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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漫漫步归     天赐一品txt下载     天赐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九十八章 谈签(4K长章)

    女孩子就在偏道尽头的树下等他。

    黄少将军走过去抬了抬手,少女朝他施了一礼,而后便笑了,笑容很灿烂:“黄少将军,今次来是为了向家姐道谢的。”

    “你不必特意走这一趟的!”黄少将军道,“这种事情,但凡见之者皆会出手相助,我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而已,不过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黄少将军的举手之劳,却救了好几位女子的一生。”她若有所指道,“该谢还是得谢。”

    黄少将军定睛看了她片刻,半晌之后,突然笑了,似是自嘲:“我救了那么多小姐,只你一人代你有腿伤在身的大姐过来当面谢我。”

    “其他几位小姐也是谢您的。”少女说道,“不过这等事……大抵是毕竟不能声张的,毕竟您……是黄少将军。”

    黄少将军笑了笑,没有说话。他是黄少将军,那就不是普通人,所以定然不会跟她们一般见识,他若是真见识了便会为人所不齿,就像先前的马球赛一样,因为他是黄少将军,所以就该做到人所不能。

    他自然不是怨,下一回,若是有需要出手相助之时,也会毫不犹豫的出手相助,只不过有些感慨而已,年少成名,这个名头带给人的除了虚荣名誉之外,还有负担。

    不过这种负担他甘之如饴,而且不想负也只得负,整个大楚需要他这样的人。

    少女眼睛亮亮的看着他,也跟着笑了。

    虽然她似乎什么都未说,黄少将军在这一刻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感觉,她好像真的明白一般。

    真是怪了!

    “卫六小姐,我有件事想要问一问……”

    “黄少将军,有个问题我想问……”

    同时脱口而出,两人怔了一怔,随即抬手:“你先!”

    这异口同声的语气再一次令的两人笑了出来,氛围顿时轻松了不少,到最后还是女孩子说道:“既然如此,我便占黄少将军这个先了,我想问一问黄少将军当日会路过寒山寺附近,是去寺里求卜的么?”顿了一顿,她不等黄少将军回答,又道,“难不成是出征的卜?黄少将军接到要出征的命令了?”

    似是没有想到她会猜到,黄少将军愣了一愣,不过随即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点头道:“不错,先前陛下召见我,意思是很快就会让我出征,毕竟匈奴那边稍安,眼下大敌是陈善。出征在即,这一次卫六小姐同裴先生联手帮忙寻回了宝物,兵饷充足,陛下很有信心。”

    “寒山寺的卜很灵验,”少女笑了,伸手掠了掠额前的碎发,道,“不过若是黄少将军信得过我,我倒是愿意再为黄少将军占上一卜,看看此行的凶吉。”

    黄少将军挑眉看了她片刻,忽然道:“那就请你为我占一卜此行的凶吉,只是……”

    他刻意拖长了语调,少女也不是什么不识变通之人,当下便接过话头,问道:“只是什么?黄少将军请说。”

    黄少将军看着她,半晌之后,悠悠开口了:“不知道这一卜,是以卫天师的身份呢?还是以七安先生的身份呢?”

    呀?居然看出来了?卫瑶卿惊讶了片刻,看向黄少将军,知道他既出言,必然是有所猜测了,便问他:“黄少将军怎会知道?”

    竟是也不辩驳,直接认了。

    这般爽快,看的黄少将军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才道:“我看人不是光看一张脸,毕竟七安先生是七安先生,你是你,两人性别不同,高矮胖瘦不同,任谁,若是事先不知情,也不会以为两者是同一个人的。但我等习武者看人,如医者‘望闻问切’,我自也有不同的方法,七安先生和卫天师给我的感觉应该是同一个人,而且坊间传闻七安先生是你的老师,这个么?真假谁也不知道,但巧的是我近距离接触过七安先生。”他笑道,指了指胳膊,“当时,差点废了,是七安先生救的我。所以,这个救命之恩,应当是我还你才是。”

    他说罢,郑重的朝她施了一礼:“谢过先生救命之恩!”

    女孩子受了,道:“这个恩,我受了,不过家姐的恩,黄少将军也需受得。”说罢,又朝黄少将军施了一礼。

    如此谢来谢去,倒是自己也笑了。

    黄少将军抬了抬手道:“算了,大恩不言谢,记下便可。”这个女孩子虽然外表精致秀丽,同那些看台上尖叫欢呼的大家小姐似乎没什么两样,更没有那等敢拿刀枪上战场的巾帼女杰的英姿飒爽,但相谈起来却也让人有种干脆利落的感觉,很是舒服。

    同这种人说话,并不会令人讨厌。

    黄少将军笑了笑,又道:“卫天师此地可占凶吉么?若是不可行,你我换个地方如何?”

    少女点了点头,想起了什么,又追加了一句:“我是七安先生这件事,我从未瞒着陛下。”

    黄少将军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女孩子眼下在阴阳司的地位有些尴尬,作为大天师的李修缘并不喜欢她这位空降的天师,陛下呢,虽然因为她立下大功,将她提为天师,但却从未给过她什么重任,似乎对她的能力虽说认可,却也不到重用的地步。

    即便七安先生这个身份陛下也知道,却始终未真正的重用她,黄少将军有些惊奇,在他看来这般的人才更该重用才是,怎会落到如此尴尬的地步?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女孩子朝他笑了笑,道:“我是个女子。”

    黄少将军恍然。

    眼下大楚虽然比前朝要好上太多了,女子也不如前朝那般受束缚了,但终究的,女子的地位还是不如男子的。甚至在多数人的潜意识里便是如此,这多数人中也包括陛下。

    所以,即便她如此年少,又有天赋能力,甚至实际寺的裴先生数次的举动也仿佛在印证着对她的看好,但陛下的态度却十分微妙,嘴上是承认的,也不妨碍实际寺的人三番两次的重用她,但给予她的地位却始终尴尬。

    这大抵就是那些真正有能力的女子所面临的处境吧!就像练得一手好丹,为陛下炼丹多年的女天师梁妙真,始终是处于阴阳司几位天师中地位最弱的那一位。

    ……

    黄少将军坐在一旁,认真的看着手里摆弄着铜板,朱砂、桃木剑、符等事物的女孩子,一旁的香炉里三支香燃烧的整整齐齐。

    像这种人,在那些蛮荒之地,被人称为“跳大神”的,做此等事的也多是那些中年甚至老年的男女,恐怕也只有在天子脚下长安城能看到如此年轻的阴阳术士吧!

    事物一字排开,黄少将军看着女孩子摆弄着手里的这些事物,却不知为何,注意力也被拉了过去,原因无他,同样是占卜算卦,女孩子做起来似乎有种旁人没有的专注和仪式感,这样的专注和仪式感不会再让人想到那种可笑的“跳大神”而会想到上古时期的巫。

    大抵这就是真有能者才能达到这个境界?黄少将军心道,却见少女低头看着摆放开来的铜板,神色凝重。

    “怎么了?”黄少将军摸了摸腰间口袋里签,其实对于结果,他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猜测。一直笑意盈盈的女孩子突然摆出这样的神情,很能说明一些事情了。

    女孩子抬头看他:“黄少将军在寒山寺求的签如何?”

    黄少将军见她神情肃然,原本倒是不想说的,却也在她肃穆的神情中,低头打开腰间的荷包,取了签递了过去,道:“我未找主持解签。”

    虽然求签是好是坏还要通过主持进一步确认,但有些签,只消一看,便能察觉到不是那么的好,譬如这一支。

    “莫问前路!”

    “这签……”女孩子翻来覆去的摩挲了一会儿,确定只有四个字,便也笑了,“说不好。”

    黄少将军见她如此说来,便道:“我看这种签,便也未找主持解签,就走了。有时候吧,不解签,于我来讲,反而更好,至少前途不知,就有可能。”

    他常年带兵,自然知道军心士气何等重要,如这等签,还是不解为好,否则,还真是平白为自己心里添堵。

    女孩子却在一旁笑道:“黄少将军莫担忧,你这签既然没解,不如换个解签人如何?”

    黄少将军奇道:“换谁?”

    “我!”

    女孩子拇指指了指自己,眼睛亮亮的。

    黄少将军倒是无所谓的抬了抬下巴,表示任她去吧!口中却疑惑道:“卫天师还会解签?”

    她道:“佛、道、阴阳术不管是什么,只要利于天下苍生,那就是皆可用之,没有什么不好的,所以佛家的天光大师精通国祚,那么会阴阳术的我,会来两手佛家的解签又有什么不对呢?”

    “倒是有点道理。”虽然看起来像是女孩子在信口开河,但阴阳术这种东西本就玄之又玄,素日里看不到也摸不到,真正事到临头,未必是假的。

    是以,他道:“那卫天师,你开始解签吧!”

    他没有那等阴阳眼的天赋,也看不出这签上能做什么,只看到女孩子双手结印,念念有词,原本好好坐着的他,却突然伸手捂住了耳朵,耳畔方才响起了一阵嗡鸣声,以至于方才那一瞬间,就连他都没看清楚听清楚女孩子嘴里说了什么。

    只看到眼前的竹签“嘭”一下裂了开来。

    这样的阵势,就连寒山寺的主持也不曾有过。黄少将军自此回想了一下,寒山寺的主持解签通常是捋着长须,一排仙风道骨的模样,伸手拿着签,开始解读,哪像这般,阵势巨大的?

    竹签裂开。

    “莫问前路,黄少将军,眼下这是一支无题签了,意思是黄少将军你只需要只管往前看,莫问,莫疑,便自然能够行出自己的路来。”

    黄少将军沉默了片刻,倒也不客气道:“这……不就等同于什么都没说么?”

    女孩子摊了摊手,道:“也只能如此了。”

    黄少将军这才复又问道:“方才我便想问了,是不是你这边的这一卜此次出征凶吉也不大好,甚至可能是大凶之兆?这支签……”黄少将军颇有几分玩味,从荷包中又取出一小段来,递了过去,“上面的三个字被我折了。”

    下下签。

    黄少将军笑了笑,又道:“陈善用兵如神,便是我都不敢保证面对他能够占得先机,拿了这支签,又是下下签,我原先还真的不太看好……现在,没想到,却又成了无题签?”

    “陈善……”面前的女孩子蹙了蹙眉,似乎也觉得有些棘手,而后才道,“确实是个人物!”

    “卫天师可能不知道,我昔年出征前夕,曾遇到过世间奇人,那奇人说我是这世间难得一见的用兵之才,必为当世将星,然这世上还有另一位将星,此将星势猛,我需避上一避。所以,陈善在西南,我在边关,天南地北,却也成就黄某人的名声。”黄少将军笑道,“几年前我又有幸遇到过那世间奇人一次,他道我若往后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还是要稍避陈善锋芒,这大难不死,我想就是指的卫天师你,至于陈善么?”

    他笑了笑:“那人告诉我,陈善的面相极其富贵,有帝王成龙之相,卫天师,听闻你阴阳十三科,科科精通,却不知能不能告诉我这面相上看,陈善如何?”

    “精通这个么……不好说。”女孩子倒也坦然回道,没有自大,却也没有妄自菲薄,“只不过皆略有涉猎而已。”

    黄少将军笑道:“早听闻这等阴阳科术,晦涩难懂,有些人,但凡能懂其中一科,学至大才,如孙公的符医,如杨公的堪舆便能被当世称为一声大师,那如卫天师这样的人,又该称为什么?大……天师么?”

    虽然分开来说特意避开了“大天师”这个名讳,但还是很容易让人想到这上面。

    女孩子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正色道:“陈善的面相确实极好,不瞒黄少将军,他却有帝王成龙之相。”

    这也是为什么先时实际寺的国祚测算会算到陈善会取大楚而代之的缘故。

第六百九十九章

    眼见黄少将军脸色变得凝重了起来,女孩子又笑了:“不过这种事情呢……不好说。黄少将军读过《周易》么?”

    “《周易》?”黄少将军道,“略有耳闻。”

    “《周易系辞上传》有言大衍之术的可知晓?”

    黄少将军点了点头,开口背了出来:“辞曰:“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于以象闰,五岁再闰,故再而后挂。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天数二十有五,地数三十,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此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

    女孩子竖起一根手指,道:“第一句,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一为变数,是故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穷。黄少将军明白我的意思吧?”

    黄少将军点头:“你是说这种事情说不好,万事皆有变数,是也不是?”

    女孩子笑了:“不错。”

    黄少将军神情也未变化,只是突然失笑:“你们阴阳术士说话都是这般么?玄之又玄,其实要说的却很简单?”就如方才,她直说有变数就够了,何必还要兜那么一大圈子。

    “总是阴阳术高手,不说的玄之又玄,怕是没什么人会信啊!”少女也是坦诚,笑道,“若是出行在外,为百姓点煞除恶,我这副样貌,毕竟……信的人不多,这时候,玄之又玄的话说一些会好得多。”

    大抵是她的模样与人们心目中传统的厉害的阴阳术高手差异太大吧!黄少将军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这世上行行有行行的规矩,如阴阳术这等,尤其是那等江湖术士,要在民间游走,以此为生,要得雇主信任是关键,这并没有什么错。

    黄少将军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这才又道:“我懂了,也就是说,万事有变数,我不必拘泥于此,只要做好能做的事情便行了,是不是?”

    “车到山前自有路,就算没路,也总有人会想办法踏出路来。”少女朝他笑道。

    黄少将军应了一声,随即又道:“其他的事我倒不担心,但有一事还请卫天师注意一二。”

    女孩子想了想:“那位质子智牙师?”

    黄少将军脸上多了几分笑容:“同卫天师说话还真是件愉快的事情,确实是那位匈奴质子的事情。他……毕竟是由我带回来的,若真是出了什么事,黄某人内心难安!”

    “我知晓的。”女孩子点头,道,“而且注意着他的不止我一人,朝中不少人在注意这位智牙师左贤王,黄少将军放心。”

    黄少将军摇头:“我说的注意不是你么说的注意啊!我说的注意是……怎么说呢?总之你要小心智牙师,智牙师这个人不简单。”

    卫瑶卿道:“我知道。”

    黄少将军叹了口气,摇头:“罢了,只要小心些应当还是……总之,你要小心。此人……与旁人不大一样。”

    ……

    从回园中走出来时,人群还未散去,喧嚣杂闹中依稀能听到不少重复方才那一场马球的话语,其间夹杂着对于黄少将军的赞誉。

    来时翻墙而来,离开时却光明正大的从回园门口出来,守在回园门口的守门人连看都未看她一眼便放行了。眼下马球赛已经结束了,他管什么闲杂人等出入呢!守门人抬头望天,见已臻至傍晚,天边晚霞烧红了半边天,有种别样的美感,整个天空仿佛都染成了一副赤橙的颜色,美的流光溢彩,绚丽夺目。

    有穿着裙子的小姑娘从里头走了出来,他匆匆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小姑娘的脸色有些发白,晚霞的赤橙色下都能看出小姑娘脸色白皙如纸。

    脸色这么白?女孩子嘛!可能是身子不好什么的,守门人懒得多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撑到天师道口,脸色有些发白的女孩子以背抵在墙上,低着头,露出精致的颈项,侧影拉长放到了墙上,能看到羽捷颤了颤。

    有人从一边的几座宅子里走出来,向这边走来,听到了影子旁,看了片刻,而后伸脚,如同顽皮的孩童一般,踩了一脚她的影子。

    “别挑衅啊!我看到你踩我影子了。”女孩子似乎被他的举动逗的哭笑不得,“踩影子算什么,有本事踩人啊!”

