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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漫漫步归     天赐一品txt下载     天赐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五十一章 替身(4K)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解哥儿的脸上,他在思考。

    卫瑶卿也没有打断他的思考,只是百无聊赖的看着眼前的一地狼藉,偶有经过的路人会停下脚步看一看这里的情形,见她这副不言不语的样子,便又走了。

    狄方行带着官差匆匆赶来,看到眼前的狼藉时也被吓到了,开口大呼一声:“卫天师你遇刺啦!”

    “是啊!”卫瑶卿说着抬了抬下巴,目光扫了一眼周围,“狄大人可以随意询问一番路人,喏,还有这辆马车的车夫,”她伸脚鞋尖指了指地上散了一片的马车,“刘家的人堂而皇之拦住了我的马车,想要刺杀于我。”

    狄方行看的眉心隐隐发跳,脚在碎裂的石板裂缝处划了划:能震碎这样的石板,想来方才的一场恶战确实十分激烈。

    “卫天师,你没事吧!”狄方行叹了口气,问道。

    他之前并没有同这个女孩子共同办过事,直到这一次。不得不说,有这么个人做同僚是件令人畅快的事,这是一个会给人惊喜的同僚,他对她印象如今很是不错,是以一开口便先“关心”了一番她的状况。

    “险些出事。”卫瑶卿说道,“那刘家的人好生厉害!”

    看这狼藉就知道了!狄方行心道,而后问她:“刘家的人怎会在此时突然现身?又为什么能截到卫天师的车架?”

    “会现身自然是因为我接手了祈雨之事!至于能截到我的车架,那就有意思了,此人是怎么知晓我的行踪的?又怎会知晓我几时出的宫?”卫瑶卿看向狄方行,“狄大人,你将现场清理一下,随我进宫见陛下吧!”

    狄方行应了下来,看着满地的狼藉忍不住唏嘘,忙招呼人过来清理。

    裴宗之自他身旁走了过去,走到卫瑶卿身边停了下来,偏头问她:“又进宫?”

    “还有一些事需要处理。”卫瑶卿对他说道,而后伸手覆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裴宗之神情诧异的朝她望去,似是完全没有料到她会说这些话。

    “你去准备吧!”卫瑶卿拍了拍他的肩膀,伸手替他理了理并不算零乱的衣襟,“东西要备全了。”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卫瑶卿看着轻笑,又转头看向一旁已经回过神来的解哥儿,摸了摸他的头:“想好了吗?”

    “我觉得我做不来祖父那样的人。”张解说着,垂下眼睑,看着自己的脚尖。祖父心中无恨、宽和待人,但他心中有恨,自然不可能做到如圣人那样。

    他对她道:“且如今的张家只留了我一人,张氏一族要起来,便不能做一个那样与世格格不入的圣人,所以我已经想好了。所谓的黑白我会自己去看,卫姐姐放心就是了。”

    卫瑶卿揉了几下他头上的发髻,转身跟着狄方行离开了。

    ……

    临近傍晚,杨公在塌椅上静静的坐着,一旁的孙公抱怨声不断:“杨筠松,你说说这个姓卫的……”

    “有声音。”杨公蒙着白布的脸侧了侧,显然没有再听孙公的抱怨道:“又有动静了,来了好多人。”

    “你这眼盲了,耳力到是见长!”孙公哼了一声,目光扫向殿外,“陛下他们过来了,去见那个蒋忠泽了。”

    “这时候来见蒋忠泽是发生什么事了吧!”杨公问道。

    “我怎么知道?”孙公翻了个白眼,人却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站了起来,向外走去。

    不知道的还有正在瑶光殿内的蒋忠泽。

    见他们去而复返,蒋忠泽看了过来,安安静静的没有出声。

    走入殿中的只有狄方行一个,他自殿内能看到的除却狄方行之外还有去而复返的官兵,狄方行没了白日里对他的温和,五官紧绷在一起探究的朝他看了过来。蒋忠泽抬头与他对视,他隐隐约约的察觉到这些官兵与白日里的那些官兵似乎不一样了。人还是那些人,身上的气势却变了,白日是为了保护,而此时却带了杀气。

    狄方行走到面前站定,看着他,一个站着,一个坐在床榻之上,站着的狄方行居高临下望来,目光中满是审视,他看了片刻之后,开口了:“你叫什么名字?”

    “蒋忠泽。”他道。

    “我既然带了人来,便不是来寻你聊天说话的。”狄方行看着他道,“半个时辰前,卫天师遇刺了。”

    蒋忠泽抬起头来,看向他:“是之前看到的那个年轻的天师么?这个年纪就当上了一朝天师想来也是前途无量,年纪轻轻便死了真是可惜了。”

    “卫天师出宫的时辰没几个人知道,刘家却是在途中拦下她的马车。”狄方行皱眉看着他,“今日知晓卫天师出宫时辰的没有几个吧!”

    蒋忠泽道:“狄大人什么意思?怀疑我么?我人在宫中,因失忆症,早记不清事了,也与卫天师无冤无仇,为何要派人杀她?”

    狄方行道:“因为你根本没有失忆症。”

    蒋忠泽皱眉:“狄大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狄方行没有理会他的解释,继续道:“你也不是我大楚的官员,而是陈善栽培已久的心腹。”他说着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哀恸:“你……不是蒋忠泽,蒋忠泽已经死了”

    蒋忠泽坐在床上摇了摇头:“大人在说笑么?想趁着我失忆,便胡乱将罪名安在我身上?狄大人,排除异己也不是这么个排除法的!”

    “你怎么知道你我相争,我与你为权敌对,是为排除异己?”狄方行看着他,道,“这两个宫婢是陛下的人,自你醒来,根本没有与你说过一句有关你我之间关系的话。”

    “其实不止这一处,你醒来后第一句话是问死去的蒋忠泽怎么同你长的一模一样。别忘了,蒋忠泽的记忆停留在二十年前,他入朝为官时的画像还能从密库中找到,二十年光阴变迁,早有了不小的变化,可你却一眼认了出来,这显然不合常理。”

    “我若是乍见一个与我容貌又几分相似,年纪却显然大了不少的人,第一反应应当会不会是什么亲眷,而不是你那一句话。”

    “蒋忠泽心思缜密,患有失忆之症全靠用笔来记下这些事情,所以足见他用笔之频繁。既然时常用笔,那么就应该在握笔处留下老茧,而非如你这样,掌心有茧,你这不似握笔的手,而是手握利刃的手。”

    “其实以蒋忠泽的心思缜密,他必然会为防自己失忆时不在家中而早做准备,他每一段记忆自午时开始,那时他应当就在吏部衙门之中,但吏部衙门之中却没有任何他留有印记提示自己的迹象。所以我们猜测,他应当将提示留在了自己的身上。”狄方行说着,手覆上胸前,“譬如将一份关于自己患有失忆症的记录就记在布上,缝在胸前的中衣中。”

    “我原本以为你与他实力相当,或许会是个难缠的对手,但短短半日的时间,你便有了太多的破绽,比起蒋忠泽来说确实远远不如。”狄方行道,“我若是陈善,想必也更属意用他而不是你。所以你存在的价值大抵就是监督、以及偶尔的替身,毕竟你的模样完全可以用他的身份出入任何地方,调换他身边的事物以此来诱导他做一些事情。”

    “陈善用你来诱导蒋忠泽为自己办事,动脑的事他来做,你负责执行,如此玩弄一个患有失忆症之人,是不是太过分了?”

    狄方行越说脸色越是难看。

    “看来我确实逊他远矣!”“蒋忠泽”听罢,摇了摇头,虽是自嘲,却默认了狄方行的说法,“其实侯爷本是要我来代替他的身份的,但我无意间发现他患有这样的怪病之后,禀报侯爷,本是念着血脉之情,想给他留个性命,却没想到反叫我自己成了替身。”

    殿中闪过“蒋忠泽”的轻笑声:“如今旁人问我叫什么,我的第一反应便是蒋忠泽,却忘了自己到底该叫什么。他是很厉害,厉害到即便生了这样的病,却也渐渐发现自己似乎被人所利用了,他一直想提醒自己,可惜的是他记忆的时间不足以让他找到我,有几次险些快要抓到了呢!”

    “你们如此,是不是委实太过分了?”狄方行忍不住扬起了声音,“不说他与你有血脉之情,他是个人啊!总是个人吧!你们这样与将他视作傀儡有什么区别?还不如一下子结果了他!”

    “谁让他是如此好用厉害的一个傀儡?”“蒋忠泽”从床榻上下来,赤脚站在地面上看向他与他对视,双目赤红,神情有些癫狂,“你不会知道他有多好用?落到我手里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他轻轻松松就解决了。我原本只是侯爷派入京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探子,却因为他的存在,让我成了侯爷至关重要的棋子。既是兄弟,互帮互助有何不可?”

    狄方行气的连连摇头,指着他鼻子的手忍不住颤了颤:“真是无耻至极!”

    回以他的是“蒋忠泽”的一声冷笑:“如此得心应手的刀谁不想用?通常这样的刀都是两面开锋,有才必自傲,不肯听话的居多,如此好用又听话的可不多见了。你看那个卫天师好用不?但她会有他这般好用听话?”

    狄方行已然气的说不出话来了。

    那个“蒋忠泽”却还在说话,癫狂的情绪退却,他眼神有些茫然:“做他的替身其实是一件很舒服的事,凭我自己永远不可能坐到这个位子上,让如此多的权贵向我俯首称臣。但他们总叫我‘蒋大人’,时间久了,有时我真的会以为自己就是‘蒋大人’,但偏偏他遇到的麻烦都不是我能够解决的,这些麻烦总能提醒我,我不是‘蒋大人’,我也没有他这般厉害。”

    “在其位行其事,你只想享受一部尚书的虚荣与权力,却没有办法解决他遇到的麻烦。”狄方行冷笑,“所以你也只能做个替身。”

    “可是他现在已经死了。”“蒋忠泽”道,“替身又怎么样?他还不是被你们杀了?我原本以为这一次,他也能干净利落的替我解决了你特别是那个刚醒过来没多久,有点邪性的卫天师,但没想到他居然死在了那个女子的手里,真真叫我觉得可惜!”

    狄方行脸上尽是冷意,突然开口扬声喊了一声:“卫天师!”

    一个女孩子从殿外走了进来,她神情平静的对上了一脸错愕的“蒋忠泽”,而后开口道:“我没死,你很意外吧!”

    蒋忠泽怔怔的望着她,待她走近,忍不住向后退去,却忘了自己站在床榻旁,这一退便又跌回了床榻之上。

    一坐一站,对着踱步而来的女孩子,他突然觉得有些后怕,口中不住呢喃:“你怎么可能没死?”

    “你原本想借失忆的蒋忠泽杀我,听蒋忠泽死了,随后又想借刘家的手来杀我!借来借去,这两样没有一样是你自己的。”卫瑶卿说道,“蒋忠泽有智有谋;刘家的人有阴阳术的手段,他们都有借以傍身的东西,你有什么?不是你的,终究没有自己的来的好用,这其中的阴差阳错永远不可能每一次都如你算的那般顺利。”

    “这就是靠旁人与靠自己的区别。”安乐也自殿外走了进来,看向那个瑟缩在角落里的“蒋忠泽”道,“所以你只能做个替身。”

    “蒋忠泽”看向卫瑶卿,似乎想说什么,但动了动唇,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卫瑶卿看着他这副瑟缩胆小模样,突然蹙眉,问道:“对了,有件事我想问你。蒋忠泽那时突然中毒,与他当时关押在一起的两个刑部官员根本没有动手的理由,所以很有可能是他自己服的毒。那么,服毒的是他还是你?”

    “蒋忠泽”愣了愣,大抵也不觉得这件事还有什么隐藏的必要,是以痛快的回答了:“是他,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服毒,所幸有侯爷支招,就差一点点就能避开嫌疑了,却没想到还是失败了。”

    “服毒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又要失忆了。”卫瑶卿道,“蒋忠泽那时应该是又一次意识自己被人利用了,他知道此事事关重大,所以提前服毒,想要借着这毒跳开这一次的事情,却没想到反因着这毒,险些让你避开了嫌疑。”

    不过事情皆有两面,若非如此处处矛盾,她也不会想到“双生”之上。

    卫瑶卿有些唏嘘:很多事情可以通过眼前这个“蒋忠泽”得到答案,但有些事却是无法再验证了。譬如在车马行的地洞机关中,蒋忠泽为什么拒绝了裴宗之的相救,选择赴死,神情又那般坦然平静,他那时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了?这件事永远不可能有答案了。

第九百五十二章 事了(4K)

    巳时正是百官早朝的时间,比起金銮殿内的紧张,瑶光殿却是一片的闲情逸致

    满桌珍馐从长桌头摆到桌尾,女孩子坐在长桌一边,对着另一边的孙公和杨公一摆手,招呼他们:“您二位不用客气,随便用吧!”

    杨公看不见,没有动也不奇怪,孙公却眼神古怪的盯着这满满一桌的饭菜,仔细看了一遍,才道:“这是御膳房的厨子都赶来伺候你了?我们这里怎的没有这么多的菜式?你一个人吃得了么?”

    “吃不了。所以不是请你们二位来帮我了么?”卫瑶卿笑着再次热情的对他二人道,“不用客气,随便用吧!”

    杨公依旧没有动,孙公也没有动,只是看了看这长桌上的饭菜又看了看她,半晌之后,讷讷道:“总有种喂饱了待宰的感觉。”

    杨公用胳膊肘捅了捅他,道:“别胡说八道!”孙思景这老儿嘴里鲜少蹦出好话来。

    卫瑶卿也没有在意他口中的“待宰”二字,而是解释道:“昨日出宫,却叫我偶遇刘家的人险些遇刺,陛下担心我再出什么差池,这几日就让我留在这里了,这些御厨是奉陛下之命来让我事事无忧的。”

    还事事无忧!孙公翻了个白眼冷哼:“这不就是喂饱了待宰么?喂,我说姓卫的,你到底有几分把握?没有把握的话,我倒可以帮你个忙!”

    卫瑶卿笑看着他,道:“孙公你要怎么帮我?”

    “让旁人查不出来的假死药,你要不要?”孙公转着眼珠,打着算盘,“但这药材料太贵了,你不给钱可不行!”

    女孩子倒也爽快,闻言当下便伸出了手:“如此也好,给我几颗,我也好有备无患。”

    “你当是糖豆啊,还几颗?”孙公向后仰了仰身体,离她远了一些,神情倨傲,“一颗顶多了!我这可是再多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十万两,不议价!”

    “十万两?”女孩子怔了一怔,带着疑问重复了一遍。

    杨公在一旁听了,本能的皱起了眉头,插话道:“孙思景,你要不要脸?十万两你也敢说!”

    “十万两换条命够不够?”孙公根本没有理会她二人,“你爱要不要!我这可是好玩意儿,不愁卖不出去!”

    “我的命,十万两确实是低了。”卫瑶卿重复完那一句却笑了,而后伸手为自己倒了杯果酒一饮而尽,“没想到您卖的这么便宜。”

    这句话倒惹得孙公不高兴了,不由啧了啧嘴,嘲讽道:“这话你也好意思说?”

    对上孙公的嘲讽,女孩子并不以为意,伸手一个巴掌道:“那给我来个五颗吧!”

    “五颗你还不如去抢!”这满不在乎的语气孙公听的险些鼻子都气歪了,当即坐地起价,“没有!你要嫌钱多就五十万两一颗!”

    对上孙公气急败坏的神情,卫瑶卿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那就四颗。”

    “你做梦!”

    “孙公你考虑考虑,钱真的不是问题。”

    “你哪来那么多的钱财?是不是贪了钱财?我要禀报陛下将你们这群贪污腐败之徒关进牢里!”

    “那三颗,行不行?”

    “不行!”孙公当着满桌菜肴的面呸了一口,这举动让一旁的杨公忍不住侧了侧脸,骂道:“孙思景,你能不能斯文点,考虑一下旁人的感受?”

    “吃你的饭菜去!”孙公抓了一只鸡腿放到杨公面前,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伸手在他衣服上擦了擦,对着对面的卫瑶卿道,“我告诉你,你妄想!”

    女孩子扯了扯嘴角:“既然如此,我这便去告诉陛下,说你又想逃了,得需寻个好办法将你留下来,譬如说……”

    这话一出,孙公脸色当下就不好看了,大抵是想到了她昨日说的“留个腿脚将人留下来的话”,连忙喊道:“两颗!两颗不能再多了!”说罢脸上便是一阵肉疼的模样。

    “那就两颗。”女孩子点了点头,手里摊开一块雪白的帕子伸到他面前,“孙公,给我吧!”

    “你怕我下毒?”孙公对她这举动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冷哼,“我若要下毒,根本不需要同你有所接触!”

    卫瑶卿点头:“确实有一点。”

    孙公翻了个白眼,四颗药丸落在了帕子之上,两大两小:“大的就是药,服药之后能知道外头的动静,一般而言,两日之后便能自己醒来。小的是以防不时之需,若是几个时辰便要醒来,就让人喂下这小的,人便能提前醒来。”

    卫瑶卿接过药丸,捏起那颗小的看了片刻,道:“确实是之前喂您的那一颗,看来是真的了!”确认之后便收了起来,而后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钱呢!”看她干脆利落的收了起来,也不见给钱,孙公急了,沾了油腥的手一下子伸到了她面前。

    卫瑶卿夹了一块肉塞入口中,嚼着肉道:“你去找王老太爷还有裴相爷各拿十万两就是了。”

    孙公听罢迟疑了起来,带着几分疑惑看向她:“你开什么玩笑?王翰之与裴行庭这样的人会欠你钱财?”

    王裴两家皆是大族,怎么可能缺钱?

    “当然是真的了,我敢拿他们二位开玩笑么?”卫瑶卿低头舀了勺汤,吹了吹喝了起来,“王老太爷欠我十万两,至于裴行庭,其中一颗药是替裴宗之拿的,裴行庭自然会为他付这十万两的。”

    孙公脸上的迟疑仍未退去:“他们要是不给怎么办?”

    “那就尽管来找我好了!”卫瑶卿拍了拍胸脯,斜睨他道,“您也不想想,我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拿他二人开这样的玩笑?”

    “谅你也没有这样的胆子!”孙公沉思了片刻,认同了她说的话,“待到陛下放我出宫,我便去找他们,若是不给钱,会再回来找你的。”

    “好说。”卫瑶卿点了点头,笑道,“等长安城下了雨,陛下便会放您出宫了。到时候拿不到钱您尽管来找我便是!”

    这下,孙公算是彻底放心了,抓过杨公碗里的鸡腿啃了起来。

    ……

    ……

    蒋忠泽的事情再离奇却也要告之天下人,金銮殿内只有狄方行一人的声音响起。

    “……有失忆之症……我与卫天师……蒋忠泽在车马行之内死去……那人也已于昨晚伏法了……”

    现实离奇的比话本子还要精彩,更遑论涉及到的人还是他们日常所接触的蒋忠泽,一个患有失忆之症的吏部尚书,此事一旦昭告天下,几乎可以预见的是将会在天下间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百官安静的听着,而那方狄方行的话也已臻尾声:“此事已了,昭告天下的皇榜也已备好,陛下……”

    “陛下!”有官员突然出声打断了狄方行的话。

    大多数官员还未从蒋忠泽那样离奇的事情中回过神来,此时听到有人出声,便本能的循声望了过去,但见出声的是左相裴行庭。

    出列的却不止他一人,还有徐长山甚至几个文官均在此时站了出来。

    “陛下!”裴行庭与徐长山对视了一眼之后,开口道,“臣以为不妥。”

    “此事昭告天下,蒋忠泽患有失忆症却身居吏部尚书一位,且多年行无差错,任由此事在民间传下去,恐怕会愈发坐实他受害无辜的身份。”这一点但看那些说书先生就知道了,蒋忠泽的故事如此离奇,必会因此掀起不少谈资。

    “百姓惋惜可怜他,此事蒋忠泽确实无辜,但也确实因此做了谋逆之事。虽然他是情有可原,但谋逆二字本就是不容沾染的。他如今人已逝,情有可原倒也罢了,可往后若有人因此效仿,是否谋逆只要情有可原都能被谅解甚至追捧?臣以为此事不宜昭告天下,谋逆便是谋逆,此二字不容沾染!”

    徐长山低头,道:“臣附议!”

    几个文官也依次出列,道:“臣附议!”

