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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漫漫步归     天赐一品txt下载     天赐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四十三章

    “伯父啊!”女孩子停下了往嘴里喂干果的动作,看向他,“你这些时日是忙着与乔相爷写谏文准备上书陛下?”

    卫同知看了她片刻,摸不清楚她知道多少,便干咳一声道:“这种事情一定要有人做的,你不做我也不做,那谁来做。”他说的不清不楚的,也不详尽,点到即止。

    “人这辈子总有事情是即便将生死置之度外也要做的,为人臣子的更该如此,岂能因惧怕而不为?”卫同知看着她道。

    女孩子掰了一小块干果扔入口中,道:“伯父,不必试了,事情我都知道,你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好了,此事不可取。”

    “你都知道?”卫同知愣了一愣,随即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是了,你这丫头消息确实很灵通。”

    “自古在其位行其事,该做的定要做好,但不该做的也不要多插手。”女孩子嚼着干果,边吃边道,“大楚在职官员从九品芝麻大的小官到一品大员,有数万人,谏言自有言官来谏,伯父,这本就不是你应该管的。”

    “这事……”卫同知摇了摇头,“言官谏不了。”

    “为什么谏不了?”女孩子问。

    卫同知道:“此事又不是陛下公开之事,是私事,言官无从得知,自然谏不了。”

    卫瑶卿笑了笑:“既是私事,那伯父怎么知道的?”

    卫同知深吸了一口气:“自有我们的办法,这等事大家心知肚明,我便不说了。”

    卫瑶卿解下腰间的水壶,大抵是干果嚼多了,噎得慌,她喝了口水,又道:“探听消息这等事情却是约定俗成之事,这个没什么大错,但探听君王之事,此为一罪。”

    “不错,此乃一罪,所以便是老师知道,也不能将此事告知言官,泄天子隐秘,乃大罪。”卫同知道,“因此谏言这等事,言官做不了。况且……这样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知道的人可不少,就连那些言官,你以为……当真都不知情么?”卫瑶卿摇了摇头,“伯父,你是聪明人,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因为不敢。”卫同知苦笑,“这件事本就是九死一生,我做此事也做好了难逃一死的准备。”

    女孩子笑了笑,把水壶放到身边的软塌上,她吃的差不多了,靠着车壁懒洋洋的瘫坐在那里:“伯父,你道我为什么说你还有救,乔相爷没救了么?”

    卫同知看她笑,自己不知怎的也跟着笑了,便开口问她:“那你说说看为什么?”

    “乔相爷这样的人呢,一片忠心赤胆,他忠的是陛下,忠的是李氏江山,陛下做错了事,他定是要出面谏言的,即便这件事很危险,危险到不是九死一生,而是十死无生,他也不会退缩,满腔热血,将生死置之度外,明知要送了性命,却还是不会退缩。”卫瑶卿眼神有些怔忪,却也不过片刻的光景,而后便看向他道,“伯父跟他不一样。”

    卫同知轻哧了一声:“听起来你这丫头倒是很熟悉老师一般。”

    卫瑶卿笑了笑不置可否,眼神暗了一暗:她当然熟悉乔环这样的人,或者说通过乔环可以看到另一个人的身影,一个她佩服敬佩却始终无法完全理解,也永远学不了的人,她的祖父就是这样的人。那时虽说难以理解,她却也没有什么感觉。大抵是觉得她张家清贵如许,不会沾染是非,祖父便是忠一点也无妨,但张家灭族那一晚,祖父与族人的束手就擒让她意识到这样的忠诚会蔑视自身的生死,若不是与她相干她会敬佩这样的人,但与她相干了,她会伤心难过。就如同人人称赞英雄,但英雄就义之后,他的家人呢?或许能理解却还是会难过。即便那一晚,便是全族反抗也未必能逃,但是多杀两个反抗一番,她也会觉得不亏,她有这样的想法,自然永远成不了祖父那样的人。

    “伯父跟乔相爷不一样,九死一生,伯父愿意拼一拼,换得一身荣华富贵,但若是一条死路,伯父就不必去送死了。”她道。

    “你这孩子,”卫同知摇了摇头,“我看并非毫无生机。”

    “乔相爷准备怎么做?”女孩子沉默了片刻,忽地开口问他,“是众目睽睽之下跪地请求,还是自去陛下那里偷偷递折子上书?”

    卫同知叹了口气:“这等事……自然不能大肆宣扬,如今城中本就已人心惶惶,若是众目睽睽将此事闹出来,恐怕会逼得百姓造反,世道就要乱了。”

    “那就更不好了,私下里的话,恐怕陛下非但不会听,反而恼羞成怒乔相爷的手伸的太长了。到时候啧啧啧……”卫瑶卿啧了两声,“乔相爷又一把年纪了,在宫里头若是出了点事,人年纪大了,也实属正常。”

    “若是陛下听了呢?”卫同知反问她。

    “大楚本就是夺了刘家的江山而来的,刘家因为什么而死,人人皆知,陛下作为李氏子孙想必知晓的更多。”卫瑶卿道,“你们要劝的道理陛下会不知道?”她摇了摇头,“不见得吧!”

    卫同知在一旁听着,未打断她的话,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道理谁都知晓,可陛下偏偏是动了念头,说来说去不过是心里头有执念罢了。太子、太后接连亡故,陛下就变了不少,除却愧疚之外,几位殿下又是那个德行,说到底是陛下担忧大楚江山旁落,后继无人。这等时候,有人趁虚而入,陛下动了邪念,也实属正常。”她笑道,“邪念一动,要掰回来可就难了。至少如秦皇汉武那样的大帝都跳不出这样的执念,伯父是觉得陛下要比秦皇汉武还要厉害么?”

    陛下自然比不得秦皇汉武这样的大帝,虽说说的不是他,但不知道为什么,卫同知听了还是有些尴尬。

    “当然,这些道理伯父也都懂。”卫瑶卿掰了块干果递给卫同知,“有些事情,伯父可能不大清楚,您知道我那院子晚上遭贼烧了大半的事情吧!”

    卫同知顺手接过干果扔进嘴里:“连我那书房也被人翻动过,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手脚,好在后来府衙的人过来之后,便再也没有出过事。”

    “伯父的书房是我翻得。”女孩子笑道。

    卫同知本能的倒吸了一口冷气,而后便连连咳嗽,卫瑶卿忙伸手帮忙拍打,手下一个用力,卫同知将那半块干果咳了出来,颇有几分心有余悸的拿捏在手里看着她,“这半块干果险些要了我的性命,往后你的东西我是不敢随便接了。”

    “放心,伯父,有我在呢,莫说干果,就是大一点的骨头,细一点的鱼刺都能给你拍出来。”女孩子将水袋递了过去。

    卫同知摇头,看了一眼水袋,没有接过,只是道:“所以那一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怀国公府的人在追杀我,我倒是不惧,怕就怕他们对家里人下手,所以特地向何太平何大人借了个胆来震吓一番。”卫瑶卿道。

    “什么?”卫同知惊疑道,“怀国公府为什么要对你下手,到底怎么了?”

    “伯父知道郡王府那位大小姐是怎么死的么?”卫瑶卿问他。

    卫同知摇头,脸色愈发凝重了起来,大抵也意识到了什么,卫府看似不起眼,但远不是他想象的那般太平,也许早已成了他人的眼中钉。

    “我倒是略知一二。”卫瑶卿道,“伯父也知晓我在阴阳科术略有天赋。”

    卫同知看着她:“只是略有?你谦虚了。”该夸还是得夸,这是事实。

    “总之是知道一二,有人动用禁术,夺了那位大小姐寿元,为自己加了几年的命数。”卫瑶卿道,“难道从未有人好奇过,无数太医、符医都说怀国公薛行书活不久,乃短命早夭之像,为什么如今还好好的活着?”

    卫同知默然:“外头说是薛行书修身养性,养养花种种树,所以活得久。”

    “修身养性可助人长寿是不假,但凡事总有一个度,”卫瑶卿道,“怀国公的病症可不是修身养性就能解决的。”

    “如此听来倒是有些道理。”卫同知点了点头。

    “伯父,我等习阴阳术一道呢,还是讲究天地平衡,这样的禁术远远没有那么简单,寿元是增加了,麻烦也多了起来,譬如怀国公府那花圃下那个镇鬼大阵需要日日变换,否则极易招来全长安城的邪物,引来修习阴阳科术之人的注意。”卫瑶卿笑了笑,“所谓的养花种树就是这么个理,这位国公爷可没有半点想要修身养性的意思。”

    “除却麻烦之外,这样的寿元增加还是有限度的,这等禁术的效果会一次不如一次,所以他必然要找寻别的办法一劳永逸。”

    听到这里,卫同知恍然:“所以你的意思是陛下动了邪念与怀国公脱不了干系,而且极有可能是怀国公私下见了陛下告诉陛下有办法寻求所谓的长生?”

    “不错,这京中权贵家家自有背后的生意,怀国公府先前是垄断了长安城中五石散的生意,此物虽说不好,但适量的话也能入药,所以大楚律例不曾禁止,薛家便也一直做了这个行当,五石散中有一味很重要的药引朱砂,怀国公府需要大量的朱砂这看似合理,但这量显然已经太大,这件事情伯父也当清楚,先前吏部在查。”卫瑶卿道,“量不对。”

    卫同知点头:“此事有所耳闻。”

    “朱砂也是阴阳十三科中炼丹一科最重要的原料。”卫瑶卿看着卫同知,“伯父懂我的意思了吧,而且如此,很多事就能说得通了。”

    卫同知神色愈发凝重了起来:“所以薛家以五石散的生意做幌子,需要大量的朱砂,这些朱砂供给江湖术士研究禁术,江湖术士研究的禁术又为怀国公添了寿元,所以早夭的他能活到今日。而他需要一劳永逸的长生之法,先前吏部查了薛府的朱砂用量,薛府的朱砂自然没办法再大量提供了,想要继续的话,他便向陛下寻求庇护。”

    “阴阳司的朱砂用量被克扣了好一段时日了。”卫瑶卿道,“专攻炼丹的柳天师已经许久没有拿到朱砂了。陛下如今在重用薛家,而我们,伯父莫不会忘了二姐的事情吧!所以,我让伯父不要去掺和了。”

    梁子已经结下了,可以说卫家早已得罪了薛府,陛下又在重用薛家,一个不小心,便是卫家什么也没做便可能遭殃,他若再去掺和一脚,这是生生的送了把柄。

    “伯父要是插上一脚,我卫府人人长上四五个脑袋都不够砍得。”卫瑶卿道,“所以,我才不让伯父去送死。不仅仅因为这件事原本就危险,更因为我卫府早已成了他人的眼中钉。这等时候,更不能惹事。”

    “原来是这个缘故。”卫同知点了点头,显然已经动摇了,思索了片刻却突然咦了一声,“薛府因为二丫头的事情与我卫家结下梁子,倒也勉强说得通。可为什么要暗杀于你?说起来,薛行书的辈分与你的辈分相差如此之大,为何要盯着你,是太过心胸狭窄了?还是另有缘故?”

    “因为国公爷觉得薛家出事是我做的。”卫瑶卿道,“不仅仅是薛三小姐出事的事,他还觉得薛家的事情被翻出来是我的手笔。”

    “为什么?”卫同知盯着她,“是你做的么?有证据?”

    “没有。”卫瑶卿摇头,回答的没有是指没有证据,至于卫同知怎么理解就是他的事了,只又道,“大概就是觉得我如此厉害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以一己之力,搅得他薛家鸡犬不宁吧!”

    “你……”卫同知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最后叹了口气:“罢了,他既认定了你,怕也不是讲道理能讲得通的。”

    卫瑶卿点头:“是啊!”顿了顿,她又道,“另外,今日我找伯父,除了劝伯父不要掺和进去之外,还有一事相商,与乔相爷有关,要请伯父说动乔相爷。”

第七百四十四章 办法

    “什么事?”卫同知本能的皱了皱眉,蓦地生出一种感觉,她之所托怕是不简单。

    卫瑶卿道:“左右乔相爷也是要去谏言的,伯父都与乔相爷商量好了要一起去,想必很清楚乔相爷的安排,譬如什么时候动身,什么时候上书。”

    卫同知点了点头:“这我倒是略知一二,不过,”他顿了一下,道“你也知晓这等事情随时可能有变数,说不准的。”

    女孩子闻言神色自若,道:“我知晓的。”

    卫同知松了口气:“那此事……”

    “所以要请伯父暂且不要将准备退缩之事告诉乔相爷。”卫瑶卿笑着说道。

    卫同知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原本就皱着的眉头眼下更是拧成了一团:“你是要我继续跟着老师打探消息?”

    卫瑶卿点头:“不错!”而后,她又道,“也不是要打听什么消息,只是乔相爷要做什么我们不阻止,也阻止不了。与其毫无声息的谏言,不如将此事彻底捅出来,说不准还能为乔相爷求条生路,便是乔相爷得不了生机,但其家人也能保得一番平安。”

    “不可能。”卫同知听罢便连连摇头,拧着的眉头也松开了,而后更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当你打的什么主意呢!不可能。依我对老师的了解,他是不会将此事捅到人尽皆知的。在他的心里,”卫同知说着叹了口气,颇有几分感慨,“陛下是天子,天下人所见到的天子形象不容有污。”

    “百姓看不到就代表真的没有么?”卫瑶卿轻哂,“这同掩耳盗铃有何分别?”

    卫同知啧了两声,打量了她一番,而后开口了:“你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但老师既然打定主意不会让天下人看到,便不可能众目睽睽之下将此事抖出来的。”

    “所以,我要请伯父暂且不要将去意告之乔相爷。”她笑道,“有伯父在,才能更清楚相爷的动相,也方便我们将此事捅到人前来。”

    卫同知闻言连连摇头:“他要在私下说,你又如何将此事捅到人尽皆知。”

    女孩子收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道:“这就是我的办法了,伯父往后就知道了。”

    还藏着掖着,卫同知心道,沉默了片刻,又开口了:“便是你当真能做到如此,你可知此事的后果?”

    卫瑶卿喝了口水,听卫同知一句一句的质问向她抛来。

    “天下人都知道陛下在寻求长生不死的禁术,百姓能服?”

    “这长安城如今什么模样你不知道?”

    “到时候怕是前方军心溃散,城内谣言四起,要反了天去了。”

    “你是嫌李家的江山太稳了么?”

    ……

    “这又不是谣言。”女孩子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道。

    正在质问的卫同知被这一句话噎了一噎,剩下的质问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两人相对半晌之后,卫同知再次开口了:“昔年太宗陛下摔张鲁道等奇人打下江山不易,你可知如此一来,李家江山危矣!”

    “江山不是李家的江山是天下万民的江山。”女孩子说道,声音不急不缓,神色平静。

    这话一出,倒是把卫同知吓的脸色一白,连忙伸手去捂她的嘴:“别说了,小声点!这可是谋逆诛九族的大罪!”

    卫瑶卿笑了笑,继续道:“昔年张鲁道等人在当时看来不也是乱臣贼子?从一开始乔相爷就错了。”错的不止乔相爷还有她的祖父,他们都错了。张家祖训要他张家后人世代镇守阴阳司,铲尽世间邪魔外道,保江山一方平安。祖训说的是保江山可从来不是保哪一家哪一姓。

    卫同知见她不再说了,才将手收了回来,看着她,眼神复杂:“你胆子真真比我还大!”

    “实情而已,伯父也清楚。”卫瑶卿笑道。

    卫同知叹了口气,看向窗外,这谈话真真叫他觉得既紧张又舒畅,紧张是谈话的内容不足为外人道也,舒畅是谈话的这个人,真真点到即止,话才起个头,她便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江山从陈善势大开始便不稳了,”她继续道,“我卫家连局中棋子都算不上,不过蝼蚁而已。而现在陛下手中重用的薛行书对我卫家仇见已深,这把刀已悬在卫家的半空中了,与其等着这把刀什么时候落下,不如直接将这把刀移开。”

    卫同知目色愈发深沉了起来:“那你要怎么移开?捅到人尽皆知之后呢?”

    “此事一旦为天下人所知,这就不是一个两个人的事,就算陛下想要逞一己私欲,也要问问百姓答不答应。”女孩子将双手放到身前,调整了一下坐姿,神情也变得认真了起来,“百姓不答应,官员当真就算想息事宁人也是不可能的,不想被万世唾骂,尤其是那等言官,就必须出面。”

    卫同知听着女孩子的话神色愈发凝重。

    “我管他谏言是出自本心还是被逼无奈,这个头他不出也得出!”

