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天赐一品TXT下载天赐一品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天赐一品全文阅读

作者:漫漫步归     天赐一品txt下载     天赐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棋局(4K)

    三天可以做什么?三天对于多数人来说只是一如往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功夫,但三天对于有些人来说却足以改变一生的命运。昔年大楚太宗打下前朝刘氏用三日的时间部署下长安城内的里应外合,致使前朝国祚断送。三天对于张氏先祖张鲁道来说是太宗第三次请求出山在济南城围炉夜话相谈的时间。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确实左右着这座江山的走向。

    这一次,轮到她了。

    陈礼已经走了,卫瑶卿忽地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我不想输。”她说道。

    裴宗之嗯了一下,点了点头道:“没有谁想输的。”

    人人都想赢,但常胜不败又岂是那么容易做到的?真有人做到了,那就是一个传奇了。

    “这次我若赢了,往后一定会好好做好卫瑶卿。”她道。

    做了几年的卫瑶卿,她已经习惯于这个名字,可真正在做卫瑶卿这个名字该做的事却少之又少。偶尔午夜梦回惊醒时想的也是张家的旧事。张家的事一日不成埃落定,她就一日做不好这个卫家女儿。

    “你要做的不是卫家的女儿。”裴宗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道,“你要做的是大天师。”他认真想了想道,“不管你姓张还是姓卫。”

    这倒是!卫瑶卿想着想着不由笑了,顿了顿,对他道:“其实我这样的人,一般人都会怕吧!”她怎么可能感觉不到卫家对她古怪的态度?畏惧、敬重。

    但错不在他们,这种态度在她是张明珠时也能从族人身上感受到。如果硬要说错,或许错在她,但她不觉得这是错的。

    “大天师当然不是普通人。”裴宗之道,“一般人当然畏惧敬重。”

    卫瑶卿斜睨了他一眼:“那你呢?你怕我吗?”

    裴宗之道:“我又不是普通人。”他说这话时神情坦然,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这人还真不会不好意思!卫瑶卿哈哈笑了几声,又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一次,你不用再掺合进来了。”陈善不会对天光大师做什么,他也没必要再追着陈善了。

    裴宗之看了她一眼:“这怎么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出的话怎么能做不到?”

    “你又不是什么君子,此一时彼一时。”卫瑶卿看着他,替他整了整衣领,认真的看着他,“你真跟我去了,成功了倒也罢了,若是失败了,天光大师就要疯了!”

    “那就让他一直云游着。”裴宗之抓住她的手放了下来却没有松开,“我同裴行庭说好了,一碗饭而已,还是素斋,他供得起的。”

    “哎呀,这真是……”女孩子瞥过脸去,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她一向自诩能言善辩的,这种时候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看着他半晌之后,忽地抱住了他,把头埋在他怀里,半晌之后,她出声了,“我知道了。”

    裴宗之反手抱住她,又听她说道:“能遇到你太好了,就是你遇到我不太好。”跟着她一起以身犯险,他本没必要这么做的。

    “也挺好的。”裴宗之认真的想了想说道。这么活着虽然危险,但比起原来的日子,他更喜欢现在的自己,有七情六欲,会喜怒哀乐。顿了顿,他还想说些什么,却听有人在一旁咳了一声。

    两人循声望去,见容易老先生一脸感慨的看着他们。

    两人并没有因为他的注视而松开,只是就这么看着他。

    对视了片刻之后,还是容易老先生向后退了一步,他都有些顶不住了: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了么?倒叫他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们,没事吧?”他说道。

    “没事。”卫瑶卿摇了摇头。

    裴宗之眉头微拧:“你不出现的话,更不会有事。”

    嫌他打搅了年轻人的卿卿我我?容易老先生挑眉,看着神情乖巧的女孩子,心道这么个危险的女孩子也只在这个人面前这般露出几分小女儿娇态吧!

    “没事就好!”容易老先生目光转向别处,道,“虽然上次同你说的绑来陈礼这件事我们已经完成了,但大家商量了一下,这个太简单了,不能作数,所以还是决定留下来帮忙,再帮三天!”他说道,“这是大家的意思。”

    三天啊!卫瑶卿盯着他看了片刻,忽地笑了:“真要留下来么?可能有些危险啊!”

    “江湖中人不惧危险。”容易老先生咳了一声,似是有些尴尬的开口道,“他们……他们觉得你这个人还不错,阴阳司由你掌管也能叫人放心。”

    “那你们知道我在做什么吗?”卫瑶卿摇了摇头,没有隐瞒的意思,“这是私事,他们确定要帮忙?”

    “确定。”容易老先生点头,道,“所以,你开口直言吧!”

    女孩子脸上的意外渐渐褪去,神色也认真了起来,她看着他郑重的开口了:“大恩不言谢,你们今日如此助我,我记下了。”

    “记下就好。”容易老先生点头,话带到他也松了口气,“得你这句承诺不亏……对了,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女孩子诧异的看着他,还有什么事?

    容易老先生道:“你俩能松开说话吗?看起来怪不正经的。”

    不正经的卫瑶卿和裴宗之:“……”

    ……

    陈善的决定并没有瞒着众人,即使突然收到要议和甚至要并入大楚军的消息,西南军中却自始至终没有意料之中的慌乱,依旧每日按时练兵操练。

    对于陈善的决定,就连军中主将都没有半分异议,只除了一个人陈礼。

    “大哥,为什么要议和?”陈礼愤怒道,“我们难道没有一战之力吗?现在匈奴大宛联兵,该急的是大楚,不是我们!”

    陈礼只是专心的摸了摸摆在桌上的那盆花草,听着陈礼愤怒不解的声音在营中回响。

    “你们说话呀!”陈礼推了推一旁几个如泥雕木偶般站着不动不发一言的将帅,道,“怎的都不说话?”

    “我们听侯爷的。”一个将帅看了他一眼,说道。

    “民心所向,除了西南十八城,其他的迟早会归于大楚之下。”陈善的目光从那盆花草上移开,看向陈礼,朝他微微颔首,“这花不错。”

    突然没来由的来了这么一句,陈礼本能的心中一跳,好在陈善除了这一句并没有再说别的,他这才松了口气。

    “大哥,那我们还有西南十八城,为什么要议和?”陈礼不解。

    “西南十八城会因为议和就不是侯爷的了么?”有将帅见状忍不住开口道,“不会。我们西南军也不会因为并入大楚军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这样打下去没有胜算。”陈善点了点头,对他道,“先前我失了民心,这一次自然要拿回来,阿礼,人眼光要放长远一些。”

    又来了,陈礼忍不住冷笑,他现在在大家面前哪还有面子这种东西可言?大哥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众人面前说他,早将他的脸给丢尽了。罢了,陈礼冷哼一声,掀帘走了出去。

    营中谁也没有理会他的离去,众位将帅依旧认真的听着。

    “这盘棋再这样下下去就成死局了,要重新盘活自然要置之死地而后生。”陈善说道,“我的军一声令下自会回来,我的西南十八城换个大楚的父母官照样是我的西南十八城。”

    他说这句话时神情倨傲,显然有这样的信心。

    “如今我西南军为大局主动求和是挽回民心的第一步。”陈善说着对那些将领说道,“你们跟随黄定渊去边境,听命就是,无妨!”

    “黄定渊这个人不会有私心,尤其还是这样的大事。比起你们,还是他原来的那些属下更擅长边境作战,所以,他的领兵作战必然以你们为辅,他们的军队为主。与匈奴、大宛的交战中,你们的损失远比他的军队损失要小的多。”陈善闭了闭眼,“待到时机合适,我自会抖出女帝弑君篡位之事,那时候就是这盘棋重新盘活的时候。”

    “侯爷所言极是!”几个将领抬手毫无异义。

    侯爷让他们等,他们也绝无质疑,只要侯爷在,西南军就不会倒。

    陈善说完这些,忽地伸手揉了揉额头,叹道:“大楚军的棋局我能盘活,倒是我这个弟弟越来越不像话了。”

    几个将领默不作声沉默以对,他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于陈三爷的尊敬不过是因为他是侯爷的手足罢了,没有侯爷,这位三爷在他们心中什么也不是。

    陈善将桌上的茶水倒入了那盆花草之中,那盆花草顷刻间就“滋滋”地冒出了一缕黑烟。陈善沉默的看了片刻,忽地开口道:“听密令!”

    他已经足够顾念兄弟之情了,但此时,这兄弟之情已不能再顾了。

    ……

    ……

    夕阳西下,坐在吏部衙门的王诩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看了眼整理齐整的卷宗,他脱下头上的官帽抬手略略理了理被官帽压的有些零乱的头发向外走去。

    此时是下值的时辰了,王栩含笑与迎面相遇的同僚点了点头向门口走去。

    最近祖父迷上了茶具,下值之后恰巧有功夫去城里逛逛,且看看有没有什么能拿来讨祖父欢心的。

    看着越来越近的衙门,王栩脸上笑意更甚,还有两步了,就要出去了。

    “小王大人!”有人从衙门外火急火燎的冲了进来,王栩脸上的笑容凝滞在了脸上。

    “什么事?”他听到自己在问。

    面前的人一身长安府衙官差的差服,何太平的人啊,看样子,今天城里是逛不成了,王栩心道。

    走进长安府衙的时候,王栩还有些发懵。

    府衙并未在审什么案子,他被人直接带到了府衙的后院,一眼便见到何太平以及他身旁跟着的一个十几岁的白净少年人。

    “小的见过小王大人。”那少年人的声音有种古怪的尖锐。

    王栩盯着他看了片刻,恍然:“你是宫里当差的?”这应该是宫里净了身的公公了。

    “奴才小福子。”那少年人道,“先任大内总管李德全是奴才的干爹。”

    李德全啊!王栩微微一愣,回过神来,先帝跟前的红人,自先帝逝世后没多久便告老出宫了。

    何太平看了小福子一眼,小福子会意当下便开口了。

    “干爹失踪了!”他红着眼,重重的朝王栩磕了个头,“是被人掳走的。”

    这是人口走失的案子吧!王栩没有说话,只是瞟了眼神情微妙的何太平。何太平是个尽责的父母官,若非不得已,是绝对不会将事情交到旁人手里的,就算是转交的话,按理来说也不会来寻他。大理寺的狄方行,吏部又有侍郎、尚书两只手都数不清的官员为什么会来找他?

    除非……除非是只有他揽的下的事情,或者准确的说,不是他揽的下,是王家可以插手的事情。

    这样的事当然不能嚷的天下皆知。

    屋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小福子神情恍惚,一脸惊惧之色。

    李德全虽然年纪不小了,但身体倒是一向很好,陛下登基之后,甚至原本还准备继续启用他来着,但李德全却以年老体弱为由出宫了。

    作为先帝身边的红人,告老的日子比普通宫人要好过的多,吃穿不愁,但就是这样吃穿不愁的日子却让李德全时常唉声叹气,夜半惊醒。

    “干爹什么都没说,只是瞧着心情不大好……”小福子说,“有一次奴才去看干爹,陪着他喝了些酒,干爹说有人在找他什么的,当时还从街上寻了几个武人护了一段时间的宅子。后来……后来没什么事就罢了。”

    “之后宫里人手不够,奴才便未能告到假……”

    这个他们也知道,那一段时日长安戒严,将西南的探子筛的差不多了,人手确实少,宫里的宫人有好些日子没有出宫了。

    “奴才虽不能出宫却还记得叫人递信什么的,干爹一直递纸条与奴才,说没什么事……”

    身为先帝跟前的红人,李德全自然不可能大字不识,被李德全收作干儿子的小福子也是识字的。

    “奴才也以为干爹好好的,直到前日……前日奴才……”小福子说着说着便开始抹起了眼泪,瞧这激动的样子是说不下去了。何太平便让人将小福子带了出去,这才接话道:“前日放了一批宫人半日的假,小福子去李德全的住处一看却发现房内早已遍布尘土,分明是好些日子没有人了。”

    王栩摸了摸鼻子,道:“李德全未离宫前虽是个官却不归吏部管,这个何大人来找我是不是没必要?”

    “宫里人手不够的时候正巧是严查西南探子的时候,”何太平道,“小王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我怀疑李德全或许同这件事有关。”

    “西南现在以大局为重要同我们议和了。”王栩道,“此时是友非敌,就算真是他们抓的人,难道我们会因为他抓个宫人而翻脸么?况且你这怀疑没有什么证据也不能上奏吧!”

    “是啊,不能上奏。”何太平点头道,“所以本官来找小王大人了。”

    王栩笑了笑,不置可否。

    何太平道:“李德全心情不好总有个缘由的,我怀疑他看到不该看的事情了,人又被西南藏起来了,若是在不恰当的时候站出来,恐生大乱。”

    当然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这是宫里下的手,但细一想,若是宫里下的手,没必要拖那么久的,早就动手了。所以,应当不是宫里头了。

    王栩脸上笑意隐去,看向何太平:没有谁是傻的,陛下位子来路不正这件事看出来的不少。但这种事看出来不代表会拿来大做文章,更何况,现在的陛下做的很不错,足以服众。

    只是这个隐患终究是存在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跳出来。放在不同的人手里,会有不同的结果。放在有些人手里没什么用,甚至还要担惊受怕,譬如李德全;放在有些人手里是制掣譬如裴行庭、崔远道这些人;可若是放在一个有兵马有威信的人手中,又在恰当的时候站出来,怕是真要酿出大乱来了。

    譬如陈善。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因果(4K)

    “孙儿觉得这件事应该交给陛下处理!”王栩站在王老太爷面前说道,“所以回绝了何太平!”

    “你做的很好,让那个什么……”王老太爷揉了揉额头,“小福子的去找陛下,我们不要插手!”

    王栩嗯了一声,叹道:“何太平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才容易多想,要我们出面做什么?就算以后当真有什么麻烦,先过好这三日再说。”王老太爷道,“这件事我们插手不合适,让陛下来插手!”

    “做臣子的,听命最好。做个事事为陛下考虑的臣子,陛下未必念得你的好!”王老太爷叹着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可明白?”

    王栩点头道了一声“明白”。

    “现在不明白,往后也会明白的。”王老太爷拍了拍胸膛,道,“走吧,吃饭去!”麻烦可以自找,但有些麻烦是不能找的,譬如这个。

    ……

    长安城内那些可大可小的事情影响不了卫瑶卿的决定。

    事情很多,但是零零总总的事情都是由人来策划的,当这个人不在了,所有的事情自然也就没了。

    “陈善求和是好事,但不少人定会辗转反复难以入眠。”卫瑶卿说道,“他的军可会听令,他的城可会安稳……这些都是麻烦。”

    “但其实要解决这些麻烦只要做一件事就好!”她站在山巅上向下俯瞰正在操练的大楚军,看了半晌之后同裴宗之转身离开。

    ……

    ……

    “原来是发现了匈奴奸细!”陈善抬头看向陈礼,顿了半晌之后问他,“你的人一直在盯着那两个匈奴奸细?”

    陈礼点头道:“之前钟黎的死我一直怀疑是我军中有人暗中勾结匈奴,”他说道,“因此一直在暗中调查,最近才有了几分眉目。实在不敢打草惊蛇,直到这两日,发现他们在我军附近逗留,这才来禀告大哥。”

    “你做的很好。”陈善说着站了起来,看着他道,“这件事确实不宜打草惊蛇,人越多越不好,附近都是山脉,要从山中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并不容易!”

    对上陈善平静的眼神,陈礼突然有些不敢看他,忙低下头躲开他的目光,口中却道:“大哥说的是!”

    陈善似是并没有他的异常一般起身走到一旁,取下挂在营中的长刀,这才转身对他道:“走吧!我们去看看这匈奴的奸细!”

    当真孤身一人跟他走了么?陈礼松了口气,眼底的愧疚旋即为兴奋所替代。营外西南军正在操练,鼓手在高处击鼓,军中人马正执着木刀木枪厮杀开来。

    西南军是百里挑一的好兵。这一点就是大楚军、匈奴人也不得不承认,陈礼的目光从那群西南军身上略过,而后不舍的移开了目光:有这样的兵马何愁大事不成?

    守营门的官兵见是陈善出营,不问一声,便将陈家兄弟连同一队巡逻官兵放出了营门。

    一行人向山上走去。

    山路崎岖,陈善不发一言的跟在陈礼的身后,一路上并未催过一次。

    “快到了!”人已经走到山巅之上了,隔着密密麻麻的树木向下望去,依稀还能听到军营中的击鼓声与厮杀声。

    陈礼停了下来,伸手指向前方零碎的山石旁有一堆燃尽的篝火,篝火旁是两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匈奴人。

    “就在那里,这是怎么了?”陈礼说着走上前去,手放到那两人颈边探了探,而后起身看着他,“大哥,他们死了,怎么办?”

    “他们死与不死对你来说有区别吗?”陈善目光扫过那两个死去的匈奴奸细,抬头看向他,道,“你的目标不是我吗?”

    陈礼脸色顿变,在众人的注视中慌乱的躲到了那一行跟随过来的官兵身后,这才松了口气,仿佛多了几分底气一般,开口问道:“大哥发现了?”

    “送花草送茶水没有毒死我,你自然要选择别的办法。”比起陈礼的惊慌,陈善依旧淡定自若,他说道,“你我手足情深,我又怎能不配合呢?”

    手足情深?这四个字还真是讽刺,互相想置对方于死地的手足情深吗?

    “我只是不明白,”看着陈礼脸上惊魂不定的神情,陈善叹了口气,神情唏嘘,“扪心自问,我对你不薄,你何以会生出这样的念头?”

    “这样的念头?”陈礼脸上的惊慌转为嘲讽,“你问我为何要生出这样的念头?若非大哥先对我下了杀心,我又怎会落到如今这番田地?”

    自始至终镇定自若的陈善脸上终于出现了几分疑惑之色:“我几时对你生出这样的念头了?”

    “姓钟的是你的儿子吧!”陈礼说着,哈哈笑了两声,忍住眼底的泪意:“真是没想到啊!大哥倒也舍得让好好的一个亲儿子成了干儿子,瞒着大家是怕我们几个兄弟若是知道大哥膝下有子便不会再对你言听计从了吗?”

    “男儿自当百炼成才。”陈善道,“隐瞒并不是因为你们,而是因为他。”

    陈礼显然不信,却也不反驳,只是冷笑一声,又道:“大哥连夜赶去洛城是想找出凶手吧,军中人人不说,我自有办法找来洛城的百姓一问究竟!说到底,大哥就是在怀疑我谋杀了你那姓钟的儿子吧!”

    “确实怀疑过。”陈善听罢,点了点头道,“但这样的连环计不似出自你的手笔!”

    陈礼“呸”了一声,道:“大哥不是怀疑过,而是当真以为是我用的计吧!”他怎么就想不出连环计了?

    陈善摇头:“我若要杀你,早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因为大哥视我为砧上鱼肉,想要让我惊惧不安,等到耍够了,再给我来个痛快的!”陈礼冷哼道,“大哥在钟黎一事上对谁留过情面?那一万多西南精锐怎么死的,你我心知肚明。”

    陈善沉默了下来,久久不语。

    陈礼见状,脸上嘲讽之色愈发明显。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长久的沉默之后陈善开口了,盯着他看了半晌之后摇了摇头,道:“我发现我错了。”

    “大哥当然错了,姓钟的根本不是我害的……”

    “我知道他不是你害的。”陈善说道,“因为你没那个本事。”

    陈礼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正要说话,却听陈善再次开口了。

    “我错在高估了你的能力心性……”

    “我错在以为我能发现真相你也能……”

    “我错在以为四弟是最蠢的那个,却没想到自作聪明比起愚蠢来更要不得……”

    “我错在顾念手足情深没有一早杀了你……”

    一连道了几个“我错在”之后,他再次开口了。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陈善说着看向跟随他们上山的那一队官兵,道,“你们武功都不错,只是到底不是行伍出声,配合太乱!”

    陈礼脸色大变,顾不得出口驳斥,连忙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上!”

    几个伪装成西南军官兵的江湖人并没有听他的立刻动手,只是看着陈善道:“侯爷此言差矣,杀一个人不似行兵打仗不需要行伍配合,我们这样的最合适了。”

    陈善笑了笑,问道:“是吗?”也没管他们的反应,他的目光掠过他们看向他们身后,“只是要叫你们失望了,我早为你们找了些别的对手。”

    别的……对手?

    随着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几个身着西南战袍的官兵出现在了山石之后。

    本以为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想到这下成了陈善以身作饵,请君入瓮了。

    军中以一敌百的高手虽然路数与他们不同,但同样难缠,刀剑声起,陈礼脸色发白的站在山巅之上看着那群江湖人被越逼越远,直到彻底淡出了他们的视线。

    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大哥,饶命!”陈礼“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我是被人蛊惑的。”

    陈善注视着他,从刀鞘中缓缓拔出那柄长刀:“你若是不说那句话,我或许还会饶你一命。”

    “遇事推诿、行事短视、自作聪明,我怎的将你这条命留到现在的?”陈善摇头叹道,“我是真的后悔了。”

    陈礼下意识的退后了几步,大哥的功夫,说句难听的,用一只手指头都能摁死他,此时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怎么可能在大哥手下活命?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人扫清旁人吗?”陈善似乎并不急于动手,见他这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再次开口了。

    陈礼一边摇头,一边惊慌四顾,这神情仿佛在找什么人一般,见状,他忍不住笑了,“兄弟一场,我不会让你死在旁人的手上。所以,这里没有旁人,你别找了。”

    “还是有的!”女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躺在地上的两个死去的“匈奴奸细”坐了起来。

    撕去了重重的伪装,站起来的两个人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他找的是我。”女孩子说着看向他,抬手施礼“侯爷,久仰了。”

    陈善看着她微微颔首:“是久仰了。”

    她知道他很久了,而他知道这个女孩子也很久了。从庙远先生那一封封书信中看着那个女子从稚童成长起来,说起来甚至比所有人都早。

    知道许久了,却才见过两回,如这样露出真容想见却还是第一次,当然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你们……你们……”陈善还未露出惊愕之色,倒是陈礼先一步指着他们惊恐的向后退去,“你们不是死了么?”他方才可是探过地上那两个人的颈息的,分明是两个死人啊!

    “要骗过侯爷,也只有真的死人才可以。”女孩子笑道,“孙公那里讹来的假死药倒是真的派上用场了。”

    原来是这样……不是真的起死回生!陈礼松了口气,随即躲到山石后面,闷头叫了一声“交给你们了”便缩着再不肯出来了。

    还真是遇事推诿,这一点陈善倒是说的不错。

    不过这时候谁也没有再去管陈礼。

    陈善盯着他面前的女孩子看了片刻,忽地笑了起来:“所以,我会扫清旁人杀陈礼也是你事先算到的?”