    “这……”狄方行眉头早已皱了起来,他倒是想出声训斥他们不近人情,可心里却明白的很,这件事他们说的没错,他就是想辩驳也辩驳不出什么来。谋逆二字确实就是为臣者的底限,绝对不容触碰。

    朝会的结果并不意外,陛下仁慈,以“病逝”二字定论了一介吏部尚书的生死,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狄方行叹了口气,走在下朝的官员之中,回头望了一眼,但见不远处王司徒与崔司空正在说着什么,还有几个吏部的官员正笑着打着机锋。

    蒋忠泽一死,吏部尚书的位置空了出来,蒋忠泽的事听时感慨唏嘘或者惋惜,但惋惜之后,人总还是要为自己的利益所谋划的。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他也是这样的人,也会为自己打算。虽说知道大家的反应也属正常,狄方行却还是心中一空,有种悲凉的感觉。

    感慨着出了皇城,城门外匠作监的人正在搭建着祭礼台,还有十二日,就是卫天师登台祈雨祭礼的时候了。狄方行对着祭礼台看了片刻,绕过祭礼台上了自家的马车。

    自从卫天师表示要为京城百姓祈雨之后,已经一连好几个阴天了,说来也怪,如此的阴天,偏偏就是滴雨不下。百姓之中也在议论,都在说就连这阴天也是卫天师神机妙算如何如何,她的声望如今在长安城中可说一时无两。

    如此盛名之下,狄方行愈发觉得这件事只能成功,不准失败,若是失败了,此时有多追捧,到时怕跌的就越惨。

    马车在蒋府门前停了下来,府中的下人尽早已经散去了,狄方行一脚跨入门中,一抬头便看到了停在正中空地上的棺椁,他几个手下就在不远处站着。

    虽说用了冰,但这个天……狄方行还是闻到了一丝异味。接过手下递来的白布,他捂住口鼻走上前去,昨日还能辨认出五官的人今日看上去已有些肿胀了,再放下去会越发明显。

    狄方行看着棺椁里躺着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手下走了过来,道:“狄大人,要不要请几个人帮忙哭一哭什么的?”这不需要几个钱,只是全个礼罢了。没想到蒋大人死后,连个操办后事的人都没有,还真真是可怜。

    “不必了。”狄方行却摇了摇头,“合棺吧!”

    棺木合上,他转身走了出去

    入土为安。

    整个过程还不到两个时辰,狄方行神色幽幽的站在蒋忠泽的坟前,忽地一哂,似是在问他又似是在自言自语:“蒋忠泽,你是不是没想到最后还是我送你最后一程?”

    人也是奇怪,活着视为眼中钉,死了却又只他一人来送行。盯着墓碑看了片刻,他转身下了山。

    ……

    ……

    相比隔壁回园每一日的热闹,天师道这里却安静了不少。

    “你买这些东西做什么?是准备出远门吗?”张解看着屋中堆了一地零零散散各种奇怪的东西蹲了下来,拾起离他最近的纸包打开一看却是一包蜜饯。

    裴宗之没有理会他,继续整理着那一地零零散散的奇怪东西。

    张解便当他默认了,继续问他:“就你和卫姐姐两个人么?那我呢?我要收拾么?”

    “我跟她一起走,你跟着干什么?”裴宗之塞蜜饯的手顿了一顿,抬头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仿佛觉得他会问出这个问题十分的不可思议。

    “就你们两个人?”张解可从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八岁的孩子,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着实让人浮想联翩,“你们两个……是要私奔么?舍弃京城的一切?远走天涯?”

    “你是不是在济南跟着黄石先生学傻了?”裴宗之挑着将地上的纸包塞入包袱中,边捡边看他,“好不容易得到的京城的一切为什么要舍弃?我和她为什么要私奔?”

    张解默然了一刻,他确实傻了。私奔?家里不同意的才叫私奔。这两个人家里敢管么?他们去哪里都可以光明正大,当然不叫私奔。

    “那你们还回来么?”比起纠结于“私奔”这两个字,更重要的是他们还会不会回来。

    “当然回来!我们是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裴宗之认真的对他说道,“一件能让我与她都得偿所愿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眼前这张脸上的情绪仿佛日渐丰富了起来,他好似能从裴宗之脸上看到几分神秘自得了。

    “什么事?”张解自然而然的问了下去。

    “不告诉你,你知道也没用。”裴宗之想了想,道,“还有,我要告诉你卫姐姐,你小小年纪脑子里也不知装的什么,尽想着私奔!”

    到底谁才是孩子?连告状都使出来了。张解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起身走了出去。

    一道之隔的回园时不时的发出一阵叫好声,张解却无暇顾及回园的风景,而是抬头望天:天色日渐阴沉灰暗,还不到酉时却有种进入了傍晚的迹象。城里的百姓很高兴,这些天只要一出门便能听到百姓兴高采烈的讨论这一连多日的阴天,觉得这是卫姐姐在为祈雨做准备。

    张解抿了抿唇,看着阴沉的天色,目中闪过一丝担忧:这些天卫姐姐什么也没做,但是问题不在于卫姐姐做没做什么,而在于有没有别人在做什么。他知道,这长安城里还有一个能力怕不逊于卫姐姐的阴阳术士在,那个叫刘凡的人真会什么都不做放任卫姐姐祈雨么?他不知道,但是想起济南府那一幕便有些担忧。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个人是个喜欢做黄雀的人。

第九百五十三章 边境(4K)

    长安城中风雨将至,处于边境处的边关却还差一个多月才步入雨季,眼下正是干旱的时候。

    边境处的守军站在城墙头打了个哈欠,看着眼前大片大片皲裂的土地出神。

    这样干旱到皲裂的土地若放在长安城怕是早就引起民乱了,但在这边境,百姓却是习以为常,边关的气候比不得中原内陆那般宜人,这样恶劣的天气,不管是百姓还是守军早已习惯了。

    天地的尽头出现了一人一骑,守军眯了眯眼,将腰间悬挂的号角拿到手边,目送着这一骑向这边奔来,马蹄踩在干裂的土地上,溅起满地的尘烟。何为风尘仆仆,眼前这一骑就做了最好的诠释。

    那一骑眨眼之间已至城下,认出这是他们这边的传讯兵,守军站在城墙头俯身望去,扬声问道:“何事?”

    “那个在我大楚为质的质子成了新任的匈奴单于!”传讯兵满是沙尘的脸上还能看到干涸的血迹,他虽因是汉人,躲过了这一劫,但兵荒马乱的,显然躲得也分外不易。

    自那个智牙师回归匈奴之后发生过几次兵乱,他几个兄弟死的死,伤的伤,不,没有伤的,那看起来文绉绉相貌又出色的质子下手却是与外表截然不同的狠戾,手上绝不留下活口。昨晚政变是他杀光了自己的兄弟之后正式对自己的父亲匈奴单于下了手。

    守军已走下城头,将传讯兵带去见了此时守着边关的邵老将军。

    “那个智牙师只带了两千人就杀光了那个老单于身边近万的人马……”

    邵老将军听的倒吸了一口凉气:黄少将军还不曾被派去打陈善时就曾言这个智牙师绝非善类,如今看来,他哪是绝非善类,分明是个大敌。

    “此人是个狠角色!”邵老将军叹道,“只可惜如今边关兵力不足,否则倒是个好机会!”趁他虚要他命啊!

    陈善起兵,以至于边关被调走了不少人马,先时匈奴内乱,邵老将军心中还算大定,但没想到智牙师平定内乱的速度远比他想的要快得多。短时间内想要再掀内乱是不可能的了。智牙师显然意识到了内乱的问题,或许是大楚陈善起兵给他的启发,他一个也没留,匈奴也讲究血统,此时但凡沾上一星半点血统的都被他杀了个精光。如今倒算是高枕无忧了。

    “以前智牙师就是个狠角色,但远没有如现在这般果决迅速,曾经不管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出手总有所顾念,如今去了一趟长安,倒变得越发狠戾起来了。”邵老将军思及此事便一阵头疼,“我们这里定要守住了。”

    此地离匈奴人马驻扎之地只有四十里,而另一边,二十里开外就有一城的百姓,这是匈奴前往中原的重要关卡,一旦让他们入关,后果将难以预料。

    至于所谓的先前签订的停战协议,邵老将军还没有蠢到觉得一纸协议能代表什么的,战场之上能代表一切的唯有实力。智牙师此人比起老单于更难对付。

    “我们这里还有多少人马?”邵老将军问道。

    军中定谋的文士算了算,道:“大约三万余人。”

    邵老将军两条花白的眉微微颤抖,泄露了他此时内心真实的心情:人数倒是不少,看着似乎兵强马壮,便是匈奴真有意攻入,也能抵挡一阵,但他心里清楚,此时留在这里的多是些老弱的兵力,年轻的将士已跟着黄少将军入中原腹地与陈善作战去了。

    “难说的很,没准什么时候他便会率兵攻入。”邵老将军几十年的经验让他迅速做出了判断。

    四十里开外是匈奴人驻扎之地,再往前三十里便是匈奴王庭,匈奴最精英的大军就在那里,而他此时除却这三万老弱之兵,却什么也没有了。

    陈善与黄少将军两位将星相争,拖得越久,越是不利。

    “对了,将军。”那赶回来的传讯兵道,“还有一事,就是新任单于智牙师并没有归还我大楚的晋王李利。”

    女帝陛下还有一个兄弟活在世上,那就是在匈奴王庭为质的晋王李利,本来被派遣而来为质便已做好了殒命的打算,这一点邵老将军清楚的很,更何况如今的女帝与李利这个兄弟也没什么大感情。这件事他清楚,曾在长安为质的智牙师应该更清楚,却为何不肯归还这个没什么用处的晋王李利?邵老将军有些不解。

    一阵狂风呼啸而来,热浪带起烟尘滚滚,让人的心头愈发烦躁,邵老将军长叹了一声,道:“修书一封急送长安,将消息传给陛下吧!”

    内乱未除,外忧将至。

    ……

    这座营帐不大,其内布置却雅致清幽,混不似边关塞外的雄厚,而处处透漏着汉人的雅致。

    精致的却也不过这些外物而已,此时营帐内的几个人却是坐立不安,其中尤以坐在主位上的年轻男子最甚。

    昨晚外头的呼喝、尖啸、惨叫还有那兵刃利器刺入肉体的声音,以及营帐外溅上的血迹都昭示了昨晚政变的残酷,他们蒙着头藏在被子里却依然无法隔绝外头的厮杀声。

    除了早上来人将传讯兵带走之后,他们便再也没有见到旁人,只除了守在营账外,手执利刃的匈奴武士站在门口,隔绝他们的出入。

    人早已饿的饥肠辘辘了,桌上的茶壶里也滴水不剩了,不过比起身理上的煎熬,更让人耐不住的是心理上的煎熬。他对这匈奴谁当皇帝,不,单于没有兴趣,他只关心自己的处境。

    虽然人在此处为质,却不妨碍他知晓大楚的一举一动,譬如父皇驾崩,譬如最后居然是安乐这个野丫头登基了,他的两个兄弟尽数死了。李利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毕竟相隔太远,但他却觉得这个应该不会是什么“巧合”,安乐那野丫头不是善茬。

    那时,匈奴没有将他遣回中原,他当真是松了一口气,真回去的话,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经历了昨晚那一场,匈奴此时的单于还会不会是原来那个他都不知道,是以对自己的处境越发担忧了起来。

    这一等一直等到了午时,一只脚踏了进来,踩在帐内的红色软毯之上,落下一个暗色的脚印,空气中随即多了股微妙的味道。

    是血腥味。

    李利本能的向后缩了缩身子,将人紧紧的贴在椅背上,看着带着热浪入内的人。

    进来的人身着一身素白的汉人衣袍,五官也与汉人类似,生的很是好看,若是不知道的人,怕是会将他认作一个实打实的汉人。可李利知道他不是。这是曾经与他互为质子的匈奴左贤王智牙师。

    “呀!忘了换鞋了。”智牙师笑着摇了摇头,看着绒毯上那个血印子口中向他道了声歉,道,“一会儿给殿下换条毯子。”

    “多……多谢左贤王。”李利觉得喉中干干的,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意,瑟缩的看着他。

    那跟在智牙师身边的手下当即一声冷哼,道:“什么左贤王?这是我们单于陛下!”

    单于?李利吓的脸色一白,当即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而后慌乱中也顾不得推倒了茶几,连滚带爬的爬到了智牙师的脚下不住叩头:“单于恕罪、李利……李利无知,这是李利的错!”

    “你起来。”智牙师脸上笑意不减,伸手将李利扶了起来,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不是你的错,我穿了你们汉人的衣裳,并未着礼袍,你认不出来也不怪你!是我的错。”

    “单于便是单于,岂会因未着礼袍就不是单于了?”李利颤着身子在智牙师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带着讨好谄媚,“您想穿什么便穿什么,礼袍什么的,您说是才是,您说不是就不是!”

    “哈哈哈哈!”一袭话取悦了智牙师,令他“哈哈”大笑起来,一边拍着他的肩膀,一边连连点头,直道,“晋王殿下果真是个人才,说的好啊!是什么袍子也要本单于说了是才是!我便爱穿你们汉人的这一身衣裳,真是好看!还有你们汉人的山水美景、你们汉人的诗书礼乐,都叫我甚是钦佩啊!”

    李利忙道“不敢”,口中直道:“诗书礼乐哪比得上单于这般文采!”

    这副没了骨头谄媚样,让帐中几个文士看的直皱眉,却不好说什么,只低下头平复自己内心不齿的情绪。

    “晋王真是谦虚了!”智牙师拍了拍李利的肩膀道,“我与你一见如故,需长你几岁,不如你我就以兄弟相称可好?我是兄,你是弟!”

    李利忙揪住他的衣袍,红着脸,一脸兴奋道:“那小弟便多谢大哥了!”

    “哈哈哈,好说好说!”智牙师说着看向他帐中几个文士,道,“大哥有事与贤弟说,不如让他们暂且先退出去?”

    李利连迟疑也未迟疑,忙挥手赶人。

    待到帐中没有旁人之后,智牙师才看着他道:“晋王殿下,曾经我与你互为质子,如今你们陛下放我回来,我想着也是时候该将贤弟放回去了……”

    “大哥饶了小弟这一命吧!”李利还未听完便吓的面如土色,连忙跪了下来,不住叩头。

    “哎呀,贤弟你这般真是折煞大哥了。”智牙师的汉人诗书并未学多久,也就大概懂个意思,出口错处不少,不过李利听得懂就是了。

    他伸手将李利扶了起来,叹道:“可我匈奴与大楚签有协议,不送你回去怕是无礼啊!到时女皇陛下怪罪便不好了。”

    “我那两个兄弟的死与那丫头绝对逃不了干系。”李利急急道,也顾不得在匈奴人面前自揭短处,咬牙切齿的说了出来,“我若是回了长安,定然有去无回,求大哥救我!”

    “其实……还真不是女皇陛下动的手。”智牙师摩挲着下巴道,“女皇陛下仁慈之名在外……”

    “那都是骗人的,做给外人看的,大哥千万不要相信。”李利哀求道,“这丫头心狠手辣,什么都做的出来,求大哥救我一命!”

    “好说,”智牙师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回过神来,对李利道,“你我既然兄弟相称,我便定是要救你的,你放心就是了。只是也只能做到如此了,毕竟那可是大楚的女皇陛下,便是我也做不了什么。”

    “那多谢大哥了。”李利松了一口气,弓起腰背站在智牙师身旁恨恨地骂道道,“我父皇绝不会禅位于她,我看她这位子八成是踩在我兄弟几个的尸体上爬上去的。最毒妇人心,果然圣人诚不欺我也!”

    “圣人就是圣人。”智牙师闻言抚掌道,“这话说的倒有几分道理。”

    顿了顿,他压低声音,凑近李利道:“贤弟放心,既然女皇陛下这位子来的蹊跷,若有机会,大哥定助你将……你丢掉的一切夺回来!”

    李利闻言当下感动不已,忙再次跪了下来:“还是大哥对我好!”

    智牙师伸手虚扶了他一把,道:“这是应该的,毕竟你我兄弟如此感情深厚,又曾互为质子,汉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同是天涯沦落人,这感情自然不同旁人!”

    “多谢大哥!”李利重重的磕了个头,道,“若真有那一日你我兄弟定平分天下!”

    智牙师放声大笑了起来,又与寒暄了几句,才道:“大哥方才继位单于,还有要事要做,便先走一步了。”顿了顿,他又扫了眼这营帐,道,“贤弟这地方我看小了些,改日定给贤弟换个住处。”

    李利闻言忙大喜叩谢。

    智牙师摆了摆手,走了出去。手下跟在他的身后出了营帐,走了几步,扫了眼不远处在外候着的那几个汉人文士,忍不住皱眉:“单于,您是智者,那个什么晋王却是个没用的孬种,您何苦同他结交?便是曾互为质子,他也不是您可以相比的。”

    智牙师停了下来,站在原地,笑着道:“我呢,不信什么同是天涯沦落人这种话,比起这些汉人的辞藻,我更喜欢旁的。譬如可效仿他们汉人‘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个李利那么没用,正好可以拿来推出来做个摆设。不是所有汉人都像他这般软骨头的,多的是傲骨的汉人,没了他,我也怕碰个他们汉人说的那样‘玉石俱焚’啊!”

第九百五十四章 争执(4K)

    两人说笑着离去,并没有避着任何一个人。也是,这里是匈奴,在自己的地方若还要避讳,那还如何坐得稳这匈奴单于的位子?

    几个文士走入帐内,帐内的晋王李利只是冷哼一声以示自己的不满,并未说话。

    他有什么好气的?他们这些人才是满肚子的气呢!几人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文士忍不住站了出来:“殿下,您方才与这质子说了什么?”其实说什么大抵能猜到,这些日子的相处,这李利什么样的人,他们也都摸清了,再加上之前那智牙师在外头与手下说的话,猜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可就是猜到了,才不能忍!

    “什么叫质子?”晋王李利白了那文士一眼,冷声道,“那是单于,我大哥。”

    这话听得出声的文士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大变,忙上前道:“殿下,那可是匈奴人,我们……”

    “眼下要我命的是汉人,助我的匈奴人!”晋王李利道,“有什么问题?”

    “可他们狼子野心,为的不过是我大楚的疆土,殿下您千万不要……”

    “那同我有什么干系?”李利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大楚是安乐的大楚,又不是我的大楚,你再嗦我便让大哥砍了你的头!”

    几声争执之后,帐内响起了一阵惊呼声。随即引来慌乱,慌乱中来了两个匈奴的大夫抬着个满头是血的汉人文士从帐内走了出来。

    账外巡逻经过的匈奴人见状不由皱眉,道:“这汉人怎么回事?这个时候还不消停?”

    “听说那文士撞了地,帐里满是血。”守着的匈奴武士说着摇了摇头,他们会说的汉话不多,也就听得懂几句,是以并不知道帐内发生了什么事,只听那几个汉人咋咋呼呼的喊了一通,那撞地的神情激动的将脑袋撞向了地面,可把里面那个质子吓坏了,直喊叫,真真吵死人了!

    “那死了没?”巡逻的匈奴人抱怨了起来,“没的还要浪费药材。”匈奴之地不比中原腹地丰饶,物产贫瘠,自然能省则省。

    “没气了,正要拉出去埋了呢!”匈奴武士满不在乎的说道,“这些汉人讲究,非要埋了,那便挖个坑埋了好了。”

    又是几句抱怨过后,巡逻的匈奴人离开了,至于他们说话时从帐内走出来的几个汉人文士,他们也未在意,反正他们不懂几句汉话,这些汉人文士也不懂他们的话,估摸着也听不懂什么,就算听得懂,这几个文弱书生又能做的了什么?

    几个文士互相对视了一眼,向一边人少处走去。

    待到离得那些匈奴人远了些,其中一个文士便恨恨地“呸”了一声骂道:“先皇当真是取得一手好名字,无利不起早,这李利还真只求一个利字,连这等事情都做得出来?我若是他,不若早早以死谢罪了!”

