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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漫漫步归     天赐一品txt下载     天赐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三十六章 趣事

    “事无不可对人言啊!”女孩子神情严肃的说道,若不是嘴角上还沾着饼渣,想必会更有说服力。

    刘凡笑了笑,道:“你见的人就不能对人言。”当朝天师见了前朝刘氏余孽非但没有动手,反而还这般坐着聊天,这本身就不是一件对人言的事。

    卫瑶卿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不,准确的说是脸上,迟迟没有说话。

    刘凡笑着任她打量,半晌之后,才听女孩子出声了:“你的相貌要易容成蒋忠泽很容易吧!”

    刘凡挑眉:“你怎么知道?”

    女孩子神情淡淡的说道:“我懂易容术。”

    易容的方式有很多,要想完全变成另一个相貌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人并不是难以做到,譬如材质特殊的人皮面具,但人皮面具的材料却一点都不容易得到,每一张都是价值千金且未必能买得到所需的材料。所以多半情况下要易容不过是用一些事物修饰五官,而尽可能的达到一眼望去的趋同罢了。这就是为什么她易容成如此熟悉的枣糕也不能完全与枣糕相似的原因,人本身的五官是不变的,只能尽可能的相似而已。但若人的五官骨相本就生的有几分相似,要易容的几可乱真并不是不能做到。

    刘凡和蒋忠泽的五官都属于落到人堆里很难分辨的出来的那种,五官本就寡淡寻常,骨相又相似,要达到几可乱真的效果,尤其是对着的两个人还不是熟悉之人,只是偶尔一见的两个刑部中人,要易容并非难事。

    而除蒋忠泽外的那两个刑部官员虽也生的不算显眼,但五官骨相一个鼻子生的特别宽大一个眼睛生的特别大,刘凡要易容成这两个人只能力求相似并不能达到分辨不出的地步。

    卫瑶卿看着他微微摇头道:“杀李修缘的是你。”不是感慨也不是疑问而是笃定,做下这件事的就是他。

    她都猜到了他也不会不认,刘凡点头,抚掌拍了两下,饶有兴趣的问她:“你怎么猜到的?光凭我的相貌易容成蒋忠泽这一点也只是推断吧,并不能作为证据。”

    卫瑶卿睨了他一眼,嘴角微翘:“你忘了济南城死的那几个江湖术士了么?”

    这倒是!刘凡恍然,当时弄出了好大一出动静,临走时为免节外生枝,就将东浅公子等人杀了,自然几人的尸体他们也没去理会。刘凡神情微微一滞,随即又觉得奇怪:“你应当没看到过那几个人的尸体吧!”他可是知晓那几人的尸体就留在了济南城,而那时候她已经出了事,根本不可能看到那几个人的尸体的。

    “有人见到过。”卫瑶卿挑眉,“你忘了么?”

    刘凡怔了片刻,神情渐渐凝重了起来:“难道是那两个世族的后生?”

    女孩子闻言只是轻笑一声:“那两个后生才思敏捷、心思缜密,我同他们打交道从来不敢掉以轻心。开个玩笑可以,但是得罪却从来不敢得罪的。放任他们见到了那几个人与李修缘的死不是一件好事。”

    刘凡当然听得出她这句话是默认了,不由叹了口气:“我倒是将他们忘了,毕竟他们这些日子一直没跳出来,又不懂阴阳术,却没想到竟是漏算了这两人。”

    “他们只觉得手法有些相似之处,也不过是个推测,但在济南时他二人将那几个人的死状画了下来,画的很详尽,如临现场,他们看不懂,我却是看得懂的。”女孩子说着叹了一声,“那时我就猜或许是同一波人所为,恰巧裴宗之同我说在实际寺看到过你,而后你便不知去向了,我便想你是不是也早来了长安。毕竟这世上能如摘西瓜一般摘李修缘脑袋的还真没有几个。”

    然后就是今晚敲钟试探了一番,刘凡果真现身了。

    刘凡点头:“猜的一点不错,那么现在呢?卫天师是不是准备将刘某抓起来去陛下面前邀功?”

    卫瑶卿摇了摇头:“我不准备抓你,只是有一事不解。”

    刘凡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卫天师请说。”

    “为什么要杀李修缘?”卫瑶卿问他,“不要告诉我你看他不顺眼。”刘凡与李修缘又没有什么过节,杀了他对自己也没什么益处,所以自然不可能是刘凡自己想杀的李修缘。

    “卫天师真会说笑!”刘凡笑了两声,神情淡淡的,“自然是有人请我出的手,不然我杀这李修缘作甚?他又不是什么厉害角色,杀了能扬名立万不成?”

    卫瑶卿问:“是谁?”

    终于问到这个问题了么,刘凡沉吟一刻,道:“我以为你会问是不是蒋忠泽。”

    这件事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蒋忠泽都脱不了干系,没有蒋忠泽的首肯,他也不可能易容成蒋忠泽去杀人。

    “蒋忠泽确实一切都很符合背后那颗棋子的特征,不管是身份还是手段。如果说吏部的棋子就是吏部尚书本人的话,确实就不需要在吏部再安插别的棋子了,但之后城中发生的事情让我觉得难以解释,不管是以纸条相诱还是在煽动百姓,都不是一个不出皇城躺在床榻之上的蒋忠泽可以做到的。”卫瑶卿说道,“我先前也曾怀疑过蒋忠泽是不是真的中毒了,但一来孙公亲眼确认过,二来陛下的人一直在看着蒋忠泽,他分身乏术。”

    对蒋忠泽的怀疑一开始就有,不管是她还是狄方行甚至陛下,都是如此。这个一开始就处在怀疑中心的人却在第一天就办砸了事,而后被关了起来,后来的事情他无法参与,但事情依旧发生了,甚至几次三番将陛下逼到极其危险的境地。

    说蒋忠泽有嫌疑,他一开始就出了事,自己也自始至终处于控制之下;但若说他没有,很多事情又都确实同他有关。这些都是极其矛盾的线索。

    刘凡笑道:“那卫天师以为如何?”

    女孩子伸手一掐:“我方才离开大理寺时问了狄方形一件事。”

    “哦?”刘凡笑看着她十分配合的问道:“卫天师问了什么事?”

    卫瑶卿道:“生辰八字,蒋大人的生辰八字。只是一算,我便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第九百三十七章 双生

    刘凡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卫瑶卿却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蒋忠泽的生辰八字指他有双生之相,他应该有个双生兄弟。”

    刘凡闻言便笑了:“卫天师觉得蒋忠泽有个双生兄弟,一个在宫中躺着,一个在外行事?”

    卫瑶卿点头:“不错,我还真是这么想的。因为如果真是如此的话,很多事情也能解释的通了,而且照如此说来,蒋忠泽也是知晓内情的那个人。”

    刘凡道:“如此的话卫天师可以抓住蒋忠泽,然后再禀报陛下拿人就是了,为何还要问我?”

    “我话还未说完,”女孩子语速不急不缓,接着道,“我问过狄方形,以他对蒋忠泽的关注,却从未听他身边亲人提过他有个双生的兄弟,我便猜测那双生兄弟从一出身就死了或者被抱走了。当然,这些也只是猜测,无法证明,因为蒋忠泽并非权贵出身,他在读书入仕之前的过往查起来并不容易,且父母双亲早已去世,要查这个很难,更遑论蒋忠泽中了毒,根本无法开口。”

    刘凡没有说话,只是认真的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猜测只是猜测,永远做不了证据。我们无法推断出蒋忠泽这个双生兄弟有没有长大,有没有出现在蒋忠泽的身边,以及蒋忠泽知晓不知晓这个兄弟的存在。若是知道这个人的存在,是不是他们二人一起为瞒天过海演的一出戏还是蒋忠泽对此事自始至终毫不知情。”

    “所以后来我和狄方形去了一趟蒋府,在蒋忠泽的书房中发现了一样有趣的东西:一本记事本。”

    刘凡在一旁适时的感慨了一声:“看来蒋大人是个细致的人”

    “一开始我也是这么以为的。”卫瑶卿道,“但是后来,我发现这本记事本细致到事无巨细,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吃了什么事物都要记录。”

    “天下有怪癖的人不少,他这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怪癖吧!”刘凡道,“细致些也没什么错。”

    卫瑶卿道:“我怀疑他不是细致,是记忆不大好,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记忆不好。”

    刘凡笑了笑,道:“所以呢?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卫天师,我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不介意在这里听你讲故事,只要你愿意讲,我可以继续听下去。蒋大人记忆不好,可以去看大夫,符医可治不了这个。”

    “那就不说了。”卫瑶卿见好就收,“刘凡,我想知道请你杀李修缘的到底是蒋大人还是另有其人?怎么才能找到那个人?”

    刘凡轻笑了两声,摇了摇头:“卫天师都猜到这些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至于请我的那个人是蒋忠泽还是另有其人我也辨不出来,至于长相倒确实是蒋忠泽的长相,只是是不是他我也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你请我的那个人应当是那日被陛下扣留在宫中的那个人。”

    “至于为什么要接下杀李修缘这件事,是因为……”刘凡伸手指向她,“想看看卫天师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如今看来确实没叫我失望。”

    卫瑶卿瞟了一眼他苍白的脸色,翻了翻眼皮,道:“你都这样了,还这么爱折腾,也不怕短寿?”

    听到她提“短寿”两个字刘凡“哈哈”笑了起来,待到笑够了,才漫不经心的收了笑容,:“听说你擅长点煞除恶,我擅长的却是算寿数。怎么折腾都是这么点,那还不如多折腾折腾。”

    卫瑶卿摊开手掌凑到他跟前:“那你帮我算算我这祸害能遗多少年?”

    刘凡一怔,随即大笑起来,却因为笑的太急,一下子被呛到了,忍不住一阵咳嗽。

    卫瑶卿站在一旁双手垂立,也未出手扶一扶他,而是静静地看着她。

    “真不是什么心善的女孩子。”待到刘凡咳够了,忍不住感慨道,“卫天师放心,祸害遗千年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

    卫瑶卿朝他抬了抬手:“多谢吉言。”

    刘凡再次大笑了两声,而后系紧斗篷领口的绳结,看了眼远处灯火辉煌的长安夜市,抬手道:“卫天师,刘某住在百胜楼旁的客栈中,随时恭候大驾!”说罢转身带上檐帽离开了。

    卫瑶卿并没有目送他离去,在听到脚步声渐远之后便蹲了下来,伸手扯了扯脚边呼呼大睡的敲钟老汉的胡子,道:“醒醒,起来了!”

    抱着钱袋的敲钟老汉睁开了眼睛,双目在昏黄的灯光中亮如星子。

    慢慢的撕扯着下巴上的胡子拉碴,裴宗之道:“我早说过,刘凡风吹就倒的你放心就是了,我不来也不要紧。”

    “风吹就倒的那还能摘李修缘脑袋像摘西瓜一样?你以为李修缘是泥捏的么?”女孩子夸张的叫着靠近他,“还有陈善的人也会来杀我的,他们都想杀我,欺负我这等柔弱女子,你可要保护我!”

    裴宗之虽然没有推开她却也默默地瞥了她一眼,道:“你一点都不柔弱。”

    女孩子眉毛一竖,伸手“唰”一下的把他下巴上的胡子扯了下来,斜睨他,“你去济南的路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裴宗之摸着自己微红的下巴,神情疑惑:“有么?我怎么不记得了!”

    女孩子白了他一眼,转身下了楼。

    钟楼之内旋转的石阶两旁并未点灯,于其中行走的两个人却视黑暗于无物,压抑细碎的低语声传来。

    “明天我要去大理寺,你记得保护我。”

    “大理寺里官差那么多,哪里需要我保护?且就算要动手,大理寺易守难攻,也不好行刺吧!”

    “我怎的从未发现你废话这么多?来不来?”

    “……好吧!”

    ……

    夜风吹来,楼顶上的敲钟老汉一个激灵,从酒醉中醒来,一睁眼所见的是绑在自己腰间的绳子,绳子一端拴在楼顶之上,扯了扯,绑的还挺牢的。

    抬头圆月当空,风景倒是别致,老汉感慨了一声,只觉得在钟楼敲了一辈子的钟也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夜景,脸上的笑容渐渐舒展开来,只是这笑容还未来得及绽放,一低头,便看到了身下密布的瓦片,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哪个天杀的不懂事的混蛋小子将他绑到楼顶上来了!!!

第九百三十八章 旧疾(4K长章)

    蒋府门前停了一排大理寺的官差,有行人路过,自然又惊起了一片诧异与猜疑。

    而引起这一切的两个“始作俑者”此时正在蒋府书房之中,一坐一站坐在蒋府的书房中说话。

    “这偌大的府邸真是没几个人。”狄方行拍了拍书架上的书,沾了一手的灰,一脸嫌弃,“难怪说一把年纪不娶妻生子的不是有隐疾就是有难言之隐。”

    蒋忠泽的问题在于他的病,坐在主人位上的女孩子一身常服,脚边有个打开书箱,里头的记事本密密麻麻的摆满了一书箱,这更证实了他们的猜测:蒋忠泽怕真是记不住事。

    “卫天师还真是技惊四座!”狄方行瞟了一眼书箱旁扔的那个构造复杂铜锁,想到方才女孩子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拿了根簪子划拉了两下撬了开来,当时眼睛都快瞪出来了,这可是梁上君子的手段,这卫天师怎的杂七杂八的东西学的那么多?这卫家到底怎么养孩子的?养来去走江湖卖艺玩杂耍么?

    任由狄方行胡乱猜测,女孩子半躺在椅子上一页一页的翻看着蒋忠泽的手札,仿佛在看什么有趣的话本子一般,时不时的发出一两声轻笑,道:“技多不压身。我能猜到蒋忠泽有双生的身份就是话本子看多了,狄大人有空也可以看看。不但解闷还有助于动脑。”

    狄方行皮笑肉不笑的应了一声,听到身后的嘈杂时回头,看到一个背着书箱,脸上褶皱都快皱在一起的老者被人带了过来,不由站直了身子,道:“到底是不是记不住事,问问杨老大夫就知道了。”

    回以他的是女孩子“噗嗤”一声的轻笑,看到狄方行不解朝她望来的目光时,卫瑶卿忙摆手,道:“没事没事,只是觉得老大夫一把年纪还真不容易的。”

    狄方行当然不会相信这种说辞,但看女孩子脸上的表情只是在笑便没有细问,他跟卫天师他爹属同辈之人,自然不能理解这些年轻人脑子里想的东西,左右天马行空的,他也猜不到。譬如蒋忠泽有个双生兄弟这件事谁没事能想到这个?

    杨老大夫走了进来,虽然论身形狄方行比她大了不少,但杨老大夫一眼就看到了坐着的那个朝他望来笑着招了招手的女孩子,他翻了个白眼,朝狄方行敷衍的问了一声安之后,便看向了她,语气中颇有几分不悦:“卫天师,你有什么事大可私下寻我,用得着让大理寺的官差如此大阵势的上门么?可叫老夫家人一顿惊吓,还以为老夫招上了什么事呢!”

    他话音才落,狄方行忙咳了两声,道:“杨老大夫,是本官让人上门请的你。”

    杨老大夫:“……”原来搞错了,他还以为是这丫头呢!没办法,不知道为什么,不管什么场合遇见她又恰巧有点事的话,他下意识的就觉得这件事是她做的。这种感觉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外头的官差端了两张椅子进来,在狄方行的指示下,就放在了卫瑶卿的对面,狄方行请杨老大夫坐下。

    杨老大夫坐了下来,此时也心头稍安,知道不是自己犯了什么事,而是这两位大人怕是有什么旧事想要问他。

    “杨老大夫,您替蒋大人看过病吧!”狄方行率先开口道。

    猜测蒋忠泽记不住事,他们便第一步想到了问太医署有没有这样的记录,熟料太医署的太医翻了翻医案才发现,近二十年来,蒋忠泽就没有请过他们,医案上一片空白,唯一的一次是二十年前蒋忠泽方才入仕不久的记录,那时候请的大夫就是太医署资格极老、长袖善舞也是最受权贵欢迎的杨老大夫。

    卫瑶卿一看就乐了:这杨老大夫这么些年各种权贵的隐疾、旧疾还有难言之隐还当真知道不少,也得亏他会做人背景又不错,那么些年还好端端的在长安城里精神矍铄的跑来跑去!

    杨老大夫眉心跳了跳,一摊手:“怎么?你二位是想问蒋大人的事?”他说着便蹙了蹙眉,抬着下巴道,“但老夫一贯嘴上牢固,答应过不外传的事是绝对不提的,否则让老夫如何在长安城立足?”

