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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漫漫步归     天赐一品txt下载     天赐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二十八章 用心

    女孩子摊手:“我没办法啊!”因为她是明珠儿,这件事她没得选择。

    何太平摇头,显然不赞同,不过还是嗤笑了一声,继续又道:“人是要抓的,不过既然贼人盯上了卫家,未免贼人再次找上门来,府衙自然要派人过来守着的,能叫你头疼的贼人定然不好抓,指不定要抓上几个月的光景,这一守便是几个月。用府衙之人护卫家周全?恕本官直言,你还不如寻些厉害点的护院来的周全。”何太平对府衙官吏的身手是知晓的,厉害的高手会在江湖,会在权贵私养的后院,会在军营,却不会出现在管理地方百姓的府衙。

    “不一样。”卫瑶卿摇头,道,“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

    “多厉害的护院都没用。”卫瑶卿道,“但府衙若是参与进来便是过了明路,那就不一样了。”

    何太平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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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吏部的杂事小吏在吏部衙门前下了马,从马背上的箱笼中取出刚拿到的一叠卷宗进了衙门。

    “这是从大理寺拿来的卷宗么?”有经过的书笔小吏随口问了一句。

    杂事小吏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对了,听说昨晚中书令卫大人家中遭了贼翻了书房起了火,险些出了人命,府衙接手了,拿了贼人的画像已经开始四处搜寻了。大理寺那边已经收到消息了,看样子狄大人是准备接下审讯的事了,我去取卷宗时,正看到狄大人正在同府衙的人说话。”小吏说着,犹豫道,“也不知道要不要同诸位大人说一说。”毕竟三品大员家里,还是书房遭了贼,此事免不了同官吏政见敌对有关,若是果真如此,那便是吏部的事了。

    书笔小吏正要说话,目光却看到了向这里而来的两位大人,连忙抬手施礼:“崔大人、王大人。”

    崔点了点头,王栩笑道:“尚书大人想问一问国公府的事,我二人方才见过尚书大人,准备去国公府。”

    两位小吏连忙退至一旁,道:“大人请!”

    两人却反而停下了脚步,王栩看了眼崔,继续道:“你二人方才在说昨晚中书令大人家遭了贼的事情?”

    那小吏感慨道:“是呢,下官去取卷宗时听说的,也不知晓要不要同大人说,大理寺那里看来是想揽下来了。”

    王栩笑着听完,正要说话,便听一旁的崔已经出声了:“此事不必提了。”

    两位小吏有些犹豫:“可若是……”

    王栩看了眼一旁的崔道:“若往后有人问起,便只管将此事推到我二人身上便是。”

    ********

    此时日头已高了,吏部当值的官员也陆陆续续进了门,吏部衙门门口反而因此有些空旷。

    距离吏部衙门不远处就有一道墙面是用来张贴告示的,有地方府衙的,也有六部衙门的,甚至有时候还有朝堂天子的告示,王栩用手中的折扇遮了遮日头,看着墙面上最新张贴的落着府衙官印的画像,叹道:“一日一夜的功夫,放佛变了天地一般。”

    “昨晚有人看到她在黄天道上被三个人追杀。”看着画像的崔道,虽然那时场景混乱,几乎没什么人注意到,但总有一两双眼睛看到了。

    王栩看着画像,突然有些想笑:“今日那三个人就上通缉榜了。”

    这还真是睚眦必报。

    “就府衙那些人,抓寻常人倒也罢了,但要抓这样的人,有心躲藏怎么可能抓得到?”崔目光落在画像下方的官印上。

    王栩挑眉,他当然知道这其中的用意。人以群居,她一个人自然是不担忧,但家中亲人呢?与其一味躲藏,寻来厉害的高手护院倒不如反其道而行。谁要对卫家不利?这段时日,真正结下梁子的恐怕也只有卫二小姐那件事吧!薛家首当其冲会被怀疑,必然不敢轻举妄动。

    防是放不住的,毕竟防不胜防,与其如此,还不如将此事置于众目睽睽之下。所以这件事还是不要插手的好。且不说能不能抓住人,就算抓住了,估摸着也要几个月光景了,抓住之后的审讯呢?就算审不出个所以然来,卫家顶多挨一顿训斥责骂罢了,又不会伤筋动骨。而抓人加上审讯,短则数月,长则半年,一夕之间便能变了天地,更遑论数月的光景?至少这数月之间,不必担忧有人会对卫家一众老弱妇孺下手了。这大概才是她的用意。

    “倒也算得上用心良苦了!”崔道,“怕还有后招!”

    ……

    “这个事崔大人说了……”几个吏部的官吏正在说着话等着去吏部衙门回来的两位大人,这种事,他们可不敢做主,毕竟涉及的人不管是是郡王这种王室中人还是怀国公这种老牌权贵,都不是他们这些小小的吏部官吏可以左右的。凭一己之力扳倒权贵王室之事古往今来也没有几件,而这些为数不多的几件无一不是百般博弈,历经艰辛才做到的,他们没有这等的想法,自然不会轻举妄动。

    有人抬眼,向不远处行来的一行人望去,见为首的薛大小姐衣容得体,脸带忧色向这边而来,她身后跟着几个人,两个婢女,一个拿着手巾铜盆,一个端着药碗,一旁的大夫,正是从太医署请来的太医。

    “这……”有官吏有些犹豫道,“不跟去看看么?”

    “王大人走的时候说了……”一旁的官吏连忙拉住那位,朝他摇了摇头,“这送个药端个水什么的,乃是人之常情,大小姐纯孝,让我们不必跟着。”

    官吏一怔,看了眼身后同僚脸上的神色,便也不再坚持了。

    “啪”一声脆响,黑色的药汁溅落在毯上,薛大小姐吹了吹有些发红的手指,疼的发抖,“是我心急了,这药碗还有些烫。”

    “小姐,奴婢去取药膏!”奴婢说罢,便退了出去。

    “林太医,麻烦你再去煎一碗汤药了。”薛大小姐叹道。

    太医忙道无妨,也退下去煎药了。

    屋中一时只她与祖父两人了,薛大小姐在原地略略站了片刻便从铜盆中绞了手巾,走到床边,沾湿的手巾擦完一只手,正要擦另一只手之时手上忽地一沉。

    “什么时辰了?”躺在床上的怀国公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第七百二十九章 变

    “辰时刚过,才到巳时。”薛大小姐看着床上这个睁开双眼的“中风”老人道。

    “中风”的怀国公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她道:“城里可发生什么事了?”

    薛大小姐沉默了片刻,才道:“祖父,府衙在抓三个人,昨日卫家……”

    “不必说了。”怀国公一声冷笑道,“是我们的人。”

    薛大小姐看着他没有说话。

    怀国公又是一声嗤笑:“没用的东西,抓个人都抓不住!罢了……”他说着翻身下床,一手摸向床边的瓷枕,另一只手在床边雕篆的吉祥花纹中摩挲了片刻,只听一声细微的响动,床板翻转开来,却见下方一条窄道,另一边完好的窄道上躺了一位仅着中衣,脸色苍白的老者,那老者的容貌,赫然与怀国公一模一样。

    “你留在府中与那两个小子周旋。”怀国公说道看了眼那个脸色苍白的老者,“小心行事。”

    “是,祖父。”薛大小姐应道,再看那躺在床上的老者,有些疑惑,“他怎么……”

    古往今来,权贵养替身之事皆有,替身身型肖似本人这自然不用说,但提及容貌,最多也不过八分,如这般相似到即便是至亲也难以辨认的可以说屈指可见。若是平日里还有顾忌,毕竟不同的人,举止言谈心细者会觉出差异来,但眼下却是不必担心了。毕竟对于一个“中风”的人来说,只消躺着便可。只是前些时日还好好的,怎么今日这个替身便成了这副模样。

    怀国公看着那替身道:“用了药。”

    ……

    初五日,宜出行、动土、祈福、祭祀。

    官吏着吉服位列道路两旁,前方官兵开道,长长的队伍从皇城延伸到城门,隔开的道路两畔站满了百姓。等了两个时辰了,道路尽头还是空无一人,等候了许久的百姓有些恍惚。长安城的消息一向传的灵光,从昔日功高震主手握重兵的异姓侯到如今百官唾骂,令天子惊惧的逆贼,满打满算似乎不过多久的光景。放佛先时依靠陈善手中重兵而受宠、城中百姓闻之色变的青阳县主昨日还在耀武扬威,今日就连陈善都成了逆贼。前两日传来消息说肃州府已经失守了,肃州总兵林萧和上书请求陛下派兵支援,听说战况激烈,听说……

    无数个听说,不在兵危之地的百姓着实想象不出这会是什么样子。只知道大抵战事很是吃紧,放佛先时还在说这位总兵如何厉害,一转眼的功夫就失守了。

    至于为什么这个消息来的那么突然,又为什么是从那些逃难客商中传来的,很少有人会去想这些。

    “不要紧,有黄少将军在,无妨的。”这位声名赫赫的少年将星无疑是百姓心中最大的倚仗,以至于即便已然封侯,百姓依旧称其为黄少将军。这所谓的“少将军”不是官职,而是他们心中独无仅有的少年将星。至于昔日的“常胜将军“陈善,乱臣贼子,自然不会赢,毕竟是逆贼嘛!只有极少数人会想到,所谓的逆贼不过是成王败寇之后的定论。

    “怎么还不出来?”百姓等的有些心焦了,“等的腹中都有些饿了。”大早上便爬起来准备看黄少将军出行的阵仗了,怎的等到晌午,还不见黄少将军出来。

    御书房的门口置放着一只巨鼎,巨鼎上寻常人看不懂的符文昭示着这只巨鼎出处不同寻常。这是阴阳司中最大的一只福鼎,经年也难得搬出一回。巨鼎两旁,手持吉祥玉版的阴阳司天师们分列两旁,鼎中三支祈福香已然烧到一半了,却迟迟不见有人从其中出来。

    “怎么还不出来?”站在最前方,时任阴阳司大天师的李修缘蹙眉看了眼巨鼎中的祈福香,额头之上已覆了一层薄汗。

    皇城外等候的百官已差人来问过好几回了。

    又有两位宫人碎步急行而来:“大天师,乔相爷来问黄少将军怎的还不出来,等候太久,百姓浮躁了。”

    浮躁的岂止百姓?还有他们这些官员。好好的出征送行,倒似是受罚一般,在外头站了两个时辰了,又不似寻常百姓那般可以寻个地方坐坐靠靠,百官还要注意仪容举止,可以说比百姓还遭罪了。

    “我又怎会知道?”李修缘怒道,随即伸手一指,指向烧到一半的祈福香,“都烧到一半了,黄少将军还不出来,我有什么办法?”

    “黄少将军什么时候来的?”宫人不依不饶的问道,当然,这一问也是相爷授意的。

    “大早就来了,进去了两个时辰了。”李修缘道,“吉时已至一半,却还是不见黄少将军出来。”

    “大天师怎的不进去催催?”宫人的言语有些咄咄逼人,追问道,“百官在外等候,陛下同黄少将军谈话,君臣情深,忘了时辰也是情有可原。掌控吉时的大天师您却在这里干等着?”

