却见凤仪大殿正在招魂。”李修缘奉上招魂幡,“可这幡布之中却……”

    “到手了啊!”明宗帝打断他的话,接过招魂幡似乎很是满意,转头对一旁的裴宗之说道,“裴先生,将此物用阳火炙烤,我金銮殿西南角缺了一块,正好以此物垫之。”这是要招魂幡来垫墙角了。

    金銮殿皆是天子与文武百官出席之地,自是不同世间旁的地方,如这样被收进招魂幡的阴魂靠近便会承受锥心之痛,又阳火炙烤,可以说这纯粹就是折磨人了。

    李修缘忍不住上前:“陛下,这……”

    “大天师,你有异议?”明宗帝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看似面容平静,眼神中却阴翳的出奇。

    李修缘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微微发抖,许久之后,还是低下了头:“臣,无异议。”

    ……

    “你这话倒是新鲜。”梁妙真和柳离朝她望去,“那你说大天师是不是俗人?”

    少女莞尔,在两人的注视中开口了:“大天师,还活着。”

    他虽然姓李,但是世人皆知李修缘是大天师张昌明招来的贤婿,张家一朝覆灭,他却活着。非但如此,还登上了大天师的宝座,由此可见,李修缘也是个俗人而已。既是俗人,自然会妥协。

    ……

    “无异议便好。”明宗帝似是很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一次,朕急召你回京为的是另一桩事。朕记得爱卿似乎于咒术上也有所擅长,是不是?”

    咒么?李修缘沉默了片刻,回道:“也不算擅长,略通一二,阴阳司有几位小天师似乎对此有所涉猎。”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旁执棋的裴宗之手略略一顿:李修缘这回答是要多拉几位小天师进入局中么?

第六百零六章 骨气

    夏日天亮的早,即便不过卯时,天已经大亮了,走在皇城门口,看着久违的阳光,真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昨天半夜李修缘匆匆归来,将她们训斥了一顿,便去找陛下了。她们在凤仪大殿候着,没等来李修缘,却等来了陛下准许她们离宫的消息。

    梁妙真和柳离同她打了招呼离开了,而后入葬那边自有皇陵的人接手,跟她们无关了。

    消息也不过才传到,所以,家里人自然不知道。卫瑶卿摸了摸贴身的钱袋,还好她又出入带钱的习惯,准备去叫辆马车送她回去休息。

    才走了两步,便看到斜刺里跑出一辆马车来,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卫瑶卿看向那眼熟的车夫,上前隔着马车壁敲了敲,帘子掀开,露出了王老太爷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

    “多谢老太爷载小女这一程。”卫瑶卿也不矫情,爬了上来,吩咐车夫,“劳烦送我回去了!”

    王老太爷的腰间还系着素带,以示对殡天的太皇太后的尊敬,见她上车,这才道:“去卫府!”

    车夫扬鞭启程。

    当然,王老太爷天不亮就在这里等她自然不会是因为交情好来等她的,待到马车走动了起来,他开口了:“王家的顺风车可不是那么好搭的。”

    这老太爷还是喜欢拿乔!卫瑶卿笑了:“老太爷一把年纪了,跟我个小辈较什么真?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没事,他们尽管笑!”王老太爷手里把玩着趁手的小物件,眯眼,“有本事到老夫面前来笑啊!”

    又来了!没有继续跟王老太爷乱扯下去,她头靠车壁,看向王老太爷:“老太爷是要车钱对么?这倒可以,只是不要叫小辈付不起。”

    “在这里等你,自然是你付得起的车钱。也不问多久之前的事,就问昨日,晚上宫里发生了什么?”王老太爷道,“老夫年纪大了,半夜警醒,正看到宫里头红光冲天,似乎有些不太寻常。”

    “那老太爷还真是生了一双千里眼。”女孩子认真的感慨道,“从王家祖宅随便看看就能看到宫里头的景象呢!”

    被她将了一军,王老太爷也不以为意:“所以,昨天发生了什么?”

    “陛下让我们在宫里头除魔,动静闹的大了些。”卫瑶卿回他的说辞,也是陛下告诫众人的说辞。

    “除魔会冤魂不散?”王老太爷显然不信,这个回答漏洞百出,昨晚值夜的侍卫被吓的够呛,虽然看不懂是什么,但从李修缘微变的脸色中可以猜到似乎不是除魔这么简单。

    王老太爷只是个普通人,又怎么可能看得懂除魔和招魂的区别,看来老人家确实够警醒的,恐怕昨天大半夜的,几位老爷子都没睡好。估摸着是懂这些的人,譬如魏先生说的。

    被王老太爷一语道破,卫瑶卿也不尴尬,只是笑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王老太爷就别为难小辈了。毕竟这年头,吃口饭不容易。”

    虽然没有详细的说什么,但是有这句话委实已经足够了。王老太爷半晌无言。

    安安静静了大半程的路,等马车到了卫府门口,女孩子起身:“多谢老太爷载小女这一程,小女先走了。”

    沉默了大半程的王老太爷这才开口了:“你这丫头,吃口饭是不容易,但有时候,可以稍微有点骨气。”如王老太爷这样的人精自然已经猜出一二来。

    女孩子起身的动作顿了片刻,回头带着笑意:“铮铮傲骨自然好,但是老太爷,我没有一个如您这样的祖父可以让我有底气,没有底气哪里来的骨气?所以,至少现在,我也只能随波逐流了。”

    王老太爷抬眼看她:“老夫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既然惜命,胆子就要小一点,但你有时候胆子太大了。”

    “我也想胆子一直小着,但有些事自己就找上来了。”不软不硬的挡了回去,卫瑶卿爬下马车,“老太爷走好,今日就不请您进去喝茶了。回头请你家王栩喝茶,便当还了这个人情吧!”

    回以她的是老太爷的一声轻哼,车夫扬鞭,马车绝尘而去,尘土飞扬,让她吃了一嘴的尘土。

    卫瑶卿翻墙过去的时候,正和一个望风的小厮撞了个正着。

    相比小厮被她撞上的手足无措,她倒是掸了掸衣袍上的尘土,从墙头跳了下来,而后整了整衣衫,若无其事的打了个招呼:“你家八公子又来了啊!”

    小厮满脸通红,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在二姐姐房里么?”女孩子取下冠帽,拿在手里,向着卫瑶玉的院子走去,才一走进院子,便看到吉祥如意两个丫鬟连同二姐姐身边的青桔齐刷刷的站在院子里发呆。

    “怎么都杵在这里?”院子里挖了个浅浅的小水塘,脚踩下去估摸着都不能没过膝盖,里头养了几尾骡马市买来的鲤鱼,颜色鲜艳,游来游去,她顺手从青桔手里抓了一把鱼食撒了进去。

    青桔有些局促不安:“崔八公子在里面呢!”