    卫瑶卿点头:“上一次刺杀侯爷失败,我就发现若是侯爷身边没有旁人,我的刺杀就有可能成功。”

    “可要我身边没有旁人几乎是不可能的。”陈善道,“所以你就想让我主动将身边的人撤去。”

    “是啊!”女孩子笑了笑,笑容中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我想了好多办法,但不管哪种方法都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后来我想了想,既然我做猎人不行,那就让侯爷做猎人好了。”

    杀谁的时候陈善会清场扫除旁人?答案显而易见。

    “家丑不可外扬,倒叫你们见笑了。”陈善点了点头,又问她,“难怪这几日他千方百计也要引我动怒,下毒杀我目的不是为了杀我,而是为了让我出手。”

    一个又蠢又毒总惹事还妄想害自己的手足没有人能够忍得住,陈善也不例外。

    “不错。”女孩子说着看向他,“跟侯爷聊天真是件令人畅快的事。”

    “跟你聊天也一样。”陈善点了点头,温和的看着她,“只是我有一事不解。”

    “侯爷请说。”女孩子说道。

    陈善道:“我二弟是你杀的吗?”

    “侯爷猜到陈述是我杀的了?”女孩子不过略略一惊讶便发出了一声感慨,“真厉害啊!”

    “还是不如你啊,杀了人再猜到又有什么用,人又不会回来了。”陈善说道,“不像你,还能回来。”

    明明相谈的两个人神情语气皆十分温和,甚至脸上还带着笑意,却依旧让旁人听的遍体生寒。

    “这话说的……”女孩子叹了口气,“活着的那个其实更痛苦。”

    “你祖父为他的君与天下人作对,他的君却懦弱不肯保他,所以他自然是要死的。”陈善道,“要他死的人太多了,我只是那么多要他死的人中的一个。”

    “我知道啊!”女孩子点了点头,神情淡然,“所以他们都死了,现在只剩下你了。”

    “真是个执着的丫头。”陈善叹道,“不达目的不肯罢休,自小就是如此,叫庙远头疼,他信里总是抱怨。”

    “不要说的我同他关系很好一样。”女孩子说道,“他活着的时候,我们关系一点都不好,他一个大男人也不晓得让着我一个孩子。那时候我对他可真称不上喜欢,死了却总是想起他的好了。”

    “人都是这样。”陈善唏嘘道,“老天师活着的时候,我觉得他这个人真是不识时务,死了之后才发现继任的大天师要么蠢而无用,要么却又太有用了,仔细想想还是他好啊!”

    “你们不喜欢那么好的人,那就换一个坏的吧!所以我来了。”女孩子认真的说道,“这就是因果。”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一问(4K)

    虽然还没有正式拔营离开,但大楚军中已经开始为拔营做准备了。

    这时候有人到访本是件奇怪的事,更奇怪的是他提出的要求。

    “小崔大人!”聚集在大楚军营中的几位将帅好奇的看着他,这个年轻人现在一身常服出现在了军营之中。

    常服那就代表不是公事了,是私事。

    为私事跑到军营里来做什么?

    “我想去山上看看,想问军中借些人手。”崔说道,“也不用多久,逛一逛就下来。”

    黄少将军略一沉默便开口了:“你要多少人,好手吗?”

    “十几个就行,自然要好手。”崔想了想道,“诸位放心,不会有什么事,我只是想上山看看。”

    黄少将军沉思了片刻之后朝众人挥了挥手。

    这个举动在场的将帅并不陌生,是示意他们出去的意思,虽然不解,但几位将帅还是退了出去。

    待到营中再无旁人之后,黄少将军开口了:“现在小崔大人可否说出实情了?”

    崔抬手一礼,这才说道:“黄少将军可知为何陛下让诸位等三天?”

    黄少将军摇头:“不知,不过此事确实有些古怪。”

    “因为大天师直奏过一封急报。”崔道,“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在人前现身过。”

    黄少将军神情有片刻的迟疑,“你什么意思?”

    “陈善就在这里,三天时间能做什么?”崔问道,虽然如此却更似自问自答,“所以我想带人去山上看一看。”

    “我可以借人给你。”黄少将军说罢却又兀自摇头道,“不过我不觉得大天师会做出什么有损议和的举动来,她虽是女子,却不是一般女子,知晓轻重。”

    “黄少将军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崔某佩服。”崔听罢神情未变,说出的话却与他脸上的神情大相径庭,“只是您常年在外自能风光霁月,就算有人想要对您暗下黑手,这朝堂之内却总有人会伸手替您挡去那些麻烦,宦海之中的事情您并不清楚,人有多面,您所见到的也只是她的一面罢了。”

    黄少将军眉头蹙起,明显有些不悦,却没有出口反驳。

    “她心里亦有苍生,所以你们为苍生求和她没有反对。”崔道,“可她不是你们,她心里有私心有执念,她对陈善的恨绝不会让陈善就这样活着。”

    崔说着顿了顿,道:“所以我想上山看看。”

    黄少将军盯着他看了片刻,突地出声:“你怎知她对陈善有恨?”

    “没有恨为什么要去刺杀陈善?”崔道,“刺杀陈善是没有意义的蠢事,一个聪明人选择做一件没有意义的蠢事必然有她的理由,而刺杀陈善这件事既没有意义又危险,她还是去做,所以她一定不会让陈善就这样活着。”

    黄少将军不语。

    崔也不在意他的反应,继续道:“黄少将军不用招惹朝堂上的麻烦,但不代表不懂这些事情吧!我说的已经很明白了,您可否借几个人给我?”

    黄少将军闭上了眼睛。沉默了许久,他终于再次睁开了眼。

    “出发之前要回来!”他道。

    ……

    ……

    女孩子在跟他说因果。

    “因果吗?”陈善想了想,似乎觉得很有趣,“你祖父的死是众望所归,但没有人能想到你是个可怕的对手。因为你前十五年并没有出现在人前,旁人说的都是假的,一个女子就算再聪明伶俐又能如何?这是多数人心里想的。”

    “但现在一个女子可以做大天师,可以报仇,一个女子还可以登上帝位。”女孩子叹了口气,神情唏嘘,这两个女子当然说的不是同一个人,她道,“世俗的偏见不是一件事两件事就能慢慢改变的,需要时间的。”

    “她登上帝位是因为你让她登上了帝位。”陈善说着,顿了顿,问她,“你觉得她会因此感谢你吗?”

    “我没有想过要她的感谢。”卫瑶卿道,“我也从不会靠那些虚无缥缈的感谢而活着,我活着是因为苍生要我活着,百姓需要我活着,她也要我活着,仅此而已。”

    “这一点倒同我一样。”陈善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先帝虽然懦弱却不是不会恨,他快恨死我了,可却不敢同我光明正大的撕破脸。靠自己活着,就是做臣子也能站的顶天立地,这种感觉同依附皇恩的人是不同的。”

    “说的我们还挺像的。”卫瑶卿嘲讽道,“要不要因此因为知己?”

    “可惜了!”陈善却笑了起来,神情淡淡,“你比起庙远,更像我想必也更能理解我,只是,现在是不可能了。”

    “你在我面前反复提庙远先生做什么?”女孩子似是有些不满,“他已经死了。你若是以为提他能让我手软的话,那还是不要想了。”

    陈善笑了笑,忽然问她:“你觉得死人能够杀人吗?”

    “你在说什么?”卫瑶卿蹙眉,显然有些疑惑。

    陈善也不回答她,只是继续笑看着她道:“既然是你一早便准备好的,想必我的人在逼退那些江湖人,那些江湖人也在逼退我的人吧,短时间内,他们是不会再出现了。”

    这样的扫清旁人是他的安排也是她的安排。

    这样也好,没有旁人,输赢只在他们手中。

    卫瑶卿看着他没有说话。

    陈善也不以为意,又道:“没有了旁人,你们两个确实有杀我的本事。不过,不管我是赢是输,你都要输的,你信不信?”他笑着向她看来,一刀砍了过来,“两个打我一个,亏了啊!”

    这一刀划出看似平平,临到正中却变故陡生,仿佛刀面之上带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向人划来。山顶之上草木稀疏,零零散散的几棵松柏就被齐齐的拦腰一断。

    卫瑶卿和裴宗之向一旁跃去,那堆堆砌的山石瞬间倒塌,躲在山石后的陈礼也被震昏了过去。

    这一刀的力道看的卫瑶卿脸上的神情愈发凝重,口中却不忘喊道:“你要高兴,可以跟地上那个兄弟情深,两个打我们两个。”

    “他还是算了吧!”陈善一刀再次砍来,“好在这次我上山带了刀,不然还真要吃亏了!”

    女孩子反手拔出身后的伞撑开正面迎了上去。

    铁骨做的伞面与长刀相撞发出了一道清脆的响声,巨大的冲力之下,女孩子向后滑出数步方才站稳。

    “好大的力道!”挡在前面的女孩子轻喝了一声,一只手撑着伞,腾出的那只手虚空做了个抓握的姿势,碎裂一地的山石仿佛刹那间有了生命一般,由她召唤而起,升至半空中凝成一块硕大的山石向他砸去。

    “还真是大天师,擅长这些阴阳变化的东西!”陈善挥刀双手握紧刀身直直一刀砍了下去,被斩碎的碎石顷刻间分裂开洒落一地。

    “给你个忠告!你若真想杀我,就不要白费精力在你那些阴阳变化玩意儿上了。”陈善提刀横在身前,摇头叹道,“没用的,还不如真刀真枪……唔,就像现在这样!”

    裴宗之从天而降一脚向下踩来,卷起的风沙将瞬间吞没了两人。

    手里执着伞站在原地的女孩子眼神微妙的看着那被风沙吞没的两人,对招也不过一瞬之间,那两人被洒了一头一脸的尘土之后再次分了开来。

    “呵!”陈善轻笑了一声,看向他们两个人,“我原先以为你们两个动手我有五成的几率能活,现在看来倒不是这样。”

    “难道不是五成吗?”执着伞的女孩子开口问道。

    “他……”陈善长刀撑地,一只手搭在刀柄之上,一只手指向灰头土脸的裴宗之,“他有伤在身吧,内力连那时刺杀我时的一半都没有。”

    话音刚落,便见裴宗之皱了皱眉,忽地吐出了一口血,即便灰头土脸的,看来情况也不太好。

    女孩子站在原地,手里拿着伞只是担忧的往这边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继续盯着陈善。

    “我不好,你就好了吗?”裴宗之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抬手拿衣袖擦去嘴角的血迹,冷笑道,“你若不是内伤发作,方才也不会与我同时收手了。”

    大抵是因为爱吃甜食的缘故,连血液中的味道似乎都带了几分甜果子的香味。

    “我这内伤近日发作的频率有些高了!”陈善伸手抚了抚肩头隐隐作痛的伤处,“不然的话,方才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这句话裴宗之没有什么反应,倒是女孩子皱了皱眉,盯着陈善开口了:“你这伤……就是在实际寺时留下的吧!”

    陈善嗯了一声,叹道:“是啊,被死人算计了,说起来也怪丢人的!”

    “一个挡一个刺杀,你们两人的配合还是老样子,只是这一次却远不如上一次做的那么好!”顿了顿,陈善又道,“因为受伤了吧,体力大不如前!”

    裴宗之朝他一抬手,一柄尖利的柳叶镖嗖地一下向他飞去。

    这速度真是一点都不慢,如果眼前站着的人不是陈善的话,怕是已经中招了。

    只可惜的是,眼前站着的是陈善。他手里把玩着这枚柳叶镖,抬眼似是第一天见到裴宗之一般诧异的看着他:“这么快就穷途末路了?这倒是让我没想到的。”

    一个天生的练武奇才,悟性超群,但真正动手时却发现他似乎弱的可以,陈善惊讶的同时也松了口气,“你到底伤了哪里?”他问话的时候语气温和,刚刚凭借两人过招的一击,已经足以能够判定眼前这个人具不具备杀了自己的能力了。

    “内力倒退便也罢了,更奇怪的是这样不入流的手段也是天光大师教你的?”陈善问道。

    “不入流?你真当那老和尚君子啊,若是君子就不会收了消息便逃出去云游避难了!”裴宗之冷笑道。

    陈善脸上的神色更诧异了:“你……”他似乎想说什么,但一时说不出什么来。

    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内力倒退,重伤的裴宗之,站在一旁执伞来了一招不伦不类阴阳术的女孩子。他跟眼前这两人并不算熟悉,却也知晓这样的两个人,即便是扫清了旁人,就当真是他的对手了么?

    能安排出这样精妙的计划,让他一步步安排出她所安排的东西的女孩子就这样冒冒失失的撞上来了?

    这些想法在脑中闪过其实也不过一念之间而已,陈善便已出声了:“阴阳术也能杀人,有些点煞的手段威力不必武功大招若,张家的五雷轰天印就是其中一种,你怎么不使出来让我瞧瞧?”

    “好啊!”执着伞的女孩子将伞扔到一旁,双手合十变幻了几个法印,而后忽地一声大喝:“五雷轰天印!”

    天地间并无异象,陈善“哈哈”一笑,道了声“原来如此”,当即便凝神一刀砍来,一柄伞面再次出现在两人中间,自伞尖出无数紫色飞针铺天盖地如雨般向陈善覆去

    “被看穿了,还装什么装?”灰头土脸的“裴宗之”说话声音却已变成了女子的声音,“快动手!”

    漫天飞针如雨,看起来很可怕的杀气对陈善来说却不过尔尔,他挥刀沉沉砍去,而后便觉得手中一麻。

    原来不是飞针,是雷针。那些细密的雷电破碎如银针一般碎裂开来向他劈去。

    这样分散的雷电当然死不了人,却因着与刀面的接触,能让人手中一麻,长刀落地发出了一声重重的“铿”声。

    被电麻的手当然使不出别的力来,不过单手而已,陈善并不慌张,对撤去了伪装,向他一击拍来的裴宗之,一掌挥了出去。

    这道内力不同于方才轻飘速成的内力,浑厚有力,看来这才是他本人了。

    “我不明白,你们两换这么一出有意思么?”陈善一掌重重的击向了裴宗之。

    裴宗之向后跌去。

    练武奇才又如何?那些年岁是痴长的不成?

    陈善说着又一掌击向了站在一旁脸色发白的女孩子。

    “配合太……”“差”这一字还没出口,陈善便脸色由青转白,挥出的一掌也劈了个空,而后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口鼻唇眼迅速有暗红的血迹流了出来。

    七窍流血,他中毒了。

第一千一十四章 不休(4K)

    陈善在看着她。

    “我不是君子。”女孩子站在一旁,收了伞道,“侯爷也不用这样看着我,您当年杀我张氏一族也挑了夜半无人时,又何必要求我行君子之事与你堂堂正正的动手?”

    “我不明白……你什么时候下的毒?”陈善跪在地上看着她道。

    “方才击掌时。”女孩子说道,“我在掌心涂了毒。”

    “你怎么没事?”

    “我没有动用内力。”她说着从怀里摸出一颗丸药吞了下去,“自然不会立刻发作。”

    就连佯装受伤吐的血不过是红果的甜汁做的。

    陈善刚刚动手时有多狠多快,此时毒药发作的就有多狠多快,这么快的速度,神仙也难救。

    “难怪现在才让裴宗之与我交手!”陈善叹了口气,似是无奈,裴宗之全力一击之下,他需调用全身的内力来应对,掌心的毒也因着那样一招迅速游走到了全身。

    “我只有三天的时间,只够我动一次手!”女孩子唇边泻出了一声叹息,“你说的没错,我只有五成的机会,所以我要把这五成变为七成、八成甚至十成。”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庙远说的一点没错。”人快死了,陈善反而有力气笑了,他就这么看着她,顿了顿之后,突然开口了:“说起来你不信,他信里的那个孩子,最开始我是真的挺喜欢的。”

    “喜欢到杀我全族吗?”卫瑶卿冷冷的看着他,因身上那件男子的长袍,整个人显得愈发冷峻。

    “对他们来说杀你祖父是主,杀你是次,对我来说却不一样。”陈善看着她,摇了摇头,“你这个人太危险了!”

    卫瑶卿冷笑一声不语,目光略过他,看到裴宗之去将昏过去的陈礼掐醒,提了过来。

    “大哥!”陈礼手忙脚乱的爬了过来,伸手颤颤的想要去碰陈善,却迟迟落不下去。

    “如你所愿,我要死了,你高兴吗?”陈善看着他,纵然面色渐渐发紫,却仍带笑看着他。

    陈礼尖叫一声向后倒去。

    “什么事让你亲自来你都是不敢的。”陈善说道,“所以,我知道你没有杀钟黎。”

    说罢这些,他也没有再去看倒在地上瑟缩发抖的陈礼,看向裴宗之。

    此时的他身着女子的裙袍看起来有些滑稽可笑,但陈善却反而收了笑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而后转头对女孩子说道,“我真没想到,你这样的人他居然肯跟着你。”

    “那是我们的事,不牢你费心了。”卫瑶卿看着他道。

    陈善长长的叹了口气:“天光大师骗了我,他同我说我有帝王之相的,如今却反而相助他人,这让我全然没有想到。”

    “在实际寺原本所算的国祚中,你确实能取大楚而代之。”裴宗之走到女孩身旁,居高临下的朝他望来,“但事情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陈善问着,似乎想在临死前将所有的不明白都变得明白。

    “既放眼天下你练好你的兵就是了,没有那么多阴谋阳谋。你的兵那么好,用你的兵难道打不下这座江山?”裴宗之说道。

    “何必要提前除去所谓的危险?”他说着看了眼身旁沉默不语的女孩子,“你也知道张昌明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他在,她再如何也翻不了天去!”

    “原来如此。”陈善嗤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笑他们还是在笑自己,“是我多虑了?”

    “兴许师尊就不该告诉你你有帝王之相。”裴宗之说着,神情有一瞬间的疑惑,随即变为肯定,“应该是他错了。我见过很多人夜里跑来实际寺求师尊算命指点迷津,他也不是所有人的都算的懂,有些人的命格好算一览无余,他就算了,然后指点他们告诉他们命中什么时候有劫难。”

    “提前知晓这些并不是一件好事吧!”女孩子苍白的脸色上多了几分血色,服了解药之后,她好了不少,“原本没什么事,说不准就跨过去了,却因为提前知晓了这些而战战兢兢,想着怎么防,好好的日子也过的不好了。”

    “是啊!”裴宗之点头,道,“指点了几次之后,他发现指出劫难并不好,便不再指劫难了,改指瑞兆了,帝王之相应当是瑞兆中的瑞兆了吧!”

    可结果,却反而让陈善殚精竭虑的为这件事奔走算计,反而机关算尽,出了差错。

    “人不要想那么多。”裴宗之道,“你好好带你的兵,你看山下那个姓黄的,什么阴谋阳谋都不乱想,不也好好的做着大楚的将星?阴谋阳谋但凡牵扯到他身上,自有人会暗中替他摆平,多轻松啊!”

    那是!黄定渊此生就只想一件事:领兵打仗。打匈奴如此,打陈善亦是如此。

    “那当真是我多虑了?”陈善再次问了一句,似是在自问,而后点了点头,“应该是了,看来人想太多还真不好!”

    女孩子手中的匕首并没有放下,显然还准备上去补上一刀。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倒在地上的陈礼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看向站在那里的两个人,吼道,“不杀了他么?”

    “他活不了了。”卫瑶卿唏嘘道,“难得能这样聊一聊,以后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陈善笑了笑,看向她,容色越发和蔼:“这个时候还能对我大度,倒是小瞧你了。”

    卫瑶卿看着他道:“不必客气。”话音刚落,人便被往一旁带了过去。

    有人猛地越过她冲了过去,血花飞溅。

    被刺的人神情淡然,刺中的人却是神情惶惶,片刻的惊慌之后随即之后转为狂喜。

    “谁说我不敢动手的?”

    “我敢的,我真敢的!”

    “你看到了没有,我敢的!”

    陈礼手里握着一柄匕首,神情渐渐癫狂。

    “你别过去!”裴宗之松开了拉住她的手,目光在陈善身上的伤口处顿了顿,“这样更好!”

    卫瑶卿点了点头,看着陈礼对着生气渐渐流失的陈善又哭又笑。

    陈善并没有看陈礼,目光仍然落在她的身上,双唇颤颤似是在说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山风拂过光秃秃的山顶发出尖锐的啸声,陈善缓缓地倒了下去。

    又哭又笑的陈礼叫了好几声“我敢的”之后得不到回应,正要回头去看陈善,忽然听到身后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你确实挺敢的!”几个人从山道上转了出来。

    开口说这句话的是崔,他身边是几个神情微妙的大楚军官兵。

    “杀手足挺敢的。”崔说着,抬手一挥,几个带刀的大楚军官兵就将陈礼团团围住了。

    陈礼脸上的癫狂瞬间转为惊惧,下一刻便愤怒的朝那边站在一旁的两个人望去:“你们串通好的?”

    “不是。”卫瑶卿摇头,略略一怔,便对他道,“放心,我承诺过你的不会变。”

    说罢不看陈礼的神情,她抬头对崔道:“崔大人,借一步说话可好?”

    崔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卫瑶卿同他走到一旁,便先一步开口了:“你要杀陈礼?”

    崔点头。

    “别杀了吧,我……”卫瑶卿说道,只是才开了口,便听崔应了一声“好”。

    这反应如此迅疾倒让她愣住了,半晌之后,才道:“我不让你杀他有我的理由。”

    崔道:“愿闻其详。”

    “陛下还不曾同意陈善的议和,所以西南军还与我军敌对,对不对?”卫瑶卿问道。

    崔嗯了一声,目光落到了闻讯走过来的裴宗之身上,见他穿着一身女子的衣裙,头上还不伦不类的扎了个揪,不由轻“呵”了一声,道:“裴先生这样的装扮倒是与众不同!”

    裴宗之道看着他:“与你无关。”

    没有人想听她的理由吗?

    卫瑶卿咳了一声,见崔没有再看向裴宗之,这才继续说道:“陈礼早向朝廷投诚,诛杀逆贼陈善就是他的投名状,所以现在别杀他。”

    崔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崔答应的比她想象的容易,卫瑶卿朝他道了声谢,又问他:“那这里交给你了?”

    崔再次点头:“你放心。”她脸色苍白,看样子还是受了伤,想必这时候应该是要去找地方疗伤了。

    待到那两人离开之后,崔才走向被官兵围住神情惊惧不安的陈礼。

    “你杀手足倒是挺敢的。”崔再次开口对他说道。

    陈礼看着他神情愤怒:“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已经答应她留你一命自然不会食言。”崔说道,“你走吧!”

    而那些大楚军也应声让出一条路来,陈礼迟疑了半晌之后,猛地向山下跑去。

    山顶之上一时除了他们之外便只有一个死去的陈善了。

    “生前如何厉害,死了也都差不多。”崔低头看向陈善,伸手在他鼻间、颈项旁探了探,确认人是真的死了之后,才站了起来,“真是没想到,陈善真的死了。”

    想想她当时离京时说的话,崔低头看向陈善的尸体,道:“人是刺杀成了,但能不能就此深藏功与名还不好说啊!”

