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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漫漫步归     天赐一品txt下载     天赐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四章 出事

    长安县衙离长安城主道还有一段路程才到,窄窄的小道上马车一辆跟着一辆,越走越慢,后头马车里的人不由有些急了。

    “快点可好?”

    “就是啊,快到饭点了。”

    “这爬的都比走的快!”

    ……

    议论抱怨纷纷。

    最前头赶车的车夫一脸苦笑:“前路被挡住了。”

    长安县衙通往主道有一条长长的铁索小桥,又长又窄,仅容一辆马车通行,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同数十匹高头大马对上了,僵持不下。

    大马上的人皆身着盔甲,手执长兵。

    是军营里的人。

    “各位军爷,可否行行好,让一让?”车夫赶过去陪着笑,对着这些人高马大,一脸肃杀的官兵不敢叫嚣,陪着笑,“我后头跟了十几辆马车呢,这般僵持没法通行啊,我们这里怕是不太好让,麻烦几位军爷行行好,让一让,成么?”

    官兵看着车夫不执一辞,也不说让,也不说不让。

    “怎么回事啊?”按捺不住的后车的车夫纷纷下车往前头走来,“主子等着回去呢!”

    有车夫按捺不住,掏出身边的碎银,递了过去,“军爷,行行好,行不?”

    官兵看也不看他们。

    无奈的车夫们回到车上,纷纷说起来这里的情形。

    李义山闻言皱眉:“军营里的人?云麾、归德两营在城外,不会无故入城,至于五城兵马司的人,更不可能了,哪里来的军营里的人?”这样一想,他就坐不住了跳下马车,去瞧身后跟着的朱国公朱怀。

    朱怀皱着眉头探了出来:“李义山,你知道那些人么?”

    李义山摇头:“我还想问你呢,哪里来的军营里的人。”

    身后的大都督盛敝忠、侍中章光禄也走下马车过来了:“到底是哪里的人,要不,咱们过去看看?”

    几个孩子玩到了一起,家里的长辈少有不相识的,也算点头之交了,几人官品最低也是三品,极少有人敢不给面子的。

    刚走到前头的几人正盯着那十几匹高头大马思索这是哪个营里的人之时,一人一马从远处赶来,马是少见的汗血宝马,人虎目浓眉,四四方方的武将之相,一人一马的马技很好,不待他们出声,就已经飞快的越过了他们,从马车旁的间隙中穿过。

    那十几人也跟了上去。

    即便马技很好,但停在铁索桥上的马难保有不受惊的,一匹慌乱的叫了起来,在铁索桥上横冲直撞开来。

    慌乱顿时四起。

    “义山,拉紧铁锁!”

    “别出马车!”

    “快拉好马!”

    “大都督!”

    ……

    先是一人一骑,而后是连续的十几骑高头大马出现在面前,索性卫家和崔家的马车停在边上,没有受到惊吓。

    “好马啊!”崔琰艳羡的看着那十几匹马发出了一声感慨,一旁紧盯着那十几人的卫六小姐却忽地眉头一皱:“出事了。”

    崔琮愣了一愣,说话间手里已被塞上了一顶酒壶。

    “拦住他们!”这是卫六走入县衙时说的话。

    他们几个人拦住这十几位武将?眼看那十几人已至跟前,崔琮一个机灵,酒壶里的酒倒了一地,温酒的炉子也被他带翻在地。

    火势大起顷刻间拦住了去路,众人吓了一跳纷纷站了起来。

    “八哥,你做什么呢?”崔琰跑到了一旁,着实被吓了一跳。

    “二小姐,舍弟麻烦你照看一下。”崔琮伸手把崔琰推到一旁,卫瑶玉喊了声“吉祥如意”,两个丫头当下一人一个拉住了。

    崔琮拿拐杖拨开了些火势退到一旁。

    “这几日,县衙里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何太平问谢殊。

    谢殊连忙答道:“自小事做起,初时有些不适应,慢慢就习惯了。”

    “下一回本官审上一审,你在旁边观摩观摩就知道了。”何太平脸上的神情十分和蔼,一副照料小辈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多磨练磨练是好事,本官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谢殊低头应声:“大人说的是。”

    “大人,出事了!”有女孩子从一旁闪了出来。

    比起何太平略略惊讶的表情,谢十一郎吓了一跳:“你怎么进来的?”

    何太平已然习惯了,接过了话头:“许是爬墙的吧!”说罢,看了眼那并不算太高的墙深以为然。

    谢殊心里突然有几分同情起崔九郎来:擅长爬墙,啧啧!

    “铁索桥那里出事了。”卫瑶卿站定,“快去救人!”

    她说的铁索桥两人都知道,通往长安县衙的必经之路,仅容一辆马车通行。若是马受了惊,极有可能翻下去,所以每回经过都需小心谨慎,不过一般赶车的都是老手,小心一点不会出什么事。

    想到方才离开的十几辆马车,若是一辆出事,后面的很有可能跟着一起受惊。

    出大事了!

    这是谢殊跟何太平两人唯一的反应,顿时脸色大变。

    “准备准备,去救人!”

    “别走前门,陈述带着十几人快到跟前了,若是正面碰上,你二人怕是走不了了。”卫瑶卿连忙道,“崔琮在前头拦住了他们,但拦不了多久的。”

    谢殊低头掐指算了起来,他于算术之上颇有几分天分,算算时间,十几辆马车到铁索桥的时间与陈述等人到达的时间,很快便变了脸色:“难道是碰到了陈述他们才……”

    卫瑶卿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可这表情已经验证了谢殊的猜测。

    西南侯陈善陈家统共有兄弟四人,长子陈善,封西南侯,用兵如神,难得的将才,次子陈述武艺不凡,是一员难得的猛将,三子陈礼颇有城府,算是西南军中的军师,四子最无用的陈工尚了临阳长公主,也算物尽其用了。

    陈述为什么而来,虽未明面上交谈过,可谢殊跟何太平都清楚,是为了陈善遇刺案过来的,估摸着也是接到消息近日要审案,便匆匆赶来了,眼下人都被他们放了,陈述怕是不服要问事了,先前铁索桥上陈述应当是已经察觉到了何太平先他一步动手了,这才闹起来的。

    眼下估摸着又要加上一桩麻烦事了。

    谢殊额头直冒冷汗,一个县令碰上这样的事情,这也委实太磨练人了。

    “谢殊,你在这里侯着陈述,安抚住他。本官带人去救人,最好不要出什么大事!”何太平已经对不出事不抱希望了,有个摔伤什么的倒也罢了,最好不要出人命,不然怕是有的麻烦了。

    谢殊不得已应了一声,看着何太平等人从后门离去,他知道眼下唯有自己能安抚住陈述,好歹也是会稽谢氏的子弟,陈述不会下他的面子,可是……谢殊一瞬间当真生出流泪的冲动:他这个县令怎么当的那么累呢!

第九十五章 相欺

    对着骤起的大火,陈述皱了皱眉:“越过去!”

    一声令下,他拍马纵身一跃,果然是宝马良驹,竟然凭空越过了那燃起的火势,顺带踢坏了长安县衙的匾额。

    随着一声巨响,匾额落到了地上,惊起了一地的灰。

    崔琮腿脚不便,摔倒在地。

    “瘸子就不要出来乱跑了。”陈述看了他一眼,下马走入县衙之内。

    “你……”卫瑶玉张口就要反驳,却被崔琮及时拉住了,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开口。

    卫瑶玉咬了咬唇,伸手把崔琮拉了起来。

    谢殊扶着官帽匆匆跑了出来,看到被踩踏在地上的长安县衙的牌子之时,脸色也难看了几分,但还知道轻重:“陈将军,要来我县衙来便是,何必如此粗鲁呢?”

    “你这县衙前机关连连,不好闯,我一时失手,也情有可原吧!”

    谢殊不发一言的转过身去:“如此,将军请吧!”

    “我为何而来,你们清楚得很,刺杀我兄长的凶手莫名其妙的死了,我怀疑有同谋不是理所当然?何太平这案子办的我在路上就听说了,这糊涂案一出,他还好意思继续顶着何青天的名头?”陈述擦拭着身边的佩刀冷笑,“我要重审此案!”

    谢殊看着他不说话。

    一旁的卫瑶玉、卫君宁和崔琰早已吓呆了,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一切,崔琮苦笑着摇了摇头,谢殊目光转向门口站着的几人,叹了口气:“既如此,那先进来吧!”

    高头大马的官兵路过这里,有人瞥到了一旁的崔琮,冷笑了一声:“坏事的瘸子!”

    众人只看到一个少年冲了出去,那人似是也没想到眼前两个孩子、一个瘸子、几个女子能做什么,一个不防竟被撞了个满怀,倒退了两步站定:“你干什么?”

    如同狰狞的小兽一般,崔琰红着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个官兵:“你……你再说一遍!”

    官兵看了他一眼:“说又怎么样,这坏事的……”

    崔琰冲过去撞他,脑袋顶上了厚厚的甲胄:“我让你说,我让你说!”

    这点力气官兵还不觉的如何,看着眼冒金星,明显更疼的少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脑袋撞甲胄,哪个更疼,有脑子的都知道,偏他还像个傻子一样往前撞。又是个世族子弟,当真伤了还不好交待。

    “头上几个包了。”被撞的官兵皱着眉,这么撞下去也有些吃痛,看向旁边神情怔忪的瘸子、孩子跟几个女子,“还不快拉住他,撞坏了可与我等无关!”

    “十三。”谢殊连忙喊住了崔琰,“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几位先进来吧!”

    待到那一行官兵进去之后,崔琰忽然坐到了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怎么了,十三?”崔琮支着拐杖走了过去,伸手摸了摸崔琰的脑袋,“多了两个包,可是疼了?”

    “他们好过分,欺人太甚。”即便在族中因着崔九郎这个哥哥的存在,时常挨父亲的打,可从来没有一次,他心里像现在这样气愤、无奈而又悲伤。看着八哥被人骂作瘸子,他什么都做不了,用脑袋去撞官兵,结果自己比官兵还要疼。少年的心中充斥着无数的情绪,好像要迫不及待的发泄出来,却又找不到发泄的地方。他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只知道自己很愤怒,却又毫无办法,这种感觉比起自己当着族人的面被父亲打骂还要痛苦的多。

    所以,十三,你看,你若不是崔家的子弟,什么都不是。就算你是崔家的子弟,这个身份也不是万能的。崔琮苦笑。

    卫君宁上前把崔琰拉了起来。

    “人……人活着就是来受罪的。”少年哽咽着说出了一句话之后放声大哭起来。

    众人愣了一愣,没想到他还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是啊,来受罪的。”崔琮看着自己的双腿,叹了口气,“我们到前面去看看吧,方才卫六小姐脸色大变,恐怕前头的人出事了。我到现在才意识到,那十几匹高头大马与那些离去的马车若是狭路相逢,情况怕是不太好。”

    卫瑶玉点头,当下便回头让人把马车拉过来。

    “我们在前,你们在后。”卫瑶玉看了崔琮与崔琰一眼,一个身有腿疾,一个脑袋上撞了包,不过却未直说,而是说道,“跟过去看看,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我们这马车里六妹妹带了些东西,或许用得到。”

    崔琰摸着撞了两个大包的脑袋,吸了吸鼻涕:“其实这个二小姐人也不错。”

    “是啊!”崔琮点点头,只是那位卫六小姐太过特别,让站在她身旁的人黯淡了不少。至少方才情况之下,她还算冷静,一个从小几乎未曾受到过什么特别的教导的女子能做到这样,已是很不错了。

    *********

    “明人不说暗话,谢家小子。”陈述可不是那些空有架子的武将,而是上过战场,立过赫赫军功的武将,一瞪眼煞气逼人,“刺杀我大哥的凶手死的不明不白,如此草草结案是何居心?”