    杨老大夫说这话时神情激动的拍着桌子,桌上的笔架险些被他拍的倒了下去,卫瑶卿伸手扶了扶,及时扶住了笔架、

    狄方行看的一愣,正想说两句套一套这老大夫的话,没想到对面的女孩子已经开口了。

    “好了,杨老大夫。这件事是我们逼您的,您就说吧!”她说着,戏谑的对杨老大夫道,“姿态已经捏了,这件事非同小可,陛下一直盯着呢,可不是守信的时候!到时候有人问起,您将此事推给陛下就是了。”

    守信自然要守的,人无信而不立,杨老大夫嘴巴也确实牢,除了向她“泄”过几回密之外,倒也没听说在外头胡乱说话,权贵看重他的就是这点。所以,这守信的姿态是要拿捏的,一般的事确实可以不说,但这件事太严重了,卫瑶卿提“陛下”两个字也是在告诉他事情的严重性。

    杨老大夫自然知晓轻重,冷哼了一声,便开口了:“蒋大人入仕时老夫替他诊治出患有不治之症。”

    听到“不治之症”四个字,狄方行脸都白了,正想接着问,突然“咦”了一声,道:“不对啊,那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吧,什么不治之症能活二十年?”

    杨老大夫气的胡子颤了颤,唾沫星子都飞出来了:“不懂不要乱说!谁告诉你所有不治之症都是要送命的?蒋大人这个不送命,就是活的累了点。他有失忆之症,而且是极特殊的一种,除却以前的事,从患失忆之症起,他便只能记个几日的事情,这个谁来治都不行!”

    这也是他为什么要瞒着的缘故。彼时蒋忠泽这个刚入仕的官员极为年轻,而且以杨老大夫看人的眼光,觉得此人绝对大有作为,若是旁人知道他有这毛病,这官如何还做的下去?

    为官者记不住事乃是大忌,看乔相爷如此挣扎不肯放手就是了。但乔相爷这是年老得的病,蒋大人可不一样,那时候还年轻。年老的乔相爷都不肯放手,蒋大人又如何肯放手?所以此事就瞒了下来。

    而蒋忠泽心志之坚定也超出了他的想象,一路默默地爬到了吏部尚书的位置之上,每每想到他有这么个隐疾,杨老大夫便觉得可惜,真是“天妒英才”,若没有这种毛病,蒋忠泽怕是早早便崭露头角、锋芒毕露了吧,也不会如此不声不响无差无措的为官做事。

    这件事一旦说出去,蒋大人的官途也就到头了,所以不能乱说。

    卫瑶卿想了想,问:“那这些年,蒋大人可私下寻过您看病么?”

    杨老大夫想了想,点了点头,道:“寻过一次,是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老夫刚离开太医署准备颐养天年,一大早蒋大人就出现在老夫门前,神情很是怪异,问老夫还记不记得他的病,老夫当然记得,忙把他请了进来,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呢!熟料,什么事情都没有,临了时还给了老夫一包金子,蒋大人都如此了,老夫自然不好意思收他的钱财,就没拿。”

    狄方行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杨老大夫果然高洁!不过几年前的事情了,杨老大夫您还记得住么?”这老人果然是个人精,拿捏的准呢!

    “老夫身体好着呢!你请我看过几回病老夫都记得清清楚楚!”杨老大夫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只是再次看向卫瑶卿,问道:“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卫瑶卿看向狄方行,两人对视了一眼,随即摇了摇头,送这位“权贵隐疾之友”离开了。

    虽然厌恶蒋忠泽的做派,待到杨老大夫离开之后,狄方行却还是忍不住唏嘘道:“如此听来蒋忠泽还挺可怜的,有人借他的身份做什么事他都不知道。”

    卫瑶卿却道:“蒋大人确实挺可怜的,但无辜却也不无辜了。”

    狄方行奇道:“此话怎讲?”

    “如果我是蒋大人那位孪生兄弟,我要借他的身份做些什么委实再简单不过了。他做事不是都要记录下来么?那么就只消在他的记事本上写下自己做的事情,待到记忆再次空白时,不管是不是他做的,他都会以为是自己做的。”卫瑶卿说着将几本旧日的记事本方才他面前,指着其中明显被胡乱扯去的几页痕迹,“不少锁起来的旧本都有被扯去的痕迹,蒋大人患失忆之症如此严重却没叫人丝毫察觉,可见是个极善于隐藏心思缜密又极有谋略之人,身边所见与自己所记如果不同,他一定会发现其中有问题。”

    狄方行听的瞠目结舌,此时终于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看着面前年轻的女孩子,咋舌道:这也太会联想了,但不得不说这也不是乱想,不少都找到了凭据且合情合理。果真还是年轻人想象力好么?他暗道。

    “打个比方,如果有人写了错误的消息诱导蒋大人以为自己在为陈善做事,譬如说写自己一天去何地与何人碰面了,但蒋大人遇到身边的同僚却告知他一整日都在衙门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人是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的,相比这些记录,我想蒋大人应当更相信那些同僚,毕竟如此多双眼睛看着总比写下的事情强。而且笔迹模仿的再像,自己写的东西久了总能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毕竟蒋大人善谋心思缜密的人,能察觉出来也不奇怪。”卫瑶卿说着顿了顿,道,“想来是蒋大人曾经发现过什么不对劲互相矛盾的地方,特意把东西锁了起来。但可惜的是,他能记住的只有几天,还未来得及抓住人,自己又不记得了。”

    如此循环往复、周而复始,身份的枷锁让他无法逃脱。

    卫瑶卿还记得那位偶尔遇见的蒋大人的模样,沉稳、平静,任谁也想不到在如此沉稳的外表之下,他正在备受煎熬,此人心志之坚定简直超乎了她的想象。

    狄方行脸色不知何时有些发红:“原来老夫平日里在欺负一个病人。”顿了顿,忍不住睨向她,道,“不过庆幸的是那个人没有找到书箱,也没有办法打开这只书箱。”若是再有卫天师这“开锁”的本事,真真是很难留下痕迹了。

    “即使蒋大人自身没有做过那些事情,但如果有人告诉他自己是个逆臣,没有人知道,就连蒋大人自己怕是也不清楚什么时候发现的不对劲,又发现了几次,所以被逼迫暗示之下有没有做过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就很难说了。”

    狄方行听的一阵唏嘘,这样荒诞离奇的事情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谁会相信?而寻出来的不少证据都在证实着这件荒诞离奇的事情很有可能是真的。

    “卫天师啊,”他叹了一阵,看向她,道,“下回将你看的话本子名单列给老夫一份,老夫也想看看。”

    卫瑶卿点了点头,心中也有些震撼,甚至有些惋惜:不得不承认,蒋忠泽确实是个极其厉害的人物,若是没有病,怕成就不但不会低于裴行庭等人,不,甚至还可能在这些人之上!

    难怪杨老大夫觉得惋惜,不愿透露,这样的人因此被中断仕途,确实是一件可惜的事情。

    狄方行感慨了一阵,再次回到事情本身上来:“如此的话,那么宫里那个应该就是蒋忠泽本人了吧!”毕竟他本人不在之时,有人在外头做事。这也是他们一开始觉得矛盾又撇开蒋忠泽嫌疑的地方。若换他是蒋忠泽那个孪生兄弟的话,想必也更希望蒋忠泽这个身份还能继续利用下去吧!毕竟蒋忠泽如此人才,若是让他无意识的为自己做事,陈善是绝对不会轻易放手的。

    另外,那个人应当不会蠢到让自己中毒,倒霉的应该是蒋忠泽本人。反正那个人利用蒋忠泽的病让他背锅的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一次再用他中毒来推脱嫌疑也很正常。

    卫瑶卿没有说话:照这么说来的话确实如此,虽然刘凡同她说过进宫时那个是蒋忠泽那位孪生兄弟,但宫中要换一个人有心的话并不是太难的事情,像她不就如此做过么?而且,对刘凡的话,她不会不信,却也不会全信。

    “先将此事告诉陛下吧!”卫瑶卿想了想道,“至于蒋大人那边我等再看看。”她说着站了起来,眉心不自觉的拧在了一起,看了眼桌上的那些记事本,拿了几本记事本抱到怀里。

    这样离奇的事情饶是她自诩见多识广,也是第一回看到,而且,此事还远远未了。

第九百三十九章 起终(4K)

    第二日,一连晴好数个月的长安终于迎来了第一个阴天,虽然仍未下雨,但是久违的阴凉着实让人惬意了不少,皇城门口的祭台也已开始搭建,虽然有重兵把守,等闲人不得靠近,就是早起上朝的官员也只能绕过此地而行,但却不妨碍城中百姓对祭台的议论。

    此时这场议论的中心人物卫瑶卿正站在瑶光殿内,前方不远处摆放的屏风已经撤去,床蔓也挂了起来,孙公耷拉着脸坐在床榻旁,皱眉盯着床上的男人迟迟不语。

    蒋忠泽身上的秘密太多,有些能猜到,有些却仍然需要他开口来证实,所以,所有人都需要他醒过来。

    孙公皱着眉头回头看向坐在殿内的几个人,眼皮颤颤,张了张嘴,卫瑶卿清晰的看到他的口型似乎骂了一句粗话,又回过了头去。

    她低头略去了脸上的笑意。

    孙公心情不好,正在骂人呢吧!

    背对着众人的孙公翻了个白眼,他心情好的了才怪,就知道把他提前放出阴阳司没有什么好事,蒋忠泽中的毒可不一般,他当然不会承认是自己解不了,但这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得了的?对于这种未知的毒,需要提血配药试毒,运气好一次就试出来了,运气不好就难说的紧。他之前试过几回并没有成功,这是一件极其耗费时间精力的事情,谁知道什么时候配的出来?陛下一开口就是三天之内,这些外行人总是不懂喜欢胡乱扯期限,与其耗费时间精力三天之内配出解药来,还不如想办法走人的好。万一这蒋忠泽运气不好,三天之内还配不出来呢?

    孙公晃了晃手里的符水,早动了别的心思。就知道这长安城呆不得,哪有外头那样自在?反正这蒋忠泽也死不了,大不了什么时候配出来了,什么时候让人带回来就好了。

    将符水晃匀之后,孙公拉着一张脸走到一旁,指使几个候着的太医署的新进太医道:“去将他衣物去了,老夫要取血。”

    几个年轻太医当下便走了过来,七手八脚的扒去了蒋忠泽身上的衣袍,之后走到一旁,孙公瞟了一眼蒋忠泽穿的严严实实的裤子,道:“把裤子也脱了。”

    几个太医再次上前开始扒起了裤子,才拉了几下,便听身后孙公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看什么看啊?”

    “你们做事。”回答他的是一道清晰悦耳的女声,卫瑶卿摆了摆手,道,“我就看看,不妨碍你们的。”

    回应的是孙公的一声冷哼,转而又对上了手里动作截然而止的几个年轻太医:“愣什么愣啊?快扒呀!”

    几个年轻太医听的一哆嗦,忙几下把手下的人身上的衣物扯了个精光,只觉得背后望着的两双眼睛着实叫人难以直视。

    不过那两个人却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相较于孙公的冷哼不悦,倒是卫天师还解释了一句:“陛下命我在这里看着,诸位就当我不存在好了。”一边说着一边目光灼灼的没有离开床上的蒋忠泽。

    这些阴阳司的人果真古怪的很,一个阴晴不定,一个视男女大防于无物,几个太医退到一旁心道。

    孙公手执烘烤过的药罐取血,几个太医越看越入迷,不知不觉慢慢挤了过来,倒是卫瑶卿被挤到了一旁,不过她倒也未出声,只是在孙公转身离开之后,角落中的人突然出手抓起了躺在床上的蒋忠泽的手。

    几个年轻太医被她吓了一跳,忙问:“卫天师,怎么了?”

    孙公出门时回头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几个护龙卫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跟在他的身后,显然鉴于他多次“离京”的不安分举动,安乐对于孙公“责任”二字并不信任,打算用武力强制将他留下来。

    卫瑶卿端详了片刻蒋忠泽的手放了下来,而后又抓起了他另一只手,看了片刻之后,才再次放下来,在一行年轻太医面面相觑的神情中出了大殿走了出去。

    阴阳司的人,一个两个的,就连离开都是如此不吭一声,莫名其妙。

    ……

    她出入宫殿并不需要向任何人禀报,出宫之后,也未去找狄方行,而是径自去了裴园,也是巧,进去的时候裴宗之和张解正在吃饭,一旁刻着百胜楼印章的食盒就开着放在一旁,两人虽然举止算不上优雅,却也食不言寝不语,安安静静的相对而坐。

    卫瑶卿便没有进去,转而在外等候了起来,站在天师道中,回园里的嘈杂与时不时的叫好声喧闹声也能清晰的听到,甚至还能隔着墙上的画洞看到里面奔跑打马球的少年少女。马球被高高击起,看客席上随即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叫好声。

    真是少年昂扬啊!卫瑶卿站在画洞口看着奔跑喧闹的少年少女莫名的生出了几分羡慕,她不是想玩耍什么的,只是觉得这个年纪就该做这样的事情,而她总做着与自己年纪不符的事情。

    也不知看了多久,裴宗之的声音自身后响了起来,带着几分不解和疑惑问她:“你也想玩这个?”

    卫瑶卿摇了摇头,收回目光转身,张解站在门中叫了一声“卫姐姐”,裴宗之正看着她,没有说话,此时无声胜有声,他们在等她。

    卫瑶卿大步走了进去。

    打马球什么的就算了吧,还记得张家还未出事时她使了全力同同龄人一起打马球时的情景,没有几个人喜欢这样的玩伴吧!毕竟玩什么都让人单方面各种输,谁还会喜欢与她玩耍?

    “我随便看看!”卫瑶卿说着目光掠过石凳上排列整齐的一沓记事本坐了下来,那是昨日她带过来的蒋忠泽的手札,这两人倒也看的津津有味。

    裴宗之对她的回答不置可否,只是仿佛无意一般瞟了眼回园的方向道:“今天那些人组了局打马球,领头的那个据说是陈家的小姐,就是那位文渊阁十儒之中的陈硕先生家的女儿。”

    卫瑶卿奇道:“陈硕的女儿?陈硕不是教导女儿知书达礼不碰这些野蛮事物的么?陈硕的女儿打的很好么?”

    如果说徐长山是文渊阁十儒中思想开拓的新进派的话,陈硕就是保守顽固派,倒不是说不让女子读书,而是更注重女子三从四德的教导,打马球这种“有伤风化”的玩意儿是不允的。可事与愿违,偏偏教导出了个“红杏出墙”的女儿,在京城权贵圈子中丢尽了脸面。这是想通了?让女儿出来了?

    “那个陈家小姐喜欢组局,却十次也不见一两次下场,而且那马球打的……”裴宗之摇了摇头,闭上眼睛,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实在太差了。”

    张解忍不住低头轻笑。事实证明情商这种东西真的跟年龄没有关系,不过裴先生的身份,大抵也不会在意得罪不得罪一个陈家小姐。

    卫瑶卿不动声色的继续问裴宗之:“她经常来回园打马球么?”

    裴宗之摇头,道:“也没有多久,唔,就这些天开始的。”

    张解虽然人小,却已经会意了,说道:“就是从黄少将军那里传来捷报开始的。”总听说陈硕的大女儿不争气之后,陈硕想让自家小女儿也嫁给黄少将军,不过被黄少将军以“逆贼未除无以为家”拒绝了,但陈硕显然并不死心。

    这话回的还真是一语中的,卫瑶卿默然了片刻,看向裴宗之:“这陈家小姐生的何等模样?”

    裴宗之想了想道:“按照黄石先生的说法,就是肤白、五官秀致,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卫瑶卿眉毛一竖问他:“你很闲么?来回园打球的人那么多,你总盯着陈家小姐做什么?”

    张解咳了一声,裴宗之看向他,以为他嗓子不舒服,递了一杯水给张解,口中回着卫瑶卿的话:“她喜欢来回园献艺,每回打完马球,总有琴声、笛声还有诗句从那边传来,听的人怪吵的。”

    张解喝了一口水,默然:“为什么总来回园弹琴吹笛,去小芙蓉园不是更好么?这个天芙蓉花开,更适合弹琴吹笛起舞吧!”

    张解确实聪明,有些事情却还不能理解。卫瑶卿听罢,默默地说道:“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芙蓉园除却宴会之外,素日里都是些赏景的女孩子,哪里有回园这里的权贵多且男女不禁?

    “好了,这陈家小姐与我等无关,”卫瑶卿敲了敲那些摊开的记事本道,“这些蒋忠泽的手札记事本,你们觉得如何?”

    她一边说着一边心头想着这件事,其实也不是完全无关,至少大姐卫瑶宛的心思她已经看出几分了,黄少将军出兵那一日,卫瑶宛在城中夹在人群中相送,那眼神可骗不了人。她年少看中裴宗之时也是如此,不过她自己清楚当年只是因为裴宗之的皮相,而且她本人又不是将这点年少慕艾之情看的很重的人,自然轻易便走了出来。更遑论,现在这个人也是自己的了,所以她几乎没有纠结过这些。卫瑶宛却与她不同,她自然无法以己度人。卫瑶宛有才气,她是认同的,但卫瑶宛与陈家那两位“才女”小姐却又不同,看似和气温婉,实在内心刚硬,从大伯犯事她决绝退婚这件事上就看的出来。

    这等男女之情是她不愿插手也不想插手的,若让她来考虑旁人的情感,大概会同族中那些理智的长辈一般来分析一番,再得出这个人适合不适合嫁的结果,但感情一事,往往就是不能用理智来分析的。她虽然不懂,却也知道这个道理。知道自古情这一字最伤人,她虽家族经历坎坷,但情这一字上却从未受到过什么伤害,以前是心动的太过浅显,如今却仿佛跳过了那种情字难解的阶段,尘埃落定一般。

    心里想着卫瑶宛的事情,卫瑶卿一时有些走神,直到辫子被人轻轻拉了拉,玩她小辫子的不是年纪小的张解而是一脸无辜捏在手里的裴宗之。

    看!就裴宗之这样的,除了她谁还受得了?卫瑶卿瞪了他一眼,道:“怎么了?”