    童心未泯的年轻人回头看她,看了片刻,默然问她:“你怎么了?”

    女孩子笑了笑:“方才做好事去了。”

    “哟,你也有做好事的时候啊!”有个中年男人坐在宅子的墙头,青着一张脸往下看,嘴里骂骂咧咧,“裴宗之,你要是个男人,就将我放下去!”

    女孩子被这骂声吓到了,抬头,不由诧异:“黄石先生这是……怎么了?”

    裴宗之看了会儿她的影子,才将目光从影子上挪开,转为看人:“也没什么事。”他道,“他说想看高处风景,我就顺手做了一件好事而已。”

    “你这个好事……”女孩子看着青着脸,手里扒拉着瓦片,不敢乱动,只敢嘴里叫嚣的黄石先生,叹道,“罢了,你这个好事也算好事吧!但我那个好事不一样……”女孩子眨了眨眼,苍白的脸色上多了几分别样的颜色,“为天下苍生做了一件好事,你要不要考虑谢谢我?”

    黄石先生在墙头骂道:“你既为苍生做好事,就找天下苍生要酬谢去,同我们没关系。”

    “这话可说的不对。”女孩子一摊手,“你们也是天下苍生,既是天下苍生的一员,不要谢谢我么?”

    又来了,耍无赖嘛!黄石先生翻了个白眼,不理会就好,左右女孩子也不会当真会为了这种事找他的麻烦。

    “你做什么好事了?”一旁的裴宗之皱了皱眉,“看起来不大好。”来时还挺精神的。

    女孩子笑道:“我改了一卦,有点……不大……舒服啊!”

    “逆天改命要受天谴,改卦这种事情多少也会受些波及。”裴宗之看着她不解,“何苦为之?”

    “为我自己,同时也济一济苍生,我算了算觉得挺值的。”

    “同出征有关?”裴宗之看了眼依稀能听到热闹喧嚣的回园,“我算过卦的,此次出征,并非良卦,你改的不会是这个吧!”

    女孩子却笑了,点头:“就是这个。”

    闻言,坐在墙头上的黄石先生神色讪讪:“这种事……好似还真是一件好事啊!”

    “这个……你倒是比我厉害,我做不来。”裴宗之看着她,神情茫然中似乎带了几分惊叹。他会算卦,也问前程凶吉,更推衍过百年国祚,但不论前程如何,有些忙,他或许愿意帮。但这个帮是有前提的,似这种改卦己身反噬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也从未想过去做。

    他以为她这种人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却未料到有朝一日,会见她因改卦而反噬。

    “咳咳!”女孩子咳了两声,捂住唇鼻,黄石先生的位置能清楚的看到她掌心里的嫣红,“没想到……情况比我想的要严重的多。真是有点难受啊!”

    裴宗之默然的看了她片刻之后,从袖中取出一瓶药递了过去:“内服的。”

    “多谢。”女孩子倒也不客气,飞快的接了过去,而后还问他,“吃几颗?”

    “我也不知道。”他想了想道,“但师尊说是灵丹妙药,你便多吃几颗吧!”

    不知道?女孩子拿着药瓶的手一滞,墙头上的黄石先生适时的嚷着阻止,“喂喂喂,药不能乱吃啊!”

    女孩子伸手倒了一颗黑不溜秋的药丸,莹白的掌心中一颗黑乎乎的药丸,黑白分明,甚是好看,她看了片刻,低头舔了舔:“甜的?这不会是糖丸吧?”

    不过糖丸这种东西对于裴宗之来说,恐怕确实比一大部分的灵丹妙药要管用的多吧!少女心道。

    “你的灵丹妙药,还给你吧!”思及此,卫瑶卿把手中的药瓶推还给了他。

    他却没有接,复又推了回来:“师尊做的药,外头裹了一层糖衣,是药,没有给错。”

    这种……做法?女孩子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却随即了然:“好像也不错。”

    一个乱给药,一个乱吃药。黄石先生在墙头看的胆战心惊,不过好在最后没有出什么大事来,也没有什么女孩子吃完七窍流血暴毙的事情发生。

    乱吃药没吃死人就不错了,黄石先生伸着脖子问她:“喂,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女孩子倒空了一瓶药,将药瓶还给裴宗之,抬了抬手,“好了,我就歇一会儿,这伤……我还是得自己来,我先走了。”

    女孩子离开的背影十分潇洒。

    黄石先生嘀咕着“乱吃药吃死人”什么的,看着裴宗之站在原地一动未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罢了,这个怪人一向都这样,估摸着在想事情吧!

    沉思了一会儿,再抬头:“裴宗之,把我放下来……”

    不大的天师道前早已空空如也,裴宗之也早不见了踪影。

    黄石先生登时怒骂:“天煞的裴宗之,你放老子下来啊!”人到急时,哪还记得所谓的“名士风范”,张口就来。

    这一句声音不低,以至于似乎还隐约听到回园里未走尽的人群,有人在问是谁在说话云云的。

    “天杀的裴宗之……”黄石先生坐在墙头瑟瑟发抖,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

    “天杀的裴宗之……”夜半正要入梦的少女从床上滚了下来,捂着肚子直打滚:“好像真……吃错药了……”

    四肢惧热,内力好似有火在翻腾,鼻间好似有两股暖流流了下来。

    卫瑶卿疼的打滚的间隙还不忘伸手摸了一把鼻间,在摸到鼻间的黏腻和嫣红时,脸更白了几分:一半是反噬的内伤,还有一半是吓的。

    等滚到将将毫无意识的时候,有人从窗口翻了进来,走过来,看了她片刻,伸手将她捞了起来,带了出去。

    再次醒来是被冷醒的,动了动,“哗啦”的水声响起。

    冰凉的湖水让她打了个寒颤,许是因为这动作,她才察觉到腰间一紧,而后周围景象向下跑去。

    抬头,却见周围湖面平静如洗,她的腰上系了条绳子,绳子的顶端系在竹竿上,而手持竹竿,站在不远处的凉亭上“垂钓”的不是裴宗之还有哪个?

    一旁的容老先生还在笑着指指点点:“诺,如此……不就好了么?你瞧,她精神都好了不少。此等药物虽说不错……但她是女子,体阴,恐一时承受不了,热与凉,本就如同一阴一阳,一天一地一般,此消彼涨。平衡嘛……此乃天道,天道平衡,万事皆是这个理。”

    一旁钓着她晃着竹竿的裴宗之蹙了蹙眉:“她毕竟是女子,九月湖水寒凉,如此浸入九月湖水,会不会不妥?”

    “不妥?于什么不妥?于生养么?”容易老先生说道。

    裴宗之似乎想反驳什么,但还是没说,只道:“总是于身体不妥。”

    容易老先生却摇了摇头:“放心,老夫心中有数,更何况这丫头的内家功夫练得不错,又有那药助体,应当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这话还未说完,钓在垂杆上的女子便自伸手扯断了绳子,朝这边踏水而来。

    “你们吊的有趣,还评头品足,可考虑过我的感受?”

    容易老先生“哈哈哈”的干笑了几声,这才道:“卫天师莫慌,你先时受了反噬之事我已知晓了,总是为天下苍生,没想到卫天师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怀济苍生之能,委实叫老夫感动。”

    “就是这么个感动法?”女孩子咬着牙关问了出来,一旁的裴宗之适时的扔下一件黑斗篷,看向一旁的容易老先生。

    容易老先生才又道:“这裴先生虽然出自实际寺,但这用药……一道上,却远不如老夫,老夫便出手提点提点,好在卫天师如今已无大碍了,你如今且试试,是不是好多了?”

第七百章 闲议

    “这些其实不是药,是丹。说来也与老夫有些渊源,这丹方也是由老夫的师父所研制的,不过,没想到阴差阳错的竟落到了天光大师的手里。裴先生当然不会胡乱给药,这种丹药本就是治反噬之伤所用。所幸,他不大放心,随后又找到我问了问,这才找了你来。但他赶到时,你已神志不清了,事出紧急,无法与你事先说明,卫天师莫要怪罪。这种时候,找冰窖不方便,有冰窖的权贵之家早已落了锁,根本进不去。于是裴先生就想了这么个办法,并非有意戏弄于你,此事,并不怨他,还请卫六小姐莫要怪罪!”容易老先生说了很多。

    他设身处地的想了想,此事换做他醒来发现被人放在湖水中,定然会十分生气,看她方才过来,脸色就有些不善,他自也做好承受她发作的准备了。

    没想到,女孩子安静的听完之后,只是沉默了片刻,便点了点头,也未多说别的什么话,仿佛此事就此揭过了,而后才道:“我现在觉得好多了,其余的热毒我自能自己排出体外,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就这样?容易老先生有些诧异的看着女孩子离去的背影,转头问裴宗之:“我怎么觉得……她好像脾气挺好的样子。实不相瞒,老夫平生见过诸多这么大的女孩子,不,别说女孩子了,就是男子,半夜三更醒来发现这般恐怕都要发脾气,即便事出有因,但这脾气也是要发的。她这么就走了,倒是让老夫有些奇怪了。”

    裴宗之看着湖面发呆:“她也有脾气的,只不过她通常情况下是很讲道理的。你跟她解释完,她觉得你没做错,就不会胡乱发脾气。”而后,他沉默了片刻,又道,“除非有些事,触及了她的底限,是她觉得无法容忍的,那么她……她也不会发脾气,她会自己寻办法解决。”

    “其实这些于她来讲都是小事,她心里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自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跟你不依不饶。”裴宗之道。

    容易老先生听完忍不住感慨道:“裴先生,你似乎挺了解卫天师的,你们认识很久了么?”

    “大概还算了解吧!”他想了一会儿,道,“至于认识……认识一年了吧!”至于曾经作为张明珠时的偶遇,那个就不提了,真正认识大抵还是来自一年前。

    就一年?容易老先生似乎没有想到,怔了半晌之后,也笑了:“大抵人与人之间的相识不好说,还是要讲一个缘字,我先前还以为你们认识许久了,你与卫天师素日行事看起来还挺默契的。”他想起那一日见到这两人时的情景,似友却又仿佛比友人更要亲近一些。

    “这不奇怪,我先前对她很好奇,当然现在也是,因为好奇,所以了解的多了些。”裴宗之道,“我想从她身上感受一些东西。”感受七情六欲。她自小混迹于芸芸众生之中,对世间人情世故,伦理情长最是了解,这恰恰是他所欠缺的东西。他曾经闲来无事做过一张符,能一瞬间感受到贴符之人的心绪波动,贴在她身上时,那一瞬间的情绪仿佛心悸般的感觉涌遍全身,让他浑身发麻。

    容易老先生挑了挑眉,活到这个年纪的人了,也算半个人精了,自是最会掌握分寸,便未再细问,转而道:“师父他老人家先去之时,老夫当年也是个毛头小子,也未掌握师父老人家所精通的炼丹之术。倒如今却是有些后悔,长生禁术定然离不开炼丹之术,可惜老夫未得师尊真传万一,否则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一旁沉默的裴宗之闻言便道:“当年何能望得如今之事?未卜先知?没有谁能真正做到未卜先知,即便算的再准,也有错的时候。”

    这算是安慰?容易老先生看了眼一旁的裴宗之,笑了笑,强挤出的笑容有些讪讪的,并不算自然,大抵也是没想到:“我未想到裴先生居然也会安慰人,以往见裴先生……似乎看起来有些疏离,如今看来,倒也不是没有人情味。”

    这话说的有些委婉,但裴宗之听得懂:“这大抵是好事吧!”他若有所思道,随即又肯定的点了点头,“不错,是好事。”

    他与临到年老时,想一济苍生的容易老先生和有大仇在身的她截然不同,他插手这件事不过是觉得可有可无,闲下无聊,帮一帮忙,他想要的自始至终不过是入世求来七情六欲而已。

    其实,说起来也好笑,他自己清楚,比起虽身怀仇恨,却亦有底限的她截然不同,他对于这些百姓、苍生、朝代变更始终都是无动于衷的,他想要弄清楚的不过是实际寺该如何重新推衍国祚的走向而已。

    若真正比起来,其实对于乔环那种人来说,他这样的应当比她更危险才是,但似乎无人觉得他有什么危险的,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他这个局中人都看到了,旁人却偏偏看不到。

    ……

    钱财这种东西,你可以视之如粪土,却不能否认的离不开它。就譬如大楚如今国库充足,捷报频传,已有四百多年不曾感受过战乱的长安百姓兴高采烈的传着,说着,茶楼说书先生口中更是夸大了前方将领的战功,一派的喜气洋洋。

    “我等文官层层拾阶而上,兢兢业业几十载却还是比不上一场战乱博来战功的武将怕的快!”茶楼二楼,挂着垂帘,等同于半开的包厢里,几位闲散的文官下了朝,一身常服正听着楼下的说书先生夸张的诉说着武将的功勋,如何厉害,如何以一敌百,不明真相的百姓听的兴高采烈,如痴如醉。

    “不要乱说。”有个年纪大一些的文官阻止道,“你我皆清楚,武官是拿命博来的前程,你若不高兴,大可以投笔从戎。”

    被说的文官形容讪讪的,看了看自己瘦弱的胳膊腿,就算当年年少时还习过君子六艺,这么多年,早放下了,这样的他去投笔从戎,开什么玩笑。

    “乱世本就是武将的主场,我等也不过不逢时而已,与其如此,不如期盼这仗早些结束的好。”那年纪大一些的文官说着,看向一旁一位形容清癯文雅的中年官员:“徐先生以为呢?”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被称为文渊阁十儒之首的徐长山先生。

    他们这些文官,官阶高一些的不过几人而已,多数是些闲散的文官,倒也不惧人看见,这一种与结党显然不同,充其量不过是文人的小聚罢了,原本这些文官也皆是儒林之中称得上姓名的存在。

    徐长山点了点头:“正是这个理,不过抱怨也是人之常情,时也命也,怨不得人。”

    这话一出,登时引来不少复议声。

    在这一片复议声中,却有人颇有几分不满道:“道理谁不懂,可你看那些说书的,夸夸其谈,这般说的我大楚军队战无不胜,当真以为陈善是好糊弄的不成,其实陈善……”

    话未说完,就听楼下的茶楼里猛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掌声如雷,包厢中的文官脸色俱有些难看,也只有几个修出了心性,耐得住气的文官,诸如徐长山先生等人跟着拍了拍手,边鼓掌,边向身边的小厮打听:“方才可是说到什么精彩处了?大家突然如此叫好?”