    “人证物证具在,怎能说是草草结案呢?”谢殊干笑了两声,“陈将军来的晚了些,没赶上审理此案,却是有些不太巧了。”

    陈述冷笑:“我来的再早也是晚一步,你等诚心想要放人,这是打定主意要糊弄过去了?”

    “法不责众,那些只是普通的百姓罢了,也没有本事刺杀西南侯,说他们刺杀西南侯,岂不是折了西南侯的名头。”谢殊脸色很不好看,方才陈述一人一马站在他长安县衙的匾额之上放佛踩在他的脸上一般,疼的厉害。

    “有没有刺杀不是你说了算的。”陈述站了起来,“我要请求大理寺重查此案。”

    “那你同陛下说去,我长安县衙庙小容不得大神。”谢殊道,方才何太平离去之前告诉他若失陈述刁难,一切推到陛下身上就行。

    “好你个谢家小子,欺我陈家无人乎?”陈述虎目圆瞪,人已逼近谢殊。

    你陈家若是无人,那整个大楚就没有几家有人了。谢殊暗忖,却并不惧怕,厉声反问:“方才你同你手下的官兵侮辱我世族子弟崔家八郎崔琮,是欺我会稽谢氏无人乎?博陵崔氏无人乎?琅琊王氏无人乎?”

第九十六章 问题(月票30+)

    并州城古往今来都是兵家必争的要塞之地,四通八达,过往商队络绎不绝,城中客栈鳞次栉比,并州城中但凡有些祖产的都做起了客栈生意,由此发家,这是一座富裕而忙碌的城池。

    并州城外三十里,有数百士兵在这里安营扎寨。

    一位着绛衣紫袍的清秀儒生手执一柄山水画面的骨扇微微扇着,在到处身着甲胄的军营里很有几分风流书生的意味。

    十月的天已经转冷了,众人对他一年四季手执骨扇似是早已习惯了。

    “三爷。”

    “见过三爷。”

    ……

    过往的士兵见到他纷纷行礼。

    儒生含笑着点了点头,走进正中披着毡毛的大营。

    “大哥。”儒生进去便喊了一声。

    里头的人只露出了一个背影,吊着一只手臂,站在一副大楚舆图前细细端详。

    “来了?”声音温和。

    转过身来的人四十岁左右的模样,面白无须,眉飞入鬓,双目锐利,五官硬朗,这是一副极具男性魅力的长相,虽人到中年,看起来却没有丝毫臃肿之态,一切都恰到好处。

    “二哥已经到长安了,路上小闹了一番,小得罪了一番崔王谢这些世族的人。”清秀的儒生坐了下来。得罪却不是大得罪,要解开或者继续相峙全在他们手上。

    是西南侯陈善跟他的三弟陈礼。

    “嗯。”陈善走到座椅上坐了下来,将吊着的手抽了出来,很自然的放在身前。

    座椅上披着的白虎皮极其少见难得,历代君王但凡有白虎皮必带入墓穴安葬,可见其稀少珍贵。

    “这些世族素日里两边不靠,不显山不露水却改朝换代仍然屹立不倒,实力不可小觑。”陈善说道,“陛下不放心我陈善的话,那我陈善便找个对手,也好让他放心一二。”

    “大哥。”陈礼摩挲着骨扇的顶端,有些不解,“何必怕他们?陛下会动你?”

    “为将者自然要忠君。”陈善神态平和,放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一般。

    陈礼扬了扬眉,脸上的表情有些生动,话题一转:“若非早有准备,还真要被那刺客得逞了,大哥你觉得这是谁动的手?当真是江湖术士么?”

    “张大天师早已故去了。”陈善道,“江湖术士又有何惧?”

    “我看是借着死人的名头吧!”陈礼冷笑,“是长安城中有些人按捺不住了才是真的。”

    “你管他如何?”陈善道,“既已遇刺,你我就在这里多呆些时日吧!让二弟进京就是了,顺带管管四弟。”

    “我陈家兄弟四人就他这一个变成了这个德行,三人都是人中之龙,就他成了虫。”陈礼想到这里就不断的摇头,“胡作非为!”

    “能护就护着,不能护再说。”对陈礼将他们三兄弟自比为龙也无什么大的反应,陈善说着将手重新吊回去,“老四是最小的一个,我们为长的总要为他转圜一二的。”

    ******

    陈述看着谢殊冷笑:“读了书倒是伶牙俐齿,事实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他放火不就是为了拦着我么?让我扑了一空?何太平带人走了,留你一人在这里善后?”

    谢殊脸色冷了下来:“陈述,你既要算我就跟你算个清楚。那十几辆马车上的人如何了?”

    “什么如何了?”陈述撇了撇嘴,“我陈述赫赫战功是真刀真枪杀出来的,你当是怎么来的?从头至尾,我陈述不曾碰他们一下,我身后的十几人人人皆是军中比武的能手,以一敌十,御马的本事万中无一,你以为是你这样的黄口小儿?”

    “到底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你是军中一把好手,对马的习性自也清楚,你们这么一闹,那十几辆马车上的马怎么可能不受惊?”谢殊冷声道,“其中下至平民百姓,上至国公勋贵,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担待的起?”

    “我不曾碰他们一下,自己摔倒了难不成还能怪到我的身上?”陈述道,“读书人不讲道理,我们也不是任人揉捏的主。”

    “你好生猖狂……”

    ***********

    “这些蛮夫!”何太平看到铁索桥上的情形脸已白了三分,他们紧赶慢赶还是晚了,这是个干涸多年的河道,河底距铁索桥的高度并不算太高,两丈有余,铁索桥上有一段已被冲断了,这点距离,已听到哭声传来。

    “好他个陈述!”何太平冷哼,来不及宽慰退到一旁的人,何太平带人匆匆赶到桥边往下看去,干涸的河道里有什么一清二楚,两辆马车坠入河道之内,因昨日下了一晚上的雨,今天早上才停,泥是软的,何太平松了口气。

    只是摔下去虽不至于摔死,但人与马在泥污里却不好拉上来。

    “下去,先救人!”何太平一声令下。

    “爹爹。”

    “当家的。”

    “孩儿。”

    ……

    县衙的小吏们腰里拴着绳一个一个的把人拉上来。

    “爹爹。”盛明辉冲了过去,顾不得那人一身的泥污抱住了大都督盛敝忠,放声大哭了起来。锦衣玉食的公子哥从未这般害怕过,在他的世界里,爹爹便是天,方才爹爹掉下桥的那一瞬间他都懵了,完全不敢想象若是爹爹出了事该怎么办。

    脸色发白的盛夫人与盛大小姐也不顾盛敝忠一身泥污扑了过去,劫后余生的庆幸欢喜传递开来。

    “大都督,你身上有大问题了,需要早点医治。”

    劫后余生的庆幸中,有一道女声突然出声。

    几乎所有人出自本能的皱起了眉,不亚于大喜之时有白事队经过时的感觉,如鲠在喉。

    盛敝忠愣了一愣,目光转向站在一旁着一身素黑褥裙,乌发斜挽的少女,都不能叫年轻了,就是个明辉一般大的孩子,盛夫人柳眉倒竖,刚要出声却被盛敝忠抬手制止了:“我身上哪里有问题?”

    “太多了,说不清,不治可能要瘫。”少女说话言简意赅,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让盛家一家的人脸色大变,不喜的望了过来。

    “现在的话,我能治,过了,我就治不了了。”

    盛敝忠动了动身子:“我觉得我很好。”说罢拉住了气急之下想要挥拳的盛明辉,“咱们走吧!”

    一句话就冲淡了全场的喜悦,李欢望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身后的李义山拉住了,回了两次头还是跟着李义山等人离开了。

    十几辆马车再一次启程,一辆接着一辆,走的安安静静,鸦雀无声。

    不多时,就只剩下卫瑶卿、何太平同前来救人的小吏们了。

    “明明是六姐拦住的那个将军,明明是六姐找人来救的他们,他们不感激也就罢了,居然还……”卫君宁脸色气的通红,“太过分了!”

    崔琰摸着脑袋上的包,喃喃:“她好可怜。”伤心来的快,去的也快,他已经不哭了。

    “是啊,好可怜,但却是人之常情。”崔琮支着拐杖走了下来,“旁人不信,我崔琮却是信的。你们信么?”

    枣糕连忙点头:“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想起了先前的煮酒看雪,鬼使神差的,崔琰点了点头。

    到底是自家的姐妹,卫君宁连忙跟着点了点头,卫瑶玉迟疑了片刻也嗯了一声。

    “既然说的是真的,那就不用慌,迟早有应验的一日。”崔琮说道,“真金不怕火炼,明洙岂惧蒙尘?看着吧!”

第九十七章 预言<金仙打赏第一更>

    何太平看着她叹了口气:“这种时候,你说这样的话,没有人会高兴的。”

    “我知道。”面前的少女神色坦然,不见任何伤感,“人之常情,我并没有生气。”张家举族倾覆之后,很少有事情能够左右到她心底里真正的情绪了。

    “那你还说……”何太平看着她,吞下了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瞧着你平日里聪明成那个样子,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傻事来。

    “六姐!”卫君宁挥着双手奔过来,“我相信,我们都相信你。”

    “无妨。”卫瑶卿笑了笑,是啊,无妨,是真是假总有见到的那一日。

    “那个将军是谁,看起来好凶。”卫君宁有些心有余悸的模样。

    “西南侯麾下的第一猛将陈述,也是西南侯的亲弟弟,青阳县主的父亲,临阳长公主的驸马陈工也是他的兄弟。”

    听到“陈工”这个名字,卫瑶玉脸色白了一白。

    “听说陈述有万夫不敌之勇,陈家兄弟四人,除了驸马,都有一技之长。”卫瑶卿说道,“咱们回去吧,下着雪,你们在这里站着不冷吗?”

    是啊,下雪了,十月份就开始下雪了,比往年早太多了,天生异象。

    卫君宁后知后觉的打了个哆嗦:“真的好冷,方才担心紧张着,倒是不觉。”

    “回去吧,看看时间还赶得上用午膳。”这句话一出立刻提醒了崔琰,他连忙催促崔琮,“八哥,快回去!不然赶不上午膳了。”

    崔琮笑了笑,还是个孩子啊,哭也好,笑也好,高兴也好,伤心也罢,来的快去的也快,他支着拐杖走到卫瑶卿面前,道了声“多谢”。这世间意外横生,上一刻或许还是高贵的世族子弟,下一刻或许已跌落尘埃。谨慎些,听一句劝总是好的。方才他们若跟着一起走了,横冲直撞之下,保不准跌下去的就是他们,虽说是淤泥地,但万一有个好歹总是难说的。

    “何大人,我们先走了,酒撒了,就不请您吃了。”少女朝他拱了拱手。

    请我吃酒做什么,又不是升迁了,何太平摇头,向长安县衙走去,陈述还在县衙里等着,谢殊再怎么聪明,到底经验不足,有些事情还当真只能他来。

    待到应付完陈述,回到家时,何太平就收到了消息。

    陛下今日下了两道圣旨,一道是册封西南侯陈善麾下的猛将陈述为紫禁将军,赐宅暂留京城,另一道是今次闹出了一场可笑舞弊案的钦天监考试,录取了五人,不同以往的是,此次钦天监入试考试的第一名越过了监生那道坎被直接提升为了监正。

    何太平愣住了:所以她要请他吃酒?他有些坐不住了,奈何今日已晚,明日陈述在御赐的宅邸里大宴宾客,他也收到了请柬,不得不出席。

    *****

    “乔相、齐大人。”面前少女抬手行了一礼。

    乔环微笑颔首:“孩子,你不错。”

    齐修明也点了点头,眼里多了几分笑意。

    他们见过独坐闹市中的少年人,心思灵巧,素手添妆,寥寥数笔就是个少年人的模样,不同于少女的本音,就是泠泠少年的声音。少年人时举手投足洒脱如寻常少年,少女时有一礼一行浑然天成。少年与少女的来回切换似乎不着一点痕迹,这是个易容改妆的高手,见到她时,她总是不急不缓,淡定自若,总觉得她即便身处逆境也能活出一片精彩了。

    “第一场雪啊!”少女笑道,“乔相,齐大人,去城外赏景么?”