    “乔相爷一个人当然是没办法改变陛下的决定的,但如果是百官呢,全城百姓呢?陛下可以光明正大的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也可以私下决定一群人的生死,但天下人的生死,他是万万决定不了的。”

    “便是陛下不愿又如何,那等时候由不得陛下。”

    “这件事从来不是死局,而是无人出头,乔相爷是唯一那个肯出头的人,他不惧生死,小女佩服。但他要保帝王清誉,私下里劝说陛下不过白白送死。”

    “与其死的毫无声息,还要被安上莫名其妙的罪名,”卫瑶卿眼神暗淡下来,“倒不如轰轰烈烈为天下人知。”

    卫同知看着对面坐着的女孩子手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圈:“而且也不用畏惧陛下秋后算账,老实说吧,陛下两目幽幽,神采暗淡,色昏而黄,形体佝偻,稍懂命数之人都知晓这是命数不久之相。陛下也清楚自己的身体,这也是陛下动邪念的缘故之一。”

    因果之说,循环往复,自成一圈,再次归位。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卫同知突然觉得有些发冷,因果推衍,这就是阴阳科术中的卜算么?

第七百四十五章 腰牌

    “你……”卫同知才开口说了一个字,马车便突然停了下来,停的突然,他整个人险些撞上了对面的车壁,还好卫瑶卿眼疾手快,将他拉住了。

    “怎么突然停了?”卫同知掀开车帘,探出身去,口中抱怨,“老蔡,你怎么赶的马车?”

    才探出头去,对上的不是老蔡,而是一个五官端正、身形高大的武将,老蔡缩着脑袋站在一旁瑟瑟发抖,显然马车骤停是眼前这位武将所为。

    卫同知皱了皱眉,在脑海中搜索了一圈,对眼前这位武将毫无印象,便问道:“不知阁下是?”

    那武将身后还带了一小队十来个官兵,闻言取下腰间的牌子在他面前晃了一下便收了回来,开口道:“我姓胡。例行检查,还望这位大人莫要怪罪。”

    他这一晃,卫同知还未看清,但也不好开口再看,便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武将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看向了他身后,卫同知转身正对上了一只探出来眨着眼睛好奇看着的小脑袋,也不知道这丫头什么时候探出头来的,他当然不会在意这些小事,只转身对那位姓胡的武将解释道:“这是我侄女。”

    那武将点了点头,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卫同知先从马车上下来,而后是卫瑶卿,下来的时候大抵是急了,没站稳一个踉跄撞上了那个武将,不过一瞬便退了开来。

    武将看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只是掀开车帘上了马车进去仔细检查了一番,才下来,而后冷声道:“你们可以走了。”

    “怎么回事?”卫同知察觉到身后有人推了推他,回头看身后,见是卫瑶卿,忙咳了一声,转过头去,追问,“本官好歹乃朝廷三品大员,胡大人你不说一声便检查我的马车,本官让你查了,你却不答一言,是不是太不将本官放在眼里了。”

    “我便是不答又如何?”那武将哼了一声,“有贼子盗取本将身边机要之物,本将看着那道人影往你们这边而来,自然该查!”

    “胡大人丢了何物?”卫同知拱了拱手,神情真挚,先自退了一步。

    对方这话明显想要息事宁人,武将思索了片刻,将腰间的牌子取下递过来:“实不相瞒,有人盗取了本将的腰牌,本将生怕他借腰牌做出什么事来,便一路追到这里,那人到这里便不见了踪影,方才多有得罪,望大人海涵。”

    卫同知闻言哦了一声,感慨道:“如此啊,倒确实是要紧事,胡大人你……”

    话未说完,便突然响起了两声轻扣声,却见身边的卫瑶卿已经伸手去敲那牌子了,闻其声,似金石之声,她奇道:“这牌子怎么了?”

    武将先是一怔,而后收回手,仔细看了片刻手上的牌子,复又掂了掂,又挂回了腰间,而后一拱手:“冒犯两位大人了,请!”

    卫同知讶异了片刻,抬手还礼,待武将走后,两人坐回了马车。

    “怎么回事?”卫同知奇道,“那个胡大人的腰牌被偷了?还是虚惊一场根本没被偷?又或者,”他神色凝重了起来,“他在盯着我们卫家。”

    “这倒不是。”卫瑶卿看着卫同知凝重的神色,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今天告诉卫同知的太多了,以至于但凡有些意外,他便起了疑,生怕是不是怀国公或者别的什么人派来的。

    “是了,他一开口就喊我大人,说明他一早便知这是我卫家的马车……”卫同知还在说着。

    卫瑶卿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伯父,你身上穿着官袍呢,我身上也穿着阴阳司的袍子呢!”

    聪明人也有犯傻的时候,卫同知一怔,脸色变得尴尬了起来,咳了两声,挺了挺要背,问她:“你怎知不是?”

    一块墨底金字的腰牌出现在了眼前。

    卫同知脸色顿变,接过腰牌翻了翻:“这不是那位胡大人的腰牌么?怎么在你手上?”

    “不,这不是胡大人真正的腰牌。”卫瑶卿收回腰牌,拿捏在手中敲了敲,如金石之声,“是不是同方才我们见到的那一块一模一样。”

    “瞧着是差不多。”卫同知揉了揉眉心,“不过我不曾细看,这又怎么了?”

    “这是第一块,也就是胡大人拦下我们时给伯父看的那块腰牌。”卫瑶卿说着手中腰牌一晃,“胡大人当时是这样的,很快,伯父根本没看清楚吧!”

    卫同知点了点头。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当是有人偷了胡大人的腰牌,胡大人追到我们这里,而后同我们说了一番话,那腰牌却又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换回来了,所以后来胡大人放我们离开了。”卫瑶卿道,“一位朝廷官员,随身携带着一块与自己身份腰牌一模一样的假腰牌,这本就是一件怪事。”

    卫同知奇道:“你怎么知道这块是假的?”

    卫瑶卿转了转那块腰牌,将侧面对准卫同知,也不知捏了那腰牌的哪一处,那腰牌竟从正中分离了开来。

    卫同知看的惊讶不已:“如此逼真,且如此精妙的机关!”

    “下九流的手艺人,伯父可能很少遇到过。”卫瑶卿道,“天下之大,有个地方曾有位专卖幼童嬉闹之物的手艺人做出了这么一种叫末子的牌子,一开始是那个地方的大人用来哄孩子的,而后便专供幼童玩乐。”

    “你知道的真真不少。”卫同知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竟连这样的事情都知晓。”

    因为我曾经见过呀,她心道,而后嗯了一声,道:“曾在一本书里见到过。”

    “什么书?”

    “不记得了。”

    这个答案……卫同知摇头失笑,意料之中,他顿了片刻,又道:“你手上这块是不是下马车时从胡大人那里……呃,拿到的。”他不好意思说偷,但这手段,不过碰了一下,就到手了。他心道,真是不做个梁上君子简直辱没了她。

    卫瑶卿点了点头:“是那个时候。我趁机将真的换了回去,将假的拿了回来。”

    “那真的是哪里来的?”卫同知奇道,他可清楚的很,方才他二人一直在说话,可没时间去偷胡大人的令牌。

    “就是方才马车停下的那一下出现在伯父身边的。”卫瑶卿说着从身后摸出了一只小布袋,从布袋中摸出一枚蜜饯扔进了嘴里,“我看到那胡大人来拦车,便将此物藏了起来,顺带跟他换了一换。”

    卫同知点头,又惊疑道:“你这蜜饯哪里来的?”方才除了一包干果,没有别的呀。

    “同腰牌一道出现在伯父身边的,大抵是报酬吧!”女孩子说着递了一枚过去,“伯父要吃么?”

第七百四十六章 出事

    卫同知摇了摇头,推开了她:“不必了。”而后见她将腰牌收了起来,忍不住道,“既然是假的,你收了做什么?不扔了?”

    “好。”女孩子笑道,“回去扔。”

    这话信个鬼哦!卫同知心道,见她妥当的收了,默然的看了她片刻,忍不住叹道:“我方才真的一点都未察觉,那个留东西的人好生厉害,但万一我二人来不及收那腰牌该当如何?”思及此,他还有几分心有余悸,叹道,“那个胡大人看着便不是个好相与的。”

    裴宗之嘛,确实厉害。这手脚倒不比她慢多少,卫瑶卿扔了一块蜜饯入口中,甜了,也只有他吃得下了。

    她忍不住笑了:“那个人确实挺厉害的,这不是来得及么?”随即又咦了一声,“伯父也会看相了啊!”

    “这还用看么?”卫同知道,“你看看他不发一言拦下马车,见三品大员也能如此强硬的拦下,不知晓得,还以为他是一二品的大将呢,看着便目中……不好相与的。”他原本想说目中无人的,思及这个词显得自己太过小气有抱怨之嫌,便连忙改了口。

    “察言观色。听起来与看相毫无关系,然看面相少不了看其色,伯父说的一点都没错。”女孩子被蜜饯甜了,吃了两枚就放下了,喝了口水,才继续道:“这位就是前段时日当街杀人,吓的不少人丢了魂的那位胡大人。”

    “是他?”卫同知脸色顿变。

    卫瑶卿看了他一眼,点头:“是他。”

    “你怎么知道的。”

    “牌子上写着呢!”女孩子将那块腰牌拿出来在他面前晃过。

    卫同知看着这熟悉的一晃而过,脱口而出:“我没看清楚,你晃的太快了。”

    “我怎会骗伯父?”女孩子笑道,“都是一家人。”

    这倒是!总是一家人,这孩子再怎么样,矛头从未对准过家人。想她这次会阻止,说到底还不因为都是一家人?想到这里卫同知也释然了,马车也停了下来,熟悉的邻里街坊谈笑声传来,到卫府了。

    临下马车时,他突然转头看向身后的卫瑶卿,道:“你一早知道我与老师的事情,为何今日才出手?”

    女孩子眉一挑:“伯父要听实话么?”

    卫同知点头。

    女孩子嗯了一声,笑了:“一早告知伯父,自也能劝住您。但伯父不大会演戏,怕是要露出破绽的。如今嘛,不早不晚,正好!”

    原来是这个缘故,她连时间都算的差不多了。卫同知看着女孩子微蹙的眉心,瘦的尖尖的下巴,印象里这丫头也有胖的下巴圆乎乎的时候,作为长辈倒对胖瘦好看与否不大关注,从心出发,率先蹦出来的想法便是:她挺辛苦的,也挺累的。也不似寻常女孩子那样清减口舌之欲,只是食不少,事更多罢了。

    “我先前曾经说过让你有事可来寻我。”卫同知嗤笑了一声。

    面前的女孩子点头:“记得的,伯父说过的,我一直记着呢!”

    “这话依旧作数,毕竟一家人嘛!”卫同知哈哈笑了起来,不过很快便敛了笑容,叹了口气,看她,“不过我如今倒觉得这话听起来似是大话一般。”她真的需要他帮忙么?或者可以说,卫府一直在她的羽翼之下。

    “伯父言重了,哪里的话。”卫瑶卿道,“总有需要的时候。”

    “也好。”卫同知拍了拍她的肩头,“你自己小心。”

    待到卫同知离开之后,卫瑶卿将身边吃完的干果纸铺在腿上,掂了掂手里的蜜饯纸袋,反手哗啦一倒,数十颗大小不等的蜜饯被倒在了油纸上,撕开装蜜饯的纸袋,从纸袋夹缝中取出薄薄的一张字条,扫了眼字条上的字,她一翻手,一簇火苗出现在指间,幽蓝的火苗转眼将字条吞噬。

    这么麻烦的传话方式……她虽然身手不比曾经,但还不至于退化到接不住这包蜜饯吧!卫瑶卿摇头失笑,而后下了马车。

    眼见卫同知在自家侄女的“监督”下当真回来了,周老夫人深感欣慰,放心了不少,连晚饭都多吃了半碗。周老夫人年纪大了,又曾经生过重病,说的难听点,那就是现在每一天都是挣来的,身边便有两个小丫鬟上下半夜的守夜。

    今儿守夜的小丫鬟雀儿不过八岁。她是厨房大娘的外甥女,六岁便进了卫府。卫家不算鼎盛,日子比起寻常官宦人家也略显清贫,不过对待下人倒一向和善,所以家里很多奴仆都是沾亲带故的。雀儿年纪小,才开始学,很多活计都做不了,倒是老夫人身边的守夜,也不过睡一觉,半夜出恭时去看看老夫人,帮忙掖掖被子,对这个年纪的小丫鬟来说,这倒是个容易做的活计。

    晚上多喝了两碗汤,还没到半夜,雀儿就醒了,匆匆出恭完,小丫鬟便睡眼惺忪的去周老夫人床边帮忙掖被子了,今天周老夫人身上的被子倒是熨帖的很,雀儿扯了两下被角,夜风吹的有些发冷,小丫鬟被冷风一吹清醒了几分,拿着窗边的木头簪子准备去挑一挑床头的灯芯。

    灯芯挑了几下,亮了不少,雀儿打了个哈欠,抬头去看入睡的周老夫人,这一看,却见周老夫人唇目紧闭,在昏黄的烛灯下不知道为什么,竟有点莫名的诡异,让她有些害怕。鬼使神差的,雀儿伸手去探了探周老夫人的鼻息。

    半夜里的一声尖叫搅碎了不少人卫家众人上半夜的浅眠,院中的灯光蔓延开来。

    ……

    桌上的白瓷小盏被一道袖风掀翻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薛大小姐从睡梦中惊醒:“嬷嬷,可是喝水打翻了茶盏?”

    一道低沉苍老的声音响起:“老夫在外间等你。”

    “祖父!”薛大小姐一个激灵,睡意全消,忙匆匆穿衣,顾不得梳洗便来了外间。

    见到那个身披黑袍的老者时,薛大小姐连忙看了看四周,惊道:“祖父,怎的夜半至此?”

    “慌什么?吏部守在这里的人少了不是么?”薛行书嗤笑了一声,“放心,老夫便是光明正大的进来也保管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祖父说的是。”薛大小姐低着头道,垂下眼睑,遮去了眼中的神色。

    薛行书看着她低头规矩唯唯诺诺的模样忍不住皱眉:“你个好端端的国公府嫡长小姐怎的这副模样?难怪叫个野丫头压了一头,还要老夫出手帮你。”

    帮我?训斥的话暂且不去理会,薛大小姐咯噔了一下,猛地抬头,惊疑道:“祖父,您做了什么?”

    薛行书轻笑了两声:“派人探望了一番周老夫人。”

    薛大小姐脸色大变:“祖父,难道您派人杀……”

    “你以为老夫派人杀了那老婆娘?”薛行书冷笑了两声,“杀个老婆娘有什么用?”他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凡是就应当物尽其用。”

    “祖父……”薛大小姐不由自主抓紧了衣裙,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害怕,声音颤颤,“您做了什么?”

    “陛下需要个试药的。”薛行书嗤笑,“一个传闻死过一回,跨过生死大坎的活死人。这里不是有个现成的跨过生死大坎之人么?至于活死人?呵,这还不容易。”

    薛大小姐不由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裙,看着他,不敢说话。

    薛行书又道:“夜半三更杀个或者掳个老婆娘算什么?自古忠孝难两全,老夫倒看他卫家要这个忠字还是要这个孝字!”

    “祖父……”她听明白了。

    薛大小姐僵硬的松开了自己的衣裙,将手垂至两边,问,“总是自己的母亲、祖母,送给陛下试药,卫家……卫家怕是不愿意的。”

    “不愿意那便是不忠,这不是现成的把柄么?”薛行书冷笑,“愿意那便是不孝,老夫便让他们先损了声望,稍后再收拾他们。”

    薛大小姐低头:“祖父……说的是!”

    薛行书看着她低头唯唯诺诺的模样,忍不住摇头,末了又问:“他这边的事你注意着,别让他醒来,若是有醒的迹象,就喂两颗药。”他说着将一只白瓷小瓶放在了手边的桌案上,又重复了一遍,“最多两颗,知道了么?”