    房门开着,站在这里都能听到两个人几句断断续续的言语。

    把鱼食还给青桔,卫瑶卿走过去:“我进去看看。”

    进去的时候,卫瑶玉坐在一张找人定做的推椅上,低着头,崔琮坐在一旁,见她进去,这才松了口气:“卫六小姐。”

    “崔八公子,二姐姐。”卫瑶卿回道,“我才回来,便来见见二姐姐。”

    卫瑶玉抬头,朝她笑了笑,只是拿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她似乎有些伤感:“六妹妹在这里也好,八公子,我知道你人好。但这件事情不是开玩笑的,你不要现在凭着一时意气回答我,回去多想些日子吧!今日便不留你了。”

    逐客令已下,崔琮不得已起身离开了,等到崔琮离开之后,卫瑶卿上前,扶住推椅:“二姐姐,我入宫的时候还没有这个推椅。”

    “你入宫七天,从知味园回来都快半个多月了,杨老大夫说我如今情形以及稳定了。”卫瑶玉伸手扶住推椅的轮子,顿了顿,双眼亮晶晶的,眼底有些湿意,“六妹妹,我迟疑了那么久,今儿总算是鼓起了勇气。我方才把早上弄脏的裙子给八公子看了,犹豫那么久,到说出来反而松了一口气。我知道他人好,但我如今这样……是一辈子的事情,总要面对。短时间无妨,时间久了怎么办?”

第六百零七章 喝茶

    “现在才半个多月,时间久了呢?我又不是奶娃娃,脏兮兮的,我自己都嫌弃。”她转着手里的推椅,“我知道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虽说不大合适,但细想一想,也有几分道理。两年、三年甚至十年,我都这样,身边离不开人,那就真成了家里的负担了。与其如此,还不如自己识趣一些,有些事,我要自己来。”

    “二姐姐。”卫瑶卿伸手抱住了她,这个怀抱中还夹着尘土的味道,脏兮兮的,卫瑶玉却恍若不觉,先时的激动也渐渐平复了下来。她从宫里回来,连洗漱都不曾,便来看她了,这个认知让她心里能感受到怀抱中的暖意。

    “你与我完全不同,我们性格迥异,能力不一样,喜好也不一样,似乎没有什么一样的。”卫瑶玉靠在她怀中,“但偏偏我们才是姐妹。”而后推开她,“脏兮兮的,去洗洗吧,宫里头这七天过得怎么样?”

    “还好。”卫瑶卿想了想道,“我们只是奉旨做事,陛下不会为难我们的。”

    卫瑶玉白了她一眼:“我只知道伴君如伴虎。”

    卫瑶卿笑了,站直了身子:“是得洗漱一番,今日我可能要出去一趟。”

    ……

    午后的吏部衙门外头热得很,光秃秃的,连棵树都没有,不远处,支起凉茶摊前零零散散的只有一桌人,严格来说是一桌的孩子,一个十四五岁、梳着双丫髻的女孩子带着四五个穿着粗布麻衫的孩子,那些孩子不过七八岁的样子,从身上的穿着上看,一看就是贫苦人家的孩子。

    半大的孩子见什么都好奇,叽叽喳喳的围着女孩子转,凉茶摊的小二给他们送上了凉茶。

    童音带着几分雀跃响起:“谢谢姐姐!”

    小二身上挂着湿布,听孩子叽叽喳喳的喝着凉茶聊着蟋蟀、木蜻蜓、知了,心道:果然是孩子啊,聊来聊去都是些小孩子的玩意儿。

    天热,闭合着的吏部大门拉开了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从里头走出一位年轻的官员,生的清秀文雅,端端的读书人的模样,四顾了一下,很快便找到了要找的人,向这边走来。

    “这些孩子哪里来的?”王栩后退一步,天热,对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烦的显然不止小二一个。天热,越吵越烦,也只有同样半大孩子的少女能乐此不疲。

    “路过那边的灶王庙看到这群孩子热的无精打采的,一点点大的人都快蔫了,便请他们来喝茶了。”卫瑶卿解释了一句,拍拍手,孩子头头一般的喊道,“去玩吧,下次姐姐再来找你们玩!”

    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回着“谢谢姐姐!下次道婆不在,我们再来找你玩。”那群孩子显然很喜欢这个请他们喝凉茶,同他们聊天的姐姐,一边走一边目光还时不时的回头望来,朝她挥手。

    “道婆?什么道婆?”王栩似乎有些好奇,顺口问了一问。

    “灶王庙里的刘道婆,听说灵验的很,京中不少后宅女眷都请她去看过。”卫瑶卿招呼小二上茶,“我婶娘也请了几次,让她帮忙看日子呢!不信你回去问问你的那些姐妹,定然也知道刘道婆的。”

    “你还会信这个?”王栩显然不信,“这种道婆多半都是骗人的,有阴阳司在,也不知为何那些后宅女眷还会去请道婆。”

    “阴阳司人就这么十几个,这京中后宅女眷有多少?请不到阴阳司的天师,请道婆也行,这个刘道婆就是其中最有名,最灵验的一位。”卫瑶卿说罢,又加了一句,“我婶娘说的。”说完自己也笑着摇头,显然不大信的。

    王栩也不信。

    话头就此揭过。

    小二极有眼色的收拾了一遍茶摊,端上了一碗凉茶,王栩低头看了眼粗瓷大碗的凉茶,却没有动,而是看着她:“你怎么会想到来请我喝茶?”

    “今天早上老太爷载了我一程,将我送回家,我说了要请你喝茶来抵车钱的。”卫瑶卿喝了一口,放下。

    王栩没有动凉茶,只是道:“我倒是还好,出来时喝了不少茶,你来寻我,一则是是为了请我喝茶,更重要的恐怕还是为了问案子的事情吧!”

    “我不问就不正常了,毕竟事关我亲姐姐啊!”卫瑶卿说道,“查的怎么样了?”

    “除了多了些指向薛大小姐的证据之外,暂时没有别的进展。”王栩蹙眉,“当然,这些证据总有些太过刻意浅显的感觉。”

    “原来如此。”卫瑶卿不置可否,低头啜了一口凉茶,便听一旁的王栩出声:“说曹操,曹操到。薛大小姐来了,我认得跟在轿子旁的嬷嬷。”

    卫瑶卿循声望去,见一顶四抬软轿向这边走来,除了轿夫之外,只有一个嬷嬷跟着。这般出行的排场,比起薛大小姐同等出身的小姐,确实十分朴素了。

    “这么热的天,你怎么把薛大小姐请来了?”卫瑶卿抬手遮了遮,看向毒辣的日头,“总是女孩子家家的。”

    “她是女孩子家家,难道你就不是?”王栩反问她,同时看向她,“你既然能出来,她自然也能出来,没有那般娇贵。不会因为出来一趟,变丑了或者没人要了。不管是你还是薛大小姐,真要定亲的话,想必有的是人想求娶。”

    “而且,证据对她不利,自然是要请她过来的。”王栩说道,此时,有吏部衙门的官吏从衙门里走了出来,小跑到王栩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王栩起身:“你请的凉茶我喝了,回头我会同祖父说的。吏部有点事情,我得先走了。”

    卫瑶卿抬手施礼:“你去吧,不送了!”

    王栩离开,但卫瑶卿却还站在原地,软轿抬到凉茶摊附近停了下来,从软轿里走出一位宫装少女,朝她施礼:“卫六小姐。”

    卫瑶卿抬手还礼:“薛大小姐。”顿了顿,看着略有几分狼藉的桌面,“方才请王栩喝茶,还未来得及收拾,薛大小姐要来一碗么?”