    “把尸体交给西南军中陈善的亲信吧!”说罢这句,崔对身旁的官兵嘱咐道,“他们要问什么,你们见了什么,尽管说便是了。”

    几个大楚官兵神情迟疑:“可这样的话,那个陈礼……”

    “我只是答应了她我不杀陈礼而已,其他的我可没答应。”崔说着看向山下的军营,“陈礼向朝廷投诚确实比留着活着的陈善更好,但是留个陈礼这样的小人,迟早要引来麻烦。”

    “更遑论,陈善这样的人总不能死的不明不白,西南军需要一个交待。”崔说道,“让陈礼来给这个交待最好了。”

    他是来善后的,这个后自然要善好。

    ……

    ……

    “你总跟崔对不过去做什么?我又不喜欢他。”山风吹过,秋意寒凉,女孩子下山的步伐比来时轻了不少,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虽是淡笑,但笑容中的暖意却是此前从未有过的。

    “那下次不理他了。”裴宗之说着顿了顿,看向身旁笑容灿烂的女孩子,“事情……结束了吧!”

    女孩子笑容微微一滞,脚步停了下来,半晌之后,朝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裴宗之问她。

    “你记得陈善问过我的那个问题吗?”女孩子叹了一声,“他问‘你相信死人能杀活人吗’。”

    裴宗之道:“那个说的难道不是庙远先生设陷阱重伤他的事么?”

    “是啊!”卫瑶卿点了点头,“听起来似乎是的。可是我觉得现在又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为什么?”

    “陈善死了,那么他也成了死人。你觉得这个死人能杀我这个活人吗?”她说着向他望去。

    女孩子方才还满是笑容的脸上露出一丝阴霾。

    “别怕!”裴宗之握紧了她的手,道,“我们下山之后再说。”

    人活着当然不会像死人一样一了百了,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

    ……

    “哗啦哗啦”的水声响起,卫君宁将木桶里的水倒入马厩中,看战马自顾自的低头喝水了,这才将藏在马草中的小凳子端了出来,坐在马厩旁发起呆来。

    都说这里打仗要结束了,可他们这些征召入伍的却不能立刻回去,还要跟着大军去边境跟那些匈奴人、大宛人打仗。不过,那时候应该不缺他一个养马的了吧!

    之前,营中的先生跟他说过他可以回去了,有西南军并入,军中势力大增的同时,也要让一部分士兵解甲归田了,像他这种没本事的估摸着要属于头一波被遣回去的。

    一晃眼,他这个从军就要结束了。卫君宁拿袖子胡乱擦了擦眼睛,忽然有些不舍,也说不清是不舍这军中的士兵还是这喂饱的战马……想到喂得壮实的战马,他又忍不住心底一阵高兴:长到那么大,头一次发现自己还有点用处。若不是来从军,他都不知道自己养马还不错,往后攥足了钱,还能开个马场养养马什么的,总好过娶了媳妇儿还要吃家里的用家里的。

    想到这里,他自己也是一愣,大抵是军中老听那些人念叨着,他也开始想这些事情了。

    “卫君宁!”声音自远处传来。

    卫君宁抬头望去,见喊他的是营中的幕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隔得远的缘故,那幕僚脸色看起来有些怪怪的。

    “你过来一下,有人找!”他说道。

第一千一十五章 封赏(4K)

    日光下站着的那个女孩子回过头来,她头发有些凌乱,脸上也还有污迹不曾擦干净的痕迹,这样子实在说不上好看,却让卫君宁眼睛一亮。

    “六姐!”他高喊一声冲了过去。

    十几岁的少年人正是最长个的时候,走了快半年就窜高了不少,身体更是健壮的同小牛犊子似的,这般冲过去抱住那个瘦弱的女孩子,外形的巨大差异活像女孩子身上挂了头熊似的。

    幕僚看的在一旁忍不住侧了侧脸,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

    “你怎么来了?”

    “几时候来的?”

    “是不是一早来了不来看我?”

    ……

    少年叽叽喳喳的说了句,人就被提了起来扔到了一边。

    提他的人是裴宗之,卫君宁神情一滞,秉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想法,哼了一声没有与他吵起来,只继续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女孩子欢喜不已。

    “我是来看看我大楚将士的,顺便来看看你!”女孩子说道。

    卫君宁脸上一僵:“难道不是来看我,顺带看他们的?”

    “是是是!”女孩子摸了摸他的脑袋,哄他道。

    幕僚扯了扯嘴角,干咳一声毫不留情的打破了这傻小子的欢喜,将一只信封塞到他手里:“好了,收拾收拾东西,走吧!”

    “走?”卫君宁放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一般,整个人都呆住了,“去哪里?为什么要走?”

    “回家去啊!”幕僚说道,“有大楚军并入,如今军备充足,军队不需要那么多人,所以……你是第一批的,恰巧大天师来了,你便与她一起回家去吧!”

    “因为军队不养闲人?”虽说迟早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往日里心心念念算计的也是回家的日子,可当真到了这一天,卫君宁心里又觉得十分难过,他胡乱的拿袖子擦了擦通红的眼睛问他,“我养的马难道不好吗?”

    “你养的马很好。”幕僚看着他,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这个比自己还高一头的少年人的脑袋,说道,“但养马不一定要在军中,你可以去别的地方养,养出很好的马,将来军中……总会需要的。”

    “不错。”女孩子拍了拍肩膀,“这里的位置该让给更需要的人,我们回家吧!”

    回家吗?

    对上女孩子淡笑的面容,卫君宁轻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该回家了,这里的地方也该让给更适合的人,而不是他这一个只会养马其他什么都不会傻小子。

    ……

    ……

    事情似乎结束了,要回家了。卫君宁激动过后却发现他们走的这条路似乎并不是去往长安的方向。

    六姐也会走错路吗?

    “六姐”卫君宁扬声喊着提醒她,“走错了!”

    “没有走错,先去一趟济南!”卫瑶卿回头对坐在马背上的少年笑了笑,道,“我这一次出来是奉皇命监造天师祠堂,走之前当然要看看监造好的天师祠堂造的怎么样了。”

    这就对了!卫君宁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憋屈:六姐当然不会闲到特意为他走一趟,她是来监造天师祠堂的,顺便来看他这个弟弟的。

    没办法,六姐是大天师嘛,大天师当然不能跟别的姐姐一样。不过,想到六姐特意走这一趟,他又有些高兴,为他特意走了一趟呢,至少跟父亲母亲他们相比,他这个亲弟弟的份量还是很重的。

    一路之上没什么事,就算陈善的死是一件大事,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此时应该还没收到消息,所以还不到引得朝堂震动的时候。

    进济南城的时候太阳快落山了。卫君宁又兴奋又好奇的瞅着这座安宁的小城。

    城中处处与八卦、周易相关的街道、巷庙看的卫君宁诧异不已,这座小城就好似被融进了一道关于阴阳、天师的血脉,处处有张氏留下的痕迹。

    “六姐!”他听到自己喊住了早已下马步行的女孩子,好奇的问道,“你很喜欢这里么?”

    女孩子回头,朝他笑了笑:“喜欢啊!真的很喜欢!”

    “跟父亲完全不同。”卫君宁嘀咕了一声。想到父亲一考多少年钦天监不中,六姐却不过几年时间就已经站在了天下所有的阴阳术士之前。人,果然是不同的,不仅要天赋,还要喜欢啊!就像他养马就养的很好,读书就不行。虽然,养马养的好听起来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暗自嘀咕的功夫,前面的女孩子已经停了下来,他一抬头却发现他们正停在一座祠堂前,说是祠堂是因为前头的匾额上就写着四个大字,他认识的字不多,但“天师”两个字是认识的。

    那边六姐已经开口对堂前清扫的几个衙门官差打扮的人说起话来了。

    “叶大人在哪里?府衙还是……”

    几个官差施礼之后回道:“就在里头呢!”说话间便有人进去了,不多时便有个二十来岁的官员走了出来。

    “大天师,您回来啦?”叶修远神情激动的说道,“天师祠堂已经完工了,下官正在查验,您要不要一起进来看看?”

    卫瑶卿点了点头,看向这座庭门开阔的祠堂跟着他走了进去,裴宗之和卫君宁也跟着一起走了进去。

    叶修远一边搓着手一边向他们介绍:“这里是庭前广场,摆了几只八卦炉,大天师放心,这摆放决不会错的,我们这里的工匠造这个最是厉害了……”

    卫瑶卿微微颔首,笑容轻柔而温和。

    陪同叶修远走了一圈,她一直在点头,天师祠堂造的很好,符合规矩之内已至极限,诚如叶修远所言,这里的工匠本就是最擅长建造这些东西。

    看了一圈临出门前,女孩子却停了下来,对上叶修远震惊中带着不安的眼神时,她不由笑了:“没什么,你做得很好。我只是想在出门前上一炷香罢了!”

    这样子还真是温和!

    叶修远看的愣愣的,也不知道大天师出门一趟做了什么,回来就好像变了个人一般,目光温和,神情慈悲,就像……就像……

    三道青烟冉冉升起,供奉在台面上雕刻的栩栩如生的张天师温和而慈悲的看着他们。叶修远一个激灵,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个五官相貌哪哪都不像这雕像的大天师竟与这个有几分神似。

    “叶大人?”女孩子偏头打量着他,提高声音喊了一声。

    叶修远回过神来,忙道:“哦,大天师您方才上的是这天师庙的第一炷香呢,下官正在想着要不要将此事记录在上头。”

    “记吧!”女孩子朝他点了点头,道,“你回去同令夫人收拾一番,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去长安!”

    “我……我也去?”叶修远有些震惊。

    “嗯,我记得叶大人你还未修过探亲假,你难道不想回长安探望乔相爷?”她问道。

    叶修远摇头:“没……没,只是……”他想说他受世族之命留在这里,莫名其妙的走了,怕世族会怪罪。

    没想到下一刻,女孩子就开口了:“放心,到了长安他们要说什么尽管然他们来找我就是了,你去收拾收拾吧!总该回去见一见的。”

    有她这句话,叶修远这才松了口气。

    第二日清早,两辆马车缓缓驶出了济南城。

    ……

    ……

    相比济南城的安宁,不管是朝堂还是西南此时都已炸开了锅。

    “陈礼对陈善怀恨已久。”

    “曾数次买通杀手刺杀陈善却无功而返。”

    “先下毒后刺杀是吏部的崔大人连同几个大楚军人亲眼所见。”

    “陈善的尸体已经交给西南军了。”

    “陈礼连夜逃出西南军营,往西南府逃窜!”

    ……

    你一言我一言的说话声让朝堂呈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闹。

    陈善死了这件事比陈善议和这件事更让远在长安的朝堂百官兴奋难眠。

    “臣请陛下缉拿陈礼,毕竟陈善已向我大楚求和,陈礼这时候来这一下等同挑衅……”有人说的唾沫横飞,正在兴头之上。

    “周大人啊!”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说话的周大人不耐烦的抬眼想看是谁这么没有眼色,哪知不看不知道,一看却吓了一跳,居然是王老太爷!一阵惊吓之下,以至于他接下来想说的话也忘了。

    他忘了什么?

    王老太爷抬头向坐在上首大半张脸隐在垂帘之后看不清脸色的女帝,道:“陛下可未答应陈善的求和,所以,现在陈善还是逆贼。那陈礼杀陈善这件事有何挑衅之说啊?”

    “王司徒的意思是这是西南自己的事?”离他不远处的太傅徐长山微微眯了眯眼,似是在想着什么,半晌之后竟点了点头,道,“听起来有几分道理。”

    道理当然是有的,王老太爷再如何位高权重也不会在朝堂之上无理胡说八道,他说的话当然有他的道理。

    “朕之前说过西南军所谓议和,朕要思虑几日,如今朕已思虑好了。”垂帘微晃,女帝的神情在垂帘之后愈发让人看不透彻,“朕同意议和,无论如何,都不能叫我大楚子民惨遭外族的屠戮虐杀!”

    真是说的冠冕堂皇,这个时候,陈善都死了,傻子都知道陈善一死西南军就少了主心骨,西南军是好兵,如此好的兵怎能便宜外人?议和了,还真是厉害!这个时候议和同捡漏有什么分别?

    群臣俯首,神情感慨激动高呼:“陛下圣明!”

    “虽然立下议和书的陈善已遭不测,但大楚与西南议和还当以此议和书为准。”

    “朕本属意之后分他为西南王……”当然这个西南王同当年的西南侯不一样,没有兵权。只是没有兵权的陈善也是可怕的,不过如今这个可怕的敌人已经死了。

    “陈善虽死,朕还是决定依旧律封赏……”

    朝堂之上微不可闻的响起了几道抽气声。

    按大楚律,这西南王应当落到陈善之子的头上,可陈善没有子嗣。没有子嗣这位子就要落到兄弟头上,陈善倒是还剩下一个兄弟陈礼。

    所以西南王就要落到陈礼头上了。封杀害陈善的陈礼为西南王?这西南旧部会服?陈礼被封西南王之后会不大肆捕杀西南旧部?

    这还真是热闹了!

    早朝结束,三三两两的朝臣向殿外走去。

    “看来还是我大楚国祚昌盛啊!”王老太爷唏嘘道,“谁知道陈善怎么突然死了呢?崔远道,你知道么?”

    正与裴行庭说话的崔远道停了下来,看着他道:“我家小九当时也在场,你若是想听,等他归京之后可以让他亲自说给你听。”

    王老太爷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裴行庭却笑着摇了摇头,眼见周围官员渐行渐远,只剩他们几个之后,才开口道:“王司徒,难道不应该是万幸陈善突然死了么?”

    王老太爷挑眉看着他没有说话,脸上的神情中却隐隐有几分得色。

    这几日有几城的大通钱庄库房起火,被发现库房的真金白银换成了木质的假货,真实账册也被翻了出来,这一举立刻引得不少放贷的大族拿着票据前来取钱。

    一开始大通钱庄还撑得住,后来随着取钱的越来越多,终于撑不住开始倒账,眼看大通钱庄就要倒了,持大通钱庄票据的百姓开始惶惶不安时,是恒通钱庄出面花了大钱抹平了账面接手了大通钱庄。

    虽是一时花了大钱,但大通钱庄经营百年的财力人脉都在他手上,并了大通钱庄的恒通钱庄这些钱财迟早能赚回来。而且因着这一次吞并之举,来恒通钱庄存钱换取票据的百姓比以往多了不少,长此以往,钱庄这条生意恒通钱庄迟早会成他王氏的独一份。

    手握金山便是如此了吧!

    他们恒通钱庄是胜者,大通钱庄就是败者了,原本想效仿昔年吕不韦奇货可居之举,不惜铤而走险,哪知道陈善居然失败了。

    富贵险中求,自然也要有失败的准备。

    王老太爷眯了眯眼:赌嘛!自然有输有赢,能输能赢还要看天意!不过他们有个与天关系不错的大天师在,自然要多几分赢面。

    除却大通钱庄,还有那个什么小福子的事,陛下应该也已经知晓了陈善在下一盘大棋,一盘向死而生的大棋,虽然此时没有机会看到这盘棋的全貌了,但从隐隐所窥到的一些来看,这盘棋不简单,很是精妙。

    只是恐怕连陈善都没想到他自己会死。他这一死,这盘局自然要乱了。

    那个女孩子居然真的杀了陈善?王老太爷想到这里,就连耳畔裴行庭与崔远道的谈话都听的心不在焉了起来。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么?真是装模作样的,王老太爷心道,眼中却闪出一丝忧色:事情或许还没有结束。

    杀人,尤其杀的是陈善,这不是一件易事,但相比这件事而言,如何“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才是难事。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启幕(4K)

    西南军对于陈善生前安排的议和并没有什么异议,也没有要推翻这份议和的意思,至少在表面上是这样的。那么并入大楚军中,由大楚军直接领导赶往边疆御敌这件事也没有什么异议了。

    “黄少将军,”幕僚掀帘走入帐内,将一叠厚厚的文册放到了案几之上,帐内几个身着甲胄、整装待发模样的将帅皆转过身来看着他。

    “人数钦点完了吗?”黄少将军看着他开口问道。

    幕僚点了点头:“没什么问题了,只是……”

    还有只是?几个将帅的脸色当下就变得紧张了起来,出发在即,不会又发生什么事了吧!

    “只是什么?”黄少将军看了眼众人的脸色,问道。

    有什么事还是当场问清楚的好,免得出发了也心绪难安。

    幕僚道:“西南军未作任何抵抗,自愿并入军中,却有十几人以年迈、体伤等缘由选择退役了。”他说着顿了顿,又道,“其中有三个昔时西南军的老将,还有其余十人的西南军中好手,据说都是陈善活着时最信任的手下。”

    换句话说,这些人都是西南旧部,而且是在陈善最亲近的旧部。这样亲近的旧部不会因为陈善的生死而改变他们的效忠与信仰。

    这件事可大可小,或许是因为陈善死了,这些人不愿再受他人领导而选择退役,也或许他们还要做些别的事情。只是此时,外头拔营的号角声已经吹响了,他们不能再逗留了。

    众人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看着众人的脸色,即便是即将离开,黄少将军还是问了一句:“陈善的尸首运入西南军中后,这些西南旧部……他们做了些什么?”

    “找了仵作验尸,据说是个极其厉害的仵作,陈善生前十分信任的一个。”幕僚说道,“验出来的结果与小崔大人说的完全吻合。”

    听闻这一句,营中将帅们才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发现大家都在做同一件事时,又忍不住笑了。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这紧张从何而来,只是方才那一刻,心都提起来了。

    “拔营吧!”黄少将军略一沉吟之后便开口了,虽然隔着帐蔓看不见什么,他还是朝西南军营的方向望了一眼,之后才道,“余下的事情不归我们管了。”

    速速前往边疆,抵御异族入侵才是他们应该做的事情。

    ……

    即便是并入了大楚军,却还是能从其中一眼望出哪些是西南军哪些是楚军,那些身上系着白布的就是西南军。陈善一死,全军齐哀,那一晚西南军中哭声不断。即便他们即将赴向新的战场,可这些西南军却仍用这种方法来表示自己对于这位自己曾经的主帅所拥有的尊敬。

    这种事情,大楚将帅们当然不会阻止。

    不阻止不仅仅是他们,还有那些西南旧部。

    营帐被一个一个的收了起来,最正中的那一个却自始至终没有什么人去收落,看着外头渐渐离开的西南军,这座营帐中有人微微蹙眉。

    “不阻止他们吗?”

    “不必了,让他们去吧!侯爷死了,他们的任务也完成了,还记得侯爷的好便够了!”坐在最正中的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将说道,他身上仍然穿着西南军的战袍,不知是来不及换下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这是十个或年迈或体伤退役的西南将帅口中的阻止与大楚将帅的阻止显然不是同一件事。

    侯爷的尸身清楚的显示了侯爷是先中毒,中毒不解之后,才被人捅了要害身亡的。

    桌上摆着一盆冒着黑烟的花草,花草旁放着一柄匕首,那个崔氏子弟将侯爷的尸首送回来时连碰都没碰过,这柄匕首就插在尸首之上。

    毒是这个毒,匕首也是这把匕首。仵作检验过,完全吻合。

    花草是陈礼送来的,那一日他们亲眼所见,匕首也是陈礼贴身的匕首,他们往日里见过不知多少回了,更遑论他们之中的那十个军中好手所见的侯爷生前最后一面确实是同陈礼在一起的,但谁也没想到侯爷会死在没甚用处的陈礼手上

    人证物证俱在,根本无从抵赖,而陈礼的反应也应对了此事,发现崔氏子弟将侯爷的尸首运回来之后便连夜逃往西南府了。

    看样子是要去接任那个大楚女帝新封的西南王了。

    “杀陈礼是侯爷生前要做的事情,侯爷没有做完的事,将由我们来做!”那老将说道,“另外,侯爷生前留下过一条密令……一条侯爷不死不启的密令!”

    那老将说话间肃穆,带着悲恸与狠戾开口道:“诸位听令!”

    营中的十几人当即便跪了下来。

    那老将却并没有立刻说出密令的内容,只是转身将那张案几推开,掀开帐内铺的厚厚的绒毯,露出一块四方的石板,老将搬开石板,黑漆漆的洞口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营帐之下居然有密室,但营中的十几人谁也没有露出半点意外之色。

    并不算大的密室之中整整齐齐的摆着二十多只巨大的木箱。

    木箱被打开,叠放齐整的金条将昏暗的密室映的多了几分难言的奢靡。

    自古金帛动人心,但这十几人却没有一人目露贪婪之色。他们是侯爷最忠义的部下,不论侯爷生死,只要是侯爷的命令,他们都会不计一切的追随而去。

    老将从木箱中抓出一根金条,昏暗的火光下依旧露出了金光下一枚四四方方的印章。

    大通钱庄。

    一座数代人经营百年的钱庄倒了,原因是账面不平,天下间也只有琅琊王氏这样的庞然大物敢接手这样的乱账。不过对于他们来说大通钱庄如何已经与他们没有什么关系了。

    这些大通钱庄丢失的金条就在这里。

    “既然要大赌,就要有输的觉悟。”老将将金条丢回木箱之内,神色凝重,“到了下面侯爷自会跟钱氏一族解释清楚的。”

    赌失败了,大通钱庄原来的主人钱氏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前两天钱氏一族七十六口人在一场无名大火中死去。

    钱财虽然不是万能的,但很多事都能够通过钱财来完成,有这些钱财他们可以做很多事。

    将木箱检查一番锁好之后,老将开口道。

    “去西南!”

    这最后一条密令要在西南府展开!

    ……

    ……

    一切似乎尘埃落定,长安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夜市里人来人往,站在高处看向黄天道的方向,只见街道两旁灯火宛如两条长龙般点化出了整座长安夜城,隐隐约约似乎还能听到人声、乐声向这边传来。

    王栩打了个哈欠,收回了目光,不再看向黄天道的方向,开口喊了声“茶!”

    “公子,茶冷了,小的让人去换一杯吧!”书童在一旁毕恭毕敬的说道。

    “不必了。”王栩接过冷茶灌了半杯进去,拿袖子擦了擦嘴角,才说道,“省省吧!没看祖父近日都不添新物了?”

    接了大通钱庄从长远看当然是一件好事,只要王氏不倒,这笔账迟早能赚回来的,只是短时间之内要省一省了。

    那笔钱财,将王氏掏的底都快空了!