    薛大小姐知道他说的是那个躺在床上的薛行书的替身,忙点头应是。

    薛行书又交待了几句方才离开,待他离开之后,薛大小姐才看了片刻白瓷小瓶,默默地收了起来。

    ……

    ……

    三更半夜的,卫家大大小小的主子奴仆几乎都赶到荣泰苑了,门边几个仆妇正在安慰一个哭的一噎一噎的小丫鬟,小丫鬟哭的双眼通红,神色惶惶,一副惊惧害怕的模样,抽抽噎噎的说着:“起夜……起夜的时候,奴婢去帮……帮老夫人掖被角,见老夫人……脸色不对劲……一动也不动,探……探鼻息……没……没有了……”

    不管怎么问,小丫鬟都来来回回只一句话,别的什么也问不出来了,卫同远衣裳穿了一半,在一旁急的跳脚,一旁的李氏帮他拉上了没穿好的一只袖子,惊慌害怕的站在卫同远身旁。

    “问也问不出来,这小丫头又不是大夫。”最里面是几个胆大的,卫同知松开了周老夫人的手,沉声道,“母亲有脉息,却不知为何没有鼻息。怪事!拿我的帖子去请杨老大夫吧!”

    “我去!”在周老夫人床尾站着的卫君宁当下便站了出来,“伯父将帖子给我,我带几个人去请杨老大夫。”

    “不错,好孩子!”卫同知赞许的拍了拍卫君宁的肩膀,且不说这孩子有没有出息。先前除了他,也只有这傻小子敢走近母亲,这等时候又站出来,出息暂且不说,胆量确实有几分。

    卫君宁嗯了一声,看向一旁的卫同远:“父亲,我们一起去吧!”

    卫同远看了眼身边的李氏,李氏哆哆嗦嗦的放开了他。

    “那走吧!”卫君宁说着环顾四周,突然咦了一声:“我六姐呢?”

    李氏道:“卿姐儿院子离得远,许是没听见动静,一会儿我差人去叫她!”

    “不可能!”卫君宁斩钉截铁的说道,“六姐怎么可能听不到?这么大的动静……”

    李氏道:“莫不是害怕,六姐儿年岁小……”

    “母亲在说笑么?”卫君宁看了眼才坐着轮椅进来的卫瑶玉,“六姐怎么会怕这个?二姐,你来的正好,你去将六姐唤来,这个她最会了!”

    常人会害怕死人,但阴阳术士常跟生死之物打交道,怎么会害怕这个?更何况又是六姐这样的,他就没见过比六姐胆子更大的。

    卫瑶玉眼神闪了闪:“我去过六妹妹那里了,六妹妹还睡着,许是累了,睡得沉,这会儿她来也没什么用,不如等天亮再叫她吧!”

    “谁说没用的?”卫君宁辩驳她,“去年祖母都躺进棺材了,就是六姐救活的祖母,这个她最会了……”

    “还不快去!”卫瑶玉打断了他的话,怒道,“有时间在这里说话,杨老大夫都请来了。待六妹妹醒了,自会过来了。”

    “宁哥儿,快去了,莫耽误时间。”卫同知看了卫君宁一眼,复又低头看向躺在床上的周老夫人,“怎的好端端的变成了这样?吃饭时候还好好的。”

    听到身边的响动声,卫同知侧了侧身,压低声音:“六丫头不在?”

    卫瑶玉嗯了一声:“雀儿叫的时候我就去了六妹妹那里,拿了几个枕头塞被子里,被我撞了个正着。我问了问,枣糕也不知六妹妹去了哪里。”

    “六丫头是个有主意的,那些丫鬟怎会知道她的动向。”卫同知道。

    “就是太有主意了。”卫瑶玉胸前起伏,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急又有些恼,“她在外头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们都不知道。”

    卫同知道:“她有分寸的。”

    “她的分寸跟别人不一样,怕是要在寻常人的底限那条线还要后头加上一大截。”卫瑶玉眉头紧皱,“伯父,祖母她……”

    “好端端的,突然就得了这样的怪症,怕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卫同知低声道,“母亲又不出门,虽说都是知根知底的,但还是要小心是不是家里人做的手脚。”

    “我也觉得祖母病的古怪,六妹妹虽说……不着调了些,但大事上却不会开玩笑的。”卫瑶玉道,“去年祖母那一遭,六妹妹说过,祖母往后应当无病无灾,跨过生死大坎,起码能拉回祖母五年的寿命。”

第七百四十七章 夜行

    三更,正是人最好眠的时候。

    “谁在外面?”沉沉入睡的妇人睁开眼睛,伸手推了一把身边的汉子,“当家的,你去看看。”

    被推醒的汉子正要骂上两句,但外面的喧嚣已经传入耳中,他披衣下了床,走到门边向外望去,对门的卫府大门大开,从中走出几个人来,手提着灯笼,形色匆匆,似是有什么急事一般。

    街坊邻里的,铺子老板披着衣裳喊了一声:“发生什么事了,可要帮忙?”

    “母亲病了,急着去请大夫!”这群人神色焦急,也只其中一人回了他一句,便匆匆走了。

    铺子老板嗯了一声,重新爬回床上:“对面老夫人病了,去请大夫了。”

    妇人闻言翻了个身,沉沉睡去:“也是,老人家年纪大了嘛!”

    铺子老板将屋里零散的半块瓦片踢到一旁:“屋顶也该寻人修修了,好端端的往下落,怪事,年前才找人修缮过的呀!”

    “那再找人修修呗,也不值几个钱。”妇人嘀咕了一句,“快睡吧!”

    “也是。”

    ……

    一行匆匆去请人路过街角,走在最前头的卫君宁突然脚下一软,一个踉跄单膝跪地。

    “二公子!”几声参差不齐的惊呼声响起。

    几只手朝他伸来,卫君宁推开了朝他伸来的手,摆了摆:“不碍事,突然腿一软,大抵是在家里关久了。莫管我,快走,请杨老大夫要紧。”

    “这小子!”看着那群人走远,躲在暗处的卫瑶卿看着他们一行人走远,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心中生出了几分欣慰,却随即疑惑凝重了起来:家里谁病了么?请这等时候要去请杨老大夫。

    她呼吸急促了几分,不复先前平稳,有些急了。

    待到呼吸平复,才再次出现在了接口,宽大的黑色斗篷让女孩子彻底的隐匿在黑夜之中,她未提灯笼,一双眼睛在暗夜里亮的惊人。黑暗视物对她来说不是一件难事。

    她不急不缓的跟在他们的身后,夜里的寂静让她的耳力更甚以往,也听的更为清晰。梆梆几声打更的声音混合着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她一闪身,整个人向廊檐下闪去,轻轻一跃,倒贴在廊下,悄无声息。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蝙蝠那般贴在那里,若是冷不防被人瞧见了,没准要叫人三魂吓掉一半呢!

    打更人跟着街道内巡逻的官吏从这边经过,拦住了前头急色匆匆的一行人:“深更半夜的,你们要做什么?不知道现下城中宵禁么?”

    卫君宁闻言也急了:“我祖母病了,急着去请大夫,管你什么宵禁!”这小子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急起来有什么说什么,至于按捺这个词他是不懂的。

    “几位大人,家母病重,急着去请大夫,能不能通融一二?”这声音是卫同远的,与他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

    卫瑶卿在廊下耳尖动了动,很清晰的分辨出:这是塞银子的声音。想来在匠作监呆了那么久,卫同远也并非全然不懂人情世故,至少知晓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

    她听到掂银子的声音,想来是那些巡逻的官吏在犹豫,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皱眉。老实说,这些官吏未必会比那些所谓的大人好说话,阎王好送,小鬼难缠就是这么个道理。

    官吏犹豫了片刻,还是将银子塞了回去,为难道:“等天亮了再去吧,今时不同往日,城中戒严……诶,不是银子的问题,这谁能跟银子过不去……我们大人……诶……治下严瑾……不敢啊……”

    零散的谈话声传来。

    卫同远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知几位官爷说的是哪位大人,何太平何大人与我等算是旧识……”

    “我们大人姓胡……不成的,此前就有人违纪收了东西,被大人砍了一只手!”

    又是一阵劝说交谈声,胡么?那么巧啊!卫瑶卿伸手摸出腰间那块腰牌,手一翻。

    “哎呀!”卫君宁叫了一声,左膝一软,单膝跪地。

    “二公子!”身边几个下人忙去搀扶,“你又腿软了啊!”

    “谁说小爷腿软?”卫君宁肃眉瞪着那几个下人,手抓了抓,突然咦了一声,却见他掌心里静静的躺着一块巴掌大小的腰牌。

    天上掉下个腰牌啊!卫君宁忍不住望天。

    旁人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那几个巡逻官吏脸色当即变了:“原是胡大人首肯的,怎的不早说?”

    胡大人?什么胡大人?卫同远愣了一愣,卫君宁大字不识几个,那个“胡”字倒也认识,当下便认了下来:“是啊,胡大人首肯的,你们一说胡大人,我倒记起来了。”

    就知道这小子会这样!卫瑶卿笑了笑,看着他们走远,才从廊下跳了下来,又走过了一条街口,在一家街边的小食肆边停了下来。

    这样的街口小食肆多半是没宵禁时供夜里路过的行人吃一碗小食暖暖身的,有了宵禁,小食肆便只能做做打更人或者巡逻官员的生意了。

    她走进小食肆中,食肆的老板正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看了她一眼,懒洋洋的开口道:“不做生意了。”

    她嗅了嗅:“我闻到味道了,在煮着呢!涮着肉呢!”

    “被涮肉的客人包了。”食肆老板道。

    “巧的很,我也不是来吃东西的,我来找人的。”她伸手指向关着门的里间,挥手,“你继续睡吧。”

    食肆老板抬头看了她一眼,对她一身黑色斗篷,一看就一副半夜里想要做些手脚的打扮只作未见,复又倒在椅子上打瞌睡了。

    她推门入屋,屋里水雾弥漫,裴宗之一个人正坐在桌边,手里握着筷子,见她来了,抬眼看了她一眼,算是打了招呼:“你来了。”

    卫瑶卿摸了摸肚子:“原来是不大饿的,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饿了。”

    吃东西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可半夜三更吃东西是不是有些不太地道啊!

    正说话间,一块肉递到了她嘴边,再往上是一双再寻常不过的木筷,再往前,握着木筷的手是裴宗之的。

    这样的场景她不是没见过,小时候长辈喂食就是如此。但裴宗之和她做起来……会不会有些怪怪的?

    “不用客气。”他一向看不出什么神色的脸上难得有几分真挚,“你再不吃,他们要来了。”

    卫瑶卿心下一跳,张嘴一口就咬了下去,吃都吃了,不去想那么多了,她伸手摸了摸有些发热的脸,手有些凉,热度稍减之后,她便奇道:“有人要找你,你叫我来做什么?”顿了顿,她想到路上遇到的事又道,“我一会儿有事要同你说。”

    裴宗之嗯了一下,抬眼看她:“你认识的,我觉得他们找我的事情你应该会感兴趣。”

    认识的?她想了想,听到自远极近而来的脚步声,忙看向四周,“我躲哪里?”

    裴宗之抬头看了眼屋顶的横梁。

    门被嘎吱一声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同样穿着深色的斗篷,显然怕被人认出来。进来之后还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看到,才关上了门,还落了闩。

    卫瑶卿蹲在横梁上,香味直往上窜,悠悠的吸入鼻间,一低头,率先看到的便是陶锅里翻滚的汤汁,她摸了摸肚子:感觉越来越饿了。这个裴宗之,说话便说话,有事便有事,为什么还要吃东西?

    目光不再盯着汤锅,看向那两个进来的人,走近了之后,越发的明显的,她看到其中一个人走路有些跛脚,身边的跟那个跛脚的比起来十分娇小,脚步细碎,走的也不快。

    还未看到脸,大抵可以推断出应当是一男一女,男的有腿疾,女的搀扶着他,看这走路的姿势,似是受过良好的礼教,这种礼教已经与她融为一体,以至于她做什么,都下意识的是这种行为姿势。

    走到桌前,那两人拉下了斗篷,向裴宗之行礼:“裴先生。”

    看到那两人的脸时,卫瑶卿也是愣了一愣,裴宗之说得没错,确实是认识的:去年她救过一个人,不,不对,应该说是裴宗之救的人是盛明辉的父亲盛蔽忠,一旁搀扶他的是盛夫人。

    不过对于她而言,盛夫人还有另一个身份,她是薛行书的女儿。早早出嫁却与薛家关系极为冷淡,听闻还未出嫁时,就不怎么受宠。当然,薛家那种状况,受宠未必是件好事。

    “还未感谢……”盛蔽忠施礼。

    “不必感谢了,你已经谢过了,坐吧!”裴宗之抬了抬下巴,“特意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两人坐了下来,盛蔽忠与盛夫人对视了一眼,看着眼前一幕有些发愣。世人对于高人总有无尽的想象,尤其是这位未来的国师大人,总觉得是不落于世俗的,更何况,他还生了副那样的相貌,说他风餐露宿,怕是也有一大半人要信的。眼下见他大块吃肉同寻常人无异,反而生出几分微妙的违和之感来。

    盛蔽忠抬手拍了拍盛夫人的肩膀安抚她:“你说吧!”

    盛夫人点了点头,这才看向裴宗之,道:“裴先生,近些时日我听到一些传闻,是关于家父的。”

    裴宗之嗯了一声,恋恋不舍的将碗筷推到一旁,看向她:“盛夫人请直言。”

    “我不懂什么阴阳十三科的东西,所以今次来是想问问裴先生,当真有所谓的长生不老的禁术么?”盛夫人神情惶惶,声音颤颤,似是有些害怕,“这种禁术真的有么?”

    裴宗之嗯了一声,头也不抬:“听说是有的。”

    “听说?”盛蔽忠忍不住了,开口反问。

    “阴阳术士天赋授至于天,玄之又玄,呼风唤雨,游走阴阳,便是我也不能说听过见过天下所有的阴阳术。”裴宗之道,“至于你说的这个禁术,一直听说有,但从未有人成功过。”

    盛夫人闻言脸色愈发的难看了起来:“先生……我这里有……有半张丹方……不知您可否帮忙看一看,是否可能与传说中的禁术有关?”

    “单凭一颗丹药就想长生不死么?”裴宗之摇头,“我觉得不太可能。炼丹,将万物放至于丹炉中烧练取其精华,寻常的大补丸都不小了,想要荟聚能长生不死的精华,这药丸定然大的狠,连啃都未必能啃动,身体也承受不了如此多天地精华。普通的大补丸,症状轻一些的流鼻血,重一些的会七窍流血,更别说集齐天地精华的丹药了。丹炉里放太多精华之物会忍不住炸开,人也一样,”他想了想道,“大概爆体而亡这种吧!”

    盛夫人脸色瞬间白了,忙从袖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递了过来,见裴宗之接过便蹙起了眉头,不禁尴尬了起来,解释道:“是几年前的了,原本我抢回来时就只有半张了。”

    裴宗之摸了摸上头那些风干化开的字迹,沉默了片刻,问盛夫人:“这字条哪来的?怎么会化开”

    “我……”盛夫人脸色愈发尴尬了起来,“实不相瞒,是家母临终前吞在口中的,我偷偷藏了下来。裴先生,您看这丹方……”

    “只有半张,不好确认。”裴宗之将纸条摊开放在桌面正中,这下倒是看清楚了,卫瑶卿扫了一眼丹方,字迹确实模糊的厉害。

    “谢谢裴先生。”盛夫人抓过那张丹方,顿了顿,又干巴巴的说道,“您看……您看家父怎么样?”

    “国公爷怎么样?”裴宗之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她,讶然,“不是说中风了么?”

    “先生,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盛夫人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罢了,我说吧!”一旁的盛蔽忠忍不住摇了摇头,开口道,“我夫人是想问先生,国公爷是不是真的用了什么禁术,才活到如今这岁数的?”