    “他若有骨气也不会干出这些事了!”另一个文士叹了声,警惕的看向那些巡逻的匈奴人,“这件事我要告知长安,你们几人替我遮掩一二。”

    ……

    相距不过半日的两道急报传入长安。一道是邵老将军传入陛下手中的,匈奴内乱已定,新任单于登基了,另一道却是密令,直传入了裴府。

    裴行庭也未耽搁,不多时便请来了崔远道,这崔远道彼时定要求个明白,那这件事便让他跟着一起操操心好了。

    崔远道闻言对此也未表示出一星半点的震惊:“阿猫阿狗都有求生本能,这也怪不得他。”

    “不要以为我没听出来你在骂人!”裴行庭一声轻哂,活到这个年岁,坐在这个位置的谁听不出他话里有话,他道i,“好歹是我大楚的晋王殿下。”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这智牙师会挟持李利,李利会投靠智牙师,一点都不奇怪,我以为你不该如此震惊的。”崔远道说道,“此事当早已在预料之中了。”

    “我当然知晓此事。”裴行庭略一思忖,便道,“这件事我想了想,还是准备将他们的密信交给陛下。”

    “本就是她的事,与我们没有干系。”崔远道说着站了起来,“头疼也是她头疼,那智牙师狼子野心,她又不是傻子瞎子看不懂?当时也不过是为了全无后顾之忧的拿下陈善,才将那智牙师放回去的。这饮鸩止渴之举迟会来的,只是那智牙师的速度比我们更快罢了。”

    李利也是个傀儡而已,提线操控的是智牙师,眼下智牙师已经悄然探出了他的爪牙。他们本担心的是天下大定之后,以女帝的性子会霸道专权一意孤行,现在倒是好了,李利这个傀儡提前出现了。还真是所有的麻烦都聚在一起了!

    “我不会管。”崔远道说道,“崔某从来不争这些意气,我崔氏也不求一个女帝的信任,帝王恩宠从来都是最没用的东西,孩子才去争抢!”

    裴行庭嗤笑,本也没指望他会做什么,只是探了探这崔远道的态度罢了,结果更证实了此人的面慈心硬,口中却道:“你什么都不做,不想再进一步?或者在世族之中独占鳌头?”

    这崔王谢三家的几个当家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虽然对外团结,但对内却也不是铁桶一块,毕竟不是一个姓的。就是一个姓的,那些手足为了钱权相争的还有不少呢,更何况这些人精?

    “陛下位子还没坐稳呢,我不想争也不用争。”崔远道瞟了他一眼,道,“你我不同,我崔氏先人打下基业就是为了我们退一步也能保我崔氏基业百年,而你裴氏可才起势,才要争。”说罢便转身拂袖而去。

    裴行庭失笑,对崔远道拂袖而去的无礼举动一点不意外,在他们这些人面前,崔远道自然不用保持外面那些做派,谁还看不出彼此的门道来?

    说来说去,他还是个劳碌命啊!感慨了两声,裴行庭便叫来管事:“备马,我要进宫!”

    ……

    ……

    一道急报在朝堂上已然炸开了锅。

    “早说过匈奴人狼子野心,放不得!现在好了,那智牙师狡诈远胜于原先那个老单于,这同放虎归山何异?”出声的官员是先前商议要不要放智牙师回去时反对的官员,当时被人怼的说不出话来,此时,正是扬眉吐气之时,“早知如此,就该在长安时杀了他!那时多好的机会啊!”

    这句马后炮似的话语并没有引来多少人的附和,有人出声道:“本来送那智牙师回去也不过是为了匈奴内乱,我们好趁机出兵拿下陈善,若不放智牙师回去,这内乱可没有那么快起的!”

    “说到底还是陈善未拿下,匈奴却内乱已定了!”

    “听说那智牙师只用两千人马就砍杀了老单于身边近万人,可见是个勇谋不缺的狠角色。”

    “你这意思是说我大楚将士好欺负不成?”

    “这可不好说!黄少将军号称将星,战果累累,怎的对上一个陈善都拖了那么久了还没打完?”有文官哼声道,“说不准是为功有意拖延罢了!这种事古往今来可不少。”武将控制战场局势以此邀功的事情又不是没有!

    站在朝堂上一开始并未出声的徐长山此时难得的开口了,他一掀眼皮,看向那个出声的文官道:“那你行你上?”

    那文官被他这一句怼的一噎,瞬时涨的满脸通红,本能的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一个人,徐长山目光扫到那个人的身上:陈硕。

    此人是陈硕一党,平素就爱指点江山什么的,一张口俱是酸腐之话,从来站着说话不腰疼。他看不顺眼已久了。

    在他身边不远处的裴行庭闻言摇头失笑,他也看不惯开口的这个人,不过徐长山既然开口怼回去了,他也未再理会这个人,只是出声道:“边境处只有三万老弱之兵,一旦匈奴出兵,后果将不堪设想。”

    “那裴相爷什么意思?”陈硕开口了,“难道让定渊那孩子放弃陈善,转而带兵去匈奴?你是觉得陈善会比匈奴慢?”

    安乐微微蹙眉:此时真是骑虎难下之局了。这般朝臣吵吵嚷嚷的虽然叫人头疼,却也直言了她此时的困境。

    百官的争执还在继续。

    “定渊那孩子?”王老太爷一声轻笑出声了,他斜睨了一眼陈硕,道,“陈大人还真好意思!”

    这朝里的老臣谁不知晓他与黄家那点旧事?若换了寻常人,早羞的提都不敢提此事了,偏陈硕扯着一张脸,还好意思套近乎。

    “王司徒。”陈硕看向王老太爷,有些不满,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说到底,他可没有与琅琊王氏叫板的胆量,明知这阴险的老头子在讽刺自己,也不敢说什么。不过,若是黄家与他家亲事能成,到时候他可不必再受这老头子的气了。

    王老太爷扯了扯嘴角道:“听说陈大人才思敏捷,有三寸不烂之舌,常以鬼谷苏秦自居。想那苏秦曾以三寸不烂之舌合纵六国,不如此时就让陈大人出面游说陈善,让他回头是岸,也好让黄少将军尽早赶回边关可好?”

    这糟老头子,真是坏得很!陈硕脸皮颤了颤,心里暗骂了一句,脸色发青的看向王老太爷道:“王司徒哪里听来的闲话?苏秦这般的人物怎是陈硕一介文士可以比拟的?”

    对他在朝堂上临时改口,王老太爷也不急,笑道:“是么?七年前,在芙蓉园的紫云阁里,不少大人都听到的呢!譬如赵林大人、周必清大人、钱奇方大人……”

    被他点到的官员皆不由颤了颤身子,恨不能找个地方将人缩起来才好。七年前的事情了,谁知道这王司徒记性怎的这般之好?而且那还是私宴,知晓这世族手段不小,可就连这私宴上的话都知晓的一清二楚,那也太惊人了。

    他们这些人设宴,酒醉之后难免狂放自傲,这说一两句“大话”也习以为常,并不会有人当真,譬如陈硕大人自比苏秦,谁会真把他当苏秦?苏秦手执六国相印,陈硕大人连一国相印都无缘,那不是做梦嘛!

    陈硕脸皮抽了抽,本能的抬头看向垂帘之后的女帝,可隔着厚厚的垂帘,却根本看不清“龙颜”到底是喜是怒,情急之下,看向前方不远处的徐长山便道:“若说这朝中文臣口舌之厉害,谁又比得上徐太傅?老臣是自愧不如的。”

    徐长山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再厉害也比不得陈硕大人,莫忘了,陈硕大人可与陈善沾亲带故呢!此时陈善一族人丁凋零,也没有几个亲眷了,是人皆顾念血脉亲情。不若由陈硕大人出使一趟,以亲情劝谏,让他退兵可好?”

    他还不曾说话,这陈硕倒是先一步将他推了出来,徐长山神情平静的看向前方:他若是好惹的,也不会在陈硕头顶上压了那么多年了。

    其实谁也不傻,派个陈硕过去除了送个人头,半点用处没有。只是看不惯陈硕做派的不少,这些天他陈家又开始猖狂起来,能力不足偏又上蹿下跳胡乱指点,此时也不过是给他个教训罢了。

    至于他们一拨人说的“怪罪黄少将军”,站在这里的有几个傻的?谁干得出自毁长城之事?陈善那边拖了那么久,其实也在意料之中,毕竟陈善也是个成名已久的将星,真十天半月便拿下,是当陈善吃素的不成?

    “此事说来说去还是将帅与兵马的问题。”

    女帝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百官的争执。她抬起头来,垂帘微晃,也让百官看清了那抿唇一脸严肃的女帝神情,即便年轻却也难掩疲倦,她并没有慌乱,只是神情平静的看向众人。

    “陈善的事情久拖不得,但这也不是黄少将军的错,他本就是个难缠的对手!”安乐顿了顿,再次出声,这一次却喊了一个的名字。

    “陈硕!”

    “唰”第一下,陈硕脸色惨白如纸。

第九百五十五章 选择

    “朕以为王司徒说的很有道理……”

    正在一旁看戏的王老太爷险些没呛出来,就连徐长山脸上神情也凝固住了,殿中掉了一地的下巴,金銮殿内安静的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见。

    或许女帝登基时犯过错处,急于冒进,吃过亏,可却怎么看都不像一个蠢人。王司徒方才所言一听就是玩笑话,她……她居然当真了?

    陈硕身体晃了晃,整个人快要晕过去了,不过或许到底是身子骨太过健壮,并没有晕过去,仍然“顽强”的支撑着。

    “陈善那边的兵马是绝对撤不得的,但边境无兵,距离上回征兵还不到数月的时间,若此时再次征兵,怕会引起民怨,认准朕有穷兵黩武之嫌,所以此事朕觉得王司徒说的很有道理。陈硕,朕觉得让你去陈善军中走一遭,恐怕会大有益处……”

    益处?哪来的益处?虽然说两兵交战,不斩来使。但那也是说说而已,不管是陈善还是陛下皆非君子,斩的来使还少么?这一回陈硕真去做了这个来使恐怕有去无回啊!

    陈硕白着脸看向不吱声的百官,但见被他看到的皆忍不住向后退去,如避讳扫把星一般避讳着他,唯恐被他沾染上,脸上绝望之色更为明显。

    接下来,群臣无声,只依稀听到女帝说了几句鼓励之语,便道:“……此事明日再议,退朝吧!”

    一声“退朝”响起,百官齐呼万岁之后起身,零零散散的向外走去。

    女帝这一次的举动委实是让人摸不着头脑,虽然觉得这个命令等同让陈硕去送命没什么两样,但也无人出面反驳,怕就怕一反驳,万一这去送命的再加上一个自己怎么办?其二嘛,就是陈硕这个人还当真没有重要到大楚少了他不行的地步,保管有他没他也没什么两样。

    以往结交的同僚,就连先前在殿上出声的那个官员都弓着身子小跑而去,唯恐跑的慢了被他抓到。

    陈硕脚下如灌千斤,留在了最后,待得好不容易出了大殿时,殿外已经空无一人了,他一脸绝望的向前走去,才迈了一步,便见一旁闪出一位眼熟的女官来,朝他欠了欠身,喊了声:“陈大人。”

    陈硕看了她片刻,认了出来:“你……是薛家那个孩子?”

    薛止娴朝他点了点头,道:“陛下有请,陈大人请随我来!”

    陈硕苦着脸来到了御书房,但见女帝正坐在那里翻着奏折,一旁的医女正在不安的劝说着:“陛下该吃药了!”

    如此心烦事多,纵使年轻也吃不消啊!

    女帝拿起手头那碗药一饮而尽,医女又瑟缩了一下身子,显然对她有些惧怕,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说道:“陛下觉少事多,不如再服些安神的药吧!”

    “现在朕怎么睡得着?”女帝眉头拧成了一处,看向走过来的陈硕,道:“卫天师曾告诉过朕,国跟人一样,人要休息,国也要休息,但现在大楚太累了。”

    陈硕颤着身子喊了一句“陛下英明。”

    “有个陈善,大楚已经很累了,委实很难再同时兼顾匈奴人了,所以朕需要时间,陈善与匈奴人,总要有一个停下来,让朕歇歇,让大楚歇歇。”女帝说着看向陈硕,“所以,陈善和匈奴,你挑一个吧!”

    什么意思?陈善脑中一片空白茫然又害怕,完全不知道女帝在说什么,这陈善和匈奴人哪一个是他能挑的?陛下是想要做什么?

    短暂的安静之后,一阵干嚎声在书房内响起。

    “陛下,陛下!臣口才远不如徐长山,他为文渊阁十儒之首,三寸不烂之舌闻名于世,要以口舌利刃击退敌人,除了他,臣绝对想不到第二个人啊!”陈硕“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不住地磕头哀求道,“且徐长山为天下文人之表率,这样的身份,陈善定然不会轻易杀他,能留下他一条性命,陛下,臣着实无此等才能……”这种时候除了推徐长山出来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树大招风就是这么个理。

    “朕当然知道,徐长山身份特殊,让他去见陈善,陈善没准还会动惜才之心。”女帝坐在椅子上一动未动,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他是个人才,走到哪里都能发光,自然有用的很,朕当然不能派他去。”

    陈硕怔住了:徐长山有用所以不能派去,陛下的意思是说他没用所以可派吗?人没用就可以随意被送去死么?

    “这件事你去!不过你放心,朕不会让你一个人去,朕会派三十个死士同你一道去!”女帝说着,顿了顿,再次开口道,“陈大人如此博学,想来定是知道荆轲刺秦王的故事了,朕想让你效仿荆轲,爱卿觉得意下如何?”

    陈硕面白如纸,翻了个白眼,直接晕了过去。

    安乐一动未动,对一旁的薛止娴道:“拿盆水来把他泼醒。”

    薛止娴欠了欠身,走了出去。

    不多时一盆冷水兜头泼下,陈硕打了个激灵醒了过来,对上的是面色依旧平静的安乐。

    见他醒了,安乐再次开口道:“你别想着逃,若是想逃,你那一家老小,还包括你自己的性命都拿捏在你的手里。朕需要一个说辞,正好拿你来用一用。”

    “你也没有旁的用处,不过若是因此立功,朕倒可以考虑助你一臂之力,好叫你不再是王司徒他们随意嘲笑拿捏的对象。”

    显然方才朝堂上的一幕,安乐看在眼中。

    威逼利诱一个不缺,陈硕再也说不出话来,半晌之后,只能颤着身子,道了一声“遵旨。”他根本没有旁的选择。

    不,还是有的。

    “杀陈善或者匈奴的新人单于智牙师,你出发之后随意选就是了。”女帝说着挥了挥手,让陈硕退了下去,一锤定音,“回去准备准备明日出发!”

    陈硕踉踉跄跄的走了。

    待他离开之后,薛止娴开口了:“陛下,不管是陈善还是智牙师,想来都不是那么容易杀的,陈大人这一次怕是要白跑一趟了!”光靠几十个死士加一个装模作样的陈硕能杀陈善杀智牙师?就是她薛止娴不懂政事也觉得可笑。

    安乐起身走了出去:“朕当然知道不好杀,那些死士收到的命令是杀陈礼或者李利中的任何一个,朕需要的只是他们争取来的时间罢了。”

第九百五十六章 猜疑(6K)

    原来如此,薛止娴不知道如何去评判这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她如今还不足以有预测这件事结果的能力,唯一可以知道的,就是陈硕的生死,没有人在意。因为没用,所以就没有人在意么?

    她与陈硕不熟,还不至于会为这个人担忧,况且这个人的风评并不怎么好,没有人回因他觉得惋惜,她只是心中一紧:陈硕没用,那么她呢?她如今是有用还是没用?

    薛止娴看向安乐,这一刻只觉得帝王术当真是无情!

    ……

    第二日,陈硕带着三十个“护卫”出了京城,这件事并未惊动百姓,朝堂上也未再提一句,群臣只看到原先属于陈硕的位子此时空空荡荡的。少了一个“无关轻重”的人,早朝还是继续。

    待到朝会散去,王老太爷叫住了谢老太爷:“要不要去我那里坐坐?”

    “有什么好坐的?”谢老太爷看了他片刻之后,摇头失笑,“你是憋坏了?谁叫你昨日胡说八道?”

    “谁知道陛下昨日会突然来了这一出?”王老太爷压低声音哼了一声,“老夫开个玩笑罢了!”

    “陛下不傻,想来有别的安排!”谢老太爷说道,两人已经走到了一起,低声交谈着。

    “什么安排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件事。”王老太爷竖了根手指头,道,“陈硕去送死了!”

    “要没死成怕你就倒霉了!”谢老太爷说着睨了他一眼,道,“小人得势,会让你看到他的嘴脸的。”

    “那又能怎么样?”王老太爷不以为意的拍了拍手上沾上的尘土,道,“他能拿我王家怎么样?诶,这宫里的人也真够懒的,连陛下常来的金銮殿内都如此马虎,沾了一手的灰,真是的。”

    “宫里人手不够,陛下缩减开支罢了!”谢老太爷说着意有所指的回头看向金銮殿,道,“我现在倒觉得陛下跟她几个兄弟比起来还真是不错了。虽然有时下手有些无情,但总的来说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弄出什么事来,她有想做个明君的想法,这是一件好事。”

    王老太爷不置可否,只是眼神微闪,叹了口气:“我们的兵马其实不比陈善少。”

    “但远不如他训练有素的兵马,陈善为这一天等了许久了,一方准备多年,一方毫无准备自然会被打个措手不及。”谢老太爷接话道,“他座下还有不少厉害的武将,以至于我朝大半将士都被调了过去。我们缺的不是人数,而是将帅、精兵皆不足,兵贵在精而不在于多啊!”

    这个道理王老太爷也知道,唏嘘了几声之后,又问:“对了,陈善这个年纪有孩子了么?我这边查来查去,他还是无后。这个年纪了,旁人也就算了,他既志在天下,难道也不急么?”

    谢老太爷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半晌之后给了他一个白眼:“王翰之,老夫倒想看看你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好端端的怎么关心起他有没有后了?”

    “没后的话,可以让咱们陛下给他来点猛药让他不能有后什么的,”王老太爷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说不准他就放弃了。”

    “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你跟谁学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王老太爷说道,脑中闪过一个人影。

    正在翻看书册的卫瑶卿突然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继续看书。

    “那也没用,你莫忘了薛行书的前车之鉴,我敢保证,陈善疯起来远比薛行书更可怕!”谢老太爷道,“还是不要以此事激怒他了,免得民不聊生,苦的还是百姓。”

    “开个玩笑罢了!”王老太爷一哂,对上谢老太爷若有所思的神情,又道,“实不相瞒,我偷偷派了人跟着陈硕了。”

    谢老太爷惊讶的看了过来,半晌之后,收起脸上的错愕惊讶,面无表情的说道:“多年的交情,我也不瞒你了,我也派人跟着了……听说还有崔远道、裴行庭他们不少人也都跟着了。”

    后头跟了一连串尾巴的陈硕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跟踪了,其实就算意识到也没什么用,他明面上为令使,但实则在这一行人之中也只有表面上的尊重罢了,陈硕心里清楚:自己若是露出想要逃脱的想法,这些死士手下第一个死的就会是他。

    走了两日,终于到岔道口了,陈硕停顿了片刻,指向了边境的方向,一行人向边关行去了。

    ……

    ……

    瑶光殿内,卫瑶卿一边啃着手里的糕点,一边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公公,终究是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笑什么笑?”那“公公”瞪她。

    “避嫌啊!”卫瑶卿拿手帕擦了擦沾了糕点的手指,看向一旁未作任何掩饰的谢老太爷道,“您怎么不避嫌?”

    “代百官来看看即将为百姓祈雨的卫天师也是应该的。”谢老太爷无奈的看向那个“公公”道,“王翰之,你怎的似个三岁小儿做出的事情?”

    王老太爷没有理他,只继续瞪向卫瑶卿。

    卫瑶卿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指向一旁的几个空位道:“您二位坐!找我来有什么事么?”

    谢老太爷看了眼不出声的王老太爷,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开口了:“卫天师听说陛下派陈硕去做令使的事情了么?”

    卫瑶卿点了点头:“昨日才听说的,据说去陈善营中了。”

    “陈硕还带走了三十个武艺高强的官兵。”谢老太爷踟蹰了一刻,向她望了过去,“你知道陛下想要做什么吗?”

    “不知道啊!”女孩子摊了摊手,对上王老太爷蓦地望来的目光,连忙解释道,“对着您二位我何必说谎?这些天,陛下让我好好歇息歇息,闲杂的消息便没有入我的耳,这件事我当真不知情。”她说着揉了揉眉,夸张的叫道,“我们这些天师很累的,当然要好好休息了!”

    累?他们进来时这个人可正在殿内上蹿下跳,蹲在横梁上倒挂着,玩杂耍似的。王老太爷撇了撇嘴道:“你人就在这里,离你几步远的御书房、金銮殿发生的事情你一概不知?要你这耳朵有何用?”

    “好了,王老太爷,您想求人就直说!”卫瑶卿也不生气,只是有些无奈的在一旁笑看着王老太爷道,“直说便是,拐弯抹角激我作甚?这件事我不知道,不过你们可以去问问御前女官,她应当知道一二。”

    谢老太爷闻言倒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而后对她说道:“此事我们会去向薛家丫头打听的。”

    “那些官兵武艺高强,一身杀气看着倒像是死士。”王老太爷除却偶尔在她面前“争一争”之外,素日里还是极厉害的人物,这一句还当真将那三十个人的身份猜的八九不离十。

    “死士啊!”卫瑶卿人看着他们,手却没闲着,摩挲到一旁的碟子里捻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咬了一口,道,“干什么呢?荆轲刺秦王么?”