    薛大小姐抬头看了看毒辣的日头,走了进来:“也好,那就先问卫六小姐讨一碗凉茶再走了。”顿了顿,她又道,“顺带有几句话想同卫六小姐说。”

第六百零八章 茶摊

    粗瓷大碗里盛着凉茶,薛大小姐端起粗瓷大碗喝了起来。她的动作赏心悦目,只是跟这粗犷的凉茶摊却有些不配。优雅端庄的仕族贵女应该端坐在高雅的茶楼中饮茶品茗,而不是坐在这小摊上,用粗瓷大碗喝茶。

    看着薛大小姐喝了两口放下,对面的女孩子却没有动碗里的茶,只是突然说道:“其实方才王栩一口都没碰,他还是不大习惯吃这些东西的。我以为薛大小姐也不会碰的。”

    “民之用,没什么碰得碰不得的。”薛大小姐道,“卫六小姐不也喝了么?”

    卫瑶卿看了眼自己面前的凉茶,她的凉茶放了许久了,却只喝了一点点,显然碰的也不多。

    “卫六小姐,这一次,你欠我一次大人情了。”薛大小姐那帕子擦了擦嘴,“这便是我见到你,特意停下的缘故。”

    “我不懂,薛大小姐什么意思?”作为一个近些天一直留在皇城,才从皇城中出来的人,她怎么会懂这些。卫瑶卿笑看着她,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大抵是没有想到她会这般耍无赖,薛大小姐怔了片刻,却也笑了:“没关系,卫六小姐很快就知道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不过几步路而已,就不多送薛大小姐了。”卫瑶卿抬了抬手,目送着那一顶软轿进了吏部大门,这才收回了目光。

    那搭着条湿布的小二看的目不转睛,直到此时才恍然:“那位小姐姓薛啊!哪个薛?”

    “自然是这长安城最贵的那个薛。”卫瑶卿淡淡的回了他一句,见到小二松口气的同时,勾了勾手指,“你过来,自己尝尝这碗凉茶。”

    她指向那碗薛大小姐喝了不少的凉茶,敲着桌子,带了几分威胁:“过来尝尝看。”

    小摊小贩也没有太大的讲究,更何况又不是什么混人喝过的东西,这位薛大小姐剩下的凉茶,喝一口也不会怎么样。

    小二在她带着威胁的目光中喝了一口,而后一下子吐了出来:“我的天,这……”

    “都甜到发苦了,你这是泼了糖罐子么?”卫瑶卿斜眼看他,“在吏部门口摆摊,一碗凉茶还分三六九等。官员和大小姐喝的就是你等煮的凉茶,我和那几个孩子喝的就是掺水的。”

    女孩子毫不客气的骂道:“也不怕被人拿进去。听说吏部衙门审人也是一把好手。”

    小二吓的脸都白了。

    “好在掺水的凉茶味道正好,那群孩子喝的高兴,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她起身,扔下银子,“下一次动手脚的时候别让我看到,不然把你抓进去关几天再说。”

    小二吓的连声求饶,待到从地上爬起来,却见那衣着普通,但所交所识之人皆是权贵的女孩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

    吏部衙门之内放着大量的冰块,虽说天热,但衙门里头还算惬意。远远看到两个年轻官员走来,一个玉树翩翩、一个清秀文雅,正是如今吏部后生官员中最受瞩目的两位。

    两人一边同同僚点头致意,一边侧头相谈。

    “怀国公府库存的丹砂数量不太对,我已经找了做审计的官员以及国子监书算学院的学生帮忙,想来这几天就会有结果。”崔说道。

    王栩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又道:“薛大小姐来了,我现在过去同她聊一聊。”

    有一旁的吏部官员忍不住叹了口气:“最近怀国公府摊上的事情真多,我看啊,要找阴阳司的天师帮忙算一算了。”

    有信佛的吏部官员在一旁跟了一句:“或者去寺里求个平安什么的。毕竟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也好让自己安心。”

    “去寺里什么的太麻烦了,阴阳司的天师这些天都在宫里呆着,也不知道回来了没有。”在一旁一个专门做笔录的官员抬头,道,“不如请那种道婆,左右也不要几个钱,回家里看看。”

    王栩正想说阴阳司的天师已经被放出来了,他才与卫瑶卿打过一个照面。

    那做笔录的官员已经自顾自的接下去了:“之前过年的时候怀国公府出过水鬼,不过很快就叫人收服了,据说还是一个道婆介绍的呢!”

    一旁整理卷宗的官员似乎也听说过什么,接口道:“对,那个道婆可灵验了,好像姓什么来着……”

    一声轻咳声响起,正在说话的两个官员吓了一跳,连忙看向发出轻咳的人吏部尚书蒋忠泽。蒋大人正好经过,对他二人似乎很不满:“做笔录、整理卷宗很闲么?同后宅长舌的妇人一般,你把吏部衙门当你家后宅了?”

    两个官员吓的面如土色,不敢再说话了。

    蒋忠泽这才冷哼了一声,看向周围其他官员,见俱在认真做事,这才离开了。

    “怎么了?”见王栩怔在原地,崔喊了他一声,“怎么在发呆?”

    “没什么。”王栩说道,只是话虽如此,神情却有些凝重,又有些茫然。

    “到底怎么了?”崔重复了一遍。

    “我不知道。”王栩抱着整理过的卷宗有些疑惑,“就是些毫无头绪的小事,但又莫名觉得似乎哪里不太正常,只是具体哪里不正常又说不出来,总之怪怪的。”

    “你说说看呢?”崔似乎在想什么,催促他,“且说出来听听。”

    “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些琐碎的小事,而且再正常不过了。”王栩将早上王老太爷去宫门口候人的事情说了一通,“就是这般,祖父把她带回卫府,卫六要请祖父喝茶,祖父没接,她就说请我喝茶抵了,方才就是她把我叫出去请我喝茶的。也不是旁的地方,就是咱们吏部衙门门口那个凉茶摊。你知晓那个凉茶的,腻死人了,我当然没喝,但这好意还是心领了,而后就回来了。”

    “司徒大人为什么要去宫门候她?”崔似乎每每抓到一个疑点,都喜欢事事巨细的询问,王栩暗道,以前倒没有发现他这么麻烦的。

    “就是昨天的事,司空大人半夜里不也惊醒了么?”王栩指了指皇城的方向,此事不可说的太明显,崔了然,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第六百零九章 闲事

    “我过去的时候她请几个孩子在喝凉茶,说是经过灶王庙那边的孩子,从卫府过来确实要经过灶王庙,一切都对的上,而后她又问了问卫二坠楼的案子怎么样了?再然后你这边叫我,我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看到薛大小姐的软轿了,眼下薛大小姐已经在等我了,所有事情都挺正常的。”王栩摇头,“大概就是想得太多了。不过我等也不能把所有事情都推到她身上,是不是?”

    崔璟点头:“目前听起来一切都很正常。”

    “那不就是了。”王栩伸了个懒腰,朝他挤眼,“我去会会薛大小姐,你要去么?”

    崔璟摇头,而后看他:“你挤眼做什么?薛大小姐来了,知味园的事情是你在负责,问我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你俩小时候走的挺近的。”王栩笑了两声。

    崔璟看他,颇有几分意味深长的样子:“小时候我跟你走的更近。”

    “那怎会一样,你我皆是男子。”王栩拍了拍胸膛,表示,“自然不同。”

    “能有什么不同的。”崔璟回道。

    王栩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见不少同僚吃惊的望来,眼神里异彩连连。这么看着他做什么?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崔璟早已经走了,只留了一句话:“在我眼里,没有谁有什么不同。”

    同僚躲闪的眼神看的王栩哭笑不得:这群人怕是又想多了,他以后还要娶妻生子呢!