    “你走神了。”裴宗之说着却没有放开她的辫子,似是觉得有趣,拿捏在手里,指了指桌上摊开的记事本,道:“你有没有发觉蒋忠泽每一段记忆都是从午时开始记录的。”这当然不可能是蒋忠泽睡懒觉睡到午时才起。

    卫瑶卿愕然了一刻,恍然大悟。在得出蒋忠泽有失忆症,每隔一段日子都要发病一次之后,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众人都是下意识的觉得这是从哪一日的早上开始的。这是人的习惯问题,每一日的早晨代表新的开始。就连她也是下意识的如此以为的。

    卫瑶卿想起看到的那些记录,终于察觉出了其中不对劲的地方。蒋忠泽似乎并不是这样,他的记忆是从某一日的午时重新开始,又到某一日结束的。

    “其实可以推算出来的。”张解掐着手指,翻着最新的记事本道,“蒋大人是每隔十五日发一次病,我发现有个很有趣的事情,李修缘死的那一天正好是蒋大人的发病日。”

    对上裴宗之与卫瑶卿望来的目光,张解神情赧然:“我算学学的很好。”

    那一天发生了很多事情,有一些已经解开了,譬如说如何杀的人,刘凡亲口承认是他动的手,对于这种高手,借用通阴阳的幻境要让李修缘无声无息的死了并不是一件难事。

    现在李修缘的死已经不是什么麻烦事了,麻烦的是蒋忠泽,而且这件事发生的那一天还撞上了蒋忠泽发病的那一日,时间还恰巧是午时前后,没有人知道这两个人其中到底换过几回。

    或许最开始就不是蒋忠泽,可能狄方行去闹时遇到的就是真的蒋忠泽,将真的那个带走了;也有可能自始至终都是假的,带到宫里的也是假的,伺机换过一回,这件事中间可变的时间地点太多了。

    毕竟她都能易容成不怎么像的枣糕出宫更不要提一对极其相似的孪生兄弟了。

    至于什么时候开始诱导哄骗蒋忠泽,卫瑶卿更属意是杨老大夫提过的几年前有一日蒋忠泽去找过他问自己的病。蒋忠泽发病那么多年,不曾找过杨老大夫想来自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记事办法,会提醒自己告诉自己。毕竟这种病太少见,谁会想到这个?去找杨老大夫应该也是确认蒋忠泽的病吧!或许自那一日起就是蒋忠泽噩梦的开始。但这一切终究只是猜测,虽然可能性极大,可到底没有听人亲口承认来的好。

    卫瑶卿只觉此事越想越深,越想越绕不出来,忍不住感慨:“这简直就似是骡马市那些变脸的杂耍艺人一般,变来变去,哪个知道变了几回?”

第九百四十章 车马(4K章)

    没有人知道变了几回,就怕连蒋忠泽自己都不知道。

    一阵沉默之后,张解低头看向记事的那些手札,看了片刻后,低低的发出了一声感慨:“蒋大人真是一手好俊的字!”

    大抵字如其人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字迹遒劲内秀,落笔笔风刚硬,想来没少在其上下功夫。

    卫瑶卿闻言倒是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张解,却没有说什么。

    三人时不时的翻翻这些蒋忠泽的记事本,偶尔说一两句话,不知不觉就临近傍晚了,卫瑶卿伸了个懒腰,起身准备离开,却忽然听外头传入了一阵琴声。

    下一刻,便看到裴宗之早有准备的从袖中取出两团棉花塞入耳中,接着低头自顾自继续做自己的事。

    卫瑶卿与张解对视了一眼,道:“其实弹的还不错。”

    张解点了点头,道:“是不错,只是我们在看书呢,此时响起有些不合时宜。”

    两人正说话间,方才还悠扬悦耳的琴声忽地戛然而止,发出了一道刺人耳膜的争鸣声。

    卫瑶卿与张解同时捂住了耳朵,待到争鸣声过后,松开捂着耳朵的双手,便听到回园方向传来的嘈杂喧哗声,间或还有一两声女子发出的惊呼尖叫声。

    “发生什么事了么?”张解起身看向另外两个人。

    “有人打马球坠马了。”即便捂着耳朵,慌乱的嘈杂声还是涌入了耳中,卫瑶卿很快便分辨出个大概的内容,说道,“已经去找大夫了。”

    京城年年都有打马球坠马出事的,摔胳膊断腿的比比皆是,甚至还有摔死摔瘫的,偏偏还是有不少人乐此不疲,沉迷于这项危险刺激的活动。京城风靡过的活动不知几许,偏偏这一项,自盛兴开始就未消散过热度,自始至终都有不少拥沓。

    裴宗之扯出耳朵里的棉花,叹了口气:“一会儿要来官兵了。”

    他怎么知道?卫瑶卿和张解看着他。

    裴宗之收了棉花藏入袖袋之中,道:“每回有人坠马都会惊动官府,何太平、谢殊还有狄方形这几个人轮换着来,总会为坠马之事起争执。”

    毕竟玩打马球的多是权贵之后,这些人平日里磕了碰了都是不得了的事,偏偏好玩打马球,待到受了伤出了事,又不肯罢休了。她暗自摇了摇头,却听一旁的张解问她:“卫姐姐,你喜欢打马球么?”

    卫瑶卿想也不想便摇了摇头。

    张解松了口气,道:“这个确实没什么好玩的。”

    话音才落,便听裴宗之开口说了一句:“她不喜欢玩是因为打马球对她来说没意思,不够刺激。”

    张解:“……”

    卫瑶卿瞪了他一眼,起身走了出去。

    只是才走到天师道口就碰上了一路匆忙经过的官兵。

    卫瑶卿退到一旁,准备待他们过去之后再走,熟料,轿子却在自己面前停了下来,狄方行掀开轿帘,神情激动的跟她打了个招呼:“卫天师,真是巧了,我本就要去寻你的,现在碰上正好,一起吧!”

    谁想跟你一起?卫瑶卿皱眉看了看将暗的天色道:“我还不曾吃饭。”

    “那一会儿一起。”狄方行说着走下轿子,带着她往回园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解释道,“卫天师,我有要事要同你说,这种事我熟得很,很快的,你随我来吧!”

    她一点都不想过去!卫瑶卿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跟在狄方行的身边走入回园。

    色彩斑斓的罗裙华袍看的人有些眼花,卫瑶卿跟在狄方行的身后悠悠的走着,像是随从但穿着却并非随从的模样。

    随着一声“狄大人到了”,马球场边围观的人群让了开来,露出里头一匹倒地的马匹与躺在地上闭目昏死过去的华服少年。

    被火急火燎拉来的老大夫正弯腰查验着那个少年的伤势,旁边几个守在那个华服少年身边穿着劲装的少年们神情苍白惶惶,显然是被吓的不轻。

    狄方行看的头疼,又来了:这回园几乎月月都要出一两回事!早知打马球危险又没那个本事偏偏还喜欢玩,玩出事情来了吧!

    瞟了眼那口吐白沫的马匹,狄方行道:“马被人下毒,因此落马受伤是也不是?”

    匆匆一句话就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悦。

    倒不怪他脾气大,他们忙的头晕脑胀,这些玩乐的偏在这时候挤过来找麻烦,能让人高兴的了么?

    几个少年神情惶惶的点着头,随即死死的盯着那老大夫,问:“谦之怎么样了?”

    “没救了,埋了吧!”

    哎哟,我去!卫瑶卿在一旁听的差点没呛出来,看向那胡子茬啦的老大夫,这脾气和这说话找打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孙公的样子。但他终究不是孙公,没有那个地位,这话一出便是一阵哗然,那几个神情惶惶的少年先是一愣,随即上来撩起拳头就要打。

    那老大夫仿佛也没少被打过,当下就熟练地抱起脑袋蹲了下来。

    狄方行在场,当然不会看着他们打起来,是以一声咳嗽,官差就上来拉开了两拨人。

    慌乱之中,那老大夫还是挨了几拳,抱着手臂在地上打滚直喊“疼”。

    真是跟闹剧一样,卫瑶卿看的乐不可吱。

    “你快救谦之,不然砸了你那铺子!”少年们气道。

    老大夫抱着手臂在地上打滚:“救不了,手都被你们打折了!”

    “你这庸医不救人,你那葆元堂就别想在长安城里开下去了!”谦之落马之后人事不知,他们不敢耽搁,便慌忙从最近的医馆中抓来一个据说擅长治跌打损伤的老大夫,哪知道这大夫一开口就是“埋了”,能叫人听的高兴才怪!

    “老夫是治跌打损伤的,他都这样了,你看像跌打损伤吗?”那老大夫抱着手臂站了起来,气道,“要不是你们说是跌打损伤,我以为又是哪个不懂事的倒霉蛋摔下来断了胳膊少了腿什么的,才不跟你们过来呢!你们这是强人所难啊!”

    “你治不治?”少年们上来就挥手要打,那老大夫吓的往狄方行那边窜,口中叫道,“老夫只是个治跌打损伤的普通大夫,他都这样了,进气少出气多了,不想准备后事就去找阴阳司的符医!不是听说阴阳司有个天师当年还未入钦天监时就曾在回园救过一个快死了的人么?可见这个……起死回生啊,还是要靠符医!”

    卫瑶卿本能的皱起了眉头,狄方行回头看了眼她脸上的神情便暂且没有戳破她的身份,只是下一刻,便听人群中有个少女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么?可真是巧呢!当年那位救过人的卫天师就在这里呢!”人群中一位粉纱襦裙的少女朝着她摇摇一拜,“见过卫天师,请卫天师救谦之一命!小女必有重谢!”

    周围议论声起,身上立时多了不少视线,狄方行见状,低声对她道:“这是陈硕先生家的小姐。”

    还真是“有缘”!卫瑶卿瞟了一眼陈家小姐,见确实如裴宗之所说生的肤白貌美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眼下美人正脸上带笑的看着她,似乎是在等她开口问话。

    不过,卫瑶卿却没有与她相交的意思,只是神情淡淡的看向那位眼珠乱转的老大夫,那老大夫大抵本想推脱给符医,然后想借机溜走,只可惜没想到的是她就在这里,此时对上她的目光,笑的干巴巴的眼珠乱转不敢同她对视。

    卫瑶卿走了过去。

    那老大夫后退了两步,结结巴巴的出声道:“卫……卫天师,小民……啊!”

    “你这手没折。”在老大夫的惨叫声中,卫瑶卿抓住他的手道,“想要不担事的溜走,演戏也要演全套,现在我帮你折了。”

    当然不是真的折,只是脱臼了而已,又在老大夫一声的惨叫声中,卫瑶卿治好了他的脱臼。

    议论声渐渐平息,方才若说看向她的目光是好奇、惊讶的话,现在便带了几分恐慌了,毕竟一言不合“折人手”的天师怎么看都不像好相与的。

    “怎么不见你们拿孙公杨公作筏子,偏拿本天师做筏子,是觉得本天师好欺负么?”卫瑶卿瞟了一眼那位失了笑容脸色尴尬的陈家小姐。

    突然点出她的身份,不过是为了出风头罢了!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出言“恳求她救谦之”,感情不救就是她的错,她见死不救,救了就是她心善出言恳求么?她的便宜可不是随便什么人能占的。

    “不要拿本天师做什么顺水人情,你的面子在我这里不值钱!”卫瑶卿说着看了眼地上躺着的那个叫谦之的少年道,“我在阴阳司所长并非符医,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他的情况比当年那个好得多,不需要什么符医,去街上找个靠谱的大夫就成。若是能请来太医更好了!”

    “至于你,本事不行,也敢胡乱接活胡说八道?”卫瑶卿冷哼了一声,看着那个探头探脑有几分眼熟的老大夫,对狄方行道,“把他关起来吧!就关你那儿。”

    狄方行自然不会介意牢里多关个一两个犯人,闻言当下便挥了挥手,准备让人将那老大夫带下去。

    那老大夫犟着脖子骂骂咧咧的不肯走:“我又不曾治病,又未治死人,凭什么关我?”

    “凭什么?”卫瑶卿一哂,她自被点破身份之后不管是做的事还是说的话都有些摄人,整张脸板在那里,就差明晃晃的在脸上写了“我不好惹”四个字了,此时却突然笑了,因这一笑,身上冷冽的气势顿减,竟看起来有几分可爱。

    不过这可爱也只一瞬而已,卫瑶卿便敛了笑容,看着那骂骂咧咧的老大夫,道:“你为医者口无遮拦、胡说八道,要是他们几个没脑子听了你的话真将人埋了就是沾了人命,那可是死罪!”

    被提到“没脑子”的几个少年脸色顿时涨得通红,这卫天师一开口真是难听的很。

    卫瑶卿看也不看他们,继续盯着那老大夫道:“关大理寺让你清醒清醒,好叫你知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那老大夫犟着脖子骂骂咧咧的被人架了下去,卫瑶卿也不以为意,听着他的骂声远去之后,对一旁的狄方行道:“也不要为难老人家,就是关久一点,我过段时日会来看看他,待他什么时候学会不乱说话了,再将人放出来。”

    狄方行连连点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当下便交待了下去。

    一通手忙脚乱之后,那个摔下来叫谦之的少年被领走了,人群散去。

    卫瑶卿坐在官差搬来的小几上看着眼前那匹倒地的马发呆。

    狄方行问完话,这才走了回来道:“事情办的差不多了,卫天师,我们这就边走边说。”

    “我饿了。”卫瑶卿摸了摸肚子道,“狄大人这都什么时候了?说好的吃饭呢?”

    “谁知道遇上了这档子事!”狄方行也只得无奈的摊了摊手,他也不愿意在查一匹马中毒的事情上浪费功夫,只道,“先前煽动百姓闹事的事情已经查到由头了,是一家新开的车马行,最初就是这车马行里的几个伙计连同掌柜纠集起来的。”

    “哦?”卫瑶卿抬头看他,“车马行?怎么查到的?”这么快的速度可不是光凭狄方行一个人就能做到的。

    狄方行点头:“不错,就是车马行。”说着顿了顿,朝她挤了挤眼,道,“吏部的小崔大人、小王大人皆是一等一的人才,且人人脉广泛、消息灵通,不用白不用嘛!”世族如此厉害的关系网,明着不能用,可以来暗的嘛!

    车马行的生意走南闯北,各地皆有,这家车马行是一家主店在外地的老店,虽然算不上什么百年老店,但也有几十年了,巧的是其主店就在西南地界。

    他当时将城中的暗桩拔的差不多了,当然也知晓会有新的探子入城,但这些探子一时半会儿无法入官府做事,最容易伪装的就是各地的商贩,车马行就是其中一种,且因做车马生意,白日里车马进出也不会叫人觉得奇怪。确实是极适合作为探子的一种生意。

    回大理寺吃了饭,又确认了一番那骂骂咧咧的老大夫被关进去牢牢看管之后,他们便去了那家新开的车马行。门头不小、地段不错,此时入夜远未到打烊的时候,伙计进进出出分外忙碌。

    狄方行一行人躲在巷道里看了一会儿,对卫瑶卿道:“卫天师,动手么?”

    卫瑶卿摊手表示悉听尊便。

    狄方行拍了一只蚊子,喂了好一会儿的蚊子,他们早等不及了,是以一挥手。

    街上行走闲逛的行人中突然涌进来一群官兵,将人群冲到两旁之后,官兵们将街边正在忙碌做活的车马行围了起来。

第九百四十一章 惊变(4K章)

    到两旁的百姓被官差隔绝在外,错愕惊讶的看着这突然的一出,发出嗡嗡的低语声。

    狄方行没有理会这些百姓,而冲进去的官差此时也将车马行中的伙计与老板制住了。他负着手走了进去,身旁跟着的是个身着常服挽着单髻的女孩子。

    “见多识广”的京城百姓自然知晓这个女孩子身份怕不是一般人,车马行的伙计在惊呼,老板在里头讨饶喊冤。

    “大人,我们小本生意啊!不曾偷抢,为何要抓我?”

    “大人,你是不是弄错了?”

    “大人,大人……”

    讨饶的声音渐渐变低,车马行的门口堵着大理寺的官差,这堵人墙让外人无法轻易得窥里头的状况,只从老板变低的声音中猜测大抵是发生了什么事。

    大理寺在京城的名声还算不错,毕竟先前拔除暗桩一事上虽闹的满城风雨,但百姓也知道这是一件好事,是个“办实事”的衙门,不比林立阳的五城兵马司那样“人厌狗嫌”。因此这一出,百姓的猜测多是站在大理寺那一边,怕是这车马行犯了什么事吧!

    有经过的行人神情惶惶的跟那些围着的官差套近乎:“我们家前几日买了他家的马车,莫不是有什么问题吧!”