    一直在一旁认真听着的小厮便道:“方才那说书先生喝了一句‘叫那陈贼无处可逃!’,听客们才鼓起掌来的。”

    徐长山先生听的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些说书先生倒是挺会调动民众情绪的。”

    有徐长山先生的拥沓忙应和道:“就是这个理,这些个三教九流的人物皆有一技之长,总是混饭的技艺,是故不会太差。”

    说罢这些,众人也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掌声喧哗声之后,说书先生复又敲了醒木,开始说了起来。

    包厢内方才被打断的文官这才接了下去:“传到百姓耳中的都是报喜不报忧,真正的状况,其实还是陈善那里更胜一筹,肃州府已经退出百里开外了。”

    “话说林萧和能撑那么久已经很不错了,先前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物。”文官窃窃私语了起来。

    他们是文人,会读书,嘴皮子功夫也厉害,自然也很会分析其中的缘由。

    一旁静静听着,鲜少开口的徐长山先生却在此时突然出声,语气有些玩味:“林萧和若是不厉害,当年要带回延禧太后他们陛下也不会派林萧和接应,再者说来,肃州府直与西南府接洽,如此要塞,不派个镇得住的人,难道还留着让陈善吞了不成?陛下呢,也不是什么糊涂人,他心里有些事情还是清楚的。”

    一语既出,包厢里的文官随即窃窃私语了起来,外头说书先生正说到要紧处,时不时有热闹喧嚣的欢呼声传来,其中夹杂着伙计一两句的“添水”声,氛围热闹的很。

    “你们是不是忘了蒋忠泽了?你看蒋忠泽这个吏部尚书看着不怎么样,坐的那么稳,也未出什么事,先前同狄方行争锋,狄方行险些着了他的道,眼下不得不退避就能看出一二了。”徐长山轻啜了一口茶楼里的清茶,而后放至一边,“就算看不出这个,那还有更简单的能看,王司徒、崔司空是聪明人,不简单吧?”

    一旁的文官忙道:“自然不简单,先前茶楼出的事,也就那几位没牵连进去。若非此时多事之秋,陛下少不得是真要动这些大人的。”

    不管那些大人到底有没有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情,结党一事做实了,陛下不是不想动,而是此时民心要紧,大规模的动那等官员怕是会引来猜测纷纷,更遑论,一时半会儿,哪里去找接替的官员?端看那些大人怎么跟陛下解释了,毕竟那些大人也不是简单人物。

    反正这种事情,放到他们头上听起来是头大的。

    徐长山道:“智者有智者之虑,愚者若是想不明白,便端看智者如何做就行了。你看王司徒、崔司空为何要把王栩、崔二人放到吏部?这可不仅仅是因为吏部历练人,蒋忠泽若是个没用的,崔、王栩二人又怎会去他手下做事?”

    包厢内众人有些早已察觉,有些却直到今日,被徐长山先生一点方才领悟:“原来如此!多谢先生提醒了。”

    “远的呢,我们是做不了的。”徐长山先生接着说道,蹙起眉头,指了指国子监的方向,又看向隔了几个位子坐着的国子监祭酒虞世基,“虞大人,国子监隔壁住的那一位才是要小心的。”

    “那个质子么?”有人惊道,“听说挺老实的,前一段时间总是去烦阴阳司的人,最近也消停了,而且许是无聊,还总是去三街九巷那些百姓那里送些吃用之物,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啊!”

    “此举我总觉的不大妥当,至少百姓对于那位匈奴质子,已经没有原先那般厌恶了。”徐长山先生说道,“我倒是希望我想多了,但留心一二总是好的。”

    有文官听罢,不由蹙了蹙眉,似是有些无奈:“但这个事怎么留心法?说起来,他又未做什么恶事,就算去阻止,也不知道以什么理由阻止,更何况,阻止的话,怕是百姓会以为我们妄作小人了。”

    “我怕有朝一日,那些百姓会被同化,所谓的小恩小惠如今却已在慢慢改变百姓对于匈奴人的看法,我问你们,若是有朝一日,匈奴打到长安,智牙师领兵,还派人为这些百姓分发吃用,你觉得这是好事?”徐长山先生摇头,“此事,我第一眼看便觉得不妥。”

    这就是眼光问题了,有些人看事只看表面,而有些人,却能一望至穿。

    “那也要匈奴人能打的过来才是啊!”虽然觉得徐长山先生说的很有道理,但还是有人不以为然,“这匈奴最多也不过犯我边关之地,更何况还有黄少将军在,怕匈奴人作甚?”

    徐长山默然了片刻:“黄少将军确实在,但你们真以为陛下将黄少将军调回来是看的?亦或者让京中那些女子评头品足的?黄少将军这样的人,整个大楚能出一个就不错了,你是觉得我大楚能出个两个、三个甚至更多?对付陈善不需要黄少将军?为质这种事情……本就是饮鸩止渴之举,小心些便是了,你我注意着一些,没准还能为此乱世立功!”

第七百零一章 雨夜(中秋快乐!)

    为乱世立功?这话听起来是不错,只是……众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的就此揭过。这种事情,未免有些异想天开,好高骛远,怎的徐长山先生居然也会说这样的话?

    虽然不敢反驳徐长山先生,但这听便听了,该干嘛还是干嘛吧!

    ……

    “张小公子已经顺利到济南了,一路上并没有出什么事,张小公子回去交了游历的纪事文章,得了济南府学书院先生的称赞……”

    “平康坊的人都挺喜欢张小公子的,说张小公子乖巧懂事又聪明,一看便不是寻常之人……”

    “即便告了近一个月的假,但是府学检测时,张小公子的文章还是拿了第一,不仅如此,张小公子还是府学年纪最小的那个呢!就连叶府尹都说张小公子是读书的料,直说济南府又要出大才了……”

    ……

    灯下的李娘子和宋嫂子很认真的读着从济南传来的书信,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坐在对面的女孩子,女孩子神色温柔,眼底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显然听的很是高兴。

    “济南府没什么事,安静如常。他们叫我们不要担心,倒是咱们这里,他们很是担心,生怕发生了什么事。”读信的李娘子说道。

    女孩子在一旁笑了笑道:“即便都是好事,但估摸着也是报喜不报忧的,譬如解哥儿这么小的年纪,却得了第一,又得府学先生的喜欢,怕是会让济南府当地有些权贵之家的孩子红眼。”她说着边笑边道,“少不得欺负什么的,这种事情定然有,但是解哥儿没提。”

    一旁的宋嫂子听闻,抬起头来,颇有几分担忧的问她:“那怎么办?”顿了顿,忍不住有些不屑,“真论出身谁比的过咱们张小公子?只是……”终究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孩子,却未在家族鼎盛时长大,偏偏要生在此时,家族大仇加身之时。

    “我也不知道,我很担心。”女孩子摊了摊手,道,“但是担心也无用,这些事情,解哥儿必须自己解决。”

    理是这个理,但想到那个孩子,才多大的年纪,身上却背负了沉甸甸的负担,宋嫂子有些于心不忍,却没有说话。

    “解哥儿那里还好便好了,你们写,我来说。”女孩子道,“跟他们说长安城如今很安全,天子脚下,怎的都是防御的重中之重,兵强马壮,安全的很……”

    宋嫂子执笔的手顿了一顿,报喜不报忧,济南府那里是,长安城这里难道便不是了?卫家最近似乎出了接连两件事了,她真的不要紧么?

    “卫六小姐。”一旁的李娘子叹了口气,看着她,“我们有些东西是不大懂的,譬如这官场上的,我们这些在江湖舔刀口过活的人也不过只能做做打手罢了。不过眼下就连我们也看出来了,卫家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惹了人而已,这件事我会解决,你们放心。”女孩子神色淡然的看向她们,看到两个女人唉声叹气的表情时,不由笑了:“没事,放心吧!”

    虽然说放心,但这种事哪是她一句“放心”便能放心的?李娘子和宋嫂子的表情更为凝重了。

    女孩子笑了笑,无奈的起身,这种时候,大概还是离开的好,也省得她们看着她在眼前晃,便能想起卫家的状况。

    是以,她起身,拿起一旁的竹伞出了门:“没什么事,我便先走了,你们自己小心。”

    对于她们,她倒是不担心。不管李娘子还是宋嫂子,皆是在江湖上游走了十几年的老江湖了,有武艺,也惯会三教九流的绝学,自保还是没有问题的。

    今日外头下了细雨,她撑着伞出了门,这里三街九巷的布局迷踪复杂,就像迷宫一般,就算是在这里长住的百姓也会稍不留神迷了路,女孩子却在里头穿行自若。

    一边走一边想着事情,薛家的事情……其实说起来薛大小姐那里也不算什么大事,即便薛大小姐似乎生出了与她一较高下的心思,但这样的高下还不会涉及性命,关键是怀国公本人。而直到现在为止,她还不曾与这位国公爷有过接触。这样一个想要谋求长生的国公大人,怕是已经在暗地里谋划了多年了,而她做的可是破坏国公大人多年谋划的大事,国公大人当真会放过她么?

    不可能吧!她还记得薛大小姐所说的,身边人皆因她而出事,是要让她内疚后悔。这种攻心的伎俩她清楚的很,面对薛大小姐时也没有任何表示。但真能如此么?明白这种伎俩是一回事,想到家里伤了腿的大姐姐,心里还是忍不住的难受。对方狠厉便狠厉在不对她下手,而选择了她的身边人。

    真是够狠的!只不过,一连挨了两次打却不动手反击?真当她是软包子不成?或许权贵会觉得那些江湖人粗俗,但粗俗有粗俗的道理,譬如说有恩必还,有仇也必报。摸到腰间荷包里鼓鼓囊囊的铁蛋子,今晚出门前,她就已下定了决心。

    怀国公府在朱雀大街附近,算是老宅了,这一片皆是权贵之家,所以巷道中看起来空空落落的,尤其又是如今的雨天,便是权贵之家的护卫也不会在宅院里巡逻。

    ……

    怀国公府的后院是府中粗使婢子和下人住的地方,这种地方一般也没有什么暗卫在附近逗留,她耳力极好,嘈杂的雨水声中夹杂着白日劳作辛苦的仆从轻微的鼾声。

    “好像有什么声音?”有容易警醒的婢女睡到半夜被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惊醒了,“好像有什么声音?”

    “能有什么声音?”通铺上睡在一旁的婢女劳累了一天,正是睡意正浓的时候,翻了个身,口中无意识的嚷道,“别乱想了,快睡吧!”

    “没有么?”婢女茫然的看了看周围,见通铺尽头有人从床上爬了下来,这才松了口气,嘀咕了一声,“是小玉啊,去茅房么?”

    披着衣袍爬起来的婢女背对着她点了点头,取过门边的伞出了门,还贴心的关上了房门。

    原来是去茅房而已!婢女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复又沉沉睡去了。

    门外惊雷闪过,若是她此时不曾睡去,大概会惊奇的发现,那起床去茅房的婢女根本不是小玉,而是一张从未见过的新面孔。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怀国公府,卫瑶卿站在门口笑了笑,摸了摸脑后拆去珠钗的发环,有些乱糟糟的,毕竟段时间内模仿起来并没有这般的好。

    她撑起伞,向怀国公府花圃的方向行去。

    今日雨夜无月,黑漆漆的一片,也只有路杖上微弱的灯光照着前路,有好几盏甚至还被大雨浇透,以至于灭了灯。

    雨夜中伸手不见五指,但打着伞的女孩子却走得很稳当,脚下轻盈,连点声音都未留下。

    此时,离花圃不过数十步的距离了,她嗅了嗅味道,嘀咕道:“就是这附近了。”

    说话时,却见天边闪过一道惊雷,刹那间亮如白昼,那种满鲜花的花圃在这一瞬间,非但没有半点美感,还有几分阴森的感觉。

    “好一个镇鬼的大阵!”女孩子一声轻笑走至花圃边,天边惊雷时不时的闪过,将整座花圃照的一明一灭,更显得诡异阴森。

    女孩子撑着伞在花圃中行走,手中时不时有铁蛋子落下,落入花泥中,她伸脚,盖住了花泥,继续往前走,口中嘀嘀咕咕:“可怜见的,文人说化作春泥更护花,可知你到底愿不愿意做这春泥?”

    她走走停停,手中的铁蛋子分散在花圃的各个角落。

    ……

    三更天了,打了个盹儿的护院撑着伞,举着灯笼从屋内爬了起来。

    “这大雨天的,谁会出来?”护院打了个哈欠走入雨帘,迎面而来的冷风让他瞬间打了个喷嚏,刹那间的天地四静之下,一道女子的声音落入耳中,他只听到了什么“可怜白骨”的。

    可怜?白骨?护院吓了一跳,再听时却什么也听不到。虽然觉得古怪,但到底还是撑着伞,顺着声音的来源花圃附近走去。

    这花圃是素日里国公爷常呆的地方,除了请来的花农和国公爷身边人之外,他们这些下人就算有要紧事也不过能走至花圃附近,是不能踏入花圃之中的。

    花圃之中泥土颜色艳红,据说是掺了朱砂,反正白日里看到的时候,看起来很是不同寻常,大抵是国公爷在养什么名贵的花吧!

    撑着伞,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至花圃附近,雨大风也大,路杖上也没了灯,手里的灯笼被风吹的摇摇晃晃,灯罩内的烛火晃动,有好几回看着险些都要被吹灭了。护院实在无法走快,对黑暗的畏惧是出自身体本能的,这个天,方才那道女声又似乎带着幽怨,想想就叫人害怕,即便他这个七尺大汉也无法免俗。

    颤颤巍巍的走到花圃附近,护院撑起灯笼向里望去,但见除却花圃中被雨水淋得可怜兮兮的花草之外,并没有别的。

    “难道是我听错了?”护院看了也不敢走入花圃之中,生怕回头国公爷怪罪,只在外头转了两圈,着实见看不到什么,这才转身折了回去。分明是一个人也没有呢!真是自己吓唬自己,护院暗道。

    此时天边又一道惊雷闪过,前路瞬间被照亮,护院提着灯笼加快步伐向前走去。若是此时,他回头的话,大抵会看到花圃正中,一把打开的青竹伞正落在花圃正中的位置,似是先前有人撑了过来,眼下人却已经走了,徒留这柄竹伞。青竹伞面上寥寥勾勒出的宫装美人图上,伞面上水花四溅,一位花容月貌、面带哀愁的美人眼角下一滴水珠来回滚动,仿佛擒了一颗泪一般,要坠不坠。

    ……

    云收雨伞,大雨下了一晚上,待到临近天亮时却停了,有起床早的长安百姓开窗望去,不由感慨:“这老天爷恁地通人性啊!”白日不下雨,总是耽误不了活计了。

    今日是个吉日,寺里、庙里、祠堂里上香的香客络绎不绝,不仅如此,就连有些人家的善男善女大家小姐也为此在家中供了香,拜天地神佛。

    这种稍微信奉一些的人家都会做,并没有什么稀奇。

    朱雀大街的怀国公薛府门前眼下就停了不少马车,京中不少同样信这个的女子蒙着面纱从马车中走了下来,身边的丫鬟怀里俱抱着篮子,篮子里是香烛等事物。

    怀国公府的薛二小姐似乎就是个善女,十分的敬重菩萨,今日也开了香会,准备祭拜天地神佛,还因此请了不少同样信奉菩萨的大家小姐。

    小寺看不上,不安全,寒山寺在城外,路又远,前两日听说还发生了香客被掳的事情,虽说没弄清楚是什么人,但听说遭殃的就有几位闺中小姐。虽说最后没出什么事,但此事一出,寒山寺最近去上香的善男信女还是少了不少,毕竟佛祖菩萨虽然要拜,自己的安全也重要啊!