    ……

    ……

    “好,赏!”薛三小姐半躺在躺椅里抚掌而笑,两个丫鬟围在她身边,一个帮忙打扇,一个端着冰碗时不时的舀一勺送入薛三小姐的口中。

    她们留在三面环水的凉亭里,凉亭对面搭建的圆形石台上站了不少穿的花花绿绿的婢子。夏日的午后,日头最是毒辣,婢子一身短打劲装打扮,手里拿着一只竹编挂着彩绸的球站在那里。

    那圆形石台本就是修剪来办宴时表演用的,周围自然连丁点遮挡都没有,就这么曝露在日头下,婢子们站在其中大汗淋漓。

    “哨子!”薛三小姐叫了一声,打扇的那个连忙将一只铜哨递了过来。

    薛三小姐吹响了哨子,婢子们开始围着彩球乱跑。这是几个月前,还没入夏的时候官家小姐们玩的“彩球”,一队人追着球用头顶,用手打,很受欢迎,她也玩过。

    眼下入了夏,嫌热,便有一段时日不玩了。今日,薛三小姐心血来潮,便让婢子们玩给她看,穿着短打彩衣的婢子在烈阳里奔跑,看的薛三小姐双目微微眯起,忽而大笑了起来:“好!”

    坐在一旁软塌上的薛二小姐看她玩的高兴,忍不住道:“你还有心思玩耍,大姐姐都被叫去吏部衙门了呢?”

    “她被叫去又不是我被叫去!而且今儿晚上崔府有宴,崔大夫人特意请了我呢!”薛三小姐抚掌而笑,笑容得意,“好!”

    好个屁!薛二小姐暗骂了一句,回头见贴身的心腹在不远处朝她使眼色,当下会意:“天太热了,我回去歇着了,你自己玩吧!”

    “不送了,二姐姐。”薛三小姐懒洋洋的回了一句,继续看向那烈日下奔跑的婢子,大声叫好。

    “二小姐,刘道婆来了呢!”

    “带我过去。”薛二小姐激动的说道。

    ……

    早已喝退了旁人,厅堂里一个慈眉善目、穿着道袍的妇人正在喝茶,腿上放着一只拂尘。

    “刘道婆,您来了?”薛二小姐走过去,“我请了好几回,您总算来了。过年的时候,我三妹妹回京不小心带进了一只水鬼,那时候就是您介绍的人帮忙除的鬼呢!”

    “菩萨让我代她在世间行走,既然遇到了,自然不能不管。”刘道婆说着看向薛二小姐,神色动容,“薛二小姐受苦了。”

    对上这样隐隐带着几分怜惜的神色,薛二小姐不知怎的,特别想亲近她,对着她仿佛有满肚的委屈要说,她一下子红了眼:“道婆……”薛家三姝,明明是她生的最好看,却偏偏被大姐和三妹压了一头,这种时刻被姐妹压着的感觉真真不好受。

    “我一直都是比不上大姐姐和三妹妹的……”薛二小姐拿着帕子拭泪,“一直都是愚笨的那个。”

    “二小姐不是笨,是善。”刘道婆叹了口气,起身,“年关我见到二小姐就说过二小姐这姿容只有天上仙子才有,是仙子转世,这一世是下凡来体验人间疾苦的。这疾苦二小姐已经体验够了,接下来自然该福顺安康了。”

    “才不是呢!大姐姐和三妹妹不是还好好的?大姐姐眼下倒也罢了,可我看三妹妹每一日都过得高兴的很,今晚又被崔大夫人请去赴宴了……”薛二小姐咬唇,语气中不无妒意,“父亲都说我是最好看的那个,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三妹妹。”

    刘道婆拢了一下拂尘,看了过来,目光悠远,好似看到了好多事情一般:“三小姐前世是一只只进不出的鸟,那是天性。二小姐放心,菩萨已经知道了,已经同我说了,会关照你的,不会再让您受一点委屈。”

    薛二小姐激动了起来:“真的么?道婆,菩萨说了会关照我的,那我应该怎么做?”

    “附耳过来……”

    薛二小姐连忙附耳过去,听刘道婆在她耳边说了一通之后连连点头,末了更是握紧了拳头,既激动又兴奋的连连点头:“好,我知道了,道婆。”

    “天色已晚,二小姐,我便不多留了。”刘道婆起身,眼角余光瞥到一个端着满满一盘银子走过来的婢子,连忙推手拒绝,“我代菩萨在世间行走,万不可收受阿堵之物。”

    薛二小姐急了,拉住刘道婆的袖子不肯放手:“那我该如何是好?”

    刘道婆拂尘一甩,怜惜的看了过来,目光中满是悲悯:“可怜的孩子,也不是没有办法。可以为菩萨做一座金身……”

    ……

    一粒石子打到了身上,刘道婆收了脸上怜悯的神情,见四周无人,这才向不远处的巷子口走去。

    巷子中,有少女正靠在墙边,抬眼望着天上的晚霞出神。

    “卫天师。”刘道婆走了过来。

第六百一十章 乱言

    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卫天师,刘道婆起身,警惕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她一直住在灶王庙里头,下午约了怀国公府的薛二小姐,正准备出门便碰到了那个女孩子。

    莫名其妙上门,又不像有事相求的样子,刘道婆本能的有些警惕,而且她认识女孩子这张脸,月余前女孩子曾在满城百姓的围观下进城。虽说京城不缺新鲜事,可这样的新鲜事却也持续了一段时间,女孩子的脸在长安城里确实有不少人认得。有些人可能看过就忘了,但如刘道婆这样终日与后宅妇人打交道的人却一贯擅长记人脸,否则搞混了人,那不一不留神可是要出大事的。尤其后宅妇人之间不乏长相相似的姐妹,所以这一点尤为重要。

    卫天师这张脸她也是认得的。那时候这个女孩子什么都没说,朝她点了点头,便去同那群灶王庙的小鬼玩耍了。她急着要出门,又见女孩子在跟那群小童玩耍,便先走了。没想到事情办完了,女孩子居然在这里堵她,刘道婆心里有些忐忑。

    “代表菩萨在凡间行走的刘道婆来啦!”卫瑶卿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竖了一根手指头,“都进去一个时辰了,我等的脖子都酸了。”

    刘道婆干巴巴的笑了两声:“这不混碗饭吃么?卫天师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到行不行?”说着她上前摸了个沉甸甸的荷包往她手里塞,“我也懂得。”

    卫瑶卿看着荷包却没有接过,只是扫了一眼:“看着不少钱呢!这次骗到怀国公府上来了?他们给了你多少钱。”

    刘道婆尴尬的笑了两声:“没……没给什么钱。”

    卫瑶卿挑眉。

    刘道婆见状立刻改了口风:“也不是没给钱。府上的二小姐是要给我一盘银子,可……可我这既然是代菩萨行走世间,自然不能和凡人一样要写阿堵物对不对?”

    卫瑶卿闻言乐了:“那你这个仙人要了什么东西?”她扫了一眼一旁的刘道婆,“毕竟你这个仙人下凡了呢,也要吃喝拉撒的。”

    刘道婆“哈哈”了两声,在女孩子望来的目光中不由缩了缩脖子:“你没什么?我就同她说菩萨缺个金身,银子就不用给了,做个金菩萨给我拿回去供着就行了……”

    “还就行了?”卫瑶卿声音拔高了不少,“一个金菩萨?呵!一盘银子,最大的银锭五十两一枚,一盘顶多五百两,你这一个金菩萨翻一番一千两都不止啊!”