    王老太爷手指落在膝上叩了几下,应该是思索了一会儿,之后突然眼神微妙的朝她望来:“说不准啊!”

    女孩子被他这一句呛的一阵咳嗽,谢老太爷见状,倒是递了呗茶水过去,茶水下肚,被噎到的感觉稍减,喉口舒畅了,卫瑶卿这才晃出了三个手指,道:“三十个就想刺杀陈善?三百个都未必杀得了吧!”

    “陛下没那么蠢,应该杀的不是陈善。”谢老太爷看向王老太爷,两人交换了个眼色,见王老太爷点头,这才道,“而且我派人跟在他们的身后,陈硕迟疑了片刻,去了边境,你知道匈奴单于登基的事情吧!”

    卫瑶卿点头:“这个听说了,智牙师厉害啊!听说父兄被他杀的一干二净,啧啧啧,这也太狠了!”顿了顿,她又看向谢老太爷,问道,“您派人跟在他们身后?不大好吧!有违世族风范啊!”这几个人精有个屁的风范?阴谋阳谋不要太会哦!

    谢老太爷不比王老太爷,面上还是要表示一下“风范”的,是以忙道:“不止我一个,还有王翰之这老儿、崔家的、裴家的这些人都跟了呢!”表示的办法就是把旁人也拖下水。

    卫瑶卿听的一阵沉默:“连后头跟了那么多人都没发现还想去刺杀陈善或者智牙师?陈硕这是嫌命太长了去送死吗?”

    “所以我们觉得陛下的命令也许不是刺杀陈善或者智牙师这两个人,而是别人。”谢老太爷时不时的看看王老太爷的眼色,道,“你怎么看?”

    “杀别人?去匈奴?匈奴除了智牙师之外也只有李利有被刺杀的价值了吧!”卫瑶卿吃完糕点,意犹未尽的舔了舔手指道,“这么简单的事情,您二位想不到?”

    王老太爷哼了一声,伸手捏了一块她方才吃的糕点咬了一口,道:“自然想到了,我二人找你是为打听另一件事。”这糕点味道还不错啊!

    卫瑶卿奇道:“什么消息世族都不知道要来寻我?您太高看我了吧!”

    “王翰之,你今日废话怎么这么多?叙旧不成?”谢老太爷已经有些等不急了,忙开口打断了正想说话的王老太爷道,“你当年救陛下之时走过南疆行径西南府据说还混入府中过,以你的本事想来是能发现一些异常的,我二人来问问你发现什么异常了没有?”

    卫瑶卿原本要伸手去拿糕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目光在谢老太爷与王老太爷的脸上来回扫视。

    他们二位确实是来找她问事情的,但最终的目的显然并不在此,今日一开始上门就是为了陛下派陈硕出使的事情,傻子都知道陈硕是去送命的,陛下那三十个官兵有武艺高强,诚如王老太爷说的那样很有可能是死士,带死士前去为了什么?答案显而易见,除了“刺杀”着实想不到别的。可不管陈善还是智牙师都不是区区三十人能刺杀的了的。更何况这三十人或许是高手,但身后跟了一连串“尾巴”都没发现,可见不是顶尖的一流高手,这么三十个人能刺杀谁?

    问题到这里,谢老太爷又问起了西南府中的事。她记得先前谢老太爷说过“陈硕迟疑了片刻”,能叫探子看出“迟疑”的片刻,他又特地提到了这一句,看来陈硕的迟疑很重要,或许是在选择?

    去陈善那里还是去匈奴?去匈奴的话,可以刺杀的人选无疑就是李利,而那三十个官兵这等程度的高手用来刺杀李利也确实合情合理;如果去陈善那里呢?刺杀谁?陈礼么?只到这里的话,这两位也完全能推测的到。

    可谢老太爷问西南府的事又是为什么?

    卫瑶卿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看向这两个人:她是喜欢动脑子,可谢老太爷说话跟打哑谜似的,还是让人有些累啊!

    她沉默了下来,两位老太爷也没有催促,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一个喝茶,一个吃点心。

    “听说陈大人那一日被王老太爷坑了?你怕他报复?”沉默了良久的女孩子一开口就收获了王老太爷的一记眼刀,卫瑶卿也不以为意,笑眯眯的点了点头,“这是对的。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哼!老夫岂会怕他?”王老太爷冷哼。

    “怕是不怕,但是麻烦的很。”卫瑶卿说着转了转眼珠,打量着王老太爷脸上的神情,见他抬了抬眼,便道,“原来这就是您来寻我的目的。早说嘛!放心吧,陈硕走错路了,不会有那一天了!”

    谢老太爷在一旁听的津津有味,闻言不由奇道:“你怎么知道不会有那一天?”

    “他出使匈奴,你们觉得智牙师会突然向善不要我大楚的疆土不成?当然不可能。明面上无功,那么暗地里呢?杀了李利?”卫瑶卿一声嗤笑,“且不说能不能成,就是成了!杀了李利还可以有晋王遗孤啊!”

    谢老太爷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只觉得这一张清丽的脸上,一双亮的惊人眸子转着,生动而灵气,不由的赞了一句:“你这丫头真是古灵精怪的!只是这遗孤……可不曾听说李利在匈奴亲近过女子啊!”

    “古灵精怪?谢纠你瞎了?这分明是老奸巨猾罢了!”王老太爷骂道,“至于遗孤?遗孤不遗孤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要想有眨眼之间就能变出一个来,反正若是李利死了,他头上绿没绿也没别人知道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她最熟悉了。”

    谢老太爷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看向他道:“下三滥?老奸巨猾?她才说了一半,你就领悟出来了,王翰之,看来你也混不多让啊!”

    卫瑶卿在一旁听的哈哈大笑,对谢老太爷道:“谢老太爷又是想来找我做什么的?打听西南府干什么?”

    谢老太爷见她猜出了一半,便也笑了,而后直言道:“听说蒋忠泽的事是你拿他生辰八字算出的他有个孪生兄弟?那你能算一算陈善有没有子嗣么?”

    “不能。”女孩子脸上笑意渐收,听到“陈善”两个字,笑容也散去了,“他的命格、面相贵不可言,这天下没有人能算的出来。”

    “为什么?”谢老太爷不解,他们世族确实会养着一些有些手段的阴阳术士,可那些阴阳术士与眼前这一位却全然不似学的是同一种,他以为这件事对她不会是难题的。

    “因为他能左右国祚走向。”卫瑶卿道,“你叫谁都算不出来!我不喜陈善,但不得不提,他有登上龙位的能力。”

    谢老太爷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王老太爷脸色也不好看了。

    卫瑶卿看了他们片刻,道:“不过不能算他的,可以算旁人的。连世族都查不到陈善有子嗣的话,那么要么陈善是真的没有子嗣,要么是他将这子嗣藏的太好了。”

    “其实我先前曾有过怀疑。”卫瑶卿道,“如果陈善有子嗣又将这个人藏的谁也找不到的话也许是因为他根本没有藏。大隐隐于世!他一直都站在人前,也经历危险,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所有人都会以为陈善如果有子嗣必定会小心保护、隐藏吧!这是为人父母的想法,但陈善不是普通人,他自己就是这样生死经历过来的,若是早志在天下,将天下视作囊中之物的话,那么对自己的孩子就不会如普通人那样保护,也许反而会让他置于危险的境地!”

    “陈善没有子嗣,但有个武艺不凡的义子。”卫瑶卿想了想道,“我记得很清楚,叫钟黎,生的还不错……”

    王老太爷白了她一眼:“有什么好看的?那种武夫有我世族儿郎的风采?不说别人,就说你那个前未婚夫崔,难道比不上他?”

    有外敌时,世族果真一致对外!连素日里看不顺眼,总与王栩“相争”的崔都夸起来了!卫瑶卿失笑:王老太爷虽然性子古怪、人又阴险、脾气还大、翻脸不认人还有得理不饶人、跟小辈一般见识什么的,但有时候还是有些可爱的。

    当然,会觉得王老太爷“可爱”的,估计这天下除了她也没有旁人了。

    “他多次受袭、以血肉之躯立下战功,所有人都觉得是因为他这样卖命才会被陈善收为义子的。”卫瑶卿接着说道,“我也觉得没问题。毕竟陈善让他出入险地已非一次两次了,若陈善有子嗣,想来绝对不会有人想到他的身上去的,毕竟极少有父母会让自己的子嗣冒这样的险,这个钟黎就像是陈善霸业的开路石一样。”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但对于陈善来说,也许不走那么多,也未必活的到湿鞋的时候。

    谢老太爷蹙了蹙眉,看向眼前的女孩子:这是个极善于说服诱导人的女孩子。三言两语就将这么一个他们怎么都不会觉得有问题的钟黎说的疑点重重。

    比起谢老太爷的暗忖,王老太爷就有些不客气了,直道:“你还真是三寸不烂之舌!若让你代替陈硕出使,说不定还真成了。”

    卫瑶卿抿唇莞尔:“若让我出使,我一定路上杀光那三十个死士,然后溜了,才不会乖乖跟着人去匈奴呢!”

    “有证据么?”谢老太爷问了出来,显然已经被她说动了。

    “没有,不过你将钟黎的生辰八字给我弄来说不定会有!”

    王老太爷不客气的在一旁开口:“没有你说什么说?”

    “蒋忠泽的事也是狄方行听了我的,弄来了蒋忠泽的生辰八字才做到的。”卫瑶卿吸了吸鼻子,一副感动不已的模样,“诶!想来想去,还是狄大人好!”

    狄方行好?是好糊弄吧!谢老太爷迟疑了起来,并没有立刻答应。

    “其实我刚刚想想钟黎更觉得这个人很可疑了,你看陈善手中的机密要件,除了自家的两个兄弟之外,只有一个人能完全不受限的接触到,就是这个钟黎。当年我离开西南府也是盗了他的手令才得以离开的。”卫瑶卿道,“手令作用如此之大,陈善对钟黎还当真是信任的跟亲生儿子似的。”

    听到“亲生儿子”四个字,王老太爷白了她一眼,“不用故意激我们,不就是钟黎的生辰八字嘛,谢纠不给你找来,我给你找来!不过,找来你能算出什么?”

    “算一算他的出生,若与对外宣称的不同,就能查了!我还能算出他的出生地,再那一段时日陈善出没之地是否在那附近,若是两样都巧合的对上了,那就有个更简单的办法了。”卫瑶卿道,“看看钟黎若是出事,陈善会有什么反应就知道了。”

    “一个薛行书还不够啊!”王老太爷一想到那个可能性,若真叫她乌鸦嘴说中了,怕会让陈善拼死一搏吧,“你知道陈善想要做什么的能力与薛行书那点是不能比的!”

    “到那一步的话就不用你们操心,是我操心了,您不高兴?”她顿了顿,神色坚定,“而且,不会有那一天的!”

    “高兴!高兴死了!”王老太爷扯了扯身上这套“公公”的衣饰道,“勒死老夫了,这衣服穿得可真难受!”

    这一趟不虚此行,谢老太爷正是心情不错,见状便笑骂他:“还不是你自己找来的麻烦?扮什么公公!”

    王老太爷哼道:“老夫要脸啊!”

    “您要脸,可是王栩年轻,年轻人可以不要嘛!”卫瑶卿在一旁笑道,“您是不是糊涂了?让王栩走一趟不就好了吗?孙子就是这时候拿来用的嘛!”

    “滚!”一声轻斥在殿内响起,随后引来了两阵愉悦的笑声。

    这两人来了一趟,如此插科打诨,她心情倒是好了不少!卫瑶卿目送他二人远去,脸上笑意散去,手指微微颤了颤:比起陈善、钟黎、智牙师什么的,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她抬头看向阴沉沉的天色:刘凡这一次应该也会出手吧!

第九百五十七章 有雨(4K)

    这些时日,她每日在殿里吃好喝好,休息的很好,面上坦然自若,但心里却远不如表现出的那般坦然。

    那日之后,第二天,那个钟黎的生辰八字就放在了她面前,不过卫瑶卿却并没有立刻回复王老太爷他们,而是安安静静的在瑶光殿里呆着。

    这一呆便一直呆到还有两日就是选定的吉日了,她呆在瑶光殿内虽然无趣了些,却也确实安全了,至少在吉日之前,不会再有任何差池了。

    卫瑶卿走到殿门口对门口站着守着的一个宫婢问道:“皇城外的祭台搭的怎么样了?”

    她叫住的当然不会是寻常的宫婢,即便表面上看去这宫婢很不起眼,但这却逃不过她的眼睛,那宫婢并不意外,似乎早已预料到,闻言向她施了一礼便回道:“祭台昨日便已搭建完成,事情非同小可,匠作监的人正在检验中,卫天师所需的事物也准备的差不多了。”

    那就好!她一拂袖子,对那宫婢道:“劳烦你去请陛下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宫婢怔了一怔,这才注意到她今日的穿着,一反常态的不是行动方便的常服。她在殿外守了那么久,自然早发现了这位卫天师虽然身居高位,不过大概到底年纪小,性子“活泼”,素日里在殿内跳上跳下的,是以总爱挑选方便走动的衣裳,阴阳司繁琐的制式衣袍,若无什么事,她并不会穿,而今日她不仅穿了,还戴上了那顶繁琐的冠帽。

    这是要做什么?宫婢心中满是疑问,直觉卫天师今日有事要做,却还是依言回复之后转身去请陛下了。

    众所皆知卫天师与陛下交情不同旁人,但却从未听过什么“恃宠而骄”的事情,但凡去请陛下必是重要之事。

    ……

    纵使事务繁杂,但安乐还是过来了,见她一身阴阳司的官袍穿戴整齐的站在门口,心里疑惑,面上却不显,只道:“瞧你气色不错,朕便放心了。”

    用人之际,她可千万不能倒。不过她如此穿着,是想做什么事么?

    “陛下!”卫瑶卿朝安乐施礼起身,一开口便将安乐惊到了,“祭台已经完成了,今日是小吉,虽比不得后日的大吉,也是这些时日难得的吉日,我查过吉时是在午时,里吉时还有一个时辰,不若今日便开始吧!”

    安乐愣了一愣,神情诧异又不解的向她望去:“此事朕当然应允,可朕觉得这世间的阴阳术士,你若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为何好端端的改了日子?”

    “陛下,我怕的不是祈雨,而是……”卫瑶卿伸手指向阴沉沉的天,神情凝重“上一回,臣外出遭到截杀之事,陛下可还记得?刘家的人已经开始动手脚了,后日确实是难得的大吉之日,但月满则亏,这种鼎盛的吉日太过锋芒毕露。若是有人动了什么手脚,大吉变大凶也不是不可能的。”

    大吉变大凶?安乐脑中闪过了皇陵的影子:据说近些时日,皇陵附近越发寒碜,自杨公莫名失明之后,时常有飞禽走兽经过附近无故暴毙的,显然曾经庇佑后人的吉地已经变成了凶地。

    “所以大吉远不如小吉平稳!”卫瑶卿道,“我们提前做事,也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济南府的事情虽然之后的事情臣不清楚,但刘家的人能算到那一步看来也是个厉害人物!”

    “不厉害敢来刺杀你还全身而退?”安乐叹了口气,眉头拧在一起,“刘家的事始终是个麻烦,难道没有彻底除尽的法子么?”

    “一个陈善,兵强马壮,”女孩子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下,“就如树大招风,一眼就能看得见,或许不好除,甚至还有被除的危险,但到底看得到,摸得着。但刘家不一样,江湖涌入宦海,恰似浑水摸鱼,大海捞针最是难寻踪迹!”

    “就似那些江湖人一样麻烦。”安乐感慨了一句,随即又立即摇了摇头,道,“不,刘家比江湖人麻烦多了!”

    “所以难以除尽,慢慢来吧!”卫瑶卿在一旁道。

    “这件事朕允了,你要什么,朕即刻叫人去准备!保准让你午时好端端的站在祭台上!”安乐说着看了她一眼,“朕只是宁愿这些麻烦的刘家人将目标定做朕,也不要定做你!”

    “刘家的人早已不可能再接触帝位了,自然无能与陛下做敌人,他以我们阴阳司为敌,也是有道理的。”

    她说话时神情平静,语气淡然,却让安乐心头莫名的涌出一阵暗喜:虽说觉得有些心虚,但这句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所以说,哄人高兴,拍马溜须这种事,她真是无师自通啊!怎么都不像一个品行端方的好人!卫瑶卿在门头站了片刻坐下来休息。接下来的半个时辰,这皇城中的人可有的忙咯!

    ……

    皇城门口祭台前木架子上盖着的红布还未取下,原本后日才会出现在这里的卫天师却提前出现在了祭台上,正在巡验的匠作监匠人被突然出现的卫天师吓了一跳。

    其实半个时辰前就有不少宫婢宫人拿了后日才该拿出的礼祭之物过来说卫天师准备今日以阴阳十三科中的巫一科行巫礼祈雨,他们本将信将疑,董大监还问了好几遍“是不是弄错了”,得到的回答都是没有弄错。

    半个时辰还不足以消化这样突然的消息,卫天师本人便来了。原本对这一场巫礼的期待被冲的只剩下焦急慌乱,卫瑶卿在一片乱糟糟的氛围中走向角落处一个时不时朝她望来的匠作监工匠,到他面前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父亲!”

    “六……六姐儿啊!”卫同远也不知怎的,心头一慌,面色涨的通红,手足无措的看着她,结结巴巴的说道,“那……那么快,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啊?”

    行巫礼前问有没有问题?见过不会说话的可没见过这么不会说话的!周围几个工匠闻言忍不住连连摇头,却又不觉得奇怪,这卫家老二一贯如此,老实木讷,不过心地不坏就是了。

    站在他面前的是自己的女儿,当然不会与他一般计较,闻言只是笑了笑,而后道:“父亲放心就是了,祖母、母亲、二姐她们这几日可好?”

    “好着呢!”卫同远摸了摸后脑勺乐呵呵的一笑之后,又看向她,“只是有些担心你罢了,为父也担心!”

    担心是担心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同六姐儿说话叫他有些紧张。

    见他举止拘束,卫瑶卿也只同他又说了几句,便走到一旁了。

    见她离开了,那几个周围的工匠不由挪瑜他:“卫同远,你也真出息,这副拘谨样子,好似连自家女儿都怕一样。”

    卫同远脱口而出:“也不叫怕吧!就是紧张罢了!”六姐儿在,家里人会觉得心安,但又本能的会觉得紧张、疏离,有种……有种恨不能将人供起来的感觉。

    他也觉得奇怪,顿了顿,又对那些工匠道:“不过我们六姐儿说话最是守信,她说放心,我们便放心就是了。今日一定会下雨!”说罢便握了握拳头,坚信不疑。

    这话一出,让工匠们立时多了不少期待。

    一切匆忙准备妥当,这场原本应该万众所望的巫舞就这般猝不及防的开始了。

    因为委实太过突然,除却那些匠作监工匠连同一些在旁待命的宫婢、宫人与皇城守军之外,并没有什么人看到这场巫舞的开始。

    在开始的那一刹那,这些人忽然觉得卫天师突然要求提前两日开始行巫礼祈雨或许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有她的道理的。

    这场巫舞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样惊世骇俗,而是十分平淡,除了一步一点,夹杂着鼓声、铃铛声之外,并没有什么奇异之处。

    阴阳十三科以玄妙著称,这场本该最为玄妙的巫舞却半点没有什么玄妙之处,若说精彩,卫天师也不是专门习舞的,当然不会精彩到哪里去。当然巫舞其中的意义与一般令人赏心悦目的舞蹈应当是不同的。

    同为瑶光殿住客的杨公一定要跟来,宫婢宫人虽然觉得一个“失明”的人就是来了也看不到什么,但还是应着他的意将他推到了这里,“感受”一番所谓的巫舞。

    伴随着鼓点与铃铛的应和声,众人一开始看的很是认真,半晌之后也觉得没有那么大的看头了,有些没有耐心的宫人甚至窃窃私语了起来:“这个……是开始了么?”

    “早就开始了。”杨公耳尖,闻言便说道,“开始好一会儿了,就是普通的祈雨罢了。”这种程度的祈雨其实阴阳司里能做到的还有不少,由此可见她并非样样精通。这倒也符合常理。只是这种程度的祈雨若是能求来雨怕胡克明那蠢货早就邀功请任大天师了,她若是想凭借这点能耐求雨怕是求不到的。

    他心里已经转了好几个弯了,那先前窃窃私语的宫人却还愣在之前的话上:“杨公,您这眼睛不是看不到吗?”