    “好,煮酒赏景,人生乐事!”

    ……

    前来恭贺的宾客络绎不绝。陈家的陈述被封为紫禁将军,还被御赐了府邸,陈家的风头一时无两,便是世家也要暂避其锋,虽家主未到,但族中的小辈却是来了好几个。

    陈述站在前头,意气风发。

    叹了口气,李义山与朱怀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的摇了摇头,远远看到前来恭贺的盛敝忠和章光禄,摆了摆手示意。

    几句客套话过后,盛敝忠便与章光禄走过来同李义山、朱赫寒暄了起来。

    对于陈述,昨日那一遭,可以说他们对陈述没有好感,但形势比人强,陈家风头正盛,如崔王谢这种世族都来人了,他们自也不得不虚与委蛇。

    不知道是不是站的有些久了,盛敝忠摸了摸腰脊,有些隐隐做痛。

    “大都督,你没事吧!”一旁的李义山注意到了盛敝忠的状况,看他一直皱着眉捶着腰,不由有些担心。

    昨日的事情虽说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不提了,但少女的话还是如一根暗刺一样埋在了心底。

    盛敝忠摇了摇头:“许是昨天折腾的有些累了。”

    “走吧!摆宴了,我等进去坐着吧!”三层的石阶简简单单就能跨过,盛敝忠提起左腿,一步踏了上去,左腿酥麻的感觉瞬间涌边了全身,身子放佛不是自己的一般,软软的倒了下去。

    昏厥之前,听到李义山惊恐大喊:“大都督!”

    庆祝高升的喜宴一片慌乱。

    出来的御医一个一个的摇头,低低的哽咽声让人心慌起来,待到最后一个胡太医出来时,众人连忙围了上去:“怎么样,大都督怎么样了?”

    胡太医脸色严肃,眼底有些悲悯,伸手比了比:“从脖子到腿,怎么受了那么严重的外伤,若是碰个胳膊手什么的还好说,眼下,怕是全身都要瘫了。”

    全身……瘫了?

    晴天霹雳。

    “她说对了,她说对了,全身都要瘫了!”少年突然惊叫起来,带着哭腔,“是那个陈述,是陈述是他害了爹爹!”

    昨日埋下的那根刺不过一日的功夫便扎的人痛不欲生。

    “是昨日跌下去摔得,是陈述害了爹爹,我要跟他拼了!”少年双目赤红,提着腰间别着的小刀就要往外冲。

    “明辉!”

    “四弟!”

    ……

    李义山、朱怀、章光禄三人不由面面相觑,眼底具是惊意,昨日预言,今日兑现,如若不是亲眼所见,有几人会相信?

    按理说,他们不该插手,但盛夫人早已昏了过去,盛家乱成了一团,盛明辉要冲出去同陈述拼命,有人在拦,有人在哭,有人在怨。

    “好了,”朱怀叹了口气,“这样闹下去不是办法,胡太医,可有办法医治大都督?”

    胡太医摇头:“我治不了,那么不妨走走符医的道,符医剑走偏锋,待得符医医治过后,或许有些奇效。”

    “如今在京城的有阴阳司的小天师秦越人同扁问。”胡太医道,想了想,他又道,“城西有个摆摊的阴阳先生据说也不错,黄少将军的手就是他医治的,陛下还亲赐了一个大术仁心的匾额,不过有时候来有时候不来,要看运气了。”

    “七安先生。”李义山失声道。

第九十八章 奇人(金仙打赏第二更)

    秦越人离京了!

    扁问外出未归!

    “孙公常年不在京倒也罢了,关键时候,这一个两个的都不在长安,要他们何用?”章光禄忍不住出声,“上回黄少将军的事情都没帮上什么忙,要他们何用?”

    “去城西找七安先生,关键时候,还不如人家江湖术士。”李义山大手一挥,“快去瞧瞧这两日七安先生在不在。”

    城西的三街九巷人声鼎沸,即便下着鹅毛大雪,这里还是这般热闹的人声。

    马车上走下几个身着锦袍的男子,一脚着地,积雪没入了大半脚踝。

    “七安先生这两日可来了?”

    “不曾,许是有事吧!”

    “过两日可能会来。”

    ……

    贩夫走卒们热情的答道:“你们寻七安先生做什么?”

    “自然是救命的。”

    “怪不得啊,七安先生有真本事的。”

    “可有人知道七安先生住哪里,救人如救火!”

    “不知。”

    “不曾听先生提起过。”

    “先生若是留了地址,不还被人踏破了门槛?自然是不提的。”

    ……

    问了半日,一无所获。

    这些人对七安先生可以说熟悉也熟悉,说陌生也陌生。熟悉到点头之交,陌生到对这个神秘出现的阴阳先生似乎一窍不知。

    “不知其出处,不知其来处。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年岁几何,生平如何,何处学得一身出神入化的手段。一切神秘的不知几何,却又理所当然,没有人去质疑。”盛敝忠的二弟,时任上州刺史的盛家二爷盛敝理叹了口气,“除了那等民间传说,当真想象不到其他。”

    大哥出事之后,家里乱成一团,几个孩子到底年岁还小,最大的也才十五岁,大嫂从大哥出事后便病倒了,他这才匆匆赶回长安来,大哥从出事到现在不过一日半的光景,人就已经躺在床上昏迷了,偶尔会醒来片刻,复又昏迷,简直叫人不敢相信那是两日前还身体康健的大哥。

    “说穿了都是陈述搞出来的事情,就算闹不到什么结果来,也绝对不能善罢甘休!”盛敝理为人护短而霸道,“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其实说来还是我们的不是。”李义山感慨道,“当日那个孩子说了的,但我们谁都没有信她,若是当日便找到陈述,这件事陈述就不好脱身了。”

    眼下已是事后,陈述可不是什么好人,能赖的话怎会不赖,几乎可以预见到的,这是一场硬战。

    “哪个孩子?”盛敝理问道。

    “中书令大人的侄女,今次钦天监入试的第一名,陛下才下的圣旨,直接封为监正了。跟欢哥儿,明辉他们差不多大,十三岁。”李义山神情有些自责,“是我们这些大人信不过一个孩子。”

    说完这句话也愣了一愣,卫六小姐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他们不信,七安先生同样看起来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他们却深信不疑。

    “即便同样的年岁,七安先生盛名已起,自然不同。”盛敝理叹了口气,“想来七安先生从无人相识到盛名鹊起做了几件大事吧!”

    李义山点头:“不错,先是在城西贩夫走卒中盛名传扬……”

    贩夫走卒比起他们这些走一步思三步的人有时候更容易信任一个人。

    “而后便是徐先生的父亲,送葬途中被他拉起来了。”

    “有手段,又救得好,救得妙,救得对。”盛敝理的评论一针见血。七安先生有实力,这是毋庸置疑的,救的时机刚好,送葬途中,黄天道上,大庭广众之下,救的方法秒,几碗黄酒,闻所未闻,救的对,是说救的人对,文渊阁十儒之首徐长山欠了他的人情,这回报不是一点点了。

    “而后是秋闱考试施粥……”

    几人越说脸上神色越发凝重。

    “徐先生琼林夜宴引他为座上宾。”

    “出手救了黄少将军。”

    ……

    “绝非池中之物!”盛敝理感慨,“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他获得了长安城百姓的信任,徐长山的重视,名声传扬天子堂前,就光这一步一步的步步为营,便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试问我等要传出这样的盛名要多久?”

    众人不语。

    “叫人在这里守着,看到了我们亲自来请。”盛敝理说着,“走吧,去看看那个同样十三岁的小姑娘吧,看看被陛下直封为监正的小姑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来时,我让欢哥儿他们先去卫府了,几个孩子素日里玩的好,应当无事的。”李义山叹道,脸色微红,几日前人家要施救,他们不信,扔下小姑娘直接走了,现在轮到他们舔着脸来请求了,这等感觉还当真是风水轮流转,此一时彼一时啊!

    进门的时候,没有受到任何刁难,几人都有些受宠若惊,心里愈发的愧疚。

    待进入大堂时,便发现有些不对劲,先来的李欢、盛明辉、崔琮等人都是一副无奈的模样,盛明辉脸上甚至还有哭过的迹象,周老夫人坐在上首苦笑。

    身后就站了一个女孩子,一个少年,少年年纪合上了,性别不对,女孩子十五六岁的样子,年岁看起来并不是那位卫六小姐。

    上前向周老夫人见了礼,周老夫人无奈的叹了口气:“几位的来意我都知晓,救人如救火,我周龄书读的不算多,道理还是懂得,只是,诶!”

    “可是卫六小姐出了什么事?”盛敝理连忙问道。

    “左右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老身便直说了。我家同知师承乔相,同知出事后,乔相一直都很是担忧,如今我家六姐儿学阴阳十三科有天赋,昨日旨意下来,便被乔相叫过去了,趁着时节刚好,同还有几位大人去骊山看雪了,还未归来。”

    众人脸色大变。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势汹汹,骊山已是大雪封山,路怕是不好走了。进不易,出不易,不少前往看雪的被困在了山中。山中不是没有民宿,虽说也担心会不会出事,可也不至于太过害怕,就是看着这雪落的架势,雪不停,怕是很难下山的了。

第九十九章赏雪(金仙打赏第三更)

    “天意啊天意啊!”盛敝理叹道。

    “我……我去骊山把六小姐找回来!”盛明辉突然站了起来,咬着唇往外冲,“我去求六小姐,我……我可以跪下求她,我……”

    众人脸色微变,卫瑶玉当下便出声了:“盛四公子,我六妹妹从来都是通情达理之人,能救定然会救。你若当真跪了,不但是轻贱了你自己,更是将我六妹妹至于不仁不义之地。从始至终,我六妹妹都没有说过不救二字,你这是要做什么?”

    盛明辉脸色羞愧发红:“我……我急了,我爹爹他……”

    “你爹爹的事不是你莽莽撞撞说救就能救的。不是你哭的凶,跪上一跪,把我六妹妹逼上一逼就能救得了你爹爹的。”卫瑶玉道,“只有你的亲人才会宠着你惯着你,旁人你跪再久,哭再凶也没什么用。”

    周老夫人欣慰的拉住了卫瑶玉的手拍了拍,老二虽说不如老大有出息,但这两个孩子都是极好的,就连宁哥儿都乖觉了不少。

    “卫二小姐说的对,男儿膝下有黄金,明辉别说这样的话,如今我们该从长计议。”崔琮看了眼一旁的卫瑶玉,这姐妹两个果然都不错,“骊山那里我们可以着人去寻,阴阳的两位小天师也分人出去找。”

    “还有城西那里的阴阳先生七安先生。”盛敝理道,“我亲自带人去一趟骊山寻人。”

    听到七安先生时,崔琮眼中微闪,看向李欢,却见他低着头,似乎在无意识的扒拉着衣袍,再看看盛明辉的模样没有任何不妥,城阳公主生辰那一日,那个名唤七安的小厮似乎没有什么人注意到。

    李欢、七安先生、卫君宁,有意思.崔琮弯起了唇角,她的易容看起来毫无破绽,但是啊,少年人看向她的眼神就是最大的破绽啊!真是个大秘密啊!看看卫家人的表情,周老夫人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来,卫君宁定也是知道的,而那位二小姐双手攥紧了裙角,似乎很是紧张的样子,崔琮了然。他身有腿疾,心思比常人更细腻,也更能察觉到旁人察觉不到的东西,或许正是身有腿疾才更容易专注于一物上吧。那些伺候他的的丫鬟小厮脸上的表情,身体的小动作逃不开他的眼睛,到底真心还是假意,用心总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东西的。

    ……

    “大雪封山啊!”乔环站在亭前感慨,“第一场雪就下的这般大,来的那么早,当真天生异象。”

    大雪覆盖的丛林深处走出一个少女来,一身素黑的袄裙,手里拎着一只走地的野山鸡,一步一步走来,走的稳稳当当,深色的皮靴踩在雪地上,素白与深黑的对比,显眼而又浑然天成。

    齐修明转头看向亭中的棋盘,纵横相间,黑白相争,一样的素白与深黑。

    “还有水么?”少女走过来问道。

    两人点了点头。

    少女从一旁的大食盒中取出一只嵌在里头的铜鼎,挽起袖子,一柄匕首,食物的香味很快便传了开来。

    一切不需假他人之手,她做的又快又好。

    齐修明神色尴尬:“若是将我与乔相扔在这里,怕是要饿肚子了。”

    她却神情坦然,好似对这种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状态并不害怕,或者说这两日都是她在照顾着他们。

    山上的民宿早已挤满了人,来时以为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是以将小厮车夫都留在了山下,这下却是弄巧成拙了。

    一人捧着一碗鸡汤轻啜了一口,味道清淡而鲜美,最重要的是在这天地雪景之间,一碗热汤,当真是人生乐事。

    看着那折叠精巧的食盒,几乎每一部分都被利用到了,乔环不由感慨:“令尊的手艺当真巧夺天工啊!”