    “我……我也没让她给多大的,这么大的就成。”刘道婆比了比,“未出阁的小姐自然不比后宅的夫人兜里钱多的,我心里有数,指了个最小的,打下来估摸着也就一千六七百两的样子。”

    “看样子你还真是老手,光看一眼就能估出价了。”卫瑶卿围着她走了一圈,扯了扯她身上的道袍,“菩萨是佛家的,你穿我到家的袍子做什么?难道菩萨要找人代行世间不找自己人,到隔壁道家逮人了?”

    刘道婆尴尬不已,“嘿嘿”笑了两声:“下次……下次我一定注意,换身袍子。”

    “我其实很好奇,就你这漏洞百出的说法,这二小姐能信?”卫瑶卿扯着她袍子的手没有松开,“说吧,你怎么跟她说的?”

    刘道婆挣扎了一下,发现少女轻轻松松两个手指拿着她的衣裳,她却挣扎不开,当下便乖觉了,老老实实的回答:“这也看人的,就像怀国公府里的三位小姐,我也只找二小姐,那位大小姐和三小姐我从未找过。”

    她还挺会看人的,卫瑶卿看了她一眼,等着她接下去的话。

    “我同二小姐说她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来体验凡间疾苦的……”

    卫瑶卿脸色变得古怪了起来:“这种话她也信?”

    “信啊!”刘道婆拍了拍胸脯,不以为意,“深信不疑呢!东街那典当行的老板娘相信她家被休回娘家的小姑子上辈子是个‘屎壳儿’,所以一直喜欢拿人东西;那街头的殿中监大人家的夫人深信她家公子上辈子是文曲星,这辈子痴傻是因为上辈子脑袋用的太多了,不能用了;还有那黄门侍郎家的老夫人坚信自己上辈子是玄女,这辈子迟早要出世离开红尘的,所以也懒得管儿子媳妇的一团烂事,还有还有……”

    “好了。”卫瑶卿让她不用继续说下去了,只是目光好奇的盯着她上下打量,“这种话,她们也信,你到底给她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其实也没有什么。”刘道婆摩挲着自己的拂尘,低头不敢看她。

    “没什么的话有些事我就要说出去了,譬如刘道婆你并非良籍,而是受正室欺压外逃的妾室……”少女笑容淡淡的,容貌清丽,看着同长安城中那些漂亮端庄的女孩子们没什么两样。但是普通的女孩子不会一言不合就威胁人。

    刘道婆惊愕不已的抬头看向眼前的少女,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你……你怎么会知道?”

    卫瑶卿眼神微闪,没有说话。

    差不多六年前,她十岁生辰回京,家里人给她庆祝生辰,便在京城留了两日,那时候张明珠虽然在京中颇有盛名,但每一次回京都十分低调。那一次回京同祖父和族中的几个长辈在长安城郊外去骑马玩耍。就在那时候遇到一个快要饿死的妇人。若是单单碰到她的话,她未必会救,但祖父在场,必会施手相救。这个人就是如今的刘道婆,那时候或许是看祖父宅心仁厚又位高权重,位高权重代表很多事都能查的出来,宅心仁厚则表明此人多数不会为难自己。没读过多少书的刘道婆也有几分小聪明当下便坦白了。

    当时也是祖父将她送到了灶王庙跟着那群道婆子外出帮忙打打下手什么的。六年过去了,那群道婆子不是年纪老了就是嫁人了,她倒是顺利在灶王庙站稳了脚。

    当时刘道婆说出自己的身世,祖父也查了一查,知晓她原先呆的那家男主人病逝过后没多久,女主人也去世了,而刘道婆原来的户籍也早做去世的人上报上去了,可以说,刘道婆已经不算逃妾了。但当时祖父见刘道婆小聪明一堆,怕她没有了顾虑做出什么恶事来,便瞒下了此事。

    大楚对逃妾的律法可谓严厉,刘道婆脸色瞬间变的惨白。

第六百一十一章 机会

    “你……你怎么会知道的?”刘道婆惊恐的看着她,喃喃。

    少女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因为我是代菩萨在世间行走的接引人。”

    这说法……刘道婆发白的脸色变得古怪了起来,半晌之后,才喏喏道:“卫天师,您就不要开玩笑了。”

    卫瑶卿一脸温和,带着几分悲悯之色的看着她:“刘道婆,你看我这样的,去后宅行走,会有人信么?”

    这是想做什么?阴阳司的天师要来抢她这个道婆的饭碗么?刘道婆缩了缩脑袋,看着她摇头:“卫天师太年轻了,她们怕是不信的,一般要我这个年纪的,长的面善一些的,不能胖的,这种最容易叫人相信。”

    还总结出经验来了。卫瑶卿斜了她一眼:“你那做菩萨金身的幌子是怎么不被戳穿的?”

    刘道婆不太想说,但看到女孩子似笑非笑的看她的时候,腿脚还是不由一软,最后老老实实说了:“也不能太过,稍微融掉一点点,混点别的什么进去是不会被发现的,那些金身都好好的在灶王庙里呆着呢,谁也不能说我骗钱。”

    感情不敢一下贪太过,所以细水长流了。

    “薛二小姐要做什么?”少女总算不在执着于她的问题了,问到了薛二小姐身上。

    刘道婆想也不想便全说了出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这般后宅的事,不找家主来找我的,多数是些小事,真正的大事老早告官的告官,闹到家主面前的闹到家主面前了。”

    “就是二小姐觉得被大小姐和三小姐压一头,心里头不高兴。”刘道婆啧了啧嘴,“这些大家小姐家里这种事情可不少,那大小姐一看就不是寻常人,那三小姐看起来满肚子主意,这二小姐被这老大老三压着,能出头才怪。所以啊,其实就是找我出出主意。”

    “那你怎么跟她说的?”卫瑶卿问道,“你要如何让她这下凡的仙女顺心如意?”

    “二小姐就是想出一次风头呗!那就给她一个机会嘛!”刘道婆说道,“我之前在替清河长公主贴符顺意的时候听到人说过几天长公主生辰,因着赶上太后忌日,不能大办,便小办一场,请的人少是少了,这身份什么的就有讲究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她又提过好几回崔九公子的事情,想的不就是那档子事嘛!正好,我见到了清河长公主府的宴客名单,有崔九公子呢!”

    卫瑶卿听得连连点头:“想不到你道婆子也挺懂这些的。”

    刘道婆“嘿嘿”了两声:“过来人嘛!”