    “老夫眼瞎心不瞎!”杨公哼了一声,虽然看不到,脸却正确的朝向了祭台的方向。

    被骂了一句“心瞎”的宫人们停止了窃窃私语,面红耳赤的看向祭台上跳巫舞的女子。

    卫天师的动作也渐渐停了下来,最后站在祭台之上,做了个收势。

    “这是跳完了么?”有人忍不住低声问身边人,再三看了看天,确认道,“不曾下雨啊!”

    “我怎么知道。”身边人也有些拿捏不住了,听到前方不远处的一阵刻意压低声音的嘈杂声道,“有人过来看了。”

    最先得到的消息的当然不会是百姓,而是“消息灵通”的官员,此时十几个又闲又好看热闹的官员,手里已拿了些所谓的“文书”之类的事物过来了。

    “失明”的杨公自然耳尖,摸着手里的八卦盘叹道:“八卦果然人之本性也。”

    话音刚落便听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开,随即响起了一阵不小的尖叫声。

    出变故了。

    惊雷的方向就在祭台的位置,跳完巫舞的卫天师,手里执着一柄桃木剑抬手一指,就见阴沉沉密布天际的乌云团似是猛地被她这一剑戳开了一个窟窿,刺目的阳光透过乌云落到了祭台之上,卫天师就站在那阳光照射的方向,整个人如沐光中。

    这也不过一瞬之间,刹那风云变色。

    人人都说阴阳术士呼风唤雨、能通鬼神,这一刻呼风唤雨他们还来不及见到,看到的却是有人唤醒了雷公。

    惊雷穿透云层,炸开了十几个窟窿,在场众人被这隆隆的雷声震的皆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惊世骇俗?这一场巫舞倒没有看到哪里有惊世之处,骇俗倒是见到了,结结实实将人吓的个够呛。雷声太大,震的人耳畔轰鸣声久久不绝。

    卫天师的巫舞没有想象中的惊艳美丽,反而有种说不出的煞气,气势汹汹扑面而来!

    ……

    平地惊雷,又是这样的响动,长安城一刹那的凝滞之后瞬间沸腾了起来,有机缘巧合经过皇城门口的行人早已嚷开了。

    “开始了!开始了!卫天师已经开始行巫礼了,快去看啊!”城中百姓不少人都向皇城门口的方向涌去。

    长安城中正在客栈中吃饭的一行人也在此时放下了手中的碗筷,走到窗边,俯身看向那些奔走相告的百姓,喃喃:“这可怎么办?”

    此时仍坐在桌边放下碗筷的刘凡伸手在耳畔捏了片刻之后,才道:“耳鸣了!这么大的声响,应当是张家秘传的五雷轰天印了”

    站在窗边的刘家人连忙望天,这一望忍不住惊呼一声:“真是煞气十足!轰出了好几个窟窿!”

    “她先前放言要祈雨我还真以为她擅长行巫,眼下看来或许不是。”刘凡放下捏在太阳穴附近的手,道,“济南府我守在最后玩了一出黄雀在后,她这一次便来了个提前,看样子果真是小气的很!”

    “少主,我们还要不要继续?”那刘家人又问。

    刘凡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蹙了蹙眉,道:“看看再说!她不行巫求雨,我倒要看看,她要如何补足长安城这个阴阳平衡!”

    长安久不雨,一般的阴阳术士想的是求雨,擅长行巫的人也可用巫礼来求雨,而不擅长行巫的人自然要反其道而行,譬如长安久不雨的根源来自于天地阴阳失衡,为何阴阳失衡想来与皇陵染血吉地变凶地有关。她既不擅长,所要做的必然是补足这长安城的阴阳平衡,但要补天地阴阳平衡,从来不是一件易事。

    想到济南府最后的那一幕,刘凡喃喃:“我总觉得我好像漏掉了什么。”

第九百五十八章 人影(4K)

    平地惊雷,传遍了长安城每个角落,天师道自然也不会免俗。

    裴宗之起身,为对面的张解倒了杯茶,道:“你先喝口茶,我去给你拿些东西!”

    杯子里的茶水早已凉透了,入口苦涩醒神,张解看向转身入屋的裴宗之:“你要做什么?”

    这个人贪食又挑食,方才就觉得他有些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干什么,眼下这一杯凉茶更是坐实了自己的猜测。

    裴宗之在等,等雷声响起。

    他进去不过片刻,便抱着一大堆东西走了出来。张解扫了一眼,朱砂、香鼎、符纸应有尽有,眉心一跳:“做什么?”他有种不妙的感觉。

    裴宗之指向裴园中的锁魂大阵道:“超渡你的先人。”

    “今天么?”张解怔了一怔,觉得有些突然,看着他道,“我还以为会是卫姐姐来,没想到却是你。那要我做什么?”

    “你来。”裴宗之将东西堆在石桌上,道。

    他?张解只觉心跳如鼓,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害怕或者别的情绪,只是本能的后退了一步,手却一伸,抓住了他的衣裳,道:“为什么你不来?是考验我么?”

    “不是考验,我不会,所以只能你来。”裴宗之道,“听说济南府就是你救的一城百姓,这次你再救一次吧!”

    “那不一样!”张解脸色微变,张口听到自己辩解,“不是我救的,是张家先祖救的!”他只是找出了祖宅中的机关罢了。没有那个能力又怎敢担下这等责任?

    “这次也没有让你救!”裴宗之说着看向锁魂大阵,“是他们!”

    “他们怎么救?”张解问道。

    裴宗之斜睨了他一眼,抱怨道:“你话真多!”

    虽是抱怨了一句,但还是解释了起来:“长安不雨是因皇陵吉变大凶地,煞气太过以致阴阳失衡。张家历代点煞除恶,以煞镇煞。”

    “这样可以么?”张解更是不解:“书上……”他想说书上没写,但才说了两个字就闭了嘴,书是前人的经验总结,经验总是不断完善的,不是书上没写就不可以的。

    “大概吧!”裴宗之回了他一句语焉不详的话,手里提着一只巴掌大小的铜钟,“我去撤阵,你准备超渡……”

    “我没有做过。”张解有些迟疑,不自然的将手背到身后,他的手心已经出汗了,是紧张,“此前只是纸上谈兵。”

    “什么都有第一次。”裴宗之却不以为意,“第一次对上自己人,总会对你宽容一些,去吧!”

    语气平静却不容推辞。

    张解深吸了一口气,听到自己回答:“好!”

    ……

    锁魂大阵撤下的那一刹那,裴园上空随即风云变色,不过因着整个长安城中响声不断的惊雷,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一幕。

    眼下整个长安城中但凡能腾的开手的都往皇城的方向去了,这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就是有,也正忙的焦头烂额,脱不开身。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顺道而行,有人逆着人群的方向正往这边而来。

    凡事都有第一次,有什么可怕的?张解站定。

    安抚神魂、除去怨煞,一世终结,一世开始,轮回的终点也是起点。

    人生有七魂六魄,留在最后的怨与煞有多有少,有些人怨煞太过便会滋生他念,由此生出颠倒阴阳平衡之物,也就是常见的鬼煞,这些鬼煞,初时还对为人时的经过有所记忆,往后便会渐渐遗忘,只剩下掠夺生气、阳气的本能。

    张家神魂的怨煞并不是来自于怨而是来自于煞,点煞除恶,本就是一件以煞镇煞的事。是以张氏族人死后通常都需借用阴阳术手段超渡终结轮回。

    这一次……张解一个恍神,铺天盖地的煞气自四周涌来。

    天地变色,入目所见一片赤红,好像有什么东西从眼角、唇齿、鼻间还有耳朵里流了出来。双腿一麻,他一下子跪了下来。

    流的是血吧!看来,他果然还是不行啊!不过所幸这也算是输给了张家自己人,不算辱了这个姓氏。张解晃了晃,即将昏倒的前夕一道温润的力量自身后涌入游走全身,裴宗之带着几分嫌弃的声音自身后响了起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弱,你姐姐在你这个年纪……”

    “在他这个年纪也未必抵抗的了如此大的煞气。”一道说笑声自一旁响起。

    裴宗之看向走过来,自顾自坐下一手搭在张解肩头的刘凡道:“你来我们这里是想做什么?”顿了顿似乎猜到张解想问什么,跟着解释了一句,“他叫刘凡。”

    原来这就是那个刘家人!张解身体一僵。

    手搭在张解肩头感受到掌下变化的刘凡不由失笑:“不必紧张,我与卫天师一见如故,相交甚好,是好朋友。”

    “他骗人的。”裴宗之想也不想便戳破了刘凡的谎话,再次问刘凡,“你来是想做什么的?”

    “我的手下去皇城门口看卫天师‘表演’了,我觉得比起卫天师那边的动静,你们这里要做的事情或许更重要,所以原本是打算来看看你们这里能不能捣个乱什么的。”刘凡倒是“诚实”的说出了自己的打算,看到张解如临大敌的不由又笑了,道,“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

    “你们两个:一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会还是装的,另一个看上去像个新手,想要超渡张家怕是有些困难了。”刘凡叹道,“我不插手,你们两个都未必会成功,所以我想了想,改主意了。”

    他说着伸手握住了张解的手,高高举起,张家的怨煞一瞬间便经由那只手导向云层深处。

    “你干什么?”到底年纪还小,张解率先按捺不住了,叫了出来,“放开我!”

    他便是没有做好却也知道他们在超渡,这刘家的人一来便将这些怨煞导向云层深处,这叫哪门子的超渡?

    “没事!”另一边肩头裴宗之的手将他压了下来,道,“你卫姐姐要的就是这个,你只要做到这样就好了。”

    怎么可能真将超渡如此多怨煞之力的事情交给张解?且不说他年纪小,从未真正使过几次阴阳术,书上所讲与自己动手的区别他再清楚不过了,如此大任怎么可能真的交给他?更遑论一旦反噬,后果非同小可,她怎么也不会拿张解的性命来开玩笑。

    所以他们要做的始终只是将张家的怨煞导向长安城罢了,点名让张解来做也是她要求的。姐弟情深,她不多说什么,却始终注意着张解的动向,张解读书好,记东西学东西也快,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缺少真真实实练手的机会。练手的机会有多重要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所以她五岁离家,放任山野之间,看的再多,懂的再多都不如试一次来的重要。

    “我在济南城险些赢了,最后却因张家功败垂成;这一次,我本也做好了一切准备,谁晓得卫天师更狠,居然提前了,也是!一个女子不用讲究什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话,提前便提前了。”刘凡手里忙碌着,口中却嗦嗦个不停,“早听闻卫天师斤斤计较,一定是准备好了要给我好看!我想了想,就算要阻止你二人,裴先生在这里,我这般柔弱可能会直接死在你手里也说不定,与其想尽办法破坏卫天师这场祈雨,破了百姓的念想,致无数生灵枉死而犯下劫数,将来没准还会为族人带来恶果,不若反其道而行!我这一次非但不会破坏你们的局,还要帮你们,让你们承我刘家的一份情。让卫天师赢也赢得不舒坦!”

    他说话时语气有些得意,张解看向他,不得不承认,这刘家的人这般做确实让人赢得不痛快了。正想说两句话反驳一二,便听身后的裴宗之开口了:“你得意什么?这件事我们若是不告诉她,她也不会知道的。”

    刘凡:“……”

    天色越来越暗,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嘈杂声络绎不绝,不过这些却好似与祭台上那个站着的女孩子却没有什么关系。

    再闹也只敢再台下闹,台上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

    “祖父,您怎么来了?”王栩被身边的小厮拉了拉袖子,一回头看到了被几个护卫簇拥着走近的王老太爷,连忙迎了上去,担忧的看向拥挤的人群,“从方才起一直都在打雷!”他手里的折扇一收指向祭台上的几个窟窿,“尽管是劈向天上的,但还是有溅到下头的,危险得很!”

    尤其这样的天色……正这般想着,眼前突然一黑,顾不得耳畔的惊叫声,王栩拉紧了王老太爷,正想说话,周围便掀起了轩然大波。

    一个人一惊一乍还管得,这么多人一惊一乍,倒似排练唱戏似的!王栩腹诽了一句,而后便觉拉着自己胳膊的手一紧,祖父惊讶中带着颤颤的声音响了起来:“快看!”

    他抬头,但见那通身素白也只有腰带、袖口、衣边绘符的阴阳司官袍不知何时竟成了朱砂般的正红色,两条长及脚踝的冠帽上绘着经文的飘带随风而起,她看向前方,一双眸子如星辰一般照亮了黑夜。

    羽化登仙!这一刹那在场所有人都想到了这个词,嘈杂的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间或有一两声无意识的呢喃也被消散在呼啸的风声里了。

    “古往今来,绘本名画里的仙人总是一身素白、清丽脱俗,我也曾以为羽化登仙必是一身白袍偏偏而起,此时却觉得原来这羽化登仙与衣袍无关,只与人有关!”有书生喃喃望着台上的一幕,“这位天师也委实太有仙人风范了!”

    第一眼瞧着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她身上的衣袍甚至大了些,看起来不太合身,再仔细一瞧,这女孩子生的还不错,是个清丽的美人,再望去时却再难以挪开眼了,与皮囊无关,只与她这一刻展露的气势有关:让人不敢接近!

    与以前所见过的与想象中的巫舞都截然不同,她手里执着一柄剑,抬手指向天际,有人本能的伸手捂住了耳朵,那样的雷声,太吓人了。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那响彻天际的惊雷,而是云层散开,有金光自云层外照了进来。

    她整个人沐浴在金光之中,好像有女子低沉、怪异的吟唱声在耳边响起,这声音不知从何处而来,低到微不可闻,却又让人无法忽视。

    谁在说话?

    众人看向台上双唇微动的女子:是她吧!

    金光中,她清丽的五官淡去,这一刻没有人注意她生的何等模样,只觉得这张脸看起来是如此的圣洁、祥和。

    “慈眉善目。”人群外二楼临街客栈中举着千里眼朝这边望来的人感慨了一声,看向身旁两个人,道,“卫天师是个善人。”

    张解应了一声。

    裴宗之看向说话的刘凡,没有反驳。

    刘凡再次拿起千里眼望了过去:“裴先生真是这长安城的活地图,这个地方位置好又不用同人挤便能看清卫天师,真是了不得。”

    裴宗之没有理会他,继续拿起千里眼看了过去。

    “咦?这金光……”刘凡一声轻呼很快便消散在喉口之中,这种时候,说话什么可以忘却了,看才是最要紧的。

    “金光里好似有人影!”祭台附近有人眼尖有人眼拙,眼尖之人率先发现了异常。

    这一声惊呼过后,便响起了一阵零乱的惊呼声。

    “咋咋呼呼的!”王老太爷骂了一句,皱眉看着,“不对,这人影……”

    人影愈发清晰、衣袂翩翩、鹤发童颜、目中慈悲的看向众人。

    “是张大天师!”张家已经平反了,张大天师的名字也不是叫不得的禁忌了。

    老天师张昌明这张脸在长安城中可说眼熟:他在时长安城没有妖魔鬼怪一城太平,受过他恩惠的百姓不知凡几,惊呼声一声高过一声。

    不止张昌明、还有不少人,他们或着阴阳司官袍或着常服站立在侧看向众人。

    “那个……那个好像是张家三老爷,好像算命也算的极其厉害!”

    “那个是张五爷,据说擅长巫呢,求雨问神不在话下。”

    ……

    “张家”两个字被不断提起,众人的目光转向这些虚无缥缈的人影,没有多少人注意到招来这些人影的女子眼前雾蒙蒙的一片,她闭眼,眼泪滑落脸庞涌入衣领深处。

第九百五十九章 有雨(4K)

    在时也不见得人人喜爱,就是行事挑不出差错的老天师张昌明也会遇上一个两个故意找茬的,但时光这种东西却隔山望水,时间越久,那些不好的越发淡去,留在记忆里的也只剩美好了。

    这一刻:“张家”两个字终成了百姓心中最美好的怀念与回忆。

    “我还记得老天师在时,城中晚上有鬼祟作祟,不到天亮便不会再有了呢!”

    “张氏一族清高良善,时常接济我们!”

    “老天师是个好人!”

    “张五爷也是个善人,替我家铺子验过朱砂呢!”

    “还有张家小姐,生的跟仙女似的,声音温温柔柔的,脾气可好了……”

    ……

    “是祖父他们!”客栈里拿着千里眼向这边望来的张解素日里再如何理智冷静,这一刻再也冷静不下来了,整个人探出窗外,整个人眼看就要掉下去了,下一刻便被人结结实实的拉住了,拉住他的是裴宗之。

    刘凡拿着千里眼,一边看一边道:“虚影罢了!少年人莫冲动!卫天师是在帮你呢!陛下赏赐再多、再如何信任你,你也只有一个人,是个孤臣,与那些族脉横生的老世族相比要拿什么在长安城站稳脚跟?你要让张家起势,要结交要经营,难免要放下身段,但卫天师不想你放下身段,她为你正了腰杆!从今往后,张家的名声在这长安城中再无人能够比拟,你身为张家唯一的子嗣,只要不犯什么大错,一世无忧是没什么问题了。当然,若是你出息,张家自然会更好!你不需要放下身段,便会有人来与你结交。”刘凡感慨唏嘘了一阵,啧了啧嘴,叹道,“卫天师对你还真是用心良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亲姐姐呢!”

    张解红着眼睛,抿了抿唇道:“她就是我姐姐!”

    这话一出,眼睛从未离开过千里眼的刘凡终于回头朝他望来了,盯着看了他片刻之后,忽然笑了:“说得好!对你如此之好,喊卫姐姐喊义姐都生分了,还是叫姐姐吧!”

    这个“姐姐”到底是什么意思,彼此心知肚明,但外人看来感情深厚也是可以理解的。

    裴宗之从腰间的零嘴儿袋中取出一颗梅子糖塞入张解口中:还是吃糖吧!

    不会再有的回忆总是越想越怀念的,甚至还有人想到动情处跪下来的,这是曾经受过恩惠的百姓做的事情。

    “起风了!”断断续续的声音自人群里传开。

    风当然早就起了,但此时才大到让人无法忽视的地步。

    风越发急了,那些虚晃的影子似是在随意变动,却又有种说不出的章法。

    “装神弄鬼!”王老太爷轻喝了一声,声音低到微不可闻。

    就在他身边站着的王栩自然听到了,闻言不由苦笑道:“阴阳司本来就是装神弄鬼的,这么说也没错。”可装神弄鬼到这个地步,众目睽睽,引发百姓舆论之潮的还是第一次看到。

    王栩回头看向内城的方向,皇城最高的塔楼上依稀有些亮眼的黄色,想必陛下也在看吧!

    风声大到呼啸,祭台上的旗帜呼啦啦的招展开来。

    狂风已经吹的人睁不开眼了,但唯有那眼中一片亮眼的金色,那些虚无缥缈的人影成了眼前唯一所见的一幕。

    怨也好、煞也罢、一世除、一世尽,死生轮回,生生不息!怨煞去也、补我长安阴阳平衡、助一城百姓太平安康,此番功德足以庇佑来世福禄满泽。

    天地间仿佛唯有那一束光芒照亮黑夜,指引前行的方向。

    “这个才是超渡,学着点啊!张家小子!”刘凡看的津津有味,“果真这方法同我刘氏不同。”

    裴宗之拍了拍张解的肩膀,安抚他,这孩子同他们隔了近十年的光阴,已经做得很好了,他看向刘凡,语气不善的质问:“你看得懂吗?”

    刘凡道:“殊途同归!”

    阴沉沉的天色仿佛被那金光冲开了一道口子,黑暗渐渐散去,如黎明一般渐渐亮起。

    曙光已现,台上的女子仍然是那一身再普通不过的阴阳司官袍,那朱砂艳红褪去,还以本来的颜色,她将木剑随手插在祭台之上。

    击掌轻拍,羽袖当风,伴随着钟声、鼓声开始起舞,似乎仍是原先的舞,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气势已经不同了。

    耳边的低声吟唱越发清晰。

    “谢张氏一族平我长安阴阳平衡!”

    有稀稀拉拉的声音跟随着她喊了出来。

    “谢张氏一族平我长安阴阳平衡!”

    “阴阳已平,佑我长安五谷丰登粮食满仓!”

    稀稀拉拉的声音好似响了不少:“阴阳已平,佑我长安五谷丰登粮食满仓!”

    “佑我长安四季安康!”

    应和声越来越大:“佑我长安四季安康!”

    “佑我长安免于悲苦!”