    李修缘目中现出几分恼怒,向那宫人望去,却见那宫人看衣着官服不过是个九品的宫中官吏,此时没有半分惧色回望了过来,眼中满是不屑。

    这宫人官职虽小,却是实打实的乔环的人,等闲不能动之。

    陛下、那些大人倒也罢了,连个九品小官都敢如此训斥他,李修缘只觉得心中愤懑难疏,偏偏却又争辩不得,目光一扫,看向自己身后那群似乎恍然不觉的天师小天师,头一回生出了几分荒唐的想法:这大天师做的还不如个天师小天师呢!昔日老师在时,他都不曾受过如此的折辱,偏偏做了大天师,这一年受得折辱比以往的二十多年都要多。

    占其位,行其事。这个道理,他似乎如今才品出几分来,高高在上看着光鲜令人艳羡,却也不少这么好坐的。

    ……

    ……

    “陛下三思,陈善非寻常人,便是末将本人恐怕都无万一的把握,家弟怕是担不得此等重任!”黄少将军跪在殿前,他身后是亲弟黄小将军,黄小将军身旁是城外云麾营的将领江寒。

    原本早已定下由他率兵出征,纵然此一战祸福难料,他也早已做好了必去的把握,熟到临了,陛下居然变卦了。

第七百三十章 出征

    陛下变卦了。

    黄少将军心底有几分郁结之气云结于胸,郁结却是来自于陛下变卦的原因。他明知此战凶险,却一力请愿出战,撇开那些所谓的为了天下百姓的大道义,更是因为他在其位,自当担其责,行其事。这一战既然无法避免,作为带领军队的将军,那就赢了这一战,仅此而已。他准备好了一切,都要离开了,陛下却犹豫了,道‘爱卿若走,谁来护这长安周全?’陛下担心的是长安周全?不,陛下担心的是自身。

    惜命乃人之常情,但他不是寻常人,他是陛下。一个如此的陛下,黄少将军无疑是失望的。他一直都知晓,陛下诚然不是什么功高盖世的君主,庸而不昏,只要不昏,便无妨。但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错了。太平盛世,有个庸而不昏的君主无妨,但如今并非太平盛世,内外不安,内有陈善公然起兵,外有匈奴虎视眈眈,至于城内权贵,如崔王谢三家那样历经改朝换代不倒的世族政客怎可能真正的忠于陛下?在长安城繁华喧闹的表皮之下,实则大楚岌岌可危。

    ……

    ……

    御书房的门终于开了,卫瑶卿伸手在唇边挡了挡,遮了个哈欠,看了过去。

    哟!脸色不大好看啊!不仅仅是进去挨了骂的李修缘,而不管是明宗帝还是几位将军,脸色都有些微妙。不微妙才怪了,她心道:原本一早便该出发了,定是陛下那边又有了什么想法。至于什么想法,她是不知道的,但于卦象看,陛下就算想了也没用,黄少将军该出征还是出征,就是这脸色不大好看,也不知道陛下生出了什么想法,以至于黄少将军脸色都这般难看的。

    当然,这难看的脸色也不过一时而已,皇城之外,文武百官等待多时了,全城百姓也等了许久了,当着文武百官,当着全城百姓,黄少将军稍有不忿脸色,便可能引来非议留言,这些留言非议或许出自百姓之口,又或许来自有心人刻意引导,但不管是哪一种,对于此时仍维持着表面和平的长安城都是不利的。

    胜仗归来时全城相迎,出征时同样全城轰动,虽然少了胜仗归来时投掷的瓜果鲜花,但带着希冀的出征,仍然阵仗不小,全城沸腾,两旁人群泱泱,声嘶力竭的呼喊着黄少将军的名字,呼喊着皇城之中的陛下。

    陛下身体抱恙,不能亲送黄少将军出城,便由文武百官相送。着各色官服行于其间的官员跟在黄少将军的身后,送黄少将军出城。

    这些着各色纹饰官袍的官员中,大抵是沾了阴阳司那顶高帽子的福,一队阴阳司天师尤为显眼。卫瑶卿走在人群中,时不时能听到一两句指认声。

    “这个是杨公!”

    “是大天师!”

    “那个最年轻的是那位卫天师!上回她送太子太后回京我见过的。”

    ……

    看,长安城认识她的人还有不少啊!卫瑶卿弯了弯唇角,似是在笑,眼底却又没什么笑意,跟在官员阵仗中走着,冷不防什么东西“叩”一声轻响落到了她的帽子上。

    卫瑶卿伸手摸向帽顶,这一摸就是……呃……一颗松子?她抬头朝路边望去,目光在落到临街二楼茶铺口站着的裴宗之和黄石先生时一顿,看了眼正在吃松子的两人,她翻了翻眼皮,转头看向旁处。

    泱泱的人群中男女老少不少,一眼望去,多是看不来什么的,只除开熟人。会看到裴宗之和黄石先生,老实说她并不稀奇,毕竟这两个人闲着爱看热闹,她早就见怪不怪了,但这一位可不太一样:着青色小袄的少女在人群中并不起眼,在这一片喧闹沸腾声中,可以说没有人会注意到她,除非熟人。

    她的大姐卫瑶宛。

    女子的目光同大多数人一样,看向最前方的黄少将军,卫瑶卿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论皮相,她应当要更胜一筹才是,大姐却看得不是她这个六妹妹,而是前方的黄少将军。当然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她今日又不离城,只不过作为送行的官员更在阵仗之中,走到城门口便回来了,今日的主角是出征的黄少将军,与已候在长安城外待命的十万大军。奇怪的是卫瑶宛这个在印象中知书达理并不热衷出门,对于这等热闹也丝毫没有兴趣的女孩子会出门凑热闹。

    或许,不仅仅是凑热闹吧!卫瑶卿似乎明白了什么,随即失笑,不过这种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城门外大军早已集结,黄少将军翻身上马,卫瑶卿站在百官阵仗中,向他望去,见他身后红色披风招展,回头似是随意的往身后看了一眼,而后抬手一挥:“出发!”

    这一声“出发”蕴含着内力传至人群中,并不算得响亮,毕竟行兵打仗不是靠谁嗓门大,声音响亮就能赢的,这一刻她突然有种别样的情绪蕴结于胸,胸中仿有气血沸腾,似乎是被感染了一般。显然有这等感觉的并非她一个,有人在人群中俯首施礼喊道:“祝将军凯旋归来!”

    先是零星的几声,而后是一片,最后是百官齐齐俯首:“祝将军凯旋归来!”

    卫瑶卿施礼完起身,目送着军队离开,叹了口气。方才黄少将军看似随意的一眼,实则是朝她望来。这百官群中有相爷、有司空、有司徒、有太尉更有他的兄弟如今被陛下下令驻守长安的黄小将军,但他单单向她望来。

    这一眼,并没有什么旖旎的情感,而是信任。是在信任她这个人么?是因为那个签所以觉得她小小年纪却胸怀天下百姓么?

    卫瑶卿撇了撇嘴,似是自嘲:可惜,她担不起这样的信任。

    黄少将军离京于她而言,是件好事,于公,比起勾心斗角,少年将星更应该出现在战场上,与陈善一决高下,于私,城中风起云涌,她于其中劈波斩浪,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牵扯到这样一个人的身上。

第七百三十一章 不能

    “城里的流民越来越多了。”

    智牙师看着不远处城门口正在仔细查看路引的士兵发出一声感慨,而后伸手:“拿来!”

    身边的侍从忙取来了千里眼。

    智牙师手握千里眼掠过城门向城外望去,长长的队伍看不到尽头。赶路的行人、流民抑或投奔的亲眷都带着满满的风尘而来,侍从虽说没有千里眼,无法看的那么清楚,却也能隐隐约约看出几分狼狈与疲倦来。这有什么好看的?

    “长安城是个好地方啊!”智牙师看了许久,突然发出了一声感慨。

    侍从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长安城当然是个好地方,比起外头那些风沙满面想要迫切进城的行人,看这长安城内,商贾云集,邸店林立,争艳的美人,斗富的权贵应有尽有。

    智牙师从窗口走回屋内,坐了下来:“好东西谁不想要,难怪人人想要分上一杯羹!你喜欢长安城么?”

    他突然出声,侍从似乎也不曾反应过来,只是本能的点了点头,待到回过神来,怕被训斥乐不思蜀,又慌忙摇了摇头。

    智牙师似乎并不在意他的举动,自言自语道:“有人想要我留在长安城,但我怎会……”

    ……

    ……

    “啪”一声,瓷器落地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你们到底行不行?”薛行书拍着桌子,瞪眼看向眼前的几人,“若非长生术毫无进展,老夫何至于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出行乔装打扮,见不得人,甚至还将养了多年的替身灌了药扔出去掩人耳目。这样的替身,无疑是不能再用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还能找到第二个。

    “国公爷急什么急?”坐在室内的一人出声道,“长生本就逆天改命之举,若是阿猫阿狗,谁都能轻而易举的完成此举,那一早便人人都成老不死了。”

    这话说的有些粗俗,偏说话那人还觉得有趣,说罢便自顾自的笑了起来,待到他笑够了起身,这才注意到室内无声,只他一人在笑。

    这人这才收了笑,眯眼看向薛行书:“积年不死的老怪物,哪是那么容易做的?莫忘了,前朝刘家何等厉害,还不是赔了江山都没法子?”

    怀国公薛行书沉着脸看着他道:“此事自非一日之功,老夫为此事已供尔等四十年,可曾催过你们一回?若非如今被逼得有些紧了,何时催促过你们?”

    “国公爷这话说的……”那人笑道,“我等也非徒劳无获啊!”

    “不错。”一旁另一人接话道,看了眼怀国公,意有所指,“若非我们,国公爷这些年已经死了好几回了,其中一个还躺在你家的花圃里呢!”

    “你……”怀国公看向那人将要发作。

    那人又抬了抬手,算是施礼道:“国公爷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与我等山野匹夫一般见识。话虽是难听,但却是实情,这些年,为了国公爷,我等没少费心思。国公爷在外头受了委屈,怎的也不能如那等不懂事的稚儿一般讲火气撒到我等身上啊!”

    “哼!”怀国公看了看那几人,拂袖再次坐了下来,“老夫自认也算有几分城府,奈何摊上这么个破落身体,若非如此,又何须……”

    “国公爷便知足吧,天道恒长,不然天妒英才红颜薄命之说又是哪里来的?”室内有人道,“得一便缺一,此为平衡。”

    “老夫要天道恒长何必寻你们?”怀国公冷哼道,“便是想要两全苟活于世尔。”

    “那便是逆天之举,没那么容易的。”那人说着忽又笑了,“其实说起长生这等禁术,这天底下恐怕没有哪一家能比姓刘的更懂此术。”

    “刘家失败了。”怀国公冷冷道。

    室内几人互相看了看对方,半晌之后,一人突然出声道:“国公爷,您觉得如今的阴阳司如何?”

    怀国公蹙眉道:“什么如何?张家一倒,阴阳司早就不成气候了。提阴阳司做什么?”顿了顿,脸色似是恨恨又似是无奈,“若非张昌明固执不肯为我所用,老夫也不用舍近求远。”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人说道,“我等上回同您说的有些眉目,也并非信口雌黄,只是这其中还有一些问题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你指望阴阳司的人能帮到我们?”薛行书道,“李修缘那里根本没有办法。”

    “如今的阴阳司看着像是一团散沙,一塌糊涂,无人放在眼里,但若细想来,如今的阴阳司少的不过是张家的那些人而已。”那人道,“细细算来也不过六七人……”

    “不过六七人?”怀国公冷笑,“阴阳司一共才几人?都占到一半了。昔时所言,阴阳司是张家的后院这句话可不是空穴来风的。”

    “国公爷有理。”几位术士顿了顿,又道,“但反想一想,少了张家,不也还有一半阴阳司的老人在?至于为何如今看来阴阳司不成气候,不过是少了魂,张昌明死的突然,阴阳司还不曾有能接手大天师服众之人,这才叫阴阳司少了主魂,神散以至于形散……”

    “神散以至于形散?”怀国公口中念叨了几句,起身踱了两步,复又坐了下来,捻了捻须,“这说法有点意思。”

    又有术士又道:“听说陛下身体不大好,正是因为病了,才更怕生老病死。”

    “这个老夫知晓,只是此术未成,恐怕不足以说服陛下。”怀国公道。

    几位术士闻言笑了,道:“国公爷莫不是忘了复生丹?听说前些时日阴阳司有人拿到了副丹方在试,主丹方我等有倒有几分眉目。”

    怀国公脸色微变,他知道复生丹这回事。几年前,咸阳县有位阴阳先生拿出了一份丹方说是能令人起死回生,一时间被当地不少百姓称为仙人转世。这件事引起了时任大天师张昌明的注意,后来张昌明亲自去了一趟咸阳,证实那个所谓的复生丹是个骗局,不过是一枚能救闭气假死之人的丹方,那个阴阳先生不过是个江湖骗子,此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对于想要逆天求得生机的怀国公来说,这等事自然不可能不派人前去查探,也知晓一些眉目。譬如那个阴阳先生说他所用的不过是张副丹方,还有主丹方。张家的阴阳术主张顺天道而为,自然不会认同这样与禁术相关的丹方,此事也就随着阴阳先生的死被存封起来了。

    “主丹方能起死回生?”怀国公心下一沉,瞥向几位术士,“为何老夫从未听说此事?”