    盛夫人低下头,到底为人子女,有些话说不出口,但眼下她虽然不再说话,却是默认了盛蔽忠的话。

    盛蔽忠说道:“岳父的身子确实有些古怪,实不相瞒,我夫人与岳父关系并不亲近,不过如今想来有些方面确实有些奇怪……”有一段时日怀国公的面色青白,病入膏肓的模样,连太医都说不行了,结果没过多久,却又好了。原先倒是没多想,卡这些时日发生了这么多事,如今再想起来便觉得愈发古怪了。

    ……

    在横梁上呆了半个时辰,盛氏夫妇方才离开,卫瑶卿从横梁上跳了下来,揉着有些发酸的腿,盛夫人将那张字条留给了裴宗之,裴宗之正盯着那张字条,陷入了沉思。

    “这字条有什么奇怪的么?”卫瑶卿见他看的如此专注,随口问了一句。

    “有些眼熟啊!”他突然出声,“这字迹。”

第七百四十八章 请人

    字迹?

    卫瑶卿怔了一怔,探过头去,盯着那张字迹化开的字条看了片刻,饶是她自诩过目不忘,又最是擅长这等“不务正业”的小手段,对于这种字迹化开的字条也有些难以辨认,除非是极熟悉的人所写。

    那厢裴宗之已经将字条收了起来,看向她:“你先前想说什么?”

    卫瑶卿哦了一声,将路遇之事说了一遍,道:“那块腰牌我给卫君宁了。”

    裴宗之点了点头,拿起筷子,看向锅内,闻言也没有什么旁的反应,只嗯了一声,以示知道了。

    他这般无所谓的态度看的卫瑶卿惊奇不已:“我原先还以为你盗了胡大人的腰牌有要紧事呢……如此……那你盗他腰牌做什么?”

    “这胡大人的名字这些天不少人在传,我今日路过城门口,正巧看到了他。就想借他腰牌看看这是什么人,哪个营里出来的。”裴宗之夹菜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我才近身盗走那块腰牌,还未来得及看,那胡大人便发现了,当下便带着人追了过来。”

    “果真是个高手!”卫瑶卿叹道,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这等时候各家也该有了动作,长安城中会冒出高手并不奇怪,只是知道归知道,麻烦却是躲不开的。

    “我走了将近半个长安城也没将他甩开,正巧远远看到了一辆马车过来,”他顿了顿,道,“我认得你家赶车的那个车夫,便打赌你在不在车上。你若在,我就将东西留下,就算届时被他追上了,没有东西,他也不能怎么样。”

    “我在车上,看来你运气挺好的。”卫瑶卿说着奇道,“你没有把握甩开他?”

    裴宗之嗯了一声:“不好说,这个人精明的很,我故意走岔道几次都没有甩开他。”

    “这么厉害啊!”卫瑶卿若有所思,“看来这个人对城内状况很是熟悉。”

    裴宗之伸手将调好的酱汁挪到自己手边,道:“大概吧!对了,我盗他腰牌,他带人来追时,一开始并未说丢了腰牌,只道被人摸了钱袋。遇上你们时,却突然改口了,而且,我在暗处看到,你伯父与他争论时,他背着手,向他的手下做了个这样的动作。”裴宗之抬手模仿了一下。

    “这是……要动手抓人么?”寥寥数语,卫瑶卿很快便将经过猜了个七七八八,“丢了如此重要的身份腰牌却谎称丢了钱袋,甚至还一早将准备好的假腰牌拿出来顶替,怕是他一开始极有可能将你认成了自己人,追你的途中,想是发现了不对劲,而后正巧撞上伯父与我,便心生一计,想将腰牌丢失的事情推到我们的头上,结果不成想,腰牌却自己出来了,以他的手段,怕是也知道盗他腰牌的另有其人,所以干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裴宗之咬着筷子点了点头:“大抵应当如此了。”

    看着他吃么?卫瑶卿起身去了外头,那老板正打着瞌睡,鼾声如雷,她从外间拿了碗筷,复又借着胳膊关上了门,而后走到桌边坐了下来:“胡启,吏部丁字衙。腰牌上写的是这些。”

    “吏部丁字衙呆的都是些吏部的老人,至少也要呆满七年才可能进丁字衙混吃等死。”隔着氤氲的水雾,裴宗之抬起头来,“这般厉害的高手,在吏部呆了七年,居然没听说过他的名讳,连我这里都不曾听说过这么一号人,厉害啊!”

    卫瑶卿当然明白他说的厉害的意思,怀才不遇那叫可惜,但吏部那样的地方,蒋忠泽看起来也像个明白人,这个胡大人如此的手段,在七年间连点动静都不曾有过,这不是可惜了,这是厉害了。他在有意藏拙。

    藏拙么,也不是不可以。但这种时候跳出来,而且还搅的长安城内人心惶惶,难道还能是闲着没事突然想建功立业了不成?显然的,受命于旁人的可能性更大。

    “真是麻烦。”她咬了一口肉,感慨道。

    “你猜……”裴宗之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隔着氤氲的雾气望过来,纵然眼前朦朦一片,不过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差别并不大,他看到女孩子抬头向他望来,便道,“他知不知道是你换的牌子?今晚卫家的人拿着牌子去请人的事情,他明天会不会知道?”

    说完这一句,他便低下了头,将吃剩的肉菜一并倒入锅中,他并不讲究所谓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将所有食材混成了一锅,盯着锅里翻腾的汤汁出神,听着女孩子如同自言自语的念叨:“怎么办呢?杀了那几个巡逻的么?只怕反而会弄巧成拙。不杀么?好像也不好。喂点东西抹了那几个人的记忆?杨老大夫那里的记忆总不能抹了吧!我卫家这一出动静不小,又不能将所有人的记忆都抹了,不好办啊……”

    “忘了问了,你还吃么?”看着混成一锅的菜和肉,裴宗之抬头,打断了她的念叨。

    卫瑶卿放下碗筷:“不吃了。”她说着站了起来,伸手拉下斗篷,“我得回去了,也不知道家里谁生病了,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裴宗之想了想道:“我的预感很准,就像我觉得你在那辆马车里,你就在里头。”他说着,筷子伸入锅中,“你的也是,如我们这样的人,有时候感觉比大衍算数还准。”阴阳科术本就是一样玄之又玄的东西,越是厉害的阴阳术士,所谓的感觉越准。有人说这是因为这些阴阳术士授之于天的天赋超群,所以冥冥之中能感悟天道;也有人说是因为这些阴阳术士极其厉害,这些感觉只不过是身体先一步的反应而已,总之众说纷纭,但大多数情况来讲,这话是准的。他当然是厉害的阴阳术士,至于她,当然也是。

    “嘭”一声巨响惊醒了睡的正香的食肆老板,食肆老板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先看了看眼前,东西好端端的放着,没什么问题,而后便见里间的门开了,穿着斗篷的女孩子绷着脸从里头走了出来,还折回头呸了一声,骂了一句“胡说八道”,对上他时,女孩子明显愣了一愣,而后回头问里面的男子:“这个人怎么办?”

    这个人是说他么?食肆老板愣了一愣,而后忽地拉了拉领口,觉得有些冷了。

    听到里面传来一句“你先走吧”,女孩子才打量了他一番,踱步走了出去,步伐似缓却急,不过转眼的功夫,人影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怎么回事啊?”待看不到女孩子的身影了,食肆老板才转身看向里间,屋内一张凳子跌落在墙角,四条腿卸了三条,这是要拆了他的店么?

    里头吃东西的那位终于放下碗筷站了起来,循着他的目光望去,默了片刻:“我夸了她一句,她就踢了一脚。”

    “先生,你夸她什么了?”食肆老板看了他一眼,将信将疑,“好大的力道!”

    裴宗之想了想道:“我夸她厉害。”只有厉害的阴阳术士才有如此准确的预感,确实是在夸她没有错。

    食肆老板明显不信,却也不再纠结于这些小事,只正色道:“那盛家两口子来便来吧,还坐了马车,生怕旁人不知道么?还好叫我瞧见了,做了些手脚遮掩了一番。”

    裴宗之会意,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拍在了桌子上。

    “钱财便免了吧,我又不缺钱。”食肆老板见状哼哼了两声,“就是在这长安城朱雀坊买座大宅子我也买得起。”

    裴宗之闻言惊讶不已,认真的环顾了一番小食肆,讶然:“你这小食肆这么厉害,日进斗金?”

    “也没有。”食肆老板说着走入屋内,将桌上那张银票收了起来,“这不是有你们实际寺送钱财来么?”

    说罢,不等裴宗之说话,他又悻悻道:“祖祖辈辈做你们实际寺的线人,一个食肆老板又不能穿金戴银,有钱也没法花,只能存着呗!”

    “你这个地方,位虽小,用处却大。”裴宗之没有理会他的抱怨,向他看了过来,“近些时日,你更要注意着些。”

    “我知道的。”食肆老板有些怅然,却又骄傲,“毕竟我这个地方,还是要我这般可靠的人才能呆的住的。”

    “这样啊……”大抵是记起了他方才的抱怨,裴宗之认真的看了他片刻,突然开口了,“方才她来时,你注意到她的行踪了没有?”

    怎么了,是有什么事么?食肆老板不敢虚言,忙老实道:“没有,一点都没有。她整个人就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连点声息也无。”

    “那你只能继续在这里呆着了。”裴宗之听罢,说道,“若是你能察觉到她的行踪,如此本事,那就要调往更重要的地方了,否则也太过屈才了。”

    食肆老板先愣了一愣,随即懊恼不已,没想到“升迁”就在眼前,却叫他白白浪费了。唉声叹气了半晌之后,虽说无缘升迁,但还是升迁的位子,于是他忍不住开口问他:“先生,更重要的地方是?”

    “你想知道?”裴宗之看着他。

    没有想象中的刁难,食肆老板人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连连点头:“是啊,先生,我想知道。”

    裴宗之默然了许久,就在食肆老板急的有些按捺不住之时,才幽幽开口道:“去要塞路边关口开行脚店。”

    食肆老板脸色瞬间转青,而后发白,最后随着胸前剧烈的起伏成了红色,如此面色纷呈了一番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赶客了:“先生,我这店要打烊了,你该走了!”

    ……、

    虽说是半夜,但卫家这座小院子里却灯火通明,人人愁眉不展,在人群的簇拥下,杨老大夫走入屋内,这场景有些眼熟。当然,他这一年几乎每月都要来卫府为周老夫人看诊,自然是熟悉的,但他觉得的熟悉不是这种熟悉,而是另一种熟悉。虽然身边多了不少人,但那样的熟悉感却莫名让他想到了一年多以前的一次看诊。

    杨老大夫心下一跳,停下脚步,环顾众人。一旁巴巴望着他的众人见他走了一半突然停下了脚步,而后又转过头来,也急了,有人伸手做了个阻拦的姿势:“杨老大夫,还未看诊,怎能先走?”这是以为他要离开了。

    杨老大夫摇了摇头,他当然不是要离开,且不说与卫家熟不熟,便说身为一个大夫,来都来了,岂有不见病人便生退却的?他看了眼四周,开口了:“你家六小姐呢?”他奇的是居然没有看到那个丫头的影子,有些事情虽然说不上来具体为什么,但他敢肯定,一群人里头,他匆匆一瞥,第一眼见到的定然是那个丫头。不一样,真的和寻常人不一样。方才他匆匆入内,却没看到那个丫头的影子,这才停下来,特意仔细看了一遍,果真没有看到她的人影。

    今儿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在寻她?卫君宁倒也罢了,连杨老大夫都要寻她。卫同知脸色微变,正要想个说辞,便听到外面响起了一阵零碎的脚步声,一主一仆从外头走了进来。

    女孩子脸色有些憔悴,怪道:“有些不舒服,睡的沉了些,怎的也没人叫我?”

    有人想要说话,卫同知扫了一眼四周,先一步开口了:“好了,你来早了也没什么用,又不是大夫,还是听杨老大夫怎么说吧!”

    旁人倒也罢了,一旁去请杨老大夫的卫君宁却已经开口了,“六姐,你怎的……”

    卫同知踢了他一脚:“你挡着六丫头了,且往旁一些。”

    卫君宁当下便噤了声,走到一旁,他再顽劣,一个孝字却是没得说的。

    说话的当儿,杨老大夫已经绕过屏风,来到周老夫人床前了。才一见周老夫人的面色,他就心下一跳,连忙伸手搭脉,来的时候已经听人说了,说这老夫人没了鼻息,但脉息跳动。哪有这样的事情?他行医多年闻所未闻。确认了一番,杨老大夫脸色更是难看,一年多以前的那一次诊脉的记忆也越发清晰了起来,想到当时周老夫人穿着寿衣的样子,杨老大夫心里发毛,暗道:这次这位老夫人该不会又要穿寿衣了吧!

    可以说,老夫人除了有脉息,其余一切,不管面色还是气息,都同死人无异啊!怎么可能?老人家的身子骨,确实不好说。但如此似亡又像生的迹象,就连寻常的活死人都不是这么个模样。怪事怪事啊!

    杨老大夫愁眉不展,大医偏好奇症,他虽然不是孙公那般有药王之称的当世奇医,但遇到此等症状,却也一时陷了进去,久久不能回神。

    “杨老大夫,祖母怎么样了?”女孩子的声音却再此时在耳畔响起。

    杨老大夫回过神来,看到不知何时绕过屏风走进来的女孩子先时愣了一愣,随即便伸手将她拉到身旁来:“来,六小姐,你来看看老夫人的症状!”

第七百四十九章 朝上

    “我来么?”女孩子重复了一遍杨老大夫的话,似是犹豫。

    杨老大夫看着她,神情疑惑,看一看还要犹豫的么?

    “我看不出来。”女孩子摊手,叹了口气:“杨老大夫,我不是大夫。”

    “符医也是医,你不是略懂么?”杨老大夫道,“我听闻过你救人的事情,看来也略通此道,不妨试上一试。”

    “我只是略通啊!”女孩子摇头,看着他,神情真挚,“杨老大夫,这个我真看不出来。”

    “杨老大夫是没有法子了么?”卫同知在屏风外扫了一眼众人,好歹他在家也有几分地位,算是将众人震慑住了,而后出声询问,“问个丫头做什么?”

    “确实叫老夫一时半会儿不知如何下手。”杨老大夫摇头叹道,“竟完全摸不到半点门道,六小姐懂符医,老夫以为她能看出半点门道。”

    “她那也只是略通,终究不擅此道。”卫同知越说越发愁眉不展,他看向众人,“杨老大夫都束手无策了,那我等明日去阴阳司请个擅此道的过来瞧瞧吧!”

    ……

    城东的王家祖宅里,两字身姿妖娆的婢女取下托盘中的官袍,分列两边,一人托着一只衣袖上前为主子更衣。

    “你……”身前张开双臂等待穿衣的年轻公子忽地惊咦了一声,而后猛地提高了嗓子,“出去!”

    饶是受过良好的教导,两个婢女也被吓的面如土色,虽然不知道哪里做错了惹怒了主子,却还是连忙从屋内退了出来,带上了房门,而后战战兢兢的站在门外,在外等候主子的命令。

    待房门关上,王栩也顾不得先前婢女被他吓的丢在地上的官袍,抬头看向坐在房梁上微微晃荡着双腿的女孩子:“下来吧!”

    卫瑶卿翻身从房梁上跳了下来,稳稳地落了地,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王栩皱着眉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女孩子,见她一身常服,头发有些乱糟糟的模样,唇色淡淡微微裂开让整张脸的脸色看起来很是不好,憔悴而又狼狈。

    “你来干什么?”王栩警惕的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到桌旁,将倒扣的瓷盏翻转过来,倒了杯茶递了过去,道,“才端进来的茶水。”

    “谢谢。”女孩子接过茶盏一口灌了下去,脸色并没有好上几分,只解释道,“我一晚上没睡了。”

    “你不是时常如此吗?”王栩拿走了她手上的瓷盏转身又倒了杯茶递了过去,嗤笑了一声,“大晚上的出去晃,白日里去钦天监、阴阳司打瞌睡。”

    女孩子接过又倒了声谢一饮而尽。

    让她连喝了三杯,王栩这才走到她面前,而后手一伸,做了个请的手势:“不送了。”

    “等等,我想请你帮忙!”也顾不得他赶客的举动,卫瑶卿忙脱口而出,说明来意,“我想……”

    “上次不是说的很清楚了么?”王栩抬手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王家不插手了,你也答应了。怎的今日一大早上到我这里,你怎可出尔反尔?”