    “清河长公主也算信我这道婆子,”刘道婆眯了眯眼,当然长公主这信也是经过了一些事情的,她们这种人常年在后宅游走自然有自己的门道,“到时候我帮忙算一算那一日需要什么属相什么生辰的人来镇宴,别好好的宴客出了什么意外。”刘道婆说的唾沫横飞,“说出来这种镇宴的事情还是因为前些日子知味园里那个小姐坠楼……”

    正说到一半的刘道婆突然回过神来,那位坠楼的小姐不就是卫天师的姐姐么?她该不会一不小心撞枪口上了吧!偷偷瞄了瞄一旁的卫天师,见她神色如常,刘道婆继续说了下去:“因为那位小姐坠楼的事情,引起不小的轰动。也不知道是哪里传出的风声,说是这种宴,是需要找人镇场的,和属相八字什么的有关。您说这都宴了多少场了,以前可没有这规矩。对吧,卫天师?”刘道婆巴巴的看着她,“传出这种风声的人怕是不安好心,您要不要查查这个人,把这个人给揪出来。”

    “我查不查关你什么事?接着说。”卫瑶卿不以为意,这风声是她想办法传出来的,她自然不会觉得奇怪。

    见她不想追究,刘道婆吞了口唾沫,继续道,“也不知道是哪里传出来的风声,不过正好递过来梯子不是么?到时候我就把薛二小姐的属相生辰报上去,不就得了。出风头自然最好,不出风头那就说是三小姐搞的鬼,破坏了菩萨金身,需要再打一座来……”

    卫瑶卿白了她一眼,刘道婆缩了缩脖子:“那……那就不打了吧!”

    “我知道了。”卫瑶卿听完转身,“你先回去吧,有事我会再来找你的。”

    刘道婆连忙跟了上来:“那卫天师,我的事……”

    卫瑶卿朝她笑了笑,不说话。

    刘道婆看着她,有些憋屈的低声道:“您今天还找我了呢!”

    “我找你做什么了?问话而已,问话能将我拿入大牢?你大可嚷的全长安城都知道,看看能将我怎么样?”少女倒是不以为意,“你也可以出去胡说,不过你既胡说了,也不要怨我胡说八道了。”

    刘道婆再次乖觉了。

    ……

    薛大小姐多喝了几口茶,这才放了下来,察觉到对面的王栩在看她时,才有几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回道:“过来时碰到卫六小姐,卫六小姐请我喝凉茶,那茶……”

    王栩顿时了然了,想到那凉茶摊腻人的凉茶,哪怕开在吏部衙门门口,除了第一日开张时喝过一次,而后吏部的官员几乎没有再碰的了,也只能宰宰那种过路的行人。

    “给薛大小姐上茶。”王栩招人来给她上茶,他们办案子是讲证据讲道理的,当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克扣人,更何况薛大小姐眼下又不是嫌犯。

    “那个婢子是我身边的人,这一点对我不利。”薛大小姐莞尔,“不过我这里刚好听说了一件事,你要不要听一听?”

    王栩做了个“请”的手势:“愿闻其详。”

    ……

    酉时是吏部衙门下值的时间,同僚笑嘻嘻的在一旁问了一句:“小崔大人还不走么?”

    崔摇头:“不了,你们先走吧!我做完事便会走。”

    出身不凡,做事又这般厉害,来这里历练的不管是小崔大人还是小王大人跟他们到底还是不同的,他们将吏部衙门的事情当做职责,做好便行,人家却显然目的不在于此,自然要做到最好。罢了罢了,这吏部也困不了这两个年轻官员多久的,没过几年,他们便会跳出这里,往上走的。吏部的官员感慨了几声,同向这边过来的王栩打了个招呼离开了。

    王栩站在屋内叩了叩门,见到崔抬头才抱着卷宗和一叠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字的纸张走了过来:“还真问出了不少东西,但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她们不是不说实话,而是藏话,显然不逼到这个份上,薛大小姐是不会将一些事情说出来的。但即便如此,还有没有事情没有说,我一点都不敢保证。”王栩叹道,“半遮半掩比纯粹的谎话更麻烦。”

第六百一十二章 相逼

    王栩想了想,比划了一下:“前些天,我在夜市行走,看到有小摊贩在卖泥娃娃,空心的,正中一分为二,套起来,打开一层还有一层,不到最里面,你都猜不到那么大一个泥娃娃里面有几个小泥娃娃。现在她们就是这样,逼一回或者互相碰撞一次,撞掉一层,旦是不是最里层,除了她们自己没有人知道。”

    “这说法倒是新鲜。”崔按下手里的账册看向王栩,“我这里也有麻烦,虽说具体结果没有出来,但感觉这丹砂数量委实有点太多了,数目不合。”

    崔王谢这种大族是不碰五石散,但对五石散绝对是最了解的,如何炼制,其中比例也清楚几分,按照比例,这丹砂数量远超寻常,当然也可以说是放在家中备着,有备无患。但同样也有别的可能,这些可能崔不想错过。

    王栩将他对面的椅子拉出来,坐了上去:“我告诉你,现在我反而有些不急着定案了。我倒要看看让几位薛家小姐这么一折腾,能牵扯出多少东西来。”

    “查我们查,最后如何却不是我们能够定的。”王栩想了想,道,“毕竟有那块牌子在,谁也不知道怀国公府会不会拿出那块牌子。”

    “免死金牌确实很重要,但能一藏四百年,整个大楚也只有怀国公府一家,别无分号,可见其该是何等能忍。”崔想了想道,“最后第二块金牌是我崔家的,是大楚建朝之后两百六十一年用去的,当时已经觉得不可思议了,没想到这块牌子又藏了将将一百四十年,或许还会继续藏下去。”

    王栩伸手把玩了一番崔桌上的笔洗,又道:“虽说我还不曾成家立业,不知如何为人长辈。但至少目前在我看来,我看不大懂怀国公府这一茬,三姐妹弄成这样,同世子关系极大。我观老怀国公看着虽是个不大管事的闲人,但也是个明白人,怎么可能把偌大的家业就这般交到世子手上,弄成这副样子?”

    “据说是沉迷花草,无法自拔。”崔瞟了他一眼,“我也不大懂,不过这种事说不好,我们是查案子,要想将四百年的勋贵段时间内翻个底朝天是不可能的。”

    “是啊,我以为我查的是个坠楼的案子,但没有想到查来查去,成了查内宅的案子。”王栩叹了口气,“你知晓今儿薛大小姐来找我说什么?”

    崔抬眼看他:“说说看呢?”

    王栩道:“先前不是证据指向与那几个坠楼的纨绔接触过的婢子是薛大小姐身边的人么?而且一家老小的身契都拿捏在薛大小姐手里。今日薛大小姐来给了我新的消息,那个婢子不是那一家亲生的,是抱养的。那一家老小一开始是无子抱养,抱养了那婢子之后,那婆娘却又怀上了,而后十月怀胎生了个男孩子。这样一番下来那婢子素日里常遭打骂,与那一家子关系并不好,这一点大院里的仆妇与那些货郎都可以作证。这个消息就指明那婢子很有可能不受薛大小姐控制。”

    崔蹙眉:“就这样?”

    “当然不止这样。”王栩道,“而后薛大小姐又找出了婢子的生父生母,就住在长安城那些胡同里的贫穷人家,生了孩子养不起卖了,巧的是这一家又同三小姐院中一位大嬷嬷有那么点关系,绕了一圈,又绕回来的。我准备明日让薛三小姐来吏部一叙,说不准还能绕一绕。”

    崔摇头:“琐碎麻烦。”

    “是啊!后宅的事情如此的琐碎麻烦,我倒是先前未想到。”王栩叹道,“祖父教我等男儿眼光长远,不要着眼眼下,所以后宅之事,我等从不过问。倒是没想到后宅的龃龉也这般麻烦,真真是不能小瞧任何一个女子。”

    崔应了一声:“婢子、仆妇、小厮,在我等素日里或许连名字都记不住,但就是他们绕来绕去,说不准也能绕出大事来,不可小觑。”

    ……

    青桔推着卫瑶玉,不敢多动,小姐手里拿了块木头,是先时院子里定下的梅花桩劈开的木头,都堆在院子角落里了。没有别人在场的时候,小姐就会盯着木头出神。

    枣糕眨巴着眼睛,跟在卫瑶卿身后不敢说话。卫瑶卿看着那坐在推椅上的少女,许久之后,低声:“我们走吧,不要惊动二姐姐。”

    枣糕应了一声,跟了上来。

    所以,看着再如何懂事、坚强,到底还是会在私底下难受、伤神的吧!一个能蹦能跳、鲜活的少女一夕之间不能站起来了,偏她又要强,在他们面前若无其事,暗地里还是难过的吧!