    “佑我长安免于悲苦!”这一声已成全场百姓的应和声。

    王老太爷没有再说什么,虽然没有出声,嘴唇却也跟着民众的呼声颤了颤。

    这一场祈求已成百姓的共求,呼声响彻天地。

    “佑我百姓免于战乱流离!”

    “佑我百姓免于战乱流离!”

    百姓狂热尊崇的眼神终于在最后一句中达到了顶峰!

    “佑我长安永世长安!”

    “佑我长安永世长安!”

    不少人喊出这一声再也忍不住,体内滚滚热血翻涌,泪如雨下。

    刘凡手里执着千里眼,神情愈发凝重认真:“这真是我见过用最平凡普通的巫舞招来的最盛大的巫礼了!”

    百姓狂热、理智不再,但他却自始至终都很冷静,冷静的看着她做的一切,平阴阳是她的功劳,她超渡了张家的亡魂,这一场超渡太过盛大,以至于百姓只要见过便不会再忘了。果真是小气!斤斤计较的要讨回这个名声!

    除此之外,剩余的便是巫舞,这一场巫舞换了任何一个稍懂一些“巫”这一术的都清楚这份量,在巫舞的难度中连中等难度都达不到,却偏偏跳成了这个样子,盛大、传奇、万人共舞!

    城中的呼喝声振聋发聩,听的人头皮发麻。

    “下雨了!”裴宗之说道。

    先是一滴一滴,打在额头上,打在地面上、窗柩上,随着几声闷雷在头顶炸开,雨水细密如线而下。

    此时没有一个人打伞,簇拥在祭台周围的百姓感受着脸上雨水的凉意,他们盼望这场雨盼望了许久了!

    一道轻微的呼声在人群中渐渐点燃。

    夹杂在嘈杂的雨声中一开始还微不可闻,而后却越发清晰。

    “大天师!大天师!”

    随着越发响亮的呼声,还有百姓跪倒在地磕头:感谢大天师这一场雨,平息谣言佑我长安太平!

    “我看得见了。”呼声中一道苍老的声音夹杂少有人听闻,但他身边的几个人还是听到了,不由神情诧异的朝他望去。

    “杨公,你的眼睛看的见了?”难道这巫舞还能治好杨公的失明不成?

    “嗯,我看见了。”杨公身形颤颤,眼前雾蒙蒙的一片,满脸皆是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他双腿一屈,跪了下来:“这是我阴阳司的大天师啊!”

    这是陛下青睐的大天师,也是百姓自己选出的大天师,听听!这一声一声的“大天师”,谁又敢拦?

    众望所归,民心所向。

    以往所见所闻中那些呼风唤雨的神人、大巫成了现实,这就是他们的大天师啊!

    卫瑶卿站在祭台上任雨水拍打,抬头望向天际:你们送我回来,佑我重生,我又怎敢无所作为?阴阳司是你们的心血,这一年多以来饱受的质疑,民众失去的信赖她亲自拿回来了!

    “真真是好一个清高孤傲的大天师!”王老太爷重重的吐了一口浊气,拍了拍王栩的肩膀道,“走了!回去了!”

    刚坐上马车,便听有个女子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司徒大人,奴婢是卫天师的婢女,卫天师托奴婢在巫舞过后将这锦囊交与您!”

    王老太爷没有让王栩代劳,而是亲自撩开车帘望去,但见一个容貌清秀的婢女站在雨中,虽淋了一身的雨,却满面笑容的双手捧着一只锦囊,看得出来是真的开心。在场的谁又不开心呢?就连他也……王老太爷轻笑一声,道:“回去告诉你家大天师,老夫接了锦囊!”说罢便拿走了她手上锦囊。

    “大天师”三个字说的那婢女脸上喜意更甚,欠身之后转身离去。

    “《楚辞招魂》中的大巫是不是就是如她今日这般?”王老太爷将锦囊扔到王栩手中,道,“这个大天师算是坐稳了,阴阳司的质疑今日这场祈雨之后也不复存在了!清高孤傲啊……”

    王栩正在解锦囊上的绳结,隐隐约约听到王老太爷嘀咕了几个字,好似是“济南张氏”,不由怔了怔,问王老太爷:“祖父,您刚才在说济南张氏?”

    “不是。我在说她清高孤傲!”这已是祖父今日明着说的第二次了,可见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当真如此觉得。

    “清高孤傲”这四个字当真不管怎么看都与她相距甚远,他所见的卫六是个什么样的人?混迹下九流之中、言辞举止手段下九流的气息十足,好似那些江湖市井长大的孩子一般!当然面子上做一回“端庄”她也是会的,王栩私以为那面上的“端庄”只是做给旁人看的,那些与下九流为伍的手段才是她本人最真实的一面,可如今祖父却说她“清高孤傲”,这真是怎么看怎么都不与她沾边的四个字。

    “连陛下都不屈都不仰仗怎么不清高孤傲了?”王老太爷轻哂,道,“我们仰仗的是我王氏八百年的基业,她仰仗的是百姓的尊崇敬仰还有陛下的离不得她,从心底里,她从未惧过陛下,连天子都不惧,在天子面前挺直身板都不叫清高孤傲的话什么还叫清高孤傲?对了,锦囊里写了什么?”

    “写了钟黎的生辰八字解析。”王栩道,“确实有不少问题。”有了这个结论,再想陈善的举动,向他当年对陈工这个惹事精都如此迟迟不愿撒手,可见是个重血脉亲情的人,对于一个“孤儿”当真会好到收为义子么?

    当然这些还需证据来佐证。

    “改日再与她聊聊,这件事一了,她想必闲得很。”王老太爷说罢便闭上了眼睛小憩起来。

    “这大天师果然不是谁都可以做的!”刘凡终于收回了千里眼,一脸满意之色,叹道,“卫天师没有叫我失望!”

    憋了好一会儿的张解抿着唇看着他道:“那还要多谢刘公子解决了前任大天师让出了这个位子!”

    “我杀不杀他都无所谓。”刘凡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他那大天师有根没有有什么两样?做的快同府里的管事一般了,什么都要管,却谁都不服不理他!”

    裴宗之看向他:“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还不曾想好。”刘凡说着,看向他,“你问这话什么意思?”

    “我和她要离开长安做些事情。”裴宗之说着,看向他。

    刘凡轻哂:“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怕我留在长安城找麻烦吗?”

    “这长安城除了她,你也看不上别人。”裴宗之道,“所以我便告诉你我们的行踪,你要闲着无聊,大可过来,我们很乐意陪你玩玩!”

    “说的我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人一般。”刘凡说着自顾自的点了点头,“不过,在你们看来,我或许还真是如此。”

    他说着站了起来,向外走去:“放心!我们不会留在长安城找这孩子的麻烦,要找麻烦也是找大天师的麻烦!至于要不要跟你们玩玩,且让我看看你二人做的事情再做打算,我有预感,你们两个人做的绝不会是小事!”

    非但不是小事,还可能是引得天下震动大麻烦!如此无法无天的两个人走到一起,又没了后顾之忧,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大天师”的呼喝声已经将近半个时辰了,但百姓仍在呼喊,隔着厚重的雨帘,看不清台上女子的样子,事实上她生的什么样已经不重要了,百姓只知道这是他们的大天师就足够了,他们看到她站在那里,腰杆笔直宛如一颗青松。

    她动了!

    “大天师”的呼喊声愈发响亮急促起来,朝百姓们微微俯身行了一礼,她转身,在百姓呼喊声中走向祭台,转眼便为人群簇拥着向皇城内走去

第九百六十章 暂别(4K)

    高高的宫门隔断了城中百姓的欢喜与喧嚣,但却不妨碍他们这些留在宫中的人想象外面的盛景,因为雨还在下。

    听到身后脚步声响起,安乐转身看向走过来的女孩子,脸上缓缓绽出笑意:“果然还是这一套合身!”

    大天师的冠袍比起天师的冠袍更为复杂繁琐,代表阴阳十三科每一科的图腾的符文都篆刻其上,每走一步都有绘着金色经文的飘带微微扬起,每一步仿佛都有光芒环绕周身,果真气势不同以往。

    卫瑶卿走到她面前行了一礼,见过天子。

    安乐手一抬,站在她身侧的薛止娴将手里端着的事物承了上来:一块昭示身份的令牌,一枚刻章。

    安乐将这两样东西交到了她手里:“大天师,朕将阴阳司交给你了!”

    卫瑶卿俯身一礼:“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朕知道。”安乐说着转身看向窗外:宫殿阁楼密布烟雨之中。

    “你想好了么?”她看了片刻,问道。

    想什么?一旁束手而立的薛止娴有些惊讶,只觉得这两个人如同打哑谜一般,下一刻,便听女帝的声音自耳畔响起。

    “百姓还等着一窥大天师的相貌、文武百官还要同你交好、你却连家都不回一趟就要走了?”

    “臣又不是不回来了。”卫瑶卿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雨中的长安城,厚重的城墙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格外柔和,“张小公子年岁尚小,身份也不一般,这件事还是由臣来做的好。”

    安乐舒了一口气,同她并肩二氯,道:“朕想着你一场巫礼才过,还不曾休息便要赶路……辛苦你了!”

    “这是臣之本分。”卫瑶卿道,“刘氏族人的手段非比寻常,眼下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济南府的事就是个提醒,他们有霍乱一城的能力。”

    安乐嗯了一声,目光落在雨水冲刷过的城墙之上,道:“朕明白。”

    “臣正好借此机会可以看一看刘氏在济南府留下的踪迹。”卫瑶卿道,“否则委实难以有应对刘氏之法。”

    安乐点头:“朕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担心他借着你不在城中的日子做些什么,阴阳司……阴阳司虽说还有旁人,但朕不放心。”

    “他惧的也不是臣,”卫瑶卿摇头叹道:“否则何以敢拦截臣的车架?”

    安乐沉思了片刻,道:“他们与陈善早有勾结,之前拦车刺杀就等同是陈善的命令,而那个蒋忠泽的替身一死,便再没有旁的动作,那朕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他们……听命于陈善?”

    卫瑶卿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且先前既然刺杀失败,那么他们应当还会下手,让刘氏族人留在城中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不若将他们引出长安?”

    以她为饵。

    安乐当然听懂了她的意思,沉默了良久之后才点了点头。

    卫瑶卿连忙俯身一礼,道这就下去准备出发了。

    安乐却叫住了她,顿了片刻却又点了点头,道:“路上小心。”

    卫瑶卿应声退了下去。

    待到她离开之后,安乐才叹了口气,声音低哑喃喃恍若自言自语:“朕其实想将陈硕的事情告知她的……”

    薛止娴低首、眼观眼、鼻观鼻一言不发,她对时政之事并没有那么敏感,开始时还出过几回主意,但后来,她发现自己的主意每每提出,陛下都会皱眉,虽然口中“鼓励”,但实际上,陛下并不满意。

    说的不好不对不如不说。

    ……

    才穿上不到半个时辰的大天师官袍又换了下来,卫瑶卿抚平官袍上的褶皱将衣袍交给宫婢,道了声麻烦了。

    宫婢忙红着脸道不麻烦。是真的不麻烦!不过将这官袍交给卫家的人罢了,举手之劳说的就是如此吧!但就是这一点举手之劳,大天师居然会对她说麻烦了。看来果真就如大家说的那样:大天师是个和善的人,眼下大家还沉浸在下雨的喜悦中时,她就要离开了。

    宫婢看向那一袭常服,梳妆打扮皆是平常的女子,不知怎的,心头热血一涌,竟迎了上去,走到她面前跪了下来,重重的磕了个头,在那女子惊讶的神情中抬起头来,道:“大天师千万保重!我们都在等着您!”

    不止她这一个普普通通的宫婢,还有陛下、满朝的文武、她的家人和……城中千千万万的百姓都在等着她。

    “我知道了。”随着这语气平平的一声,她将自己扶了起来,执一把竹伞转身离去。

    皇城门口百姓的欢呼仍未散去,依稀还能听到人群中“大天师”三个字一再被提起,卫瑶卿微微低头,要在这一片慌乱中如何不引人注意,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

    穿过人群,走在大街上,如今城中人人再谈她,却不知她此时已准备出城了。

    城外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已经停在路边,有人坐在马车上,有人站在马车旁,在她出城的那一刻却仿佛若有所感一般回过头来。

    坐着的是裴宗之,站在一旁的是张解。

    “人来了,你回去吧!”裴宗之轻轻拍了拍张解的肩膀道。

    张解嗯了一声,向女子走去。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张解停了下来。

    “姐姐!”他喊了一声,声音响亮目光明亮的看着她,双拳握紧又松开,“这场祈雨很好看!我往后也会如姐姐这般的。”

    “你要超过我,而不是如我这般!”卫瑶卿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将他手里的竹伞扶正,道,“回去吧!在城里要小心,若遇上什么麻烦事,尽管找那些大人帮忙,不用客气!”

    张解被她这句“无赖”似的话语逗笑了,笑了会儿,才敛了笑容,正色看向她道:“卫姐姐,最麻烦的不是被你带走了么?”

    这场雨何尝不是她向刘凡下的战书?雨里淋了一场,他这时候才明白过来:孤傲如刘凡自然不会再逗留在城中找他的麻烦。她保护他的办法就是在刘凡面前彻底暴露自己,让自己处于最中心的地方,而自己有足够的时间来成长。

    “对了,跟章宁说等我回来就给他走个后门。”卫瑶卿道,“他若是抱怨,就让他抱怨好了。”

    章宁的手段还没有出色到无可替代,又是在济南府养成的自由散漫性子,若是现在就把他弄进去,怕等她回来,他就已经被人撵出去了。阴阳司毕竟隶属朝廷,自然不会容许他那样的自由。

    张解笑着应了下来,卫瑶卿看了他片刻,突然一步上前抱住了他,抱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松开,转身钻入了马车。

    裴宗之转头看到撑着伞站在雨中的张解正朝这边望来,他眼力极好,一眼就看到了张解双目前雾蒙蒙的一片,不由摸了摸下巴,转头看向马车里的人:“你是不是将他抱得太紧了?我看他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眼前才起的雾气一瞬间就被这一句话憋了回去,卫瑶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说着一把抓过马车内小几上的梅子糖塞了两颗入他口中,道,“吃你的糖去!”

    说话间,张解已经低下头来,再抬头时,眼中亮亮的,他朝他们挥了挥手,先一步转身回了城。

    裴宗之吃着糖,道:“我其实懂的!你们这是离别苦!”

    “倒是进步不小,居然知道离别苦了!”卫瑶卿打了个哈欠,道,“长此以往,你裴大先生的国祚推衍胜过天光大师是早晚的事!真是太了不起了,所以赶紧走吧!”

    “除了离别苦,我还知道别的。”裴宗之说了一句,等了好一会儿没有等到回应,回头望去,却见女孩子躺在软垫上,人已经歪歪斜斜的睡了下去。这场祈雨众人看的欢畅淋漓,她却疲累不堪,不止身体还有心理:张家始终是她心底里迈不过去的一道坎,此时这道坎算是跨过去了。

    他伸手将一旁的软毯搭在她的身上,见女孩子嘀咕了几声,抓着毯子翻了个身,睡得正酣,便拉下了车帘,一扬鞭,马车向前驶去。

    ……

    ……

    琅琊王氏的府邸修的讲究,下雨便有烟雨回廊可赏清幽雨景,不过身后这位却没有半点赏景的兴致,管事心道,继续引着孙公向前走去。

    烟雨回廊的尽头是一间四面垂帘的茶室,修建时名家工匠取自“天地四野和”的灵感,讲究意境,便修成了如今四面空空的样子。

    孙公边看边啧嘴,以往同王翰之聊天时,他们曾说过这间茶室,他一直以为这就是琅琊王氏修建经费不足的借口,当时还惹来王翰之一顿臭骂,说“琅琊王氏怎么可能缺钱”云云的。这王翰之捞了个好出身,不必为钱财发愁,那么这十万两于他来说就是小菜一碟吧!

    才踏进茶室,孙公眼前便是一亮,原本还以为要多跑几趟的,没想到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裴行庭也在啊!不止裴行庭,还有崔远道、谢纠这两个,感情是正好闯进了这几个老家伙的“茶会”了。

    孙公并没有半点“误闯”的觉悟,待到管事退下之后,便抓了个蒲团坐了下来,看向王翰之与裴行庭道:“你们两个都在就好!我也不废话了,一人十万两,赶紧拿来!”

    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王翰之与裴行庭脸色大变!

    “孙公,你这话什么意思?”王翰之与裴行庭对视了一眼,还是他率先开口了,“你若缺钱,老夫自能借你,只是这借据要立,你我交情虽好却最好不要涉及钱财,以免伤了你我的交情!”

    裴行庭也跟着点头,道:“十万两不是小数目,孙公你开口便是十万两,实在叫裴某难以回应。”

    孙公怔了一怔,忙道:“姓卫的丫头没同你们说么?他从老夫这里拿走了两颗神药,说她的那一颗找你王翰之,你王翰之欠了她十万两白银……”

    “放屁!她欠老夫还差不多!”还不等他说完,王老太爷便骂了一句粗话,满面通红的拍着茶几,怒道,“她欠老夫的钱财,将自己抵给老夫这笔账还未还清呢!眼下欠债的反成了要债的,这等事老夫还是第一回碰到,真是气煞人也!”

    欠债的反咬一口这种事那些街头的混混无赖倒是常做,但王老太爷何等身份?光这一个姓氏就注定无人敢惹,这种无赖事还当真是生平头一回了。

    “你孙思景老奸巨猾了一辈子,她连个欠条都不给你,你居然就把东西给她了?你是脑袋被驴踢过了么?”王老太爷气急之下,口中之话也不会多好听。

    孙公此时若还未回过神来被骗了那就是真傻了,回应过来便气的跳脚:“早说那宫里呆不得!那宫里关久了真将老夫关傻了,老夫没想到她胆子大到这个地步,连你二位的谎话都敢编……”

    “她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王老太爷见孙公气的捶胸顿足的样子,不由幸灾乐祸,道,“老夫与你说过她的事,你没往心里去是不是?”

    孙公气的直翻白眼,目光看向一旁一脸清正的裴行庭道:“裴相爷,她说还有一颗是替裴宗之拿的,你看看要不要替你裴家小辈付这十万两……”

    裴行庭笑了笑,对孙公道:“若当真是我裴家小辈拿的东西,裴某自然不会不认账。可孙公您也说了,这是她拿的,可没人见到她将东西给宗之这孩子了,此事不若等宗之回来之后,裴某问一问再做定夺如何?”

    孙公怔了一怔,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你说裴宗之走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刚!”一旁看的脸上笑容遮都遮不住的谢纠道,“裴宗之与咱们的大天师出城了!这种时候出城,老夫倒有些佩服这孩子的心性了。”大天师名声刚起,正是名望最盛的时候,她说走就走。如此果决,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一起走的么?孙公连忙向裴行庭看去。

    对上孙公望来的眼神,裴行庭心头一跳,神情却依旧平静自若:“此事若是宗之亲口所言,我裴家自然不会不认账。”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啊,当然是能推一时就一时了。

    “真是够爽利的,为了二十万两,连大天师的名声都不要了!”孙公气的咬牙切齿。

    “连大天师的名望都能说弃就弃,区区二十万两又算什么?”崔远道将一旁一只打开的锦囊上压的纸拿了起来,放到鼻间嗅了片刻,径自拿下了正煮茶的茶壶,将纸至于火上烤了片刻。

    但见那张纸背面的空白处,有字迹显现了出来,众人望了过去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孙公脸色更难看了,是在嘲笑他么?骗了药就跑,可不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么?难怪当时应的如此爽快,原来是根本没准备付这个钱财!

    “你冷静些!”谢纠见状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抚道,“上头还有一句,那一句应当才是关键。”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行刺!

第九百六十一章 和战(4K)

    行刺?满室愕然!谁来行刺?行刺谁?没有人知道,除了这两句诗什么也没有了。

    当然以她的性格,一时真一时假,说是玩笑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性格古怪、难以琢磨。

    “等等吧!陛下总会给大家一个交待!”崔远道说道,都险些将纸烤焦了也只余这两句话,看来她留下的也只有这两句话了,至于陛下的交待是真是假也没有谁会知晓。

    “这一回真真是也不知养活了多少说书先生的嘴!”章宁跟在张解他们的身后走过茶楼门前,隐约听到“张家”“大天师”之类的字眼从里头传来,叹道,“还真是舍得,居然就走了。”

    “卫姐姐有要紧事要做。”张解回头看向他,顿了顿道,“我要去见杨公,你要不要一起?”

    章宁胡乱的点了点头:“见呗!”