    若是生在寻常人家,难保不出个大匠来,但是官宦之家,对这些手艺人的偏见却出自骨子里,下九流不外如是。

    “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以往是赏雪,如今我却在雪中,也不知是人在赏雪还是雪在赏人。”乔环感慨道。

    “人赏雪抑或雪赏人本无什么区别,都是赏罢了。”齐修明接过了话头,反问卫瑶卿,“卫六小姐怎么看?”这般冰雪聪明的小姑娘会说出什么话来,他有些期待。

    “乔相与齐大人的话都对,瑶卿只是个俗人,却知道吃穿住行。”她低头喝汤,速度不慢,却并不粗鲁。

    “说的对,何必想那么多呢,知道吃穿住行就行了。”乔相看了她片刻,突然笑了起来。

    “陛下将你提为监正,心里可担忧?”钦天监的监正都是从监生做起,待得握住了钦天监一定的话语权才坐上的见证,钦天监监生六十一人,监正五人,加上如今的卫瑶卿就是六人,齐修明有些担忧的看着她:这个小姑娘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吗?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姑娘一下子被架到这样的高度,稍不留神可是会甩下来的。刁难、手段会接踵而来。

    “为何担忧?”少女抬头,“监生月俸两石,鉴正月俸四石,是监生的一倍呢,总算也到我们二房养大伯一家了。”

    她的回答简单而朴素。

    就这样?乔环跟齐修明同时停下了动手,想了想又觉得很有道理,不过乔相还是笑着问她:“陛下给了你一个监正怕不是白给的,可知道陛下将你怎么安排的?”

    明宗帝喜欢制衡,就如他与程厉盛斗了那么多年,待得他这里势长,程厉盛那里势弱时,陛下就该打压了。就如卫同知的事情,明宗帝心里清楚有问题,所以事发之后没有发落,只是软禁,也不过是用来制衡罢了。

    “陛下当真是精通帝王权术。”齐修明摇了摇头,正是因为看的明白,才知道程厉盛不会倒,即便倒了一个程厉盛,也会出个赵厉盛、刘厉盛出来。

    “知道。”面前的少女慢条斯理的吃了一口鸡肉,抬头,“陛下将我与吕监正安排到一起了。”

    那场可笑的的舞弊案出来以后,吕监正是唯一一个没有受到任何处罚的人。不是因为陛下宽仁,而是她需要一个制衡,吕监正就是用来制衡她的人。吕监正深知她是乔环的人,知道舞弊案里她做了手脚,必然对她痛恨不已,既然已与何太平撕破了脸,下手便不会留情。同样的她也清楚吕监正是谁的人,明知道对方心怀不轨还要一起做事,这个陛下还当真是喜欢看热闹。

第一百章 寻人(金仙打赏第四更)

    “来时,我原本有一堆的话要叮嘱你,如今看来,却是不用了。”乔环笑了起来,“有什么要帮忙的,同我说。”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用他出声提醒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长到如今这个样子的,浑不似一个卫家能养出来的女儿,若定要说个所以然来,那可能当真是上天厚爱,注定成大事者吧!

    “是,多谢乔相。”少女应了一声,眯眼看向这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所以……就这样?”齐修明端着碗,有些如坠梦里的感觉,在此之前,他想象过无数次见到这个女孩子时的场景,或有激烈争辩,或有引为知己,却从未想到时这样安安静静的喝汤赏雪。

    “是啊,我们不就是来赏雪的嘛!”少女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安安静静的宛如一汪浅水,“第一场雪,不少人慕名而来。”

    “对啊,赏雪暖汤,人生乐事!哈哈哈哈!”乔相大笑了起来,“该赏雪时就赏雪,不对么?”

    “说到雪,几百年前,崔王谢三家刚刚发家时,谢家有个才女有一句说的好,说这雪是未若柳絮因风起,如今看来委实形容的太妙!”齐修明叹道,既然乔相与这个孩子都说是来赏雪的,那就赏雪吧,好好赏雪。

    “煮酒赏雪,我有一个老友最喜欢这等乐事,每年第一场雪都会拉我到这骊山来看雪。”乔环叹了口气,“他有一个孙女,跟卫六小姐一样的冰雪聪明,若是还活着,定能与你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

    “如此,倒是有些可惜了,未曾一见。”她笑起来,安安静静的模样,“说起来谢家的谢老太爷喜欢听说书,听闻这两天在宴请宾客听武松打虎,还请了王老太爷。”

    三人皆不是蠢人,闻言皆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这群老家伙,一把年纪了还在争锋。”乔环摇了摇头,“听闻他们几个争锋倒让族中的几个小辈累的够呛。”

    “崔与王栩同为议郎,谁能先一步跨过议郎这道坎,崔王两家当是要争上一争的。”齐修明说到,“那两个孩子恐怕咬的正紧,你们看谁能先一步跨过那道坎?”

    这话虽然是问的乔环与卫瑶卿两人,齐修明的目光却是在看卫瑶卿,看她怎么说。

    卫瑶卿笑了笑,顺手捡起地上的树枝,在雪地上写了几笔。

    看清那个字时,乔环与齐修明皆是一惊。

    “奇货可居也未尝不可。”少女笑了起来,眼底一片狡黠。

    *******

    雪下的愈发大了,盛明辉跟在盛敝理的身后呼着热气,路很难走,放在平日里,少年人怕是要哭闹起来了,但眼下,却咬着唇一声不吭,默默地跟着。

    “山上一共就这几个民宿,这是最后一个了,不出什么意外,应当就是这里了。”盛敝理苦笑着上前敲门。

    “一个老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人和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民宿的主人摇头,“没有这样的一行人。”

    “怎么可能没有,这么冷的天,他们能到哪里去?”盛敝理拉住了冲动的盛明辉,“鄙人上州刺史盛敝理,此番寻人是为我大哥病情而来,救人如救火,还望通融一二!”盛敝理说着塞过去一枚不小的银锭子。

    民宿的主人看着那枚银锭,没有接:“若是当真有,我还能不赚银子么?当真没有这样的三个人,不信,我带你们去看看去?”

    民宿的主人说着连连摇头,带着他二人去了主屋里,主屋里坐了不少人,两人一个一个的看了过来,都没有看到那三人的身影。

    听闻他们要寻人,寻遍民宿也未寻到人,有人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这大雪天的,路又滑,万一一个不小心……”

    盛敝理与盛明辉脸色瞬间变的惨白。

    天意啊,难道当真是天意?几次三番的寻找都生生错过了,难道当真要……

    “噫,你们要寻一个老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人和一个小姑娘?”有人似是方才醒来打了个哈欠,“我看到过啊!”

    “在哪里?”

    打着哈欠的人冷不防的被人揪住衣裳拉了起来,一下困意全消:“你们做什么?”

    看到那人脸的一瞬间,错愕至极,盛敝理与盛明辉连忙松了手:“黄石先生。”

    天知道这个和衣而睡,头发乱糟糟的居然是名动天下的名士黄石先生。

    两人连忙作揖行礼。

    黄石先生拉了拉被拉开的衣襟:“出门往上走到半山亭,那三个人在里头煮酒赏雪呢!”

    煮酒赏雪?众人愣了一愣,他们来这里时,确实是为赏雪而来,但大雪封山,眼下早没了赏雪的兴致,眼下突然提起赏雪二字,不知为何,周围静了一静。

    他们为赏雪而来,忘却初衷不说,现在早已开始埋怨这封山的大雪了,脸上突然有些火辣辣的疼,也不知是为什么。

    “走走走!”黄石先生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你们自去找,我睡觉去了,别打扰我!”

    被黄石先生赶了出来之后,盛敝理与盛明辉不过略略怔了一怔,便向半山亭的方向行去,这等时候,已经顾不得想其他的了,找到人最重要。

    待得两人离开没多久,民宿中又走出一人,伸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冷的一个激灵,不由低声抱怨:“真冷啊!”

    “是你要看雪的,没人逼你。”身后的人出现的突然,悄无声息的,黄石先生却不以为意,懒懒的哼了一声,“她要入钦天监了,看样子以后也要时常在陛下面前晃悠了,你倒是放心?就不怕哪天陛下出什么事了?天光那个老头子让你来长安是来看热闹的么?”

    “家师让我来看着她,我就在看着她啊!”身后的人走上前来,似山岳为画的容貌,那灰白的长发映着那张尚算年轻的脸让他浑不似俗世中人,颇有几分生人勿近的意味。

    “你那个看着是照看,不是看着。”黄石先生头疼的揉了揉额角,嘟囔了起来,“说话还当真是博大精深,一词多义真难解释。”

    眼前的人不说话。

    黄石先生继续说道:“她现在当真是一张欺骗世人人畜无害的外表,实则一身的戾气。她真实的目的敢告诉乔环何太平这些人么?看她行事作风,哪天谁的脑袋在大庭广众下飞了也说不准。你看看她回来之后弄出了多少事情,长安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功不可没!”

第一百零一章 相报(金仙打赏第五更)

    “看来她这些年没有白学,年华不曾虚度。”裴宗之点了点头,肯定道,“庙远先生把她教的很好。”

    “呸!”黄石先生冷哼一声,“就是那老东西教坏的,你看看她现在那个样子,旁的我不知道,那些世族老儿谈笑间杀人的本事她倒是学了个十成。”

    裴宗之转过头来看他:“陛下、家师、庙远先生与你是同辈,你也是老头子老东西。”

    “你……你怎么骂人呢?”黄石先生又惊又怒,不敢置信的看着裴宗之,仙风道骨的外表下,居然骂人,果然古人云不得以貌取人,先人诚不欺我也。

    “是你自己说的。”裴宗之提醒他道。

    黄石先生成功一噎,不得已,话题一转:“她现在很危险,你再像之前一样看着她,朝堂上那群老东西至少有一半的脑袋要搬家。”

    “那你要我怎么看着她?”裴宗之反问。

    不再纠结于“看着”两字的词义,黄石先生按照自己的理解来说:“告诉她,小姑娘小小年纪不要一身戾气,佛祖割肉喂鹰,你看你有这张脸,小姑娘也喜欢,要不如你牺牲一下,让她不要再报仇了。小姑娘想想少年儿郎总比杀人放火来的好啊!”