    “当然不能。”

第七百三十二章 闲聊

    不能?那说什么说。怀国公神情微凛,吃了那么大一个亏,他倒是气糊涂了,能不能起死回生不重要,陛下相信才重要。

    “看来国公爷只是一时被个小辈气到了。”一旁的几位术士看他的神情,也知晓薛行书冷静下来了,互相看了看对方,又道,“只是没想到此女狡诈多变,就连那位先生也……”

    那日晚上原本是能抓到她的,抓到了她,自然也没有后面的事了,听话便留着,不听话便杀了。死个阴阳司的天师,算什么?长安城每天都有人会死,这一点都不奇怪。任她再如何厉害,是个死人总也翻不出风浪来了。

    “阴阳十三科,国祚一科地位最高是因为手掌江山易主,朝代变更,这明明是最入世的一科,实际寺却为它做了皮囊,一副避世的皮囊。”有术士虚空一划,如同撕开了一道裂口,虚空中云雾缭绕,拨开云雾之后,一座红墙寺庙若隐若现,寺庙的匾头上书“实际寺”三个字。

    怀国公看向那术士虚空拟绘出的景象,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虚空化景,看着倒是精彩绝伦,可惜没什么用。”他与这些阴阳术士打了多年交道,这样的花架子,早已见怪不怪了。

    “唬人的玩意儿,确实没什么用。”那术士打了个响指,那一幕景象随即烟消云散,“可国公爷要让陛下相信,少不得要个唬字。”

    怀国公起身,道:“老夫在事发时就有心效仿秦术士徐福,但实际寺同阴阳司不一样,陛下很信任实际寺,怕就怕他横插一脚,就如那日晚上……”

    术士想了想道:“要不要我等出面会会他?”

    怀国公沉默了片刻,摇头:“此事再议。”

    ……

    ……

    今日的晨光来的有些晚,府衙的几个官吏斜靠着墙角在说话,大厨房里的人进出门时顺势打了个招呼:“一大早就来了啊!”

    那几个官吏笑着回道:“买菜去啊!”

    大厨房的人道:“是呢,厨房里的肉啊、鱼啊不多了,去买些回来。”

    ……

    寒暄的气氛十分融洽,在这里守了一些时日,对于卫家为数不多的几个下人主子,几个官吏也算熟悉了,说着在门边的小几上坐了下来。

    这是看门的门房见他们站着辛苦,特意拿来的小几。

    晨光虽说来的有些晚,但日头却是不错,快入冬的时节,晒晒太阳,倒也惬意。

    “领了这差事的时候,他们还取笑我等,现在看看还是这差事舒服啊!”坐在小几上的官吏感慨着,察觉到头上有些阴影,一抬头便见到了一对出门的主仆。

    “别跟着了,枣糕!”出门的是那位卫天师,对着跟她出门的丫鬟说了一句,那丫鬟倒也听话,应了一声,转身便回去了。

    这偷懒丫鬟!官吏暗道了一句,不过人家主子不介意,他们也不好说什么。比起规矩森严的老牌权贵之家,如卫家这等才稍有起色的,规矩什么也少的多,没有那么讲究。

    “卫天师早啊!”几个官吏显然对女孩子也很熟悉,笑着打了个招呼,“当值去啊!”

    卫瑶卿点了点头,扶了扶头上的阴阳司官帽,跺了跺脚,道:“没办法,还有两日才到休沐日呢!”

    闲职上的官员多半是数着手指头盼休沐的,官吏也见怪不怪了,笑道:“那卫天师快去吧,莫耽搁了。”说罢又聊了起来,“今日日头正好,真是个好天气……”

    是呢,今天是个好天气啊!卫瑶卿一脚跨出了门,抬头看了看日头,暖洋洋的照在身上真是舒服的很。她每一日出门当值,下值,日子过的惬意又平淡,同长安城中那些闲职上混日子的官员别无二致。

    清闲,对于一般人来说或许是件好事,但对于她而言,卫瑶卿抬了抬脚,一脚踢飞了脚边的石子:她总觉得不太对劲。这些时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没有来寻她的麻烦。会觉得不对劲,当然不是因为她要自寻麻烦。匈奴那位“喜欢阴阳科术”的质子智牙师没有来寻她或许是暗自筹谋,这能说得通;崔王谢这种世族旁观在侧,伺机而动,也说得过去;她在意的是那位“躺在床上”“中风”了的国公大人,这位“躺着”安静了很久了。

    她,不相信巧合。纵然有太医确认,她也不信。

    这长安城中不信的也大有人在,戴了一辈子“富贵闲人”的帽子突然被人摘下,又那么巧的中了风,不能言语,这样的巧合,没有多少人会相信,即便不管是太医还是民间颇有声名的大夫都确认国公爷中风了,装病之说还是甚嚣尘土,甚至有不少人在外笑话怀国公府这一招“拖”字诀使得太难看了。

    但难看归难看,它有用。退一万步讲,就算有朝一日,薛行书醒了,怀国公府那块藏了许久的,最后一块免死金牌,也能保住怀国公府受得这一击。

    纵然事关宗室,可波及的不过是毫无实权空有地位的郡王府,很多人已经预见到了这件事的结局,这件事顶天了也不过怀国公府交出那块免死金牌告终。纵然伤筋动骨,但怀国公府依然不会出事。更别提所谓的偿命了。

    “拖”并非长远之计,这件事,怀国公怎么会不知晓?但此时他仍“中风不能言语”,所以必然是另有动作。这才是奇怪的地方,薛行书自然不是打不还手的圣人,从那一日晚上那些人半路截杀她就可以看出,他眼下恐怕对她恨之入骨。可如今一拖都拖到入冬了,卫瑶卿手指无意识的划拉着,只怕……拖的越久,所谋越大。

    “最近大理寺那里借了好几回人了……”

    ……

    细碎的谈话声传入耳中,正在闲聊的府衙官吏却见方才正要出门的女子突然停住了脚步,而后折了回来。

    咦?官吏的闲聊不知不觉停了下来,看向女孩子,卫天师这……再不走要迟到了吧!

    “其实我们这里也不打紧,”女孩子似乎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想了想道,“要不……”

    她话未说完,官吏便反应了过来,连忙道:“其实也不打紧。”顿了顿,又摇头叹道,“这些时日,哪里都缺人,一个两个也做不了什么。大理寺的人也是被借走了,去了咸阳县……”

第七百三十三章 如此

    大抵是心里想着事情,卫瑶卿这一路走的有点慢,待走到皇城门口,正是官员入皇城最多的时候,她停了下来,神思有些恍惚,身边经过的官员停停走走,在视线里越发模糊。

    方才还大好的天气陡然暗了下来,大雨突至,噼里啪啦的落到地面上,进入皇城的官员们愈发的杂乱了起来,有出行带伞的,小厮连忙回马车、回轿中取来伞,未带的便蹭着伞脚步匆匆的挤做一处进入宫门。

    “这钦天监又测错了,贼娘的……”能入皇城当值的官员没有不识字的,自然都读过几本书,但这不代表他们不会骂人,钦天监的失误,让这些官员着实的被淋了个搓手不及,骂骂咧咧的疾步迈入皇城。

    随着震鼓之声,一道白光闪过,撕碎了陡然暗下的天幕,挤作一处匆匆入皇城的官员也看到了一旁站着未动的女孩子,全身都被雨水浇透了,这傻了么?站在这儿发呆?官员远远开口喊道:“喂,愣着干什么,淋雨啊!”

    女孩子被这一喊,似乎终于回神了,双目灼灼望来,下一刻却随即垂下眼睑,遮住了目中的亮光,道了声谢。

    她扶着官帽匆匆进入皇城,贴着宫墙两畔,在檐下行走,心里亮如明镜:咸阳县,她想起来了。是梁妙真曾说过的那件旧闻,事情绕了一圈,又回到了“长生”之上来了,她道怀国公最近怎么安静了这么久,原来,他早就有所行动了。女孩子走在廊下,神色冷峻:借了大理寺的人?能借调大理寺的可不是一般的官员能够借调,狄方行官职虽然比不上一部尚书,但却是直禀天子的。所以,显然,怀国公已经见过陛下了。

    陛下么?女孩子神情微妙了起来,她当然不觉得陛下能够抵得住长生的诱惑。最早有先秦始皇帝求长生不死之法,后有前朝刘姓皇族妄图逆天命而为,不惜断送刘氏国祚,这天下想要长生不死的人数不胜数,或许有些人愿意顺应天命走完一生,但这些人中必然不会包括天子。自古以来,天子,总是最想谋求长生的那一类人。她张家讲究顺应天道而为,乃阴阳术正统,自然不会在陛下面前讲“长生”这样的禁术,更有前朝刘姓皇族前车之鉴,所以大楚这三百年间便不曾发生过禁术重提之事,这与张家坐镇阴阳司,统掌天下阴阳术士有关。

    除却如此,所谓的禁术“长生”,此前从未成功过,这大抵也是禁术未现的原因。没有成功过的禁术,自然可等同于不存在。

    可……若是有人成功了呢?

    她当然不觉得怀国公与她手下那帮术士已经成功了,前朝刘姓皇族举国倾覆都不曾完成,怀国公与他手下的那帮术士又怎会这般容易的成功?而且若他当真成功了,绝不会现在还“躺”在怀国公府里“不言不语”了。

    阴阳十三科,其中玄妙颇多,其中不乏唬人至极的手段,呼风唤雨,操控鬼神,算前尘往事,哓过去未来,自然也能“死而复生”。

    假死而复生。

    从猜到怀国公在图谋禁术求长生开始,卫瑶卿就想过有朝一日怀国公会告诉明宗帝,但她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那么快,甚至不惜欺君。若是当真术成,逆天之举,必天降异兆,而且绝非吉兆,必主大凶大灾。天道平衡,她张家旧物中有提过当年前朝刘姓皇族举国倾覆的紧要关头曾天降异兆,可以说,刘家离禁术大成只一步之遥,这异兆却间接的促成了刘家的江山沦落。

    这长安城能真正算得能够平衡长生禁术的异兆还不曾出现过,所以她敢肯定禁术未成。

    欺君啊!卫瑶卿冷笑了两声,却旋即苦涩了起来。这天底下真正尊天子的忠臣又有几人?她是看明白了,或许不是她是异类,而是张家才是异类,举世不出的清贵才是异类。恰恰她这个祖父眼中需要打磨心性的张家异类才是寻常人。

    她怀天生道骨而生,习遍张家不世之术,却也沾尽世俗七情六欲,这一份世俗同张家清贵格格不入,十年的光阴,只是让她学会了隐藏,这清贵从来与她无关。

    ……

    侍婢端着熏香进进出出,看着眼前穿着常服、披散着头发的女孩子,安乐公主拖着腮帮子,歪着头看了片刻,笑了:“好生厉害的雨,居然叫我们这般厉害的卫天师浇了个透!你这般厉害,怎的不呼风唤雨一番,唤来一阵风,将雨吹散了去?”