    屋内算珠“噼里啪啦”的声音传来,王栩回头看到屋内众人接二连三的停下了手。

    灯火通明的屋内,身着户部官员官袍吏部计量小吏与国子监算学院学生制式衣袍的学生坐满了一整屋。

    王氏要借人算一算账面,他们自然要给这个面子,更何况也不是白来的,这一笔报酬可不少。

    “算好了么?”王栩问道。

    “这账面……”一个户部计量小吏眉头紧皱,话到一半没有再说下去。

    王栩脸色一凝,他当然知道这户部官员的意思,账面怕是不对劲。

    比起计量小吏的“委婉”,尚未入仕的学生就不会想那么多了,开口直言道。

    “这账面不对!”

    这个结论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而是这屋内所有人给出的答案。

    付了报酬送走这些借来算账的官员、学生之后,王栩扬声喊道“来人!”。

    管事应声而来。

    “祖父去哪儿了?”

    管事道:“老太爷去裴府了。”

    这些时日,王老太爷去裴府去的很勤快,也不知道裴府有什么如此吸引王老太爷的。

    不过王栩此时可没想那么多,只是当即带着账册叫人速速赶去裴府。

    赶到裴府的时候,却发现崔、谢二位老太爷也在,崔远道与裴行庭正在对弈,而王老太爷与谢老太爷正在一旁观棋。

    难道王老太爷是迷上了来裴府观棋?王栩觉得有些奇怪,祖父虽说会下棋,但说痴迷到如此勤快的过来还是很少见的,不过眼下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王老太爷自然也知道能让王栩匆匆赶来的不会是什么小事,见状便带着他走了出去,直到四下无人才开口问他:“怎么了?”

    “祖父,”王栩说道,“前两日钱氏一族七十六口人死于一场大火之事孙儿觉得有些蹊跷,便找来了钱氏一族的账本查了查账。”

    王老太爷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这件事。这个节骨眼上一家七十六口人无一人逃生,这本就是一件怪事,王栩若是不查,那他就要问责了。

    “西南军已经并入楚军,西南军备开销的账册我也托人寻到了。”王栩说着神色愈发微妙。

    “大通钱庄出事是少了一大笔钱,账面出了问题。我先前以为这笔钱落入了西南军中,便寻人算了算,却发现西南军开销如常,并没有什么问题,陈善的私账更是干净。后来我便猜这笔钱是不是还在钱氏一族手中,又查了钱氏的账,却发现这笔账还是不平。至于钱家更是挖地三尺都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直到此时,王老太爷已经听明白了:这笔钱……不见了,凭空消失了。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脸上神色变了数变,正要开口,却有人先他一步开了口。

    “这一大笔钱到底是多少钱?”

    声音苍老,却不是祖父的声音。王栩诧异的循声望去,却见月光之下一个老者从转角处走了出来。他的目光落到了老者光溜溜的脑袋上,这下倒是明白了为什么祖父这些时日来裴府来的如此勤快了。原来是天光大师“云游”到这里来了。

    王栩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见惯了天光大师的高人模样,这副躲藏一隅的样子怕是这世上也没有几个人能亲眼见到吧!还真是没白来一趟!

    虽是这般想着,他还是低头施礼喊了声“天光大师”之后抬头,正色道:“三十万两!”

    “阿弥陀佛!”天光大师当即感慨了一声,“这真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即便势大如王氏都有些吃不消,难怪王栩这般紧张急匆匆的找过来了。

    王老太爷却神情怪异的抬头看了他一眼,道:“黄金。”

    天光大师脸色大变。

    三十万两白银同三十万两黄金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说三十万两白银不是一笔小数目的话,那三十万两黄金就是一笔巨款了,堆砌起来,可以堆成一座小型的金山了。

    “是黄金啊!难怪啊!”天光大师叹了口气,“钱氏几代人的私藏也抹不平这笔账啊!”

    天下生意千千万,钱庄更是其中出了名的利好生意,说是“聚宝盆”都不为过,钱氏一族数代人的努力将大通钱庄经营成这等规模,财力自然非比寻常,在整个大楚,其财力也是排的上号的。能让钱氏也无法抹平的这笔烂账自然不小,而三十万两白银虽然不是一笔小数目,但以钱氏经营百年的势力来看,东拼西凑未必抹不平。

    “三十万两黄金失踪了。”王老太爷说着看向天光大师,“大师觉得三十万两黄金能干什么?”

    这已经超出了一般人过日子的范畴。

    不知道是不是月色清辉太冷,月光下天光大师面无血色脸色苍白如纸。

    “譬如造反。”天光大师说着,顿了顿,又笑了,“不过现在西南军已经跟着大楚军前往边境了,造反也没有人了。”

    “不错,若说造反,没有比接手西南军更容易的事了,所以不是造反。”王老太爷脸色稍霁,却并没有完全好转,他正色道,“只是就算不是造反,也必然是一件不逊于造反的大事!”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 重要(4K)

    什么大事能不逊于造反?

    王栩心中蓦地闪现出一个人影来,不过随即又自嘲起来,觉得自己彷如惊弓之鸟。没办法,连陈善都能被刺杀身亡……这个人从出现开始委实是做了太多常人心目中以为的不可能之事了。

    那边王老太爷说完那句话便笑了,显然并不觉得这件事能威胁到自己,他大手一挥,手中两个玉球一撞,发出一声清响,豪气的开口道:“钱嘛,迟早会回来的!”有钱庄在手,还愁钱赚不回来不成?

    在天光大师古怪的眼神中,王老太爷顿了顿又道:“钱只是身外之物,至于那三十万两黄金的去处,随缘吧!”

    这话听起来还真是大方啊!王栩闻言却抬头看了眼王老太爷,不自觉的抬手抓了抓头发掩饰心中的异样:祖父这话说的敢情前些时日勒令族中削减开支的不是他一般。

    几声零零散散的抚掌声从身后响起,原先还在屋里对弈观棋的崔、谢、裴三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过来了。

    抚掌的是谢老太爷,他朝王老太爷竖起了拇指:“真不愧琅琊王氏,够大方的!”

    裴行庭望着这边神情感慨不已:“王司徒真是高风亮节……”

    这话听的就是王老太爷一阵牙疼,裴氏以天下书香门第第一自居,裴行庭更是个中翘楚,什么时候连成语都不会用了?这群老头子,就爱看笑话!王老太爷冷哼一声,撇过头去:“不高风亮节还能怎么办?哭吗?”

    “倒是个好办法!”崔远道瞟了过来,说道,“你可以向那位前途无量大天师哭去,不就是杀个陈善嘛,对她而言不也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这面慈心冷的假菩萨什么时候也学会开玩笑了?王老太爷只哼道:“崔远道你这老儿不要乱说话,陈善是陈礼杀的,这可是你家小九亲眼所见,难道他还向西南旧部说谎了不成?”

    “眼见未必为实。”崔远道说道,“我只知道若是有个人不管发生什么大事她都在场,这样的巧合难道还是运气不成?”

    “你自己运气不好不能嫉妒人家运气好啊!”王老太爷嗤笑,“有些人天生就容易吸引麻烦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这天下古怪的命格是不少,倒是还从未听说过容易吸引麻烦事的。”崔远道说罢撇过头去,“我们在这里说什么都传不出去无所谓,只是莫要让那些西南旧部也觉得大天师这个人每一个场合都出现的如此巧合便是了。”

    好端端的观棋变成了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的暗骂,看戏的裴行庭非但没有劝阻,反而看的越发起了兴致,还是谢老太爷看不下去,出面干咳了一声,开口说道:“你们也真是的,一把年纪的人了,还争什么言语上的上风?天光大师都在这里,莫让大师看了笑话!”

    众人这才看向好一会儿没出声的天光大师,却见天光大师神情微妙,仿佛沉浸在什么事情中一般,此时见众人转过头来看他,才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开口便是一句:“诸位觉得死人能设局杀人吗?”

    众人谁也不会觉得他是空穴来风,是以一时都没有说话,只是神色各异,想来对这句话想法各有不同

    天光大师笑了笑,看着众人的神情再次开口道:“不瞒几位,陈善那个旧伤就是在实际寺出的事。”

    虽然说这件事并没有到密不透风的地步,他们听人说过,此事确信程度也很高,但再如何高的确信程度都比不上天光大师这一句亲口承认。

    “厉害啊!”裴行庭最先反应过来,看向天光大师,脸上带了几许笑意,由衷的赞叹道:“大师高瞻远瞩,如此不怕得罪陈善原是早就算准了陈善会输的一败涂地。实际寺的国祚果然厉害!”

    天光大师转过脸去,懒得去理会裴行庭的话里有话,这姓裴的看似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实际上阴的很,论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的功夫,这世族的几个老头儿谁也比不上他。估摸着裴宗之那小混账有些地方就是像了他这个三叔公。

    “陈善有十几个旧部退役了。”崔远道说着看了眼天光大师,说道,“天光大师既然以为死人也能设局杀人,那这十几个老将军士退役若不是真的退役,就是有所图谋了。”

    “三十万两黄金!”王老太爷重重的哼了一声,道,“他们图谋什么我不管,我要拿回我的钱财!”

    怎么突然又在乎起钱财来了?刚刚是谁在这里说钱是身外之物的?

    王栩不比几人,还没练出厚脸皮来,此时微红着脸忙上前问道:“祖父的意思是……”

    “真是笨!姓崔的不是说了嘛,让你写信跟大天师哭去,反正眼下她闲得很,让她帮忙找找我们丢失的黄金!”王老太爷说着斜睨了眼崔远道。

    裴行庭闻言忍不住轻哂:这老儿,看着阴险不要脸,对那个丫头倒还真不错,明着看起来似是寻麻烦,实则是提醒吧!

    刀子嘴豆腐心啊!心里头莫名的跳出这么一句话,裴行庭又觉得好笑。这老儿对别人那就是真正的心口如一吧,就没见他几时心软过。譬如那个陈硕,虽然人是回来了,却还不如不回来呢!听闻陈硕的女儿先前还在人前闹了一场要嫁给黄少将军,险些没被人指着鼻子追着骂。人家黄少将军是英雄,你这一家子的所作所为可不怎么好看啊!

    一封飞鸽传书当晚就从长安传了出去。

    等抓到那只险些被裴宗之烤来吃的信鸽时已经是两天后了。他们一行人走的并不算快,至少比起卫瑶卿和裴宗之曾经的赶路,这样的速度已经足够让他们看遍道路两旁的风景了。

    “大天师、裴先生!”叶修远走了过来,见两人手里抓了只鸽子,当即一副受惊状,“这是信鸽吧,可使不得!”

    他可瞧见裴先生手里的一根树杈了,莫不会想将鸽子抓来烤吧!

    裴宗之看了他一眼,将树杈扔到一旁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说教。

    叶修远这才松了口气,对卫瑶卿施了一礼,问道:“大天师,照这般下去,我等还有多久能到长安?”

    正抓了一把草料给马车拴马喂食的卫君宁闻言也往这里看来。

    “照这样的速度,还需七八天的样子。”卫瑶卿说着看了眼脸色微黄的叶修远,她不能要求人人都与他们一样习惯风餐露宿的赶路或者有如卫君宁这样壮实的体魄,这样的速度已经是身体文弱的叶修远和叶夫人还有他们身边那几个不善走远路的下人的极限了。

    叶修远点了点头,道了声谢退了回去。

    “王家要你查丢失的三十万两黄金。”待人离远了之后,裴宗之问她,“你不去查吗?”

    卫瑶卿沉思了片刻,目光落到了正在喂马的卫君宁身上顿了顿,又略过他落到了他身后那辆马车旁正在说话的叶修远身上,半晌之后,她摇了摇头,道:“先回长安再说。”

    裴宗之盯着她,再次问了一声:“你想好了吗?”

    卫瑶卿点头:“想好了。”对上他有些担忧的目光,她解释道:“虽然说确实考虑过二弟和叶修远他们的关系,但我也想过了,我们就算走,现在又能去哪里?”

    裴宗之道:“去西南。”

    “去西南之后做什么呢?”卫瑶卿说着扶了扶额头,叹气,“我还不知道做什么,这件事说到底只是猜测,至于让人去盯着那十几个退役而归的西南将帅的家人这种事情,世族已经在做了。”

    夕阳下,女孩子的神情露出几分疲倦。

    “我每一回都主动去猜,去做,还是有些累的。这一次便让他们先出手吧!”

    裴宗之认真的看着她,听女孩子的声音响起,柔和而坚定。

    “我非圣人,做不到以德报怨,却也已做到每一件事都问心无愧,眼下要我主动去做的事已经没有了。”女孩子转身裙摆晃出一道微弱的弧度,“我可以见招拆招了。”

    “如果真是陈善留下的局的话,那我更不惧了。”她秀美温和的眉眼间闪过一丝凌厉,“人是活的,局是死的,我怎么会惧怕区区一个死局?”

    就算是让陈善如鲠在喉许久的庙远先生的局最后不也让陈善逃出生天了?可见这个道理并不作假。

    “所以,先回长安吧!”

    ……

    虽说可能会面对王老太爷的暴跳如雷,但这个由她做出的决定并没有改变,一行人依旧向着长安的方向行去。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南府邸终于也在这个时候迎来了新的主人,虽然这个主人眼下一身狼狈。

    “我说……陈三爷,”几个江湖人看着那座高宅上的“西南”二字松了口气,道,“将你护送到这里,我们的交易结束了!”

    陈礼手里握着那卷明黄色的圣旨神色激动的摆了摆手:“去吧去吧!”顿了顿,又似想起什么一般,问他们,“诸位壮士要不要进去坐坐?”

    这副言不由衷的样子傻子也看的出来,几个江湖术士哼了一声,干巴巴的冷哼道:“不必了。”

    容易老先生从众人身后走了出来,看向神情激动的陈礼,莫名的心头闪过一丝不安,却还是说道:“陈三爷若有什么事可以去西南府衙找新来的吴大人!”

    陈善死了,西南十八城痛哭哀悼,但除此之外却没有想象中的混乱,大楚派来的官员也尽可能的在短时间之内赶来交接了。方才他们入城时就看到守城门的护卫都换上了大楚的官袍,西南府衙门口站着的官差也换了大楚的官差,此事并没有酿出什么乱子来。

    陈礼并没有执意想请众人进去的想法,闻言便径自上前敲开了西南侯府,不,现在是西南王府的大门。

    很快,府中管事便毕恭毕敬的出来开了门,将陈礼迎了进去,大门在众人的注视中缓缓关上了。

    “这人也好意思!”大门关上之后,一个江湖术士重重的“呸”了一声,表示不满,“连茶都不请我们喝一口!”

    “还是不进去来得好。”容易老先生提醒他们,“诸位忘了小崔大人说的话了?”

    那一日事后,他们赶回去见到的是崔和几个大楚军士,正惊讶时,是崔让他们护送陈礼回的西南,却又给他们一个奇怪的叮嘱。

    “将人送到西南侯府之后就走,不要进去!”他道,“你们的任务就完成了,后续可以去我崔氏的旗下的药铺慈心堂报我的名号取走这一趟护人的报酬!”

    “还是崔家大方,大天师那么小气!”有人抱怨了一声,却没有真的生气,“走咯走咯,取了钱就散了吧!事情结束了!”

    河清海晏天下太平了,江湖中人也该回江湖中去了!

    取了钱财离开西南城的那一刻,鬼使神差的几个江湖术士回头看了眼暮色下的西南城,正见残阳如血将整座西南城笼罩在一片红火之中。

    “瞧着怪热闹的地方,就是位置不太好!”有个江湖术士感慨道,“若是陈善事成了,这可是天子呆的地方啊!”至于会不会迁都什么的不好说,但光这一个天子潜邸就足以让西南城凌驾于诸城之上了。只是可惜事败了,所以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西南城确实是热闹的地方,物产丰饶,是西南十八城中最富庶的地方,可入夜之后的西南城却并没有白日里的热闹,戊时之后,街上几乎没有什么人了,就连临街的小铺也少有开着的了,只有路边路杖上的灯笼昏暗模糊的笼罩着整座西南城。因着家家户户外头挂的白布,这样昏黄模糊的灯光之下,白日热闹的西南城晚上竟看起来有几分难言的凄凉。

    空无一人的街头骤然间出现了十几道人影。

    “总算到了!”有人松了口气,看着满目的白布,眼中闪过一丝难言的悲恸,这悲恸也不过一瞬,随即变被他压了下去,他正色道,“走吧,侯爷生前最后一条密令我们一定要完成!”

    “听说陈礼已经进府了,”十几人中却有人露出了几分迟疑之色,双拳也不由紧了紧,“不先去杀了陈礼吗?”

    “等拜访了那两家再去!”他正色道,“这件事必须赶在所有事之前,就算是杀陈礼也没有这件事来得重要!”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回城(4K)

    夜风吹来,门头的大红灯笼微微摇晃,门环轻响,不多时便有年迈的门房拉开了大门,惊讶的看着这十多个站在门口的不速之客,顿了顿,他开口问道:“探亲还是寻人?”

    “都不是。”为首的那个老者虽是一身常服,却目光锐利,通身带着一股难言的杀气,“捎话!”

    年迈的门房沉默了好一会儿,取下门头的灯笼拿在手里仔细打量了一番几人之后,才又开口道:“要捎什么话?”

    “时机到了。”

    门房的神情在昏黄的灯影中颇有几分微妙,良久之后,他叹了口气,对他们俯首施了一礼,缓缓拉上了大门。

    “话带到了。”老者回身,神情肃穆:“我们也需开始做我们的事了!”

    ……

    ……

    一大早的,新任的西南府尹吴大人打了一套健体的拳法,接过一旁小厮手里的汗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虽已入秋,可这么一通折腾下来,他还是浑身直冒热气。

    吴大人可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早年也曾在军中立过战功,而后因擅治政改做了地方父母官。不过虽然弃武从文,吴大人却从未荒废过自己的拳脚功夫,就当健体也好,所学总是不能忘的。这不,这次派上用场了。曾经划归西南侯的西南府调任府尹,他成功接任了。能让他接任西南府尹,除却他政绩突出之外,更是因为他的拳脚功夫。毕竟是陈善的属地,纵使西南军已经并入楚军前往边境了,可谁又能保证这里不出事?这里一乱,极大可能是武乱,他也在来的途中同近处的肃州总兵林萧和打过招呼了,但凡西南府需要,他会随时出兵。

    连升几级固然是一件好事,西南府又是大楚州府中最大的,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要将西南府治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这地方还有个陛下封赏的西南王,府邸离这里步行都不消半个时辰。

    “大人!”有官差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顾不得施礼,开口便道,“出事了!”

    吴大人心一沉:这么快吗?不过虽然心里已经开始翻腾起来,他面上却仍无异色,只是沉声问他:“出什么事了?”

    “那个陈礼,就……就是新封的西南王……死了!”官差说完这句话,脸上的神情也有些不可思议,“他昨天才到我西南府啊!”

    一天都不到的功夫,人就已经死了。

    这不是麻烦是什么?

    吴大人皱了皱眉扬声喊了一句“备马”便大步向外走去。

    陈礼穿着西南侯的制式官袍就这么坐在府中正厅最中间那张椅子上,这是一府之主才能坐的位子。现在这个才坐上去不到一天功夫的府中新主就这么坐在椅子上死了。

    吴大人一进去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番景象。

    衙门的官差已经将整座府邸围起来了,他进门扫了一眼坐在椅子上死去的陈礼,说道:“衣袍看起来不太合身啊!大了不少。”

    府中的管事早在一旁等着问话了,闻言忙回道:“这是侯爷当年的袍子,昨日三爷一回来就让人翻了出来穿上了。”

    这是憋了很久了吧!吴大人心想,不过陈礼的心情不是他要思量的重点,他看向面色发紫的陈礼,盯了会儿,问道:“是中毒吗?”

    管事道:“看着像,不过三爷身上还有刀伤,”他说着指向落在不远处带血的匕首,“大早上的下人起来发现三爷出事了,我便让人看起来不让动了。”

    吴大人朝他点了点头,道:“你做的很好。”

    管事不卑不亢的低头施了一礼:“应该的。”

    说话间仵作已经过来了,因为死的陈礼身份不一般,衙门里的三个仵作都过来了。

    吴大人退到一旁,等着仵作的验尸结果。

    凶手对杀陈礼这件事并没有做什么掩饰,所以验尸结果来的很快,也没有什么异议,除了个别措辞,这三份验尸记录几乎一模一样。

    先中毒动弹不得,而后胸口捅了两刀。不像是有深仇大恨的样子,动手的人干净利落,也不遮掩就这般杀了人就走了。

    安排官差问话之后,吴大人便坐到一旁思索了起来。

    “昨晚是几时休息的?”

    “可有人证?”

    “今早是谁发现的尸体?”

    ……

    官差细致的问话声中,吴大人猛地一下站了起来,正在问话的官差被吓了一跳,定睛望去却见吴大人脸上的神情很是难看,心里也不由“咯噔”了一声,连忙问:“大人,可是出什么事了?”

    吴大人却仿佛猛然惊醒一般摇了摇头,回了一句“没有”之后却大步向外走去,“你们留下来问话,我去府中写急报上奏上去。”

    管辖之地里死了个王,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当然要上奏!

    出府之后,吴大人径自跨马扬鞭而去,一路疾驰而过,吴大人却并没有入府而是直行出了城门。城门外一座茶摊上挂着“不待客”的牌子,摊子里却坐了不少商贩打扮的人。

    吴大人的马在茶摊旁急停了下来,而后翻身下马,匆匆步入摊内,他朝着被商贩围在正中的年轻公子抬了抬手,便开口道:“崔大人所料不错,真出事了!”

    正低头喝茶的年轻公子抬头,露出脸来,正是崔。

    “比我想的还要快,”他说着,语气中却没有什么异样,“陈礼还活着么?”

    吴大人摇头,一边将仵作验尸结果递给他,一边道:“先前我还便觉得陈礼这死伤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后来仔细想了想才记起来,同陈善的死状一模一样。”

    先中毒,而后胸口两刀。

    “这摆明了就是西南旧部的报复!”吴大人叹了口气,“真是干净利落,连一天都等不得。”

    “若只是如此那倒是一件好事。”崔说道,“虽然与陈善相比不算什么,但陈礼也是个麻烦,有人替我们解决这个麻烦是好事。可我们的人一直在监视着那些西南旧部的家人,却发现这些人自离开西南军营之后根本没有露过面。”杀完陈礼,按理说应该露面了,可那些人却并没有回家,显然还有别的事要做。

    吴大人闻言唏嘘道:“如此忠心的部下,陈善死了,倒是可惜了。”

    “你应该庆幸陈善死了。”崔说着瞟了他一眼,道,“他们为追随陈善连亲人都可以舍弃,于他们来说陈善已经不仅仅是一个主上了,他若是还在,你这西南府尹根本没法当。”

    年轻公子生的面容俊秀出色的令人炫目,但说出的话却是极为冷漠理智,不过这样的话却让吴大人及时清醒过来,不再感慨了。

    “你先上奏吧!”崔想了想又说道,“京城里的事我会打听的。”

    吴大人点头应了下来。

    崔喝了口茶又开口:“吴大人不妨提前去问林萧和借些兵马来,就以责查刺杀西南王凶手的名义进出戒严,莫让人轻易进城也莫让人轻易出城。”

    吴大人道:“下官正有此意。”

    崔嗯了一声,目光落到了不远处城头上“西南”那两个大字上停住了:“我会在这里呆一段时间再走,你先回去吧,万事小心!”