    这种时候,薛二小姐这里开香会自然就引来了不少女子,今日甚至连长乐县主也到了。

    对着薛二小姐一脸虔诚跪拜的表情,长乐县主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这个薛二这些日子似乎转了性子,开始跪拜神佛了,听说也成了刘道婆的信徒。她对这些本是半信半不信,奈何刘道婆还真说中了几次,母亲又器重这位刘道婆,长乐县主便也信了。左右,这位刘道婆也不收什么钱,至于打菩萨金身这种事,她也瞧过,那些打造的菩萨金身好好的供奉在灶王庙里,她便也随她去了。阴阳司早已证明了鬼神的存在,这种事情不都是宁可信其有,不肯信其无的么?

    穿着素袍,跪拜过后的薛二小姐起身走了过来,整个人头上连半点珠钗也无,双目微阖,一副快出世的样子,这副快出家的样子看的长乐县主眼皮不由的一跳。

    “长乐县主。”薛二小姐朝她做了个佛礼,而后看向她的身后,“玲珑乡君。”

    这倒是个稀客!长乐县主回头,看向身后站着的女子。同样是宗室中人,不过比起她的身份要低一些,是明郡王的女儿,闺名玲珑,十岁那年被封为乡君,素日里深居简出,也不大与人来往,不知今日怎么会来了这里。

第七百零二章 不能

    玲珑乡君眉头轻蹙,一对柳叶细眉间放佛擒着说不尽的哀愁一般,她朝雪二小姐还礼,又转头向长乐县主看来:“县主。”

    长乐县主点点头,便转向了别处。虽然都是李姓族人,但这位玲珑乡君委实与人来往太少,甚至很多时候,即便在大典场合,也有人将她忽略。更遑论这位玲珑乡君的长相,怎么说呢?大楚已建四百年,传至如今,宗室中人自然没有长的难看的,这位玲珑乡君平心而论长的很不错。但这长相有些不讨喜,整日里愁着眉头,年纪轻轻放佛眉间已有了细纹,跟她说话也总是苦着一张脸,看的人好好的心情都糟践没了。不是没有人说过,但她依然我行我素,除却个有些爱好伤春悲秋的文人觉得这位玲珑乡君不错之外,多数人都跟她玩不到一起去。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玲珑乡君也只是苦着一张脸而已,其余的什么事倒是不曾做过,是以除了与她玩不到一起去之外,倒也没有什么人当真如何如何的厌恶她。顶多是疏远一些,遇见点个头打个招呼罢了。

    就如眼下,打完招呼,玲珑乡君也不过站在不远处低着头,依旧愁着一张脸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也不说话。长乐县主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周围,见前来的女子皆是一脸肃然之色,脸上没有半点笑意,如此氛围之下,站在一旁的她倒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了。不过,玲珑乡君那张平日里看起来不喜的愁苦脸在此时倒是一点都不突兀。

    今日似乎薛大小姐并不在家,国公爷也不在家中,至于那位世子爷,长乐县主忍不住摇头。长安城中权贵之中沾亲带故的不少,怀国公府也未有意阻拦,所以不少人倒也知道这位国公爷如今在怀国公府算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了。

    主事的两个不在,世子爷在不在都一样,今日的怀国公府似乎还真是难得的薛二小姐说了算。

    都是一群信女,过来祭拜菩萨的,除了香烟弥漫,看起来云雾缭绕之外,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每一家来的都安安静静的找了个地方站在一旁,或跪地闭眼求败,或念念有词默念经文。

    无趣是无趣了点,倒也没什么事。长乐县主有些坐不住了,她今日本就是被母亲清河长公主逼过来的,本对这种事情也不感兴趣,待到身边的丫鬟取出香烛、香炉、经文等事物,开始焚香祭拜,因着祭拜的地方只有这一块,所以彼此距离的位置并不远,玲珑乡君和她的丫鬟就在她身边不远处。

    长乐县主站在一旁几乎碰都未碰一下,让她吟诗作对可以,但让她摆弄香炉、香烛、念经文,她还真是不怎么会,所以几乎都是由这个清河长公主给的丫鬟一手代劳的。倒是一旁的玲珑乡君做起这件事情来似乎驾轻就熟,将经文、香炉、香烛等物一字排开,有条不紊的坐着。

    她可能是真的无聊了吧!长乐县主心道,竟是一边发呆一边看完玲珑乡君摆放了。

    “阿南!”看了一会儿,长乐县主开口将那个摆弄事物的丫鬟叫了过来,待叫到身边,这才伸手一指,指向一旁玲珑乡君摆放的事物,“她那个右上角的是什么,咱们怎么没有?看起来怪有趣的。”

    “哎呀,我的县主!”阿南闻言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捂住了长乐县主的嘴巴,口中念念有词,“县主还小,不懂事,菩萨不要怪罪,不要怪罪……”

    长乐县主不耐烦了,下巴抬了抬:“那个到底是什么?再不说,菩萨会不会怪罪我不知道,但我会怪罪……”

    阿南吓的面如土色,连忙道:“那个叫佛罗盘,是寻亲用的。一般都是家中有亲人遍寻不见,如那等家中孩童走失的人家就时常需要祭拜佛罗盘,乞求菩萨保佑能够找到,或者即便找不到,也期望平安的。”

    长乐县主撇了撇嘴:“知道了。”说的跟真的一样,这种道婆、天师、主持什么的总爱搞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谁知道真假呢!

    不过,话说回来,玲珑乡君要找什么人么?为什么要祭拜这个……额……什么佛罗盘的东西?长乐县主心生好奇。

    打了好几个哈欠,又中途拜过几次,待到三炷香燃到一半时,长乐县主终于站不住了,开口道:“我去去就回,阿南,你在这里好生供奉菩萨,听到了么?”

    对于阿南这种信女来说,供奉菩萨乃头等大事,自然不会懈怠,是以连连点头,表示知道了。

    长乐县主转身离开,虽然今日怀国公府大门大开,但有些地方还是不能去的,就譬如花圃。这长安城人人皆知怀国公爱花成痴,薛二小姐特地寻了家里的粗使仆妇与丫鬟在花圃门口拦住了众人,不让人进入其中。

    于是有供奉间隙或者同她一样不情不愿而来的女子便站在花圃门口往里瞅去。

    “那什么花呀,看起来真好看,这个时候还有这样的花么?”眼下已入秋了,可不是春日繁花似锦的时候了,虽然不懂那是什么花,可这般艳丽的色泽一看就似是春天才能生长出的,女人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算大,却很吵。

    “不知道呢,想也不便宜,毕竟怀国公府这种人家拿的出的东西,怎会是等闲之物?”

    “不错,我也这般觉得。”

    “看那里,我觉得那边的枝叶什么的修剪的不错呢!”

    ……

    长乐县主打了个哈欠,看向花圃正中,看了片刻,觉得陡然无趣,便转身准备离开。

    才转身,便看到一脸多愁善感模样的玲珑乡君走了过来,长乐县主朝她点点头,准备离开,却见前一刻还愁着脸的玲珑乡君瞬间变了脸色,竟连还礼都来不及还便匆匆越过她,疾步向花圃走去。

    “乡君,这里不能进去的。”站在花圃门口的仆从连忙向玲珑乡君行了一礼,而后阻拦道。

第七百零三章 竹伞

    “让开,我要进去!”玲珑乡君以往那张唉声叹气的脸上突然多了几分急色,“快给本乡君让开!”

    咦?长乐县主挑眉诧异,素日里看玲珑乡君那副忧愁柔弱的模样,今日看起来脾气倒是不小。

    “让本乡君进去!”玲珑乡君似乎也急了高声喊了一声自己的丫鬟,那丫鬟连忙放下手中的事情跑了过来,大抵因着玲珑乡君本人娇柔,这丫鬟倒也不是什么娇小柔弱的丫鬟,身材魁梧,看起来力气也不小,上前就是一个推搡。

    拦人的丫鬟嬷嬷也急了,不管怎么样,都是陛下亲封的乡君,宗室中人,真要磕了碰了怕是不妥,但这花圃又是国公爷下令过的,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入,便连大小姐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走进来的,家里的人都清楚的很,也没有人去忤逆国公爷的逆鳞,没想到今日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玲珑乡君竟要独闯!

    “不能进去!乡君,这花圃……国公爷下令过的……求乡君不要为难我们这些做下人的……”

    玲珑乡君被阻拦不得入内,大抵也是急了,竟脱口而出:“本乡君便是为难你们又如何?”

    周遭还有不少闲暇出来透气的小姐妇人,皆窃窃私语的在一旁指指点点,长乐县主见状,颇有几分为难的叹了口气,扶了扶额:“李玲珑,你怎么了?”

    一字一出,叫了全名,也是在呵斥玲珑乡君此举不妥,传出去也是她们宗室丢脸,长乐县主呵斥道:“你难不成要学青阳那种人么?”

    这话一出,周围也是一静。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长乐县主怕是生气了。

    玲珑乡君脸色一白,她不傻,当然知晓长乐县主的意思,但终究是不甘愿,竟趁着长乐县主呵斥,那拦人的仆妇丫鬟怔忪时,矮身一钻,一脚踏进了花圃。

    “乡君,不可!”

    “乡君……”

    “玲珑!”

    ……

    惊呼连连,玲珑乡君仿佛听不到一般,也不顾脚上的绣鞋根本不能走入这泥泞的花田之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就往前跑。

    花木从中,人影攒动,众人只见玲珑乡君走到一架精心修剪生长的花架边。花架上点缀着一两朵小花,一看就是花圃中做修饰所用的花架。

    也不知看起来柔柔弱弱,整日一副西子捧心模样的她哪来的力气,竟咬着牙猛地将花架一推!

    反应过来的仆从一身惊呼,就要上前阻拦,却听玲珑乡君惊呼一身,而后整个人就往正中花木攒动之处跑去。

    花架被推倒在花田里,场面一片狼藉。长乐县主正欲让人上前将她拉出来,岂料一抬头却见花圃正中似乎落着一把打开的竹伞,竹伞上似乎还画着什么。

    “谁的伞?”因着这边的响动,那些方才观望的小姐妇人们便未离开,而是站在一旁惊讶好奇又不解的看着,显然看到这把伞的不止长乐县主一个。

    而玲珑乡君跑的也正是伞的方向。

    拦人的仆从丫鬟一头雾水,似乎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伞。眼力稍微好一点的,都能看到这把伞伞面之上画的是一个美人,这样的伞面,怎么看都不像是国公爷这种男人该用的伞,而且此前从未听过国公爷有这种癖好。

    正在众人怔神间,玲珑乡君已经跑至花田边了,众人见她神情有异,一时之间,竟无人阻拦。

    “这……这伞是谁的?”玲珑乡君伸手颤颤的摸到了伞面上,话未说完便开始簌簌地掉眼泪。

    有仆从喏喏的回道:“不……不知道呢!以前也没见过,今日也不知是谁弄来的……”

    “乡君怎么了?”

    “这伞有什么问题么?”

    “发生什么事了?”

    “花圃里怎会有伞?”

    ……

    这其中似乎有内情啊!长乐县主在一旁看着,这时候倒也不再出声阻拦了,只端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或许是旁观者清,站在一旁,看这花圃从中花木丛生中落了这么一把伞,不知道为什么,长乐县主竟察觉出几分清冷和悲戚来,再配着玲珑乡君那张哭丧脸,更让人觉得心里仿佛有只手在握着一般难受的厉害。

    窃窃私语声不停,玲珑乡君一边哭一边伸手去拿那把伞,手触碰到那把竹伞,正要拿起时,长乐县主只觉眼底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那一瞬间,头脑一片空白,完全是出自本能的,她高喊出声:“别动!”

    这一声“别动”却还是晚了,细碎的银丝缠绕,埋在泥土中的铁蛋子被牵扯出来,在空中碰撞炸开,噼里啪啦的声音络绎不绝,眼前一片混乱,那把引的玲珑乡君神情有异的竹伞孤零零的丢在了一旁,玲珑乡君吓的面如土色,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整个花田之中花泥翻涌、脚下震颤。

    女子的尖叫声响起掺杂在混乱之中。

    “怎么回事?地在动?”

    “母亲,我怕!”

    “发生什么事了?”

    ……

    疑问、惊慌、害怕掺杂在一起,场面混乱不堪,守在花圃口的国公府仆从早吓坏了,面如土色的看着混乱飞溅的花泥:“这可怎么办啊?国公爷……国公爷回来怪罪可怎么办?”

    “发生什么事了?”

    怀国公府虽说不小,但此处离众人供奉祭拜的地方并不远,这里的事情自然引起了那边的注意,不少原本正在供奉祭拜的信女皆朝这边而来。

    为首的赫然就是那位仿佛快出家了似的薛二小姐。

    “发生什么事了?”一众信女不解。

    有信女甚至欣喜道:“莫非是菩萨显灵了?”

    这话一出,随即引来不少应和。

    ……

    长乐县主自然知道这同菩萨显灵没什么关系,那飞起的铁蛋子一看就是有人提前埋下的,银丝缠绕间已经布下了机关,而机关发动的方式就是有人捡起那把伞,显然这是有人布下的陷阱,而那把伞就是最重要的机关。

    那把伞似乎对玲珑乡君很是不同啊!长乐县主朝站在花圃中面白如纸的玲珑乡君望去。

第七百零四章 混乱

    很快就有人发现了,这似乎并不是光光的铁蛋子的小型引爆那么简单,有人惊呼:“石头在动呢!”

    “树也在动!”

    “房子好像也移动了!”

    ……

    惊呼声连连,饶是发生变故之后还算镇定的长乐县主也在此时变了脸色:“是阵法,那种奇门遁甲、五行八卦的阵法吧!”