    官差一开始没有理会,后来被问的多了,终于忍不住吼了一声:“跟你们有个屁关系,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百姓松了一口气,眼见也看不到什么的,便渐渐散去了。

    随着夜色加深、人流渐少,外头又归于平静,不过车马行中却是气氛凝重。

    狄方行手里拿着佣契,认真查对了一番,确认这车马行中所有人都被押过来之后,才拉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看向一旁坐着看了半天热闹的卫瑶卿,道:“卫天师,你要在这里先问一问吗?还是把人押回大理寺再问?”

    卫瑶卿诧异的看向他:“狄大人,您问就好,我在一旁看着便是。”

    车马行中所有的账本、文书、记录等等一切有可能传递消息的东西都被官差抬了过来,这些都要弄回大理寺慢慢查验。

    狄方行斜眼看向那个被押着跪在地上的老板,问:“怎么不喊冤了?”

    老板张了张嘴:“冤枉……”

    “冤枉个屁!”狄方行骂道,“本官也不指望你老实坦白,反正你们这些探子嘴一向硬的很,一会儿让刑部的人来招呼招呼你们,什么时候不冤枉了,什么时候就可以停了。”

    卫瑶卿翘着二郎腿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看着。

    一听“刑部”两个字,那老板眼神中明显多了几分惧意,而那几个伙计就更是浑身颤颤抖如筛糠。

    一阵此起彼伏的“冤枉”声响了起来。

    “害怕就不要做探子啊!”狄方行说着对一旁的卫瑶卿道,“如此胆小如鼠,陈善竟也将人派过来了,真是好意思!”

    “要训练出不胆小如鼠、有勇有谋的探子可非一日之功!”卫瑶卿说道,“眼下两军交战,狄大人先时又拔走了那些老探子,如今这些新手还未训练够格就被派过来了,良莠不齐也是可以理解的。”

    狄方行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卫瑶卿又道:“不过你也不要指望他们会知道多少了。”

    这种新手探子一般都不会知道太多,抓过来也就充个人头罢了。

    求饶喊冤声叫的她有些烦躁,卫瑶卿站了起来,对狄方行道:“我到外头去等你!”

    狄方行嗯了一声,对官差道卫天师有什么要做的,吩咐一声就是。

    卫瑶卿走过门头,越过人墙靠在墙边看着天出神。

    今夜月明星稀,并不是个适合观星的天气。眼下她能做的真的不多了,天下相争的主手与成败本就不在她的身上,她所能做的不过是尽自己所能而已。

    未老而生倦!她枕着双臂出神,过往如走马观花一般从眼前闪过,直到袖子被人拽了拽,抬头,对上的是身边一个官差焦急茫然的模样。

    “卫天师,狄大人不见了!”官差道。

    卫瑶卿怔了一怔,心跳突然快了起来,她稳了稳声音,问那些围着门口的官差道:“你们有注意人去哪儿了么?”

    她就站在门边,距离围着门口的官差旁边,相距不过几步而已。

    官差们面面相觑,摇了摇头,仿佛也在此时突然发现一直呆在车马行内的狄方行突然不见了。

    狄方行当然不可能是自己悄无声息离开的,卫瑶卿目光扫了眼守在门口的官差,道:“守着门,谁也不准出来!”说罢便大步走了进去。

    押着伙计以及老板的官差此时也是一脸无措的环顾四周,一切如常,只是少了原本该坐在椅子上说话的狄方行。

    “你们没有注意到狄大人么?”卫瑶卿道,“狄大人什么时候不见的?”

    方才叫他的官差道:“我等低着头在听狄大人说话,只听大人“咿”了,等了片刻,没等到大人接话,再抬头时,狄大人便不见了。”

    卫瑶卿扬声吩咐外头的官差:“将车马行包围起来,看紧了,一只苍蝇都不准飞出去!”

    官差们应声。

    这可不是杂耍的“大变活人”,卫瑶卿蓦地转头看向那个车马行的老板,一把将他拎了起来道:“你这车马行里有机关暗道?”

    老板张了张嘴,卫瑶卿本能的喊了一声“不好”,下一刻就见老板双目突出,嘴角抽搐的吐了口白沫而后两眼一翻,整个人软了下来。

    卫瑶卿不知不觉额前已冒出了一阵冷汗,伸手在他颈脖处探了探:死了!突然却又一点都不意外。

    这惊变看的车马行的伙计们一阵惊叫惶惶,好在官差及时把人拉住,没叫人挣脱出去。

    下一刻只听“啪”一声,铁栏从天而降,整个车马行顷刻间就如同一间巨大的铁牢被围了起来。

    “大人、卫天师!”守在外头的官差一下子慌了神,举起手中的刀就往铁栏上砍去,火星飞溅,却不过砍出了一条浅浅的印子,这么砍也不知道要砍到什么时候。

    “谁也不准动!记住身边人的相貌!”卫瑶卿扬声道,“抓走狄大人的人一定就在这里!”

    事发突然,她也没有料想到,眼下外头的那些官兵她一个都不敢信。

    “卫天师,不去搬救兵么?”与她一道被困在车马行中的官差问道。

    “救兵自然是要搬的。”卫瑶卿说着走到铁栏边,试了试不过三节手指粗细的缝隙。

    众人只见她在栏杆外贴了一张纸人,伸手飞快的结了几个印,而后朝那纸人吹了口气,下一刻就见纸人迅速“鼓”了起来,整个过程不过刹那之间。

    不多时另一个“卫天师”出现在了外头。

    若不是不合时宜,他们真想叫一声好,真是比那些杂耍艺人玩的还要精彩。

    众人只看她嘴唇开开合合半晌之后,伸手在那个“卫天师”的额头上拍了三下,下一刻,便见那“卫天师”转身,晃晃悠悠的走了。

    到底是纸做的,那“卫天师”飘,不,走的飞快,不多时背影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卫瑶卿也并未闲着,拔下发髻上的钗子微微一旋,手指上沾着朱砂就这般在地上写了起来。

    众人惶惶却又不由自主的盯着她,待她写完之后一声轻喝,而后便对外头守着的一个官差道:“你走走看。”

    官差不明所以往外走了几步,待到越过人群的那一刹,地上朱砂描绘的红红色“符字”突然如有灵性一般的化作红绳紧紧的拴住了他的脚,挣脱不得。

    这是走不了了?有人试着将脚伸出去,不无意外的发现脚踝上不知何时多了两条细若游丝的红绳,伸手去触时却又发现这红绳只看得见却摸不到。

    “且先等等吧!”卫瑶卿在狄方行原先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环顾这车马行内的布置道,“没找来帮手之前谁都不准走!”

    ……

    ……

    琅琊王氏六房的堂前已坐了不少人,听得外头脚步声响起,坐在最上首的王老太爷微微抬头:“孙公来了么?”

    六房的孙媳今日发动,族里用惯的稳婆一看不对劲便连忙禀了王老太爷,王老太爷当下便拿了折子让王栩进宫请孙公过来瞧瞧。

    这就是琅琊王氏的权势,等闲人家遇险只能干等,他们却能寻来世间最高明的大夫来抢下这条性命。

    回应他的并不是去宫中请人的王栩,而是管事的声音:“老太爷,卫天师来了!”

    “不是让你不要登门嘛?你来干什么?”王老太爷蹙眉,一抬头就看到了跟在管事身后走进来的女孩子,想了想,叹道,“罢了,你也略懂符医,便进去看看吧!”

    那女孩子脸上的笑容一动未动,如带了张带笑的面具一般径自跟在管事的身后走了过来,然后开口道:“我是前来拜访王栩的。”

    “你怎么回事?”王老太爷看了眼她笑的僵硬的脸道,“笑的这般难看还不如不笑!快些进去看看吧,老夫这孙媳有些险,你帮忙看看,老夫也好安心。”

    女孩子笑容不变:“我是前来拜访王栩的。”

    “王栩去请孙公了,现在不在。”王老太爷眉头都快拧成一朵菊花了,伸手推了推她,“真是一副傻样,快些进去!”

    随着一声“噼里啪啦”物件倒地的声音,焦急等候的堂内凝重的气氛顿变,下一刻一声尖叫撕裂了堂内的凝重。

    “祖父杀人啦!”说话的是别房的小童,极具穿透力的童生响彻了整个大堂。

    堂内哄乱开来,哄乱中只听里间发出了一声尖叫,混合着稳婆“生啦!”的报喜声夹杂其中。

    王老太爷脸上已经没有什么喜色了,一声低喝:“住口!”小童的母亲连忙捂住了小童的嘴巴,他踢了一脚被茶几压翻在地迅速扁下去的纸人道,“是个纸人!”

    在推她的瞬间他就察觉到不对劲了,还没来得及出声,下一刻,那纸人就被压扁在地,茶几上的汤汤水水和糕点泼了纸人一身,看起来整个人都不好了。

    难怪让小童误以为他“杀人”了。

    王老太爷被气的一个趔趄:她玩纸人的手法真是日渐精进,现在还学会说话了啊!可笑管事还将这纸人引了进来,他还对着这纸人说了那么久的话。

    正在气头之上,随着外头急促的脚步声,去请孙公的王栩带着一个太医和一抬担架走了进来。

    “孙公呢?”王老太爷恨恨的瞪了眼地上被压扁的纸人,看向王栩,还未来得及展开的眉头再次拧了起来。

    王栩让抬担架的随从将担架放了下来,指着担架上的稻草人道:“这就是孙公!”王栩无奈的叹了口气,让太医先进去看看六房生孩子的那位夫人,这才对王老太爷道,“孙儿入宫之后,陛下脸色很是难看,已闭城开始寻人了。”

    这一句王老太爷哪还有不明白的?看来孙思景这老家伙又是溜了!

    王栩看了眼堂内神情各异的众人,还有族中的几岁还未懂事的族弟一脸委屈惶惶的模样,立时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倒在一边的茶几汤水、糕点以及一个压扁的“人”。

    王栩走上前,混合着一堆汤水糕点,勉强辨认出压扁的“人”,不禁愕然:“卫六来了?”

    “是啊,还学会说话了。说是前来拜访你的!”王老太爷没好气的说了一句,气的捶胸顿足,“一个扎草人,一个画纸人,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王栩抽了抽嘴角,从周围族人各异的神情中也推测出了几分当时的情形,只觉哭笑不得,不过还是走了过去。深夜拜访,想来是有急事。

    他找了一会儿,找出了一张混合了茶水糕点的纸张,辨认了一番,随即神情凝重了起来,转身对王老太爷道:“祖父,出事了。”

    “看她人不在叫了个纸人来就知道没好事!”王老太爷道,“还知道不找我,找你!你和崔家那小子是不是又掺和进去了?”

    王栩笑了笑,知道很多事都瞒不过祖父,祖父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便正色道:“是我和崔透露给狄方行的消息。他们去了车马行,狄方行不见了,卫六把所有人都扣在了车马行。那个人……一定就在里头!”

第九百四十二章 救命

    狄方行出事了,她可以进宫找陛下为什么要来找他?

    “车马行的消息是我和崔透露给狄方行的。”王诩略一沉凝,道,“难道是因为这个,她才来找我?”

    王老太爷道:“想什么呢?不过是狄方行失踪了,她不敢等罢了。”

    进一趟宫要多久?再调度人手什么的,哪有直接找他来的快?

    两人已经离开了六房的厅堂,王诩跟在王老太爷身后,问王老太爷:“祖父,那我们还去不去?”

    “去呗!”王老太爷脚下一顿,说出了这两个字之后,继续往前走去。

    王诩迟疑:“祖父,这可是直接对上了陈善啊!”

    身为大楚官员,该做之事自然不能马虎,但不该做的事最好也不要碰!尤其今日可是去抄了陈善的探子,这事本与他无关,出手便是多此一举了。

    “真想摘的干干净净就不要将车马行的事情透露给狄方行。”王老太爷道,“眼下她深夜来请你,你若是不去才是不对,毕竟我们的陛下如今还姓李。”

    顿了顿,王老太爷又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慨:“原先看着李氏不行了,却没想到近些时日狄方行走了贵人运,居然立下了大功,她又这种时候醒过来了,如今战场胜负各半,黄定渊适应的不错,陈善想必如今也是十分头疼。”

    鹿死谁手真的不好说。

    “你就放心去吧,为人臣子做为人臣子的本分,谁也说不出个不是来。”王老太爷道,“就是陈善赢了,他日也不能以此事针对你。若是他连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计较,也不要指望他登上大宝了,就是打下来也坐不稳。”

    王诩连声应是。

    “听说这两日陛下对蒋忠泽的事情很是上心,想来是发现了什么……”王老太爷想到那个稻草人,眉心便忍不住一跳,“还让孙思景那个老家伙来为蒋忠泽解毒……”就是找的人不靠谱,孙公溜了。

    “蒋忠泽这一次能不能出来还难说的紧。你那几个上峰本事还不到坐稳一部尚书的时候。”王老太爷思忖了片刻,轻哧了一声,笑了,“她来找你,是麻烦也是个机会。本事不到家却坐在高位,就如李修缘一样迟早要下来的,你今日若是救了狄方行也是大功一件,所以去吧!也不必事事同崔一起,好机会总要自己把握的。”

    王诩了然,应声而去。

    ……

    除了看押住几个伙计的官差,其余屋内所有官差都趴在车马行内一寸一寸的敲着石板,拨动摆件位置搜寻了起来。

    卫瑶卿踩着脚下的石板,翻着桌上的笔洗、砚台等物,却并没有找到什么机关。

    “翻仔细一点。”她坐在狄方行坐着的那张椅子上,神情凝重,额头上的汗早不知出了几层了,她知道这车马行不太对劲,有机关有暗道,此时却不知道这机关暗道在哪里,更不知道先前悄悄启动机关让狄方行“消失”的人是谁?狄方行自己么?就算是狄方行自己误触的机关,却也不可能只发出一声“咿”就消失不见了,更遑论之后并未听到哪里传来狄方行的呼救声。

    狄方行可能那一声之后就不是清醒的状态了。

    卫瑶卿知道越晚找到狄方行越危险,一双微弯的柳眉不自觉的倒竖了起来,多了几分肃杀。

    “卫天师,实在查不出什么来啊!”趴在地上将地上敲了个遍的官差直起身子,叹道。

    回应他的是“哗啦”一声,官差惊讶的回头,这一看却着实吓坏了。

    却见椅子前方的位置塌陷了下去,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黑黝黝的洞口,女孩子捂着脖颈,被飞快的往洞中拖去。显然卫天师的反应要比狄大人要快不少,被扯住的一瞬间,踢到了椅子。

    官差们已经吓呆了,待回应过来顾不得别的,忙一拥而上拉住她。

    那力道大的惊人,他们七八个官差居然根本扯不住什么,一起往洞里拖去。

    被拦在从门外的官差们震惊的看着这一切,有急的再次挥刀砍向铁栏,火星四溅,除却一道浅浅的印子之外什么也没留下。

    女孩子被骤然勒住了脖颈,说不出话来,只死命的踢着那些拉住她的官差,眼见那七八个如葫芦一般挂在她脚下的官差要跟着一同被拖进地洞的一瞬间,她一脚将最上头的那个官差踢了出去。

    一连串的官差如成串的葫芦一般被踢出了洞口,地面迅速合拢。

    不过一眨眼,那地洞宛如吃人一般将女孩子吞没了。

    最上头的那个官差捂着肩膀,顾不得女孩子脚上那一踹的疼痛,迟迟无法回神。

    待到回过神来忙扑向方才吞人的地洞用力敲打着地面,不过可惜敲了半日,再也敲不开来。

    铁栏外的官差们早已看呆了,真真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啊,那地洞开合连个声音都没有,就将人吞噬了。屋内的官差们亲身经历过那样的力道,更是感同身受。尤其最后卫天师那一脚将他们踹出来,可见卫天师本人的身手,就是这样的身手却还挣扎不得被拖了进去。

    待到回过神来,屋内的官差忙拽着那几个伙计过来逼问。

    几个伙计脸色苍白惶惶,不住的磕头,直呼自己不知道。

    仿佛陷入了僵局,僵持间听到外头响起了一阵嘈杂声,却见拨开让人群带人过来的是个年轻官员,有官差认了出来,是吏部的王栩王大人,他身后的那些是吏部的官差。

    这个时候可不是计较是哪部人马的时候,官差们上前喊了一声“王大人”,王栩点了点头,拨开人群,隔着铁栏往屋里看去。

    屋内只有焦急惶惶的官差以及角落里惊慌失措的车马行伙计,正中地上还躺着一个已经死了的男人,看穿着应当是这车马行的老板。

    王栩来回扫了几眼,确定没有看到其中那个本应呆在其中的女孩子时,不解道:“卫天师呢?”

    这一声惊动了屋内正按着伙计脑袋盘问的官差,忙似是寻到了主心骨一般涌了过来:“王大人救命!卫天师被拖进地洞里了!”

第九百四十三章 洞口

    拖进地洞里了?王栩愕然,也没想到一来就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不得已只让他们将方才的事情描述一遍。

    官差点头,说起方才的事情大抵说了一遍。

    王栩听罢便直皱眉:“那地洞怎么打开的?”

    官差摇头。

    “卫天师可有说什么?”

    官差摇头。

    “可发现什么机关了?”