    ……

    ……

    一路奔波总算见到了长安城的城头,马车却停了下来,卫瑶卿走向叶修远一家那辆马车说道:“叶大人叶夫人要去乔相那里吗?我也想去看看乔相,一起吧!”

    乔环的身后事当然不可能等到叶夫人回来操办,族中早已办妥,就算族中不理会还有乔相的学生们,乔相的事有的是人愿意搭手帮忙。如今人就葬在城郊的山上,将卫君宁哄着让他先回去,她便跟随叶修远他们上了山。

    相比神情悲痛不能自已的叶夫人、抹眼泪的叶修远及几个下人,卫瑶卿和裴宗之神情平静的走在最后,连上香都是最后才上前的。

    比起旁人絮絮叨叨的说话,卫瑶卿只是默默地拜了三拜,而后起身看着这座新坟,开口说了一句“谢谢相爷!”便退开了。

    不管怎么说,她初初回来时总是受过乔环的帮助的,对于这个与自己祖父极为相似的老人,她从未恨过也从未怨过。安抚住了哭的快昏过去的叶夫人,一行人走到山脚下却正撞见一脸不愿的卫君宁,卫君宁身旁还有一辆马车,站在马车边摇着折扇的不是王栩还有哪个?

    看到她出现,卫君宁便迎了上来,指着王栩向她告状:“六姐,我才进了城,便被他抓过来了,说是找你有急事!”

    “这傻小子还会告状!”王栩收了折扇敲了敲他的脑袋走上前去,不顾旁人诧异的脸色,径自将她拉到一旁问道,“你还有心思不急着进城?”

    “来看一看乔相爷。”卫瑶卿说着看向他,“怎么了?”

    “不是告诉你西南有情况你还回来?”王栩摇头一副拿她无可奈何的样子,“西南出事了,陈礼死了。”

    “哦。”女孩子点了点头,脸上却没有多少意外的神色,“是陈善的旧部杀的吗?”

    “八九不离十,死状跟陈善一模一样。”王栩说道,“先中毒,而后胸口两刀直中要害!”

    “所以呢?”卫瑶卿看着他,“你告诉我这些事做什么?你是觉得西南旧部会来向我动手吗?”

    “你老实说陈善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王栩说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头疼道,“我说别人也是一天十二个时辰的过,你也是,怎的就你有那么多的麻烦事?”

    “麻烦事应该快结束了吧!”卫瑶卿思虑了片刻,说着看着他点头承认道,“陈善的死跟我是有些关系。”

    “我就知道这样。”王栩说着手中折扇一晃,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看向她说了起来“所以现在陈礼死了,你还不快将那些人揪出来,等着他们来对你动手吗?”

    “我又岂是这么容易被动手的?”女孩子却笑着摇了摇头,还安抚他,“放心!”

    她说放心?难道是又有对策了?王栩眼前一亮却听女孩子接着说道:“反正躲是躲不掉的,见招拆招就是了,至于黄金什么,我会记得替你们找的!”

    这是破罐子破摔吧!真是出去一趟像变了个人似的。王栩楞个神的功夫,一行人已经走了。

    没有理会王栩倒让原本不忿的卫君宁高兴了不少,直到马车停在卫府门前,她并未入内。

    “六姐不先回家吗?”卫君宁的高兴顷刻间扫了个精光。

    “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我要先进宫!”卫瑶卿说着伸手摸了摸少年比她高半个头的脑袋,对他笑着说道,“见完了陛下就回来!”

    出去一趟也不是全然无所得,卫君宁还是懂了不少道理的,虽是满脸的不愿,却还是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半大人似的叮嘱她:“那六姐早点回来啊,给你留饭!”

    目送着卫君宁转身走入门内,卫瑶卿坐回了马车中,看了眼坐在车夫位上的裴宗之叹道:“又剩我们两个了!这世间是不是也只有我这个面子,叫你这位裴大先生替我赶车?”

    裴宗之斜了她一眼,口中却嗯了一声,看向两旁道:“陛下看样子做的不错啊!”

    长安城中依旧人来人往热闹的很,当然最重要的是朝中没有发生什么事,这就表明朝中重臣是认同这个陛下的。

    “是啊,所以我更不能先回家了。”卫瑶卿说道,“王栩能知晓我已到长安了,陛下自然也能知道。”

    “嗯。”裴宗之应了一声,对她道,“那我在宫门口等你。”

    卫瑶卿点了点头,又向他看了过来,忽地笑了:“陛下似乎不大信任实际寺。”自登基之后,都不曾见过天光大师。

    “远一些也好。”裴宗之说着看了她一眼,“你已经离陛下很近了,我便远一些吧!”都近了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卫瑶卿笑了两声道:“那真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陛下不见我,我也养得活自己,”顿了顿,他又向她看来,“还有你。”

    这一句话成功的引来女孩子一阵更欢快的笑声。

    马车晃晃悠悠的在城中穿行,最后在宫门口停了下来,女孩子朝他挥了挥手,走入皇城之中。

    这一幕也落到了不远处几个早已等候在侧的“闲人”眼中。

    “你们裴家这个‘先生’……”王老太爷掀开帘子指向安安静静坐在马车前带着斗笠遮住大半张脸的年轻人道,“脾气这么好么?让赶车就赶车?”

    一同坐在马车内的裴行庭笑了笑,说道:“王司徒可以试试问他会不会替你赶车!”

    王老太爷斜了他一眼哼声道:“你先把他叫过来,有些事我想问一问。”

    “王司徒若是有事不妨自己去问他或者向大天师哭去。”裴行庭说着瞟了眼宫门的方向,“我都不曾使唤他帮忙赶过车,大天师的面子可比我大不少!”

    他这个三叔公面子可没有那么大。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无情(4K)

    看了片刻王老太爷的神情,裴行庭失笑着下了马车,而后转头对王老太爷道:“罢了,我下去活动活动筋骨,你们在这里等着吧!”说罢便大步向不远处的马车那里走去。

    “回来啦!”

    裴宗之抬头看向眼前笑眯眯看向自己的裴行庭。

    ……

    ……

    宫道两旁红墙黛瓦依旧,这座宫城矗立的年岁已经很久了,经历改朝换代仍然在用着,宫道两旁的宫人正在清扫着时不时落下的黄叶,看到她,忙驻足俯身行礼。

    卫瑶卿朝他们点了点头,神情平静的向前走去。

    秋风中偶有窃窃私语传来。

    “这是谁啊?”

    “大天师啊!没见过?”

    “还不曾见过呢!原来大天师长这个样子啊!”

    “不长这样能长哪样?生三头六臂不成?又不是怪物!”

    ……

    这谈话惹得女孩子一阵失笑,脚下却不停留。现在早朝已经结束了,陛下多半是在御书房了,还未走到御书房的门口,便见外头站着一个身着女官衣袍的女子,眉眼端庄大气,见她过来,上前欠了欠身,开口道:“大天师回来了。”

    卫瑶卿朝她点了点头:“薛女官。”

    “陛下就在里头等着呢!”薛止娴说着抬眼飞快的看了她一眼,声音压低了不少,“昨晚陛下见了两家人,一家姓焦,一家姓原,听说都是些会阴阳术的隐世一族。”

    卫瑶卿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从薛家的事情之后,她与薛止娴默契的没有再说过什么话,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她居然说起了这些。

    对她道了声谢,卫瑶卿走入了殿内。

    薛止娴回头看向女孩子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心头涌出一阵酸涩:要在高处站稳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这个御前女官做的如坐针毡,陛下的位子坐的小心翼翼,而看似厉害坐稳大天师之位的她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安稳。

    ……

    ……

    “一家姓原,一家姓焦,听说都是些隐世懂阴阳术的大族。”裴行庭说道,“自愿出山为陛下效力。”

    “什么样的大族论阴阳术都比不上姓张的和姓刘的吧!”裴宗之想了想说道。

    “但姓张的就剩一根独苗了,姓刘的又是前朝余孽不可用。”裴行庭顿了顿,笑道,“除却这两族之外,能找到已不容易了。”

    “论实力或许不管姓原还是姓焦都不是她的对手,但这些人合起来呢,可不可以替代她?”裴行庭对他说道,“陛下不会容许一个不可控且不可缺少的臣子,从帝王权术来看,她会见他们而且愿意重用也在情理之中。”

    “至少现在没有谁比得上她。”裴宗之却依旧神情坚定,对上裴行庭担忧的神情,声音又软了一软,道“如果真有一天,她坐不稳这个位子了,那就是天下人不再需要她了,我会带她走的!”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裴行庭叹了口气,目光落到了不远处皇城古旧的城墙之上,“不过要是事事如此简单,就又没意思了。”

    “也没有那么复杂。”裴宗之想了想,道,“她只要是最厉害的那个,就能做好她的大天师!”

    “那要保证她一直这么厉害。”裴行庭说道,“臣子想要自己不可替代,天下却不想要那种不可替代的臣子,尤其还是她这样的。”

    自古以来,这两方本就是矛盾的。

    裴宗之点了点头。

    裴行庭看着他平静的神色,顿了顿,忽地问他:“宗之,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裴宗之道。

    “那你喜欢她吗?”裴行庭问他。

    裴宗之点头:“喜欢。”

    这回答连半点犹豫都没有,裴行庭失笑,忽地深吸了一口气:“有时间带她回去给家里人看看吧!”他看着那个沉思的年轻人道,“我知道你不在意,她不在意,可世间总有些规矩不能免俗的。”

    这世间事委实有趣的很,宗之是个怪人,那个女孩子也是个怪人,两个人又偏偏凑到了一起,所以,这是不是缘分?

    “好,事情忙完了我问问她。”裴宗之再次点头。

    ……

    午后的日光洒在皇城门头,女孩子从皇城内走了出来,走出皇城的那一刻,她本能的抬手遮了遮日头,没了宫墙的阻挡,日光有些刺眼。待放下手,定睛望去,却发现裴宗之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不远处的树荫下,停着两辆马车,几人站在马车前说话。

    她走过去。

    “这么快?”王老太爷难得没有来两句嘴皮子话,见她这么快出来,本能的皱起了眉头,“陛下没见你?”

    “见了。”卫瑶卿说着看向向她望来的几人,也没有瞒着众人的意思,“事情挺简单的,陛下提,我同意,”她说着一摊手,“这样就好了呀!”

    “你同意什么了?”王老太爷问她。

    “焦氏、原氏族中都有几个阴阳术天赋还不错的,如今阴阳司人才凋零,他们出现自然是一件好事。”女孩子说着点了点头,面容清理,笑容干净,“陛下招纳这样的人才,我没有理由不同意。”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没有像裴行庭那要还要考虑再三,大抵是熟稔了,王老太爷开口直言不带半点拐弯抹角的意思,“这种时候冒出来这两家,这是摆明了想要对你取而代之的意思。一个是不如你,那么两个三个呢?五个六个呢?”

    “我知道啊,但这个就算知道也没法拒绝吧!”女孩子笑了笑对王老太爷的不悦,反而愈发温和,“我还知道这两族是从西南来的。”

    西南?这话一出就连一旁的裴行庭脸色都变了,也顾不得别的,忙问她:“你怎知道?”

    “方才退出来时我问了他们,他们默认了。”

    这句话很有意思,就似是她一开始就知道这些人的来历,而且这来历是猜的?那她又何以如此笃定呢?那什么焦氏、原氏又何以会回答他呢?

    对上众人不解的眼神,她说道:“陈善说过给我留了一个局,第一步自然是要我变得不再无可替代,焦氏、原氏的出现就是这一步了。至于为什么会承认,是因为不管是在陈善那里还是陛下那里,虽然同为朝廷效力,有时候我们是站在一起的,但同样的,我们也是对手,所以没必要否认。”

    “真是天子无情啊!”王老太爷唏嘘着斜了她一眼,“你为陛下可做了不少,她能登位你功劳不小,如今倒是好,不需要了一脚踹开了!”

    “也不算无情。”女孩子说着反手将一块巴掌大小的金牌拿了出来放到众人眼前:免死金牌。

    这一块是自大楚开朝那一批之后,皇室第二次给出这块金牌。

    “陛下提前为我备下了一条生路,这是顾念旧情,”她说道,“但同样的,作为陛下,忌惮什么的也是能够理解的。”

    从此只是君与臣,作为君自然会忌惮防备她这样的臣,从焦氏、原氏的出现就可以看出陛下不会让她一方独大了。

    “先给条生路,然后告诉你我要对你不留情面了么?”王老太爷嗤笑了一声,虽是嘲讽,却只道了一声,“好一个帝王权术!”

    “无情是无情了些,却也能理解。”女孩子收了金牌,朝众人笑了笑,而后神色带上了些许倨傲,“不是所有人都能替代我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好大天师的!”

    她天生道骨而生,不曾虚度光阴,即便换了具身体,骨子里依然有这样的自信。

    “你有这样的自信就好。”王老太爷说着瞟了她一眼,不忘提醒她,“别忘了我的事啊!”

    “知道了。”女孩子笑盈盈的回道,而后看向裴宗之,“陛下赐了我一座新宅,就在天师道上,据说已经建好了。”

    其实只是将原先的宅邸买了下来,修葺、改造、打通,两户并作一户而已,自然比重建要快得多。

    “不止一户。”裴行庭说道,“陛下将剩下的都买下了。”

    “还有两户,一户赐了焦氏,一户赐了原氏。”少女说着,伸手搭上裴宗之的肩膀,拍了拍,道:“以后大家都是邻居了,那地方也成真正的天师道了。”

    天师道原先七户宅邸,如今改了风水之后,变为五户,一户原来的张氏宅邸由先帝赐给了裴宗之,两户打通,自张氏平反后给了解哥儿,剩下的三户,由即将由她、焦氏、原氏入住。

    这不叫天师道叫什么?

    “往后那条道祥瑞御免,走一走还能逢凶化吉。”女孩子笑着对王老太爷道,“老太爷,以后常来坐坐啊!”

    王老太爷眼皮一翻一边骂着“滚滚滚”一边道:“那地方邻着回园,吵死人了,谁高兴去!”

    又说了几句闲话,眼见无话可说了,两方便出言告辞。因为着实有不少话都不必说,不管是王老太爷、裴行庭还是他们,很多事情不消说对方就已经明白了。

    “马车便留给你们了。”裴宗之道,“我们许久没回长安城了,想逛一逛。”

    说着二人俯身一礼,转身离去。

    望着两人渐远的身影,王老太爷嘀咕了一句“还有心思闲逛”便回了马车之内。

    “闲着也是闲着,瞎操心罢了!”裴行庭说着,再次望了眼那两人离开的方向,此时已经见不到他们的身影了,他叹了口气,忽对王老太爷道,“王司徒,我看我们宗之和大天师还真挺般配的。”

    “太般配了,般配到除了你们宗之也没有旁人有这个胆了。”王老太爷说着哼了一声,“走吧走吧,风里雨里都闯过来了,还有什么闯不过去的?”

    裴行庭听的一阵失笑:是啊,风里雨里都闯过来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

    ……

    夜色深浓,停靠在天师道旁的两辆马车上下来不少人。

    “小姐!”

    “六姐!”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从马车上跳下来小跑而来的枣糕到底比不上长高了不少的卫君宁,被他一把拎着衣袍拉到了身后,自己凑到了她跟前,红着眼睛抬起头来:“说好了回来吃饭的呢,饭都凉了!”

    卫瑶卿摸了摸他的脑袋,看向他身后的卫同远和李氏,还有神情莫测的卫同知,她朝众人行了一礼之后道:“父亲、母亲、伯父快进来吧!”

    “你以后就要住在这里吗?不回家了吗?”卫君宁看着这地方,撇嘴表示不满,“六姐还没出嫁呢,凭什么住外头!父亲,母亲,你们不说说吗?”

    卫同远和李氏神情一僵,朝卫同知看去。

    卫同知叹了口气,开口道:“陛下赐宅,怎能不住?”

    卫瑶卿点了点头,看着他。

    他又说道:“她不仅是我卫家的六姐儿,也是大天师,她走的路早已超出了你们的想象,她要面对的危险也比你们想象的要大得多,她举手投足间的一个决定甚至可能影响到国祚的走向。”

    夜色下女孩子双目如寒星秋水,她看着他们,说道:“我身边很危险,离你们远一些也好。”

    听着身旁几人低低的啜泣声,卫同知叹道:“我知道,你……你这孩子做事总有你的理由。”其实更多的是君命不可违吧!

    “焦氏、原氏来势汹汹,更重要的是这也是陛下希望我们看到的,我不惧胜败,但我不想让你们也置身危险的境地。”

    少年抬起头来,双目通红,扬着脖子看向她:“那往后我来看看六姐都不成吗?”

    “这个当然可以。”女孩子被他这句话逗笑了,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我是你的六姐,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只是我们需要一点距离。”

    “你们知道为什么曾经的张氏甚少同外族联姻吗?因为陛下不允。阴阳司的大天师虽为大楚官吏,却不同于一般的官员。本来就不能同朝堂、权势有太多的交集,就算有,也当是陛下首肯的。如今我成了阴阳司的大天师,自然也一样。天子忌惮的是用莫测的阴阳术插手权贵斗争,背后中了什么招,一般人都很难发现,所以势必不会准许他们同朝堂权势有太多的交集。”

    月光下女孩子的声音轻柔却又不容置疑。

    众人听的似懂非懂,不过没关系,他们有足够长的光阴来明白这一件事。

    将人送上马车的那一刻,卫君宁猛地回头,见少女站在门口望着他们,衣衫飘飘,身影孤寂而坚定,他忽然开口道:“六姐,二姐的亲事定在下月初五,她要我同你说一声,你一定要去!”

    女孩子笑了,这一笑冲淡了周身的孤寂,人也变得愈发温和,她道:“我还是我,卫家的六姐儿。所以,回去告诉二姐,我一定会去的!”

第一千零二十章 局始(4K)

    送走了卫家众人,枣糕又是担忧又是惊喜,紧张的看着她。

    “枣糕,以后,这个大天师府就交给你了!”卫瑶卿拍了拍小丫鬟的肩膀。

    从一个普通的贪嘴丫鬟到整个大天师府的大丫鬟,要管的可不仅仅是一个人衣食住行了,还有这座大天师府的管理以及来往应对,比寻常人家的大管事管的还要多,她可以吗?

    枣糕睁大眼睛看着她。

    “不要怕,慢慢来,不会的我可以教你。”卫瑶卿对上小丫鬟紧张却不见半点退缩的目光赞许的点了点头,“要会的东西没你想象的那么少,却也没你以为的那么多。”

    枣糕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夜深人静了,卫瑶卿却仍然站在门口没有离开。

    “姐姐是在等我吗?”有少年人出现在一旁的墙头上,看着她,有意无意的略去了那个姓氏。

    卫瑶卿朝他伸手张开双臂:“解哥儿!”

    张解抬腿想要翻过墙头跳入她怀中,却被同时出现在墙头的裴宗之拎着衣领轻松落到了地上。

    看了眼裴宗之,他走到她面前,仰面笑看向她:“姐姐,你不在的时候我有好好学阴阳术。”

    “嗯,我放心的。”卫瑶卿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道,“解哥儿一向不需我操心。”

    张解笑了笑,垂下眼睑,半晌之后,忽地问她:“陈善死了吗?”

    “是。”女孩子回答的没有半点犹豫,她道,“他死了,所以你不要再挂念这些事了。”

    “我明白。”张解说着松了口气,不知道究竟是为自己还是在为她放下了心头的包袱,再次抬头时,小小的脸上满是郑重,他看着她肃然道:“我会努力的,姐姐。你……不要紧吗?”

    早慧如张解似乎也隐隐猜到了些什么,从焦氏、原氏的出现,足以让他察觉出了事情的不对之处。

    “我不要紧,你放心。”卫瑶卿说道。

    张解点了点头,沉默了半晌之后又说道:“乔相爷去世前的一晚来过这里。”他手指了指隔壁的裴园,道,“来找祖父的。”

    夜色下女孩子目光如水,眼神柔和:“我回来时去看过乔相爷了。”

    其实人死如灯灭,最知道这个的就是他们这些阴阳术士,明明知道就算去看了,也没什么用处了,却执拗如此,大抵也是为了了却自己的一点心念吧!

    少年人心里也有不能在外人面前说的执拗,他抬起头来,月光下,双目如星子:“你可以做他的姐姐,可你也是我姐姐,对不对?”

    “当然是。”女孩子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却还是耐着性子揉了揉他的脑袋道,“争这些闲气做什么?”

    “这当然要争的。”少年人撇了撇嘴,“听宋二他们说听话懂事的孩子最是受忽视,那些不听话的最让人放在心上。我那么听话,那个卫家的小弟那么不懂事,我岂不是亏了?”

    “改日我倒要找宋二他们聊聊了。”卫瑶卿哭笑不得的说道,“都跟你们讲些什么啊……”

    “不错,讲的都是什么?”一旁抄手而立的裴宗之瞟了他一眼,道,“你们也不用争了,往后最叫她放在心上的是我。”

    张解脸色一僵:这叫什么话?

    “裴先生,你一把年纪了也好意思?”少年哼声道。

    “很好意思啊!”裴宗之说着将他拎到身边,看着女孩子略带倦色的神情,道,“夜深了,你姐姐舟车劳顿很是辛苦,我们也该回去了!”说罢,看向她叮嘱道:“你好好休息,我把他带我那里去了!”

    女孩子捂唇轻笑:“他住你那里不要紧吗?”

    “不会,我最喜欢孩子了。”他说着看向一脸不悦的张解,不由分说的拎起人翻墙而去。

    墙的另一侧隐隐有少年的嘀咕声传来。

    “有门不走翻什么墙?”

    “翻墙方便。你年岁还小,好好练武,往后也会发觉这样更方便的。”

    “书上说这种叫登徒子。”

    “登徒子也看人的,我生的那么好看,而且翻的还是你姐姐家的墙,就不叫登徒子!”

    “那叫什么?”

    “叫风花雪月什么的吧!”

    “你说这话就不会脸红吗?”

    “不会啊!”