    “我去见门房了,说有急事想见老太爷,他不肯引荐。”卫瑶卿说着看了他一眼,“也不知是谁教的,我还要问,你家门房便拿了把刀对着自己求我放他一条生路。我没有办法,老太爷那里我根本近不了身,只能来你这里了。”

    王栩闻言倒是若有所思:“看来我这里也要加上两个暗卫,竟叫你如此轻松的进来了。”

    这一句是自嘲,却也是说给她听的,意思是下次再想闯入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卫瑶卿听明白了嗯了一声,开口直言:“我想找孙公。”

    王栩正要说话,却听她又先他一步开口了:“我知道老太爷同孙公有私交,能找到孙公。我想请孙公救命,我祖母出事了。”

    整日不见踪影,恃技时常闹失踪的孙公也只有王老太爷知道他去哪里了。

    “你祖母?”王栩怔了一怔,“出什么事了?找孙公是病了么?什么病?找过太医了么?”他惊讶之余,一连数个问题问了出来。

    卫瑶卿道:“昨晚找了杨老大夫。”

    王栩点头,杨老大夫的医术还是信得过的,于是他又道:“那杨老大夫怎么说?”

    “不知道。”卫瑶卿摇头,“祖母病来的蹊跷,我虽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脚,而且是个擅长符医的阴阳术士。祖母身上阳气仿佛被人禁锢在体内,无法动弹,这定然是符医动的手脚。”

    “原来如此。”王栩转眼间便做了决定,“这件事我一会儿会同祖父说,不过,就算祖父肯同意,孙公近些时日的行踪有没有告知祖父这还不清楚。就算清楚,孙公同意不同意也难说的很。就算孙公同意,来回路上也需要个几日。就算回来了,孙公能不能救回来也不好说,毕竟孙公再厉害也不过是个人,不是神,生老病死之事说不准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知道。”女孩子点了点头,神色肃然,“不管结果如何,这一次都是王家与孙公于我卫家的大恩。”

    “你明白就好。”王栩挥手再次赶客,“好了,你的事解决了。走吧!我那婢子在外头关久了怕是不妥。”

    婢子?卫瑶卿想到那两位婢女妖娆的身姿,在爬出天窗的那一刻朝他望来,神色微妙:“原来你喜欢这种的。”

    方才喝过的茶盏被扔了过来,卫瑶卿一闪身钻出了天窗。

    走了一趟王家,卫瑶卿心头稍安,回去便匆匆梳洗,换上官袍准备出门了。走之时,到底还是忍不住,拔脚去了一趟荣泰苑,闹腾了一晚上,有人身体吃不消了,回去歇着了,也有人还在屋里焦急的来回走动。杨老大夫躺在躺椅上睡着了,张着嘴发出轻微的鼾声。

    杨老大夫年岁也不小了,也早已从太医署出来了。如今也不过接接人情的活计,一大把年纪,半夜被叫了出来,虽说病来的突然,不急不行,但大夫也是辛苦的。她伸手拉了拉杨老大夫身上盖着的毯子,拍了拍在屋里来回走动的卫君宁,压低声音嘱咐他:“我先出门了,你仔细些家里的事情。

    “知道了,六姐快走吧,大伯同我说过了。”也不知卫同知跟他说了什么,卫君宁一口应了下来。

    她看着他上前,替他理了理有些外翻的衣领,手指一动,抽走了他胸前的牌子:“这个,我拿走了。”

    卫君宁张大嘴巴看着她,大抵是觉得不可思议,随即又恍然:他道怎么天上掉下个牌子呢,原来是六姐变的戏法。虽然少年人好奇是天性,他有一堆的疑问要问,但想起卫同知交待的话,还是乖乖闭上嘴巴,没有多问,只催促道:“六姐,快走吧!”

    卫瑶卿看着少年人,他依旧同所谓的好孩子、有出息相距甚远,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懂事了不少,至少从昨晚开始到现在,她亲眼所见的这个曾经顽劣的孩子,小小年纪就学着大人那些吃喝嫖赌陋习的孩子开始成长了。欣慰之余,还有些与有荣焉。

    ……

    金銮殿内,一阵细碎的鼾声响起,上奏完许久等不到回应的官员诧异的抬头看向正前方的天子明宗帝,见他斜躺在龙椅,闭目张口,显然已经睡着了。

    殿内一片安静,没有谁有那个胆子说陛下的不是,只是安静中却到底露出了几分尴尬。

    李德全扫了一眼诸位官员,将手中的拂尘换到另一边,他有些紧张,但有些事情却是不得不做。他走到明宗帝身边,轻声喊道:“陛下!”

    明宗帝干枯零乱的胡子上沾着亮晶晶的口水,凹陷的双颊颤了颤,却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

    这……总不能让陛下一直睡下去啊,站在左右两列列首的两位相爷朝他使眼色,李德全心惊胆战,但也知道这件事也只有自己能做,无奈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伸手推了推明宗帝:“陛下!”

    连推了几次,李德全力道也加大了些才将明宗帝推醒。

    “哦……什么时辰了……该早朝了?”明宗帝才醒便开口问道。

    殿下群臣噤声,李德全冒着掉脑袋的危险,硬着头皮道:“陛下连日劳累,现在就在朝上呢!”

    “哦,在朝上啊!”明宗帝睡眼惺忪的看了眼面前的群臣,手一挥:“退朝吧!”

    退朝?不止殿下群臣惊愕不已,就连一旁的李德全都吓了个够呛。

    明宗帝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李德全连忙上前搀扶,见此状况,哪还敢多说什么话,高唱了一声“退朝”便扶着明宗帝离开了。

    待到明宗帝一离开,朝堂内随即便掀起了轩然大波。

    “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有须发皆白的耄耋老臣当下便忍不住开口抱怨了,“城中乱成这般,陛下倒好,将朝堂当成寝宫了不成?”

    几个素日里亲近结交的官员听得当朝变了脸色:“大人,此话说不得,话从口出啊!”

    “说不得也得说!”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臣挣脱开了拉住他的几个官员道,“陛下要老夫这条老命便尽管拿去,左右孑然一身,也没什么好怕的。”

    老臣说的身形颤颤,显然气愤不已:“早先陛下懦弱畏惧陈善,进而养虎为患,到了现在又这般对城中状况不管不问,我看陛下是越来越像个昏君了!”

    这话一出,众人当下脸色大变,便是原先站在他身旁的官员,也忍不住走远了些,似是怕被波及到一般。

    “这话老夫就是说了,也不惧个什么,就算现下就将老夫捉了也是这句话!”老臣满身愤慨,也不在意离他最近的官员此时已在五步开外,担忧又慌张的看着他。

    “老师。”不远处的卫同知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感慨,他唤了一声老师,看向身边的乔环,“陛下现在……”

    “这几日我等想办法见一见陛下。”乔环看着颤颤巍巍站在那里的老臣,眼神有些复杂,“要快!”

    卫同知道:“可是陛下现在私下不见人。”

    “此事,老夫会来想办法的。”乔环看向四周神色微妙,离得远远的群臣,感慨道,“自昌明死后,老夫总有种形单影只、力不从心之感。”

    卫同知没有说话,不置可否。人早已经死了,说这些有什么用。他对张天师没有什么太大的印象,除却偶有的几次在老师这里见过那位和善清贵的老者之外,他们之间几乎连句完整的话也不曾说过。所以对张天师的印象,他跟长安城里多数人是一样的,近乎脸谱化的老天师,仅此而已。

    而且陛下那样子,卫同知想起了卫瑶卿的话,别说看面相之人了,就连他这样的普通人都瞧着不大好。精神倦怠的陛下哪还有力气来勤勉于政。他有些大逆不道的想,他现在倒是不怕陛下突然薨了,就怕拖上一年半载,到时候,大楚的半壁江山恐怕也要拖走了。原先倒是看几位皇子能力平平,如今,比起无心朝政的陛下,几位皇子反而成了上上之选。

    当然,这种话,他是不敢在老师面前说的,也只能想想罢了。

    “对了,”说完这些,乔环记起了今日一大早卫同知来央求的事情,“太医署和阴阳司的人去看老夫人了没有?”

    卫同知回道:“来上朝时见到了太医署的赵太医、阴阳司的秦越人小天师了,他二人正要去我府上,想来已经看过了,此事还要多谢老师了。”

    乔环闻言点头,道:“同知,你也不必担忧,老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

    卫同知嗯了一声,道:“希望如此吧!”

    “对了,你那个侄女最近怎么样了?”想到那个孩子,乔环神色有些复杂,对这个孩子的感情,他很难一语言说。关注自然是关注的,只是这关注夹杂着警惕与关照。

    “哪个侄女?”卫同知愣了一愣,看到乔环的神情,随即哦了一声反应过来,“挺乖觉的,总是个女孩子,怕惹事。现在这些事情她也知晓轻重,知道不是她能掺和的,所以这些时日,也没有乱跑。”

    “总是个女孩子,怕惹事”这话乔环自然是不信的,怕惹事的女孩子可以说长安城大部分的女孩子,却绝对不包括她。不过听到后半句“没有乱跑”他还是心下稍安,心道如此就好。或许是长安城中眼下事情太多,也或许是他年纪大了,如今越发的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少个人掺和,对他来说就是一件好事。

    “倒是二弟家那个小子,书读的不行,大字不识几个,还有几分顽劣,叫人头疼。”卫同知感慨道。

    乔环闻言看了他一眼,颇有几分意味深长的说道:“胆大的聪明人惹起事来可不是顽劣的傻小子能够比的。算了,不说了,”这些家长里短的小事他也懒得说了,只咳了两声,压低声音道,“你准备准备,就这几日了,我们要见一见陛下。”

第七百五十章 闲暇

    朝堂上发生的事情还没有传出皇城,女孩子手里握着蘸着朱砂的毛笔在面前半刀黄纸上划下最后一笔收手吹了吹面前的黄纸,打了个哈欠,递给身边管事模样的男人:“贴在你家老夫人床前,最晚明日一早起你家老夫人就能说话了,符纸贴上半个月再拿下。”

    她说着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起身,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的开始收拾桌上的事物。

    那管事接过那张看不懂的符纸,再看看女孩子眯着眼睛,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脸色沉了下来,说的话也不客气了起来:“这样就好了,卫天师?”

    “是啊!”女孩子点点头,将剩余的半刀黄纸理了理,收进身边背着的箱笼里转身便欲离开。

    才跨出一脚就被管事伸手拦住了去路,那管事沉着脸看着她,厉声道:“卫天师可是嫌我家大人这银子给得少了?”

    “你在说什么?”卫瑶卿蹙眉看着眼前的管事,暗道这个人不会是纯心找事吧!

    “旁人替我家老夫人看病少不得要花上大半天的功夫,寻常大夫看诊、问询、摆坛、取血样样不缺,你这般看一眼写个什么符就没了?”管事似乎起了脾气,“便是阴阳司也不能如此敷衍欺负人啊!”

    一直瞧起来不甚精神的女孩子闻言却是笑了:“我且问你,那些个问询、摆坛、取血的治好老夫人了没有?”

    管事被这话一噎,治好了还要找她做什么?虽然有些尴尬,管事还是老老实实的回道:“没有。”

    “那不就是了!”女孩子拉了拉箱笼,“我走了。”

    “等等!”见她又要走,管事连忙拉住她的箱带,“啪”一声将那张符纸拍在了桌子上,“他们治不好是他们本事不济,你这般给个破纸就说治完了岂不是比他们更不堪?”那些治不好的是手段差上一些,而这个就是根本没有用心治啊!

    “破纸?”被他拉住的女孩子挑眉,似是惊讶又好笑,不过倒也没有继续同他拉扯,只是甩手挣脱开管事的拉扯,“你说这是破纸?我这些时日进出往来不是权贵便是富户,钱权至少占其一,若真同你说的那样不用心,你觉得那些人会放过我?”

    管事愣了一愣,正要说话。

    女孩子拿起那张被拍在桌上的符纸,举到管事面前,扬声道:“举好了!”

    原先看起来漫不经心、懒洋洋的女孩子眼下竟突然变得气势逼人了起来。

    管事不知是不是被这气势吓到了,竟当真如她所言举起了那张纸,而后只看到她那女孩子从右手食指勾起,也不知做了个什么动作,双唇动了动,轻轻扣了扣那张符纸。

    “轰——”一声低沉的兽吼,从那张纸面上突探出一只虚化的巨兽。

    “救命!”管事被吓倒在地,手指哆哆嗦嗦的指向被他扔在不远处的黄纸说不出话来。

    “不认得麒麟了么?那是瑞兽!替你家老夫人招魂安佑的。”女孩子轻笑了一声,见他吓倒在地,没有半分想要将人拉起来的想法。

    “那纸里头怎么会跳出麒麟?”等回过神来的管事也记起了方才看到的巨兽,那模样确实同画册上的麒麟一模一样。

    “这张破纸叫异兽符。”女孩子转身将黄纸拍在桌子上,欲离开,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回头看向那位管事,“你讲那么多废话也没说对几句,不过有句话没说错……”

    还不等管事问出口,女孩子已经自顾自的说了出来。

    “他们治不好是他们本事不济。”

    “确实不济!不过神魂不稳,丢魂之兆同摆坛取血有什么关系?”

    ……

    虽说觉得这个女天师行事乖张,但亲眼看到了那只从符里跳出的麒麟,管事还是老老实实的将符纸贴在了老夫人的床头,这一贴,不过几个时辰,那位老夫人便已经悠悠转醒了。

    管事回报时倒也算是不偏不倚的将事情重述了一遍:“这卫天师,确实有几分手段,不过人却实在狂妄,当真是年少气盛!”

    这家大人闻言笑了,“你所说的她不过看了一眼就看出了症结所在,与其说是狂妄年少气盛,我倒是更倾向于另一种说法。”那大人笑道。“他人手中的顽疾于她而言不过探囊取物,这不是说明她很厉害么?毕竟,狂妄也要有狂妄的资本的嘛!”

    管事虽说还有些不满,不过还是悻悻道:“大人说的是。”

    “这长安城果真人才遍地,母亲那日就不应当跑。”那大人说着摇了摇头,“且不说还被吓丢了魂,就说真走了,天下其他地方当真能比长安城来的太平?倒不如呆在长安,如此人才遍地的地方,依我看当没有这般容易破才是。”

    ……

    卫瑶卿自诩自己脾气还好,不,或许她脾气不算顶好,但至少在普通人面前还是和蔼的,今日当真是疲累的很了,又忧心家里的周老夫人,那管事还同她计较,她便没了平日里的耐心,干脆呛了他一顿,呛到对方说不出话来才走了。

    以往是李修缘刻意让她做这些琐碎的小事,如今倒也不是李修缘了,是阴阳司上下整天都在治治这个大人的顽疾,那个夫人的失魂症,原本阴阳司的符医不过是阴阳道与医道的偏道,如今倒是好了,符医跑的比正经的太医还勤快,连并不擅长符医的,也被临时抓去治失魂症了。

    所幸治失魂症的方法不少,各家有各家的法子,倒也没闹出乱子来。

    不过这种时候,李修缘还有功夫跑出来治失魂症,看来陛下也并不信任他嘛,当然怀国公也不信任他。卫瑶卿越想越觉得有些啼笑皆非,按理说李修缘如今这样她应当开心才是,可她现在却开心不起来。

    从大楚开朝至今,除却李修缘之外,所有的阴阳司大天师俱出自张家,太宗陛下亲自定下的正一品大天师,大天师代表的就是张家。可以说大天师的地位便是历代天子也要礼让三分,就算她张家一族如今已经不在了,可活着的时候,谁人见到她张氏族人不要礼让三分?一个正一品的大天师居然让他当的这么窝囊,这真不是能高兴得起来的事情。

    夕阳西斜,整个黄天道都笼上一层橙橘色的光影。这大抵就是所谓的残阳如血吧!卫瑶卿一边想着,一边跨进了家门。

    才一进家门,便对上了慌张焦躁正欲探出门来的卫君宁。

    还是这般,有什么想法,从脸上都能看得出来,卫瑶卿将箱笼递给他,揉着背的有些酸疼的肩膀:“这是怎么了?”

    卫君宁接过箱笼,牛犊子似壮实的小子将箱笼抱在怀里,急道:“六姐,祖母被人带走了!”

第七百五十一章 初显

    带走了?