    张解轻笑了两声,向前走去。自古锦上添花者不计其数,雪中送碳的却不多,杨公的恩情,他不能忘,正巧听闻杨公在那一场巫礼之后复明了,便找人递了消息。

    约的地点就在长安城一间茶馆之中,往来清幽,皆是贵客,但此时厅内为数不多的几张桌椅上却坐满了客人,一眼望去,皆是锦衣华服、绫罗绸缎,可见出身皆是富贵。

    年近花甲的说书先生正敲着醒木讲着巫礼那一日的事情,尽管当日有不少人在场,却也有更多的人根本脱不开身子,是以无法见到那一日的盛装,他们只知盛况非凡,所见长安日夜颠倒,一地闷雷,风来雨急,一场雷雨浇醒了整座长安城。

    已为人质疑了一年多的阴阳司再一次成为世人口中口口相传的传奇。

    专业的说书人说起来更是一波三折、高潮迭起听的人如痴如醉仿佛亲临现场一般。

    “阴阳这等玄妙之物极容易招来百姓的追捧,奉若神明,昔年春秋战国时将这等大巫视作妖言惑众之徒,只要有心,我们这些人行起‘妖言惑众’之事也比普通人要容易的多。”杨公站在垂帘前看向楼下的说书先生说罢便抬手将两边的窗户拉上了,而后转身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少年。

    其实还不到两年的时间,他变化不大,那少年却有了惊天动地的变化。

    “高了不少!”杨公比了比他的身高,看着眼前的少年,道,“那时候你才到我这里吧!”

    张解跪下来重重的磕了个头,双目发红:“若无您相助,不会有张解今日!”

    那等时候,张家是谋逆的乱臣贼子,有多少人见到他这种乱臣贼子之后会不报官甚至将他藏起来的?若当时没有杨公救他一命,他也不会见到卫姐姐,更遑论往后。

    “不必谢我,张家治好了我的眼睛,这也算是恩怨相抵了。”杨公说着,将他搀扶了起来,“你好好将家传之学学好,不负你这姓氏便好了。”

    ……

    “我跟陛下说去济南是为了查一查刘氏之前在济南府留下的踪迹。”坐在马车里的女孩子探出头来,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看向两畔的景致,叹了口气,道,“有官道不走,走小道作甚?”

    “管什么官道小道,哪个快走哪个。”裴宗之说着,拉着缰绳,控着马车的驶向道,“你给长安的人留了消息么?”

    “我留了两句诗给王老太爷,也方便万一不成事好替我们了身后事!”卫瑶卿脑袋磕在他的肩头道,“王家财大气粗,不缺钱,放心吧!”

    “我放心的很。”

    卫瑶卿却轻哂一声,问他:“你做这件事有同天光大师说过么?”

    “没有。说了怕吓到他!”裴宗之道,天气闷热,他坐在车外,烦闷不舒服。

    “实际寺不是不插手天下事么?”卫瑶卿将沾湿的巾子递给他。

    裴宗之接过擦了擦脸上的汗道:“都是说给外人听的,再者我还不曾接手实际寺,往后接手了再说什么不插手天下事的事情吧!”

    “真是满嘴歪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挤兑了他两句,卫瑶卿拔出腰间的匕首在眼前,刃面一闪,发出幽幽的寒光:“你说,我们两个现在去刺杀陈善,成功的机会有多少?”

    “要刺杀陈善,总要先近他的身。”裴宗之看向前方,“你要穿过他身边号称五十万的大军。”

    卫瑶卿想了想,道:“我易容术很不错。”

    “我知道。”裴宗之眼睛眨也不眨,“但你近他身而不被他发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管你杀不杀的了他,都难逃一个乱军砍死的下场。你才十七岁,还有大把大把的年岁可活。”丢了一条命却未必换的来陈善的命,这个法子不好。

    “我又不是荆轲,一去不复返,我要的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卫瑶卿收了匕首,幽幽道,“如此莽撞凭运气杀人,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这么做。”

    裴宗之凉凉的吐出了三个字:“太傻了。”

    三个字惹来女孩子一阵大笑,她软软的如没骨头一般趴在他的背上,道:“我们还好,只是想想罢了,又不是真傻,有人却是真的傻!”

    真的傻?

    “你说陈硕啊!”裴宗之点了点头,“也不知他图什么。”

    满朝文武有几个不清楚陈硕什么人的,偏他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觉得自己在旁人面前是“清高”的,究竟不知是在骗别人还是在骗自己。

    “我没有想到陛下还当真让他去了。”卫瑶卿手摸到他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一颗蜜饯,塞进口中道,“病急乱投医么?陛下不说,我便只当不知道这回事。不过真想行刺的话,不如多带些人,行刺智牙师来得好。也许就走了大运,智牙师被天上掉下的石头砸死了或者被水呛死了什么的。”

    “比起匈奴人,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裴宗之显然对匈奴的事情不感兴趣,他道,“你会放心张解留在济南应该不仅仅是因为济南是张氏祖宅这般简单吧!那个章宁也出现的莫名其妙的,我想是不是济南府还留了一些别的什么秘密让你安心将张解留在济南?”

    去过济南的不止他还有王栩、崔等人,但向她问出这个问题的,却只有裴宗之一个,所以说果真天光大师慧眼如炬,他不懂七情六欲却又有着超乎寻常人的敏锐。

    卫瑶卿在他耳边轻轻的应了一声。

    ……

    ……

    “单于,大楚的使节到了!”而此时被他们提及的陈硕一行人此时已到了边境,倒不是陈硕不想拖,是有那三十个死士在,怎么拖都徒劳无功,除非他不想活了,可惜他惜命的很。

    “哦?”智牙师坐在帐内闻言忍不住“呵呵”笑了出来,而后摩挲着下巴道:“大楚这位女皇帝到底在搞什么鬼?这时候派时节前来,是真以为我们要同和战书上写的那样礼仪相交了?”

    手下自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智牙师也不在意,又问:“他们有说来是做什么的么?”

    手下道:“据说是听闻老单于死了,您新任单于来送贺礼的。”

    “贺礼?”智牙师“哈哈”大笑了起来,待到笑够了,才挥了挥手,道,“那把他们带进来吧!我便看看这贺礼是什么。”

    陈硕并两个跟随他左右的官兵走了进来,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最上首的智牙师。他一副汉人衣袍的打扮,又因五官类似汉人,远远瞧着当真同一个汉人没什么两样。若非此时匈奴的营帐还有物件摆设在提醒着他们,他们都要以为坐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什么匈奴单于,只是个斯文的书生罢了。

    没想到回了匈奴,这单于还是这副打扮,当年被扣留在长安为质的时候,就听闻这位单于很是“仰慕”汉人文化,衣食住行无一不喜,如今所见,看来传闻非虚。

    陈硕心底里松了口气:这位单于母亲是汉人,又如此仰慕汉人文化,没准还当真会与大楚交好也说不定。如此一来就用不着打仗了,议和便是了。果然来这里是来对了,要去了陈善那里,俗话说“莫欺少年穷”,以自己当年“欺了少年穷”的举动,陈善非将他大卸八块不可!

    智牙师坐在座位上向陈硕一行人看来,虽并未起身,脸上却笑容满面,语气亲和:“哎呀,昔日在长安城时就听说长安城的文人口中的文渊阁十儒,陈硕先生就是其中非常有名的一位,我早有想拜访的心思,奈何错过了机会,没想到还能在这里与陈硕先生见面。真是件大喜事!快!来人给陈硕先生备席。”

    如此温和有礼……陈硕只觉心头压了一路的石头瞬间落了地,松了口气,此时再看自己这一趟行程,也觉得并非死路一条了。

    匈奴的侍女忙在下首备上了席塌,陈硕将礼单交给智牙师的心腹,在一旁的席踏上坐了下来。

    智牙师对着长长的礼单时不时的点头,发出一两声赞和:“金陵的丝绸……摸起来平滑柔软,还有江南的米粮,我也喜欢,你们汉人的白米饭我最是喜欢了……”

    陈硕低首,眼神中露出几分不屑:所以说这些匈奴人就是没什么见识,就这点东西也叫好?果然啊,这等贫瘠之地出来的,就是个当地的“皇帝”也不过如此。

    长长的礼单,都是些中原常见之物,若说贵重,陈硕没有哪一件觉得贵重的,就连名家字画、工艺、物件都没有,偏偏这个匈奴单于爱不释手,心底鄙夷更甚。

    “不愧是礼仪之邦!”智牙师看完后,放下长长的礼单,感慨道,“对了,听说前几日你们的卫天师成了大天师。想我当年在长安时,与卫天师甚是投缘,对你们阴阳司那些玄妙之术也向往许久了,可惜不是这个材料,卫天师怎么教,我都不懂。如今,不知有没有这个机会能请卫天师……不,大天师来我这里,替我看个风水、指点一番什么的。”

    陈硕愣了一愣,这个消息他们还不知道,几天前正在赶路,这单于的消息倒算是灵通。不过陈硕也不是会随意应允对方好处的人,见智牙师双眼亮晶晶的,一副向往的样子,思忖了片刻,不由道:“其实陈某此番也是为了我大楚与匈奴的和战书而来,此和战书乃是先前那位单于所签,不知您可否……”

    还不等他说完,智牙师便十分“上道”的摆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连连点头道:“放心!若能请来大天师,这和战书自然没什么问题。”

    有这一句话,陈硕当下便高兴道:“单于放心,陈某这就修书一封回于陛下请卫天师,不,大天师来走一趟!”

    智牙师大笑了几声,又寒暄了片刻,便叫人将他带下去了。

    跟随在陈硕身边的官兵待出了帐门,眼见周围无人了,连忙拦住陈硕,问:“陈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杀什么李利?有和战书还用杀李利么?”陈硕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道,“你们这群武人脑子里就知道打打杀杀,眼下有这么好的机会,为何不用?要记住!我大楚可是礼仪之邦!”

    两个官兵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其中一个正要辩解,却被另一个及时拉住了,低声道:“这陈大人的话虽然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来时有人同我说过此人尽会诡辩,不是什么好人。这件事且先让他做来,若是做不了,我们再出手。”

    那官兵道:“陈大人若是再以礼仪之邦之词阻止我们怎么办?”

    “他是文人,礼仪之邦让他去吧,我们是武人,不必理会。”官兵道,“他要阻止,便砍了他,省的满嘴歪理说又说不过他!”

    那封急书不过几日的功夫就出现在了女帝的面前。

    女帝当即就撕毁了陈硕的那道急书,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回去告诉陈硕,请大天师去匈奴?想都不要想!”

    这一举动,女帝并未刻意隐瞒,不过一个时辰,便有不少官员得知了这个消息。

    “所以说啊,咱们陛下是狠却不是邪也不是恶。若是让老夫看来,必然就答应了,若是将咱们这位‘大天师’弄去匈奴,老夫倒是想看看她会折腾出什么来!”王老太爷闻言哈哈大笑,“陈硕……陈硕是疯了?还真以为签了和战书就高枕无忧了?简直是痴人说梦!若当真如此,匈奴为何在纠集人马?”

    王家的眼线可不仅止于大楚,匈奴纠集人马这么大的动作,自然不会遗漏。

    ……

    王老太爷看的明白,陈硕却一点看不明白。得到陛下拒绝的消息,他脸色发青,胸中郁结:不过是请大天师走一趟便能签下和战书,陛下一点面子都不给就拒绝了他。感情那个大天师是人,他就不是人了?

第九百六十二章 刺青(4K)

    卫瑶卿还不知道因为这个原因自己被陈硕记恨了,当然……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小路走的多,翻山越岭不少,一路颠簸,人虽是坚持住了,可马车没坚持住,散架了。此时,他们人已在临江城附近了。临江城依附临江河而建,养活了几乎一城的百姓,一眼望去,浩瀚烟渺,裴宗之打起了水里鱼虾的主意,卫瑶卿也被这一路颠簸弄的人也疲倦,便听从了他的想法,走了水路。

    他们两个人,她还要好一些,没有那么出挑,可有裴宗之在,他又未作任何遮掩,这种华发俊颜的模样走到哪里都是惹眼的存在,船老大见他们两个人装束富贵相貌出挑,看着出身就不一般,也不废话,当下便指了码头上最大的巨阙号。

    船老大看着他们身边零零散散七八个大包袱,真以箱计算,也有两三箱东西了,一看便不是轻装简行的主。原本以为他们还会挑几个船工帮忙搭把手的,哪知道那个男人一只手勾起好几个包袱也就罢了,那个看起来年纪尚小,也许还未及笄的小姑娘,也是动手一捞,轻轻松松的如手里头拎了几包棉花一般踏上了船。

    踩在踏板上的时候,那踏板肉眼可见的压弯了弧度,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有不信邪的船工上前打了个招呼问要不要帮忙。

    那两人也好意思,当即一人一个包袱递了过来,上手的瞬间,船工脸都绿了。

    船工咬着牙累的气喘吁吁的将包袱送到了他二人的房间,便走了出来,对上朝他望来的船工们,抬起还在发抖的手,道:“绝对是练家子!”

    等了一个上午,午时,巨阙号鸣号准时出发。当船驶入临江河的那一刹那,卫瑶卿觉得一瞬间仿佛眼睛都被碧绿的湖水浸染成了绿色,她站在甲板上,兴高采烈的看着河面上的景象。

    渔船上船家女坐在船头歌唱,汉子负责撒网打渔,一网下去,倒没有什么半网皆是鱼的盛景,只零零散散的挂了两三条小鱼,不过人却高兴,因常风吹日晒,皮肤黝黑,这一笑,更显一口白牙熠熠生辉。

    除却以水为生的船家女,还有富贵人家、乐坊的画舫,虽然比不得秦淮河畔尽是画舫的情景,却也有这么几条穿梭其间,装扮精致的丫头与伶俐的小厮在其上走动,时不时的发出一两道笑声。

    她看的津津有味,裴宗之却拿了张大网走到她身边,兴致勃勃的邀请她:“去打渔么?”

    这位裴大先生皮囊倒是一副高手风范的样子,只是这“高手”打渔的水准叫人不敢恭维,最后还是她网到两条不大的小鱼,扔给船上的伙房炖鱼汤了。

    大抵是因为亲手打上来的关系,更为鲜美,一锅鱼汤很快见了底,裴宗之吃的意犹未尽,吃饱喝足之后,感慨道:“若是能做个渔民也很有意思。”

    “鱼是我打上来的。”卫瑶卿看着他摇了摇头,唏嘘道,“裴大先生,打渔不适合你!”

    “你会就好了。”裴宗之对此并不以为意。

    卫瑶卿手伸到他面前的蜜饯碟中挑了一个塞进嘴里,道:“你虽说有吃软饭的本钱,却也不要说得如此直白,下次委婉一些。”

    裴宗之点头,一个“好”字才脱口而出,便听到船头的方向轰的一声巨响。

    卫瑶卿眨了眨眼,她没有被吓到,对面的那个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吃的正欢快,想来也没有被吓到。

    “去看看吧!”她起身站了起来。

    纵使是临江河码头最大的巨阙号也不过是一条内河船,又不出海,再大也不过如此。从船舱到船头也不过百步的距离,才一踏出船舱门,就能听到船头处传来的吵吵嚷嚷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一两声女子的尖叫声。

    他们到时,那里已经围了不少人了,先前那一声轰响是船杆头一面写了巨阙两个字的大旗落下的声音,地上趴着一个人,大旗的旗杆直直的插在他的背上,鲜血缓缓晕开,向周围蔓延。

    巨阙号是要从临江河入江的船,江面上不必内河还算平静,为防风浪,大旗的旗杆是铜铁所铸,这么直直的落下,纵然有旗面挡风削去一部分力道,可这余下的力道却也足以贯穿一个人的身体。五脏六腑破损,这个人还活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旗绑了那么久却突然掉下来了?船正在疾行,若是客人随意乱走倒霉倒也罢了,偏是原本应该在舱内掌舵的船工出现在了这里……”卫瑶卿自然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旗杆插了个对穿的“倒霉蛋”身上穿的是船工的衣裳,“还有这旗子,这风向,真真是不知道怎么落才能这般直直的落下来,处处是破绽。”

    裴宗之看向她:“你要管这件事?”

    卫瑶卿眼神在趴在地上的男人身上顿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不管了。这世上每一日都有生老病死,我也不是每件事都能管的,伸冤这种事不适合我,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听过吧!再说你我的事情……将来又有几个人能救我们?”

    她从来不是什么大善人,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见死不救的事情,这个人已经死了。

    才开出来不到半日,还未入江便死人了,船老大脸色十分难看,行船者最忌讳这些,这一行显然有些不吉利,他想了想,当下一挥手,下令道:“折回去!”

    什么?折回去?这下有人不乐意了。

    不乐意的多是坐了这船的客人。

    “这怎么行?我这批货正急着等交货,你一来一回的功夫,可知我要损失多少?”说话的是个大腹便便的商人,他扳着手里的手指算着,“你可知晓晚一天到货,这船舱的保管费、我店里的损失……”

    “唰!”寒光一闪而过,插在那客商身旁的匕首微微晃着。

    客商当即吓的“噗通”一声跌坐在了甲板上,同他一起的几个商人将他搀扶起来,神情惶惶的看向船老大。

    船老大脱了外裳,露出肌理分明的臂膀,他握了握拳头道:“这个时节不管死的是船工还是你们这些船客,还能等一个行程来回不成?”

    现在可是夏天啊!众人脸色变得微妙了起来,早腐烂发臭还会引来蛆虫什么的吧!几个船工拿着一条床单走了过来,他们脸上露出些许悲戚之色,对船老大道:“且先盖上吧!”

    不久前还一起说笑来着,一转眼人便死了,如今曝尸在这里,哪个忍心看?

    船老大点了点头,看向那几个商人,见他们一脸惶惶不安的样子,那船老大叹了口气,任谁看到有个人以这样的姿态死去,都会觉得害怕吧,他想了想,撤去声音中的凌厉,道:“这旗也立了许久了,一直不曾有人爬上去检查过,许是个意外……”

    “不……”有人颤颤出声了。

    船老大眉头一拧,目光扫过那些客人,见不少脸上惊惧更甚,不由皱眉怒道:“胡说什么?难道还是有人要暗害他不成?”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只是到时候要请官府来一趟罢了,只是这下也不知道要折腾多久,巨阙号停一日便是一日的损失啊!若真是有人要杀他的船工,他实在想不通是谁要爬那么高,还要以如此诡异的方式将人杀了的,拿刀一抹脖子或者拿绳子一勒不是更省事?

    “是河神!是河神杀人!”那几个拿着床单的船工撕开死掉的那个船工的后背的衣裳,甲板上顷刻间响起了一阵尖叫骚动声。

    那个死去的船工**的后背上出现了一片刺青一个笑容阴森古怪似佛非佛似道非道的婆子向众人看来。

    “麻烦了。”卫瑶卿神情凝重了起来,若真是什么冤假错案,她还可以给出理由不管,反正有当地官府出手,可涉及“河神”这种阴阳鬼神,这就注定了她不能说走就走了。

    裴宗之抬头看向码头的方向点了点头,道:“嗯,我还看到麻烦了。”

    卫瑶卿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码头的方向,但见在码头上来回走动的人群中,两张熟悉的脸正朝这边望来:刘凡以及刻意拉开距离,离他稍远一些的那位从济南府一别之后就不见踪影的容易老先生。

    容易老先生仿佛就是在等着她看到他一般,目光与她对视之后,容易老先生朝她微笑着点了点头,伸手作了个揖,而后转身没入了人群之中,掩去了踪影。

    裴宗之道:“刘凡说话还真是算话,还当真过来找你麻烦了。”

    “他若是一直这样说话算话,我会很高兴的。”卫瑶卿看向那些船工惶惶不安的神情道,“我不觉得与我们前后脚离开长安的他来得及放手布下这么一个局,你看那些人的表情,对这不知哪里来的‘河神’仿佛惧怕已久。”

    “江湖江湖本就是随波逐流的,彼时可助你,这次就助他了。”裴宗之想了想,道,“我觉得我们现在走还来得及。”他当然也看到容易老先生了,自然也很快猜到了这件事多半同那些江湖中人有关。

    “容易老先生方才出现就是为了让我能看到他,所以这一次,与其说是刘凡做的,不如说是那些江湖人做的。”卫瑶卿一声冷哼,“也许就是为的就是我这个大楚的大天师也说不定,我们走容易,就怕他们到处弄出一堆‘河神’‘湖神’‘山神’来,那就麻烦了。”

    那时的麻烦就不仅仅是来自于江湖术士了,还会来自于百姓对阴阳术士的恐惧,来自于权贵对他们这些人的担忧恐惧。用恐惧来震慑世人,永远只震慑的住一时,震不了一世。到时候便会引来疯狂的反噬。

    那张家历代人的心血,百姓对阴阳司的信任很快又会变为恐惧。他们的心血会毁于一旦,这是她绝不想看见的。

    “他们还真是如我一般随心所欲。”裴宗之皱了皱眉,本能的对此举有些不喜,却还是没说什么。

    “你的随心所欲不害人,他们害人,不一样。”卫瑶卿看向那个死去的船工道,“看他们这副惊恐的神情,死的绝不可能只有一个。”

    回程走的飞快,不过一个时辰,船便靠岸了。

    那些船工自发的在码头围了起来,用行动表明:下船可以,但是不能走。

    卫瑶卿和裴宗之拎着自己的包袱下了船,才一下船,便看到船老大朝他们看了过来。

    卫瑶卿翻了个白眼,不客气的回了过去:“怎么?觉得我们是练家子力气大,爬到船杆上拿个旗再插到你那船工的背上不成问题?莫忘了,让我们上船的可不是你,我们也不认识你这些船工!而且就算要杀人,一只手就可以,用得着这么麻烦?与其盯着我们,不如看看你这些船工,也只有熟人才会吃饱了撑着,让人死的这么稀里古怪的。”

    “不是人……是河神!”船老大还没反应过来,倒是一个船工忍不住,率先出声了,“是河神!已经死了三船的人了,这次轮到巨阙号了。老大不信,未拜河神就出发了,沟子……沟子就是得罪了河神才死的!”