    “事虽小,违天道。”女孩子接过婢子手中的巾子自己动手绞着头发,神色淡淡的。

    违天道么?安乐公主看着她笑了片刻,突然抬了抬下巴:“好了,你们下去吧!”

    婢子细声应了一句,便退了出去。

    待到婢子离开,安乐公主渐渐收了笑容,看了她半晌,突然出声道:“那女子若想为帝,是否牝鸡司晨,也违天道?”若是此举有违天道,那么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想助她?从她安乐向她表明己志开始,她出手相助之数屈指可数,平日里最常说的便是让她等,究竟是真的让她等看,还是她根本不想行此有违天道之举?

    “牝鸡司晨是腐儒所言,与阴阳术无关,也与天道无关。”女孩子绞着头发的手停了下来,看着她,认真道。

    这个答案……她安乐倒是信的,也足够说服她,安乐公主眼神闪烁。心底一叹!与其说她质疑这个问题,不如说她在质疑眼前这个女孩子。她一直在告诉自己她信任这个女孩子,她也确实曾全心信任过这个女孩子,她深陷泥潭之时,是这个女孩子不远千里而来,将她拽出泥潭。但这份信任,在进入长安城那一刻起,就已经有了裂缝。这裂缝与人无关也与事无关,只是她是公主,是个不拘于做一个公主的公主,如此而已。

    女孩子仿佛恍然不觉,但安乐公主不会当真以为她不曾察觉,这个女孩子智多近妖,又怎会不知?女孩子回她一笑,复又低头绞着头发,似是随口一问:“殿下,陛下近些时日还好吧!”

    父皇么?安乐公主摩挲着手中玉珏的手一顿,那一日曾见到的那个人……她沉默了片刻,闭了闭眼:“父皇近些时日倒是没有什么异常,只是脾气古怪了些,你也知晓的,从皇祖母过世之后便一直如此了。”

第七百三十四章 不管

    雨来的突然也去的突然,午时的时候便已云消雨散,避雨的小贩复又搬了东西出来叫卖,偶有驶过的马车轧过水坑溅起泥水惹来一旁行进的路人小贩一阵咒骂,年轻公子晃着手里的折扇,神情怔忪,看着眼前的人来人往出神。

    高大的宫墙隔起了皇城内外,年年修缮的皇城之内地面齐整,积水也走的快,自然没有这样的顾虑。素衣常服的年轻男子在宫道上悠悠的走着,神色淡漠。不着官服也不是下值的点便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并不多,眼前这位算得其中一个。

    经过的宫人远远看到他,神态恭敬,弯腰行礼:“裴先生。”

    裴宗之看了宫人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继续向前走去,不急不缓,步伐没有丝毫的变化。

    一路上收获了不知多少声“裴先生”,快到宫门时,他停了下来,看向眼前向他施礼的穿着阴阳司官袍的女孩子。

    女孩子施完礼起身:“陛下近些时日可还好?”

    裴宗之看着她默然了片刻:“还好,不过……”他顿了顿,“对你可能不太好。”

    女孩子显然听懂了,目光闪了闪:“去咸阳县找的民间术士果然是陛下下的旨。”

    “应当如此。”眼下正是当值的时候,宫道上没什么人,裴宗之看了眼巡逻的护卫,见他们离此处还远得很,又道,“陛下这几日召过我问了一些旧事。”

    “什么旧事?”

    “问先秦术士徐福求不死药的事情,问刘家的旧事。”裴宗之道,“陛下感慨太子故去的早,几位殿下不成器。”

    女孩子嗯了一声:“后继无人也是陛下执念,长生不死的禁术可以解决很多人的执念,确实管用。”

    “这门禁术为天下所有阴阳术士所禁,陛下不会明着同我说此事,更不会找我商议。”裴宗之看向远远向这里走来的巡逻护卫,“实际寺对禁术的态度与天下阴阳术士是一样的,此事我只能猜到,但陛下不会同我商议。”

    卫瑶卿看了他片刻,迟疑:“你……就这么看着么?”她当然不觉得却七情少六欲的裴宗之会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圣人,不过鉴于他的身份再加上天光大师,真的会袖手旁观么?

    裴宗之倒是没有丝毫的迟疑:“难道要我去谏言么?”他看了她一眼,似是有些奇怪,“那要那些言官做什么?”

    这样的理所当然却自有朴素的道理,天下芸芸众生自有其位,你可以说他不好,却不能说他错。

    “我是说天光大师……”看着向这边走来的巡逻护卫,卫瑶卿只略略一提,便不再多言了,跟在裴宗之的身后出了宫门。

    待到走远了一些,裴宗之才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说着看了过来,神色倒是依旧淡漠,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卫瑶卿竟觉出了几分认真,这认真的神情大抵是只有在他认真吃饭的时候才会有。这对比之于旁人身上或许有些可笑,但之于裴宗之身上,卫瑶卿觉得,这大概就是面对大事时才有的反应。对他而言,吃饭便是一件大事。

    “你是说实际寺会不会出手干预?”他道,“前朝之事是因为实际寺的国祚推衍使然,按国祚推衍,合该刘氏江山易主,实际寺是出手过,却也不过是些小事,真正打下江山的是太宗陛下,是他的一干臣子,也包括张家。”

    “如今实际寺的国祚已算错了,自然不作数了……”

    “所以实际寺不出手,应当顺势而为,待到局势明朗,再行推衍……”

    “实际寺不干预,我自然不干预……”

    “至于师尊他会不会干预是他的事……”

    ……

    “其实就算出手干预了也未必有用。”卫瑶卿听完,叹了口气,她也不过是想问一问,禁术之所以为禁术是因为诱惑人心,多数人都无法抵挡住这样的诱惑,明宗帝会听谏言的可能性很小,但他的劝谏总要比旁人的劝谏有用的多。眼下确定裴宗之不会干预,在她看来“劝”是没用了。

    她当然有私心,她的私心从一开始就很简单,她想要报仇,报张家血海深仇,与此事有关的,她一个都不想放过。巧的很,拿此事诱惑陛下的怀国公与张家的血海深仇有关,她自然要管。

    “若这件事薛行书没有牵连其中,你还会不会管?”裴宗之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问她。

    “我不知道。”卫瑶卿想了想道,“或许不会吧!”她心中恩怨分明,也知哓善恶,却非纯善人,天下大义与她似乎有些遥远。

    “你怀道骨而生,所以张昌明想要你做张鲁道。”裴宗之和她走在一起,两边小贩的吆喝声杂乱而响亮,他的声音并不大,她却一字一句听的清清楚楚。

    “是啊!”她抬头,雨后天空澄澈,日光有些刺眼便又低下了头,边走边踢着石子,举止说不上粗俗却绝对与文雅无关,她当然不是不会好好走路,不管哪一家哪一族,对嫡长女的教导总是要胜过后头的那些女孩子的,她受过最好的礼教,也能如最优秀的世族女子那般作为世族楷模,但她并不喜欢,也许终究是养野了性子。

    “就算一切都没有发生,我也做不了张鲁道。”一切都没有发生的话,她会做什么?大抵是做个祖父眼中,众人眼中合格的张家大小姐,有朝一日会成为大楚第一位女子大天师。除此之外呢?除却是个女子年纪又小之外,大抵会与其他大天师看起来别无二致。或许不会行差一步,但终究是平庸的,与寻常的大天师比或许算不上平庸,但与同样身怀道骨的张鲁道比,绝对是平庸的。

    “做不了……”裴宗之停了下来,看向街边不远处朝他插手,略略俯身以示施礼的年轻公子,开口了,“有人找你,我先走了。”

    等到裴宗之离开之后,卫瑶卿走了过去,看着拿着折扇微微摇晃的王栩,她默然了片刻,“不冷么?”

    “习惯了。”王栩也不以为意,看着她,“我就说一句话,说完就走。”

    卫瑶卿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他的来意,这件事就算无人说破,能猜到的也不少,她能猜到,别人难道就猜不到?长安城从来不缺聪明人,更有甚者,他们消息远比她灵通的多,或许更早知晓了。

    她问:“什么话。”

    “祖父让我告诉你,”王栩手中的折扇停止了摇晃。

    “接下来的事,我们不管了。”

第七百三十五章 难处

    数百年的门阀世族,当然有他不同于寻常人的敏锐嗅觉。这意思也不是王家一家的意思,而是崔王谢三家的意思。

    不管了么?卫瑶卿看向他:“老太爷他们觉得这江山往后更有可能姓陈?”

    “这个么我们不知道。”王栩边说着便转入了一旁的小巷中,他对长安城这些错综迷杂并不熟悉,是以不敢走的太深,只是转了个弯便停了下来。

    不远处有几个七八岁的小童正在奔跑嬉闹着玩耍,他目光落到了那群小童身上,开口道:“黄少将军已经与陈善交过手了,第一仗,败了。”有些消息,百姓不知晓,甚至朝臣也不知晓,因为被封锁了。但他们自有拿到这等消息的渠道,世族数百年的经营自然有自己的手段。

    败了啊!这个结果意外却又不意外,两位将星,一个成名已久,一个算得新进。但这一次的战场不在边关,陈善虽戍守西南多年,但当年陈王之乱是他带的兵,比起黄少将军来,他经验更足。

    “此时陈善为叛军,我为大楚臣子,有些不得不为自然不消说,但有些可以不为却不能再为之。”王栩道,“总不能将人得罪狠了。”

    江山可以易主,但世族不能倒,这便是崔王谢三家一贯的作风,显然,此时,他们觉得是该作壁上观了。

    “陛下虽近些时日性格古怪了点,但对于百姓还算得上一个仁字,”王栩说道,看着眼前玩闹的小童,“我们不知道陈善治国如何,但看西南府,对于百姓,他也是仁慈的。”

    “一旦打仗必有伤亡,士兵也是出自百姓,怎么能叫仁慈?”卫瑶卿道。

    王栩笑了笑:“我知道你不喜欢陈善,但你若处在他的位置上,你会争么?”

    “……会。”卫瑶卿沉默了片刻,还是吐出了一个字。

    “其实你都知道,不消我来说。那个位子只有一个,争抢过程必会流血,一个想争,一个不退,此战不可避免。争论对错没有意义”他道,“只看结果输赢。”

    嬉闹的小童好奇的看着眼前出现的两个人,不认识,大抵是经过的路人吧,不管了,也听不懂这两个人在说什么,一分心,便撞上了同伴,一阵哄闹杂乱之后,摔了好几个小童,到底是摔疼了,小童随即大哭了起来。

    “祖父让我同知你一声,让你好自为之。”王栩看着眼前沉默的女孩子,她此时目光沉沉,深沉而危险,除却外表,她没有一点像个普通的还不曾及笄的女孩子的。

    这话听着有些不大好听,但他知道祖父这句好自为之的话中还蕴含着另一层意思,他希望她最后还活着。

    “我知道了,替我谢谢老太爷,我会好自为之的。总是还欠了王家一些的,将来还要还的。”女孩子显然听明白了,笑了笑,说道,“我这个人说话还是算话的,甚少食言。”

    “你不必谢祖父。”王栩想到来时祖父恼怒摇头的神情,道,“祖父不过是惜才。”不止祖父,他也是。惜才,所以欣赏,多数时候对她是宽容的。也仅此而已,再如何惜才,他们也不会再出手相助了。

    “才是我的才,这本就是我的一部分,惜才便是惜我,还是要谢的。”卫瑶卿看着闻讯而来的父母将摔到的小童搀扶了起来,心疼的责骂,道,“世间很多事情都有缘由,能没有缘由的疼惜怜惜的只有血脉至亲。”

    血脉至亲?王栩手中的折扇点了点,看着被父母带离的孩子,巷口因着他们的离去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你也是因为血脉至亲的缘故才陷身其中的么?张大小姐?”