    “谁带走的?”卫瑶卿奇道,心里立刻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依卫君宁的性子,若是有人无缘无故将周老夫人带走,非得上前拼命不可,至少身上也会留下拉扯的痕迹,可他身上并没有半点迹象,仿佛连挣扎也无。

    “大伯让我在门口守着你,让我同你说的。是那个陛下派来的太医和符医说祖母的病有些棘手,需要几味难得的药材,那些药材不能搬出宫来,便把祖母带走了,说带进宫治病了!”卫君宁道。

    “荒谬!”卫瑶卿脸色大变。

    这话一出,当即把卫君宁吓了一跳,他怔怔的看过来:“六姐,怎么了?”他急的是见不到祖母,不知道祖母状况,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六姐神情好似不太对劲一般。

    “大伯也是这么说的。”卫君宁道,这一刻他突然无比痛恨自己生了个榆木脑袋,看大伯和六姐的表情,似乎出了了不得的大事,他又急又恼,“祖母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真笨,我当时应该拦下的。”

    “你拦的下么?”女孩子向她看过来,原本肃杀的眼神不由一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二弟,你这次做的很好了,剩下的交给我们吧!”

    “可是……”卫君宁被她突然的举动怔住了,他喃喃,“为什么?”

    “除非天材地宝,否则绝不可能有什么不能搬出宫的药材之说。”卫瑶卿难得耐心的解释了一番,而后冷笑,“真有那样的天材地宝,又怎么可能给祖母?便是祖母的封号高至一品,都不可能。而且我从来听闻过有宫内有这等天材地宝,他们不过是要将祖母带走罢了。”至于带走做什么,她到现在终于明白了。

    从昨晚祖母被人下黑手开始,都是一个圈套,一个针对卫家的圈套,要将一个寻常老妇人带走能做什么?周老夫人身上又没有什么秘密,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妇人而已,要带走她能做什么?而且这件事是陛下首肯的。

    凡炼奇药者,必先试之。

    药都没练成,倒先打起了试药的主意!真是狠啊!

    卫君宁急道:“他们带走祖母做什么?”

    “伯父还说什么了?”卫瑶卿并没有告诉他,只是继续问他,“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哦哦!伯父说……”卫君宁说着额上冒出了一层密密的冷汗,背书一般磕磕巴巴的背着,“等不得了,我现在去请老师,同老师……一起去!那个人决计不能放过我卫家……此事分明是个死局。剩下的在手臂上。”少年人说着撸起了袖子。

    卫瑶卿抓住他的胳膊望去,字迹沾了汗水,已经糊开了,所幸还能依稀辨认出些许内容:相爷不愿做之事,我来做!骂名我也当得,母亲与我身陷囹圄,安危不再。慈母之恩……我一人报足矣,现将卫家托付于,你……带人速速出城。我半生为权,今日大难临头方知至亲重于一切。

    “我知道了。”卫瑶卿说着对着少年人的胳膊伸手一拂,这下彻底看不清了,“别让父亲他们知道祖母出事了,知道了么?”

    “可是……”卫君宁张了张嘴巴,似乎有些不服气,“祖母她……”

    “我会把祖母带回来的。”她厉声打断了他的话,转身看向这个个子快比她还高的少年人,道,“你想让你父亲他们担忧么?”

    卫君宁怔怔的摇了摇头:“六姐,我……”

    “那就是了,六姐什么时候骗过你?”她安抚了他一声,转身准备离去。

    怔怔看着她的卫君宁却在此时突然出声:“你一直都在骗我……”在女孩子惊愕的目光中,少年人素日里俊俏的五官拧在了一起,抽噎着,傻气又狼狈,“六姐……你没骗我……可我知道你一直在骗我……我不能说的……你会被烧死的……”

    少年人断断续续的话语若是换个人,恐怕她已起了杀意,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她非但没有半点杀意,还有点难过,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她张了张嘴,干涩的开口道:“我不会死的,你放心。”她说着转身,“可以的话,去崔家找崔琮,让他把二姐带走。”

    “六姐,你要去找伯父么?”

    卫瑶卿没有回头:“找伯父之前,我要做一件事。”

    ……

    不过才说了一句她想看看祖父,两个守着的官员便已识趣的离开了。如此识趣,薛大小姐却实在高兴不起来。这里的守备越放松大抵就越代表了祖父在陛下面前的地位。按理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该高兴才是,可她实在高兴不起来。在里塌上那位相貌肖似祖父的替身身旁坐了下来,她从怀中取出一只白瓷药瓶。盯着白瓷药瓶看了片刻,捏住那替身的下巴倒了一颗进去,床榻上形容枯槁的替身动了动唇。

    这药还真厉害啊!祖父那里这样控制人的药还有不少吧,祖父身边奇人异士一向多得很。想到这里她手一抖,还未移开的白瓷药瓶里另一颗药咕噜一下滚进了那替身的嘴里。

    遭了,顾不得恶心,薛大小姐将药瓶放到一旁,伸手正欲将那颗药丸捞出来,一道寒芒闪过,薛大小姐当下便怔在了原地,看向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女孩子,她身上的阴阳司官袍甚至都未脱,只丢了那顶麻烦的高帽子,手里拿着一把匕首,磨得极薄的刃发出幽幽的寒芒,而此时,这寒芒就在自己的颈项旁。

    “你疯了!”不过一个照面,对上女孩子仿佛失了表情的脸时,她便冒出了一头的冷汗,她惊道,“吏部的官员就在外头,你敢动我一下,外面的人不会放过你的!”天知道好端端的,她怎么突然冒出来要杀自己,薛大小姐死死的盯着面前的女孩子,想要在她那张脸上看到些微的神色,却发现,她说话时似乎始终面无表情。

    哪怕焦躁癫狂都比这样的面无表情要让她来的心安,薛大小姐看着她,再次开口了:“我只要叫一声,外面……”

    “你可以试试,你叫一声,是他们冲进来的快,还是我的刀快!”那个女孩子声音平淡无波。

    薛大小姐看着她此时的表情,一点都没有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自己的性命到底是不敢拿来做赌注的,她叹了口气,:“你到底想怎么样?”

    “怎么样?”女孩子勾了勾唇,从进来时便失了表情的脸上有了第一个表情,她开口了,“放心,我非但不会杀你,我还会帮你!”

    “帮我?”薛大小姐看向女孩子,一阵嗤笑,“你怎么帮我?”

    女孩子晃了晃手里的匕首,目光放空,声音冰冷:“既然有人见不得人,那就永远都不要见人了!”

第七百五十二章 开始

    薛大小姐眼神微凝,不过面上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女孩子看着她,手中的匕首随着她后仰的身体微微挪动,显然并没有半分放松,对她的回答,女孩子丝毫不在意:“是么?”她说着笑了笑,看向床上那个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的人,他双目无神,半晌之后,怔怔的望了过来,随后一只手微微屈起。

    薛大小姐顿时惊呼:“遭了!那颗药,快吐出来!”

    “别动!”手握匕首的女孩子并没有随着她的慌张而有半分动摇,薛大小姐的脖颈上立刻划出了一条红痕,微妙的刺痛感传来,饶是处于极度的慌张之中,薛大小姐也被迫停止了动作,看向她,有些焦急:“快,你快救救他,他会死的!”

    “他不会死,只会生不如死。”女孩子抬了抬眼皮,“你似乎对那颗药有什么误解。”

    “你胡说什么?”薛大小姐恼怒,她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药,但是祖父同她说过这药万万不可多吃,多吃了怕是要送命的,这种时候,倒也顾不得隐瞒了,薛大小姐看向面前执刀的女孩子怒道:“祖父给我的,多吃了要出事的!”

    “你还真信啊!”女孩子咧了咧嘴角,做了个笑的动作。

    这个笑却因为此时面无表情,看的薛大小姐一阵心慌,她道:“你什么意思?”

    “从你拿药开始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了。”卫瑶卿道,“你那个药有没有毒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躺在床上这个人被人吃了一颗你那个丹药显然身上阳气稍长,你多喂了一颗,他才能醒过来。”

    薛大小姐看向躺在床上那个替身,见那人抬到半空中的手还是垂了下来,似是这个举动做起来有些费力,他无神的双眼往这边看了看。

    “好端端的人被人动了手脚成了‘中风’的模样,我虽说不知道喂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我知道他体内精气断开,生气回流,一拉一扯,这种感觉,”卫瑶卿想了想,道,“薛大小姐博览群书,想必知道前朝的车裂之刑吧,这个痛苦不会比那个好多少。这个人的喉咙被灌了要烫哑了,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不然这等痛苦,他定会忍不住痛叫的。”

    “不管是与不是祖父自会决定,与你没什么关系,我也做不了什么。”薛大小姐看着她,道。

    女孩子瞟了她一眼,突然出声:“他死了。”

    谁?谁死了?薛大小姐愣了一愣,目光在看到床上那个依旧形容无神,却从口中缓缓溢出鲜血的人时当下脸色大变,连忙抓起那人的手,已经没有脉息了。

    “咬舌自尽的,还真突然,连我都没注意。”那女孩子说着不等薛大小姐反应,贴着薛大小姐颈项的刀刃再次侧了侧刀面,“你祖父死了,你可以做决断了。”

    人怎么就死了?她怎么和祖父交待?祖父必然会大怒重罚于她的,薛大小姐心急如焚,又害怕又慌张,此刻听一边的女孩子幽幽的在说“祖父死了”当下便不耐烦的呛了回去:“我祖父死没死你还不知道么?”死的是这个替身而已,她祖父还在替陛下办事。

    “你说他死了他就死了。”女孩子看着她道,“这个机会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你……”薛大小姐脸色变了数变,那一瞬间,她已经明白了女孩子的意思。这确实是个好机会,只要现在便报丧情,将此事传出去,不管祖父死没死,怀国公薛行书是死了,这件事也可以了了,所有事情尽数推到祖父身上,怀国公府自然能躲过这一茬了。留住爵位与老牌贵族这块门面,总有青山再起的时候。听着确实不错,她还可以趁机挣脱祖父的控制,没有人比她更能感受到祖父的阴晴不定与危险,但正是因为危险,她不敢轻举妄动。

    想到这里,薛大小姐也懒得再去看床榻上那个死去的替身,只看向眼前的女孩子冷笑:“我道你今日怎么不管不顾疯了一样闯我薛府,看来祖父说的奏效了。你家那位老夫人被带走了?我祖父这般手段,你惹怒他,如今这般便是我的前车之鉴,所以我又为什么要学你去惹怒他?”

    “这个人死了,你已经惹怒他了。”女孩子道。

    薛大小姐已经明白了她的来意,她想了片刻,看向这个女孩子,只觉得可笑:“那也能保住一条性命,总比丢了性命好。我若听你的,”薛大小姐说着,撇嘴冷笑,“你以为就算没了怀国公这个身份,他手下难道没人了不成?我逃得掉?我又为什么要听你的?”

    “放心,我会给你一个能向他交待的理由,我也会尽力不让他再回到这里。”卫瑶卿垂下眼睑,道,“此事一了,我便进宫,你听我的,我定然如你所愿!”

    “可笑,你如何如我所愿?你以为你近得了我祖父的身?”薛大小姐当然明白她所说的“不让他再回这里”是什么意思,“你以为你伤得了我祖父?他若是回来了怎么办?”

    “那你也放心!”女孩子突然收了匕首,“只要我活着,怀国公对付我还来不及,哪有心思来惩戒你?”

    这……这道理虽说有些可笑,竟也找不到什么地方可反驳的。薛大小姐心头愈发惊心,看着眼前平静说话的女孩子,觉得此时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她扬高了声音:“你要干嘛去?”

    女孩子没有理会她,只是突然张口:“快来人呐,祖父出事啦!”

    这声音,薛大小姐惊呆了,是她的声音,怎么会……

    女孩子根本没有给她反应的机会,下一刻人已经不见了,只轻飘飘的来了一句“你自己看着办吧!”

    看着办?办什么?眼看附近听到动静的官员与下人冲进门来,这一刻对上那些或惊讶、或紧张、或焦急的脸时,薛大小姐只觉的脑中一片空白,思绪仿佛也在这一刻离开了身体。

    “薛大小姐,怎么了?”这是之前守在门外的吏部官员在问她,似乎有些疑惑。

    另一个吏部官员已经越过她上前查探了,那人又不是瞎子,自然看到了床上咬舌自尽的人,一时竟有些吃不准,身后还有下人似乎想要冲过来看一看,他连忙出声喝住了众人:“都别过来!”而后又看向她,问,“薛大小姐,发生什么事了?”能被派到这里守着门的官员自然知晓不少事,只不过他们只奉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余命令却没有接到过。眼下床上这个死了,他们自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这一问,也是问她的意思。

    “祖父死了,报丧情!”怔了半晌之后,她听到她自己说。

    门外似乎想起了水盆打翻的声音,还有奴仆惊慌的脚步声,奴仆们慌乱的叫喊声响了起来。

    “国公爷薨了!”家里何时那么乱了?这些奴仆何时那么大胆乱喊了?薛大小姐愣了一愣,想到那个女孩子离开前的那一句“祖父出事啦”一下子便回过神来。

    是口技。

    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隐隐的内力传出了国公府!

    思绪半晌之后才会拉回来,对上几个惊讶的吏部官员时,薛大小姐脸色当下便白了三分!完了,她之前说了什么?祖父……祖父不会放过她的!薛大小姐双唇颤了颤,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或许,那一瞬间身体本能的反应代表了她的内心,她想逃离祖父的掌控。

    闭了闭眼,薛大小姐看向眼前的众人,一字一句开口道:“祖父薨了,快去报丧情,即刻禀入宫中。”她虽然不清楚那个女孩子要做什么,但看她这等时候还要走这一趟,想必祖父薨了的消息必须尽快传出去,百姓那里的传扬自有她来传,皇城里也需要知晓这个消息。

    虽然猜不到她要做什么?但她隐隐觉得,今夜,怕是要有一场恶战了,她开口:“今夜护卫不休息了,守住国公府的大门,不要让任何人闯入其中!”

    ……

    此时太阳还未落山,长安城中做了一天活的百姓大多下工了,悠悠的往家里走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下多数百姓都是如此,是以,街上人来人往,繁忙了起来。

    此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谈话声,有男女谈话的,也有老少谈话的,声音俱是不同。

    “听到没有,那个中风的怀国公死掉了。”

    “怎么死了?”

    “坏事做多了呗!”

    ……

    内力震散至四面八方,仿佛从四周的角落传来,这一刻,不少人都停了下来,惊讶的张望了开来。

    “你也听到了啊!”

    “我也听说了,就那个怀国公死了啊!”

    消息被传开,女孩子大步走入人群,与来往驻足的百姓擦肩而过。

    有一主一仆两人与她擦肩而过,走了两步停了下来,智牙师回头看向那个涌入人群的背影:“那是……卫天师……”

    仆人记起刚刚擦肩而过,面色平静的女孩子点头:“应当是呢!”她身上的阴阳司官袍也算显眼,仆人奇道,“卫天师好似在自言自语。”

    智牙师手指了指四周:“你听到了没?怀国公死了,大家在传呢!”

    “好像是呢!”仆人说道,“殿下要不要同卫天师打个招呼。”

    “不必了。”智牙师说着,似是觉得有趣,道,“这些时日我见那些茶馆酒肆里的说书先生有些厉害的会模仿旁人说话,他们管这个叫做口技。”

    仆人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些,只是茫然的点了点头:“是呢,殿下。”

    “那是皇城的方向吧,我瞧着卫天师好像要去做什么大事一般。”智牙师说道。

    仆人闻言觉得奇怪:“卫天师看起来很平静啊!”

    “面色倒是平静,但身上的杀气挡都挡不住,必然是要做些什么。”智牙师饶有兴致的模样,“说不准还很危险。”

    仆人道:“那殿下要叫住卫天师么?”

    “叫住做什么?”智牙师笑着摇头,“这城里越乱我越开心,既然遇到了,那这怀国公死的消息我们也帮忙传一把吧!”

    仆人忙道:“殿下英明。”

    “聪明人必然心高气傲,汉人聪明,长安城的聪明人太多,闹一闹也好,他们内斗折损的越厉害我便越高兴。”智牙师道,“汉人那句话说得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嘛!”

    “殿下英明!”