    官差还是摇头。

    一问三不知啊!王栩倒抽了一口冷气,一时有些摸不准是不是又有什么阴阳术士动了手脚,想了想,便招来吏部的官差道:“你们去宫中请阴阳司……不,那太慢了。”想到她没有入宫直接来找了自己,王栩想了想道,“你先去天师道看看,如果裴先生在的话,告诉他这里出事了,让他过来看看。若是人不在便入宫禀报陛下去阴阳司请两个天师来看看。”

    官差应声而去。

    让手下去请人之后,王栩便带着人绕着这车马行走了一圈,里头的人并没有找到打开机关的方法,要么便是不曾寻仔细了,要么便是开机关的方法在外头。

    “外面找过了么?”王栩问那些守在外头的官差。

    官差们点头,道:“早搜过了,但是什么也没发现。”

    王栩沉凝了片刻,伸手指向屋顶:“上面找过了么?”

    官差:“……”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谁会想到去屋顶上面找?

    见官差摇头,王栩一挥手,便见他带来的一队人马的最后抱过来几架竹梯,看样子是早有准备了。

    不仅如此,那几架竹梯旁还跟了两个穿着匠作监官袍的人,有人认出来那是匠作监的董大监,最是擅长做这些机关事物。

    居然连董大监都请来了,不过这对于旁人是难事,但对于琅琊王氏却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有擅长机关运作的匠作监出手,他们并未等多久,便等来了一位匠作监官员的轻呼:“找到了,且将箱笼拿与我!”

    官差将那只份量不轻的箱笼拿到了屋顶之上。

    除却偶尔轻微的敲击声之外,倒也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大阵势,他们在下头守着,看不清屋顶上的情形,只听那匠人叫了一声“好了”,下一刻便见铁栏层层递进的收了回去。

    站在外头的官差一时有些不敢进去,直到那爬上屋顶的匠人扶着竹梯走了下来,道:“放心吧!已扣合住了,不会再落下来了。”

    话音刚落,人便跟着董大监进了车马行。

    目睹了全程,看他们行事举重若轻的就解决了这铁笼,一个官差忍不住感慨道:“果真术业有专攻啊!”这等机关物件还是要匠作监出手才好。

    车马行内的官差提到嗓子眼的心也算是落了一半,忙指着其中一块地面道:“就是这里,方才卫天师就是在这里被吞进去的!”

    王栩看向说话的官差,见他脖子上一道明显的鞋印子,奇道:“你脖子上怎么回事?与那贼人交过手了?”

    官差被这话问的当下脖子脸涨的通红,却还是老老实实的说道:“是卫天师踢的。”

    王栩被这回答噎了一噎,却更觉得奇怪了:“她踢你作甚?”

    官差道:“方才卫天师捂着脖子被拖进去,我们见势不妙,想留下卫天师便抱住了卫天师的腿,挣扎间,卫天师将我等踢了出来。”说罢脸上的神情似乎有些触动,“卫天师以身涉险,却还不忘将我等踢出来,我等,我等……”

    王栩见他眼眶发红,沉默了片刻,道:“捂着脖子应是有东西套在了她的脖子上吧,你们还将她往下拉,是嫌她死的不够快,要勒死她吗?”就如有上吊自杀扣住脖子的人,有人还拽着她的脚往下拽,这能受得了才怪!难怪受不住要将人踢走了。

    这话落下,就连那两个拿着锤子敲敲打打的匠作监大人也忍不住颤了颤,险些笑出来。

    好心帮倒忙便是如此了吧!

    官差们恍然,难怪卫天师如此大的力道要将他们踢出来,这换谁谁不踢?

    摸着脖子的官差更是尴尬了,只得看向董大监他们道:“大监,你们定要快些!已经好久了,尤其是狄大人……”不声不响的等的人怪心焦的。

    董大监抬头看了他一眼,道:“这个急不得,说快也快,说慢也慢……”说着低头拿小锤子敲了两下,指着他让他走到一旁去,道,“你过去些,挡着光了。”

    官差们忙让了开来。

    渐渐的连低语声都没有了,四下寂静,只除了两位匠作监的在那里敲敲打打夹杂着淅淅索索的声音。

    也不知等了多久,外头一阵轻微的嘈杂声响起。

    有人上气不接下气的在外头禀报:“王……王大人,裴先生来了。”

    王栩转身看向跨步走进来的裴宗之,朝他抬了抬手,此时可不是讲究虚礼的时候,便开口直言:“我实在不知会不会有阴阳术士在其中做什么手脚,去宫中请人怕来不及了,便叫人先去寻您。”

    王栩可不傻,旁人遇险裴宗之未必会来,但眼下失踪的是她,他可不信裴宗之会袖手旁观。

    去请人的随从双腿一软的瘫在地上,一副快跑丢了半条命的架势在一旁喘着粗气。

    裴宗之朝他点了点头,环顾四周,看了片刻之后,开口道:“我暂且没有发现阴阳术士出现的痕迹。”

    “那就应当是机关了。”王栩说着指向地洞的位置,道,“就是这里,她是从这里被拉进去的,狄方行……应该也是。”

    裴宗之嗯了一声,蹲了下来,董大监他们此时已经敲出了几条微不可见的裂缝,两人商议了一番,觉得可以了,便起身去外头的箱笼中取锤子。

    才走到箱笼边,随着一阵零乱嘈杂的巨响,脚下地面颤了颤,才拿到锤子的董大监他们回头望去,这一看却被吓了一跳。

    却见方才他们敲打的位置已经被震碎开来,地洞黑黝黝的洞口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王栩隐在袖袍中的手指忍不住颤了颤,他可是亲眼看到裴宗之一只手震碎的地洞洞口,当然其中也有董大监他们的功劳,但见他一抬手,拍碎石板如拍豆腐一般轻飘飘的就有些慑人了。

    旁人说一千道一万,知晓这位身手不凡却远不如亲眼所见来的震撼的。

    王栩稳了稳心神,正想说什么,便见裴宗之往洞口的方向侧了侧耳,而后留了一句“我听到了!”便跳了下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他根本来不及阻止,待到好不容易出声喊了一句“且慢”时,人早不见了踪影。

    地面之上只有一只黑黝黝的洞口,宛如一只吞噬人的凶兽巨口一般对着众人。

第九百四十四章 攻击

    卫瑶卿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如此被动的被人拴住脖子往后拖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就在转瞬之间,脖子上被套上绳索的一瞬间她也总算清楚狄方行是怎么消失的了。如此突然,就连她都来不及反应只来得及踢翻椅子更遑论狄方行。

    她本能的擒住了拴紧自己颈脖的绳索,脚下那群官差虽是好心抱住她的腿,但对于此时脖颈被套牢的自己来说,这无异于谋杀,她耳力极好,清晰的听到一声似是机关扣合的声音,那一刹那身体本能反应的迸发出了巨大的力量,一脚将那几个官差踢了开来,没了官差的制止,露在外头的下半身也随着身后的力道如鲤鱼打挺一般在机关发动的一瞬间被拖入了地洞之中。

    眼前一片黑暗,她心头此时最先冒出的念头竟是还好踢得快,以至于自己还是全的。

    身下似乎是一条长而弯曲的甬道,偶尔能感受到隔着衣袍的石子划过衣袍。没了干扰,这一刻,她的反应反而变得更为敏锐,人也冷静了下来,藏朱砂的空心发簪还握在自己手里,簪尖扁平锐利,就似一柄刀刃。

    她一把拽住扣住自己颈脖的绳索,拉紧一划,颈脖一松,掐住脖子的那股力道不见之后,新鲜的空气涌入鼻间,脑中也越发清明。

    一只手紧紧拽住拖曳自己的绳索,将扣住自己脖子的绳索扯了下来扔了出去,她转了转身子,以侧卧的方式继续向前被拖曳而去。

    一开始,她以为扣住自己脖颈的是个人,后来却发现不对,这力道大的不像个人,而且这样飞快而速度不减,更似是什么机关,毕竟这座车马行之内就密布机关,如今这下头再有什么也不足为奇。

    衣袍上似乎在拖拽途中沾了什么东西,卫瑶卿伸手一摸,熟悉的黏腻感,让她虽然什么都看不见,眼前一片漆黑,却仍有触目惊心的感觉。

    是血迹,还未干透的血迹。是谁的血显而易见。卫瑶卿握着绳索的手下意识的一紧,人也有些发抖。

    不是大片大片的血迹,只是偶尔一处两处,擦伤的可能性更大吧!卫瑶卿的额头析出了一层冷汗。

    才莫名的舒了一口气,一阵强风带着尖利的破风声骤然袭来。

    她下意识的紧紧贴向甬道,一柄刀闪着寒光从头顶飞过,插入甬道的石壁上嗡嗡作响。

    下一刻上半身的借力陡然一送,甬道到头了,她拽着绳索的手一松,整个人没了拖拽,凭借本能的冲力出了甬道,触到地面之上打了个滚。

    而后便听一阵齿轮转动的悉索声,似是绳索被飞快的缠绕收紧了去,随着“砰”一声什么东西撞上墙体的声音,一阵闷哼声响起。

    看来有什么人被机关反弹的力道撞到墙上去了。

    卫瑶卿摸向袖袋中摸到了一只火折子。

    “嚓”一声火折子被擦亮的一瞬间,入目的刺眼刺的她眼泪直流,火折子也不过一刹那的光亮,不过一刹那的亮光对她来说也足够了。

    这是一间四方环壁的石室,正中是一只巨大的齿轮机关,齿轮上缠着的赫然是刚才套住她脖颈的绳索,那绳索处的断痕显然就是她方才的手笔。

    狄方行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胸前微微起伏,想来还活着,只是晕过去了。有个蒙着面的男人那一刹那正被机关的反弹力道甩到了墙面之上。

    亮光也只有一瞬间,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看清情形的一刹那,卫瑶卿本能的反应的就躲向了一旁,事实证明,她的反应再一次救了她,一阵呼啸的风声传来。

    此时她的眼睛已经彻底适应了黑暗,昏暗中隐隐约约看到一只胳膊粗细类似棒槌的事物朝她原来的位置砸去。

    这一砸扑了个空,棒槌与石壁发出了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那人的反应不弱,,一击不中,下一刻便朝她的方向袭来。

    卫瑶卿伸手用那那支珠钗格住棒槌,可惜这也不过挡了一瞬罢了。

    空心的珠钗只适合藏物,却无法抵住这样大的力道。

    是以她的阻挡只让棒槌的力道缓冲了不少,却并不足以挡住,在珠钗断裂的一瞬间,她果断松开了手,强大的力道击在了她的头顶上方,击落了不少碎石。

    卫瑶卿一翻身再次滚出了凶手的袭击范围,不过两人一瞬间距离极近的照面也让她看清了凶手的样子,不,准确的说是蒙着面露出的一双眼睛。这双眼睛让卫瑶卿只觉得有几分眼熟。

    但此时却不容她细想,那凶手挥舞着棒槌继续朝她砸来。

    这么几个来回,卫瑶卿已经摸清楚了凶手的实力。似乎天生力道不弱,但却只是凭借一身蛮力,亦或者再加上不弱的反应与头脑行事。

    他并没有学过武功,或者说即便学过武功却也不怎么高明,但因这样迅捷的反应与头脑再加上天生的神力,一时间竟将她逼的腾不开手做别的事情。

    一寸短一寸险,更遑论她如今没有利器在手,那人虽然不会武功,但招招往她脑袋上撞去,一个不留神就随时有可能被击到的危险。

    卫瑶卿可不敢顶着被击中脑袋的可能性去做些什么,挨一下重则殒命变傻,轻则失忆什么的……

    脑中灵光一闪而过,她开口惊呼出一个名字:“蒋忠泽!”

    其实明确的说更可能是蒋忠泽的孪生兄弟,但她委实不知道这个人的姓名,开口便本能的喊出了与他最为相关的一个名字。

    棒槌的速度有一瞬间的停滞,下一刻,便是更猛烈的攻击。

    一阵轻微的响声自头顶上方传来,她开口大呼救命。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那棒槌的狼牙之上发出幽幽的蓝光,以她的经验,多半是淬了毒,以至于她实在不敢用手却接触那些狼牙,否则又何以会被逼到如此境地?

    可惜她今日身上并没有带什么利器,否则早将此人制住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再一次躲开棒槌的那一瞬间,卫瑶卿扯下自己的衣角一摆,正要包着手迎上去,却见棒槌的攻势陡然停在了半空中。

    下一刻,夜明珠冷冽的亮光照亮了整个石室。

第九百四十万章 塌陷

    先前棒槌惊起的寒风方才退去,卫瑶卿头皮仍有些发麻,却顾不得自己,看向了此时被如切萝卜一般拦腰一断的棒槌。

    是裴宗之。他手里拿着一柄匕首,将棒槌如切萝卜一般切断的正是他手里那柄看似平平无奇的匕首。

    看到他出现,一直紧绷的心弦一松,卫瑶卿松了口气。正要站起来,却忽觉脚下地面一软,整个人陡然往下一陷。

    她今天一定跟“塌陷”“地洞”扯不开关系,这一刻卫瑶卿心道。

    伸手想要借力却发现着塌陷的地方比她想象的还要大,整个石室的地面大片大片的往下陷去。

    她当然不会怕这样的陷落,只是轻功也需要借力,而她找不到借力,只得整个人顺着塌陷向下落去。

    一节绳索陡然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之中,她下意识的拉住了绳索,下一刻便被一道大力扯到了裴宗之身边,狄方行此时就躺在他们的脚下,而那个看似狡猾的凶手却无视了裴宗之扔过去的绳索,自暴自弃一般滚了下去,利器穿透肉体的声音噗噗响起。

    卫瑶卿手指忍不住颤了颤,看向此时的石室。

    除了他们现在所站的巧巧容纳两三个人的地方之外,就连狄方行也有小半身体漏在了外头。

    其余地面都已塌陷了下去,里面是一根根倒立泛着冷冽寒光的铁刺,铁刺的尖头不意外的淬了毒。

    那个蒙着面的凶手此时身体已被这些铁刺贯穿,伤口涌出的血呈大片大片乌黑的色泽。

    就是不涂毒,人也没救了,更遑论还有毒?

    那凶手身体颤了颤,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双目亮的惊人,他慢慢伸手扯开了自己的罩面,一张四十上下,五官平和普通,一双眸子却亮的惊人的脸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这张脸看的卫瑶卿和裴宗之夜忍不住神情一凝蒋忠泽的脸。

    一切似乎应证了她的猜测,如果宫中还有一个的话,两人放在一起,想必会更直观。

    “你……你就是那个蒋忠泽的兄弟?”不知什么时候,躺在地上昏迷了许久的狄方行竟醒了过来,他坐了起来,看向那张脸,满脸的不可置信。

    那人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他们缓缓闭上了眼睛。

    “该死!”狄方行坐在地上骂了一声,也不知是在骂自己还是在骂那个凶手,并没有半点凶手伏法之后的兴奋,反而心情不佳。骂骂咧咧了两句之后,借着夜明珠冷冽的寒光看向墙壁上被棒槌凿出的痕迹,其中一块凹陷下去的机关把手漏了出来,显然地面的塌陷应当与这机关有关。

    “这车马行倒是厉害啊!”狄方行一声冷笑,道,“处处是机关,还真是费心了。”

    他只受了些擦伤,是以此时还好,骂了两句之后,才看到一旁的女孩子,衣衫凌乱披头散发的站在那里,她似乎经历了一番激烈搏斗之后有些累,整个人正靠在一旁的裴宗之身上。

    “狼牙之上有毒,你没沾到吧!”裴宗之低头问她。

    卫瑶卿摇头:“若非怕沾上毒,我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往后出门莫忘了带它。”裴宗之将方才砍断棒槌的匕首塞到她手里,卫瑶卿收了起来,才看向狄方行,问道:“狄大人没事吧?”

    狄方行扯了扯嘴角,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牙有点酸,干巴巴的回了一句:“没……没事,多谢卫天师出手相救。”

    卫瑶卿点了点头,神情疲倦:“那剩下的事情且先交给你了,我明日会进宫找你。”

    狄方行忙应了下来。他当然听得懂卫天师的意思:瑶光殿里还躺了一个,这件事当然还没有完。

    “我送你回去吧!”裴宗之目光在她脖颈上的红痕处停顿了一刻,再次出声道,说着手一环揽上女孩子的腰。

    正要动身的那一刹那,狄方行本能的扑了上去,抱住了裴宗之的腿,见他低头望来,这才讪讪的松开手道:“裴先生,卫天师身手不凡,自己上的去。”

    卫天师又不是什么弱女子,你需要带着的是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而不是卫天师,狄方行暗忖。

    其实若非考虑到卫天师是个女子,男女授受不亲,他宁愿去求卫天师。

    裴宗之沉默了下来,看着他迟迟不语。

    正在此时,有人的声音自甬道上方传来:“裴先生,可要我等放绳索下来?”

    裴宗之转身看向狄方行,道:“你自己抓绳子上去吧!我们先走一步了。”

    这次可再没等到狄方行扑上来,他们自己走了。

    狄方行欲哭无泪,只得抓住绳索自己爬向甬道。

    等磕磕绊绊爬回地面时,已经快子时了。

    看到王诩时,狄方行怔了一怔,待回过神来忙抬手道谢,而后环顾四周,奇道:“卫天师他们呢?”