    他说话时一直看着身边女子的反应,并不意外的,什么也没看出来。要从这个女孩子脸上看着些端倪,几乎是不可能的,她小小年纪,却仿佛那些经受过严格训练的暗卫死士,能够滴水不漏,这些仿佛来自于天赋。

    因为是张家大小姐,所以无法作壁上观,她与陈善有血海深仇,这个结解不开,唯有一方死去,才能化解。

    “天光大师已经澄清过此事了。”女孩子道,“我是个活生生的人。”

    王栩笑了笑,也不在意,话一转又道:“裴先生对你很好。”想到了方才那两人结伴而来的场景,他有些疑惑,作为王老太爷最器重的孙子,他知道很多事情,也许每一桩都是小事,但这一桩一桩连起来,足以证明一件事,裴宗之对她很好,这个好也是有对比的,对比裴宗之对其他人与她,这般的对比,可以说天地之差。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特别好,原谅他王栩是个俗人,难免不往风月旖旎上联想,只是从裴宗之看女孩子的眼神,又看不出什么来。

    这着实看得人费解,这一走神便收不住了,他甩了甩头,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看向女孩子道:“是啊,天光大师澄清过此事,因为世人都信天光大师,信实际寺,所以这句话能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

    但她是张明珠这件事终究被人提及过,从未提及与提及过终究是不一样的。若有朝一日天光大师亦或者说实际寺不再是天下人人尊敬的国师,不再是等闲人不敢冒犯的国寺,那么这句话必然重新被提起。几乎可以预见的,这个女孩子会因为这个猜测成为众矢之的。

    百姓会惧怕她,因为她是个“死去的人”,是个“鬼”,别有用心者会想要抓到她,从她身上得到“死而复生”的秘密,前者她大概会如那些妖魔鬼怪一般,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烧死,后者,她大概会被囚禁在暗不见日的地方,让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妄图在她身上得到某些秘密。

    王栩用折扇在虚空划了一划,道,“一旦靠的太近,实际寺便不再是那个世俗之外的国寺了,所以他要在界线之外。”折扇点在了那条虚画的界线上,“他踩着这条线伸手帮过你很多次。所以,为什么?”作为一个“世外”之人,这偏心的委实有些厉害了。

    女孩子眉心微微蹙了蹙,没有说话。

    “你想要陈善输,陛下赢,但薛行书可能将为陛下重用,陈善还是薛行书?你要谁生谁死?”王栩叹了口气,“我觉得你此时的处境很难啊!”

第七百三十六章 消息

    有人的地方,自然少不了恩怨情仇。最简单的报仇便是你打我一拳,我还你一击或者你杀我,我便杀你,不过是一场厮杀间的事情。

    江湖险恶,但有时候险恶的背后,恩仇不过是一刀子的事情。她一直觉得这样的恩仇简单畅快,可惜,自己却不能这样简单的了却恩仇,且不说这其中牵连了多少人,缘由自何而来,有多少人想要张家一族的性命,有多少人牵扯其中。就算如今浮出水面的一些人,不管能力地位,都不是她能半夜三更闯入其中,神不知鬼不觉了却性命的。说她执拗也好,说她偏执也罢,她不是刺客,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让对方就这么带着秘密死了,一切都截然而止了。既然要报仇,那便自然不能让人就这般无凭无据的死了,背后的真相她要揭开,这些人手里做了什么事,要让天下人看看,很多时候,这些人往往都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般风光霁月,所以最后的结果都会身败名裂。

    这样的结果自然是如她所愿的,但这条路没有那么好走。

    “你在这里等了多久了?怎知我今天会早回来?”女孩子拿袖子擦了擦一旁的路墩,也不在意干不干净,招呼他,“站着累么?坐啊!”

    王栩看着不甚干净的路墩皱眉,他出身百年世族,锦衣玉食而长大,坐过千金难买的白玉椅也坐过国子监吸文弄墨的木塌,但这样粗糙的就地取材的凳子还是头一回被邀请。

    偏偏邀请的人还这般熟稔,一副盛情难却的模样。这样不太好吧!他的衣袍是聚绣坊的绣娘缝制的孤品,每年也不过十件,这脏了的话……

    “坐啊!”女孩子道。

    正想着闲事的王栩下意识的人往下一沉,待到接触到路墩不甚平整的切面上才反应过来:他的衣服……

    “连这个都能知晓,你们果真消息灵通……”

    “也没等一会儿。”王栩皱着眉回答她方才的话,“你既知晓了怀国公的消息必然坐不住了,我便在这里等你,省得你还要多走一趟。”

    卫瑶卿摸了摸鼻子,打了个喷嚏,“其实不用你多走一趟的,我会半夜自己前去拜访的。”

    王栩闻言干笑了两声:“……还是不用了吧!”

    “半夜没人看到的。”

    “你以为没人看到不一定真的没人看到,被人知道了就不好了吧!”

    “果然……”女孩子笑了,了然,“是老太爷要我避嫌吧!”

    “这……”王栩脸上露出几分尴尬之色,祖父的原话确实如此,只是他觉得这话说起来有些太没有情面了,便没有说,没想到还是被她猜到了。

    “你直说就好了,我怎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女孩子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王栩看着她,惊讶了片刻随即又释然了。在他的印象里,女孩子是有才的,同时又是记仇的,偏执的,不肯罢休的,这些固有的印象因此也让他由此生出了她很“小气”的感觉。但如今再想想,她记仇偏执是不假,但却牢牢把握着分寸,真正让她锱铢必较的也只有当旁人真正惹急了她之时,这些惹急的事情通常都是难以原谅的。毕竟很多时候,出身地位薄弱便是原罪,被人欺上门这种事情他不会经历而且大概这辈子都不会经历到。不过,他想,若他被人欺上门了,未必会有她大方。如此想来,所谓的“小气”也是情有可原的。

    “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两人坐在路边的路墩上闲聊着。

    王栩道:“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是吏部的官员,一个吏部官员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上峰让我做什么我便什么。”

    “你原来不也是如此?”卫瑶卿有些惊讶,转头看向王栩,见他面上的表情,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原来如此。”

    有趁着大人不注意溜出来的小童流着鼻涕摇着糖葫芦好奇的看向路墩上闲聊的两个人:这两个人在说什么呀?跟猜谜一样,比那些文绉绉的老秀才说话还叫人难懂……

    ……

    裴园的匾额歪歪斜斜的挂在门匾上,裴宗之看向大开的大门,里头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

    “诶,对,就那个东西,别磕了碰了。”

    “那是我收藏的字画,可值钱了,带上带上!”

    “小心些,手脚怎的那么重!”

    ……

    一脚跨入大门,原本今日不会在裴园出现的黄石先生眼下却出现在了这里,一旁的柳闵之身边也放了两个包裹,见状感慨:“黄石先生,你这东西该扔掉一些了吧!”

    “都是要紧事物,怎么能扔?”黄石先生摆了摆手,不以为意。

    柳闵之道:“我们去逃难,又不是去游山玩水,带那么多东西作甚?”

    “没钱寸步难行,你出过远门么?”黄石先生不屑的撇了撇嘴,“连长安城都没出过的人嚷个什么?”

    “你……”柳闵之正要说话,看到走进来的裴宗之顿时眼睛一亮,“表兄,你回来了?”

    “我不是你表兄。你们在做什么?”裴宗之看了眼眼前大小的包裹,道,“要走么?走可以,匾额是谁弄坏的?十两赔了再走。”

    “搬东西时不小心撞到的”黄石先生气的跳脚,“小气,不就十两银子么?赔就赔!”

    柳闵之在一旁紧接着问:“表兄,你不走么?”

    “走?为什么走?”

    柳闵之道:“国子监都传遍了,听说黄少将军打了败仗,往后……怕是大事难料!”

    “谁说的?”裴宗之眉头未展。

    这表情看的黄石先生觉得稀奇,回头瞪了柳闵之一眼,“你走远点,我有话要与他说。”

    “有什么话还要避讳着我?我还能出去说?”柳闵之看了眼裴宗之,见他看了过来,腿一伸,走到一旁去了,他倒不是怕黄石先生,而是见裴宗之朝自己看来,这才退到一旁去了。

    黄石先生一声冷哼,拉着裴宗之走到一旁,压低声音:“我看这江山要换人坐了,到时候长安城免不了一场恶战,你也知道她……诶,她不知道能干出什么事情来呢!不来一场血战是不可能的,毕竟她心心念念的不就张家那点事么?现在不走晚一点局势明朗了想走就走不了了。”

    裴宗之闻言沉默了片刻,而后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你想走便走,只是,这消息哪里来的?”

第七百三十七章 如此

    “国子监啊,里头都传遍了。”黄石先生说着白了他一眼,“你没听你那便宜表弟说啊!”

    裴宗之没有理会后半句话,只是又道:“既然都传遍了,如此人心惶惶,没人管么?”

    “那是国子监啊!”黄石先生没好气道,“里头那些少爷公子世子什么的,训斥两句倒也罢了,万一磕坏了碰坏了,遭殃的还不是我们?”

    又不是外头那些个什么书苑,国子监容纳的不仅是天下读书最厉害的少年后辈,还有诸多权势之后,放眼如今长安城,但凡说得上名号的家族之长哪个不是出自国子监?

    谁高兴得罪这些人,肚量大的也倒罢了,但万一斤斤计较呢?

    裴宗之沉默。

    黄石先生见他不说话,也不与他废话了,摆了摆手:“你没什么说的,我便先走了,这次可不是同以前那般说说的。”

    他之前想过好几次要走,准备包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但都没这次来的真,这次他是真的想跑了。管他这江山易不易主,都跟他一个教书先生没什么关系,谁当皇帝,也不会平白无故跟他过不去。左右找个安全地方躲个几年,到天下太平了,再出来晃荡便是了。

    “原来如此。”沉默了片刻的裴宗之突然叹了口气,他这一声叹来的突然,将黄石先生吓了一跳,原本准备走的脚又伸了回来,“什么原来如此啊!”

    “今日回来的途中看到王栩在等她。”裴宗之倒也没有半点想要隐瞒的意思,说道,“这件事前些时日就已经传到京城了,但这些天一直没有传开来,直到今日,”他说着看了眼不远处地上摆放的包裹,“今日突然传遍,我原本还在疑惑为什么今日突然传开了,看到今日出现的王栩,我才知晓。”

    “难道是崔王谢三家干的?”黄石先生一个激灵,只觉得铺天盖地的阴谋诡计接踵而来,眼睛瞪得浑圆,“他……他们想要干什么?难不成要里应外合,难不成……”

    “里应外合?”裴宗之打断了他的话,瞟了他一眼,一脸惊异,“崔远道、王翰之、谢纠脑子坏掉了才会干这样的事,若当真如此的话,世族离倒台也不远了。”

    被呛了一句,黄石先生冷哼的瞥着他,“那你不是说是他们干的么?”

    “不是他们做了什么,而是没做什么。”裴宗之解释道,“你觉得陈善的人渗透不进这长安城?”