    ……

    ……

    走到皇城门前,守卫看着她一身官袍,却连官帽也未带如此“衣冠不整”的出现在皇城门口,当下便拦住了她:“这么晚了,你要干什么?”宫门要关了。

    女孩子说道:“安乐公主寻我有急事入宫,你们回头去问一问安乐公主就知道了。”她说着递上了身上的牌子。

    守卫自然认得她,安乐公主经常寻她也不是什么隐秘事,理由倒也算充分,便放她入内了。

    见到安乐公主时,安乐公主正在用晚膳,见她突然进来,忙叫人多置一双碗筷。

    “殿下,我有急事与你说。”她道。

    安乐公主见她神情不太对劲,连忙让身边的婢子下去,直到周围无人了,才开口道:“什么事啊?现在说吧!”

    卫瑶卿问她:“这宫内你能调动多少人?”

    这个问题……安乐公主想了想道:“不多,不过我宫内这些护卫而已。宫里的禁军守卫只听父皇差遣。”当然这是明里,但暗里是有几颗谁家的暗桩就不知道了。

    女孩子抬头看向她:“殿下,今晚你或许有个机会!”

    机会?安乐公主看着卫瑶卿的脸色,突地心中一跳:“什么机会?”

    “拿到皇后娘娘的凤印于公主来说应当不是难事吧!”

    这当然,安乐公主嗯了一声,却又蹙眉道:“没用的,宫里的禁军守卫只听父皇的命令。”

    “我大楚的皇后凤印大小与陛下的国玺大小是等同的,而且外形肖似,并非前朝那般的龙凤有别,而是双玉麒麟,只耳垂处不同。”卫瑶卿看了一眼安乐公主,继续道:“我怕今日有人对陛下不利,公主可派人去陛下寝宫附近候着,若是听到什么响动,及时现身,难保不能立下护驾之功!”

    护驾之功么?安乐公主嗯了一声,低下头,怕自己神情有异让她发现。护驾之功能立便立,她心中惊的是另一件事。原来凤印与国玺外形如此肖似,此事知之者甚少,便是她也是第一回听说。

第七百五十三章 突然

    “谁要害父皇?”她问,“你听到什么消息了么?”安乐公主知道自己这个反应深究起来很有问题,作为父皇宠爱的女儿,听到消息没有立刻开口,这也不怪她,只是委实方才听到的事情太令人震惊了。

    很多事情大家都知道,但是很少有人有这个胆子去做。在那一刻,她心里确实生出了某些隐秘的想法,当然这些想法不足为外人道也。

    “乔相爷带着我伯父进宫进谏了,此时应当已见到陛下了。”卫瑶卿道,“为的就是禁术的事情,届时,势必要与陛下身边那群术士起冲突,到时候必然见血,光凭陛下寝宫那几个禁军守卫怕是护不住陛下的,所以还请公主早做准备,莫让陛下受惊。”

    “这应当不是什么难事,再说如此也是为了父皇嘛,父皇应当不会怪罪的。”安乐公主听完笑了,向她保证,“你放心,此事我定然会做好的。”

    卫瑶卿似是松了一口气,“有公主这一句我便放心了,我去见陛下了。”

    “那你小心些。”安乐公主叮嘱道。

    女孩子笑了笑,看向一旁的多宝架:“对了,我记得你这里有朱砂。”

    “你要朱砂?”安乐公主恍然,走向一旁的多宝架,从架子上搬下来一只小罐,“满满一罐,特地为你准备的,怕你什么时候要用到,或者请你帮我画画符镇镇宅子的。”

    她一边说着还指向一旁:“这里是纯香灰,这个是小米,那个是糯米,还有桃木牌子……”

    卫瑶卿看着她笑吟吟的说着,没有半分焦急的模样忽地想笑。她这般漏洞百出经不起推敲的说辞安乐公主甚至都没有多问一句陛下如何,显然心思已不在陛下的安危上了。不过,这并不意外。她也从未真的想让安乐公主去调动禁军,她只是想让安乐公主在适合的时候出现,如此而已。

    卫瑶卿只在装朱砂的小罐里倒了些水,将罐子拿在手里:“多谢公主,我去见陛下了。”

    安乐公主应了一声,歪头看女孩子出了门,而后离开。她要朱砂大抵是到时候想要同那些术士交手用吧!

    ……

    这条通往陛下寝宫的宫道上连个人影都没有,这是不正常的,但此时却又是正常的。想要做些天下人不容的事情,即便是天子,也需要掩人耳目的,所以,这些时日的巡逻禁军是不经过陛下寝宫附近的。

    这样的圣旨等同于坐实了她的猜想,无故调走巡逻的禁军,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又是什么?很多的天子行径,她都觉得很可笑。

    不过万幸有这样的行径,她才能轻松的出现在这里,不过一个障眼法,就瞒过在很远处巡逻的禁军进来了。

    天干天之道,地支地之道。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在人成运,天地通人道。她手里捏着袖中藏着的一支细毫,沾了朱砂,蹲了下来,天子禀天道,承人道,所以阴阳术士通常是不会对秉承天人两道的天子运道加以干涉的。

    卫瑶卿在角落里蹲了下来,她五岁便已牢记皇城内外走势布局了,当然也清楚其中的风水布局,从阴阳司第一位大天师开始,历代对皇城风水的变更直至如今,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提笔沉默了片刻,落笔,朱砂成符。她的性命现在还不能轻易丢掉,所以干涉天子运道这等事,她不能做,倒不是惧怕生死,只是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来做。

    几乎是绕着陛下的寝宫走了一圈,用尽了罐子里最后一点朱砂,而后将罐子藏在了草丛里,她起身,向一旁安放卷宗秘录的库房走去。

    女孩子从身边摸出一把钥匙,没想到竟又要用到了。昔日她用这把钥匙去库房确定陛下有没有颁过那道诛族的圣旨,那时她以为事情再难也不过这几个人而已,可如今才知道那时不过揭开了局中的一角而已,这盘棋远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

    ……

    ……

    “这个事……我总觉得不太对。”几个官员走在皇城的正道上向这边而来,脚步匆匆,边走边说。

    说话的官员眉头紧蹙:“真的要报丧情么?这事情一旦报了,怕就是覆水难收了啊!这其中定然有问题。”

    “问题自然是有的,我也不知薛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旁的官员道,“怎么薛大小姐进去看了会儿,就死了呢?”

    “你们方才没听到城里的百姓在谈么?我就不信光靠几个奴仆能把事情传遍长安城?”另一个官员道,“薛家这趟水越搅越深,我们还是不要管了。总之眼下薛府做主的是薛大小姐,她亲口说的丧情,说都说了,我们还能怎么办?”

    最先开口的那个官员接过话:“你们说莫不是这薛家内斗……”

    一旁的几人正听着,那官员却话说一半突然不说了,不但不说了,甚至连脚步也不由得停了下来。

    “怎么了?”一旁的官员一边问着一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却见穿着阴阳司官袍的女孩子向这边匆匆而来,大抵是走的太急,连冠帽也未带。

    阴阳司的人出现在这里,这不奇怪,或许是陛下有事相召呢?她的官袍上有些脏乱,未带冠帽也不奇怪,或许是走的急呢?真正让几个官员停下来并在意的是那个女孩子怀里抱着的那份卷着的蓝色祥云书字布帛。

    圣旨是黄色祥云的书字布帛,这样的蓝色祥云书字布帛如果他们没记错的话只有一样东西,大楚各州府仅有一份的万民书。

    这个节骨眼上哪个州府来的万民书?

    “几位大人。”女孩子神情慌张,紧紧的报警怀里的蓝色祥云书字布帛,“可是要见陛下?一起吧!”

    那几个官员相顾了一番,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卫天师抱的这个是……”

    女孩子表情凝重:“万民书。”

    果真!几个官员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官员开口了:“卫天师可听说怀国公府的事情了?我们就是来向陛下禀报此事的。”

    卫瑶卿慌张的神情稍缓:“听说了。国公爷薨了,真是突然啊!”

第七百五十四章 进殿

    “是啊,有些突然呢!”那几个官员颇有几分尴尬的应和。

    “人死为大,希望国公爷走好!”女孩子又回了一句,“早日登仙极乐……”

    “卫天师的话自然是能做数的。”那几个官员干巴巴的抢过了话头。

    “希望如此吧!”女孩子说道,“不知国公府回头要不要做法事,我可以帮忙,不收钱的。到时必然用心送国公爷上路。”

    人还好好的,被这么说一通,还真叫人觉得似是在咒自己。总觉得越说越得慌,再者说来,阴阳十三科不是有一科名为咒么?好的不灵坏的灵,这话从个天师的嘴里说出来能叫好话?那几个官员一个激灵忙打断了女孩子的话:“卫天师,你这万民书是哪个州府的?”知道这位天师有几分手段,也不用碰上个同阴阳科术有点关系的就说个没完吧!比起国公爷死没死,这万民书重要的多了。

    女孩子倒也没有遮遮掩掩,拉开书字布帛的一角,指了指右下角:“西南府的。”

    哦,西南府的。那还好,等等,不对!西南府?

    几个官员脸色大变:“陈善?”这才是了不得的大事!其他州府若有事也不过一个州府的事情,若是出自西南府,那么这万民书所书却能天下皆知。

    “这万民书为何而写?”官员忍不住追问,这种时候哪还顾得了其他,也只有眼前这个拎不清的天师还在想着为怀国公做法事,这种时候怀国公便是烧成灰都不重要了,如此重要的事情,换一个人拿到这万民书早呈道陛下面前了。

    “问陛下何故枉顾百姓,步刘氏后尘?”女孩子一边说着一边蹙眉,“西南府百姓怨陛下呢!”

    “快走!”那几个官员也顾不得理会她了,恨不能拉上女孩子就急急往前走,这种时候她还在说话?

    这件不可说的事情被陈善知道了也就等同于被天下人知道了,如此的消息一旦传出,必然民心溃散,必败之局,那还打什么打?那些战死的士兵也白死了。

    卫瑶卿抱着怀里的书字布帛跟着他们向前走去。突闻此事,这几个官员怕也是措手不及,竟连很多事情都没来得及细问,连最重要的这东西怎么会在她这里都没有问。

    ……

    ……

    “……陛下登基之后问老臣,何以为君?陛下可还记得那时您说了什么?”殿中乔环挺了挺腰,神情怅然又似是怀念,“您说您虽无惊世之才,却也要守住这岌岌可危的江山,让大楚万世延绵……”

    乔环身边的卫同知目光扫过一眼前头坐着神色倦怠隐隐有些不耐烦的明宗帝,看向他的左手边,隔扇的窗后隐隐有个人影,似乎在微微走动。纵然只有些微的影子,可不知为什么,这一刻,他有股强烈的感觉,那扇窗后的那个人就是怀国公薛行书,他正在窗后看着他们,或者还在笑,笑他们不自量力。

    卫同知死死的盯着那扇窗户,不知道是不是觉得他此时的举动实在可笑,那扇窗后的人影停了下来,而后,窗柩被抬起,出现了一条细缝,一双眼睛从窗后隔着细缝望来,阴翳中带着微妙的畅快。

    是他!卫同知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拳不由得攥紧,突然开口打断了乔环的动情怀念:“陛下不知何时能放了家母?”

    乔环一怔,虽说不满他的突然打断,但听他提到周老夫人倒是神情稍缓,开口道:“陛下,卫家那位老夫人……”

    “朕哪有那个闲情逸致来管个老夫人?”明宗帝揉着眉心,压抑着涌上心头的困意,道,“卫同知,你母亲不见了自找便是,与朕有什么相干?”

    卫同知脸色微变,明宗帝的矢口否认并未让他却步,反而辩解道:“是陛下派去的太医与符医将母亲带进宫的,不少人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朕怎么没看到?”明宗帝不耐的挥了挥手,伸手掩唇打了个哈欠,“好了,卫同知。你祖母哪儿丢了就去哪儿找。朕念你心孝便不同你一般见识了,下去吧!”

    “乔环,你也莫倚老卖老总提旧事,朕烦了,没什么事便走吧!”

    昏君!简直是昏君!卫同知气的双目通红,也不理会一旁乔环的劝,大步上前。

    “陛下……”

    “陛下!”

    两声陛下同时响起,殿中几人看向从外奔走进来的李德全:“几位吏部官员有要事禀报陛下,关于国公府的!”

    国公府?能有什么事?饶是有些疲倦了,明宗帝却也没有如对着乔环与卫同知那般的不耐烦,开口道:“宣!”

    杂乱的脚步声涌了进来,从殿外一连走进数个官员,在一群穿着吏部官员官袍的官员中那个穿着阴阳司官袍的女孩子甚是显眼。

    卫同知脸上的愤怒随即转为惊愕:她怎么来了?不是让她想办法带人快走吗?方才还准备不管不顾痛骂昏君的气势当下便熄了不少,他心中担忧愈甚:难道是没法走?或者走不成了?

    “阴阳司同吏部何时合并了?朕怎么不知道?”明宗帝看到随着那几个吏部官员走进来的女孩子时,心中一紧,才将这卫家老夫人带进宫里来,这卫家的两个便一前一后的过来了。这是要干嘛?是要向他讨人么?

    他越想越发恼怒?这卫家人眼里还有没有天子了?天地君亲师,除了天地,哪个能排在他前头。

    那几个带她进来的吏部官员听闻明宗帝质问以为陛下是不满他们擅作主张,连忙解释道:“禀陛下,卫天师是带着万民书来的。”

    万民书?什么万民书?这个节骨眼上哪个州府闹这一出?而且,明宗帝看了眼出现在这里的女孩子,愈发觉得不对劲:“这万民书给谁不好,为何会给一个阴阳司的天师?”

    这……几个吏部官员心中一惊,他们方才只知大事不妙,如今细想确实,万民书就算是给长安城中任何一个在朝官员,哪怕就是给眼前站在这里的两位乔环或者卫同知都比给个天师合适啊!

    “回陛下的话,”女孩子声音却不急不缓,淡淡的解释道,“臣方才在街上遇到了那位智牙师左贤王,他……”女孩子只说了这一句,便抬起了头,看向明宗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这一刻,在场所有人都觉得她是说这万民书是从那个匈奴质子那里拿来的。

    这个解释倒不牵强了,那个匈奴的质子一直对大楚的阴阳司很赶兴趣,听闻对她颇为欣赏,很有几分一头热的架势,拿到此物会交给她也不奇怪。

    “这是西南府的万民书……”

    “荒谬!”听到“西南府”三个字,明宗帝勃然大怒,“陈善贼子,西南府不过尽是刁民罢了!”

    女孩子对天子的震怒恍若未闻,继续道:“万民书问陛下何故枉顾百姓,步刘氏后尘?”

    什么?殿中人人皆惊!

    这件事瞒不住了么?

第七百五十五章 知道

    都知道了!天下人都知道了!明宗帝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身形佝偻摇晃,脸上的脸皮剧烈抖动着,神色惊恐的看着四周。他声嘶力竭的喊着:“他怎么会知道的?百姓也知道了?”

    看起来可笑又可怜。

    可惜,卫瑶卿静静的站在那里,面前站着的这位天子眼下看起来如此可怜,她没有生出半分同情,这等可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明知为不能为之事却以为能瞒过所有人,殊不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没有!朕没有做这件事,朕……”明宗帝大声辩解,站在他们面前如同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般喊道,“朕没有,朕真的没有……”

    趁着明宗帝大声辩解的时候,卫瑶卿看向四周,饶有兴致的看着众人的反应,有惊慌担忧的如那几位吏部官员和乔环那般的,有若有所思如卫同知那样的,还有不远处那扇微微开启的隔窗之后,乍闻消息身形一震的人影,当然反应最激烈的还是眼前这位天子了。

    “朕没有……”明宗帝大声重复着,仿佛说的大声,不停的重复这句话,久了就可以变成真的。

    “对,陛下没有。”初时的惊慌过后,很快有人站了出来,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陛下没有。”

    卫瑶卿当然不会去哄孩子,卫同知也默不作声,至于那几位吏部的官员还没有这个胆子这个时候站出来,所以这时候也只有乔环站出来了。

    “陛下当然没有。”乔环脸色又惊又恼,知道这件事藏不住之时他当时整个人都懵了,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待到回过神来,当下便做出了决定,“陛下是为小人所欺瞒,并不知道此事,这件事陛下并不知情。”

    这是要找个替罪羊啊!殿中站着的女孩子看向那扇隔窗后的人影,仿佛那道隔窗不存在一般,脸上浮现出一丝奇异的笑容:这里不就有一个现成的么?