    “为什么不报仇?”裴宗之神情淡定自若,脸上是纯粹的好奇。

    “因为冤冤相报何时了……”

    裴宗之目光闪了闪,而后抬手。

    “啪”

    黄石先生一下子被打懵了,虽然不疼,也特意错开了脸,但裴宗之一言不发,反手就是一巴掌,于他而言当真是奇耻大辱。他本能的大怒,抬手想要还一巴掌。

    裴宗之却站在原地,慢吞吞的说了一句话。

    “冤冤相报何时了。”

    手凝滞在了空中,如同泄了气一般,黄石先生一下子蔫了。

    “有些时候,说容易,要做到却是太难了。”裴宗之摇头,“你也做不到。”

    黄石先生讪讪的收回了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么?孔圣人说的似乎有几分道理。”

    良久之后,黄石先生才叹了口气:“算了,我也不多说了,不过我还是跟你说,那个小丫头很危险……”

    “庙远先生把她教的很好,她也很聪明,学的很快。”裴宗之道。

    “就是教的太好了,太厉害了。”黄石先生打了个哆嗦,“变态不可怕,厉害的变态才可怕,她就是!”

    ……

    两人越走越快,很快便融入了风雪之中。

    ******

    厚实的披风,围炉取暖,间或一碗热汤,盛敝理与盛明辉赶到半山亭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倒是轻松自在,盛敝理感慨了一声,走入亭中。

    “乔相、齐大人、卫六小姐。”

    乔环与齐修明有些惊讶:“先时倒是不曾听闻你回京了……”

    “找我无用的。”女声幽幽的响起。

    乔环与齐修明皆是一愣。

    “盛大都督的病我治不了了。”

    听闻她一开口就是直言,盛敝理与盛明辉来不及大惊就一下子懵住了。

    “怎……怎么会,你那日不是说……”盛明辉脸色发白,还有些不敢置信,匆忙出声,“你不是说……”

    “我说的是,现在我能治,过了的话,我就治不了了,是不是?”卫瑶卿反问他。

    盛明辉脸色愈发苍白。

    哪还用再问,盛敝理就已经明白了其中的意味。

    不待他们发问,卫瑶卿就开口了:“当时的话,大都督肌理未损,当然能治,如今你们既这样来寻我,便说明大都督已经倒下了,肌理已损,我救不了了。符医本就不是我所擅长的,我救不了。”

    “那怎么办,我爹爹怎么办,我爹爹怎么办……”少年目光惶惶,拉紧了盛敝理,“二叔,怎么办,这怎么办才好?”

    “阴阳司不是有擅长符医的小天师么?”卫瑶卿拍落了小靴上的落雪,“怎么不去找阴阳司的小天师?秦越人的金针,扁问的落穴都有一试之能。”

    “两位小天师不在京中。”

    “又不在啊!”少女摇了摇头,似乎是无意义的感慨。

    是啊,又不在,黄少将军出事的时候就一筹莫展,眼下又不在京城。

    “呵,真是巧啊!”盛敝理咬紧牙关冷笑起来。

    “那怎么办,我爹爹怎么办?都怪我,要不是我,爹爹也不会告假去接我,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少年人无助的哭声在雪地里响起。

    这等时候,盛敝理已经顾不得去训斥他“男儿有泪不轻弹”这种话了,就连他也有流泪的冲动,大哥……大哥难道就这样了么?大哥这个年纪,正是前途无量的时候,原本和睦的一家,娇妻幼子,意外来的突然,可以预见的,大哥一倒,这个家也将散的差不多了。

    卫瑶卿站了半日,突然出声了。

    “有一个人,或许有办法。”

    一语既出,绝境逢生。

    **********

    远远看着那悠悠驶来的马车,跨坐在树上的黄石先生怔了一怔,随即大笑了起来,“姓裴的,小变态给你找事情做了。”

    坐在树下的裴宗之抬头望了他一眼,“你为何那么高兴?”

    “你说她这到底是信任你呢,还是在试探你呢?”黄石先生打了个呼哨,“啧啧”出声感慨,“看来这张脸也不是万能的,她并不信任你啊!”

    “家族巨变之下,她自然不会轻易的相信任何一个人,不是很正常么?”裴宗之说道。

    “那你救是不救?”黄石先生看向他,“是正中小变态下怀,让她试上一试呢,还是趁现在溜之大吉?”

    “看看吧,能救便救,不能救就轰出去。”裴宗之道,“左右没什么事做,偶尔也是要日行一善的。”

    偶尔?日行一善?黄石先生摇了摇头,又一个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他可不会相信这些精通国祚测算的人的话,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一个两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黄石先生翻了个身,迷迷糊糊中看到大门慢慢打开了,裴宗之就站在门前,背负双手,静静的站着。

第一百零二章 坦言

    大门大开,他就站在那里,不发一言。

    众人一时有些不敢靠近,目光转向角落里抿唇不语的少女:“卫六小姐。”

    卫瑶卿想了想措辞,刚要说话。

    “你和躺着的留下,其他人离开。”裴宗之的话先她一步说了出来。

    众人一愣,皆转向卫瑶卿。

    “卫六小姐,麻烦你了。”

    盛敝理带了些许歉意望来:“卫六小姐,大恩不言谢,我盛敝理铭记在心。”

    卫瑶卿看向眼前容貌极盛的裴宗之,脸上没什么旁的表情,眼神漫不经心的放在别处,放佛方才的一句话只是随意说出的一般。

    她抬头,看向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地方,这是她的家,一座有四百余年历史的古宅,它的出现伴随而来的是张家四百年大楚第一术士世族的荣宠,也见证了百年世族的迅速衰落。

    眼下,往常挂着太宗皇帝钦赐的“张府”二字的匾额的地方重新挂上了一道新的匾额:裴园。

    她在家不过长到五岁的年纪,便抱着书,跟随庙远先生天南地北的行走了,甚少回家。但即便这个地方对她来说并不算得熟悉,落叶归根,那种回归故里的感觉是别处不能比拟的。

    故园仍在,张府已没。

    她忽然生出流泪的冲动,抬头望天,眼底的湿意瞬间被吹散了,她定定的望着眼前的人,绝代风华的外表之下,他在里头扮演了什么角色,实际寺又做了什么,这一切,她自己会去寻找答案的。

    咧嘴而笑,两颗虎牙漏了出来,对着铜镜练了好久,她知道这样的表情最是人畜无害。

    “好。”

    她走入园内,张家族人的冤魂仍被困在锁魂大阵内,只有前院一块未曾波及,裴宗之就住在这里。

    “裴先生,这院子看起来有些不干净啊!”卫瑶卿看向周围,“您为何住在这里?”

    “这里又无事。”裴宗之道,“我住了一段时日了,他们也不曾攻击过我。”

    被困锁魂大阵里,自然攻击不得你。

    卫瑶卿目光转向昏迷的大都督盛敝忠:“先生肯出手相救,真是仁义心肠,既住在这里,怎么不仁义一把,送他们去往生?”

    “时候未到。”

    一阵沉默之后,裴宗之又开口了:“你神魂不稳,往后不要出现在李修缘面前。”

    “我自己会安魂。”卫瑶卿道。

    “他身上带有一物,等闲安魂手段恐怕不行。”裴宗之道。

    “何物?”

    他轻飘飘的说了两个字:“骨灰。”

    浑身一震。

    似是怕她听不明白,他又说的详细了一些:“你的骨灰。”神魂不安是因为那种贴合灵魂的熟悉感啊,与现在这具身体,她也同样贴合,这也是极其罕见的事情,或许,这才是她能够魂兮归来的原因吧。

    “唰”袖剑出鞘。

    打了个盹醒来的黄石先生大大的伸了个懒腰,睡眼惺忪的坐了起来,盛家的人还在外头等着,大门重新关上了,而门内,豆蔻年华的少女和儿郎站在古杏树下。

    “这样不就对了嘛,小姑娘家家的,成天打打杀杀的多不好。”黄石先生口中嘟囔了起来,抱住树干滑了下来,“十三岁正是孩子们情窦初开的年纪啊!”

    揉着眼睛走过去:“诶,你们……”

    待看清楚眼前的一幕时顿时困意全消。

    小姑娘手里的袖剑离裴宗之的喉口不过一步之遥,裴宗之手里攥着身侧的腰佩挡在袖剑之前。

    剑拔弩张。

    黄石先生噤了声,后退了两步,顺手拿了个小马扎挡在胸前,以免被波及到。

    “你知道多少?”少女出声了。

    裴宗之看着她,慢吞吞的开口了:“都知道啊!”

    袖剑往前了少许,少女双眼微微眯起。

    她动了杀心,黄石先生又后退了两步,抱紧了怀里的小马扎,抬头看裴宗之。

    裴宗之神色依旧没什么变化:“你是张家这一辈的嫡长女张明珠,现在是卫家行六的小姐卫瑶卿。”

    少女双目锐利的盯着他,眼中俱是戾气。

    裴宗之走到一旁:“原来的你也就罢了,现在的你,也就欺负欺负那群不会内家功夫的孩子罢了,碰到真正的内家功夫的高手,走不过三个回合。”他说着摇了摇头,“你不是我的对手。”

    少女冷笑一声,手里的剑并未收回:“杀人又不是这一种方法,我不会下毒么?”

    “有下毒便有解毒。”裴宗之看了她一眼,“坐吧,这里是你家,我就不多介绍了。”

    少女收了剑,走到石桌旁坐了下来。

    “说来也是阴差阳错,你还要感谢李修缘将你的骨灰盗出,你闯出锁魂大阵的那一刻,长安卫氏六女恰好毙命,她与你的八字除了年份不同,其余的皆一模一样。”裴宗之道,“这等巧合,几百年也难得一见,所以,你当是命不该绝。”

    卫瑶卿的相貌,稍懂相人之术的人都知道是少年早夭之相。

    “他为何盗我骨灰?”卫瑶卿看着他,神情变幻莫测,想到了其中一个猜测,生出几分恶心的冲动。

    裴宗之看了她一眼,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默然:“你想太多了。李修缘并不是对你情根深种才盗出的你的骨灰,不过他会背叛张家也与你有关。张大天师有一掌上明珠,将其视若瑰宝,取了个极贵重的名字叫做明珠。虽说很少于人前出现,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你的存在。李修缘得张大天师器重之下,想要求娶张大天师的掌上明珠。然而年岁是差的稍多了些,况且以张大天师对张明珠的疼爱,并不会草草同意。恰逢有一幼女张玉珠未嫁,美貌过人,年岁相合,便将幼女嫁他为妻。李修缘愤愤不平,大抵这便是李修缘同你张家离心的原因。”

    求娶明珠未得,换了个玉珠,就觉得了受到了侮辱。一旁的黄石先生摸了摸手上的鸡皮疙瘩:这么看来,就因为这个原因,而生出背叛之意,真够变态的。其实那位玉珠小姐生的是真真漂亮,那么个漂亮大小姐给自己当妻子居然会被他当成侮辱,李修缘真是……看外表还当真看不出他是这种人。

    “你想干什么?”裴宗之这个人也委实有些古怪,她也懒得兜圈子,干脆直奔主题,“你这次来长安是为了什么?”

    “天子脚下,京城繁华,我还不曾来过长安,所以过来看看。”裴宗之说着把玩着手里的杯子,“顺便奉家师之命,替张家安魂。”

    “那为何不安魂?”卫瑶卿说着看向前院之外,黄符血洒,锁魂的铜铃还在摇曳,锁魂大阵并未除去,破解锁魂大阵的佛钟就在实际寺,裴宗之要拿到轻而易举。

    “还不到时候。”裴宗之答道。

    相对无言,卫瑶卿瞪了他半晌之后,终于站了起来:“随便你吧,你看你的长安,我做我的事,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若是出手干预,我也不会怕,见招拆招就是了。”

    “一般情况下,我不会干涉。但是你现在最好不要对陈工下手,否则会很麻烦,引来陈善的话,你会很危险。”裴宗之想了想道。

    “谁让他对我有想法?”少女冷笑了一声。

    裴宗之默默地看了她片刻:“对你有想法,你就要动手么?”