    “当然不可能。”黄石先生回答,“这长安城里定有他的人,说不准还不少。”

    “这就对了,今日王栩去找了她,今日消息彻底传了开来,这两件事不是巧合。”裴宗之抬头看向眼前这座萧瑟的园子,道,“崔王谢三家势力不小,之前没有传开来恐怕是他们暗中压了下来,所以早有消息,却没有传开,如今消息传开,只是代表他们收手了,没有阻止陈善那边的动向,消息彻底传开了。”

    “你是说其实之前崔王谢三家一直在暗中出手压制陈善?”黄石先生惊讶不已看,“看不出来他们还挺忠心的啊!”

    “他们当然不是忠心,而是如今天下姓李,他们是大楚臣子,压制也是应当的。若身在大楚却外通陈善,那叫叛国,崔王谢三家立足朝堂八百余年,我还从未听说他们会沾染叛国一事。”裴宗之道,“如今突然撤手,对于陈善来讲,何尝不是向他卖了个好,对于陛下而言,也抓不到他们的把柄,没有做错事,陛下自然不能将他们如何。”

    “你以为世族不倒是因为判断对了局势?”裴宗之伸手接住落入掌心的枯叶,“其实并非如此,也不是那些说书人所谓的运气好,而是靠他们自己,只要没有错处,没有落下把柄,他们就不会倒。”

    黄石先生想了想道:“这可不一定。”说罢他指了指这个园子,“张家做错了什么?张家有什么把柄?不也一族一夜尽灭?人死了,是非如何自然由活人说了算。”

    “张家有错,不是于朝堂之上做错了什么,而是错在太清贵了。”裴宗之道,“清贵本无错,张家原本便是世代隐居济南的一族,自从张鲁道率张家族人出山的那一刻便已经入世了。阴阳司再清贵,终究是进了皇城,本已入世却又要出世,自然与这长安城格格不入。原本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罢了,但这趟浑水,张家没有避开,这是政事。更何况张家出事远远不止因为政事,张家严令禁止的禁术却恰恰是不少阴阳术士,不少权贵梦寐以求的,自然碍了不少人的道。”

    “其实,若是她早生十年,张家未必会倒。”黄石先生感慨道,“她其实算得张家最入世的一个,张家入世久了,到底还是需要在世俗站稳脚跟的,有这么一个入世的族长,其实于张家来讲是件幸事。”

    “但换言之,若非张家清贵,醉心于阴阳道术,也不会传承至今而不灭。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她这等天赋,于寻常人来说,也只有出世才能习好这阴阳道术。”裴宗之道,“天道命数本就是一件玄妙之事。”

    黄石先生神色怔怔的,当真开始思考起了其中的因果。

    裴宗之捏碎掌心的枯叶,翻手碎叶落了一地:“崔王谢三家与张家不一样,他们入世,族中子弟进入朝堂,族中也豢养着厉害的高手暗卫,当真有人想一夜屠尽三家满门恐怕没那么容易这是其一;其二,就算天子想要灭其一族,另两族必合而攻之;其三,便是有帝王雄才大略,想要连根拔起世族势力,你看看这朝堂军野有多少与三家沾亲带故的势力?天子在皇城,两者当真起了冲突,这皇城的主人换不换人还难说的紧。世族的势力与陈善、匈奴这些势力不同,它表面上看不见,但若当真集结起来,未必会比这两股势力弱上多少,天子赌不起。两败俱伤,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照你这么说,世族是不倒的咯?”黄石先生啧了啧嘴,有些不是滋味。

    裴宗之指了指头顶上方:“看天,看局势,若有朝一日匈奴内乱不成气候,世族人才凋零,那便有可能有朝一日没落。”

    黄石先生似乎起了兴致:“那要到什么时候?”

    “看如今的样子,近百年除非天灾人祸,否则是不可能了。”

第七百三十八章 离开

    这么厉害啊?黄石先生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真要走么?”裴宗之把地上的碎叶踢到一旁,回头问他。

    黄石先生回过神来忙拍了拍胸脯:“当然是真的。”他说着拇指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柳闵之,“他跟我一起走。”

    裴宗之看了一眼柳闵之,道:“我耳朵里至少听了七八回你要走了,还以为你这次是说说的。”

    “当然不是说说的。”黄石先生有些懊恼,“我都想好了,就去济南府!路上旁的地方停一停,反正别让柳闵之多想,若不是一个人上路怕路上遇到什么麻烦,我才懒得与人同行呢!”说着黄石先生不情不愿的瞥他,“可惜啊,有些人不肯同我一起走,不然,我要那三脚猫功夫的柳闵之作甚?”

    “我在哪里都安全。”裴宗之当然听懂他的意思了,道,“既然如此,那还动弹作甚?”

    “你们一个个顶天了厉害!”黄石先生翻着白眼,“你厉害,她厉害,陈善厉害,你们都厉害!这事情就是你们这些厉害人闹起来的!”

    “鲁州要建座书苑,年前就定下了,届时此书苑将囊括齐鲁境内所有的文人士子,就在济南府与邻县交界的博陵山上,你到那里去也不错。”裴宗之若有所思,“齐鲁之地很适合你们这等读书人,先孔圣人就是出自齐鲁,想必你在那里待几年,也算不枉此行,届时开宗立派,后世士林必然会在其上记下你的名讳,这也算名留青史了。”

    还名留青史?黄石先生呸了一声,在他面前也懒得装模作样,道:“我去那里你还不知道是为什么?张解这小子可是那丫头的命根子,她既然将张解留在济南府,那么必然不会让济南府遭受战乱,不去那里去哪里?”

    “那也未必。”裴宗之闻言摇头,“打仗的事情说不好的,这一切就要看陈善要不要打那里了,依我看,若是可以,他定是要走一走济南府的。”

    “去济南府做什么?”黄石先生觉得奇怪,“那地方……跟他打仗关系不大吧!”

    “众所周知,张家本就出自济南府,陈善若是在张家灭族一事中下了手,那么他有很大可能要去济南府,而且,”裴宗之瞟了眼不远处无聊到蹲着发呆的柳闵之,“既然有这么多阴阳术士想要探求禁术的秘密,那么,想必很长一段时间内济南府会有不少能人异士光临。”

    “张家都搬来长安城几百年了,济南府还能有什么?”黄石先生摆了摆手,一脸的不解,“都光了吧,与其去济南府,倒不如来这里搜个彻底的好。”

    “因为很多人都觉得自己是聪明人。”裴宗之解释道,“这里的东西早被搜查遍了,有什么好东西也早不在这里,在阴阳司和国库中了。况且张家灭族那一晚,张家人是没了,那些秘录却也不过一把火的事情,烧的差不多了……”他说着微微蹙眉,“很多人定是觉得张家祖宅还会有些什么,据称济南天师庙这些时日有不少生面孔出入,还时有翻动的迹象,我说这话并不是诳你。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去书苑里呆着吧,而且如此,也不会叫柳闵之有所怀疑。”

    这确实是个好借口,而且还能叫柳闵之丝毫不起疑,文人名士寻孔圣人故地,总是一件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事了。

    “不过说真的,我只知晓张解在济南府,却也不知道他在济南哪里。”黄石先生叹了口气,“你说张家还有别人么?那几个江湖义士虽是古道热肠,但终究大字不识几个,张小公子这般聪明的孩子耽误几年就可惜了。”

    “她不会耽误张解。”裴宗之道。

    “为什么?”黄石先生好奇。

    裴宗之想了想:“我觉得如此,她这样的人,必然会想办法两全。况且张解又对她如此重要,她不会拿张解的前途开玩笑,那孩子本也十分聪明。”

    他心中一动,其实已经有了猜测。张解总要读书的,以她的性子,自然要想办法把张解送进府学,张本天下大姓,况且张解的模样除却少数几人之外,根本无人识得,就算识得,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也寥寥无几。一个姓张的幼童,本就该读书的年纪,去府学读书有什么不对么?大隐隐于世,藏着掖着未必有这般直将人送至眼前来的安全。就算有一天身份败露,张解与她不同,乔环自会护他周全。只是她此前在济南府毫无根基,那些江湖义士本居无定所,自然也毫无根基,要送人入府学自然不难,可她既能放心离开,应该不只是因为那几个江湖义士。或许就如大家猜测的,张家当真还有后手。那位传说中的奇人张鲁道算尽天下事,难道当真不会为自己的后人留条退路么?他有所怀疑,不过这些,他并没有告诉黄石先生。

    “什么叫你觉得,原来就是猜的。”黄石先生大失所望。

    “张解的事情要藏好,千万不能同人透露半个字。”裴宗之看着黄石先生,“否则,你知晓的,她这个人,这么小气,若是知道你泄露的,定然不会放过你。”

    黄石先生心中一记咯噔,正色看着他:“你放心,我没有酒后胡说八道的习惯。还有,你见我不着调,但她的事,我什么时候乱说过。”哪还用裴宗之提醒,他心里清楚得很。

    “那便好,我没什么要说的了。”裴宗之说着望了望天,“天色快暗了,你不走么?”

    “走走走!”黄石先生扔了个银锭过去,嘴角抽了抽,“二十两,赔你的门匾,不用找了。”

    这边说完了,柳闵之站了起来,踢了踢腿,望了望快要暗下来的天:“天快暗了,我们要不要明天再走吧!”赶夜路总是麻烦的。

    “明天未必能走的了。”黄石先生还没开口,裴宗之收了银锭,“今天不走,可能就走不了了。”

    黄石先生正要捡起地上的包括,裴宗之却先他一步捡了起来。

    “多收了十两,我送你们出城!”

第七百三十九章 出城

    此时天快暗了,还有不过半个时辰就要关城门了,街边酒楼茶馆的门口已悬挂起了灯笼,提前为入夜做准备。寻常百姓入夜便要歇息了,但有些生计却是入夜才刚刚开始。

    三百六十行,自然行行不一样。

    身上背着大包小包,不知道是不是那十两银子的关系,今日的裴宗之出奇的好说话,竟还出手帮忙拎了两个包裹,如此一分担,黄石先生与柳闵之背的东西倒也不多,走的倒也不慢。

    夜路并不好走,所以一般而言,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关城门的时候,人应当不是很多,不,准确来说是大包小包看着就像是要出远门的人应当不会很多。

    黄石先生和柳闵之看向周围一样背着包裹形色匆匆的行人心中油然生出一股不妙之感:“这怎么了?”

    裴宗之抬了抬下巴,目光看向前方。

    黄石先生与柳闵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前头城门口已然排起了长队,这队伍排的也不怎么整齐,有不少马车停在一旁,车夫挥着鞭子一脸焦灼之色,也有如他们一般徒步的行人在一旁拥挤谩骂。

    仿佛逃难一般。

    “不妙啊!”柳闵之看了看四周,见原本经过毫无察觉的百姓被这逃难似的氛围似乎吓到了,连连打听发生了什么事,“遭了!”他道,“且不管这些人嘴严不严,百姓最好从众,怕是不多久就要乱起来了。”

    只怕届时不管知道消息的还是没知道消息的,都往城外跑,仗还没打到长安城附近,城内倒先内乱起来了。

    “走!”裴宗之将包裹挂在肩头,伸手朝两人后背拍去。

    黄石先生和柳闵之只觉后背多了一股力道,人不由自主的被推着向前走,这股力道极为霸道,倒还当真在乱糟糟的人群中挤出了一条路。

    黄石先生脸上火辣辣的,匆忙中扯掉了几根胡子,痛的他大叫:“你轻点!”

    柳闵之也扯掉了几根头发,痛的龇牙咧嘴,只觉人如揉面的面团,被搅了一通。好不容易挤到城门前,正要说话,只听后头有人高呼“官兵来了!”