    声音渐行渐远,很快没了动静,女孩子笑了笑,转身向屋内走去。

    ……

    ……

    相比长安近些时日的风平浪静,西南府却没有那么安稳了。

    西南府尹吴大人出了西南王府,难得没有来去匆匆纵马回府,而是让人牵着马,悠悠的在街头走着。

    从那一日陈礼出事之后,他就让人城门戒严,并没有看到那十几个西南旧部的人影,甚至以捉拿刺客为由,挨家挨户的搜,也没有搜到这些人的影子。

    难道是刺杀陈礼之后就连夜出城了?若是如此,那就不妙了,除却暗中监视他们的家人守株待兔之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哎呀,这病没法治!”一阵嘈杂的哄闹声打断了吴大人的沉思,他抬头看去,见不远处的医馆外放了副担架,不少路过的行人都停了下来,正在围观。

    医馆的大夫和学徒在拒绝,家人在哭诉,好似遇到什么麻烦的病了。

    “冯大夫,你不是名医么?你都不能治难道叫人等死吗?”总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在旁边多话。

    官差在一旁同他小声说道:“这是西南城里有名的冯大夫,几代行医,已经闯出了几分名堂,据说手段不逊太医署的太医,在西南城里,他说不能治,基本就没得治了。”

    “我是个大夫,也是人,不是神仙!”冯大夫指着那躺在担架上面色紫黑,看起来有些可怖的病人说道,“他的病,我治不了!”

    这也是道理,再厉害的大夫也不是什么病都救得了的,冯大夫这句话倒不是推诿。

    争执了一番,热闹散去。

    强人所难之事本来就不在理。

    这种事开医馆的时常发生,也是寻常事。

    冯大夫松了口气,身边的学徒也回医馆里捣药了,他却站在门口,神情似是有些怔忪,顿了半晌,忽地嘀咕了起来:“兴许还真不是大夫能救的,得让……”

    “得让什么人救?”有人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冯大夫突然被人插话,不悦的蹙起眉头向来人看去,这一看却是吓了一跳:眼前官袍加身的不是新来的府尹大人还是哪个?这新来的府尹听说有一身好功夫,日常在街上纵马而过,虽来的时日渐短,可有不少人都见过这位府尹大人的真容。

    “吴大人!”冯大夫连忙上前施礼。

    吴大人摆了摆手,将他扶了起来,而后正色道:“你说……得让什么人救?”

    冯大夫吓了一跳,抬头对上吴大人的脸,见这张脸眉目端正,目光锐利坚定,便知不是好糊弄的,估摸着不问出个所以然来,不会让他轻易离开的,想了想,他也懒得推脱兜圈子什么的,直言道。

    “这个人……瞧着像是中邪了!”

    医道与阴阳术本质上两种不同的东西,就算有交集也是同阴阳术中的符医有些交集。

    “他没有什么毛病,只是精气缺失。”冯大夫说道,“可从身体上完全找不到精气缺失的缘由,就像……”

    冯大夫话说到这里不由停了下来,看向吴大人。

    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的吴大人一阵皱眉,沉声道:“你直说无妨!”

    冯大夫这才点了点头,又道:“就像被什么外物在吸食着精气一般,不就像是符医中所提及的阴阳失衡,中邪了么?”顿了顿,见吴大人神情凝重没有打断他的话,他又道,“而且民间不是常有说印堂发黑大凶之兆什么的,这种说法就是阴阳术里头的说法,这个人印堂看起来紫黑紫黑的。”

    吴大人看向他:“你确定吗?”

    冯大夫认真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毕竟不是这方面的行家。医道治体病,符医治灵病,也不敢胡说啊!”

    “本官知道了。”吴大人朝冯大夫点了点头,锐利的目光温和了不少,“冯大夫,你做的很好,往后有这方面的猜想,就算没有什么证据也可直接同本官说。”

    冯大夫茫然的点了点头,对吴大人慎重的模样既觉得惊讶,又生出了几分喜色,能被府尹大人所认可,这自然是一件好事,往大了说,往后医馆有什么事情,背后也有吴大人来撑腰。

    ……

    那十几个西南旧部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踪影,吴大人为此急的焦头烂额却也无可奈何,正在此时,下属来报:“大人,城里的冯大夫求见,说是您之前说过的,有事可以来寻您。”

    冯大夫?吴大人愣了一会儿,才猛地一拍脑袋,道:“哦,我想起来了,前几日见过的,你们请他过来吧!”

    过来的冯大夫衣衫上还有茶水打翻的痕迹,头发上插了两根药草,看起来很是狼狈,却全然顾不得自己这副模样,跟着官差小跑着走了进来。

    “吴大人,不好了!”冯大夫一开口就道。

    吴大人怔了一怔,人也不由的站了起来,看向他:“出什么事了?”

    “上次那个病人这样的人这几日城里又多了好几个。”冯大夫顾不得擦额头上的汗水,道,“大人也瞧见了,这症状委实特殊,是以外头开始传这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时疫了!”

    “这决计不是什么时疫!”冯大夫说着顿了顿,正色道,“但现在我等医者有口难辩,还是快请阴阳司的天师过来看看吧!”

    吴大人皱了皱眉,看向他,道:“本官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虽是口称“知道了”,可他并没有立刻同意,待冯大夫走后,当即拍马出了城,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同城外的崔说了一番之后,便见崔点了点头,道:“你做的很好,这件事有些古怪,等两日看一看再做定夺。”

    吴大人点头,松了口气回了城。

    可谁也没想到,一向甚少判断出错的崔这一次却错了。等了两日,不但等来了西南各城相继出现这等怪病的病人,所谓时疫的说法也愈来愈响,西南十八城相继戒严,人心惶惶,西南府临近各城,从最近的肃州府开始都议论起了“西南时疫”的事情。

    这可等不得了,一封急奏报往长安。

    太医署和阴阳司顷刻就炸开了锅。

    冯大夫的想法并不是只此一家,不少经验老道的大夫都觉得这不是体病,是灵病,应该请阴阳司,更不是什么时疫。

    阴阳司的人想法却不同,他们道:“从未听说过中邪还能传染的,这就是病,只是那些大夫的推托之词。”

    当然两方都有理,但谁也没有亲眼见过这个病,旁人口述自然会引来差错。

    争吵自然很快就闹到了卫瑶卿的面前。

    太医署的老太医神情激动:“这若是我们的事,自然义不容辞。可光靠口述,就是我等也全然没有下手之处,更遑论那么多的民间名医所言,难道阴阳司想推脱不成?”

    “这也不能怪我们。”坐在一旁的杨公叹道,“某虽不擅符医,可确实如他们所言,中邪是不会传染的。”

    老太医争执道:“许是什么邪祟呢?”

    “我倒是未听说过有什么邪祟会似时疫一般的。”说这句话的不是杨公,是梁妙真,她一甩臂上的拂尘叹道,“这症状类似时疫,一日比一日加重,又起了热,没有什么邪祟是能让人起热的。”

    光这一点就似极了时疫。

    “那就都去瞧瞧!”背对他们而立的女子转过身来,大天师的冠帽旁两条经文飘带高高飘起,她站在上首的石阶上,声音轻柔却不容置喙。

    “太医署出人,阴阳司也出人。”女孩子说着,目光在一群阴阳司小天师中扫去,落到了其中一人的身上,“秦越人,这次,就由你出面吧!”

    秦越人先是一怔,而后脸上的神情从错愕转为不可置信,最后成了狂喜,忙激动的跪下,口中应允。没想到大天师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钦点他出面做事。

    “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可争辩的事,百闻不如一见,都去瞧瞧就是了。”她看向那个老太医道,“姜太医觉得如何?”

    姜太医脸色发红:突然觉得自己一把年纪了,着实有些幼稚。既然争执不下,那就都去看看好了,是时疫还是邪祟,想必到时候也会有个结果。

    待到姜太医离开之后,女孩子这才看向殿内几位天师,而后说道:“诸位可听过《灵治异闻集》?”

    这本书虽然见过的不多,但只要通晓阴阳术的人十有八九都是听过的,相传是炎黄之时的一本古符医著作,不过听闻早已不见踪影了。

    殿内几个天师皆摇了摇头。

    “其内有一篇名唤《灵蛊乱》,说的就是这种类似时疫一般的中邪之症。”

    这话一出,殿内的天师、小天师都冒出了一身冷汗:什么意思?意思就是大天师早就知晓这真的是阴阳司应该揽下的事情,方才却是故意没有说破?他们同太医署吵闹不休甚至还闹到她面前来?这闹大了说,可不是什么小事啊!她为什么不说破?

    “阴阳司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有错,我自然也有责任。”女孩子笼在衣袍里的背影在逆光中看起来竟让他们感觉到了一丝罕见的沉稳。

    这沉稳,只在老天师身上看到过吧!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 出手(4K)

    “不知者无罪。”她开口说道,“所以这次不是你们的错,稍后我会将这本书默出来,你们拿去传阅便是。”

    《灵治异闻集》那种早不见踪影的书可不比某些书画大家的得意之作逊色,流失不传于世的孤本就是千金万金也买不到的东西啊!她就这么给出来了?

    试问换作他们可肯就这么给出来?答案是否定的。

    眼前这个女孩子以不过十五之弱龄却偏偏统领着整座阴阳司,可她身上的气势却没有谁会把她真正当做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来看待。

    她真的不知道《灵治异闻集》这种丢失孤本的价值吗?显然不是。她只是愿意给而已。

    “孙公年迈,焦、原二族之中也无擅长符医的人才。所以,这一次,最合适的人选是你秦越人。”女孩子看着他说道,目光流转,“你好好做事!”

    这话是实情,秦越人却颇为激动。摇摆不定如他,当年曾与她有过正面的冲突,没想到此时她却不计前嫌……秦越人一向圆滑世故的脸上难得出现了几分愧色,他郑重的朝她俯身一礼。常言道宰相肚里能撑船,这个女孩子年纪虽小,肚量却不小,此时还能如此用他,怎能让他生愧色?

    两天之后,秦越人和太医署选出的一位擅长时疫的太医离开长安去了西南。与此同时,一本手书的《灵治异闻集》也开始在阴阳司诸人中传阅,谁都可以看,包括焦氏、原氏二族的人。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翻了翻这本手书的《灵治异闻集》原氏族中的一位阴阳术士嗤笑道,“还真是大方!这位年纪不大的大天师真是会做人啊!”

    “并不是会做人。”坐在屋中喝茶的一位老者开口道,“而是此女本就不是寻常人物,能搅动天下风云的人物眼界气度自然不小,她不会因为往日恩仇的缘故针对一些阴阳司中的小人,也不会因为我们的立场与她不同而刻意针对我们!”

    “所以……这不就是会做人么?”最先开口的那位原氏族人道,“想要我们欠她人情……”

    “你眼界窄了。”那位老者岿然不动的说道,“我观过此女行事,她绝不会是计较我们这点人情的蝇头小利之人,这么做只是因为她是大天师,希望阴阳司人才辈出而已。”

    “说的她那么好,那我们呢?”那位原氏族人哼声道“我们与这样的大天师为敌岂不成了恶人?”

    “自然不是。”老者说着眯了眯眼,“能者居之,我们在阴阳术上胜过她,就是赢了。别的不要多想了。”

    “可是……”那位原氏族人似乎还想说什么。

    老者又再次开口了:“没什么可是的,事情就这么简单。至于陈善那里,我们也没有同他做任何交易,只是他找到我们,说服我们出山,如此而已。”

    “不要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小心思了。”老者看他皱眉的样子,再次叮嘱了他一番,“记住!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的阴谋诡计都是无用的。”

    “所以不要多想了,我们做好我们的事就好!”

    ……

    ……

    阴阳司如今常用且顺手的符医只有他一个!想到这里,秦越人神情便忍不住的激动,摸了摸怀中抄写的《灵治异闻集》,心中难得的多了几分斗志。

    这是一个机会啊!只要他治好这里的乱处,证明自己的能力,大天师就会重用他。难得两面倒的秦越人第一次有了这么大的干劲。

    一旁跟随过来擅治时疫周太医抬头看了他一眼,似是对他这副激动的样子有些难以理解:“秦小天师,你激动什么?”

    “激动有大展拳脚的机会。”秦越人说道。

    周太医嘀咕了一句:“还不知道到底应该由你治还是由我治呢!”

    秦越人却不以为意,只小心翼翼的摸出那本《灵治异闻集》翻看起来。

    ……

    ……

    一场秋雨一场寒,再过几天又要到中元节了。每年这个时候都是邪祟怪事频生的时候,就连黄天道上的各家店铺入夜都比平时早了一个半时辰关门。

    中元节前后不夜行是民间的规矩,自古如此。

    早朝散去,几个钦天监的监正监生端着一盆香囊出现在内宫门外。

    “这是做什么呢?”有官员奇道。

    “阴阳司绘制的镇邪符,带在身边,百邪不侵!”监生回道。

    这一句话成功引来一阵笑声。

    “听起来好似进了道观寺庙一般。”

    不过虽是笑,大多官员还是拿了几个回家去了。

    等出了宫门,经过黄天道时才看到个街道街口处不少监正监生借了桌椅正在路边分发镇邪符。

    “原来也不是我们独有啊!百姓都有啊!”有官员笑了一声,正要吩咐车夫快一些离开。

    忽的听有大汉大声问道:“你这符百邪不侵是真的假的?往年怎么没有?”

    “我等怎知这些?”分发香囊的监生看都不看他一眼,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大天师吩咐的,快些拿了走人!”

    “难怪啊!换了个大天师竟还搞出这些名堂来了。”那大汉说着手里拿了一只分发到的香囊,揪着那系绳在手里转着,“没意思,尽搞些有的没的。”

    “你不要还来!”监生也不客气的回了一句,指着长长的队伍,横眉训斥道,“等着要的人多着呢!”

    “说的好似你这符多有用一样。”那大汉站在路边的彩棚下,叉手笑着解开系绳,抓出里面的符纸看了看,又胡乱塞了回去,说道,“不过是不要钱的东西,不要白不要啊!”

    “真是什么人都有!”官员感慨了一声,“这种人就是喜欢闹事!”

    赶车的车夫闻言,问道:“大人,我们要不要管管?”

    “管什么?嘴碎又不犯律法!”官员摇了摇头,说道:“走吧……”

    话未说完,便听一声巨响,官员掀开帘子望去,却见路边的彩棚突然倒了下来,棚顶压的砖石也跟着彩棚上挂的彩绸雨布稀里哗啦的掉了下去。

    一阵混乱之后,方才说话的闲汉从乱七八糟的彩绸、砖石中爬了出来,身上脸上沾了不少尘土与泥水,脑袋上还顶着砖石屑,看起来狼狈的很。

    “怎么架的彩棚?”闲汉晃了晃粗壮的胳膊朝彩棚老板龇牙咧嘴,怒骂了一句,眼见老板唯唯诺诺的样子,突地没了兴致转而看向对面正在分发镇邪符的钦天监监生。

    “喂!”闲汉喊了一声大步走了过去,将手上的香囊“啪”一声拍在了桌子上,“还镇邪?我呸!招祸还差不多!我好好的站着,却被彩棚砸了,你们这是什么破玩意儿?”

    “没事找事!”监生哼了一声,懒得理会他,继续分发香囊。

    闲汉被接连甩脸,似乎不高兴了,伸手一把揪着那监生的衣领将人提了起来:“说吧!该赔几个钱给我?”

    这是摆明了讹钱吧!监生脸色涨得通红,正要开口怒骂,忽听身后有女子声音传来:“你看看自己的香囊!”

    闲汉愣了一愣,看向说话的人,但见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便不以为意的翻了翻眼皮,道了一句“莫要多管闲事”,一副懒得理会她的样子。

    “这不是闲事。”女孩子走了过来,伸手,众人只见她轻飘飘的似是随意一抬手,就将监生从那闲汉手边拉了过来,便以为那闲汉根本没用力。

    闲汉却心知自己手里的劲道,方才胳膊突然一软,就这么松了开来。

    这女的看起来不好惹啊!他斜了斜眼,手里一边拆着香囊,口中一边问道:“你谁啊……咦?”

    一声惊“咦”声,众人只见那闲汉脸色大变,解开香囊猛地倒了倒,竟倒出了一撮灰。

    刚刚还见到的符纸怎么烧成灰了?周围蓦地安静了下来。

    “因为这些镇邪符是我绘的。”那女孩子说着,对那脸色变得苍白的闲汉说道,“你去看看方才自己摔倒时,后脑磕到的砖石。”

    闲汉怔了一怔,转身走向那一堆还来不及收拾的乱七八糟的砖石彩棚,不过片刻便从中捡起一块青砖,而后愣住了。

    这块砖石四四方方,棱角分明唯一角缺失,再看看那闲汉头发上砖石碎屑,就知道他磕在了这一角四方角上。从其余三角上看,这块青砖石角尖锐又坚硬。

    磕在这么尖锐又坚硬的角上都没事?寻常人就算侥幸不出什么大事,脑袋上也要磕出血来了吧!他什么事都没有吗?

    一片死寂之后,街上蓦地哄闹开来。

    “给我香囊!”

    “我在前头的!”

    “这是我的!”

    ……

    监生回过神来,一边大声喊着“不要乱,排队来,一个个来!”一边迅速分发着手里的香囊。

    回过神来的闲汉就要伸手去拿桌上的香囊,却被不客气的百姓轰到了一边,不得已只能讪讪的跑到最后排队去了。

    车夫看的津津有味,不禁惊讶道:“老爷,这阴阳司的东西如此厉害吗?”

    “那是自然。”自家老爷的声音不复先前可有可无的态度,声音中多了几分兴奋,“没听到大天师方才说符是她绘的么?大天师亲手绘的符,自然同一般人不一样,先前求雨时就见过大天师的手段了啊!”

    大天师,谁是大天师?车夫怔了怔回过神来,再向方才出声的女孩子望去,却发现人已经走了。

    “这可是好东西啊!”官员催促道,“快回去,这香囊挂在家里定然邪祟不侵!”

    ……

    为争大天师亲手绘的香囊,一个插队想要抢香囊的闲汉被人揍了一顿送到了衙门里。

    这一出闹剧下午就传到了不少人的耳中,有人顾不得细雨,连伞都不撑匆匆忙忙的走入天师道的一座宅院中。

    “听说了吗?”进门的人大声说道,“这位大天师又做好事了!”

    明明是褒扬的话里却多了几分难言的嘲讽。

    “真是个活神仙啊!”他道,“度化人世苦难!”

    “这是好事,你总盯着她做什么?”正在屋中翻看那本手书的《灵治异闻集》的老者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适可而止吧!”

    “我就看看而已,难道活神仙还不能让人看不成?”来人一边拧着衣衫上的雨水一边不以为意的说道。

    老者皱了皱眉:“原二爷,你真以为活神仙慈悲心肠不与你一般见识?”

    原二爷道:“您不是说她肚量不小……”

    “那也是对人对事,你在我们这里抱怨几句也就罢了,再如此的话惹到了她,这位活神仙变成恶修罗也不过是转眼间的事。”老者道,“这位活神仙要么别惹她,一旦惹到她了,你看她以往的手段,哪一次不是斩尽杀绝的?”

    原二爷被吓了一跳:“不是吧!你开玩笑的吧!”

    “你看我像开玩笑的样子吗?”老者说着复又低下头翻看起《灵治异闻集》来,“这位大天师恃才自傲,我们若是在阴阳术的手段上胜过她,她非但不会对付你我,恐怕还会主动将位子拱手相让。若是阴谋阳谋,你别看她年纪不大,心眼可不少,不要犯傻了!”

    “可是……”原二爷似乎还想说什么。

    “我们可没同旁人做什么交易,让我焦、原二族在阴阳司立足才是我们要做的事。”老者手里的书翻过了一页,说道,“至于大天师是那些西南旧部的事,赢也好输也好都同我们无关!”

    ……

    ……

    紧赶慢赶,还是在中元节前入了西南城。

    西南府尹吴大人早接了消息匆匆来迎,前来的周太医和那位阴阳司擅长符医的小天师没有半句废话便进了西南府衙。

    “出事的人吴大人应当已经控制起来了吧!”秦越人说道,“人在哪里,快带我们瞧瞧去!”

    “人早隔离开来了。”吴大人见他们不含糊,也不浪费说辞了,当即让人备马,带着人出了府衙,“但每一日还是有人出事,不见任何用处,城里的百姓都不敢在城中随意走动,不少人都说是时疫,就连几个大夫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诊错了!”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迷局(4K)

    “那就去看看!”秦越人说着催促道。

    一旁的周太医脸皮颤颤,拉住他:“我说秦小天师,你能歇一歇吗?老夫一把老骨头经不起你们这样的折腾!”

    周太医时年五十有四了,一路紧赶慢赶,连脸都白了,进了城还不待喘口气,眼见秦越人就要拉人,他再也忍不住了,憋了一路的怒气此刻全部发泄了出来。

    秦越人愣了一愣,吴大人也回过神来,暗道自己太心急了,秦越人一催便忘了他们一路奔波劳累,连忙开口道歉,让人带两人下去休息。

    “周太医去吧,我不必歇息!”秦越人说着看向吴大人,“我二人过去就行!”

    周太医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心觉奇怪,也不知道大天师同他说了什么。最开始这西南的事情传到长安时,这个秦越人可是里头最闹着不肯接手的。先前在长安见他这副热乎劲还当是为了要在大天师面前表现表现,怎么都到了西南了,这副热乎劲还没过?

    这人有这份善心?周太医再次看了他一眼,不是他自夸,活到这个年纪了,也算有几分眼力见了,这个秦越人是什么样的人,大家心里都清楚。心系百姓什么的,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秦越人也没有理会周太医质疑的目光,和说走就走的吴大人一拍即合,两人匆匆跨马出门了。

    周太医摇了摇头,将自己带来的东西带了过去,暂且过去歇息了。

    吴大人安排的病人住处就在山上的寺庙中,上山下山一条路,也方便官差看守。其实不看守也不要紧,这个怪病虽说陆续有人出事,但看起来并不像接触就会传染的样子。先前他们官差误打误撞可接触了不少回,胆战心惊了一段时间,却发现自己好得很,什么事也没有。这看起来又不像时疫了,所以到底是时疫还是所谓的中邪到现在都不好说。

    不过,之后或许就会有定论了。几个官差看向下马的吴大人还有他身边那位穿着阴阳司官袍的男人,这个应该就是那个擅长符医的小天师了。

    吴大人指了指半山腰的一间寺庙,对秦越人道:“就在那里,我们上去看看吧!”

    秦越人点了点头,见吴大人拿了块白布蒙住自己的口鼻,还递了块白布过来,让他也蒙上,他不由失笑,拿着白布掂了掂,看了看四周,眼见没有旁人,便笑了:“吴大人,明人不说暗话,你们这里的应该不是时疫,府里的那个太医估计用不着了。”

    “这可不好说!”官差嘀咕了一句,被人拿胳膊一撞猛地回过神来,吃惊的看向秦越人:“这位小天师的意思难不成……”

    秦越人看了他一眼,目光颇有几分意味深长:“这应该是我们的事,不过放心,很快就好了。”

    看他如此成竹在握的样子,吴大人有些惊讶,不由试探着问他:“秦小天师,您可是心里有数?”