    “是啊,不然呢?”少女的回答脱口而出。

    裴宗之沉默。片刻之后,又道:“陛下那里你最好也不要动手。”

    回答他的是少女的一声冷笑。

    “张家的事情出的突然,那一个月,西南侯与南疆有过三次交战,十分频繁,从西南送往长安的急报有四封,延礼太后突然去实际寺为先皇祈福,右相乔环被罢黜在家,程厉盛一脉崛起,崔王谢三家也是动作频频,事情很多,要理清这些事情并不容易。”裴宗之手里还在把玩着杯子,“你不想弄清楚么?杀了陛下,很多事情你就很难弄明白了。”

第一百零三章 得意

    少女冷笑一声,转头看了眼黄石先生,离去了。

    黄石先生放下手里的马扎走了过来:“小变态这是走了?那他怎么办?”他指了指不远处躺着的大都督盛敝忠,“谁来帮你啊?”

    “无妨,我来看看。”裴宗之走了过去,低头查探起盛敝忠的状况来。

    “还以为你二人说话把他忘了呢!”黄石先生叹了口气。

    坐了会儿,又见少女面无表情的进门了,一言不发向他走过来,而后伸手扔了个东西过来。

    黄石先生本能的抱住了,待到细一瞧,又松了口气:不是什么毒蛇猛兽,是一只乌龟。

    这是送他一只乌龟?黄石先生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多谢啊!”

    少女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默默地走到裴宗之身边坐了下来。

    等了一日的盛敝理站在雪地里,脚冻的早就麻了,却还是固执的站着。

    从骊山回来,就在马车上陪着等了一日的乔相和齐修明再一次走了下来:“敝理,去马车上等着吧,莫治好了一个,又伤了另一个,你看看盛家,你若是不来撑着,这个家就要倒了。”

    “没事,乔相,齐大人,我……”

    “嘎吱”一声,那道等待了许久的大门终于打开了,少女从大门里走了出来。

    “人带走去找太医吧!不过可能好了之后走路有些问题。”

    这种情况,已经比瘫了要好太多了。

    全身蓦地一松,盛敝理一个踉跄,险些倒了下去。

    “爹,爹!”盛明辉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就要往裴园里冲,却被卫瑶卿拦住了,有人将盛敝忠从里头抬了出来,见他虽然仍昏迷着,但脸色已明显好了不少。

    “小心一些。”

    “别碰着,慢慢地把大哥抬进去!”

    “慢一点!”

    ……

    吵吵嚷嚷的喧嚣中,盛敝理神色激动不已,走到卫瑶卿面前:“多谢卫六小姐,裴先生那里……”

    “他休息去了。”卫瑶卿回头看了一眼尚有烛火的屋子,“你们在外头说也一样,他听得到。”

    “多谢裴先生救我大哥!”

    “多谢裴先生救我父亲!”

    ……

    激动不已的盛家人总算将盛敝忠拉走了,

    乔相跟齐修明看向在烛火中茕茕孑立的少女,走了过去:“这么晚了,我等送你回家吧!”

    “不必了。”少女摇头,“家中车夫一会儿便会过来接我,乔相、齐大人,你们先回去吧!”

    劝了几句,把乔环跟齐修明劝走以后,卫瑶卿这才关上了房门,重新走回前院。

    看到去又复返的少女,黄石先生愣了一愣,看了看周围,已是华灯初上。

    “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去?”

    说罢,似乎是出自本能的紧了紧衣襟。

    卫瑶卿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拿了一旁的灯笼出了门。

    “你怕什么?”裴宗之看了他一眼,也站了起来,出了门。

    就是啊,他怕什么,有裴宗之在,哪个小姑娘还会来对他怎么样?黄石先生缩了缩脖子,一时间,一股莫名的伤感涌遍全身,看来当真要当老光棍了么?

    张府或者说如今的裴园占地不小,却一山一石的摆放皆十分讲究,卫瑶卿站在锁魂大阵外,静静的看了许久,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存在,她能感觉到不少魂灵向这边聚拢而来。

    这都是我的亲人啊,至亲的亲人啊!卫瑶卿伸出手来,隔着锁魂大阵,空手一握,你们等着,我张家的血不会白流的。徘徊了片刻之后,魂灵离去。

    等了许久,还不见裴宗之回来,黄石先生终究是忍不住出了门,一眼便看到了提着灯笼站在一旁的裴宗之。

    “裴宗之,你在做什么?”黄石先生看了看周围,“她人呢?”

    “回去了。”裴宗之道,“今日睡不着,我就来看看解解困。”

    风起,黄石先生摸了摸手臂,有些发寒,他没有阴阳眼,看不到那些东西,但他也知道张家的冤魂被锁在这里,大半夜睡不着出来看鬼解困的还是当真少见。

    “都是怪物。”黄石先生摇了摇头,嘟囔道,“不过那丫头还不错,许是看着我闷,还送了我一只小乌龟。”

    “物似主人形,它有个壳,你也有,跟你很像。”裴宗之悠悠的出口了。

    当头一击,黄石先生脸上青白交加,很是难看,阴险,太阴险了。手里的乌龟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卫瑶卿一大早就起来了,穿戴整齐,钦天监监正的高冠帽带在头顶,一转身,齐聚她屋中的周老夫人、李氏、卫同远、卫瑶玉和卫君宁都神色激动的看着她。

    卫同远激动的搓着手:他的闺女入钦天监了,亲闺女啊,直接钦点为监正啊!从六品的官衔,一个月四石的月俸,总算也到他们二房自立的时候了。美中不足的是这一回,他又没中,想到这里,卫同远神色便有些尴尬。不过这次比旁的不行,他可以比女儿了嘛,谁家的女儿十三岁的年纪就已有从六品的官衔加身的?那些厉害的状元郎、榜眼、探花不也是个从六品的议郎?至于同样从六品的官衔,监正与议郎之间的权力差距,他自动忽略了。

    “六姐,加油!”卫君宁比了比拳,“晚些时候,我来接你回家。”

    “好,好孩子!”周老夫人拍着卫瑶卿的手,“真给祖母长脸。”

    李氏偷偷塞了个香包到她手里,卫瑶玉在一旁替她整理着衣衫。

    走出卫府的大门,几日的大雪今日方停,雪后初晴,卫府周围似乎热闹了不少,她走出大门的瞬间,明显察觉到了落到她身上的注目。

    议论声不绝于耳。

    “这个就是卫家二房的小女儿,听说可出息了呢,考了钦天监,被陛下直封为监正,从六品的官呢!”

    “听说这小丫头才十三岁,那些三甲的状元郎、榜眼、探花都比她大了好几岁呢,也才从六品!”

    “你先前还同我说卫家二房不行了,那个老二虽说没有老大厉害,但生的女儿厉害啊!”

    “哪家的女儿十三岁就那么大官了,可真出息。”

    “听说啊,这丫头还有个亲事,就是今次的探花郎。探花郎怎么了,他是从六品的官,人家小姑娘也是啊,还比他小呢!”

    “就是就是。”

    ……

    “小姐,里头收拾好了。”从马车里爬出来的枣糕声音里颇有几分与有荣焉的骄傲,神色激动,从今日起,她就是从六品监正的丫鬟了,官家的丫鬟呢。

    议论声入耳,不管是周老夫人还是卫同远抑或李氏,卫瑶玉卫君宁两姐弟神色都有几分欣慰与骄傲。

    卫瑶卿坐上马车回头望去时,还能看到站在门口目送她的周老夫人、卫同远、李氏跟卫瑶玉卫君宁两姐弟。

    这种感觉,卫瑶卿失笑,她似乎突然有种少年得意为人知,衣锦还乡邻里明的感觉了。对于家人来说,这更是一种宣告与慰藉。怪道古人常言,少年得意不为人知莫如锦衣夜行,原来就是这样的感觉啊!

第一百零四章 冲突(赢赢打赏一更)

    钦天监当值的时间同朝臣上朝的时间赶到了一起。出示了腰牌,走入宫中,卫瑶卿伸手扶了扶官帽,走的不急不缓。经过的官员也是神色匆匆,少有人会注意到一个钦天监监正的存在。

    走的淡定自若,神态坦然的,却不止她一个。

    “诶,崔老!王老!”谢老太爷谢纠远远就看到了前头走的不急不缓,似在说笑的司空崔远道和司徒王老太爷王翰之,三步并两步走了上去,“今儿赶早去县衙看了看我家十一郎,诶,几日没有回家了。”说罢,还挤了挤眼。

    崔远道笑着望来:“我家十三那个不成器的也被抓进去了,是八郎去接的他,倒是亲眼所见啊!”

    王老太爷在一旁笑:“紫禁将军还是那般勇猛,我王家儿郎不在,倒是不曾看到,不过也听说了一二。”

    “哈哈哈!”谢老太爷笑了起来,“年轻人磨练磨练是好事嘛!”

    “是啊,咦?”王老太爷目光一滞,“那可是上州刺史盛敝理?”

    不远处,盛敝理脱去官靴官帽同身后数个小辈跪在殿外广场之上。

    “那么多年过去了,”崔远道感慨,“盛家这个老二还是这脾气!”

    “若是脾气好一点,留在京城的就不一定是老大了。”谢老太爷回头看了一眼,“就是脾气太大了,跟个愣头青似的。”

    “寻常百姓有个磕磕碰碰,事后都说不清呢,诶,这件事有的闹了。”王老太爷叹道,语气悲悯,“可怜见的。”

    “你什么时候也学崔远道那一套了。”谢老太爷挪揄的看着王老太爷,“年轻时候,可不见你这样啊!”

    王老太爷放佛听不懂谢老太爷的挪揄一般,笑眯眯的回应:“年纪大了,心肠也软了。”

    “哈哈哈哈。”谢老太爷放声大笑。

    经过的官吏纷纷向这三位一品公行礼,谢老太爷年轻时候就性子豪爽,颇有几分江湖豪气,如今这把年纪,还是一样啊!

    “咦,那是……”崔远道看向盛敝理的方向,有人走到盛敝理身边停了下来,似乎是在说着什么。

    “薛家老大上朝了?”谢老太爷顺着崔远道的目光望了过去,不由愣了一愣,随即大笑了起来,“薛老夫人已经去了三年咯,难怪老大今日来上朝了。”

    薛家如今的大房老爷薛瑜袭爵,封怀国公世子,老怀国公早已以身体不适为由几年不上早朝了,在家逗鸟玩乐甚是舒坦。

    “我记得他家有个嫡长女,当真是教的不错。”王老太爷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已在回来的路上了,算算时间差不多到并州了吧!”

    “哟,你这老小子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该不会是……”谢老太爷一扬眉,三人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孩子也到那个年纪了。”王老太爷笑眯眯的说道,话里有话,目光转向一旁的崔远道,“九郎也是极好的。”

    “崔氏子薛氏女,人中龙凤配。”这样的话绝对不可能是空穴来风,不管是崔家还是薛家传出来的,如今看来王家也要插上一脚了。

    “玩笑而已,那时候孩子还小。”崔远道神色安详从容,“九郎如今有婚约在身。”

    “卫家的那个孩子?说起来还是挺出息的,小小年纪就当上了监正。”王老太爷似是方才想起一般,笑道,“是个好孩子。”

    长安城这点事情,一点风吹草动,崔王谢三家谁会不知?孩子是好孩子,监正或许是陛下出于对卫同知补偿的考量,但那又怎样?在世族宗室林立的长安城,半点根基也无,还不值得他们去太过关注。

    那头薛瑜似是说了什么,盛敝理冷笑一声,神色漠然的看向前方。说到最后,薛瑜似是无奈至极的摇了摇头,转身走入了大殿。

    盛敝忠的夫人薛氏是薛瑜的亲生妹子,虽说外嫁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到底是兄妹,两家平日里也有往来,谁知道这个盛家老二连他的面子也不给,薛瑜这才放弃了劝说。

    “紫禁将军来了!”有人轻呼了一声,众人皆转头看向向这边过来的陈述,人高马大,典型的武将长相,煞气逼人,是真刀真枪杀出来的军功。

    如若无物的经过跪在地上的盛敝理,盛敝理大怒:“陈述,竖子欺人太甚尔。”

    “你盛家也算京中权贵,”陈述漫不经心的转过身来,对盛家众人的怒视视若无物,“如那等山野小民一样讹人?倒是让陈某第一次看到。”

    “骗人,就是你,就是你害的爹爹摔下桥去的。”跪在盛敝理身后的一个少年双目发红的站了起来,就要往陈述的方向冲过去,却被盛敝理及时拉去了:“明辉!”