    王诩闻言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道:“早走了,卫天师受了伤,裴先生同她去药铺抓药去了。”

    狄方行嘴角抽了抽嘀咕了一句:“又不曾破皮,这抓什么药?再耽搁一会儿都好了吧!”

    王诩斜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她不受伤是她的本事,但她确实受到了危险。”

    狄方行道:“这我当然知道,不过抓药不是多此一举么?”

    “怎么能叫多此一举?她心里高兴便是了。”王诩拿折扇敲了敲狄方行的肩膀,从袖中掏出一只白玉瓷瓶递了过去,“宫中贡品,治擦伤的,狄大人要不要?”

    狄方行忙接了过去:“当然要。”一副分外受用的样子。

    王诩见状哈哈大笑着站了起来,掩嘴打了个哈欠,道:“如此下官便告辞了。”

    狄方行点了点头,心里也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王诩当然不是平白过来做好事的,这件事的功他是要的。

    狄方行叹了两句“后生可畏”之后便让人准备准备将石室中的人弄出来。

    忙活一晚,总也不算白忙活一场,双生也好、两个人也罢,这两个人摆在眼前就代表了一切。

    事实胜于雄辩啊!狄方行心头熨帖不已,此时也顾不得疲累,准备明日一早就进宫面见陛下,这件事总算是要结束了。

第九百四十六章 孙公(4k字)

    晨光熹微,虽未入夏,但这段时日天气古怪的很,早上亮的一向很早,不比往年盛夏晚。枣糕从被窝中醒来,洗漱完毕之后就去了厨房。

    进大厨房的时候正碰上了长房夫人小周氏身边的嬷嬷同大小姐卫瑶宛身边的丫鬟。

    枣糕上前打了个招呼。

    那嬷嬷同丫鬟原本正在说话,见她过来,立时朝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大夫人同大小姐起的也这般早吗?”枣糕一开口便说了句决计错不了的搭讪话头。

    嬷嬷与丫鬟点头道:“今日大夫人与大小姐要外出赴宴,得了老夫人的首肯,难得出去一回,出门这种难事总要准备准备。”

    枣糕随口嘀咕了一声:“出门算什么难事,我家小姐日日出门呢!”

    那嬷嬷与丫鬟闻言便“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够了,才道:“这卫家哪个有六小姐这般自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跟个客人似的。”

    原本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那嬷嬷与丫鬟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六小姐是卫家正经嫡出的小姐又不是什么寄人篱下的,更遑论六小姐与旁的小姐不同,从未听说过为难什么下人,可见是个宽厚的主。这个玩笑也不算什么。

    枣糕初始也不觉得有什么,闻言跟着哈哈笑了两声,突然“咦”了一声,皱起了眉头,瞪了她们一眼,道:“你们说什么呢?我家小姐可是正经主子,同寄人篱下有什么关系?”

    “开个玩笑罢了,枣糕,你今日怎么了?”那嬷嬷与丫鬟不解,可从未听说六小姐是什么心思敏感的主,枣糕这丫头也不是个计较的,怎么今日突然发起火来了?这玩笑开不得么?

    枣糕也觉得自己不太对劲,忙以一句“今日没睡醒便爬了起来,心情不大好”搪塞了过去。

    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那样再寻常不过的一句玩笑,却让她生出了很不舒服的感觉。这卫家上下女眷中的每一个人,不管出门还是做什么都需要报备,偏她家小姐什么都不需要。或许大家都会说小姐同旁的女眷不同,自然不能等同而语,她也是这么觉得的,可此时听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有些刺耳。

    她不知道哪里不对,一家上下自然是对小姐好的,好的就差将人供起来一般,却不似对女儿的好,更像是一种敬畏的好。枣糕眼神怔怔的,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从一个只考虑吃饱肚子的丫鬟变成了如今这样会想这些心思的人,只是突然生出了这样一种感觉。这感觉让人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怔忪在原地也不知呆了多久,直到厨房大娘将早饭塞到她手里,叫了她一声:“枣糕,你这丫头,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一大早也不知发什么呆,同你说话也不回应。”

    “哦。”枣糕应了一声回过神来,长房的嬷嬷和丫鬟已经走了,她暗自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将这乱七八糟的念头甩了出去,走出了房门。

    算了,不想这些了,她端着早饭去院中寻卫瑶卿。才一踏进院门便见房门已经开了,小姐起的一向早,比她们这些下人起的都早。

    进门的时候,看到自家小姐对着铜镜扬着脖子微微晃着,她走了过去,看了好一会儿,也未在那截白皙的脖颈上看到什么,不由奇道:“小姐是被蚊虫叮咬了么?药膏在抽屉里。”

    “没有。”卫瑶卿摸了摸脖子,感慨道,“好的真快!”说罢拿起手边的白玉药瓶,脸上的笑容一闪而过,看了看便收了起来。

    枣糕见她发髻已经挽好,便问:“小姐今日要出门么?”

    卫瑶卿点了点头,起身:“今日要进宫。”

    枣糕会意,去一旁的衣柜中取来最上首的那套阴阳司官袍,放在绣桌上,搭了把手帮她换上,这才看着有些宽大的衣袍蹙眉:“总觉得不太合身了。”

    “也穿不了几日了。”卫瑶卿说着回到桌边,匆匆吃罢早饭便出门了。

    枣糕站在门口,目送着她离开,此时晨光落到小姐的背影之上,这样宽大略不合身的衣袍穿在身上不知为什么有种古怪的寂寞萧索之感。

    小姐是要入宫了,做大事的人自然同一般的女子不一样。枣糕站在门口发了一会儿呆,莫名的想到了先前看过的一句诗句“高处不胜寒”,她识得字不算太多,学的更少,却每学的一句小姐都会告诉她什么意思。

    这句话似乎用在小姐身上并不合适,可不知为什么有时她又觉得莫名的合适。

    入宫时正赶上朝臣入宫准备早朝的时候,路上遇到了卫同知,卫瑶卿站在远处,俯身向他行了个礼:“伯父。”

    卫同知朝她点了点头,温和的笑道:“去见陛下吗?”

    卫瑶卿嗯了一声,道:“还有些事情未曾收尾。”

    “你辛苦了。”卫同知感慨了一声,“阴阳司的重担如今都落在你的身上,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你可以说。”

    卫瑶卿再次点头应是。

    卫同知这才指了指前方百官行进的方向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便先过去了。”

    卫瑶卿道了一声“好”之后,让了开来,目送卫同知离开的背影,才收回目光,便听到一声熟悉的轻咳声,她连忙退到一旁,距离那轻咳的人四五步远之后,才唤了一声:“司空大人。”

    真是好个避嫌!王老太爷冷哼了一声,道:“昨日怎的没见你如此避嫌?王栩与你说了没有,昨日你与孙公一个剪纸人一个扎草人,老夫真是要被你们这两个活宝活活气死了。”

    “老太爷声如洪钟,再活个十年八载也没什么问题。”卫瑶卿抬头,对上吹起胡子瞪眼看她的王老太爷,眼中多了几分笑意,“王栩说过了。放心,孙公嘛,我改日就将他找出来同您赔罪,您放宽心就是。”

    “那老不羞一跑你能找得到才怪?”王老太爷翻了个白眼。

    卫瑶卿脸上笑容愈盛:“往日怕是找不到的,但这一回我还真能给您找出来。”

    虽然语气似是开玩笑,但王老太爷以自己与她“多年的交情”,却知晓她一般不会用这种语气来说笑,越是声音平静,即便听起来的话语再不可能,却往往都是真的。

    “好,老夫拭目以待!”王老太爷冷哼了一声,斜睨了他一眼,语气微妙,“你与狄方行这一回真是不声不响立了好大一个功啊!”

    准确的说,是自她醒来之后,李修缘被杀一事就有了莫大的进展,当然这些都是狄方行昨日透露给王栩的,这样离奇古怪之事简直超过了他的想象,也不知晓她是怎么想到的。

    “运气罢了。”卫瑶卿脸上笑容未变,指向行进的百官人群道,“老太爷还在这里与我说话么?也不怕早朝迟了?”

    “还差一刻呢!不急!”王老太爷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却看向前头的方向,“你与卫家老大还真是客气啊!”

    不管辈分还是官位,王老太爷喊一声“卫家老大”都不算出格,想来方才她与卫同知说话,王老太爷就在一旁听着。

    “王老太爷,您什么时候也学人听壁角了?”女孩子依旧口角伶俐的回怼。

    王老太爷那张脸皮也不是盖的,眼皮一番,道:“老夫是光明正大的听,你二人声音这么大这么客气的寒暄谁听不到?”

    “客气不好么?”女孩子笑道,“一家人嘛!和睦相处。”

    “还真是和睦!”王老太爷说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一哂,“就你这样的,一般人还真受不住,也难为卫家了。”

    女孩子神情未变,站在原地笑看着他:“那我少去骚扰骚扰他们,未免让他们担心,便多来骚扰骚扰您吧!”

    王老太爷脸上的神情一僵,想起昨天晚上那一出,狠狠剐了她一眼,拂袖走了,走出很远还能听到女孩子的轻笑声。他眼角抽了抽:小辈之中,这女孩子的气量其实还真不小,只要不触及她底限,一切都好说。就如他那般说话,一般的小辈怕早哭鼻子了,就她还能笑得出来……呸,这哪是气量,这就是脸皮厚!

    这般一想,王老太爷脚下加快,向前走去。

    ……

    ……

    此时金銮殿内正在行早朝,卫瑶卿和狄方行一站一坐,看着眼前并排躺着相隔并未多远的两个人,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亲眼所见啊!两个蒋忠泽出现在了眼前,确实也肯定了他们的猜测。

    狄方行忍不住感慨,看向这两张连高矮胖瘦都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又是吃惊又是唏嘘。

    这个天虽热,但用了冰块,以至于这尸体也不至于发出阵阵的恶臭。

    “我是看不出来这两个人有什么变化。”狄方行再次低头瞅了片刻,抬头看向卫瑶卿,“若非这个人死了,身上开始有了变化,活着的时候真的一模一样啊!”

    “活着的时候是一样,现在死了一个,不会再一样了。”卫瑶卿说着低头看向那躺着的两个人道,“可以将活着的这个弄醒了。”

    “太医已经接手了,只是也不知道需要多久。”狄方行有些发愁,“怕就是醒来,蒋忠泽又是不记得了。”

    他可没有忘记这个人有失忆症。

    “偏在这节骨眼上,孙公溜了,真真是可恨!”说着没等她回应,狄方行又嘀咕了一句,愁眉不展。

    卫瑶卿只低头看着那两个人,眉眼抬也未抬一下:“昨天我让你带走的那个老大夫,你把他提进宫来。”

    “昨天?”狄方行一怔,回想了片刻之后记了起来,“那个‘没救了,埋了吧’的庸医?”

    卫瑶卿点头。

    “卫天师,你不要说笑!”狄方行正色看向她,道,“病急乱投医也不是这么个投法的,那个昨天连救个坠马的都不行,此等庸医弄进来,你是要送了蒋忠泽的性命不成?”

    卫瑶卿抬起头来,看向他,正色道:“他就是孙公。”

    开什么玩笑?自从跟卫天师呆了几日之后,他已经习惯了卫天师时常开口的一惊一乍,可乍闻这一句还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他怎么可能是孙公?且不说这相貌完全不同,就说这医术,治个坠马的少年人,对孙公来说不过抬抬手指的事,怎么可能是这个庸医?”狄方行说罢便连连摇头,“不可能!”

    “我说的话几时骗过你?”卫瑶卿神情未变,“你多派些人过去,莫让他溜了,尽管弄进来便是。记着莫要与他多话,不必理会是死是疯是伤,反正都是装的。你尽管弄过来,我会让他好好医治的。”

    狄方行:“……”

    见她神情委实笃定,这番着实不似作假,狄方行沉默了片刻,问她:“卫天师,你何以敢肯定这个庸医就是孙公?再者说来,医者父母心,若他真是孙公,又怎会让人将那少年人埋了?”

    “你见孙公几时有过父母心了?他是药王只是符医之道上技可通神罢了,与人品不相干。这些年,他见死不救的事情可没少干过!”卫瑶卿道,“他只是喜欢研究医理而已。让他医治去求他,不如给他出几个难题来的更有用。”

    狄方行听的一阵沉默,一个孙公,一个卫天师,忽然觉得一个鸡贼至斯的孙公还真需要一个应付手段如此冷眼无情的卫天师来对付。

    “记着我的话,让人莫要理他,直接把人带进来就是了。至于如何肯定,那老者的身形高矮胖瘦都与孙公别无二致,再说相貌,此人与孙公五官有几分相似,可以通过最浅显的易容术做到。除去脸上那些易容事物,怎么看怎么都与孙公有几分相似。”卫瑶卿说道,“最关键的是如此嚣张跋扈又难缠的态度,除了孙公也没第二个人了。”

    狄方行听罢转身便吩咐了下去:最后这一句还真没说错,这态度估摸着也没第二个大夫敢如此了。

    “其实他会如此,也不难推测。”卫瑶卿道,“从宫中逃出来,陛下势必大发雷霆,大肆寻找,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没有什么比京城更好的藏身之处了。至于京城之中,有哪里比得上牢房跟更适合躲藏的?你找人会去牢狱中找么?”

    就似抓嫌犯,若无特殊情况,是不会去牢中大肆搜寻的。

    虽说卫天师的想法有些不同于常人,但狄方行深觉:真是太有道理了。至于是不是孙公,人带过来就知道了。她的想法看似天马行空,但却并非胡思乱想,而是有迹可循,就如蒋忠泽,既然连蒋忠泽双生都猜得到,那么再来一个躲藏在牢狱中的孙公也不足为奇了。

第九百四十七章 带人

    大理寺的大牢之内,两个狱卒正蹲在其中一间牢房外认真的听着牢中人说话。

    “你是不是近日夜里梦多觉少,虚汗连连,食欲不振?”牢中关押之人还未换上囚服,是以还是关进来时的那一套装扮,此时这老大夫正摇头晃脑手里抓了一只烧鸡往嘴里送,吃的满口流油背对着他们,闭着眼睛说着话。

    被提到的那个狱卒连连点头,插在人中处的一根银针因着他上下晃动的脑袋也跟着起伏晃动。看起来很有几分可笑。

    “家里婆娘喜欢不?生的漂亮不?”老大夫一边啃着鸡腿一边问。

    那狱卒闻言却“呸”了一口,而后无奈道:“婆娘是老父在时压着头取得,生的真是诶……晚上出去乱走,都不用担心有人会对她不利!阿景大夫,是不是因婆娘生的太丑,我郁结在心才会如此?你给个方子与我,我这就回去休了那婆娘!”

    闭着眼睛的大夫闻言倒是睁开了眼睛,斜眼看了他一眼:“你想的倒美,往后记得好好待你婆娘,要对你婆娘守身如玉,记得么?”

    “这怎么行?”方才还对老大夫言听计从的狱卒此时倒是不乐意了,声音也一下子扬了起来,“我看都不想看她,怎么还要对她守身如玉?总对着她叫我怎的还吃得下饭?”

    “瞎矫情!就你这德行,你婆娘也就是吃了相貌的亏才看得上你!”老大夫冷哼一声,“还看着她吃不下饭?老夫告诉你,你这就是嫖得多了!往后少出去乱晃,修身养性的就好了。”

    “你这庸医懂个屁!”狱卒更是不乐意了,前一刻还大夫长大夫短的,眼下一眨眼就变成庸医了。

    “说我不懂?”老大夫睁开眼睛冷笑着看着他,“我不懂这天底下就没有几个大夫懂得了!”

    他说着拿沾满油星的手一指,指向他的额头,狱卒本想躲开,却没想到他这随手一指似慢切快,不管怎么都躲不过去,结结实实的脸上沾了半脸的油。

    “看你眉心赤红、眼底发黑,瞳色浑浊便知你是个重欲之人,直白点说就是个好色之徒。对着稍微有点姿色的哪还把持的住?还是守着自己婆娘好好过日子吧!你要实在觉得难捱也行。”老大夫啃完了鸡腿上最后一点肉沫,将骨头塞入他的手里道,“趁早留个后,然后老夫替你一刀解决了你的孽根,保证手起刀落,断的干干净净,你还没觉得疼,就昏过去了,往后也定不会留下什么后患……”

    若说前面的还能忍,后头的却是怎么也忍不住了,狱卒听的怒火中烧,满脸通红的跳起来,揪住那老大夫的衣领,一拳头就要挥下去。

    一旁看了半天笑话的狱卒回过神来,忙要阻止,却根本不是盛怒之下的同僚的对手,一记吃痛被甩到了一旁的牢门之上。

    后背痛的他痛呼了一声,正要张口开骂,却被人压住了肩膀,再一抬头看到狱卒首领朝他摇了摇头,身后是一群神情古怪微妙的官差。

    看这神情,想来方才的一幕他们也是看的清清楚楚。

    这老大夫一张嘴还真够毒的,就是那狱卒人品不怎么样,遇到这么一张利嘴,也怪不得他要跳起来打人了。

    “住手!”毒是毒,但这时候可千万不能让他将这老大夫打了。

    一声呵斥外加官差的涌入,制止了那个就要暴起打人的狱卒。

    老大夫往后退了两步,警惕的看着他们:“你们要干什么?”