    恰巧乔环来此也是为了劝谏陛下,在乔环看来,天子权威不容亵渎,陛下是不会错的,便是错也是一时糊涂而已,不过是被旁人蛊惑罢了,只要将这个人杀了,陛下还是那个明是非的陛下。

    小人?对!他是被小人蛊惑的!他怎么会做这种事!他不知情的!都是小人害他!明宗帝浑浊茫然的双目猛然迸发出光芒来,扬声道:“相爷说的不错,朕不清楚此事,此事乃是朕身边小人蛊惑,这小人便是……”

    这一君一臣不过来回之间便说了下去。

    卫瑶卿目光从隔窗后那道微颤的人影身上转向身边,身后几个吏部官员脸上一脸惊愕茫然,一旁的卫同知唇动了动,似乎在说着什么。

    虽然没有出声,不过读懂唇语对她来说并不难,卫瑶卿认出了那句唇语的意思:这是疯了吧!

    可不是嘛!这不是疯了是什么?如此儿戏糊涂的谈话若是传了出去,定然青史“留名”啊!

    重复了两遍,仿佛当真如此,明宗帝原先的不安顿扫而光,忽地扬声:“薛行书!”

    薛行书?他在这里?此时如果有不清楚状况之人在此闻此言大抵会惊愕不已了,可惜在场的几人却并没有太大惊愕之色。

    隔窗后的人影沉默了片刻,明宗帝早不复往日的沉稳,忍不住又叫了一声:“薛行书!”

    那道人影此时才有了动作,缓慢的从窗口移开,而后走了数步,打开里间的门,从中走了出来。

    墨色的长袍,昔日人前和蔼慈祥的神情早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阴翳。这种阴翳落在他的身上竟没有丝毫违和,或者可以说,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剥下了人前和蔼面具之后的本来面目。

    他并未跪地施礼,只是屈膝,微微俯身:“臣参见陛下!”

    “薛行书,”明宗帝再次扬声,带着质问,“你借朕的名头行此等事,是何居心?”

    薛行书没有看明宗帝,只是扫了一眼四周,没有管那几个吏部官员的惊愕,也没有看乔环愤怒的眼神,更没有理会卫同知惊怒警惕的神色,只是将目光落在了站在那里朝他看来的女孩子身上,女孩子脸上没有惊愕,没有愤怒也没有警惕,只有平静,她平静的看着他。

    薛行书也看着她,双眼不自觉的眯了起来,带着审视,不过片刻而已,女孩子就被挡在了上前一步的卫同知的身后。

    一群蠢货!薛行书冷笑了一声,没兴趣去看卫同知,这才将目光转向上首的明宗帝,神色淡然:“臣不知陛下的意思。”

    “陛下!”那几个吏部官员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突然出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陛下,薛家报怀国公薨了!”

    薨了!

    怀国公死了,哈哈,好啊!看来薛家那个孩子也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般听话嘛!

    乔环心中畅快不已,他看着薛行书脸色大变,不过片刻便缓了脸色,恢复了原先那副淡然的模样。

    这种时候想必也不过是兀自强撑了吧!

    不,不对!这种时候死了?乔环脸色大变。西南陈善那里突然发难,他们自然是该找个替罪羊,不能让陛下蒙受这样的污名。这种时候作为替罪羊的怀国公却对外报了丧,他是想做什么?让陛下蒙受污名么?或者说这本就是他计划好的,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种时候,偏偏先陈善一步死遁!

    越深想越不对,要知道陛下会走到今日,也是他在旁蛊惑,难道这一切都是一早计划好的?乔环当即大怒:“薛行书,你私通陈善,蛊惑陛下,其心可诛!”

    薛行书抬了抬眼皮,冷笑:“乔环,你说我蛊惑陛下,我还说你蛊惑陛下呢!出了事将事情推到我身上,想让我一人承担,这就是我们刚正不阿的乔相爷么?”

    这二人对上,殿中人除了上首的明宗帝之外皆默不作声。卫瑶卿摸着手里的那张引起轩然大波的万民书:从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人看过她所说的万民书。

    大抵是所言委实太令人惊恐吧,一时谁也没有想到去验证她所说的真伪。

第七百五十六章 荒诞

    乔环只恨恨的看了眼薛行书,也来不及与他辩解,回头看向那几个报讯的吏部官员:“什么时候的事情?没传出去吧!”

    “收到消息我等便进宫了。”一个官员忙道,“但不知为何城中百姓人人皆在谈及此事……”

    “好你个薛行书,你还说此事与你无关!”乔环还不等听完便勃然大怒,指着薛行书的鼻子怒骂,“你家中一报丧,他们几个即刻赶来报讯了,此事却已人人皆知,不是你早有准备提前放出风声又是什么?”

    “不是我。”薛行书也知道此事洗不清了,只看向上首的陛下,“陛下,臣这些天一直在陛下这里。”

    “放肆!”上首的明宗帝伸手指向他,“你当朕不知道?昨夜你回了一趟国公府!”一切好似都对了,难怪薛行书昨夜要回国公府,原来是要布置这一切,是要陷害他!

    明宗帝双目通红,指着他喝道:“是你!你同陈善勾结,故意害朕!是你!”

    是薛行书!是薛行书勾结陈善故意蛊惑他,他才会一时犯了混,是陈善和薛行书要害他!越想越是如此,明宗帝的声音在殿内回响了起来:“来人!给朕将薛行书这逆贼拿下!”

    殿中空旷,回响这话一出,随即惊起无数回响。待到回响过后,殿内鸦雀无声,没有人进来。

    不对,这不对劲!陛下身边的护龙卫呢?怎么没有出来?就算护龙卫不在,陛下方才这一声如此之大,以至于殿内回响,怎的外头守着的护卫也不见进来?连耳朵甚好的李德全也没有推门进来看一看,怎么回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薛行书负手而立,抬头,神情倨傲的看向面前的明宗帝,“陛下真是糊涂的很,你自己禁不住诱惑,贪图禁术,以求长生,如今怕了却要臣推出来,臣不服。”

    乔环指着薛行书的鼻子骂道:“你私通陈善还要怪陛下,薛行书你……”

    “乔环!”薛行书拍掉了乔环指着他鼻子的手,“你这老匹夫,老夫忍你很久了!”

    “你!”乔环指着薛行书的气的身形颤颤,脸色涨的通红,他位及当朝右相,已经多少年没有被人指着鼻子这样骂过了。

    卫同知看了眼一旁安安静静好整以暇看戏的女孩子,上前一步扶住乔环:“老师。”

    乔环拍开他的手,看也不看他,只瞪着薛行书气道:“不用扶!老夫倒要看看这薛老贼要怎么说老夫?老夫一生行的正坐得直,从不惧人言,老夫倒要看看你要怎么说!”

    卫瑶卿看了眼前方站着惊惧茫然的明宗帝,显然护龙卫与护卫、李德全这些人的不回应让他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以至于乔环与薛行书两人的争执他都未发一言。

    至于薛行书和乔环这两个人,一个是当朝右相,另一个是承袭的国公爷,一个是科举入仕的文人,一个是长安老牌的贵族,素日里地位权势不凡的两个人,眼下却在这里,在大楚皇城陛下的寝宫之中,如市井流民一般一个骂匹夫,一个骂老贼。

    看那几个早已吓的呆住的吏部官员就知道了,此等场景真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或者也可以说从进殿开始见到的一切都是原先所不敢想的。

    陛下、相爷、国公哪一个像在其位的样子了?真是荒诞至极!

    薛行书冷笑:“乔环,你是不是以为你觉得自己行的正坐得直就问心无愧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眼一旁平静看戏没有半点想要出手意思的女孩子开口道,“乔环,何以为相?”

    不等乔环说话,他又开口道:“太宗陛下曾经说过,‘相乃百官之长,佐帝之位,帝德行有失,则谏言。’你这老匹夫,方才老夫在这看着你与陛下在这里要将老夫推出来做替罪羊,行错却不认。此乃明君所为?”

    乔环怒道:“陛下有没有错不需要你来置喙,你蛊惑圣心,诱陛下做错了事,难道还有理不成?你难道无罪?不是罪魁祸首?”

    薛行书嗤笑:“若是明君又怎会受我蛊惑?阴阳司开朝建立四百年,此术历代君王连沾都不沾一下,偏偏陛下沾了,这叫什么明君?”

    “妖言惑众!”乔环怒喝,“你……”

    “我是妖言惑众。”薛行书声音扬高了不少,“那么你的那位老友张昌明呢?张家一族呢?”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眼一旁安静垂手而立的女孩子,她似乎不为所动,还是站在一旁,没有半分想要动手的意思。

    “张家够忠了吧!还不是死了都要背上逆贼叛国的名头?”

    乔环脸色一白,神色微怔,半晌之后,颇有几分干涩的开口道:“这件事民间已允谈论,百姓心中自有定论。”如今城中百姓提及张家,哪个不是暗暗摇头叹一声可惜?叹张家死的冤?这件事也有他有意放任,明宗帝心中有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

    “那陛下下旨平反了么?”薛行书笑容中颇为不屑,“百姓心中自有定论说穿了也不过未来能在野史上留下一笔,正史上还是个叛臣。你于此事可曾谏言一句?”

    他私下里见过陛下,乔环唇动了动,想要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陛下知错了,也允百姓谈论了。可若当真下旨承认此举有错,那将来史书之上,陛下便蒙上了污名,这不行。

    他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待老夫死后下到阴曹地府自当向老友一家赔罪,是杀是剐,绝无二话!”

    “死都死了还是杀是剐?”薛行书冷笑,“老匹夫你真是糊涂的厉害,依老夫看你这个相爷当真不做也罢!若非我自幼出身身体羸弱,又何至于让尔等这般无用之人位及这等高位?”

    “为一己私欲而枉顾他人性命,薛行书,你这般阴狠狡诈的小人真以为能位极人臣不成?”乔环怒斥,“若非你提及这个禁术,陛下又怎会……”

    “行了。”薛行书打断了他的话,“老夫懒得再与你这一根筋的老匹夫废话!”他说着手一挥,听着一阵脚步声零乱而急促的向这边而来,他看向上首的明宗帝,“陛下是不是忘了一件事?你养在这后头帮您炼药的那群江湖术士都是我的人,他们可不是你阴阳司的那群废物!”

第七百五十七章 喝令

    彻底撕破脸了么?

    薛行书他想干什么?

    这是这一刻在场所有人心中所想,当然有人当场便问了出来。

    “薛老贼,你想干什么?”乔环指着薛行书怒道,目中又惊又忧,往前挪了几步,挡在了明宗帝面前。

    倒是忠心!薛行书负着手,看着他的举动冷笑:“你说呢?”

    乔环怒目瞪他,开口便要呛回去:“你……”这种时候也只有他敢出声了。

    一声轻笑便在此时响了起来,夹杂在这两人的声音中显得格外的突兀。

    众人向着出声的人望去,在一群男人的声音中分辨一个女人的声音,是很容易的。

    女孩子脸上的神情到还是那般平静,开口的声音十分淡然:“只要我们都死了,他干什么都行。”

    毕竟死人是无法张嘴分辨的,一切还要由活人说了算,到时候自然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卫瑶卿说着看向出现在门口的一行人,这一行人身上俱穿着内侍太监的衣服,不过没有半分内侍的特征,一看便是一堆假内侍,看着他们进出并未受到任何阻拦便知道素日里这群人都是这里的常客。

    在场众人当下便面白如纸,有个吏部官员忍不住颤颤巍巍出声道:“你……你难不成想弑君?”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薛行书冷笑了一声,“笑话!依薛某看,换个君也是可以的。”

    这是承认了,他承认了!方才出声的官员惊恐的瞪着薛行书,呼吸急促了起来。

    伴随着几声惊呼声,一个官员昏倒在地,剩下的官员立时手忙脚乱了起来,又害怕薛行书动手又害怕那官员出了什么事。

    “一边去!”乔环没好气的瞟了眼那几个吏部官员,这种时候,当然也没有指望他们能干什么,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不添乱都已经是好的了,还能对抗那些身手不凡的江湖术士不成?

    “乔相,救朕!”明宗帝在乔环身后,急道。

    “陛下放心。”乔环回身施了一礼,神色凝重,“便是舍了老夫这条性命,也定要护陛下周全!”

    “不用担心!老夫会让你这老匹夫全了你这份忠心的。”薛行书说着环顾身边众人,这等时候,他已经无需避讳了,扫了眼惊惧的众人便将目光放在正中的女孩子身上。

    “真巧啊!”他看着她,笑了。

    这一声仿佛提醒了明宗帝,他连忙从乔环身后探出头来,声嘶力竭的喊道:“卫天师,朕命你现在即刻捉拿逆贼薛行书,不得有误!”这里还有一个能打的。

    女孩子将抱在怀里的布帛换到了左手,用手抓着,腾出另一只手,而后抬起,一道火光与她的手擦了过去,女孩子似乎被吓了一跳,不过身体本能的反应向一旁侧了侧,而后耸了耸肩,拍着自己的胸膛:“吓了我一跳。”

    薛行书眯眼看着她的举动,抬手制止那群江湖术士:“慢!”方才出手的江湖术士当下便停了手,看向那个女孩子。

    女孩子伸手完成了方才要做的动作,她压了压有些毛躁零乱的头发,松了口气,道:“礼不可废!”

    说罢,她转身,对上明宗帝,郑重其事的行了一礼:“陛下,臣打不过他们。他们……”女孩子说话间顿了顿,似乎觉得有些尴尬,她道,“人多。”

    那几个被喝到一旁去的吏部官员怔怔的看着她,想笑却又实在笑不出来,现在性命堪忧,再好笑的话也叫人笑不出来了。

    人多啊!这个道理真是简单朴素到让人无法反驳。明宗帝死死的瞪着她,这眼神绝对算不上友善,大抵是迁怒?卫瑶卿心忖。

    “你杀了他!朕……朕便让李修缘让位,让你做大天师!”虽然迁怒,但他无可奈何,眼下虽然不知道这群人动了什么手脚,亦或者是买通了他身边的人,以至于他身边眼下除了这个突然跑出来的女孩子实在无人可用,至于能不能成,他隐隐也有预感,怕是不行了,只是有个人上去顶一顶,一会儿说不准能趁乱逃出去。

    大天师啊!这时候让她做大天师?卫瑶卿想笑,却在此刻真实的感受到了那几个吏部官员方才的感觉,她笑不出来。

    或许这话说出来有些狂妄,但明宗帝本就欠她一个大天师!

    女孩子微微低垂着脑袋,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于她而言,那一刻似乎过了很久,不过于旁人来讲,却不过片刻而已。

    卫同知在一旁盯着女孩子的举动,见她笑了,似乎很开心的样子,却不知为何让他觉得有些哀恸。她上前一步施礼:“臣……”

    他上前一步,那一刻的反应仿佛本能的反应,他将女孩子往后拉了一步:“你瞎答应什么?”话说完,他自己也愣了愣。

    “卫同知!反了你!”明宗帝大怒,在他眼皮子底下阻止是什么意思,难道在他的眼中,天子的安危还比不上自家一个后辈丫头来得重要?

    “陛下,这等时候何必妄送性命?”他说着对上勃然大怒的明宗帝,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他看了眼身旁的薛行书以及他身后的那群人,“陛下与其在臣这些人身上泄愤,不如……”眼下对付薛行书才是正事,这里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如今明宗帝自己强弩之末,看他们这些人好欺负是不是?

    乔环见此叹了口气,不仅卫同知,就连那几个吏部的官员恐怕都喝不住了。性命都要保不住了,谁还会听陛下的?薛行书的意思很明显,他们谁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里,今日,从这里离开的,除了他们自己之外,只有死人。

    “一个没人听命的陛下也不过如此嘛!”薛行书看着眼前这一幕,似乎觉得很畅快,身上那种阴翳之气也越发明显。

    趁着这个时候,卫瑶卿转头朝卫同知笑了笑,低声道:“伯父,其实我没准备答应。”她道,“我又不傻,就是陛下给我金山银山都没用,陛下出不出得去还不好说,这个金口玉言没用的。而且就算出的去,我们这些人看到了陛下这一面,哪还有命活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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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赐一品介绍:
卫瑶卿一睁眼,就从张家的掌上明珠变成了一位因为未婚夫太过出色而被嫌弃的平凡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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