    事情过去快半个月了,但二姐姐坠楼的那一幕还映在她脑海里。她平生自诩天赋过人,甚少有走投无路的绝望情绪,张家全族被困惨死是一次,知味园那一日是第二次。近在咫尺,她却抓不住,眼睁睁的看着她跌落,那种无力感真真快要将人逼至绝境了。

    所以她恨,恨到无以复加,这种在她面前作恶,而被施恶的还是她的亲姐姐,这种感觉,恨不能吞其肉、饮其血。那个小小年纪,却阴狠毒辣的女孩子想要抽身而去,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枣糕,我好难过。”前面走着的女孩子突然停了下来,枣糕担忧的递上帕子,“小姐已经很厉害了,枣糕从来没有见过比小姐更厉害的人了。”

    “越是厉害,越是觉得无人可以阻碍我,想起那时候的事就越是心痛的厉害。”她一只手抚在胸前,一只手比划着,有些语无伦次,“就……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如果抓住二姐姐,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我看着她在我面前掉了下去,我空有一身本事,却无计可施,追都追不上……我真的好恨。”

    “有些人祖上留下了大好的基业,却成了他们害人的理由。”一贯伶牙俐齿的女孩子话难得的说不通顺,有些结结巴巴的:“我们去知味园前一日二姐姐她还很高兴,什么都有了,得偿所愿。快要嫁人生子,一转眼却被人毁的一干二净。她才十六岁,以后都站不起来。她还会跳很好看的舞,去年有好多女孩子嫉妒她呢,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世上会有这样的人,真恶心!”

第六百一十三章 请人

    夏夜降临,渭水河畔的清河别苑亮起灯火,或明或暗,远远望去,如天上星子在山林间跳跃。虽说不能大办,但到底是长公主,又是陛下仅存于世的一位姐妹,这排场还是在的。

    清河长公主同两位太后关系都是一般,但她并不惧怕自己在这时候办生辰宴,更何况又不是大办,请些跳舞的、杂耍的过来助助兴而已。

    临近渭水河的别苑,夏夜的风吹来都是带着水意的,所以宴办在别院,并不会让人感觉到夏日的黏腻。这一次,当真是没请几个人,除了宗室在陛下面前得宠的安乐公主外,其余的只请了一些有交情的或者不能得罪长安顶级权贵过来赴宴。

    这样的宴会就连一般人家稍稍擅长交际的贵妇举办的夜宴,都不止这点人。

    “本宫来推推看。”安乐公主饶有兴趣的推着推椅走着,对上神色略有几分僵硬的卫瑶玉,“莫要担心,无碍的。”

    卫瑶玉应了一声,她这几日虽说有跟青桔商量出去走走,毕竟一连在后院呆那么久早就腻了,但没有想到这一次居然是安乐公主亲自过来带她出去了。

    “没事,本宫同姑母说过了。”安乐公主推着推椅走入了清河别院,她们来的算早的,所以还没有什么人。

    过来见礼,清河长公主朝安乐公主同她身边一坐一站的两个女孩子微微颔首:“来了就去院子里吧,长乐已经在那里了。”这是卫家的一对姐妹,妹妹是安乐公主面前的红人,姐姐前些时候在知味园出了事,无冤无仇的,她还不至于为难两个丫头,更何况,她这个皇家长公主在陛下面前并不受宠,将来或许还要仰仗安乐公主,自然乐意卖她个好。

    “夏日就应该来姑母的别苑,这里离渭水河最近,最是适合了,我能赖上一晚上不走。”安乐公主推着推椅走了过来,长乐县主过来见礼,也很识眼色的将卫家姐妹的位子安排在安乐公主身边。知味园的事情都听说过了,长乐县主让人拿了条薄毯帮卫瑶玉搭了搭腿,说道:“薛家这一次,母亲只请了大小姐和二小姐,因着找道婆算过,二小姐的生辰属相正和,需要过来镇一镇煞气。”这也是看在安乐公主的面子上解释了一番。薛大小姐在京中一贯受欢迎,就算世子这些时日名声作的不大好,但大小姐还是未受什么影响。至于二小姐则是应要镇煞气请来的。

    安乐公主点头:“无妨。”

    宴席还未开始,未出阁的小姐被安排在了一起,这些小姐多是长乐社中的几个诗词骨干,因着有意卖安乐公主面子,特意请的都是同安乐公主关系不错。这些小姐未必都好,但自持清高和身份,也不会来找卫家姐妹的麻烦。

    这边还算融洽的话,在前厅待客的清河长公主心里便有些不大舒坦了,她看向眼前的薛家姐妹。大小姐自不用说,本就是要请的,二小姐请来镇场的,这三小姐怎的不请自来了?

    罢了罢了,人都到了,也不能把人赶走不是么?清河长公主略略点头,说了几句官话,便让人带她们下去了。只是人一走,脸色便立刻沉了下来。

    “快去请刘道婆,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清河长公主连忙吩咐心腹。她还记得清清楚楚刘道婆同她说过薛三小姐今日不宜出现,宜冲煞,她还特意未请,虽说这样三姐妹漏了一个有些不大好看,但身为长公主还不至于为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缩手缩脚,但谁想到三小姐居然自己来了?

    “叫周管事来!”清河长公主越想越觉得薛三小姐触了她的霉头,让她心里隐隐的生出几分不悦来,“怎么拟的帖子?”

    管事被叫过来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等清河长公主说完也是一脸的诧异:“殿下,小的帖子上写的明明白白的,就是二小姐啊!”

    清河长公主一巴掌拍在了手边的黄花梨木案几上:“去把请帖找来。”

    这是准备细查了。管事不敢怠慢,连忙叫人拿来了宾客手执的请帖,薛家的才来不久,很快就找了出来,那份请贴上写的明明白白就是“薛大小姐、薛二小姐!”

    “呵!”清河长公主一声冷笑,把帖子压到手边,“最好今日不要闹出什么事情来,否则本宫不介意将此事闹的满城风雨。他薛家不会教女儿,本宫不介意代他薛家教一教什么叫规矩。你先下去吧!”