    怀国公府里还有这种东西?有被吓哭的女眷就有好奇的女眷,惊呼声、兴奋声、哭喊声比比皆是,往日无人踏足的怀国公府后院的花圃之内站满了妇人小姐,指指点点的向花圃中指去。

    如此混乱的状况之下,长乐县主向薛二小姐看去,却见薛二小姐似乎从未遇到过这般的状况,一下子愣在了原地,仿佛不知所措一般。

    这就是了!长乐县主扶了扶额头,暗道,这就是薛二小姐和薛大小姐的区别了,瞧她这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周围又是混乱不堪,这些妇人小姐无人去堵她们的嘴,这般下去还不是要传的人尽皆知?长乐县主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虽然与薛大小姐交情不错,但这件事牵扯到宗室,她还是不插手为好。

    虽是阵法,却好在不是什么厉害吓人的阵法,在这群闺中小姐惊呼尖叫声中,也并未发生什么事,顶多混乱中有些被吓到了而已。

    待到周围渐渐恢复平静,不只是谁突然惊呼出声:“快看!”

    原来花圃正中竟从花泥之中翻出一朵“白莲花”。

    有人惊呼:“难不成是菩萨显灵了?”

    长乐县主翻了个白眼,信女嘛,看什么都觉得是菩萨显灵。她觉得那白莲花形状有些怪异,众人离的远,花圃丛中又是一片狼藉,“白莲花”的大半被埋在花泥之下。

    看了眼一旁怔神的仆从,她走入花泥之中,一脚踏进去,就陷入了松软的花泥之中,快要拔不出来了。

    这也不知道李玲珑怎么走的?长乐县主心道,而后走了过去,身边却有人比她更快,是方才怔神中的玲珑乡君,此时正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那朵“白莲花”走去,待走过去,甚至半点也不避讳的就跪了下来,徒手开始扒拉起来。

    长乐县主离的最近,正要上前阻拦,但随着花泥被翻出,那所谓的“白莲花”也越来越清晰的出现在了眼前,长乐县主脸色微变。

    便在此时,一旁反应过来的信女们急匆匆的踮着脚往花圃里而来。

    原先是没人敢进来的,这里毕竟是怀国公府,国公爷又是出了名的爱花,万一一个不好,可是要惹恼国公爷的,但眼下已有长乐县主与玲珑乡君先一步踏了进去,便也有胆子大的踩了进去。

    一旁发了半日呆的薛二小姐这才反应了过来,急了:“不可……不可随意进入……”

    即便是扬高了嗓子,却也抵不过如此多小姐、妇人的吵嚷声,早有身强力壮的妇人上前将拦路的仆从推到了一旁,踩进花泥自然不好受,一脚踩入其中自然就有娇生惯养的小姐尖叫了起来。

    场面愈发混乱,有人踩着花泥尖叫,还有人大着胆子向正中走去,这时候,再看长乐县主的脸色,估摸着显然不是什么菩萨显灵的“白莲花”了。

    随着玲珑乡君巴拉出的花泥越来越多,那所谓的“白莲花”也越来越完整的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这是什么?”有人问道,探出头去,而后立时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死人啊!”

    “死人?什么死人?”

    推搡混杂的混乱,长乐县主只觉的腿脚一软,跌在了花泥中,周围是看清楚那所谓的“白莲花”不过是白骨堆砌的一堆人骨,也不知是何人,竟硬生生的将人骨堆砌成了莲花状,“莲花”正中赫然是一只人头骷髅。

    越来越多的人看清了所谓的菩萨显灵和“白莲花”,有不少受惊之下昏倒的小姐妇人就有不少尖叫乱跑的。

    “阿南!”长乐县主把吓的面如土色的阿南叫了过来,伸手,“扶我起来,腿脚有些软。”

    阿南惊慌失措的伸手把长乐县主搀扶了起来,长乐县主看向这群混乱中最特别的那个女人玲珑乡君。寻常女子见到这种人头骷髅会怎么样?长乐县主只消扫一眼身边那群乱跑乱叫的女子就知道了,若是放在往常,玲珑乡君定然也是这般的女子,但今日,似乎有些不管不顾,竟是直接冲过去,也不害怕,双手发颤的摩挲着白骨直掉眼泪。

    ……

    混乱一直持续到也不只是谁喊来了官员,吏部、长安府衙与大理寺最终周转了一番,由吏部与大理寺共同前来了。

    即便两部人马赶到,可场面还是混乱的,薛二小姐六神无主,薛大小姐与国公爷又不在府中,那些前来供奉菩萨的信女还未离开,有几个甚至到此时都未醒来,还去宫里叫了女医。

    狄方行皮笑肉不笑的看了眼一旁几个吏部的官员,抬了抬下巴:“那些信女们怎么样了?”

    一旁的官员道:“有几个吓到了,虽然醒来,却胡言乱语,尖叫什么的……”

    狄方行不以为然:“女子天生胆小的多,这个不归我大理寺管……”他一边说着,一边回头去看那几个吏部的官员,“你们管么?”

    这话就有些挑衅了,不过吏部的官员也未生气,先时吏部尚书蒋忠泽与狄方行争锋相对,狄方行落了下风,说来狄方行也还不是针对他们,不过是对蒋忠泽无可奈何,这才刺上一刺罢了,刺便刺吧,反正也不少块肉。

    吏部的官员倒是不以为意,而后摇了摇头:“此是女眷之事,本也不归我们管,吓到的,放回去好生养着便是了。”

    狄方行没有吭声,算是默认了,而后复又听一旁的官员道:“薛二小姐又吵又闹,说怀国公回来会生气,竟叫了护院来阻拦我们……”

    狄方行轻哧了一声:“不用管她!薛二小姐也不过是做给国公爷看的,她眼下算是尽力了,戏演到这份上,国公爷也不会怪罪,你再派人去把那些护院请走吧!”他说着目光转向花圃正中,那一坐一站的一位乡君一位县主,心中暗道:好似就是这两位发现的异常。

第七百零五章 来人

    果不其然,先时还阻拦的不让人进来的薛二小姐做足了戏便让开了,远远的站着,似乎生怕牵扯上自己一般。这副模样……狄方行蹙眉,罢了,懒得与妇孺计较。他让人将闲杂乱跑的小姐妇人请到一旁,只留了几个还能说得清话的说说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方才我们看到花圃里有把伞……”

    “玲珑乡君跑去花圃里拿了起来……”

    “那伞一拿起来,这国公府就开始动了……”有几个信女说的一副心惊肉跳的模样,怔了一会儿,竟回过神来,“我知道了,是菩萨……”

    “快说!”问话的大理寺官员敲了敲笔,不耐烦道,“菩萨是仙人,不管人间事的,你赶紧说!”

    被训斥了一通的信女们回过神来,这才又道:“总之就是如此……国公府自己动了……”

    “那叫奇门遁甲。”大理寺官员奋笔疾书,一边写着,一边嘀咕了一句,“头发长见识短!”

    他虽然声音小,奈何信女们耳朵尖,竟是听到了,而后瞬间变了脸色:“你方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就是啊,你方才说什么了?信不信我回去让我爹爹参你一本?”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骂我们……”

    正是问话的紧要关头,狄方行不耐烦了,便呵斥了一声那记录官员:“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快问,少说些没用的废话!”

    身后信女与记录官员的争吵声听的人心烦意乱,狄方行伸脚踩了踩这暗红色的花泥,走入其中。

    长乐县主正站在一旁,脸色复杂的看着玲珑乡君,而玲珑乡君正抱着那一堆早已风化的白骨掉眼泪。

    这么个看起来柔柔弱弱,弱不禁风的女子居然抱着一堆白骨哭,狄方行看的心头一颤,回头看了眼吏部的那几个年轻官员,虽说他们脸上并无什么不同,但或许是他狄方行心里不舒服,总觉得这些年轻官员要笑话他一般。

    自从蒋忠泽横插一脚之后,大理寺早不如前了,以前在大理寺做事还能叫肥差,如今却着实没有几个人愿意来大理寺当差了。

    “下官见过长乐县主。”狄方行朝长乐县主施了一礼。

    长乐县主点了点头,却在狄方行准备开口之前先他一步开口了:“你别问我,我也不知晓,知晓的只有她。”她说着看向前方不远处的玲珑乡君,而后伸手指向一旁:“对了,就是看到了这把伞,她才不管不顾闯进这里的。”最开始她还觉得玲珑乡君神情有异,丢了宗室女子的脸面,而后便不这般觉得了。

    爱花的怀国公府里的花圃下埋了枯骨,这怎的说都不寻常啊!更遑论玲珑乡君的反应,似乎知晓枯骨的主人?这个想法一出,长乐县主便被自己吓了一跳,看到枯骨便能知晓主人?又不是仵作,就算再厉害的仵作都不能一眼就判定是谁吧!

    不过,这也不一定。长乐县主的目光转向一旁的狄方行,他方才捡起了这把竹伞,正在好奇的看着:“好似也没什么特别的,没有特别的在伞里加了机关什么的。”

    长乐县主想了想,正要说话,便听身后吏部的几个官员的声音响了起来。

    “特别的恐怕不是伞,是伞面上画的人吧!”说这话的是崔,他话音刚落,便令得身边的吏部官员连连应和,似乎也是这般觉得的。

    人么?长乐县主脑中灵光一闪而过,对了,供奉菩萨之前,玲珑乡君拜访的佛罗盘,阿南说是寻亲用的?她似乎知道了什么,这才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打量着伞面上的美人。

    那是个眉目自带忧愁之色的美人,正坐在窗边,凭窗而望。画中人是远景,自然无法描摹细致,只能依稀的辨认或者说感觉到美人带着忧愁,这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倒是跟玲珑乡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长乐县主暗道。

    这想法不过一闪而过,长乐县主便是一惊,如果……如果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呢?当然不是说玲珑乡君不是人,而是她如果先前有过姐妹呢!姐妹失踪,思及那佛罗盘,一切就说得通了。

    长乐县主有些激动,觉得自己当是猜的不差了,看了眼一旁的崔和王栩,虽然平日里与这两位没什么交集,这二位也不是会央县主的人,但少女心思,总是希望在他们二位面前表现一番的,长乐县主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便听王栩轻笑了一声,开口了:“我记得玲珑乡君应当不是明郡王的独女吧!”

    一开口便直中要害,长乐县主并不蠢,心知这两位估摸着已经看出门道来了,便兴致缺缺的走到一旁去了。这也都怪她,别说长安权贵族谱什么了,就连宗室中人的族谱都没记过,不曾去记,玲珑乡君又是如此不合群的人,一来二去,对于明郡王的那点事情,她也记不清了,没想到王栩居然能记得这些。

    一旁一位年纪稍长一些的吏部官员道:“确实不是独女,我记得明郡王昔时还有一个女儿,比玲珑乡君大一些,不过身子不大好,陛下便一直未曾封其为乡君,后来就不曾见到了,也不知道怎么了。”

    能靠一己之力混到这个位子上,又在如今人人皆想进的吏部混出头的自然眼力非比寻常,看了一眼,就发现伞面上的女子与玲珑乡君有几分相似,再看玲珑乡君这悲痛欲绝的表情,还有什么猜不出来的。

    一个姐姐,一个不见的姐姐,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不过……这就麻烦了啊!几个吏部官员看向一片狼藉的花圃,虽说不知晓玲珑乡君一个弱女子是如何认出这枯骨的主人的,但想必定然有她的理由,估摸着也不会认错,否则哪个弱女子敢抱着具枯骨这般哭的?涉及宗室中人,又涉及国公爷,而眼下国公爷又偏偏不在,再思及他们来时混乱不堪的场面,那些小姐妇人的嘴真的能堵上么?此事定然要闹大了,当然,玲珑乡君、明郡王等人估摸着也是要将此事闹大的。

    国公府这一回好像惹上麻烦了。

第七百零六章 请人

    “此事……”狄方行斟酌了片刻,心知不妙,再怎么不理俗事的宗室那也是宗室,姓李,天子的亲戚啊!怀国公又是老牌的世族,你看着有些日趋渐微,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旁人不知道,他可清楚的很,怀国公府还是有几分底蕴的,只不过没摆到明面上来。

    他狄方行坐到这个位子上可不容易,他又不是那等出身便高高在上的世族,行到如今全靠自己。为官多年,有些事情,陛下看重势必要管,但有一些能避还是避一避的好。

    这般想着,狄方行笑眯眯的看向一旁几个吏部的官员:“几位怎么看?”

    这个不软不硬的球踢了过来,那个为首的年纪大一些的吏部官员回了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道:“此事……不好说啊!”

    这就是一句废话,谁不知道此事不好说?

    狄方行暗骂了一句“笑面虎”看向一片狼藉的花圃,干咳了一声,正要开口,却见哭哭啼啼了半晌的玲珑乡君突然松开了手里的那一堆白骨,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的跑了过来,而后就在众人谁也未料到的情况下跪了下来。

    不管是吏部还是大理寺的官员被吓了一跳,额头上满是冷汗,忙不迭地伸手去搀扶:“不可,乡君!”

    陛下亲封的乡君这般朝他们一跪,要碰到那种没眼色的御史什么的,不得将他们集体参上一回?

    手忙脚乱的把玲珑乡君扶了起来,玲珑乡君一边哭一边磕头:“求大人为家姐做主!”

    眼下的情形,明眼人不消玲珑乡君说就已经猜出七八分了。

    不管是不是官员,总是男子,玲珑乡君那副弱不经风的模样看的长乐县主就有些不放心,便陪同在侧,怎么说都是宗室中人,若与民间百姓一道排排称呼什么的,估摸着还要叫一声表姐表妹。

    狄方行让人将长乐县主与玲珑乡君暂且带下去换洗一下衣裳,至于正中那堆砌的白骨,则专门找来胆大的仆妇将之小心翼翼的搬了出来。

    王栩站在一旁,回头见今日请来的那些信女,有胆大的时不时的还朝这边望来,眼神乱闪,偶尔窃窃私语,顿时看的一阵皱眉:“这……今日之事怕是要传出去了。”

    这些出身各异的信女,有出身不错的,也有寻常富户家的女眷,人多嘴杂,瞧着里头就有不少不是省油的灯,一句呵斥“不要乱说”估摸着也能通过所谓的“悄悄话”传出去。

    “这能怎么办?”狄方行瞟了一眼那些女眷,道“我的人已经下去同她们说不要乱说了,你说说看能有用么?就算是最会同这些人打交道的何太平估摸着也没有办法。”

    管不住悠悠之口啊!而且又是这样的事情,不出去乱传才怪。

    王栩扇了扇手里的折扇,对他一年四季手里拎把折扇的做派狄方行也习惯了,只见王栩不以为意,而是道:“你做了你该做的事情,至于旁人听不听,这就不是大人你能控制的了。”

    年轻的官员笑的一脸温和,如沐春风的模样却看得狄方行心惊肉跳:这般年纪就对官场规则驾轻就熟,出身又好,这往后的前途还用说?他眼下当真有种感觉,什么叫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要被拍死在沙滩上他算是知道了。

    不这样还能如何?狄方行朝王栩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转头去看清理花圃的官吏:“怎么样了?”

    清理的官吏突然惊呼一声出声:“大人!”