    身后的大力再次排山倒海而来,黄石先生只觉人被如麻花一般纽成了一团。抵在他身后的大力瞬间消失了,一只手越过他在守城官兵的面前晃了一晃:“让这两个人出城!”

    守城门的官兵看到那牌子时愣了一愣,当即侧了侧身,黄石先生和柳闵之只觉那道大力再次涌来,整个人往前一个踉跄,倒是冲出了人群,一个没站稳,摔在了地上。

    还不等两人站起来,随着隔空扔来的两个包裹夹杂着有人高呼:“关城门!”

    两人也不顾地上尘土飞扬,坐在地上,愕然的看着两道城门缓缓关闭,城门嘈杂吵闹的人群,与闻讯前来的官兵,以及裴宗之转身的背影都被关在了城门之后。

    待到回过神来,柳闵之搀扶着黄石先生站了起来,惊魂未定:“还好出来了!”如此拥奔逃难般的出城会引来百姓惶恐从众的同时,自然也会引来官兵的注意,这天底下,恐怕没有哪个地方比长安城更能直达圣命的了。

    “是啊!”黄石先生借着柳闵之的力站定,倒是也没有再顾两人眼下的一身狼狈,只是忍不住拍了拍胸脯:“还好今天出来了,难怪裴宗之定要我们今日走。”

    “事实上就算今日走,我们也险些出不来了。”柳闵之取了汗巾擦了擦脸上的尘土,“还好表兄帮忙。”

    “不管怎么说,我们是出来了。”黄石先生说着,捡起地上的包裹,看向四周,“先找个地方过夜,然后明早上路。”

    柳闵之指向不远处的行脚店:“只怕已满客了。”那行脚店外停满了马车与马匹,还有不少行人就地铺了块布,似是打算就如此过夜。

    “喝点热食,生个火吧!估计前头驿站里的马都买光了,我们还得靠走的。”黄石先生感慨道,惊魂未定,“不管怎么说,我们总是出来了,比起那些出不来的,要好得多。”

    柳闵之叹道:“消息传的真快,不过半天的功夫!”

    黄石先生背起了包袱:“走吧!”

    “我们去哪里?”柳闵之问道,而后看了眼身后的长安城,“想不到柳某第一回出长安却是因为这个缘故。”

    “去追寻孔圣人遗迹。”黄石先生道,“你不是告假说要外出游学么?一个教书的,去追寻孔圣人遗迹不是应该的么?”

    “倒也是。”柳闵之道,随即又有些悻悻,“说来我还是第一回做坏事,”他看着黄石先生,神态谦卑,“不比您有经验。”

    黄石先生伸腿就是一脚:“别以为我没听出来你在埋汰我。怕死有什么不对?我又无世族那样的家世底蕴,也无顶尖厉害可保自身周全的功夫,到时候万一倒霉一些,那可是要丢掉性命的事。”

    “天大地大,性命最大。”柳闵之笑了,“倒也是,如我等这样的寻常人,还是惜命一些来得好。”

    ……

    等官员下值的时候,正是街上这一通闹剧快收尾的时候,临时调来的官兵守住了长安城的四面城门,严令禁止不得出城,有素日里嚣张惯了,在长安城也算小有权势的权贵正与守城的官兵僵持着。

    “看到了么?这是我爹的牌子!”僵持的似是哪个官员家后院的小姐,大抵僵持久了,也是急了,那位小姐竟自从马车中下来了,走到官兵面前,扔了一袋银子过去,官兵闪了闪身,没有接,那一袋银子落地,发出了一阵沉闷的响声,想来数目不少。

    “我要出城!”那小姐撇了撇嘴,道,“若是不让我出城,回去告诉我爹!”

    险些被砸了银子的官兵蹙了蹙眉,转身离去,不过片刻,便带着一位看似头领的官兵过来了指道:“就是她!”

    那小姐冷哼一声,手上的牌子往前伸了伸。

    那领头的官兵看向那牌子,走向那小姐:“原来是礼司侍郎的家眷,失敬!”

    “那你知道了还……”那刁蛮小姐一句话并未说完,周围惊叫响起。

    正路过的卫同远看着官兵手中长刀上的血珠凝坠至刀尖摇摇欲坠,手一抖,食盒落地,发出“啪嗒”一声的响声。

第七百四十章 官员

    那先前还趾高气昂的官家小姐顷刻间便倒在了地上,腹部的血渐渐氤氲开来,极为考究的衣裙上缝着精细的牡丹花,有一朵正在腹部中央,眼下已经染红,红色的牡丹花,素色的长裙,鲜红与素白这一幕刺的人眼花,卫同远脚下一软跪在了地上。

    那官兵手中的刀尖还在滴着血,周围是尖叫的人群,原先还在观望,不死心想要出城的当即昏乱四散开来。

    马车车夫慌乱急促的挥舞着鞭子,横冲直撞间又撞倒了不少行人。

    卫同远跪在地上看着眼前的闹剧,还有马车轧过慌忙乱跑的行人,素日里会阻止这闹剧的官兵眼下正冷眼看着这场闹剧,脚下未动一步。

    先时还热闹拥挤的城门,在这一场闹剧过后,除却死伤在地的行人、撞坏的马车、翻倒的小摊之外,很快便走了个精光。

    人是走了,但眼前还是一片狼藉,那出手的官兵这才慢悠悠收了滴血的长刀对身边的官兵道:“收拾一下吧!”

    身旁的官兵看了眼地上瑟瑟发抖的几个仆人以及那位死去的官家小姐,低声问:“大人,这尸体怎么办?”

    那位官兵收了长刀,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那位死去的官家小姐,她双眼瞪圆,还维持着那一刻的惊愕和不敢置信,他沉默了片刻,道:“就放在这里,你们几个在这里看着,我去上报此事。”说罢看着那几个跪着的仆人:“礼司侍郎是吧?我知道了。”

    两个跪着的仆妇当即便昏死了过去。

    那位死去的官家小姐就躺在城门前正中央的位置,卫同远看着开始收拾现场狼藉的官兵,只觉不寒而栗,连食盒也不要了,逃也似的向家跑去。

    跌跌撞撞的跑回卫府,来不及理会门房的招呼声,他便向小女儿的院子跑去,跑到院子门口,却见院子里黑漆漆的一片,他跑入院中,伸手去敲门。

    敲了半天,自然无人应答,卫同远心下一片慌乱,眼前小女儿不在院中,冲出院子正看到过来搬石凳的小厮,连忙叫住问他:“六姐儿呢!”

    小厮喊了一声“二老爷”才道:“在二小姐那里呢!”

    卫同远闻言便匆匆向卫瑶玉的院子而去,远远看到卫瑶玉房中灯火通明,门略开着,似乎正在吃饭。

    他推门而入,卫瑶玉、卫君宁、李氏同卫瑶卿一起望着他。李氏连忙站起来:“老爷,我们……”

    “有话晚些说!”卫同远摆手,一把拉起了卫瑶卿向外走去,“六姐儿,为父有事要同你说。”

    待走到院子角落里,眼看四下无人,卫同远这才道:“六姐儿,方才快吓死为父了。”

    卫同远并不是什么身怀文才的名士也不是什么建不世之功的名臣,他只是个普通的男人,有一门手艺,能挣些钱财,为一家子尽绵薄之力,善良却也胆小懦弱。遇到了这样的事,自然是被吓到了,而后本能的回家将此事告知了能够做主的人,在他的潜意识里,自己一家能够支撑起来,替家人挡去麻烦的是小女儿。

    “父亲,怎么了?”卫瑶卿看着惊魂未定的卫同远,看他神魂都吓的不稳了,连忙伸手拍了张定神符在他的身后,复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慢慢说。”

    大抵是因为定神符的作用,卫同远渐渐平静下来,将所见到的事说了一通:“……你说,六姐儿,这些官兵是疯了吧,竟然当众杀人,竟然当众杀人,杀人啊……”

    卫同远口中重复着那几句话,显然是被吓狠了,在他的认知里,官兵是保护百姓,也就是保护他们这些人的存在,怎的竟然杀了人?保护官兵的百姓竟然杀了人,这让卫同远瞬间处于极度的恐慌之中,官兵要杀人,恶人也要杀人,他们这些普通人该怎么办?

    “要不,六姐儿,咱们……咱们也跑吧!”卫同远哆哆嗦嗦道,“这些官兵疯了吧,连礼司侍郎家的小姐都杀了啊!”

    “父亲,我们跑不了的。”卫瑶卿拍了拍卫同远的手安慰他,“父亲莫慌,官兵杀人不过是为了杀鸡儆猴,不让这些人出城而已,这个办法足以吓退大多数人,毕竟出城跟性命比起来,还是性命来的要紧。”

    待到卫同远镇定下来,卫瑶卿又道:“礼司侍郎,若在别的地方还好,在长安城其实算不了什么,拿这样不上不下的官员开刀,最能起到震吓作用。”

    卫同远喃喃:“到底是一条命啊!那官兵前头还在说失敬,下一刻就捅死了那个小姐,太吓人了。”

    “方法是个好方法,对上头也能交待。”卫瑶卿看着惊魂未定的卫同远,笑了笑,眼里却没有什么笑意,“但如此狠的方法,他又未作任何掩饰,放任如父亲你们这般看到的行人离开,我倒是觉得不妥。”

    显然,那位下手如此之狠的官兵杀人吓退那些想要出城逃离的人倒也罢了,却并未阻止撞见此事的路人,寻常路人见到此事必然是卫同远这般的反应,怕是久了会闹的人心惶惶。

    卫同远又道:“那小姐的遗体还摆在城门口呢!”

    “有趣,着官兵看着倒像是有意震慑大家。”卫瑶卿说着顿了顿,眼神沉沉,“也有意要闹到全城人心不稳。”

    卫同远拍着胸脯:“是啊,那尸体摆在那里放几日,怕是全城都会打听发生了什么。”说着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问卫瑶卿,“六姐儿,怎的今日那么多人都要出城?那官兵还为此杀了人,怕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女孩子闻言,眼睛一亮,抚掌而笑:“父亲问得好。”

    卫同远的反应正是大多数人会有的反应,不管是今日正巧撞见的还是改日在城门口看到的,怕是都会吓到,待吓过之后,自然会起疑,倒是今日众人赶着出城的事情必然会再次掀起来,会赶着出城想也是知道有人提前收到了黄少将军吃了败仗的消息,原本只是一些权贵知晓,如此长久以往,怕是迟早弄得满城风雨。

    那官员一记杀鸡儆猴看着似是为了阻止这些权贵出城,这么一来倒是弄的全城皆知了,也不知这个人究竟是哪边的。若只是个没脑子的随便来这么一下倒也罢了,若是有意为之,啧啧啧,那怕是不妙啊!

第七百四十一章 辩驳

    就在这满城恐惧慌乱的氛围中,一晃眼也到了冬至,时任中书令的卫同知一大早便起了,待到梳洗准备妥当,回头看了眼身边的小厮,还未将早食端来,不由蹙眉:“愣着做什么?吃完就要走了。”

    小厮苦着脸道:“方才去厨房拿时,被老夫人身边的紫鹃姐姐拦下了,紫鹃姐姐说,老夫人说今日大家一起吃早食,老爷就算不想一起吃,也过去一趟,老夫人有话要说。”

    “母亲有话要说?”卫同知愣了一愣,算了算还来得及,便将手里的巾子扔回脸盆,“罢了,去就去吧!”

    还没到荣泰苑,就已经听到了院内传来的说笑声,听起来怪热闹的,卫同知心道,一脚踏入院中。

    大房二房的人几乎都到齐了,除了还在国子监的长子与总是神出鬼没的六丫头之外,一个不落。

    卫同知喊了声母亲,周老夫人摆了摆手,指了指身边空出来的位子,道:“来这里坐吧!”