    “胡说八道什么?”船老大怒极之下,反手就是一个耳光,将那船工抽倒在地,手背在身后,怒道,“我巨阙号十年来从不出差错,也不拜什么神佛,从无事故,就是个意外罢了!”

    刘凡只是瞟了一眼这船老大发怒的情形便收回了目光,而后笑着向卫瑶卿走去,眼见她和裴宗之正在窃窃私语,便好奇问道:“你们在说什么?”老熟人了,也不用介绍什么了,当然是开门见山了。

    “我说晒得黑还是有好处的,明明脸色已经很是难看了,却还是看不出什么来。”卫瑶卿目光扫过船老大负在背后微微发抖的双手道,“这次的事情,与你有关?”

    “天地良心,跟我没什么关系!”刘凡忙摇头道,“我也才到,比你们晚了一个半时辰,没赶上这艘船,便在这里逛了逛。是那些江湖术士做的,应该是给你这位阴阳司的大天师一个见面礼的。”南张北刘从来自成一派,没有完全脱离江湖,却也算不得真正的江湖术士,比起江湖术士,自恃家传所学,有些傲气。

    他说罢却又掩唇笑了:“不过……我倒是很乐意能看到这一场好戏了。”

第九百六十三章 临江

    码头离临江城衙门不远,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衙门的人便赶了过来。

    来的是个姓赵的捕头和十几个官差。

    赵捕头一来便找了船老大,一副显然心中有数的样子。带着船老大走到一旁,两人低头说了几句,卫瑶卿一眼望去,只见他二人脸上皆是一副凝重之色。

    “听过西门豹治邺么?”刘凡在一旁说道。

    卫瑶卿不语,她当然知道。是说战国时有个叫西门豹的官员治理邺城的事,那邺城由一些所谓的“巫”把控,以祭祀河神,给河神娶妻的名头,将活人扔进河里祭祀的事。

    “让你们省些功夫,我便先告诉你们吧!这里的河神也同那故事中的差不多,临江城做的便是码头、水上生意,几乎日日有船出发入江。这河神就是这些时日闹起来的,说是出发如果不喂饱河神的话就要死人。”刘凡说道,“诺,就像死在你们这条船上的船工一样,会莫名其妙的死掉,背上还会有‘河神’的刺青。如果死了人还不返航,便会一个一个的死下去,直到船上没有活口才罢休。你们那船老大看着凶悍厉害,但还是怕的,没见他回来了么?”

    难怪方才船老大一定要折回来,可不仅仅是因为天热的关系。

    “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向朝廷上报?”卫瑶卿蹙眉,很是不解,“阴阳司也未听说过这个消息。”

    “我才比你们早来半个时辰,还不曾打听到。”刘凡抱着双臂,道,“不过什么事总有他的理由。我原本以为是哪里的人假冒的巫与当地官绅勾结,看到那些江湖术士出现便猜或许没有那么简单。这些江湖术士一贯矛盾的很,有情有义是他们,一言不合取人性命也是他们。”

    卫瑶卿沉默了片刻,道:“里头的事情我会查。”

    “怎么查?”刘凡兴致勃勃的问道。

    卫瑶卿斜睨了他一眼,道:“聪明人也有犯傻的时候。”她说着取出自己腰间的腰牌,从他面前晃过,“我与你身份不同。”

    一边是前朝余孽,另一边却是正经阴阳司的人。

    而另一头,赵捕头和船老大已经说完话了,走到那死去的船工那里蹲了下来,盯着船工背后的刺青看了片刻,随手翻了翻尸体,便站了起来,声音洪亮道:“所有人证、嫌疑犯都不许离开!”

    这话一出,立刻引来了众人的不满,巨阙号是入江的船只,又是这码头最大的船,搭乘的多是南来北往的大客商,谁有时间耽搁?原本一个折返,半日的功夫就已经让人不满了,现在倒好,按着这捕头话里的意思,不破案是不让人走了,这还了得?

    不少客商纷纷出口抱怨:“方才你们不是说是什么河神么?这妖魔鬼怪作祟,找阴阳司去,找我们作甚?”

    “不错,你可知我们是什么人?老祥泰绸缎庄就是咱们家的,这批货可等不得!”老祥泰是大楚有名的绸缎庄,各地皆有分号,光长安城就有三家,这样几百年的老店,背后必有权势撑腰,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权势。老祥泰绸缎庄听说谢氏有入股,报了名号,就等同于搬出了谢氏。

    原本以为报了名号,这赵捕头便会另有说辞,熟料那赵捕头闻言也只皱了皱眉,随后道:“老祥泰?老祥泰也得等……”话是这么说,语气却明显软和了不少,顿了顿,他又道,“这件事我会同县令大人说的。”

    看来谢家的面子还是不小的。

    卫瑶卿见状,沉默了片刻之后,将腰牌收了起来。

    刘凡看着她的动作,道:“大天师大人怎么不亮身份了?”

    “看看再说。”卫瑶卿道。

    这件事,临江城当地的百姓显然都在传“河神”的事情,但是看这捕头和船老大的态度,当地的官员却明显不想将此事与“河神”联系起来。

    不将此事与“河神”联系起来于他们这些旁观者看来,显然是一件对的事,这所谓的“河神”邪性又出现的突然,若官府也将此事盖棺定论成“河神”,必然会引起百姓恐慌。可这样做虽然没有错,涉及这种“装神弄鬼”之事,这里的县令却不上报,又有些不合常理。卫瑶卿想了想,便暂且歇了亮身份的心思。

    官府想要将事情压下来,另一边却想闹大,两方显然在互相牵制。

    而船老大宁愿折返,甚至不惜停船与自己的钱财过不去,可见虽明面上不信,内里却还是有几分相信“河神”的。

    强龙不压地头蛇,老祥泰的两个主事人商议了片刻,便点了头。

    没了老祥泰出面,客商们便是心里抱怨也不再多说了,一行人在码头上坐了片刻,烈日当空,实在晒得慌,便有客商、船工陆陆续续的返回巨阙号,卫瑶卿和裴宗之站了片刻,与刘凡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正准备返回巨阙号的船舱中休息,忽然听到一阵敲锣打鼓声传来,抬头望去,看到很多人抬着一只羊浩浩荡荡的往这边走来。

    显然,这是一个祭祀队伍,队伍里人人穿着红色的吉袍,唢呐声吹的也是喜庆之乐,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欢天喜地却让人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这就是那个什么祭祀河神?”有几个客商还未登船,见状不由道,“还以为这些人开口要什么金银财宝呢!原来不过一只羊而已,船老大你不如早说,别说一只羊了,十只羊我们也出的起!”

    客商日常与利益打交道,惯常从利益角度出发,虽然觉得这里又是“河神”又是祭祀的古里古怪,官府压制的态度又这般明显,他们还以为是因为这里的祭祀钱财耗费太过,眼下见不过一只羊便生出了拿钱财摆平的主意。

    “不……不是羊啊!”有几个船工还未上船,见这些客商满不在乎的态度,不由颤了颤声音道。

    他们语气惊恐神情惶惶。

    不是羊是什么?

    众人看的一愣,说话的功夫,祭祀队伍已经到了这里,众人不由自主的分散到了两边,看着那群欢天喜地的百姓过来。

第九百六十四章 稀奇

    走到近处,才发现为什么他们会觉得这个祭祀队伍古怪了。明明是吹的欢喜的曲子,这群百姓脸上却没有什么笑意,甚至还有些惶恐不安的情绪。

    那只羊被四肢倒绑着挂在木抬上,越是临近码头,叫的越是凄厉,如有灵性一般。

    队伍走到码头边,就在外地人一脸诧异与当地人或惶惶或愤恨无奈的表情中将羊扔进了水里,然后头也不回的跑了。

    是的,跑了。那些祭祀队伍的百姓不知道是在害怕还是别的,逃也似的跑掉了。

    乱糟糟的放佛一场闹剧。

    “这个……是羊吧!”卫瑶卿揉了揉眉心,看那些百姓惊慌的表情,她忍不住就用阴阳眼去看,眼睛眨都不敢眨,生怕漏掉了什么。可这一看,却看到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看到的却还是只羊。

    “嗯。”裴宗之应了一声,道,“他们这般害怕,我还以为是人呢!”

    其实她也是这么想的。卫瑶卿更不解了:既然是只羊,怕什么?

    正这般想着,却见方才还平静浩渺的河面上突然水流汹涌了起来,湖面正中心蓦地出现了一个漩涡,水面上原先打渔的渔船、穿搜的画舫都向四周避开,显然这种事情不是头一回遇到了。

    漩涡正中心的位置渐渐出现了一样奇怪的事物,初时还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渐渐地,随着水流越发趋于平缓,那渐渐向着这边飘过来的东西也愈发清晰了起来。

    五花大绑,水里泡的浮肿不堪的分明是个人。

    越到近处越发清晰,甚至还能看清这个人身上的穿着打扮,跟这些船工有些相似,应该是哪条船上的船工。

    官差显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些事情了,几个官差走到码头边,待这个人飘近,连忙用竹竿将人捞了起来。

    值得注意的是这个人的腿脚都绑在一根木抬上,就同先前那只羊捆绑的方式一模一样。

    “这人至少死了好几天了。”客商南来北往走得多了,并不是瞎走的,也有几分见识,有人忍不住出声了,“你们这里的河神是什么意思?是说这个人就是那只羊吗?唬人也不是这么唬法子的。”

    刚才可叫他们吓了一跳。

    那赵捕头翻了个白眼往这边看来:“你当我们不知道?所以要将你们扣留下来啊!”

    出声的人张了张嘴,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子。这是给自己挖了个坑啊!更走不成了。

    “我说……赵捕头,既然知道这河神是糊弄人的,赶紧告诉百姓啊,省的弄的人心惶惶的。”左右也给自己挖了坑了,几个客商也不在乎了,继续说了起来,“方才那阵势看的怪吓人的,真真是不让这‘河神’吓到,也要被你们这里的百姓吓到了。”

    真的是人吓人,吓死人啊!

    “用你们教我们官府办案?”那赵捕头脾气显然不太好,吼了一声,骂道,“滚回船上去,没事少下来走动!”

    几个多话的客商讨了个没趣,默默地回船上去了。

    这下,再没有什么可看的了,没有再理会刘凡,卫瑶卿和裴宗之回了船舱。才回到船舱,卫瑶卿便翻出了笔墨纸砚,趴在小几上写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裴宗之坐在一旁的软榻上,眉头拧着,显然在想方才的事情。

    “密报陛下。”卫瑶卿想了想道,“这里的官府有问题。”

    这件事,尤其是方才的祭祀确实将她吓到了,可细一想就发现了其中的古怪。

    看官府的人好似是在压制这件事情,但他们又做了什么?祭祀的羊变成了人这件事处处皆是破绽,为什么不说?百姓惶恐不安却不安抚,而是听之任之,看似好像不认为如此,却处处放手。或许换言之,一件事必然会有正反两种声音,百姓显然是相信“河神”的,官府则站在了对立面。明明手上处处是证据,却半点不提,这不合常理。更不合常理的是不信此事的官府明明可以请来阴阳司给个定论,却迟迟隐瞒,这也太古怪了。

    那几个客商虽然嘴碎多话却说的很有道理,可那个摆明着不信此事的赵捕头应对的却是谩骂。

    “滚回船上去”这一句显然是赵捕头不愿那几个人多说。

    “容易老先生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卫瑶卿手下运笔如飞,“容易老先生诚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却很是关注江湖术士的状况,我其实隐约已经有了些猜测,却还缺少证据。”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道:“陛下若是要派人来,你定要让陛下多带些人。”

    卫瑶卿提笔的手顿了顿,随即失笑:看来他的猜测与自己所想不谋而合。

    入夜,一封密报从临江城出发,直传长安。

    ……

    ……

    “单于,您方才说什么?”

    匈奴的营帐之内,陈硕酒过三巡,脸色微红的看向坐在上首的智牙师,问道。

    智牙师放下酒盏,笑着望了过来,手指轻扣:“我说,大天师不愿来就算了,反正我们这些蛮人没有大天师指点也这么过了。这和战书,我可以签。”

    陈硕一喜,酒意也顿消三分:“单于果然是重诺之人!”

    听到“重诺之人”四个字,智牙师哈哈大笑,连连点头:“当然!你们汉人不是说君子一诺千金么?”

    陈硕忙不住的点头。

    智牙师扶着额头,叹道:“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大人能否同意?”

    “单于请说。”陈硕红着脸,拍了拍胸脯道,“君子一诺千金。”

    站在陈硕身后的几个官差握紧了手里的刀,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陈硕,眼中露出淡淡的鄙夷之色。

    “我生母亦是汉人,对你们汉人的一切都很感兴趣……”

    陈硕不住的点着头,酒意上头,头有些隐隐作痛,只听到智牙师零零散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请求你们陛下借五座城池于我,五年之后再归还,也好让我们也尝尝这稻米的滋味……和战书不但可以签,便是不加期限都没有什么问题啊……”

第九百六十五章 夜

    借城池?陈硕愣住了。

    “借什么城池?”他听到自己在问。

    智牙师显然早有准备,一抬手,手下当即便捧上了一张舆图,自边境起算,向大楚延伸的五座城池都被圈了起来。

    “也不要什么大城池,就这五座好了。我们可以签订契书,到期必定归还。”智牙师道,“当然借也不是白借,你们陛下同那陈善逆贼打仗,我们可以出兵助你们的。陈大人,你不妨算算,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陈硕怔了一怔,打了个酒嗝,半晌之后,又问:“我们借你五座城池?你出兵助我们打陈善?”

    智牙师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总不能白占你们的便宜,对不对?”

    陈硕扶着额头想了想,点了点头。

    夜寒风疾,一个官差从帐内走了出来,凉风吹来,染上几分醉意的头脑也清醒了不少,听着帐内传来的笑声,他握紧了腰间的佩刀,向暗处走去。

    早有人在暗中准备妥当了。

    “陈硕那酸儒呢?”有官差见他一人出来,颇为不解,“不是跟他说让他趁着席上那劳什子单于高兴,提出见一见晋王殿下的事?”

    “他快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官差恨恨道,“算了,莫要理会他了,我们动手吧!杀了李利,事情一成便好了。”

    其中一个官差道:“这单于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口中说着学习礼仪之邦,内里却在纠集兵马,他匈奴能跟他抢的人都死光了,陈善和我大楚在打仗,哪个有功夫理会匈奴?他却暗中集结兵马,显然是虎狼之心在侧。”

    “我们现在别的也做不了。”那官差道,“正好他纠集人马,现在巡逻守卫正是松散之时,李利一死,我们便走,马匹我已经准备好了。”

    他们留在这里有半个多月了,李利的营帐在哪里早就摸清楚了。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有人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官差回头,见是李利身边的那几个文士,不由松了口气,道:“正准备过去呢!”

    “快一些吧!”那几个文士神色肃穆的催促道,“那群匈奴守卫轮换只有一盏茶时间的空隙,赶紧杀了那个跟单于称兄道弟的,我们今晚就走!”

    官差点头,道:“马匹已备好,就在营门外右拐处的树林里,都是千里挑一的好马,两个时辰便能入我大楚境内,你们先走!”

    那几个文士道了声“小心”,转身离开了。

    ……

    这么多人杀一个李利按理说来是手到擒来的事情,那些官差亦是这么以为的,当砍倒营帐门口的两个匈奴武士,冲进帐内的时候,他们对上的正是独自坐在营帐内的李利。

    对上他们,李利不怒反笑,指着他们骂道:“我义兄同我说你们这些人名为出使,实为暗杀我还不信,如此看来果真叫我义兄猜对了。”

    堂堂大楚晋王与匈奴单于称兄道弟,这若非亲眼所见,真是叫人怎么都不会相信的。

    “好一个口口声称义兄,既然如此,同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长刀出鞘。

    “来人!”既然早已猜到他们这些人是为了刺杀,李利自然不可能全然没有准备,一声“来人”便有脚步声自四面八方传来。

    “中计了!”官差既惊奇且怒,手中刀刃在夜色里发出幽幽的寒光,“跟他们拼了!”

    火把交错,刀光血影中,李利不住地喊叫着。

    “快!快保护我!”

    “我是你们单于的义弟!”

    ……

    有匈奴武士怔了一怔,正要伸手将他拉到身后,便听身旁的武士用匈奴话说了一句。那匈奴武士闻言便翻了个白眼,伸脚将李利踢到一旁,继续跟那些官差厮杀了起来。

    并非所有人都听不懂匈奴话的,这些官差打扮的死士中就有听得懂匈奴话的,那句话是说:单于连亲弟都杀更何况是义弟?理这孬种作甚?

    丢了大楚人的身份,不要脸皮,就当真以为对方看得起你了?简直可笑!

    刀剑砍倒的火把掉落在地,营帐烧了起来,火光中烟尘滚滚,李利弓着身子缩到了一旁。他们是死士,来时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能离开是幸事,不能离开也不会惧,只是这个人……他们的目光扫过躲在墙角滑稽可笑的李利,这个人绝对不能放过!

    冲天火光中,有一柄大刀杀出一条血路,一路来到李利面前,夹杂着惶惶尖叫的声音,大刀兜头劈下的瞬间,胸前一凉,一柄匈奴人惯用的弯刀刺破胸膛,在世界陷入黑暗的那一刹那,感受到溅在身上的血以及面前李利不可置信倒下去的神情,大刀的主人闭上了眼睛。

    任务完成了,厮杀却还在继续,还好让那几个文士先走一步了,他们今日是一个也走不了了。

    ……

    营帐内陈硕趴在桌案上,口中呢喃“圣人在时也未必能遇良主,陈某便是怀才不遇……”

    帐门被掀了起来,凉风伴随着浓重的血腥气涌入帐内。

    两个匈奴武士走进来禀报:“单于,李利身边的几个文士逃了,那些武人都清理完了,还有……您的义弟死了。”

    “那真是可惜,我与他还当真是一见如故。”智牙师唏嘘了两声,神情却不见半点伤痛,而后一招手,“好在他还留了后,你们且去将我义弟的孩子带过来。”

    两个匈奴武士应声离去,不过片刻便抱进来一个襁褓里的孩子。

    智牙师抱着那个孩子,走到陈硕面前,拿起他桌案前的酒盏,在手中停了片刻,一下子泼了上去。

    虽说不过区区一杯酒,但此时陈硕还未完全睡去,昏昏沉沉间头脑一凉,瞬间清醒了一些,扶着阵痛的额头看向眼前站着的智牙师以及……他怀里的孩子。

    见他醒了,智牙师朝他微笑着点了点头,道:“陈大人,方才传来消息,我义弟遇刺身亡了。”

    那么快?他不过喝个酒的功夫啊!那群武夫连商量都不跟他商量一声?陈硕怔了怔,顾不得问智牙师抱着个孩子做什么,忙问:“我的那些护卫呢?”

    “就是那些护卫下的手。”智牙师叹道,“还好被巡逻的武士看到了,已将他们就地正法了。”

    这下,原本半醒的陈硕彻底清醒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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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赐一品介绍:
卫瑶卿一睁眼,就从张家的掌上明珠变成了一位因为未婚夫太过出色而被嫌弃的平凡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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