    “等着明日过来见惊喜吧!”秦越人说道,大手一挥:“所以,走吧!”

    吴大人并那几个官差随即大喜过望,连忙跟了上去。

    寺门微掩,秦越人走入寺庙之内,嗅了嗅,回头对吴大人道:“你回去吧!这里的事情有我,明天过来接人就是了!”

    这么厉害吗?这副成竹在胸的态度真让人不得不信,吴大人连忙后退一步,郑重的向他俯首施礼,道:“秦小天师此番功德,我西南百姓铭记在心。”

    “好说好说!”秦越人挥挥手,道,“你回去吧!”

    吴大人再次施了一礼,待寺门被秦越人关上之后才转身离开。

    ……

    寺庙里连半点药味都没有,因为那些大夫着实不知道怎么开药,药可不能乱吃,吃错了是要送命的。

    人就这么放在寺庙里,到现在还撑着没有死人也是一件奇事了。秦越人心道,而后开口喊了一声“来人”。

    闭合的殿门微微拉开一条缝,两个仆妇从殿中出来向他走了过来。

    “我是阴阳司的秦越人。”秦越人说着将腰牌拿到她们面前晃了晃,而后松了松身上背着的竹箱,道,“来给你们治病的,带我过去吧!”

    两个仆妇嗯了一声,带他去往殿内。

    生病的病人都安置在大殿中了。

    一进门,光线一暗,他本能的闭了闭眼,而后忍不住皱眉,手伸到鼻间扇了扇,扬声道:“开窗!一股子汗臭味!”

    两个仆妇应声走到窗边将窗支了起来。

    待适应了殿内的光线,又有窗外月光洒入,也让他稍稍看清了殿内的状况。

    铺的大通铺,一个个病人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甚少有动的。

    这“怪病”不痛不痒,只是面色差,没精神。

    屋里那两个仆妇穿着麻布白袍不声不响的坐在一旁,目光呆浅无神。

    秦越人才松懈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他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只觉得这一殿的人看起来怪怪的。站着的那两个仆妇倒是没什么事,只是半声不吭,让做甚就做甚,如提线木偶一般。

    那十几个排排躺的整整齐齐的病人,除了胸前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之外,一动不动,没有呻吟,没有吵闹,就像,就像……

    夜风吹入殿内,引得秦越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看着殿内一副阴恻恻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他莫名冒出了一个念头:跟义庄似的。

    这念头一出,随即便被他自己否定了。他秦越人是什么人?会害怕这些吗?阴恻恻的大抵因为这些病人阳气缺失,殿内阴气太重的关系吧!

    “去前头点柱香!”秦越人指向大殿正中的位置道。

    也不知是吴大人太小气分发的蜡烛太少,他们省着用,还是他们自己瞎节省。他发现这殿内除了必要的烛灯,很多地方都是黑漆漆的,就算开了窗户,有月光洒入却也不能照亮整座大殿,就连大殿最正中的位置那座供奉的神像都看不清楚。

    “将烛灯都点了。”秦越人不耐烦的催促那两个仆妇,“不用省了,黑漆漆的谁看的清?”

    两个如木偶般一声不吭的仆妇抬头看了他一眼,默默地走过去开始点香,亮烛灯。

    将殿内的烛灯都点亮之后,整座大殿顿时敞亮了起来。

    “这样才像回事,”秦越人嘀咕了一声,抬起头来,目光在看清殿内的石像时不由愣了一愣,“这供奉的是哪里的神佛?”

    先前吴大人说将人安排在寺庙里,他便本能的以为是佛寺,而这座寺庙前也没有什么炉鼎之流应名正身。

    可现在眼前的神像看起来有些古怪。不是一座,而是一排,也不是寻常寺庙里那些慈眉善目的神佛,反而是十几个穿着五颜六色的甲胄战袍,拿着刀枪剑戟的神像。

    远远看去,煞气十足。

    “西南战神像。”其中一个仆妇木着声音回答道。

    “难怪看起来这么凶!”秦越人再次看了眼,“做的倒是逼真!”

    刀枪剑戟在烛光下发出阵阵寒意,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各地有各地不同的习俗,曾经就听闻西南地带这种观庙很多,神佛各异,他虽然没见过,但想也是西南当地供奉的一种吧!

    这就随他们去了。

    拿着竹箱走到排排而躺的病人跟前,秦越人居高临下的望去,但见他们面色呈青紫色,脸颊凹陷,一个个闭目不动,远远看去,怪阴森的,倒同他们点煞遇到的某些邪物有些相似。

    将竹箱放到一旁,秦越人挑了个看起来身子最为健壮的病人,几根银针飞快的落到了他周身各处大穴之上,而后小心翼翼的从竹箱中取出一张在路上钻研了一路的符扔入茶水中,待到茶水颜色变浅,便抬起那人的下巴,将茶水灌了进去。

    缺阴补阳,只能先来一记猛药才能缓住阴阳流矢。

    “噗!”躺在床上的病人突然喷出了一口血,一直木讷少言的两个仆妇这才吓了一跳,连忙走了过来,病人睁开眼睛,双目通红,在两个仆妇的搀扶下缓缓坐了起来,而后哑着声音看向他:“谢谢小天师。”

    “不客气,还真是药到病除!”秦越人有些吃惊,他知晓自己于符医一道上还算有些天赋,但这么顺利还是他没想到的。一记下去就好了?这根他想的不太一样啊!

    那病人说着说着,鼻间两管血流了下来。

    “许是补得太足了。”秦越人看着他皱了皱眉,转头对那两个仆妇道,“给他止止血。”

    说完这句人便站了起来,看向四周,大殿里躺了三十多个病人,这仅仅只是一座西南城的,据悉西南十八城每城都有人出事。这还真是怪了,这中邪也是挑着西南府的人来的吗?

    他嗤笑一声,想这些没什么意义,治病才是眼下最重要的。这般想着,便走到一旁一张无人用的桌旁,拉了张凳子坐了下来,而后小心翼翼的从竹箱中取出那本《灵治异闻集》,翻到折角的一页,边看边绘符。

    “回头让医馆的大夫开两贴理气的药补一补,多晒晒太阳,白日里出去走走就好了。”秦越人说道。

    那病人哑着声音应了一声。

    秦越人也未回头,继续低头绘符。

    “天地万物阴阳道,人亦如此,此消彼长,阴阳平衡才是大道理。”

    “你们这种阴气流失本质上就当补阳气!”

    “我这帖符水下去最快了。”

    ……

    “小天师。”

    秦越人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是那个病人的声音。

    “我这鼻血什么时候能停?”那病人大声喘着粗气说道。

    秦越人“咦”了一声走了过去,见那病人身上脸上全是汗,有些奇怪,便站了起来向他走过去,还未靠近他便有热气扑面而来。

    “怎么回事?”秦越人奇道,抓上那病人的人手只觉得手心一烫,连忙送了开来。

    “阳气过剩?”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尖上黑乎乎的好似染上了什么东西一般。

    “这是……”秦越人将手放到鼻间嗅了嗅,怔了片刻之后,蓦地脸色大变,“不对,你们……”

    惊雷闪过,照着殿内秦越人的脸色白如金纸……

    ……

    ……

    西南一贯雨水充足,昨晚一场秋雨动静不小,生生将才入睡的吴大人惊醒了,惊醒了便有些难以入睡,翻来覆去的折腾到后半夜,而后在屋里打了好一通拳,直到快天亮时才躺下。

    如此一闹腾,以至于早起时,吴大人难得的有些没精神的样子。

    相比神情恹恹的吴大人,休息了一日的周太医精神显然好了不少。背着医箱过来寻他,见吴大人这副样子,吓了一跳。不由分说,抓起他的手诊了诊脉,确认没什么异样之后,才松了口气,问吴大人:“大人昨晚做什么去了,如此没精神。”

    “还好还好!”吴大人打了个哈欠,随意的抓了桌上两个包子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对他说道,“周太医,秦小天师让我们今早去接他!”

    周太医翻了个白眼,不客气的说道:“那秦小天师还真是厉害,以前在宫里,我只听过大天师如何如何了不得,可从未听过他的事情啊!”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是秦小天师所长之事,自然要厉害不少。”吴大人笑着对周太医道,“我瞧着秦小天师成竹在握的样子,今日应当用不到您了。”

    周太医哼了一声,抓紧自己的医箱道:“符医虽也沾上一个医字,但与我等还是有差别的。没有见过那些病人之前,此事恕周某不敢苟同!”

    虽然不是同行,但这一回,阴阳司、太医署为同一事而来,有争执也是难免的。吴大人哈哈笑了几声,没有掺和进这两人的争执之中,只狼吞虎咽的吞了包子,就要带着周太医往外走。

    “我说你等未上年纪的就是如此,才吃完就骑马纵颠,仔细出事!”周太医嘀咕着跟了上去。

    吴大人知他是好心,道了声谢,只道下次不这样了。

    一行人赶到山脚时还不到巳时,周太医抱着医箱慢悠悠的爬下马车,吴大人见周太医这副不擅走远路的样子,又看了看下过雨有些湿拧的山路,想了想,对他道:“吴太医,我等先上去看看,有什么事情下来接您!”

    吴太医将医箱放到一旁哼了一声:“是觉得用不到老夫了吧!你们去你们去!我倒要看看这秦越人要如何一晚上的功夫就解决了困扰我诸多医者的难题。”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 离城

    下了一晚的雨,山间小路泥泞湿滑,草木混合着湿拧的泥土,两种味道冲击之下,有种别样的惬意。

    “快点走!”吴大人已经有些等不急了,他催促着。

    官差迈开大步,追了上去。

    走到临近半山腰的地方,有抬起头的官差突然“咦”了一声,指向前方:“大人,好像有什么东西挂在门口呢!”

    正低头看路的吴大人也跟着抬起头来,果然看到寺门前挂了什么东西。

    他皱眉道了一句“什么东西”,脚下加快了速度。

    待到一行人走近了,看清楚什么东西时,脸色顿变。

    “快将放下来!”

    ……

    ……

    “周太医!”

    看着从山上冲下来的官差,周太医吓了一大跳,本能的抱紧了医箱,大声道,“大早上的,发生什么事了?这副样子作甚?”

    “快随我去!”官差来不及多话,抓起周太医背着就往山上跑。

    在几个官差的帮忙下,吊着的人已经放了下来,吴大人看的倒抽了一口冷气,口中忍不住喃喃道:“昨晚还同我说惊喜来着,这是惊吓啊!”

    似乎仍有些不敢置信,吴大人甚至上前蹲下身探了探躺在地上的秦越人的鼻息,确认真的毫无生机之后,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与坚定:“去府里叫人,把这地方……”他说着看向眼前的寺庙,道,“围起来!”

    身后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

    “慢点……老骨头……折腾……”这些词汇传入耳中,吴大人连头都没回,就扬声喊人:“周太医!”

    颠簸了一路的周太医翻着白眼,脸皮颤颤,还来不及说话,就被人拽着往前拉去。

    “有用得着你的地方了。”吴大人将他拉到这边来,对他说道,“看看吧!”

    周太医这才松了口气,低头望去,这一看却吓的险些昏过去了。

    “秦……秦……”他缠住手指指向地上的人。

    “秦越人。”吴大人扶住他,看着地上的人目光复杂难言,“周太医看看吧!”

    这个“看”其实更意味着验尸查出死因。

    周太医身体还在不住的发颤:真是任他怎么想都不会想到看到的居然是秦越人的尸体,先前他还以为旁人出了事,没想到居然是他!

    用得着他的地方居然是看秦越人的尸体?身上的药箱被吴大人放到了一旁的地上,周太医颤着身子低下头望去。

    地上的秦越人面色呈紫黑色,粗看似是中毒了,当然到底是不是还要具体看一看。

    “你们这地方还真刺激!”周太医嘀咕了一句忍不住摇头,“好端端的一个符医来治病,不到一天人就出事了!也不知我这把老骨头要不要交待在这里了。”

    “周太医放心。”吴大人肃目看向前方,脸色难看,“这件事,本官定会明察!”

    周太医没有说话,只是试了试秦越人身上的状况,半晌之后忽地“咦”了一声,奇道:“不是中毒!”

    “不是中毒怎会面色呈紫黑色?”吴大人问他。

    周太医抬眼,神情复杂古怪:“说不上来,其实……其实这症状倒同你们口中病人的症状有些相似……”

    “周太医的意思是秦小天师也是染上了这个病?”吴大人盯着他,目光灼灼,不错过周太医脸上的神情。

    周太医叹了口气,道:“吴大人,虽说老夫还来不及看那些病人,但你还是快些急奏长安吧!这里的事情,恐怕我等解决不了。”

    吴大人朝他点头道:“周太医放心。”

    “怎么放心的了?”周太医低头看向秦越人,“我二人一起来的,他来不到一天就出了事,老夫也怕这条命交待在这里。”

    “本官拿项上这顶乌纱帽保你无事!”吴大人正色道,“周太医,你且弄清楚秦越人的死因。”

    就在城外的崔收到消息的速度自然比远在长安的众人要快得多,闻言他沉默了半晌,便对吴大人道:“不用问我了,此事你急奏长安就是了,”顿了顿,他又道,“记着请大天师来西南看一看。”

    吴大人应了下来,见崔身边的几个护卫正在整理行礼,不由惊道:“崔大人,您要走了么?”

    这个时候走,未免有些不负责任吧!

    “再不走,可要过了告假的期限了。”崔说着看了他一眼,“大人也知晓,过了期限是要罚俸的。”

    吴大人讪讪的笑了笑,心道:你崔家差那点俸禄?是觉得西南的事情麻烦所以不想插手了吧!枉他先前还以为这位小崔大人与旁人不同,原来也都一样。

    似乎看穿了吴大人的心思,崔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我走除了因为告假期限的问题之外更是因为已经弄懂了我想要知道的事情。”

    也不管吴大人听不听得懂,崔继续说了下去:“你放心,这件事想要不再扩大事态,只有请大天师来才行。”

    简直云里雾里的,吴大人沉思了一会儿,问道:“是因为大天师擅长这个阴阳术么?话说回来,昨天秦小天师也是斩钉截铁的说能做好的,结果……”

    一大早的惊喜变成惊吓,还是秦越人自己一手引导的惊吓,现在想起来心头除却惋惜之外还有些惊吓的余波。

    “不是。”崔摇了摇头,道,“不管谁来,都是送死,再来几个阴阳司的也一样,请大天师过来就是了。”

    他想弄清楚的并不是这些隐匿的西南旧部到底想要做什么,而是这些西南旧部什么时候动手,那些人一日不动手,不主动跳出来,就让人寝食难安。

    原本以为这些人还要再等一段时日,没想到,早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这些人就开始动手了。秦越人的死已经足以证明他的猜测,他们做那么多,为的就是引她来西南。所以,她一日不来西南,那些人就会永远躲着不出来。

    抛家弃子追随陈善的人一方面可说其“忠义”,另一方面其实也可以说是“疯子”。这样的疯子要找起来并不是一件易事,自然要让他们主动露面。

    而能让他们主动露面的,只有她了。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针对她的。

    ……

    ……

    西南报回长安的急奏,陛下直接让人送过来了,卫瑶卿只看了一眼急奏内容就应下要去西南之事。

    “很明显这是一个局,对方就是在等她,不管去多少阴阳司的天师都会死,直到她这个大天师露面。”王老太爷用布一边擦着茶壶一边道,“死人也能设局?这话还真没说错!”

    王栩在一旁帮忙摆放茶具,闻言问道:“祖父,这件事会不会有危险?”

    “有危险又如何?没危险又如何?”王老太爷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不过死人设的局再精妙都是死局了,人是活的,应付起来总要比对一个活人要好得多。”

    王栩点了点头,将手里的茶具摆放整齐,放到架子上。

    王老太爷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又道:“她人都走到这一步了,若是还出事,那就要叫老夫笑掉大牙了!你这孩子……就是太老实了。”

    老实吗?王栩心道,觉得有些有趣。他还是第一次被评作“老实”,这评价之人还是他的祖父。

    “不过也怪不得你,那丫头小小年纪太过老谋深算显得你如此老实罢了!哼!”王老太爷唏嘘道,“小事而已,我们不用管了。”

    王栩点了点头,却见王老太爷走到一旁的书桌旁,拿起桌上摊着的册子翻了起来,他望了过去:见是钦天监送的年历。

    “她明天走吧?”王老太爷手指在纸上点了点,“倒是个好日子,宜出行,一会儿让人跟她说一声,别忘了替我家找金子!”

    王栩笑着应了下来。

    ……

    果然,大天师天不亮就执令出了城。

    今日是个吉日,除了宜出行之外,更宜嫁娶。长安城今日就有几家一大早便开始准备接亲迎亲了。

    谁也没想到卫府第一个出嫁的居然是她。不到寅时就起来开始梳妆了,待卫君宁打着哈欠溜进来时卫瑶玉妆面都已经点好了。

    “二姐今日真好看。”卫君宁看的惊呼了一声,随即脸色便沉了下来,冷哼了起来,“六姐真是的,不能晚一日走么?连二姐的亲事都顾不上?”

    “你错怪六妹妹了,她来过了。”卫瑶玉突然说着手抚上怀中那只漆木红盒,道,“这是六妹妹送来的。”

    “二姐,你看到六姐了?”卫君宁夸张的叫了一句,“那为什么不等我……”

    “等你做什么?”卫瑶玉说着白了他一眼,“君命难违,她也不容易。知道她心里惦记着我们就够了。”

    她说着手缓缓的摩挲了一番盒子上的“吉”字:“比起这个,我更希望六妹妹此行能够顺利吧!”

    早已出了城,坐在马车中的女孩子打了哈欠,爬回车厢内:“裴宗之,我再睡会儿,起太早了!”

    马车帘外传来一声轻应声,女孩子笑了笑,抓过车里备着的薄被沉沉睡去。

    ……

    长安城里的百姓依旧日复一日的重复着每一日简单的过活,不会因为大天师在中元节前后离开长安而生出什么紧张担忧来。

    “今年有阴阳司分发的辟邪符,倒真是没听说什么怪事。”酒楼里吃的尽兴的食客一边吃饭一边聊着。

    “那是咱们大天师厉害啊!”有人竖了竖拇指,得意道,“之前那个不行的总算走了,还是现在这个大天师厉害,叫人放心。”

    “是啊,卫大天师人很好呢!”有人说道,“听说之前洛城的百姓还送上了一份万人签名的锦缎,谢大天师救命之恩呢!”

    “人心善又厉害,关键是年岁还小,”食客扳着手指哈哈笑道,“咱们这放眼望去,往后多少年都不用担心了。”

    “她名声真不错!”听了一会儿的男人关上了门,将酒楼大堂里的热闹隔绝在外。

    “是真的厉害,所行又如此传奇。”正中坐着吃饭的老者放下手中的筷子,说道,“你去长安城的茶馆里走一走,看一看,听一听,就会发现几乎每一日都有说书先生说大天师的事情,说了那么久,百姓也听不腻,可见百姓对她是真的喜欢。”

    “老祖宗,这是好事吗?”男人闻言,脸色更难看了,“她如此好的名声,若是年岁大撑不了几年倒也罢了。可看她才几岁,还没轮到她,恐怕我们先被熬死了。这样下去你我焦、原二族如何出头?”

    “你我做好分内事就好。”被唤作老祖宗的老者岿然不动,说道,“大天师不是被请去西南了么?西南是什么地方,你我清楚的很,进去容易出来难啊!”

    男人闻言脸色好转了不少,幸灾乐祸道:“若是出不来就好了,可若她出来了怎么办?”

    “出来了就出来了。”那老者叹了口气,“你们啊,少动什么歪脑筋了,且将族里的孩子教导好,练好手里的本事才是正经事。”

    他说着为自己倒了杯茶,氤氲的茶雾中,老者神情肃然:“再聪明,没了依身的阴阳术就什么都不是了。所以,手里的本事才是关键,不要乱想了。”

    “西南能成就成,不能成也与我们无关。”

    男人胡乱的点了点头,却仍然有几分不满道:“说的她如此聪明,这么明显的局都看不破往里跳,这叫什么聪明?”

    “这样的局她应该看得破。”老者轻抿了口茶水,眼中闪过一丝赞叹,“只是咱们这位大天师年纪小,到底少年意气。我观她以往行事,遇事从来不见避过,这种局她见了定然会跳进去,将背后之人抓出来,与你们这样遇事推诿的自然不同。我若有这样的后辈,还需操什么心?”

    这话一出,当即就让那男人闹了个大红脸。

    老者仿若未见,忽地长叹了一声:“骨子里清高自傲,宁可站着处于险地,也不肯跪着,说实话,我是真的有些喜欢这个孩子了。”顿了顿,他话锋一转,“只是清高自傲总是要比一般人更累的。不过,就是因为如此,陛下才用得上我们。”

    明明手里有最好的,为什么不用?就是觉得这个人不可控罢了!

    “这世间之事总是有得有失的。”老者说道,“这就是所谓的公道。希望她能走出来吧,对于百姓来说,有这么一个大天师,确实是一件幸事。”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 不是病(4K)

    清晨,细雨如丝,天色一片蒙蒙。

    路边的早茶摊外停了三辆马车,才开张的早茶摊今日破天荒的一大早便坐满了人。

    “客官,茶来了。”伙计将茶水端上,好奇又紧张的打量着这一行人。

    衣着低调乍一看不起眼,但细看不管其面料还是绣工都是最上等的,而那些个个身着劲装的护卫肃容站在一旁,叫人还未靠近便生出几分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对于坐在正中的年轻公子好似早已习以为常,他抿了口茶水,蹙了蹙眉,便放了下来,估摸着多半是他这早茶摊上的第一炉茶水入不得那公子的眼吧!

    可他们有什么办法?本就是做路人生意的,又不是只招待贵人酒楼。伙计也不在意,身上搭了条汗巾,百无聊赖的看向四周。一场秋雨一场寒,昨晚又下了一场雨,今早起来便觉比昨天冷了几分。

    “来壶茶水!”一行步行途径此处的路人走了进来。

    伙计看了眼身旁才架上去的茶壶叹了口气,问道:“客官等一会儿可行?”

    为首的那个年轻男人收了伞将伞倒放在外头,笑着搓了搓手,脸色发白,闻言只自嘲的摇了摇头:“不等又能如何?”

    这人似乎身体不太好,整个人走起路来腿脚无力的样子,还未入冬就已经披上了带毛的厚斗篷。正常人秋寒也不会这么穿戴吧,可见此人似乎十分惧寒。不过虽然身体瞧着不好,这个人的目光却十分明亮,看起来比一般的病秧子似乎精神不少。

    “把茶水给他们吧!”被一群护卫围在正中的年轻公子突然出声,神情淡淡的吩咐身边的护卫。

    护卫应声将那一炉还烫着的茶水拎到了他们那一桌上,又退到了一旁。

    那披着厚斗篷的年轻男人起身,朝那年轻公子的方向施了一礼,而后坐了下来。

    一杯热茶水下肚,那年轻男人脸色似乎好了不少,和他一桌的几个人也开口同他低声交谈了起来。

    “公子,一定要去西南吗?”