    管事吓得脸色一白,连忙退了下去,穿过回廊的时候,被个婢子叫住了:“你是管事吧!我是薛二小姐身边的丫鬟,我家二小姐想一会儿给长公主贺寿,特意有所准备,不知……”

    周管事让身后的两个管事过来:“你们来安排,凡有宾客所求,不可怠慢。”生辰宴没有宴请多少人,长公主地位毕竟尊贵,身为小辈是要送祝礼的。有些送个礼,给两句吉利话便好了,有些还会表演个什么来着。譬如长乐县主自己去年就为清河长公主当众表演双手抄了一份《女则》,很长一段时间内为京中贵妇交口称赞,这同样也是个出风头的时候,有人当众献画,有人当众献曲。今儿别苑特意空出了地方,就是为此事做准备的。

    穿过回廊,眼看周围人零零散散的离得远了,薛三小姐便开口了:“哼,也不知道是哪个人不要脸,没给请帖,自己巴巴的过来,真是不要脸。”

    薛二小姐翻了翻眼皮:“说的真是太好了,也不知道谁脸皮这么厚……”

    “好了,不要再吵了。”薛大小姐脸色有些憔悴,这么些天折腾的确实让她够呛,她话音刚落,两个妹妹就回了她一声冷哼,姐妹早已撕破脸皮了,也就在外人面前装装样子。

    “行,省得你二人说我拿乔,我不说了。只是提醒一句,今儿清河长公主生辰宴,最好不要惹出什么事来!”薛大小姐目光从两个姐妹身上略过,径自走向了长乐县主。

第六百一十四章 宴上

    席间连烟花都不曾放一支,想来到底太后刚故,还是有几分忌惮,清河长公主脸上也适时的露出几分愁容。

    虽然说邀请过来的权贵自持身份不会多言,可到底还是有嘴碎者窃窃私语:“当真伤心这宴就别办了嘛!这生辰宴年年都有,又不是明年办不了了。”

    私下里不满是一回事,但这一句“明年办不了”显然有些触霉头了,一旁的人瞪了他一眼:“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低笑从一旁传来,清河长公主喜好风雅,连带着诞下的长乐县主结的长乐社也喜欢玩诗词、飞花令那一套。喜好风雅之人园子里多种竹,清河长公主也不例外,在别苑种了不少竹,还找了工匠特地雕琢过一番,眼下这办宴的大厅周围就有不少天然竹丛立起的屏风,这边角处又暗,隔着竹丛屏风还当真看不到屏风对面的景象。

    “什么人?”方才窃窃私语的人当下便变了脸色,他私下不怕议论是一回事,今日这场合当真捅到清河长公主面前那就谁都下不来台了。

    脚步声响,有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换去了白日的官袍,一人素衫金冠,一人青衫竹簪,正是如今世族中年轻一代名声最响,也是众人最为看好的两个年轻公子,崔家的崔和王家的王栩。

    素衫金冠的王栩,笑着打了个招呼:“我等正好经过,两位请便。”

    方才窃窃私语的两个人面色青红交加十分难看,待到两人离开,一人才开口埋怨道:“都怪你胡说八道,也不想想这一次宴请虽说人不多,可来的都是什么人。”

    一人脸色发白:“谅这两位也不会出去乱说吧,毕竟君子……”

    “蠢货!真正的君子能从那么多崔王子弟中脱颖而出?你当崔王谢门阀是吃素的,别乱说了,往后小心些行事,莫要被人抓了把柄。”

    “是,是,是……”两人回到了宴上,酒过三巡,众人起身祝贺公主生辰之后落座便开始一个一个出列送贺礼了。清河长公主辈分高,今日虽说帖子拟到了,可年纪大、辈分高的三公并未来临,只嘱咐了族中小辈前来。都是辈分、身份不如长公主的,自然需要一一出席送贺礼道两句吉祥话。

    待男客送过之后,便轮到女眷了,管事早已安排好了,那等只需走个场的便安排先送了,有心想要别出心裁的俱安排到后头。

    卫家姐妹自然只是上前送了个贺礼道了两句如意话便退下了。

    “六妹妹,我突然有些感慨。”卫瑶玉看了一会儿凑过头来,对她说道,“去年这个时候,这种宴我一定想办法上,而后在这里表演一番,传出些名声。现在在看来,却已然没有什么感觉了。表演的再好也不过锦上添花,家世、背景这种才是这些伺机相看的长辈考量的关键。”

    “这个道理我今日才看懂了。”卫瑶玉目光看向场内,“你看,薛大小姐也不过是说了两句祝福语便下来了,她两个妹妹反而不是如此。”

    方才来祝贺的男宾中也有几个别出心裁的,引得这边的女眷讨论开来。

    林刺史家那位公子作的祝诗还是不错的。”有人感慨。

    也有人质疑:“哗众取宠而已。会作诗的不少,偏他出什么风头。”云云的。

    卫家姐妹看的津津有味。

    “姑母这里的甜酒不错。”安乐公主递了一壶过来,“你二人尝尝。”

    谢过公主之后,两人也喝了一些,身上有些暖意。

    “接下来我等只需要看着了,也不知她们手里又出了什么拿手的绝活。”安乐公主说道,看向长乐县主,见县主起身,“我这位表姐不是打头阵就是压轴,唔,看着像是准备打头阵了。”

    长乐县主自己赋词赋曲,为安乐公主唱了一首祝寿词退了下来,赢得了不少掌声和夸赞。

    这儿本就是清河长公主的地方,自然要给面子,更何况长乐县主唱的还不错。

    安乐公主懒洋洋的跟着鼓掌,侧头问卫瑶卿:“这个词你觉得作的怎么样?”

    卫瑶卿向周围扫了一圈:“大概不错吧!作诗作词这个我不太擅长。”

    “原来你也有不擅长的东西。”安乐公主惊讶的看了她一眼,却很高兴,“总算叫我发现了你一个缺点,否则我当真以为你是个完美的人。”

    “完美的人?”少女跟着笑了,“殿下,说我顽劣的不少,说我完美,你还是第一个。”

    “我是当真这么觉得的。”安乐公主说道,看向场中一个当众表演手抄佛经的小姐,“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说。”

    “那公主许也同我一样是世人眼中的顽劣之人。”卫瑶卿道,“我没记错的话,殿下先时聊天时同我说过去年长乐县主表演的就是手抄《女则》、《女戒》这种,她再表演相同的怕是不好吧!”

    安乐公主瞟她:“这你就不懂了吧!”她道,“这红花也需绿叶扶持,所以虽说都是来表演的,有时候也有人是刻意卖个好来为玩得好的姐妹做一回绿叶的。这位表演的黄小姐同她青梅竹马的表哥早订婚了,表哥家势弱,也不需要她出什么风头,会来手抄佛经说不定接下来有哪位小姐要表演差不多的呢!”

    “还真讲究。”卫瑶卿叹道。

    ……

    清河长公主坐在席上,脸上笑容得体,一一颔首,除了长乐县主表演时她脸上明显的笑意之外,余下的都像在脸上挂了张得体的面具,淡淡的看着眼前这群小姐为她贺寿。

    表演来去也就这么点套路,年年都有生辰宴,清河长公主早就看惯了,也默许这群小姐借着她的生辰宴能传一传名声,在那些正为后辈相看的长辈眼前过个眼。互相卖个面子,说到底也不过是未雨绸缪,为将来打算而已。陛下身体不佳,她自己方才中年,保养得好,这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总是仰仗明宗帝也不是长久之计,而几个侄儿她也看不出哪个更像能登上大宝的人,便干脆笼络一下朝中官员,左右一个富贵闲人的长公主,不得罪什么人的话,也能富贵一世。

    清河长公主漫不经心的扫了一圈,见周围的灯火上罩上了一层黑布,周围昏暗了下来。这又是哪家小姐别出心裁想出的节目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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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赐一品介绍:
卫瑶卿一睁眼,就从张家的掌上明珠变成了一位因为未婚夫太过出色而被嫌弃的平凡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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