    “带走!”为首的官差可没忘记他接到的命令,没有与他多话,一声令下,让人打开牢门进来拿人。

    “你们干什么?”老大夫神色慌张不已,“老夫又不曾治死人,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官差根本不理会他,上来就要揪住他的胳膊。

    老大夫大叫一声向后躺去:“哎呀,官差打人啦!”

    这人年纪虽大,声音却不小,这一嗓子嚷的的,让不少别的牢中关押的犯人都往这边看来。

    这倒是提醒了官差,这人嗓门这么大,在大理寺还好,若是出了门,一路嚷嚷的那还了得?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大理寺做了什么事呢!

    这般一想,官差当机立断,开口道:“将他嘴堵了。”

    几个官差忙找了块白布揉成一团塞进他口中。

    听那老大夫挣扎了两下,“呜呜”的叫了几声,官差这才松了一口气。

    下一刻,却听架着那老大夫的官差惊呼了一声“不好”,而后便见那老大夫两眼一翻,直挺挺的仰了下去。

    “这大夫好似昏过去了。”架着人的官差叫了一声,一旁守着的官差怔了怔,忽然觉得不太对劲,上前伸手抵在他的鼻间探了探,这一探当即就吓的面如土色。

    “大……大人,没气了。”

    官差首领听的眉心之发跳,真的让大人料中了!真不知该说这老大夫和宫里的大人哪边更狡诈一些。

    “死了也抬进去。”他转身下令,“将人绑牢了,免得路上‘诈尸’,将人带进宫就是了,卫天师会让他还阳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说这句时,好似看到那老大夫的‘遗体’眼皮跳了跳,再定睛望去,还是那副直挺挺的“死样”,探了探,鼻息仍然全无。

    官差退到一旁,看着人拿来麻绳将那老大夫里三层外三层的捆成一个粽子,这才抬着人往宫里走去。

    ……

    ……

    等人最是心焦,狄方行喝完一盏茶,跑了两回恭房,既未等来下朝归来的陛下,也没有等来带着昨日那个庸医进宫的手下。

    这一趟恭房跑完回来,看到一直坐在椅子上的卫天师大抵也是等急了,竟离了座椅,走到那具尸体身边,抓着那人的手在看。

    “卫天师,你在看什么?”

    卫瑶卿抬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但眉心却拧在了一起,并未说什么。

    狄方行不知她抓着那尸体的手做什么,正要继续发问,一阵嘈杂声自身后传来,他转身望去,却见他的手下抬着个绑的同粽子一般的人向这边过来了。

    看那绑的和粽子一样的人,狄方行便忍不住嘴角抽搐:卫天师还真没说错,这个老大夫看来还真不老实。

第九百四十八章 复生

    “怎么回事?”狄方行站在门口,等到手下抬着人走到他跟前时开口问出了声,一眼瞥到闭目一动不动的那个庸医,忍不住再次加了一句,“死了还是活的?”

    “他口中嚷个不停,属下担心他乱喊引来非议,便叫人堵了他的嘴。”官差说着抬眼看了看狄方行脸上的神情。

    见狄方行点头一副赞同的样子,这才继续说了下去:“才堵了他的嘴,他就直挺挺的躺了下去,属下谨记大人的教诲,没有理会此人,将人绑牢了送了进来。”

    狄方行赞许的看了他一眼,道:“你做的很好。”

    那官差脸上挤出了一个略有几分干涩的笑容,道:“只是这个人没有鼻息了……”

    “死了?”狄方行一时情急之下,声音很有几分尖锐,脸上方才的赞许早不见了影子,额头上也冒出了一头的冷汗,一转身连忙开口喊那边站着的卫瑶卿,“卫天师,你快来瞧瞧,他死了。”

    “是么?我来看看。”卫瑶卿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只布包走了过来,道,“把人放下,堵住窗户门口。”

    官差应声,不过片刻便将这屋子四面围的水泄不通。

    卫瑶卿这才蹲了下去,伸出一只手指,如同试探一般在那庸医的脸上划了划。

    狄方行紧张地跟着她蹲了下去,问道:“怎么样了?”

    “碰瓷吧!”卫瑶卿一声嗤笑,伸手从布包中取出一只小瓷罐,那巾子沾了些小瓷罐中的水擦了上去。而后便见那庸医的脸放佛被水冲洗过的还未干透的脸谱一般,“五官”扭曲开来。

    狄方行在一旁看的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庸医的脸。

    直到那庸医脸上的药水被擦洗干净,露出了一张熟悉却又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尊容孙公。

    卫天师又猜对了!

    狄方行双目发亮的朝她望来,这一刻对她的信任简直到了顶峰。

    “那现在怎么弄醒孙公?”狄方行问她。

    卫瑶卿笑了笑,脉息、鼻息、颈息都探了一遍,三息全无,跟死了没什么两样了。

    “术业有专攻,其实我也不知道。”卫瑶卿摊手,“孙公出手死遁,等闲大夫也看不出什么来的。”

    “那怎么办?”狄方行急急问她,“总不能一直如此吧!再者说来,孙公也这个年纪了,万一……万一真的……那怎么办?”

    “你可不要乱说话,仔细孙公虽然不能醒不能动,但能听到我们说话呢!”卫瑶卿说着笑着将布包收了起来,摸了摸下巴想道,“想看是不是真的死了也简单,看他会不会像那具尸体一样就知道了。”

    人死后是会有变化的,譬如僵硬、尸斑等等,自然与活人不一样。

    这话还真够毒的……狄方行听的瞠目结舌,这一刻深深的怀疑卫天师是不是想用激将法将孙公激的活过来。

    可惜的是,孙公还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女孩子垂下眼睑,低头在他身上摸索了起来。

    狄方行却有些发愁:“就算孙公没死,这么一折腾,陛下可是大发雷霆,会不会因此迁怒孙公?”

    “这哪是迁怒?这就是孙公本人惹怒的陛下啊!”卫瑶卿头也不抬,继续摸索着,“陛下当然生气,但再生气也不能拿他如何,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往后之事,留下孙公总比弄死他要好得多了。孙公可不傻,知道再怎么样,自己这一手技可通神也能保证自己的性命!除非有人可以取代孙公,但目前并未听说过有这样的人。”

    孙公如此胆大嚣张说到底就是吃准了自己无可替代才有这样的底气。卫瑶卿唇角翘了翘:这哪是傻,这分明是太精了好不好!

    “这倒是。”一旁的狄方行听的连连点头,深以为然,“非但如此,陛下还不能对他怎么样,毕竟还需要孙公这一双妙手啊!”

    “需要手又不需要脚!”卫瑶卿伸手戳了戳孙公的脸皮,“下回孙公再乱跑,我会提醒陛下的。”

    她说这话时语气带笑,放佛开玩笑一般,却让狄方行听的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孙公是个麻烦,让人头疼无解,可卫天师如此轻易的就抓回了孙公,分明是个比孙公还麻烦的存在吧!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恶人还需恶人磨,一物降一物?

    躺在那里的孙公仍然一动不动,同一般“尸体”别无二致。

    卫瑶卿却抓着他的手停了下来,手指在他手上探了几处之后,忽然捏住其中一处,而后用指甲一划。

    就这么轻轻一划,便将那皮肤划破了,但皮肤划破却并未流血。

    狄方行低头看的很是认真,此时也看明白了,这想来又是“易容”的一种,那应该不是真正的皮肤。

    从“皮肤”中取出一颗黑色的药丸还有一根银针,卫瑶卿想了想,将药丸塞入了孙公的口中,熟练的伸手拍了拍他的下巴,一个助力,便让孙公吞了进去,而后银针落在了他的人中之上。

    下一刻,便只听一声惨叫声,绑的同粽子一般的孙公跳起来的瞬间又倒了下去,整个人在地上“蠕动”了两下,双目圆睁,牙齿咯咯作响的看向她。

    “孙公,您死而复生啦!”女孩子笑眯眯的看着他,伸手拽住将他绑住的麻绳绳结道,“我救活您了!您这条命少说也值千金吧!我可不是做好事的主。”

    “我呸!”孙公人中处的银针晃了晃,被他吹着腮帮子,一记用力顶了出来,而后开口骂道,“好你个姓卫的臭丫头,老夫与你无冤无仇,你何苦要如此对付老夫?老夫当年还真是瞎了眼,本看你天赋不错还想收你来着,你就是如此对我来着的?”

    “孙公莫生气!”卫瑶卿笑着替他解开了绳索道,“所以千金我就不要了,但蒋忠泽的事情您可不能逃,这件事事关重大,就如我所言,您这么逃下去,惹急了陛下,陛下总有办法留住您的!”

    譬如她刚刚说的那个办法。

    “你……”孙公一闭眼,开口就要骂。

    不得不说,难怪这孙公会与王老太爷交情不错,这两个人在某些方面是出奇的相似,可见人以群分是有一定道理的。不过,对付王老太爷这样的人,她有经验。

    “陛下那里我替您拦下,定然不会让陛下降罪于您。”女孩子笑着伸手指向不远处并排排列的两具尸体,“留您下来也是为了您好,您看了那个一定会感兴趣的!”

第九百四十九章 失忆症(4K字)

    一个死人一个活人有什么好看的?

    孙公冷哼了一声,却耐不住好奇,一眼瞥了过去,这一看却也愣了一愣:“两个蒋忠泽?”

    “孪生兄弟罢了。”卫瑶卿说着向那边走去,道,“其中一个有失忆症。”

    “失忆症啊!”孙公转身欲走的身形僵住了,忍不住回过神来,“什么失忆症?就普通的那种么?”

    “自然不是普通的。而是每隔一段时日,记忆就会忘却一次的那种。”卫瑶卿在活的那个身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勾了勾手指,“孙公,来瞧瞧呀!这可少见的很!”

    “你当喊阿猫阿狗呢啊!”见她勾手指的动作,孙公翻了个白眼,脚下却忍不住走了过去,走到活的那个身旁忍不住低头摸了摸他的头,按了几处穴位之后,问她,“真的假的?这个人患有失忆症?”

    “蒋忠泽患有失忆症。”卫瑶卿点头确认道。

    孙公哼了一声,踢了踢她的凳子:“你起来,将凳子让给老夫!”

    卫瑶卿顺从的站了起来,走向一旁,经过那具尸体时却忍不住蹙起了眉头,伸手掩了掩口鼻:“好臭啊!”

    “昨晚死的吧!”孙公瞟了一眼那句尸体道,“没用冰保存么?这臭的还挺奇怪的,不似一般的尸臭。”

    “用了不少呢!”卫瑶卿随口回了一句,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微微弯下身,嗅了嗅道,“他应当许久未洗澡了,昨晚活着时也有这个味道,只是当时离得远不大明显。”

    蒋忠泽见他二人说的起劲,倒也怔住了,忍不住跟着上前嗅了嗅,却什么也未闻到,不禁讪讪道:“两位鼻子还真灵!我什么都闻不出来。”比狗鼻子还灵!

    卫瑶卿瞟了他一眼,道:“酸臭味。叫个人给他换身衣裳吧!他这副样子,一会儿陛下来了瞧到,怕是有碍观瞻,会引来圣心不悦。”

    这个人怎么死的,他们都知道,所以也就不劳烦仵作验尸了,当然这破衣裳也可以换掉了。狄方行道了声“还是卫天师心细”便叫人进来替他换衣裳。

    对于换衣裳时,卫天师不避嫌他也早习惯了,两个官差三下五除二的将此人的外裳出去,露出里头的中衣,而后却发现中衣上正胸膛的位置少了好大一块布。

    狄方行自然也注意到了,不由上前拿手比了比,发现还不小,四四方方的空了一块,不禁奇道:“怎会少了一块?昨晚打斗时扯下的么?”

    卫瑶卿正想说话,便听一旁的孙公翻了个白眼,道:“狄方行,你今日怎的尽说蠢话?你打斗时就算扯下衣裳,能越过外裳撕下中衣?”所以自然不可能是打斗时扯下的。

    孙公翻了个眼皮:“没准是行风流之事被扯下的?”

    狄方行闹了个脸红,此时听闻孙公这一句,忙辩驳道:“那也不会扯下如此四四方方的一块吧!”

    “老夫就开个玩笑而已,又不是查案子的。”孙公哼了一声道,“这是你的事,与老夫无关!”

    孙公查验过一番蒋忠泽的状况,再次收回了手,眼睛一闭,从袖中摸出一颗药丸塞进他口中,拍了一下他的下巴,熟练的喂了进去,而后就开始施针。

    狄方行跟着卫瑶卿在一旁坐了下来,看孙公熟练的施针,半晌之后,开口问他:“孙公,好端端的,您跑什么跑?”跑出去不到半日就被抓进牢中,不到一天一夜,就又被带回宫中,这出去一趟是为了体验大理寺牢狱之苦的不成?

    “陛下时限之内,我未必能救得好他啊!”孙公下手不轻的捏了一把蒋忠泽的脸皮道,“这毒看运气,一种方法不对就得换另一种,谁能保证这人的运气好不好?万一运气不好,陛下规定的时限之内他还没活过来呢?老夫总要早做准备是不是?看这家伙一脸的衰相就是个倒霉的,老夫自然要跑……咦?”

    听孙公唠唠叨叨的突然“咦”了一声,狄方行和卫瑶卿凑了过去,但见床榻上的人突然嘴唇颤了颤,而后孙公眼疾手快的在他脸上落下了好几根银针,接着反手抢过狄方行手边的茶盏,燃起手里的一张符纸便落入了茶水之中。

    狄方行讷讷的说了一句:“这我喝过了……”

    “反正他也不知道,你又没病,喝一喝又喝不死人!”孙公说着晃了晃手里的茶盏,一只手扒开蒋忠泽的嘴就将符水灌了进去。

    整个过程速度奇快无比又十分的粗鲁,总之他和卫瑶卿从未见过如此粗鲁灌药的大夫,孙公算是头一个了。

    狄方行有些同情躺在床上的蒋忠泽了。

    一盏符水入肚,蒋忠泽的气息变得急促了起来,苍白的脸色也突然有了血色,孙公半睁着眼用小腿压在他的胸前,听他气息越来越急促,大抵是到了他觉得该到的那个点,突然整个人跳到了一旁。

    卫瑶卿不知孙公为什么突然跳出去,但本能反应的向后退去,也只有狄方行不明所以,还在愣神间就见蒋忠泽突然“哇”一声,吐出来一口带着黑血夹杂着难闻气味的液体,喷了他一身,而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原本蒋忠泽睁眼应该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可此时因着味道着实难闻,孙公和卫瑶卿非但没有靠近,反而还向后退了几步,狄方行回过神来,“啊”的叫了一声,快被这味道熏得昏过去了,拔腿就向殿外跑去。

    待他出了瑶光殿,味道还未散去,孙公一扯嗓子,喊了人进来,点了熏香,又替蒋忠泽换了一身,稍稍洗漱了一番,瑶光殿的怪味这才散去。

    整个过程,蒋忠泽都没有说话,而是时而看看他们,时而看看替他换裳的宫人,虽未出声,但行为举止也算配合。

    “得失忆症的是他吧!”孙公不知何时走到了卫瑶卿身边,拇指指向那个安静不语的蒋忠泽道,“看着好似又没有记忆了。”

    卫瑶卿点了点头:“算算日子,确实如此了。”

    “他这样都能位任一部尚书?”孙公啧了啧嘴,“是我大楚无人呢还是先帝眼瞎?”

    “应该是他太厉害了。”卫瑶卿却没有如孙公那般带着情绪的损人,而是目光静静的落在了蒋忠泽的身上,道,“此前,从未有人发现他有失忆症。”

    能患有失忆症不被人发现,可见其独到之处。

    “哦。”孙公啧了啧嘴,抱着双臂,看向蒋忠泽,上下打量着他,“这个病古往今来见得少,但同样的,也从未听说过有治愈之法的。此病同人七魂六魄无关,所以符医是治不了的,还是要正统医术来治。”

    “那您有办法吗?”卫瑶卿问他,“这种不治之症、疑难杂症应当是您最喜欢的吧!”

    “我是喜欢,也敢肯定应当有办法治。”孙公说着目光落在了蒋忠泽的脑袋之上,伸手指了指道,“问题应该在那里,他这个绝对不是淤血所致,所以要治好一定要剖开来看一看。”

    听到“剖开来”三个字,正在替蒋忠泽换裳的宫人吓的手都忍不住颤了颤,脑袋剖开来,人还活得下去?

    卫瑶卿也是愣了一愣,饶是心里有所准备,却也有些被吓到了,她自诩自己胆子不小,所见所闻也算是多而广,连她都有些被吓到了,更遑论普通人?怕这话若不是孙公说的,是别的大夫说的,早被人拖出去打死了。

    卫瑶卿沉默了一刻,问道:“那您剖开来,有把握他不死么?”