    “那为何当时不寻陈某,事后莫名其妙的怪罪陈某,谁知道你盛家安的什么心?”陈述冷笑,“怎么,学那等街市小民碰瓷么?”

    这是要赖了啊,早就知道会有这一茬的盛敝理脸色铁青:“公道自在人心,你陈述来势汹汹而来,携西南以迫陛下,古有曹操,今有陈善,实乃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当时不曾听人一言,盛家后悔万分,然而错处已成,公道定是要讨的,不管讨不讨的回,事情都是要做的,否则他盛家男儿何以在天下人前立足?

    众人脸色大变。

    盛敝理胆子也太大了,竟敢说出这样的话。

    “盛敝理,你诛心之言,是打定主意我陈述会忍下不成?你……”陈述一个趔趄,险些摔了下去。

    这剑拔弩张的气势,因着他的趔趄,顿时一松。

    一旁经过的郭太师有些惊讶的看着散落一地的佛珠,惊讶不已:“我的佛珠怎会……”

    他不过是经过他二人身旁罢了,脖子上绕了两圈的佛珠串突然断了,佛珠滚落一地。

    这可是找实际寺天光大师亲自开过光的珠串啊,郭太师连忙蹲了下来。

    “太师,我来帮您吧。”路过的齐修明跟着蹲了下来帮忙捡着佛珠,一旁头戴冠帽的小个子监正也跟着蹲了下来。

    崔远道也叹了口气低头帮忙捡起了佛珠。

    而让陈述一个趔趄的,就是这些圆滚滚的佛珠。

    有心人不禁心中嘟囔:陈述叫嚣的时候,佛珠突然断裂,细一想当真是不可说啊!

第一百零五章 挑衅(月票60+)

    郭太师向着帮忙捡佛珠的人纷纷道谢。

    “多谢,多谢,这可是实际寺天光大师亲自开光过的佛珠,老夫平日里宝贝的很,许是时间久了,磨得多了吧!”郭太师说着将佛珠收了起来,接过一旁小个子监正递来的袋子,将佛珠装了起来,再次向众人道谢,“多谢啊!”

    小个子监正转身离去。

    一旁的司徒王翰之顺手捏碎了手心里的石子,看了眼转身离去的小个子监正:好生年轻啊,不,连年轻都算不上,简直是小了,孩子的模样,钦天监一共就那么几个监正啊,那么小的年纪,王翰之瞟了一眼一旁的崔远道,他似是注意力还在盛敝理跟陈述身上,低头一哂,若非捡到那颗石子,他也不会注意到,好像有些意思。回头让七郎注意一二吧!

    走入大殿,京兆府尹何太平站在殿中。京兆府尹不过四品,还未到能上早朝的品级,他会出现在这里,多半是贪污案有了结果。也是,人证物证俱在,至少一个钱元一个吴岙是逃不了的了。

    回头看了一眼殿尾,在殿尾站着的是史官司马宁,倒是个名扬史书的好事。王翰之心道:最近乔相那里的人运气都不错呢!江寒出来了,齐修明得了秋闱的副考官,何太平又要扬名了。真有意思啊,原来乔相还有后手,倒是不曾想到。

    多事之秋啊,天子入朝,群臣百官跪迎。

    又一日的风雨拉开了序幕。

    美中不足的是没找到那颗石子。卫瑶卿心情不错,盛敝理的强势让她很满意,石子而已嘛,谁知道是哪里来的,上头还写了姓名不成。

    卫家六小姐,年十三,于阴阳十三科上颇有天赋,又被直指监正,稚子怀才,难免骄傲自大,春风得意,又不是那等高门大户里教导处的孩子,做事情孩子气一点也没什么不对嘛!

    卫瑶卿揉了揉脸庞:我还是个孩子,自然该做孩子该做的事情咯,张狂骄傲有何不可?

    十三岁的年纪好啊,可以是七安先生那等智谋过人的阴阳先生,也可以是卫六小姐这样一个骄傲自大的孩子。

    走入钦天监内。

    内里极其宽阔,几乎人人面前至少有两桌的演算纸、笔、地动仪等物。

    携圣旨而来。

    卫瑶卿手里拿着圣旨,悠悠开口了:“圣旨到!”

    低语的人声蓦地一静,半晌之后,纷纷走到她面前跪了下来,至于脸上或嘲讽,或白眼,或不耐烦的神色,关她什么事,脸色他们做,凭什么要她看。

    慢悠悠的读完封为监正的旨意,众人谢旨隆恩过后纷纷散去,该干嘛干嘛去了,至于新封的监正,与我们何干。

    对着这个结果卫瑶卿并不意外。

    有几人走了上来。

    “卫监正,还记得我么?”有人吊着手臂朝她挤了挤眼,“是我,那天被林立阳不小心扯到手的那个。”

    卫瑶卿点了点头:“记得,你们四位我都记得,毕竟咱们是同期进来的嘛!”

    “诶!”有人叹了口气,“陛下让吕监正同你一起做事,那吕监正不就是……”

    几人心照不宣的纷纷摇头。

    “这种人怎么还在?”

    “嘘,听说吕监正后头有后台。”

    “我知道。就是工部尚书钱元跟少师荆云啊!”

    “什么尚书啊,那是工部侍郎钱元跟国子司业荆云。”

    “诶,这等有后台的小人这般猖獗,倒叫我等苦读的人倒了霉。”那吊着手臂的叹了口气,“对了,还不曾说,我叫林甫。”

    ……

    这群新来的有没有搞错啊,早听说这一批入试的考生凶得很,舞弊案,还闹到了金銮殿。钦天监的老监生纷纷往这里张望。大庭广众之下谈论吕监正的事情,又是钱元又是荆云的,是嫌命太长了么?一会儿吕监正过来,有好果子叫他们吃的。

    “吕监正坐哪里的?”卫瑶卿张望了一下。

    吊着手臂的林甫连忙指向角落里拼起的三张桌子:“就是那里,这里就他位子最多。”

    卫瑶卿笑了笑,走了过去。

    钦天监只设监生跟监正两个职位,监生如今七十多人,监正一共五位,除了监考他们的吕监正跟文监正之外,还有肖监正、顾监正跟孙监正。监正管理监生,但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划分依据,分工颇有几分凌乱。文监正监考完之后就回柳州老家探亲了,顾监正跟孙监正在皇陵跟着挖皇陵甚少出现。眼下在钦天监的除了她跟吕监正之外,就剩下一个肖监正了,是个外功高手,八十二路铁飞拳使得虎虎生风。

    在吕监正的位子上坐了下来,厚厚的毯子铺在上头,卫瑶卿感慨了一句:“还挺软和的。”

    “这等小人定是不知哪里贪了银子。”新来的四个监生中有人看着那毯子,伸手摸了摸道,“果然官场之上,哪里都有贪官的存在啊!”

    “还好有卫监正在。”有人感慨,毕竟是一起上告过御状的情谊,“要是让吕监正一人带我们怕是要被他生生折磨死了。”

    “就算不是为了我自己。”坐在软毯上的卫瑶卿严肃的说道,“也要为了大家,对吕监正,我绝对不会妥协的。”

    “好。”新来的几个监生纷纷鼓掌。

    有毛病啊,这群新来的!安安静静睡觉、做自己事情的老监生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掌声吓了一跳,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有相熟的摇了摇头,又继续低下头做事了。

    “你……你们好啊,”有人在外头不安的搓着手,过来同他们打了个招呼,对上四双乌溜溜望来的眼睛,后怕的退了两步,巴巴的望着坐在位子上的卫瑶卿,“卫……卫六小姐,不,卫监正,可还记得学生?”

    是个熟人啊,卫瑶卿点点头:“是你,可还害怕了?”巧得很,眼前这人就是何太平曾经抓过去帮忙的监生,那个见鬼就晕的新手,也算与她有缘了,也不知道现在还害怕不害怕了。

    那人脸色一红,讪讪地说道:“还……还需多多磨练。”

    “无妨,多看看就好了。”卫瑶卿笑眯眯的说道。

    有人好奇:“你们早就认识啊!”

    那人点头:“我见到那些东西害怕,就练练胆,在城西墓地碰到过卫六小姐。”

    一提起这一茬,几个新来的监生纷纷说了起来。

    “我也害怕。”

    “是啊,人怕鬼不是很正常么?”

    “慢慢练就好了。”

    “对啊,卫六小姐说的对。”

    ……

    这群新来的真是烦死人了,就他们这一届的考生事情最多。老监生们纷纷皱眉,看到面色不虞的走进来的吕监正时双眼俱是一亮,哟嚯,有人来收拾他们了。

    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他位子上的女孩子,那笑眯眯的模样,眼风扫来,吕监正心里的怒火立刻被激了起来:这是挑衅,她在挑衅我!

第一百零六章 找茬(gongjues打赏一更)

    “卫监正,你坐我的位子作甚?”吕监正大步走近,围在卫瑶卿跟前的新监生纷纷躲到一旁。

    “你的位子?”卫瑶卿看了看四周,“我不知道啊,随意坐的。”

    这话一出,整个钦天监便蓦地一静,方才这边的动静并未瞒着旁人,睁眼说瞎话啊,不少人都放下了手里的事往这边看来,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不过,这火没对着他们烧,而是对上了同为监正的吕监正,真是邪性啊!

    “又不曾写你的名字。”吊着手臂的林甫冷笑,对吕监正一幅深恶痛绝的模样。

    “就是啊,同是从六品的监正,谁还比谁高贵不成?”新监生中有人出声,“旁的没看出来,这就是倚老卖老嘛!”

    这群新监生,简直作死哦!老监生们纷纷摇头,五个,哦,不,现在六个了,六个监正,分管六枚印章,钦天监的监生若有急事要上奏,监正印章要全通而过,吕监正这里的一枚是少不了的,以为带了个新监正过来就不怕了么?太天真了。

    吕监正摸着身边的印章袋冷笑:“卫监正,借用几日你的印章,过几日我再还你。”

    今日卫瑶卿方才来钦天监,她的那枚印章还没到她手上,还在吕监正的手上。

    “吕监正,那么大年纪了,跟我个孩子计较,不觉得无耻么?”卫瑶卿摇头,眉尖蹙起,没想到他还玩这一套,想克扣她的印章么?

    有你这样的孩子?吕监正冷笑,神色倨傲:“不觉得啊,你奈我何?”

    “不如何。”少女笑了笑,没有说话,只安安静静的坐了下来。

    新来的监生目光不善的看着吕监正咬牙切齿:“这等小人好不要脸,克扣印章……”

    钦天监再次安静了下来,仿佛回到了以往的安静,老监生们趴在桌上打瞌睡,新监生们只瞪着吕监正,不说话。

    看吧,让这群新来的听话只要把带头的监正驯服了不就没事了么?