    年轻男人嗯了一声,声音温和,但同桌的那几个人却对他的话似乎有种不容置疑的信任。

    “走吧!”被护卫围在正中的年轻公子站了起来,“继续赶路!”

    竟连口热食都未吃就走?护卫自然不会质疑他的决定。留了银钱,一行十几人三辆马车离开了早茶摊,继续往官道的方向行去。

    “真是贵人啊!”伙计抓起留在桌上的银子忍不住叹道,抿了一口的茶水都抵得上他们这早茶摊好几日的工钱了。

    “当然是贵人。”披着厚斗篷的那个年轻男人闻言笑了起来,指了指那一行人离去的方向,道,“清河崔氏最得宠的九公子,如今在长安城吏部做事的小崔大人都不算贵人的话,那这天下还有几人能称贵人?”

    伙计当即便被吓了一跳,他虽不是全然明白所谓朝堂局势,但崔王谢三族的名头还是听南来北往的路人提起过的。没有想到方才那十几人竟是这样的贵人!

    惊讶过后,他突然一个激灵,看向那年轻男人:“您认得出这样的贵人,定然也是了不得的人物吧!”今日他们这早茶摊是烧高香了么?一大早竟一连招待了两拨这样的大人物……

    “不是,我只是一个寻常百姓罢了。”年轻男人却笑了笑,清亮的目光微微一滞道,“凑巧曾去过长安见过那位小崔大人。”

    “那也厉害!”伙计朝他竖了竖拇指,感慨道,“那可是改朝换代不倒的大世族啊!”

    “没有什么是绝对不倒的。”年轻男人端着茶碗捂了捂手,看向茶摊外如丝的细雨出神,“不管是大族还是……国祚。”

    最后两个字压的有些低,伙计没有听清楚,恰巧此时又来了几个新客,便含糊的应了一声去招待新客了。对于一个查探的伙计来说,贵人再如何矜贵也不过是个小插曲罢了,伺候好过路的茶客赚些茶钱才是他每日要计较的东西。

    年轻男人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嘲笑别人。世族正值人才鼎盛,只是现在不倒,却能代表往后吗?几百年前他刘氏族人更是高高在上的真龙天子,如今不也成了一介平民?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就连所谓的敌对亦是如此。

    刘凡叹了口气,放下茶碗,看向对面的几个族人,道:“接下来的路,走快一些吧!”

    ……

    早茶摊上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是以一行人还未到正午就有些饿了,好在此时进了城,护卫停在了城中一间酒楼旁,走到正中那辆马车旁喊了声公子。

    一声低低的应和声传来,崔掀开帘子向他看来,却没有如往常一般走下马车,只是紧锁眉头,忽地开口问他:“你们……有没有觉得先前早茶摊上的那一行人有些眼熟?”

    护卫一脸诧异:那一行人生的并没有叫人过目不忘,相反属于丢尽路人中也找不出来的那种,他怎知道有没有见过?

    崔也没有真的指望他记起这些事情,只是闭目沉默了许久,忽地睁开眼睛:“之前江湖术士作乱的时候,我们去济南回来途中遇到过那一群人,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

    原来是这个见过。护卫低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又不似公子那样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怎知道这个?

    “那还真是巧了。”崔微微摇了摇头,轻哂,“可惜已经走远了,再回去估摸着找不到人了。”

    有这样的巧合么?或许有的,若是当时能记起来或许可以问一问,现在再问回头也晚了。世事亦是如此,一步错过,便来不及了。

    “算了。”崔叹了一声,走下了马车,说道,“这本不是我的事。”

    是她的事。

    ……

    ……

    随风细雨拍打在窗面上,一阵带着水汽的寒意吹的坐在屋里的周太医生生打了一个寒噤。

    才松了口气,便听外头一声“周太医”响起。

    周太医脸色一僵,抬头看向在门外解下蓑衣跨入门内的吴大人。

    “记录好了没?”吴大人说着望了他一眼,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听闻周太医神医妙手,在太医署也是赫赫有名,将秦小天师的死状详细记录下来应当不会有什么难的吧!”

    “老夫是治活人的又不是治死人的,你要记录,让你衙门的仵作记录不是更好?”周太医抱着双臂坐在椅子上翻了个白眼。

    “他们已经给我了,就差您的了。”吴大人对周太医的嘲讽也不以为意。

    这老太医本事是有,就是年岁大,怕麻烦,还有些不小的脾气。

    “反正你这里的病我治不了。”周太医哼声道,“大天师应该也在路上了吧,等大天师一到,老夫就走,不在你这地方呆着了。”

    “大天师还有几日便到。”吴大人在他面前坐了下来,看向周太医,“明人不说暗话,您老人家到底在怕什么?”

    周太医脸色一僵,抬头对上吴大人的脸色,见他目光沉沉的向自己望来,心头一跳,静默了半晌之后,忽地软下了身子,半靠在椅背上,看着他:“吴大人,你这里的若只是病,老夫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不会走!”

    吴大人看着他,也不接话,只等他继续说下去。

    周太医无奈的瞪了他半晌,只能继续说道:“不是老夫乱想,你这西南地界可真不太平。前不久刚死了一个西南王,现在又冒出了什么怪病,阴阳司好不容易来个小天师,不到一天功夫就死了,着实很难让人不乱想。”

    “你治你的病,其余的自该本官来查!”吴大人说道,“周太医到底担心什么?”

    “担心老夫这条命同秦越人一样死的不明不白!”周太医说话间,神情越发激动,敲着桌子道,“吴大人说查,查到现在你查到什么了?”

    “这是官府之事,恕本官难以奉告。”吴大人看着他,神情不变。

    能在这时候被派至西南来的官员自然胆识非比寻常。

    “还用查吗?猜也猜得到!”周太医轻哼了一声,盯着吴大人,“你我心知肚明。西南不太平定然是有人对西南府归顺之事不满暗中闹事。老夫若是听你的去那什么寺庙里呆一晚,恐怕,同秦越人一个下场。”

    吴大人听到这里,当即就双掌拍了几声,朝他竖起了大拇指,赞道:“周太医所言不差!”

    周太医捋了捋须,斜眼看他:“老夫这么多年为权贵治病,若没两把刷子,也不可能好端端的活到现在!”

    “那本官更不能让你随便走了!”方才抚掌赞他的吴大人却一下子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朝他望去,身上气势逼人而来,“周太医,你知道的太多了。”

    就算知道吴大人这句话只是在说他之前猜测的那些话,也不会当真对他做什么,可这句话一出,还是听的周太医背后一凉。

    “姓吴的,你要作甚?”周太医扯着嗓子嚷道。

    “周德昌,你死活不肯去寺庙里替那些病人诊治,只匆匆见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跑出来了,”吴大人瞟了他一眼,嗤笑,“本官怀疑你这太医署的太医不作为,此乃有违圣命之举!”

    “那又如何?大不了老夫辞了这官就是了。”周太医皱眉,一副随他怎么办的模样。

    “辞官?”吴大人闻言却笑了,“如果是因你的拖沓而导致秦越人的死呢?周太医,实不相瞒,本官的文章……写的还是不错的!”

    周太医当即变了脸色,他怎么可能听不懂吴大人话里的意思?这姓吴的言外之意是这份上奏长安的奏章怎么写都是由他说了算。若真因他的拖沓导致秦越人的死,那就真不是辞官可以解决的了。

    眼看暂且震慑住了周太医,吴大人才再次开口了:“胆子小也要有个限度,本官已经给足你的时间了,你到底在怕什么?”

    周太医一个激灵,半晌之后,忽地白了脸,看向他,神情微妙:“吴大人,你觉得‘归顺’二字该如何作解?”

    吴大人怔了一怔:“你什么意思?”

    周太医冷笑了一声:“老夫自进西南府便发现了,西南百姓安居乐业,民生太平。”

    “这是好事。”吴大人说道,“周太医,你没有做过父母官,或许不太明白。”

    周太医道:“老夫是不懂这些,却也知道,你这个看似聪明的大人在被全城的百姓蒙在鼓里而不自知!”

    什么?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冲刷着地面,发出稀里哗啦的嘈杂声。

    吴大人却从未觉得天地有一刻如此安静过,安静到周太医的声音振聋发聩一般向他冲击而来。

    “寺庙里那几十个“病人”根本没有病!”周太医白着一张脸,一边小心警惕着四周一边看着他压低声音道,“秦越人也是死于中毒,虽然这种毒只出自西南且稀少,可老夫生巧在书上见过。”

    “那你为什么不说?”吴大人脸上的震惊转为愤怒,指向窗外手气的直发抖,“那群‘病人’装神弄鬼,搅得所谓的时疫闹的人心惶惶,我朝廷阴阳司的小天师前来调查却惨死他们之手。你若是早说了,本官当时就能将他们拿下!”

    “真不知道你这老儿在怕什么?”他说着愤怒的转过身就要向外走去,却被吴太医抓住了。

    “老夫就知道说了你这会这样!”周太医忙喊住他,“姓吴的,你且静一静!”

    屋内一阵哄乱,待到好不容易拉住吴大人,周太医这才转身去捡自己方才情急之下被踩掉的鞋子,一边穿鞋一边道:“老夫一来就发现了,你这个人啊,直来之往,做事倒是爽快不拖沓,可也藏不住事!”

    吴大人瞪他:“这种事有什么好拖的?我官府的人当场就能将他们围住……”

    “还围住他们?”周太医狠狠地“呸”了一声,“他们围住你还差不多!”

    “你官府?你官府有多少是你带来的人?就算官府里的人可靠,你这一官府的人能挡得住这全城的百姓?”周太医冷笑道,“当时老夫本想说的,但细一想就知道不能说。我问你,整个西南府多少名医为什么明明知道不是病,却要一口咬定是病?”

    “这不是病?”吴大人诧异道,“可那些人的脸色……”

    “一种西南当地产的涂料罢了。”周太医唏嘘道,“好在来之前,老夫研究过西南的《行医志》,老夫非本地医者都能认得出来,西南当地的名医都齐刷刷的记不起来了不成?”

    “一个两个可能是买通,可这是整个西南府……所有人!姓吴的,你有没有弄清楚现在的状况!”

    周太医缩着脑袋探头探脑的样子看起来很是可笑,可吴大人却没有嘲讽他的心思:“你继续说。”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围衙(4K)

    还继续?

    “我不知道说什么。”周太医摸着胳膊大喇喇的坐在地上,喃喃道,“我就觉得怪怪的,我想走!”这是嗅到危险所产生的的本能。

    “那你怎的不走?”吴大人瞟了他一眼道,“你如此害怕,我这就让人给你准备马车行礼送你走便是了,左右大天师也要来了!”

    “我……”周太医抬头朝他看来,目光茫然,“我不敢走。”

    一个人出了城,若真是他想的那样,那还了得?不是羊入虎口嘛!

    吴大人冷笑:“瞧你那出息!本官调任的肃州府兵马就在城外,这没什么好怕的。”

    周太医讷讷道,“才几千兵马,整个西南十八城有多少人?”

    这话听得吴大人越发不满:“你不要说的那么危言耸听,这件事兴许没那么麻烦,”顿了顿,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说道,“你也不用担心,等大天师来了,这件事应该就结束了。”

    这副笃定的样子看的周太医却没有半点相信的样子,他讪讪的笑了笑,道:“当时秦越人也是这般笃定的吧!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哪来的自信,老夫都快吓死了。”

    这怪事一开始他只是有些害怕,隐约察觉到不对劲,但越是深想,越是不得了,每一日胆战心惊的看着这姓吴的在外面瞎跑!这样担惊受怕的,都快担心自己憋出病来了,这可是住在龙潭虎穴里了啊!

    吴大人转身看了一眼吓的跟什么似的周太医,青着一张脸走了出去。

    走到廊上,两个官差见了他,当即俯首施礼,吴大人皱了皱眉,也不知是不是周太医的话起了作用,他眼下看谁都觉得怪怪的。

    不过……调兵倒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

    接了求救信的肃州总兵林萧和虽然摸不清楚吴大人信里说了什么,写的乱七八糟的又没说清楚具体是什么事,只让他速速前往。

    虽然觉得奇怪,但掂量了一番吴大人信里的说辞,林萧和便亲自带了肃州府大半兵马往这里过来了。走了两日,快要临近西南城了,甚至已隐隐能看见西南城的轮廓了。

    大队人马在官道行进,过往路人见是官兵出行,纷纷避让,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眼力见的,前方路口,一辆看似不起眼的马车就停在道路正中,堵住了他们前行的去路。

    此时已临近西南城了,林萧和微微蹙眉让人去请那辆马车中的人让路。

    前往的官差过去没多久就回来了。

    “大人,他们说想要见您!”

    林萧和听得微微一愣,随即摇头:“要事在身,他们若是不让,你们就将他们‘请’到一边去!”

    官差应声前去,肃州府的兵马已因此停了下来,林萧和看着前头纹丝不动的马车以及复又折回来的两个官差,目光微沉,等他们回来,还不等他们回话便先一步开口了:“怎的做事如此拖沓?”

    官差回道:“是……是大天师!”说着手里呈上了一块腰牌。

    林萧和听得一愣,这才一夹马肚,走了过去。

    “林总兵,又见面了。”

    女孩子从车帘中探出头来,朝他打了个招呼。

    林萧和一瞬间生出了几分光阴荏苒的感慨:一年多的时间未见,她相貌长开了不少,却依稀能辨认出当年的模样。当年她带人离开西南之事仿佛还在昨日,也是这样的,一辆马车。而那一辆马车中带回去的人,一个已经成了天子,一个也成了朝廷的大天师。

    “请您跟随我们,暂且不要进城,就在城外等候!”女孩子说道,朝他抬了抬手,“多谢林总兵了。”

    林萧和应了下来,却又忍不住对她道:“城里……可能有些麻烦,您就这么进去吗?”

    女孩子笑了笑,给了一句“无妨”便坐回了马车之内,不多时堵住前路的马车悠悠向前行去了。

    “跟上!”一声令下,官兵远远的跟在了他们身后。

    ……

    “肃州府的兵马应该快到了吧!”吴大人站在城门口心情复杂,他告诉自己周太医胆小如鼠,所说一切不过均是猜测,胡说八道罢了,不要乱想,但理智又告诉他这件事确实没有这么简单。

    纵使骗自己这话不要信,可他自己的所作所为却是着实有几分信的,所以才会请肃州府出兵,也才会见谁都觉得古怪不可信。明明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的百姓,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让他生出了几分寒意,就连满城的白布都让他生出了几分微妙的违和感。

    这白布在城头之上也挂着。

    “挂了几个月了。”吴大人指着城头的白布对一旁的守城门的守兵道,“怎的不扯下来?”

    两个看城门的守兵面面相觑,半晌之后,才回道:“大人,这个……不是我等挂的呀!是百姓自己挂的。”

    当时不管是朝廷还是吴大人都没有阻止,毕竟陈善虽死却是以分封西南王的名义死的,这层身份在,西南十八城的百姓以此礼对待陈善,这也不是出格的事,于公于私都不好过问。

    吴大人转身,看着秋风中满城白布飘飘的西南城,忽然觉得有种不适感,转头吩咐两个城门守兵道:“那就扯下来!”

    “不用扯了!”一道女子的声音响起。

    吴大人转过头去,如同发现了什么一般惊喜不已。

    “大天师!”他迎了上去。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就停在几步开外,有女子从马车上下来,虽未着繁复的阴阳司大天师衣袍,只是一身常服,但早从小崔大人那里得了大天师画像的吴大人对她的相貌早已眼熟了,此时一见,立刻便认了出来,而后提步迎了上去。

    吴大人施礼过后起身,看到从斗笠下抬起头来的裴宗之,先前他以为只是个普通的车夫,并未在意,此时一见他的容貌气度,不管怎么看都不像个车夫,便开口问了起来:“这是……”

    “她的护卫。”裴宗之说着转了转斗笠,转过头去,一副懒得多说的样子。

    吴大人虽然好奇,却还是收回了目光,眼下大事要紧,这点小事也就不重要了。

    大天师只笑看了那“护卫”一眼,复又朝他看了过来:“吴大人,肃州府的兵马就在后头,我们进城吧!”

    吴大人连忙点了点头,但才应下却又犹豫起来,想了想,还是对她道:“大天师,有一事,下官不知当讲不当讲。”

    女孩子朝他望来,目光明亮温和:“说罢!”

    细碎的低语声将周太医的猜测与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女孩子闻言只是微微颔首,对他道:“嗯,我知晓了,我们进城吧!”

    这副成竹在胸,仿佛一切早已预料的样子让吴大人心中稍安,这才抬手,道了声“请”。

    一辆马车跟在吴大人那一骑的身后进了城。

    “饵上钩了,开始吧!”街角处几道身影一闪而过。

    ……

    进了府衙自然也见到了留在府衙里的周太医。

    周太医望着她,动了动唇,一脸颓废的模样:“又来了一个。”

    “是啊,又来了一个。”女孩子望着他,忽然笑了,“周太医回去歇息吧!明日一早起来,说不准会有惊喜哦!”

    本是随口一提,岂料周太医和吴大人闻言便变了脸色。

    惊喜,又是惊喜?这阴阳司的人是不是都很喜欢说惊喜?上一回说这两个字的秦越人已经死了,这一回这个呢?

    对他们青白交加的脸色,女孩子仿若未见,只笑吟吟的负着手离开了。

    ……

    夜色深沉,雷声一声高过一声,稀里哗啦的嘈杂声中有些人反而睡得更沉,譬如吴大人。是以,睡得正香的吴大人也未注意到惊雷照出的从窗边一闪而过的身影。

    人影闪过,隐入后院的厢房之中。

    黑漆漆的后院没有点灯,仿佛整座府衙都陷入了沉睡。

    一阵淅淅索索的衣衫摩擦声,黑暗之中女孩子仿若不觉般的从床上翻身而下,走到门口。此时正逢一道惊雷撕裂夜空,照出了站在门口的两个人。

    披着外袍的女孩子开口问他:“怎么样了?”

    “雷打不动,睡死了。”裴宗之说道,“外头那么吵都醒不过来。”

    对于不少人来说,从这样稀里哗啦的雨声中想要听出什么来并不是一件易事,不过对于他们来说,却能轻而易举的分辨出府衙外,城中走动的脚步声。

    “西南城实施宵禁的,这大雨天的那么多人……”女孩子揉了揉鼻子,叹了口气,“真让我说中了,明早要有惊喜了!”

    “不过现在,我们先睡吧!不让他们准备准备,怎么能看的清他们的惊喜?”女孩子嗤笑一声,转身回屋,“床让给你了,我睡软塌吧!”

    裴宗之也毫不客气的走入屋内:“还是你这里舒服,我的房间床板太硬了。”

    “那怎能一样?我可是大天师!你现在只是护卫。”女孩子嘟囔了一声,翻身睡去。

    ……

    ……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睡得太早的缘故,天才蒙蒙亮,周太医就醒了,而后……再也睡不着了。想他小心翼翼的活了一辈子,哪想到过几年就要辞官还家了,居然这个时候跳进了火坑。

    想到昨天阴阳司那位大天师信誓旦旦的样子,他就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这阴阳司都什么人……怪吓人的!

    起的太早,以至于府里的人都还没醒。周太医起身转了一圈,见厨房里的人过去生火做饭了,这才背着手踱到了前院。

    一阵沉闷的击鼓声突地响了起来,将周太医吓了一跳,才松了口气又是一声,而后便听一声接一声的击鼓声从门外传来。

    大早上的……有人击鼓鸣冤?

    周太医惊讶不已,踟蹰了片刻,终究还是耐不住心里的好奇向门口走去,拉开门栓,大门拉开的一瞬间,日光从外头照进来射入眼中,刺的周太医眼中一痛,忙伸手遮了遮。

    鼓声也在此时停了下来。

    等他放下手,定睛望去时,顿时脸白如纸:就知道这阴阳司鬼话连篇的信不得!到最后总会变成惊吓,一个个嘴跟开了光似的。

    ……

    ……

    “大天师!大天师!”吴大人的身影如狂风卷过,一把撞开了女子的房门。

    屋里两个披着外袍正拿着巾子洗脸的人诧异的朝他望来。

    此时已经顾不得大天师一个女子房中为什么会有她那个生的很好看的“护卫”了,比起这个,门外已经出事了。

    “早啊,吴大人。”仿佛对他脸上的焦急之色恍若未见,女孩子朝他打了个招呼,将巾子扔回铜盆里。

    “出事了!”吴大人道,“门外,门外……”

    “不急,我说过今早会有惊喜的嘛!”女孩子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吴大人不要紧张。”

    “惊喜?惊吓差不多。”吴大人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浊气,伸手指向府衙外,急道:“衙门被围起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行!”女孩子干脆利落的挽好了发髻,带上冠帽,吴大人这时才注意到昨日还一身常服的女子今日竟换上了大天师的官袍,眉峰一敛,不怒自威之感扑面而来。

    衙门外放眼望去是一群乌泱泱的百姓,一眼望不到头。

    “全城的百姓都来的差不多了吧!”女孩子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神情平静的看了过去。

    第一排跪在府衙门口最前头最正中的几个汉子目光锐利的朝她望来。

    “请吴大人主持公道,严惩害死先西南王陈善的凶手!”最中间那个老者叩首,他的前头放着一份写满字的纸张,似是什么文书之流的东西。

    相比吴大人冷汗涔涔的模样,女孩子依旧镇定,只是目光从那十几人身上略过,忽然笑了:“是你们啊!”说罢一挥袖转身而去。

    竟然……毫不理会?

    她当然不会怕,这位府尹大人不敢也没有这权利来“严惩”这位大天师。

    跪在最前首的老者神情淡漠,一切早在预料之中,网已经铺开了,有肃州府兵马坐镇又如何?侯爷生前最后一个密令便是杀了她,他们之前不知道侯爷何以如此想要她的性命,不过在杀陈礼那晚倒是突然明白了。

    杀人不留痕迹又如何?侯爷早已预料到了自己若是死将会命丧何人之手!如此先见之明……可惜啊,他们的侯爷!老者神情悲戚,看向女子转身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5830/ 第一时间欣赏天赐一品最新章节! 作者:漫漫步归所写的《天赐一品》为转载作品,天赐一品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天赐一品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天赐一品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天赐一品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天赐一品介绍:
卫瑶卿一睁眼,就从张家的掌上明珠变成了一位因为未婚夫太过出色而被嫌弃的平凡少女……
放个书友群号:215715120,欢迎大家进群玩耍天赐一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赐一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赐一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