    “怕是来不及了。”卫同知道,“吃便罢了吧!来同母亲请个安便要出门了。”

    周老夫人倒也没有坚持,只是又问他:“早朝完就回来么?家里等你吃午食。”

    卫同知想也不想便拒绝了:“母亲,我还有事……”

    “就是知道你这些天早出晚归的。”周老夫人挥了挥手让旁人下去,只留了一人,“同远留下。”

    待到众人离开后,周老夫人看着他开口了:“你便是上个朝也当早回来了,却一日日早出晚归的,在忙什么呢?”

    周老夫人并非是那等挑事寻衅的老人家,相反很多时候,她是知书达理的,对于晚辈的事,除非急了或者她觉得要紧关头,她一般不太过问。

    卫同知看了眼坐在一旁脸色憔悴的卫同远叹了口气,拉了张凳子坐了下来:“母亲,近些时日城里事情多。”

    “就是知道事情多才提醒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掺和进去。”周老夫人叹道,“事情都闹成这个样子了,连厨房里做饭的大娘都知道打听了,你当我们这些妇孺是瞎的不成。”

    周老夫人说着看了眼身旁憔悴的卫同远:“你二弟还亲眼见到官兵杀人了。我们是民,你们是官,你们这些当官的应当知道的比我们更多才是,如今怎么回事你心里头想必更清楚吧!”

    卫同远道:“确实不太妙!”

    “知道不太妙你还掺和?”周老夫人说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往后国姓如何还难说的紧呢!这等时候你掺和一脚干什么?这可比前头的夺嫡还要麻烦的多。”

    “母亲,我卫同知身为朝臣这等时候怎能不管不顾?长安城如今人心不稳,陈善有多少探子进了长安城谁也不知晓?那位囚在长安城里的匈奴质子亦不是省油的灯,局势如此之乱,我等怎可不管不顾?”卫同远抬手向皇城方向施了一礼,“如此岂不是有负皇恩?”

    周老夫人见状轻笑一声,手摸向了脖子里悬挂的寿珠:“我还是头一回知道同知你如此忠心!既谁都知道长安城乱的很,那么陛下眼下在做什么?这是他李家的江山,他在做什么?”

    那一句“头一回知道你如此忠心”说的卫同知略有几分尴尬,他当然不是乱臣贼子,但真要为自己挂一个“忠心”的名号却也是心虚的,他有私心,他从师于乔环,但比起乔环那样的忠心,却显然还要顾忌几分自身,说到底,他非圣人,只是个寻常人而已。

    至于陛下在做什么,卫同知当然已经知晓了,老师已经知道了消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大楚的帝王也会犯了和前朝一样的错误,也不知陛下怎的突然起了那样的心思,原本眼下的长安城就是一团乱麻,陛下还在分心他事,自然顾及不得。

    只是这样的事情不能同周老夫人讲,卫同知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正因为陛下无心于此,才需要我等为人臣子的来劝谏。”

    很多事情都不能同他们说。如今的局势,世族已经撤手了,自然不会再去劝谏陛下,这些世族众人也不乏治国的能人异士,太平盛世时,他们尽力在辅佐帝王,可一旦江山不稳,便撤手作壁上观,你可以怨他们无情,但不可否认的,这样冷漠的政客铸就了一族几百年的长存。除却中立的世族,还有心怀不轨之流,甚至已经开始打听陈善大军的消息了,这些人自然也不会去劝谏陛下;那么剩下的,就是以乔环为首忠于大楚的忠臣了。他自入朝为官,就是师从于乔环,这是避不开的。而且这等事情,也只有乔环这样的身份能够开口直谏帝王,这些天他考虑了良久,确实也有与老师一道开口劝谏的想法。

    此一举可谓不成功便成仁,他思虑过很久,老师也同他说过多次。今上虽说遭逢一系列变故,如今性情有变,但最初,其本性还算仁善,此一举未必不成,而此举若成,他卫家史书留名不说,自然还能再上一个台阶。

    一声清脆的响声,白瓷小碗擦着他的额头飞过,落地开花。

    周老夫人扔了一只白瓷小碗,似是发泄了几分怒气,才又道:“你要谏言?你这是拿你自己的脑袋在谏言啊!拿全家的性命在陪你谏言啊!此同触了逆鳞、虎须拔毛有何异?”

    “不是的,母亲,老师他……”卫同知正要分辨,忽地脑中一记念头闪过:不对,母亲怎么知道这些?且不说“触了逆鳞、虎须拔毛”这样的话不像母亲会说出来的,就说母亲说的那些,全然不是一个在后院的妇人能打听到的。二这些消息恐怕这个家里除了他之外也只有一个人能知道了。

    卫同知眉头一拧:“母亲这话是六丫头说的?她人呢?怎不在这里?”他道怎么回事,今日母亲如此“英明”,“英明”到将他说的哑口无言,原来是是六丫头背后告了状。

    这话才一出,周老夫人还没说话,一旁发怔的卫同知倒先一步驳了回来:“大哥,你也真好意思,母亲训斥你,你倒好,拿自己侄女来作筏子了。我告诉你,我家卿姐儿可没掺和这些事情。这些时日,有不少夫人小姐得了失魂症,我家卿姐儿是被叫了去帮忙定魂了。”

    这哪儿跟哪儿啊!卫同知哭笑不得,他这个兄弟自己倒是糊涂的很,却也不忘时时护着自家闺女。

第七百四十二章

    “乖觉?”卫同知眉心一跳,“哪家乖觉的孩子会在背后告伯父的状?”大抵是见过那个孩子出手的果断厉害,他下意识的没有将她当做一个孩子,却忘了,有时候孩子的手段也是出奇的管用。譬如……告状,她竟向母亲告状,把他训斥了一顿。

    “她没有……”卫同远本能的反驳了一句,听到一旁的周老夫人咳了两声,才又改了口,“不是大哥你做错了,她也不会告状呀!”

    “你懂个什么?”自己的兄弟好歹也是平辈,他也没有那么多顾忌要注意身份什么的,直言道,“你那女儿跟你都不是一类人,简直天壤之别。你见个官兵杀人都要吓的跑回来找自家女儿告状的同她根本不是一类人!”

    “那也是我生出来的。”卫同远挺了挺胸,颇有几分与有荣焉,“大哥莫岔开话题,她也没有掺和这等事情,反而还让我们这些时日不要随意出门,这些天,她便是出门,也不过是阴阳司的任务,去各家帮忙定魂什么的。”

    她说没掺和就没掺和啊!卫同知重重地叹了口气,看向自家兄弟和母亲的神情知道这话说也白说,只道:“母亲,这件事等六丫头回来之后,我与她说罢再议。”

    “还再议什么?”卫同远看了眼一旁的周老夫人,见她默许,而后又道,“母亲说了大哥你从今日起上完朝同卿姐儿一道回来。”

    什么意思?卫同知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胡闹!”哪个三品大员下朝还要自家侄女“押”着回来的,这叫什么事?

    “这是母亲的意思,大哥是说母亲胡闹么?”卫同知清了清嗓子,看了眼一旁的周老夫人,道,“这是不孝,下回乔相爷要寻你去议事,你不能去,不然便是不孝!”

    “刁钻!”卫同知气的拍桌子,看了眼一旁有些心虚不敢看他的卫同远,气道,“你莫以为我不知道,这话是六丫头教你的?”想也知道他这个兄弟素日里话都没几句的几时变得这般难缠,这样孩子似的刁钻一听就知道是谁教的。

    周老夫人见卫同远一副底气不足的样子不由摇了摇头,终是开口了:“你也别怨六丫头了,老身是什么人,你也知晓的。不是六丫头劝一两句,老身就会听的。这次会听六丫头的,还不是怕你这孩子平白送了性命。老身一大把年纪了,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罢了。”卫同知沉默了片刻,却未妥协,只是退了一步,道,“今日下朝之后,我会等着六丫头的。”

    问题的症结也许并不在这两个人身上,而是在那个丫头身上。

    ……

    城东朱雀坊的一座官宅里,身着灰色长袍的管事引着身后穿着阴阳司官袍的天师向外走去,两人边走边说。

    “待夫人晚些睡醒之后,再辅以金钱子三钱、草木灰一把熬汤服下,后将定神符挂于床头,如此失魂之症三日后即可痊愈!”

    “多谢天师!我家夫人是不是三日后就与平日无异了?”

    “身体是无恙了,但还是吓狠了,留了心病,此也只能慢慢养着了,看夫人什么时候放下这心病,自然就好了。”

    “这怎么放得下啊?”那灰袍管事脚下慢了下来,愁眉苦脸的回头看向身后那位极为年轻的女天师,“前些时日抄家砍头的礼司侍郎一家,天师听说了么?”

    背着小竹箱的女孩子点了点头:“略有耳闻。”

    “我家夫人就是亲眼见到了那位胡大人一刀捅死了那位侍郎小姐的。”管事叹道,“回来就病了,第二日起来,人就木木的,后来找了大夫,才知是吓掉了魂。”

    卫瑶卿笑了笑,这件事知道归知道,到底不能多谈,所以只安抚道:“夫人近些时日慢慢养着,做些旁的事情分去些心思,慢慢就好了。”

    “希望如此吧!”灰袍管事说着将她送出了门,俯身一礼,“天师好走!”

    卫瑶卿回头点了点头,待到身后大门关上,这才伸手四指并刀,戳了戳自己的腹部,喃喃自语:“很吓人么?”这已经是她经手的第十三例被吓失魂的人了,不对,还要再加上一个卫同远,十四个了。

    那位胡大人想要杀一儆百,突然动手杀人,会吓到人,这不奇怪,有一两个胆子特别小的被吓丢了半魂这也能理解,可这都多少个了,她经手的就有十四个了,更别说还有阴阳司别的天师小天师,这些天经手的都是这样的失魂症。

    好在这失魂症好治,连胡克明这样擅长点煞,一身煞气的都被拉去治失魂症了,可见有多少人被吓丢了半魂。说句难听的,那些素日里围观刑场砍头的百姓也少有一两个会吓到丢魂的,这个胡大人倒是厉害了,一下子将那么多人吓到丢了半魂。若非她亲眼所见,亲眼见到卫同远魂魄不稳,她都要怀疑是不是长安城出了别的什么鬼怪闹的事了。

    胡大人么?这个名字,真是叫她不想记住也记下了,改日定要看看这位胡大人到底生的如何的凶神恶煞,竟然能将人吓成这样。

    她时间算的很准,路上甚至还买了一包干果,边走边吃,走到皇城外时,正巧便是百官下朝的时候了,她走上自家的马车,等了没多久,便见卫同知掀帘而入。

    “老蔡,回去吧!”卫同知说了一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卫瑶卿叫了一声伯父,将手里的干果递了过去:“才买的,还热乎着呢,伯父要吃么?”

    “不必了。”卫同知对这些吃食显然并没有什么兴致,只看向眼前的女孩子,沉默了半晌,开口道,“六姐儿,你这次插手我的事是不是不太地道啊!”

    女孩子咧嘴一笑,牙口极好,将干果几下咬碎吞入腹中,而后慢吞吞的开口了:“伯父,你跟乔相爷不一样,你还有救,我不想看你去送死,也不想我们全家一起下大狱吃牢饭!我身子骨好倒也罢了,祖母的身子骨进去一趟,恐怕吃不消。”

    “你什么意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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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赐一品介绍:
卫瑶卿一睁眼,就从张家的掌上明珠变成了一位因为未婚夫太过出色而被嫌弃的平凡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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