    “没有。”孙公话倒是说的也干脆,眼睛一闭,道,“所以我也就说说而已。这个脑袋不能剖开,这个病怕是不好治的。反正又不会死,他这样都也任一部尚书了,便干脆如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下去得了。”

    卫瑶卿听罢倒也乐了,待到那些换裳的宫人离开之后,才同孙公一起走了过去,看向换上衣裳,坐在床上的蒋忠泽,而蒋忠泽此时的目光却落在了他前方不远处那具尸体之上,半晌之后,开口道:“他怎么会生的与我一模一样?”

    孙公接口道:“是你兄弟,当然同你长得一模一样。”

    “他怎么死了?”

    “他自杀的。”这一次孙公不知道没有接话,是以卫瑶卿接过了话头道,“他自己开的机关,本想杀了我们,却没想到自己误中机关,我们本想救他,不知为什么他却不肯接受,自己落入机关中死了。”

    蒋忠泽点了点头,看向她:“你又是谁?看你穿着似是阴阳司的天师?可阴阳司有如此年轻的天师么?”

    孙公看向卫瑶卿,问道:“他连续的记忆,而非间断的记忆停留在什么时候?”

    卫瑶卿道:“大约十几二十年前的样子,那时候他刚刚入仕。”

    “难怪!”孙公点了点头,明白了。

    卫瑶卿看着他道:“你有失忆症,现在又不记得了。我是阴阳司的卫天师,你如今也已是一部尚书了。”

    蒋忠泽愣了一愣,问道:“我这般厉害么?”

    “是啊,你厉害的很啊!”卫瑶卿接话道,“本有很多事情想问你,但看你这个样子,应该什么也不记得了,对吧?”

    蒋忠泽点头:“我不记得了。”

    卫瑶卿嗯了一声,正想说话,便听身后一声“陛下驾到!”而后便见狄方行跟着安乐从殿外走了进来。

    孙公缩了缩脖子,走到了她的身后,手指戳了戳她的后背道:“你答应过我的,莫忘了啊!”

    卫瑶卿走过去行礼之后起身。

    安乐朝她点了点头,走了过去,对着这一躺一坐的两个“蒋忠泽”看了许久之后,才舒了一口气:“真没想到,居然是真的。蒋爱卿可还认得朕?”

    蒋忠泽摇头,沉默的看着她。

    安乐看了他片刻,转头看向孙公:“孙公,蒋爱卿的病可治么?”

    “剖开脑袋可以试试,但臣不敢保证脑袋剖开蒋忠泽还能不能活着。”孙公倒是一如既往的老实,也未张口胡说八道,而是直言。

    哪怕这直言比胡说八道听起来还耸人听闻,他也照说不误,眼前这两个女子可不是普通人,这耸人听闻的事情说出来,至少这两个人不会把他当成妖怪就地解决了。

    “那算了。”安乐沉吟了片刻,也未再坚持,而后看向孙公,“孙公,何以私自出宫?”

    “陛下,孙公出宫是为了找寻救治蒋忠泽的方法。”卫瑶卿说着指向坐在床头安安静静看着他们的蒋忠泽道,“因此,蒋大人才会醒来。事由紧急,未来得及说是他的不对,不过念在他一片好心,也救回了蒋忠泽,还请陛下恕孙公的罪。”

    安乐看了她片刻之后,开口道:“那这次便罢了,若有下次,朕决不轻饶!”

    这句“若有下次,朕绝不轻饶”孙公也不知听过了几回了,耳朵都长出老茧了,闻言应了一声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安乐也未再看他,转身对卫瑶卿道:“你随朕来!”

    卫瑶卿应声跟着安乐走了出去。

    待出了殿门,刚走到殿外,命宫人宫婢退下之后,安乐叹了口气,道:“你看孙公下次还会犯吗?”

    “会吧!”卫瑶卿怔了一怔,回了两个字之后便忍不住笑了,“陛下心胸开阔,老人家年纪大有些脾气也是正常的,但若陛下急召他也知晓分寸,这一回便没有走远,只是先时担心时限之内救不了蒋忠泽,这才溜了。”

    “朕也不会同他置这点气。”安乐点了点头,话题一转道,“孙公便罢了,你觉得蒋忠泽此人还能不能用?”

    虽然以往蒋忠泽做事确实没有行出任何差错来,但那是先前不知晓他有失忆症,如今知晓了,哪还敢用他?

    卫瑶卿站在一旁,先前因孙公而露出的笑容渐渐收敛了起来:“比起能不能用,陛下,有没有觉得有些奇怪?”

    安乐转头看了过来:“哪里奇怪?”

    卫瑶卿道:“他自醒来,一声陛下也未叫。”

第九百五十章 途中(4K)

    安乐神情有些凝滞,显然对此也有些在意,却还是道:“他失忆了吧!”

    “往常可没人知晓蒋忠泽失忆,他若是见陛下而不出声,岂不是早因君前失仪而犯事了?”卫瑶卿道,“可是并不曾听说他因此出过事,先前我们就推论过,蒋忠泽是个极为谨慎小心的人,这谨慎小心不仅是对自己,也是对外人。他又不是失了所有的记忆,可却见陛下而不跪,这样的失礼之举不像一个谨慎小心的人做出来的事情。”

    安乐看着她叹道:“其实朕确实有些不高兴,但想想也不必因这些小事为难他便就此揭过了。可如你所言,这似乎不是一件小事?他有失忆症,朕这等时候却要以此治他的罪,是否有不仁之嫌?”

    “若是仅仅因为失忆不知所措而对陛下无礼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怕就怕他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卫瑶卿想了想道。

    “别的缘故?”安乐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想了想蒋忠泽方才的神情,安静沉默的像个不存在的人一般,她有些拿捏不准卫瑶卿的意思,便道,“你说说看。”

    卫瑶卿莞尔:“譬如说不喊陛下是因为不服或者说不认这个陛下,借着失忆症搪塞过去。”

    听到“不服”“不认”时,安乐脸色陡然变了,带她说罢,已经听明白了:“你是说他是陈善的人?不对,蒋忠泽不是失忆症么?这件事朕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蒋忠泽。”卫瑶卿一字一句的说出了这三个字,神情微妙,“是我们推测出来的,可没有证据证明这个人就是蒋忠泽!”

    安乐神情大变,看了过去,却见女孩子俯身朝她施了一礼,道:“陛下,不如我们来证实一番这个人是不是蒋忠泽!”

    一阵沉默之后,安乐双唇微启,颤了颤之后,开口吐出了一个字:“准!”

    ……

    眼见狄方行出去一趟之后回来了,又喊人将尸体抬了下去,整个过程无人与他说话,坐在床上的蒋忠泽默默地看着他,待看到他也转身待欲走出去时,终于忍不住开口唤住了他:“你也要走了么?刚刚那个天师呢?怎么不见回来?”

    狄方行听到自己被他喊住了,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而后朝他笑了笑,一副“照顾病人”的温和模样,道:“我当然要走了,本官乃大理寺卿,事务繁杂,你的事情也已经解决了,自然该走了。至于你说的卫天师啊,她刚刚出宫走了,这里又没有她的事,这些时日,她需要好好歇息,为祈雨做准备。”

    蒋忠泽脸上神情鲜少有什么波动,此时垂着眼睑,听他说完这些便波澜不惊的点了点头:“那谢谢你了。对了,我几时出宫?”

    “你……先养着吧!”狄方行思忖了片刻,道,“你这病,陛下也有些头疼,不知道该怎么办。有什么事可以找宫人宫婢,今日我还有事,过几日我再来看你吧!”

    蒋忠泽静静的听罢之后点了点头,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狄方行见状转身出了瑶光殿,才一走出瑶光殿,便见不少宫人宫婢跟着走了出来,零零散散的走了不少。

    这情形,莫名其妙的让他想到了一句古语“树倒猢狲散!”整个人都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怎么都走了?”到底没忍住,狄方行叫住了一个正欲离开的宫婢。

    宫婢向他施了一礼,道:“陛下遣散不少了宫人宫婢,此时人手不够,便将我等调至别处了。”

    狄方行听的一阵皱眉,指向瑶光殿内:“那这里怎么办?”

    宫婢道:“留了两个供大人差遣呢!”

    狄方行听罢点了点头:“差遣的话倒也够了。”只是虽然如此说来,还是不放心的回头看了看,但见离开的不止宫人宫婢,还有护卫,一时有些空空荡荡的,那种古怪的感觉更甚了。

    ……

    ……

    出了宫门,卫瑶卿脚下顿了顿,伸手拦了一辆马车:“去天师道。”

    如今,她想去天师道不再需要遮着掩着了,这一步看似简单,却着实走了很久。将车帘别到一旁,她心情愉悦的枕着双臂坐在马车中,随着马车晃晃悠悠,一边看着街道两旁的景象,一边想着事情。

    行到中途,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卫瑶卿挑了挑眉,暗道没那么快吧!下一刻便听到一道声音在外响起。

    “卫天师!”声音落下,车帘一撩,一张前几日才见过的脸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刘凡。”卫瑶卿朝他点了点头,见他爬上了马车,她未阻止也未欢迎,只是坐在原位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这个人怎么不但半路拦车,竟还上了马车?车夫诧异的回头望来,卫瑶卿却摇了摇头,道:“你继续走,不碍事。”

    那车夫这才应了一声,挥起马鞭,继续向前驶去。

    “有事么?”马车驶了起来,卫瑶卿问。

    刘凡道:“有人让我做一件事。”

    “杀我?”卫瑶卿抬头看了过去。

    刘凡抚掌而笑:“卫天师所料不差。”

    “那就证明我的猜测没有错了。”卫瑶卿微微颔首,看向他,“所以,你现在就要动手杀我么?”

    这两人声音都未刻意压低,是以外头扬鞭赶马车的车夫听的一清二楚,此时整个人吓的身子都弓起来了,就连马车不知不觉慢了下来都没察觉。

    “你继续走!”卫瑶卿喊了一声那车夫道,“我二人总不会在马车上动手!你实在怕就走快一些,到天师道就行了。”

    回应她的是一声响亮的扬鞭声。

    “人人皆惜命!”见车夫的举动,刘凡自顾自的笑着摇了摇头,想到自己的身体,便有些自嘲。

    卫瑶卿坐在马车中,看向街边的景象,开口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到人家手里了?济南那一次还好,但这一次怎的看起来如此不情不愿的来杀我?”

    “当年陈善与我族有约,最后一个人情是听这里的探子的差遣,我方才接到的命令是杀了你。”刘凡道,“他也知晓一般的杀手未必杀得了你,这里又是长安城,就算拼人多也未必拼的过你。”

    “难怪!他这些时日折损了这么多人手,总要算计算计。你本就不属于他的人,拿来以毒攻毒再合适不过了。”卫瑶卿仍然看着街景,却不妨碍与他有一茬没一茬的说话。

    刘凡应声失笑:“以毒攻毒,倒也没说错!”张刘两家在有些人眼里不就是两颗“毒瘤”么?

    “既然你如此不情愿,不若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我吧!”卫瑶卿唏嘘道,伸手拭了拭额头上的汗,“这么热的天,动手也怪累的。”

    刘凡面上笑容不减:“我是个重承诺的人。”

    这话音刚落,便觉马车明显似是没有避过什么坑,一记震颤,结结实实的过了个坑。看来车夫没来得及留意这么个坑

    “还是不要吓到无辜人了。”卫瑶卿看向前方不远处的天师道,“或者我们打个商量,晚一日再来杀我怎么样?”

    “晚一日有用么?”刘凡问她。

    正在此时,马车停了下来,车夫颤颤巍巍的声音自外头响起:“到……到了,不要……不要钱了。”你们两个赶紧下来吧!

    回应他的是整辆马车往下一沉,而后只听“嘭”一声巨响,车顶被掀开。

    此时哪还顾得上马车,车夫头也未回的尖叫一声,狂奔而去。

    卫瑶卿自掀开的车壁处跳下了马车,对着坐在位子上拢着衣领的刘凡道:“晚一日有用的很。”

    刘凡被渐起的尘烟呛得咳了好几下,待到尘烟散去,才道:“看来卫天师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卫瑶卿点头:“这一次助你也算助己,我便替你解决了这个麻烦。当然,你一定要动手我也是奉陪的。”

    刘凡目光掠过她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的裴宗之,嗤笑:“现在动手也落不得什么好。”

    “所以,你走吧!”她看向散落的马车架拍了拍道,“这个留下,做个见证。”

    刘凡跳下马车,挑眉看向她:“那我走了?”

    “不留点伤你怕是也不好向陈善交待吧!”卫瑶卿抱着双臂叫住了他,“你不想要我来,裴宗之来也一样,不过他未必有我这么知晓轻重了!”

    “卫天师真是个有趣的人。”刘凡说着解下斗篷扔到一旁掉了个轮子的马车上猛地向她撞去,卫瑶卿向后退了一步。

    只听“嘭”地一声,两人相撞,这一撞都用上了十足的内力,一时漫天尘烟。

    卫瑶卿落地向后退了两步,脚下踩过的石板也一块块碎裂开来。在原地站定后,卫瑶卿并没有继续下去,而是掩着口鼻,手挥舞驱散着渐起的尘烟,待到尘烟散去,刘凡已不在原地了,只有他原先所在之地同样碎裂开的几块石板昭示着方才那一撞绝对不是普通的撞击。

    “有字!”裴宗之已经来到她身边了,在她身边略略一顿,便跨过她走到了刘凡方才站的位置蹲了下去。

    石板碎裂的裂纹细碎繁杂,第一眼倒是没发现裂纹中的行道。

    “天生阴阳,助我刘氏永昌!”裴宗之念了出来,而后直起了身子,“他也挺会做戏的。”

    “做戏要做全套,他是个明白人。”卫瑶卿看着这散落的马车架以及碎裂的石板道,“我去找何太平,不,算了吧!还是一事不烦二主,狄方行就在我之后出的宫,想来也快到大理寺了,还是去请狄方行好了。”说罢便走到他身边靠了过去,缩了缩身子:“我遇刘氏截杀,你快保护我!”

    她说话时,眼神惊慌失措,沾染了尘烟的脸上看起来灰头土脸的,真是好一副受惊过度的“小可怜”的样子。

    裴宗之看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若放到以前,大概是不会理会她的,但此时,不知为什么,还是遵从本心的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拍了拍,算是安慰。

    女孩子抬起头来,双目亮晶晶的朝他看了过来,她五官俏丽,即便灰头土脸的,但因这一双亮晶晶的瞳子,还是有种生动灵气的美感,裴宗之心中只觉的好像有什么地方一软,一向甚少有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浅到微不可见的笑意。

    下一刻,便听她开口了:“所以你替我去大理寺走一趟吧,我去陪解哥儿说话!”

    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了。裴宗之垂下眼睑:他一点都不想去,可对上女孩子的那副神情时,还是默了一刻,转身走了。

    待到裴宗之走后,卫瑶卿也未离开,只靠在墙边,看着这一片狼藉微微摇了摇头,张解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她盯着一地狼藉发呆的情景。

    “卫姐姐!”他叫了一声,而后便看到了地上的字,不由皱眉:“是刘家的人?”身为张氏族人,对“刘”这个姓氏,有种天生的敏感。更遑论这又确实是那个“刘家”留下的字迹。

    见他皱眉的表情,卫瑶卿伸手覆在他的眉头上,轻轻抚了抚:“解哥儿,你很讨厌刘家么?”

    张解摇头,道:“不知道,只是刘家总是与别家有些不一样的。”

    张家的孩子自小就被告知了张氏出山的意义,张刘两家的恩怨因着刘氏不灭,张家为大楚李氏做事,这种世代结下的恩怨情绪渐渐也融进了骨子里。

    “张刘两家从来没有私人恩怨,只是立场不同罢了。”卫瑶卿靠在他耳边道,“但没有他们也不会有我们,刘家的存在是我们阴阳司的保护伞,若没有刘家,张家也就不那么被需要了。”

    “普通人对我们这种人是又敬又怕的,他们怕鬼神,所以对我们这种能通鬼神的人也是畏惧的。这些阴阳术法越是看起来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他们越是惧怕。”

    “其实若没有刘家出现,我们这些术士时至今日还难以登上大雅之堂,不过还是下九流的一种。需要时大家会尊称我们为先生,但不需要时也有可能将我们当成‘妖孽’,这里头也没有孰是孰非,追根溯源都是人之常情。”

    “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要你感激刘家,前朝时,他们确实是做错了,生灵涂炭才会因此丢了江山。他是我们的敌人,但同样的也是天下阴阳术士的保护伞。”

    “这世间的是非黑白永远难以一言成说。祖父……你祖父就是太坚持所谓的白了,才会得罪了如此多的人。我不觉得他做错了,不管你是选择如我一样非黑非白还是如祖父一样选择所谓的白,我都不觉得错。只是,你若要同祖父一样,坚持所谓的白,在没有绝对的实力之前,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否则,这天下所有的阴阳术士都会视你为仇敌,而你的陛下未必会保你,或许会因此忌惮你手中令人生惧的能力也说不定。”

    她虽然不赞同祖父的做法,但这个选择,她还是觉得要交到解哥儿自己的手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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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赐一品介绍:
卫瑶卿一睁眼,就从张家的掌上明珠变成了一位因为未婚夫太过出色而被嫌弃的平凡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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