    “怎么了?”不管吏部的还是大理寺的都在这一声中放下手里的事情走了过去。

    那发现了什么似的官吏伸手指向脚下,神情微变:“这个……我看不懂。”

    怀国公府有奇门遁甲的变化这是众人所见的,说奇怪其实也不奇怪,如这等老牌世族,家里祖上布置过这等事物的也有不少,却不知为何那官吏会惊呼出声。

    待到众人走近,才见那被清理出来的一片赫然是一块平面的石板,石板上朱砂暗红似血,画着众人看不懂的符。

    虽说看不懂这是什么符,但即便是看着,都让人蓦地脚底生寒,几乎是立刻的,便有人脱口而出:“看着不像是什么镇宅保平安的东西啊!”

    民间有句话叫作“鬼画符”意思就是符这种东西画的乱七八糟的甚少有人能看得懂,看不懂,按理说也无所谓看着好与不好了。

    但事实上,真正有手段的阴阳术士所绘出的符虽说一样的看不懂,但不可否认的,确实能让人察觉出几分不同来,画的镇宅符看着不会让人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但画的阴邪之符便不好说了,甚至稍稍扫一眼,便会让人觉得浑身一凉,眼下随着石板上的泥污被拢到一旁,这种感觉愈甚了。

    “这是什么东西?”有人不解道,“国公府怎会有这种东西?”

    有心直口快的官吏瞟了一眼一旁不远处收拾出来的枯骨,道:“连枯骨都有,有这种怪东西有什么奇怪的?”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见了这两样东西,素日里来怀国公府,远远见着这花团锦簇,打理的井井有条的花圃夺回驻足停留一会儿,那时候只觉得美,现在么?大抵是看过了花泥下埋的枯骨与一看就阴气森森的符文石板,竟叫人觉得有些得慌。

    “这下好了,化作春泥更护花了。”有人间歇还不忘嘟囔了一句,得了狄方行一个白眼,这才不继续说下去了。

    “此物……”狄方行看的眼皮直跳,“一看就是不……”“不吉利的东西”他险些脱口而出,所幸临时反应过来,便改口道,“不同寻常的东西,我们不如先找个阴阳司的天师过来看看再说。”

    这世上之物一物克一物,天师不就克这种看起来阴气森森,邪气凛然的东西么?正好把他们喊来,也好过他们在这里乱猜。

    一旁的吏部官员凑到一旁说了几句,便听王栩道:“狄大人此话不错,既如此,我们便让人去请天师来了。”他这边还未说罢,一旁的崔已经打发身边的人拿着腰牌走了。

    狄方行点了点头,复又瞥了一眼那看起来阴气森森的石板,这才想起来问道:“对了,你们去请了阴阳司哪位天师?”

第七百零七章 道由

    王栩看了眼一旁的崔,虽说崔正蹲着身子,看着石板上的符文发呆根本没有理会他,他面上却也没有半点不自在,只是继续道:“既然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自然要请最好的天师了。”

    狄方行闻言一喜:“难不成你们去请的是李大天师?”

    “这怎么行?”熟料王栩竟摇了摇头,脸上仍然是那副如沐春风的模样,笑道,“李大天师日理万机……”

    狄方行跳着眼皮,心道:李修缘有什么个日理万机的?

    “陛下正是最用得着大天师的地方……”

    那算什么用得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近些时日对李修缘十分不满。以往的那些张姓大天师哪个不是陛下尊重的重臣?这大天师让李修缘做的那么憋屈,也算是第一人了。

    “最好的自然要留给陛下……”

    李修缘最好么?这个他狄方行倒是不知道,不知道他几分水准,不过胆小如鼠,外强中干倒是真的。

    “所以还是不要去打扰大天师了……”

    李修缘确实看哪儿哪儿都是毛病,若按昔时的阴阳司,李修缘这样的人能当个天师就顶天了,如今只能说是山中无老虎,李修缘这猴子称了大王。但实力不济就是实力不济,至少如今的李修缘还没有这样的水准能够胜任大天师之位,实力不济,难怪陛下不信任、不尊重了。狄方行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咦?不对!他点完头才反应过来,不找李修缘找谁?

    诚然,阴阳司自然是有不少有一技之长的天师、小天师的,但自有擅长之处,譬如杨公擅长堪舆、孙公擅长符医,梁妙真擅长炼丹,这几位呢,虽说是有几分实力,但其所长显然不是这里能用到的呀!

    一旁的王栩还在一旁笑的温和,道:“那些小天师又怕是实力不济……”

    “毕竟这次的事情一看就不是小事……”

    “所以,我们还是请天师吧……”

    “孙公不在京,杨公善堪舆,梁天师擅炼丹,这三位皆不是合适之人……”

    “那么剩下的就有两位了,胡克明此人你也知道,凶巴巴的,人又粗鲁,跟他也说不明白,没准还会把石板砍了……”

    “所以我们做主,请了卫天师来。”

    狄方行听得嘴角抽了抽,感情说了这么多的废话,你直接说最后一句不就成了?

    不过……狄方行想了想,又问王栩:“这位卫天师擅长什么?”

    王栩道:“没有听说过,那就大概什么都擅长吧!”

    要不是他一直都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狄方行真要以为他在跟自己开玩笑了。还什么都擅长?真是好大的口气!但这话也不过在心里想想罢了。

    一旁的大理寺官吏拉了拉狄方行的袖子,低声道:“狄大人,我觉得他们选对人了。”

    “你也觉得这卫天师什么都擅长?”狄方行问他。

    那官吏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老老实实的回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还废什么话?”狄方行剐了那官吏一眼。

    那官吏道:“不过下官虽不知道,但狄大人,您可曾听闻过这位卫天师办事有出过差错的?不管是昔时在钦天监也好还是进了阴阳司也好?”

    狄方行仔细想了想:“那倒没有……”

    那官吏道:“狄大人,您可曾听过这位卫天师自家的事情有出过差错的?”

    狄方行摇头:“好像也没有。”

    那官吏笑道:“那就是了。狄大人,你不觉得这样一个做事从未失败的人很厉害么?虽说她年纪小,看起来用民间的话说就是嫩的很,但她办事从未失败过,这不就是厉害?”

    “你这样说的话……”狄方行怔了一怔,狐疑的瞟了他一眼,“好像也挺有道理的,可万一……本官是说万一她只是运气好呢?”

    那官吏肃然道:“那更厉害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大运道之人啊!我们请了她,不就代表此事能成了么?说不准大人还会因此得了陛下的亲眼什么的。”

    “都这种时候了,亲眼什么就罢了,我狄某人这辈子估摸着也在这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到头了。”狄方行对自己倒是看得明白,他身后没有什么真正的靠山,再往上,便是侥幸上了,怕是也站不住,就如李修缘那样,实力不济,站不住脚,就算大天师又如何?陛下心底里到底是没有把他当成真正的大天师来尊重的。

    “不过,”狄方行捋了捋须,“事情既然到了咱们手里,就要办好了。”他说着看了眼那头的几个年轻的吏部官员,“莫要丢了我们大理寺的脸面!”

    那官吏忙道:“是。”

    “看不出来你还怪机灵的。”狄方行伸手拍了拍那官员的官帽,笑骂道,可不是么?这官吏其实没有说错,一个做事从未失败的人,这也委实太厉害了,也不知自己怎的先时就不曾想到呢!

    ……

    请人去阴阳司一个来回也是要时间的,正巧长乐县主与玲珑乡君那里妥当了,他们便先过去了。

    进去的时候,玲珑乡君与长乐县主已经坐在大堂中了,薛二小姐坐在一旁,活像个客人一般,盯着手里的经书嘴巴动着,念念有词的模样似乎在念经,同不存在一般。

    如此也好,狄方行暗道,随即上前向还在抹眼泪的玲珑乡君见礼:“下官见过长乐县主、玲珑乡君!”

    “虚礼便免了吧!”长乐县主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转身看向哭哭啼啼的玲珑乡君,“玲珑,你可以说了吧!”

    玲珑乡君点了点头,见人都来了,这才说了起来。

    “家姐长我五岁有余,我自小同家姐关系便甚好,家姐身子不好,这一点并不是秘密……”玲珑乡君说着越过狄方行看向他身后的王栩和崔,道,“是也不是?”

    崔点了点头:“不错。”

    “以前阴阳司替家姐算过,说家姐出生的时辰日子不好,阴日阴时,八字轻飘,容易沾惹邪祟,”玲珑乡君道,“所以家姐的身子一直不大好,陛下也一直未曾下封乡君。”

第七百零八章 此人(4K长章)

    “我性子沉闷,与旁人玩不到一起去,是以不大合群。见过我的人不多,这一点县主也是知道的。”玲珑乡君说着看了眼长乐县主。

    长乐县主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玲珑乡君笑了笑,道:“家姐也是,我姐妹二人虽出身宗室,但真正说起来,见过我姐妹二人的人并不算多。”

    “家姐身子一直不太好,但我们姐妹关系很好……”玲珑乡君边说一边又哭了起来。

    长乐县主看的眉头直皱,心道真是嗦!但这等情形之下,还真不好说什么,嗦便嗦吧,她能讲清楚就成了。

    玲珑乡君继续道:“那一年元宵节,我想出门看灯,姐姐便陪我一同去了,因着姐姐身子不好,父亲并不准许姐姐随意出府,我们便偷偷的,让姐姐扮成我身边的丫鬟出来了。元宵节出门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一直不曾出什么事,没想到那一年却出事了。”

    “我与姐姐一直手拉着手不曾走散,却让贴身的婆子同我们走散了,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左右我认得路,但我不曾想到有人早在暗中盯上了我们,不,准确来说盯上的不是我,是姐姐。”

    “那些人把姐姐拖走了,我不肯松手,追了上去,还因此摔了两个跟头,那些人亮了刀,似乎是怕我坏事,最后……我还记得是姐姐主动松开了我的手,我挨了一闷棍,晕了过去,待到醒来,便连忙央了父亲去找,那几年官府、父亲都一直在找,却什么也找不到……”玲珑乡君捂着脸低低的哭了起来,“我们什么都不求,只求姐姐活着就好了,但终究还是找不到了!”

    “大家都说姐姐出事那天就已经死了,我却一直不信的,我有时候也会想是不是姐姐被什么人救了下来,只是失去了记忆,不记得我们,这才没有回来?”玲珑乡君啜泣着说道,“哪怕天各一方,只要活着便好。”

    “我一直很后悔,如果那天姐姐不曾陪我出门是不是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玲珑乡君哭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求,寺庙也好,道观也罢,都求,却不料今日……”

    堂中很安静,就连在一旁默默念经的薛二小姐都不由停了下来,看向说话的玲珑乡君,心里有种涩涩的感觉。

    “原来是这么走丢的!”几个吏部的官员对视了一眼,了然,似乎是想到什么了一般,有人口型比了三个字“国子监”,国子监前不久一位学子的妹妹也是如此失踪之后便再也不见了的,同样的八字轻,同样的失踪。聪明人已经猜到了这两件事大抵与怀国公府脱不了干系,但猜到是一回事,放到明面上来又是另一回事。

    就像这世间,很多事情,人们不是心里猜不到,但真正放到明面上来查的,还是要通过某件事牵引出来的。譬如今日,在怀国公府中发现了骸骨,这件事已经被摆到明面上来了,自然就不得不查了。

    狄方行捋了捋须,问道:“你又是如何证明这是你姐姐的尸骨的?”

    玲珑乡君道:“我姐姐有腰伤,因着姐姐身子不好,年幼时不小心从假山上掉下来,就受了腰伤。”她比了比位置,“这个地方,此事昔日太医署已退的杨老大夫也知晓的,他便是经手人,最清楚是什么位置。那尸骨受伤的位置一模一样,而且看着身高跟我差不多,家姐走失时的身高也与我如今一般无二。”

    狄方行道:“虽说乡君说的有理,但仅凭腰伤与身高怕是……”

    玲珑乡君又道:“我自幼与姐姐一起长大,可以说是最清楚姐姐的人了。除了腰伤,右手手肘,姐姐小时也受过伤,还有下巴,这尸骨的伤,每一处都与我姐姐吻合,我有预感,这一定是姐姐!”

    狄方行想了想,还想继续说话,便听外头响起了一阵喧哗声。

    狄方行口中一顿,看向外头:“何人在外头喧哗?”

    几声女子与男子的话语声后,在小厮的带领下,一位穿着阴阳司官袍的女天师走了进来。

    虽然那张脸看起来却不过仍然是个半大的孩子,但因着一脸严肃之色,看起来倒有几分气势。

    “那个石板我看过了。”卫瑶卿瞟了眼外头的石板便收回了目光,“这种是阴邪的镇鬼符,外头的是镇鬼大阵,那具白骨被控制在阵的中心,不过是为了引来鬼祟所用。”她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四周,“这府中恐怕有人很容易招惹邪祟……”

    话未说完,一旁的薛二小姐便忙跳了起来:“莫看我,跟我没关系,道婆说了,我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来渡劫的,我……”

    “好了,薛芷柔,这里没你什么事,闭嘴!”长乐县主看不下去她那蠢样,骂了一句,复又看向前来的女子,“所以你的意思是那白骨是为了引鬼祟所用的,那这所谓的镇鬼大阵又有什么讲究呢?”

    “那具白骨的主人生前怕是八字轻乎,容易招惹邪祟的那种人吧!”她漫不经心的说道,仿佛并未看到周围几人顿变的脸色,“只有这种人的骸骨才能将鬼祟聚集到此,进行镇压!”

    女孩子一边说着一边嘟囔了一句:“这种东西按理说都是乱葬岗或者万人坑才用的,为什么这怀国公府……”

    “定是他们!定是他们害了我姐姐!”玲珑乡君尖叫了起来。

    那才过来的女孩子被吓了一跳,怔怔的,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这模样,真是看不出哪里有什么不对的,王栩暗道,只不过他们从头至尾都在场,所以自然没有漏过刚才少女“有意无意”、“心直口快”“不小心”的嘀咕声。

    看似寻常的嘀咕声,却每一句都正中在场某些人的下怀,瞧瞧玲珑乡君怒极尖叫的模样就知道了。

    “乡君放心,此事,我等必然会给你一个公道……”

    玲珑乡君边哭边道:“还查什么查,证据确凿啊!这薛家自己做了亏心事怕鬼,害了我姐姐啊!还查什么查?我李姓族人的性命就这么不值钱的么?她薛家如此矜贵,矜贵的要爬到我李家头上来了……”

    虽是女子的哭诉,但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齐齐色变,就连一向脑子不大好使的薛二小姐也变了脸色,察觉到这话传出去可是要掉脑袋的,是以忙干巴巴的辩解道:“乡君莫要胡说,我……”

    “我不管,我就是告到陛下面前,也要请陛下给我李氏族人做主!”

    长乐县主听的也是勃然大怒,不过怒虽怒,到底并没有同这一对姐妹深交过,所以,理智尚在,自也看得出这位柔柔弱弱、弱不禁风的弱女子玲珑乡君不是省油的灯。

    就连“她薛家如此矜贵,矜贵的要爬到我李家头上来了!”这种话都敢说,显然是故意的,以退为进,即便自己会被怪罪,但这种以退为进怕是想要即便搭上自己,也要叫薛家掉一块肉了。

    “国公爷和大小姐还没回来么?”狄方行看了眼一旁被吓的六神无主,眼神慌乱的薛二小姐,知道她不顶用,便问了句这个,看来此事,还要等到真正做主的人回来才行。

    一旁的仆从摇了摇头:“已经着人去找了,但大小姐与国公爷还未到家。”

    “既然如此,”狄方行想了想道,“便等国公爷他们回来,此事必须要国公爷当面给个解释才行,不是么?”

    “有点道理。”一旁脸色未变的站了片刻的崔道,“但我有一事不明,”他顿了顿,不知道为什么,去看了眼一旁同样一脸茫然的女天师一眼,道,“那把伞。”

    国公府花圃下埋了骸骨,还布了阴邪的镇鬼大阵,这事情定然与国公府脱不了干系这一点自然是应当的。但今日这事之所以会被发觉,说起来,还是因为玲珑乡君看到了那把伞的缘故,拿起了伞,触动了大阵,埋在花泥之下的骸骨才得以重见天日。所以,这一切应当是有人刻意引导的,而且就用了一把伞。

    玲珑乡君听的一滞,道:“那把伞上的人画的就是家姐,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才这般激动。”

    一旁早有官吏将伞拿了过来,王栩撑开竹伞,先看内里,同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竹伞并没有什么不同,也没刻下什么痕迹,那么剩余的便是伞面了。

    王栩盯着伞面看了片刻,指尖摩挲了一会儿,又细细嗅了嗅,道:“用料也是街上随处可见的,那么唯一可以看得,就是作画者的笔触了,这画的说实话,同丹青高手并不能相提并论,也就是一副寻常的美人图而已,书画造诣也马马虎虎,算是一般,看不出什么来。”

    可以说,画画的人画技中庸,用料中庸,伞面也中庸,这种处处中庸之人随处可见,这如何去找?

    “我知道。”玲珑乡君在一旁盯着那伞看了片刻,突然道,而后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道了一句“菩萨保佑!”

    “我昨日来时便做了梦,梦到菩萨同我说会让我得尝所愿,可见这便是菩萨给的啊!”她一边说着一边落泪,“信女感谢菩萨!”

    一旁还在六神无主的薛二小姐仿佛瞬间找回了主心骨一般,神情虔诚的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道了一句:“菩萨保佑!”

    都是信女,这种事也不好说什么,众人看了片刻收回了目光。

    狄方行这才道:“菩萨保佑不保佑另说,我们要先找到画画的人,此人定然知道什么……”

    “还用知道什么?”也不知道是哪句戳中了玲珑乡君的痛脚,她尖叫起来,“证据确凿,伞是菩萨托梦送给信女的,还用知道什么?狄方行,难不成你想官官相护?还护着姓薛的不成?难不成你也想和姓薛的一样,爬到我李氏头上来……”

    狄方行吓的面如土色,腿脚一软,当下便跪了下来:“乡君!慎言啊!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只是……”

    玲珑乡君冷哼一声,素日里官场上的那一些她看不懂,父亲也不理这些俗事,但她知道,她姓李,欺负她便是欺负了李家的颜面,那便是伤了天家的颜面,管他多大的官,都不能伤了天家的颜面,否则那便是造反,有异心,当诛九族!

    有些事情不用想太复杂,只要明白这些简单的道理便已经足够了。

    “怀国公还不曾回来么?”玲珑乡君早让身边人去明郡王府报信了,“若是父亲母亲都来了,还不见怀国公的话,那难不成是那怀国公想要畏罪潜逃?”

    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宗室女子绝非省油的灯,她或许不通官场,但说起诛心之言却是没有半点退让,直将一旁的薛二小姐吓的浑身发抖。

    如此便只能等了。

    众人皆在堂中坐了下来,王栩与崔说了几句,崔点了点头,他便拿着伞走了过来。

    卫瑶卿抬头看了他一眼,倒是也没有半点惊慌,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而后不等他开口便道:“这伞同我无关。”

    “你若是不信的话,我可画给你看,你也许丹青不是最妙的,但看看是不是同一人所作还是看得出来的吧!”少女说道,“这伞同我无关。”

    这伞确实不是她画的,是昔日黄石先生曾为那位明郡王家的病弱的如西子捧心般的美人所画的一幅画,描摹到伞面上的是裴宗之,也不是她。

    她只是请他们画了一把这样的伞而已。

    她知道镇鬼大阵之后,就知道这花圃下定然埋着人,与其再去找一个这样体质的人,当年第一次施展续命之术死去的那一位不就正好能埋在此处做阵心么?

    八字轻飘的人本就不多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若是怀国公也懒得再找了,直接用了便是了。而后推算了一下怀国公施展续命之术的年份,再查查那一年所报的失踪案件,虽说找起来麻烦,但八字轻飘的人同样的又是病秧子,这就好找多了,她寻了多日,终于可以肯定,那一次的多半就是那位明郡王家的病弱小姐了。

第七百零九章 能耐

    夕阳西斜,长安城里临街的店铺依旧开始热闹了起来,这长安夜的繁华总是天下旁的地方无法比拟的。街上人来人往,行径的路人摇摇晃晃诉说着白日里发生的趣事。

    一辆马车在热闹的街市中穿行,虽然不大,但稍有眼力见的还是能一眼看出这马车的装饰看似不起眼,却是实打实的千金之木,这样的马车,就算是在这座卧虎藏龙的长安城中都不多见,可见马车主人身份非同一般。

    “快一些!”薛大小姐掀起车帘的一角向外望去,见两畔店铺头上高悬的灯笼微微摇晃,荡起橘红的暖色阴影,一眼扫去,大半的路人脸上都带着几分笑意。

    这就是长安城,偌大的长安城,即便发生什么事,多的是不受影响的百姓。即便是曾权倾一时的权贵,一朝倒台,很快也不会有多少人记起了。

    赶车的车夫额上冷汗涔涔,他是几十年的赶车老手了,但在这样的闹市中,再厉害的老手也不行啊!

    家里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不过也是今日才知道的。但你若说以往一点都察觉不到,那是不可能的。花圃中埋着骸骨,思及此,她就不由打了个寒颤。

    祖父暗地里做下的那些事情,今日终究是被人撕了开来。而做下这件事的,不消想,她就已然知道是谁了。她原本以为自己脾气不小,却不料那个女孩子脾气更大,会还手。

    显然以德报怨不是她会做的事情,你若欺我辱我,我便还之才是她会做的事情。三妹妹的事情就不就是一个例子么?

    其实不是没想到她会还手,可想必就连祖父都没想到她会这般还手。

    薛大小姐目光落向从身边向后退去的行人,那一张张各式各样的笑脸在她视线中渐行渐远,她终究是叹了口气,她其实不信神佛,只信自己。但在这一刻,她忽然信起了以往在自己看来虚无缥缈的因果。

    掩埋在那一簇艳丽奢靡深处的是皑皑白骨,与世无争的富贵闲人皮囊之下藏着的又是什么呢?莫名的,让她想起了那一日那个女孩子和她说的话。

    她薛止娴从来不傻,但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开始信起了那个女孩子与她说的话。她知道这样不对,那一日女孩子和她说的话不能多想,越想,便越会深信不疑。甚至此时,连她自己都开始信起了那个女孩子。

    放下车帘,车外橘红的光影斑驳的落在车壁上,明灭跳跃,她的心里也在同样的忐忑跳跃。

    或许直到此时,她才明白那个女孩子的目的,她在她的心里放了一粒沙,不痛,却能让她每每想起,都硌得慌。她知道她其实不该中道的,她知道女孩子是故意的,但那粒沙,她除不去,她心里已经开始怀疑祖父了。

    或许这就是那个女孩子的高明之处,即便你知道她是故意的,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去怀疑。

    疾行的马车穿过闹市,停在了一间不起眼的民宅前,在宅子门口候着的小厮正着急的四望间,视线里终于出现了一辆马车,而后从马车上走下来的不是旁人,正是薛大小姐。

    小厮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叹了口气,上前:“大小姐!”

    薛大小姐点了点头:“祖父呢?”

    小厮方才还笑着的脸上突然一滞,表情有些微妙,薛大小姐了然,便也不再问了,只道:“你带我进去吧!”

    小厮这才弯腰伸手请薛大小姐进去。

    宅子不大,从规模上看不过是处普通的民宅,但走入其中,方知其内另有乾坤,这是祖父在外头的宅子。

    说来也可笑,薛大小姐翘了翘唇角,便连她也是头一回进入这宅子内,今日若非事出突然,她也不可能来到这里。即便大家都说祖父疼她,看重她,但不可否认的,祖父有太多的秘密没有告诉过她。真是可笑,明明是对手,却偏偏是那个女孩子的施压,让她进一步了解了祖父。

    普通的民宅里,一眼望去,却已看到了数个暗卫,对她,或许那些暗卫也未有意遮掩身形,所以,薛大小姐看的清清楚楚。

    夜风吹起,薛大小姐不知怎的,竟从心底里生出几分冷意来。她脚下发凉,步子略略慢了慢,小厮便回过头来,不解的看着她:“大小姐?”

    “没事。”薛大小姐笑了笑,摸了摸胳膊,“入秋有点冷了,快带我去见祖父吧!”

    “是!”

    ……

    随着小厮过来的时候,怀国公并没有坐在堂舍内,而是身上披了件松松垮垮的外袍,紧绷着脸,脸色有些难看。祖父的身子状况一直堪忧,如这样入秋之后更是容易受凉,是以,一般都会在屋舍内见人,以免贪凉。今日却站在了外头,似乎已经无暇去顾及贪凉不贪凉的事情了。

    薛大小姐走过去,欠身施礼:“祖父!”

    怀国公没有理会她,只是目光掠过她看向她身后的小厮:“都退下吧!”

    小厮忙退了下去,暗卫也退远了些,主子有话要说,他们自然不该听的。

    待到周围人都退开之后,薛大小姐只听怀国公冷笑了一声,而后“啪嗒”一声,一枚水头极好的碧玉扳指扔到地上被摔了个粉碎。

    “祖父息怒!”薛大小姐忙低头道。

    但这一句“祖父息怒”显然没有任何作用,怀国公冷笑过后,怒道:“好……好个丫头!脾气真是大,老夫倒真是小瞧了她!”

    薛大小姐想了想道:“此事还未查,不一定……”

    “还用查?看看这手段便知道了,借力打力,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且看此女每每得胜的手法,她最惯用的就是这一招借刀杀人!”怀国公一声冷哼,“真是好大的胆子!”

    薛大小姐心道:可不是好大的胆子么?这胆子恐怕整个长安城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她是在不服气我薛家找她卫家的茬?胆子倒真是大,如此叫老夫吃瘪的这世上恐怕还没有几人!”怀国公冷笑道,“老夫倒要看看她到底有几分能耐!”

第七百一十章 走眼

    薛大小姐站在原地低头不语。很多时候都是祖父提点她,当祖父真正发火时,她是不能说话的。有时候,她也会怀疑,自己仿佛就是祖父的一枚棋子,用时提点半分,不用时,便不准她有所异议。

    “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不曾想,老夫竟看走了眼,这女子小小年纪,不止脾气不小,手段也不是小孩儿的手段。”怀国公冷笑一声,“以往老夫倒是顾念着辈分,不欺负这些小辈,但这个小辈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依老夫看,整个卫家,就算是卫同知她也没放在眼里!”

    “这手段真是够狠,七寸啊,不多一分,不少半寸,老夫真是没想到,这种事情都会被她翻出来……”

    薛大小姐心中一凉:虽然知晓此事跟祖父脱不了干系,但是亲耳听到时,那种感觉,还是复杂的难以言明。

    “真是混账!”怀国公冷笑,“也罢,如今她占得先手,我薛家却是不退也得退!”

    薛大小姐在原地沉默了片刻,问道:“祖父,那我们……”

    “就说老夫身子不好!”怀国公说罢,随即冷笑起来,“就算她计谋百出又如何,此事……若是能成,怕是陛下也不会怪罪于老夫。”

    薛大小姐越听越是心惊,正惊疑不定间,怀国公一甩袖子:“几个孩子里,你最是稳重,所以老夫将此事交于你处理,该怎么做想来你应该懂。”他道,“你先顶着,实在不行,将此信进宫交给陛下!”

    “放心,陛下正是为子嗣之事发愁之事,有人对李氏下了咒,陛下岂能心安?否则你道李修缘怎会这些天连遭陛下责骂?还不是因着此咒无解?我等不过是为陛下寻了另一条出路罢了。”

    薛大小姐垂头,眼神闪了闪,低低应了下来。

    ……

    “什么?怀国公出事了?”等到夜半的宾客与吏部、大理寺的官员等了那么久,便等来这么个消息。

    玲珑乡君当下便不愿了,怒道:“定是他想要称病脱罪!他定然……”

    来报官吏拭了拭额上的冷汗,道:“禀乡君,怀国公是乍闻之下,一时情急,便昏厥了过去,醒来过后,已唤了太医过去了,听说是……听说是……”

    如此吞吞吐吐看的人火冒三丈,有官员问道:“有话快说,听说什么了?”

    来报官吏这才道:“中风了。”

    中风?在一旁支着下巴打盹的卫瑶卿一下子醒了过来,睡意全消。这可真是……巧了啊!什么病不好得,偏偏是中风?话说不清了啊!

    怀国公这一病可真真是将一个“拖”字诀演到顶峰了。

    不管众人信不信,官吏还在说着:“太医们都已经过去了,毕竟此事……重大,所以都不敢懈怠。太医们都说国公爷是当真中风了,毕竟国公爷平日里身子就一贯不大好,又是这个年纪了,情急之下,素日康健的老人都多有中风的可能,太医们瞧了,说国公爷确实是中风了。”

    若真是中风,此事还真是一时半会儿不能了的啊!狄方行看了眼那边几个凑在一处私语的吏部官员,又看了看一旁愤怒不能自持的玲珑乡君,一时半会儿当真有种无计可施之感,他揣度了片刻:“这件事……怕还是要等国公爷身子好一些……”

    “他若是好不了了呢?”玲珑乡君怒道,不得不说,当一个女子真心要追究一件事时,确实难缠的厉害,“若他只是装的呢?”

    “早不中风晚不中风,偏偏这时候中风?”玲珑乡君冷笑,“焉知不是一把年纪了装病脱罪?”眼下玲珑乡君正是对薛家恨之入骨之时,口中的话自然不会好听,也不给长乐县主面子,当场便骂了出来。

    狄方行闻言,忙道:“这个……自然是会让太医查清楚的,若是国公爷的病蹊跷,自然还是要让薛家给个说法的……”

    “那什么时候查清?”玲珑乡君不依不饶,“难道还能让他一直这般中风下去,安度晚年不成?我姐姐的事情,定然要让薛家给个交待。”

    “乡君,这……”狄方行正想继续辩解。

    便见玲珑乡君抬手制止了:“好了,你不用说了。明日我便要同父亲母亲一起进宫面见陛下,残害宗室,此事,薛家当诛九族!”

    “乡君息怒!”一旁一位吏部官员开口了,“此事且不说骸骨是不是令姐的,便真是令姐的,也该查清楚令姐到底是何人所害,若是国公府亦不过是受害者……”

    “本乡君算是看明白了,你们都是官官相护,真是……真是好大的胆子!”玲珑乡君一脚踢翻了一旁的灯架,愤愤道,“既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本乡君也懒得与你们多说,哼!明日进宫,倒要看看陛下是如何个说法?”

    说罢这话,玲珑乡君便扬长而去。

    几个官员面面相觑,其实这话方才的吏部官员没有说错,真要办案子便该如此办,不能凭借臆测去做事。但愤怒中的玲珑乡君根本不会听,她已经认定此事是官官相护,自然不会相信他们所言,所以明日这一出金銮殿大闹是定下了。

    卫瑶卿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看着玲珑乡君甩手走人。其实别说玲珑乡君了,就连她也不相信怀国公会如此凑巧的中风了。但她相信,薛家若真说怀国公中风了,至少太医署那里必然查不出什么来的。

    其实,若怀国公当真中风,反而是件好事,至少比起怀国公来,薛大小姐显然要好对付的多。但这极有可能不是,若怀国公并非真的中风,便大可借着这一病,暗地里行事,那还是防不胜防。

    不过不管如何,眼下怀国公府暂且有明郡王一家盯着,想必会消停不少。

    等了大半夜,她也累了,看了半夜的戏,卫瑶卿起身向几位仍然留在原地的官员告辞:“诸位,这里若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不知我可否离开?”她解释道,“明日……明日安乐公主那里还有请……”

    狄方行正手忙脚乱之时,闻言挥了挥手,便放她离开了,她也懒得再同正在一旁低语商议的王栩崔细说,只拱了拱手,算是施礼,离开前,复又看了一眼一旁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薛二小姐,这才走了。

第七百一十一章 不知

    “中风了?”

    在怀国公府等到半夜,原本以为回来应当都早已歇下了,没成想,刚经过回廊,便听到了一旁祖父传来的声音。

    王栩怔了一怔,虽是诧异,但还是走了过去:“祖父!”顿了顿又道,“这么晚还没睡啊!”

    “老夫倒是想睡啊!”王老太爷披着斗篷坐在一旁,斗篷上似乎还有些水汽,想来已经等了一会儿了,他伸手捂住唇口,打了个哈欠,明显已有了困意,嘴角却翘了起来,呵呵笑了两声,摇头自嘲:“这怎么睡得下去?遇到这种事情谁睡的下去?”

    王栩道:“这真是没有想到。”

    “是没有想到,但也早该想到的。”王老太爷轻抽了一口气,给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王栩听懂了。没有想到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这种事情会被翻出来吧,而且还是在完全没有意料到的情形之下,还被最不应该发现的正主玲珑乡君发现。至于早该想到,大抵便是既是自己做的,就该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人翻出来吧!

    “猝不及防,步步紧逼,转头一口,一击致命!”王老太爷评价道,一边说一边还打了个哈欠,显然睡意已浓,但偏偏眼中光芒大盛,显然正说到兴头上。

    “做了事,就不要想着能瞒一辈子,能瞒一辈子是运气,但多数时候,真相是不可能瞒一辈子的。”王老太爷边说边啜了一口还温着的热茶叹道,“老夫在想,若是老夫此时是薛行书那老儿,老夫该怎么做。”

    王栩沉凝了片刻,若有所思道:“国公爷中风了。”

    “说中风那就是中风了!”王老太爷似有所指的轻笑道,“拖字诀用的不错,但明郡王一家子恐怕不会善罢甘休的。”

    王栩道:“虽是宗室,李氏族人,但终究还是仰仗陛下而已。”如明郡王这样的一家子富贵闲人,没有实权,即便位高,但譬如半空之中的空心楼阁,一旦支撑他们的陛下放手了,明郡王他们便是闹腾也闹腾不出什么来。这话听起来有些难听,民间的百姓将李氏族人这些皇亲国戚视为天子同族,地位非比寻常,但在真正手握大权的人看来,明郡王这一家子充其量也就雷声大雨点小罢了。

    在这里没有旁人,王栩倒是不怕说实话。

    “薛家是在拖,与其说让明郡王一家放弃,不如说只要说服陛下,此事他便能脱罪。”王老太爷道,“实在不行,薛家不是还有一块藏了多少年的免死金牌么?这牌子在外流落了四百年,也是时候交换给李家了。”

    对哦,倒是忘了薛家还有一块免死金牌。王栩心道:“这一次中伤在所难免,但要翻身恐怕不是这么容易的。”

    “七郎,你当日质疑老夫时的胆量去了哪里?”王老太爷瞟了他一眼,“你既质疑老夫抵挡不了长生的诱惑,怎的不质疑一番陛下?”

    王栩听的心头一跳,猛地抬头看向王老太爷:“祖父是说薛家恐怕……”

    “待时机成熟,若是薛家手下的能人异士真有几分能耐,你猜陛下会不会支持他?”王老太爷冷笑。

    王栩额上冷汗涔涔:“那就糟了!”

    “且不说陛下怕不怕死,便说太子故去之后,陛下身边便没有储君之选了,偌大的江山,即便眼下陈善作乱,却也不妨碍陛下考虑身后之事,若是薛行书那老儿此时觐见,你觉得陛下会不会换了态度?”

    “我……不知道。”王栩苦笑,“这些委实不敢想。”饶是他自诩大胆,但有些事情还是不敢想的。

    “这一招呢,说聪明也不见得有多聪明,但管用。薛行书那老儿手里掌握着一个所有人都觊觎的秘密。”王老太爷叹道,“长生嘛,是人谁不想要长生?就是前朝也是因此而拱手葬送了大好的江山,你道算尽前程,刘姓皇族的阴阳术造诣难道不厉害?终究是跳脱不出七情六欲的念想而已。”

    “没有人知道薛行书那老儿手下的阴阳术高手进行到哪一步了,但想必日前还不到拿出来的时候,所以薛行书还拖着。”王老太爷将手中茶盏中的清茶一饮而尽,“我们且在一旁看着吧!”

    ……

    怀国公府里灯火通明,那些大理寺与吏部的官员除却走了几位大人之外,剩余的并没有离开,那些今日前来供奉菩萨的女眷也三三两两的离开了。

    薛二小姐站在一旁有些惧怕。今日的事情即便一开始她想不明白,到现在却也想明白了,好好的供奉菩萨,却惹出了这样的大麻烦,即便这并非她的本意,连她本人也不知道好端端的念经礼佛怎会变成了现在这样,但她知道,这一回祖父定然不会放过她。

    不过这惧怕也不过惧怕一瞬而已,她便已经释然了:不放过又怎么样?祖父中风了,一个中风的老人家能做什么?薛二小姐想起曾经见过的中风老者,歪歪的躺在床上,斜着嘴巴,嘴角哈喇子流了一地,那模样真是又可怜又叫人嫌弃。

    这样的祖父可不是平日里的祖父了,她还有什么惧怕的?

    “小女可否先回去歇息了?”虽然她什么都未做,但在一旁跟着站了半日,还是又累又困。

    一旁的官员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薛二小姐伸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正要离开,却听前头响起了一阵喧哗,随着小厮的惊呼“大小姐”,正要离开的薛二小姐脸色微变。

    大姐姐回来了,那么想必祖父也回来了吧!

    果然,随着喧哗声,带着一身夜寒,披着斗篷的薛大小姐在身边丫鬟小厮的簇拥下走了进来,薛二小姐在一旁冷眼看着她做人,向那些官员道歉,又让厨房开火,煮些夜宵送来。

    待忙完这些,得众人感激过后,薛大小姐才看向一旁站了好一会儿的薛二小姐,看了片刻,却是回过了头去:“罢了,你……”

    这话说的……薛二小姐怒从中烧:“今日之事我不知道。”

    薛大小姐白了她一眼:“看你这样也知道你不知道,罢了,便连我都没有料到你又怎会知晓?你回去歇着吧!”

    什么意思?原本要回去歇着的薛二小姐瞪眼:薛止娴什么意思?是说她蠢么?

第七百一十二章 清晨

    “你什么意思?”或许是强压着性子压了不少时日,这一刻被薛止娴漫不经心的态度激起了几分性子,薛二小姐拉着薛大小姐不肯放手。

    “没什么意思。”薛大小姐压低了嗓子,疲倦的看了她一眼,“祖父病了,你的事情我不插手,但你不该插手的事情最好也别管。否则休怪我无情。”

    “你是觉得我会办坏事?”薛二小姐愤怒的瞪着她。

    薛大小姐瞟了她一眼,看向四周:“难道不是?”

    薛二小姐当然明白她的意思,道:“这次的事情同我无关……”

    “当然同你无关,你有本事做出这么大的事情么?”薛大小姐反问了一句,只叹道,“祖父病了,咱们薛家今时不同往日,你素日里行事低调些……”

    薛二小姐撇了撇嘴,轻哧了一声,道:“今时不同往日?咱们家会落到如今的地步还不是都怪祖父?”她再蠢也想明白怎么回事了,多半是祖父在背地里害了人,结果被人翻出来了,左右他们薛家袭爵,就算祖父当真当一辈子劳什子的富贵闲人也比弄出这么一堆破事来得好。此刻,对于祖父,她是怨的。

    “少抱怨些,你姓薛,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薛大小姐冷笑了一声,转身离去,若能改变,薛芷柔以为她愿意摊上这么两个姐妹?

    ……

    第二日睁眼醒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卫瑶卿一阵恍惚,以为还早得很,却听到了外头枣糕淅淅索索敲门的声音:“小姐,该起了!”

    哦,对了,已经入秋了,早上也没有春夏时亮的那么早了。

    卫瑶卿应了一声,外头的枣糕便推门走了进来,门一推便带来了几分雨水的潮气,她在门口将伞倒竖在一旁,小丫鬟嘀嘀咕咕的说着早上见到的琐碎日常:“早上又开始下雨了,这个天啊,一会儿小姐还是跟着老蔡坐马车去当值吧!”

    她将清粥小菜端了进来,看到自家小姐安安静静的坐在桌边喝粥。

    枣糕年纪不大,却已经忍不住开始嘀咕唠叨了起来:“昨晚小姐挺晚回来的,老夫人夜半起来还问了问小姐,让门房留着门,说不然的话,小姐又只得翻墙了。”

    女孩子闻言莞尔,唇角笑意加深:“其实翻墙也无妨。”

    “老夫人说不行。”枣糕将小菜往她面前推了推,“说哪有进自家家门还要翻墙的?”

    卫瑶卿笑了笑,继续低头喝粥。

    小丫鬟碎碎念的声音在耳畔响着,想一出是一出的:“小姐,最近大老爷也问过小姐好几回呢!老夫人在暗地里夸小姐就是福星,小姐回来之后,家里平平安安的,都没有发生什么事……”

    安静的喝完粥,听小丫鬟碎碎念完起身,卫瑶卿起身:“好了,平安不是好事么?我要走了。”

    “小姐记得带伞!”枣糕连忙放下正在擦拭屋内博古架的事情,跟了上来,拿起放在屋外的伞递了过来:“方才我去厨房的时候已经把老蔡叫起来了,小姐就坐老蔡的车去吧,不要走了,怪累的。”

    卫瑶卿伸手卷起了略长的衣袖点了点头,在小丫鬟琐碎又不乏担忧的声音出了门。

    卫家的马车上套的是一匹识途的老马,走的不算顶块,但胜在稳当。

    坐在马车上,她掀开车帘向外望去,但见烟雨蒙蒙的长安城中路上的行人或撑伞或干脆抓着衣袖在街道上疾行,忙碌中带着几分烟火气。

    这样的烟火气让她不由自主的嘴角露出几分笑意,虽行过天南地北,祖籍又是济南府,但还是太过遥远,从她有记忆起,家就在长安城,即便外出多年回来,仍然会有种陌生而又熟悉的归属感。

    这大约……便是所谓的归乡心才安吧!

    昨日闹到半夜里,还是有些累了。不过想起这么一闹,薛家暂且没用功夫管卫家了,她又觉得此事也不算白做了。她从来不敢自诩好人,比起一味的防着薛家,在她看来最好的方法就是让薛家自顾不暇。

    至于翻出这桩陈年旧事,她不敢自诩自己是为公平正义,也为了自己,当猜测合情合理时,她就想去翻翻这是不是所谓的真相,天幸,或许是她当真运气够好,自重生以来还从未出过差错。

    一早上雨都是蒙蒙的,半大不大的样子。到皇城门口时,卫瑶卿下了马车,老蔡忙不迭地从一旁取过伞递了过来:“六小姐,枣糕早上同我说了,要您带着伞!”

    “无妨。”女孩子理了理衣袍,整冠望天,“不用伞。”

    “可是……”老蔡抓了抓后脑勺,似乎觉得有些难办,“枣糕再三叮嘱过我……”

    “今天不会下雨。”女孩子伸手指了指天,安慰不知所措的老蔡,“天晴雨雪没有谁比我更了解,放心吧,雨就要停了。”

    话音刚落,便听站在附近守门的侍卫惊“咦”了一声:“雨好像小了。”

    这一声随即就带起了几声惊呼:“太阳出来了!”

    这一声带了几分喜色,看到天晴,人们总是不由自主的心情会好上不少。

    “阴了一早上了,没成想竟然放晴了。”

    “是啊,放晴就是好哈哈哈!诶?那边是怎么回事?”有人指向有些嘈杂的皇城侧门,这是有急事时或者宗室持牌位请入皇城面见陛下时才容许开的侧门。从此门入过,一路无歇,不得阻拦,可直行求见陛下。

    “这都多久没开侧门了,今日是怎么了?”

    ……

    嘈杂声越来越想,正调转了马车,准备回去的老蔡回头无意识的看了眼自家的六小姐,却见扶着官帽的六小姐正伸长脖子,睁大眼睛好奇的看着,一副看的津津有味的模样。

    现在还算早,所以不急,来的早的官员多半被吊起了好奇心,伸长脖子向那边望去。

    “好像是宗室的人,手里举着牌位呢!”

    “这是哪家的?”

    “不知道啊!眼不熟,估摸着素日里也不太喜欢露面的那等。”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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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赐一品介绍:
卫瑶卿一睁眼,就从张家的掌上明珠变成了一位因为未婚夫太过出色而被嫌弃的平凡少女……
放个书友群号:215715120,欢迎大家进群玩耍天赐一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赐一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赐一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