    喝了会儿茶,吕监正起身出去了,看他离去的方向,似是去出恭了。那边的卫监正也放下了手里的笔出去了。

    钦天监还是如以往那么安静。

    ……

    对面那人的桌上放了好几盘茶水点心,黄石先生看裴宗之一脸严肃的对着点心挑挑拣拣的模样,仿佛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般。

    但事实上,他只是在挑合胃口的点心而已,将喜欢的点心挑起来,放入袋中,准备带在身边吃。

    “你今年多大了啊?”黄石先生一脸的鄙夷,“怎么喜欢吃这种东西?”

    时人看来,只有那等下九流的平民和幼童才喜欢吃这等甜甜腻腻,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江南裴氏,诗书传家,族中子弟风流俊秀文采斐然,虽不入仕,却是江南大族,无人胆敢小觑。眼前这个,着实不像裴氏族人。

    黄石先生同实际寺的天光大师关系不错,这一回跟着裴宗之过来,也纯粹为玩乐而来。原本以为天光大师这个看重非常的弟子定是饱读诗书,出口成章,文采斐然之人,结果,眼前这人却委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相处没多久,黄石先生思忖总结着用词:做事古怪,喜好甜食,看法与世人大不相同,总之与他原先想象的裴宗之完全是两种人,脾气古怪的不得了,偏偏还生了张巧嘴。

    一个怪人!这是黄石先生左思右想之下对他做出的评价。

    “喜欢就吃了,没有为什么。”裴宗之很认真的装着点心。

    黄石先生百无聊赖推开了窗户,向外望去:“咦?那个不是钦天监那个吕监正么?怎么走路一瘸一拐的?”

    裴宗之抬头看了片刻:“腹上两拳,左腿弯处两脚,右膝一脚。”

    黄石先生一愣,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你是说他被人打了?”

    “是啊。”

    “谁打的?”

    裴宗之抬头看向那慢悠悠的从恭房的方向走出来,手上拿了个印章袋的卫瑶卿,意思很是明显。

    “这……不会有什么事吧?”黄石先生看得目瞪口呆,他是读书人,一向动口不动手,像这样公然动手的,还是头一回见到。

    “去年有七起,前年有十一起。有打闷棍的,也有当众打人的。最高的责罚是罚俸三月,不痛不痒。每一年多的是自诩天赋甚高,进了钦天监不服输的,这等事情多的很,有什么奇怪的?左右大家也清楚,只要下手有分寸,没有人会去多管,毕竟管得了一时,能管一世不成。遇上难缠的,只能自认倒霉。”裴宗之脸上的神色没有半点变化,“钦天监啊,外人以清高粉饰太平,但里头到底如何,只有亲眼见了才知道。就如军营里最乱的永远是底层的士兵一个道理。”

    钦天监里有急着出头的新人,也有在里头蹉跎了几十年的老人。又不比进了阴阳司的那等天赋超群的术士,没有什么盼头的地方怎么可能真的那般太平?或者说这大内皇宫没有哪一处是真正的太平,不同的是有人在粉饰太平,而有的地方连粉饰太平都不用。

    黄石先生更鄙夷了:“这群蛮夫,看来真不比军营里的那些武夫好到哪里去。”

    “更何况吕监正的情况你也知晓,打起来不用什么顾虑。”裴宗之低头认真的分着点心,“陛下是让她跟吕监正内斗,但日理万机,哪来的功夫去管她如何内斗的?只要有结果就好,吕监正此人总归不是什么君子,用说的怕是不会有用,有时候拳头更重要。”

    “这倒也是,任我巧舌如簧,碰到那等不讲理的武夫也是极头疼的。”黄石先生点了点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啊!”

    “你知晓就好。”裴宗之说道,“吕监正吞不下这口气怕是会来找阴阳司最爱管闲事的尹子奇出头的,你不是嫌无聊么?今儿有热闹看了。”

    ……

    看着吕监正同尹子奇走了进来,不等尹子奇开口说话,卫瑶卿就把手上吕监正的印章还了回去:“是吕监正的印章吧,方才在地上捡到的,还给你!”

    态度诚恳的惊人。

第一百零七章 忍着

    看着吕监正忙不迭地抢回印章的模样,尹子奇连连皱眉:“多大点事,下次别有事没事都来烦我。”

    吕监正连声称是,送尹子奇出了门走远之后,才冷笑着回来,刚踏进门:“你们……”

    肚子上挨了一拳,他倒抽了一口冷气,连忙蹲了下来,什么东西划过,下一刻,就看到少女在他面前抛着手里的印章玩耍着,口中的话却是:“吕监正,印章借我观摩几日再说。”

    新监生们连声鼓掌叫好。

    老监生们早已惊呆了,这群新来的!尹小天师前脚刚走,她后脚又抢了吕监正的印章,这次还动手打了一拳。

    “你……”吕监正捂着肚子,“你敢打我!”想要直起身子去追,奈何那一拳下手不轻,疼的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少女百无聊赖的坐在了桌子上,翻着一本《大楚律法》:“没有没有,也就切磋切磋罢了。”

    活脱脱的一个无赖模样。

    “你……你给我等着。”吕监正指着她,扶着门框就出去了。

    钦天监内安静的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少女的声音突然响起,掷地有声。

    “再告状回来,就两拳。”两根青葱纤指竖在阳光下让人不寒而栗,“然后三拳、四拳……呵,连我背后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么?崔司空不认识?”崔家用她来挡崔九郎的桃花问过原身的意见,却没有问过她的意见。既然没人管她的意见,那崔家这棵大树她就拿来用一用咯,不用是傻子。

    新监生们激动的连声叫好。

    老监生们齐齐打了个寒战。小气又记仇,人前答应的好好的,人后疯狂报复,阴阳司的小天师们忙得很,谁还能总在身后跟着不成。小天师不在的日子总比在的日子要多得多,想想万一被她记恨上了,说不定就是一顿毒打,瞧方才吕监正连还手都不曾还手就挨上了一拳。老监生们战战兢兢,谁都不敢说话。

    跟着吕监正进门的尹子奇脸色发黑,冲着卫瑶卿吼道:“你又抢了他的印章?”说完这句话脸更黑了,怎么跟个孩子一样,他居然还掺和了进去,若是眼前的女孩子还能说算个孩子的话,那吕监正说什么都跟孩子不搭边了。

    “没有啊。印章他自己丢掉的,我才替他捡起来。”少女一幅震惊的模样,指向钦天监的监生们,“吕监正何苦这般害我?这么多人呢,众目睽睽之下,我怎敢抢你的印章?”

    “你撒谎,你还打我。”吕监正怒道。

    “好笑。”少女跳了下来,到底还是个长身体的孩子,在吕监正面前站着,光体型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谁打谁啊,您想骗尹小天师也得给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啊,你当小天师傻么?”

    我当然不傻,尹子奇心道。

    吕监正怒道:“那么多人看着呢,是她打的我。”

    “我相信这世上是有公道的,诸位说句话啊!”少女回头,双目微微眯起,神色危险的模样,“谁看到我打吕监正了?”

    新监生们纷纷出声。

    “几时的事?”

    “吕监正当真是……诶!”

    “对啊,吕监生太过分了。”

    “栽赃人也不能这样栽赃的。”

    ……

    老监生们惊恐莫名,这群新来的,睁眼说瞎话啊,看她望来的模样,谁要说实话还不是要被嫉恨上了,回头只怕打得比吕监正更凶。这样一想,纷纷如鹌鹑一样,低头做事。

    “怎么会……”吕监正惊讶不已,素日里见到自己讨好的监生们都是怎么了,怎么会,“为什么你们都不说话?”他喃喃不敢置信。

    “说什么?”少女愤慨至极的样子,“在小天师面前,岂能说谎?”

    尹子奇一愣。

    少女指着鼻子:“我今日可是第一天来,还不到一个时辰呢,我就能让大家都向着我?我有这么大的本事?”

    有啊。老监正纷纷心道。

    “不是,你……”吕监正还要辩驳。

    尹子奇反手就是一巴掌:“你当我傻啊!”说着再次拿回吕监正的印章放在他手里,“下次丢了印章再告到我这里就给我滚出去!”

    前两天被那个野民七安打落了两颗牙,刚找秦越人补上。秦越人还特意叮嘱他不要动怒,要多休息,结果这个吕监正一丁点大的事情就来找他,委实令人生厌,想到这里,尹子奇说完就气冲冲的走了。

    尹小天师一走,气氛陡变。

    老监生们紧张不已,眼睛时不时的向这里看来。

    少女走了下来,抬手就是两拳,而后一把抢走了吕监正的印章。

    拳头不大,小小的,但看吕监正疼的在地上打滚的样子,就知道力气不小。

    “下次再告状就是三拳。”少女收起了他的印章,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望来,“去告啊!你背后的荆云跟钱元能跟我背后的崔家比?”

    好凶!好记仇!老监生们吓的不敢说话了。

    吕监正爬了起来,捂着肚子走到一旁,愤愤的看着她。

    少女站了起来,慢悠悠的走到他面前,抬手又是一拳:“看我作甚?”

    看都不能看,看急了还要打人。老监生们哆嗦着盯着演算纸不敢抬头。

    把吕监正的印章放在袋子里收好了,卫瑶卿整理了一下衣袍坐了下来。手指白净而纤细,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实际上打起人来却疼的厉害。

    不同于老监生的恐慌,新监生们却十分高兴的围着她坐了下来。

    那个与她有一面之缘的监生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介绍自己:“我叫王生。”

    “我叫林甫。”吊着手臂的林甫好的那只手勾着王生的脖子,“以后要一起做事了,我们要好好为陛下效力,下次见到陛下也不会不好意思了。”

    监生还想看到陛下,简直就是痴心妄想!老监生们心道,但碍于卫瑶卿方才的举动不敢多说。谁知道她一个不高兴会不会打人。

    “你们在做什么?”聊了会儿无聊了,吊着手臂的林甫凑到一旁的老监生那里,好奇的问道。

    “没……没什么。”老监生吓的浑身一颤,连笔都握不稳了。

    “是这几日的星象轨迹演算啊!”林甫却看明白了,“我们也做这个么?”

    老监生被吓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看到卫瑶卿望过来的目光连忙点头。

    “哦,那就是了,我们也去演算吧,好了交给监正们检查。”新监生高兴的说道,几人纷纷找位子坐了下来。

    总算是安静了。

    时间过得很快,午膳时间到了,新来的监生们围着新来的监正出了门,高高兴兴的往御膳房的方向去领饭食了。

    吕监正也阴着脸离开了。

    老监生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

    “是啊,新来的这个监正真的凶。”

    “不讲道理啊,能怎么办?”

    “太横了。”有道是弱的比不上强的,强的比不上横的,她那么横,能拿她怎么样。

    “看她个子一点点大,又是个女的,怎么那么凶?”有人不解。

    “听说她祖上是武将,好像是祖父吧,官衔虽不高,但是是军中的比武状元,瞧着她的样子,估摸着就是这样了。”

    “真凶啊,听说她还有后台,诺,就是那个崔家。啊?哪个崔家?你说哪个,长安城有几个崔家?还订了亲呢……打了人估摸着就赔点钱了,又不能怎么样她。”又凶又有后台,简直拿她没办法了。

    “那怎么办,忍了呗!你看看吕监正被她打成那个样子,还坏的不打脸,总不能把衣服脱了让人检查吧,还要不要面子了!”

    “是啊是啊!”

    “先忍着呗,不惹她应该没事。”

    “对啊,算了,还是忍着呗。”

    “诶!只能这样了。”

    ……

第一百零八章 比比

    领回了饭食,新监生们围在新来的卫监正身边有说有笑的吃饭。

    老监生们俱不敢多言,只顾低头闷吃。

    “做完星轨演算就没事做了吧!”林甫嚼着吃食,问一旁的王生。

    王生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们每日就是演算星辰轨迹,各种大典占卜凶吉,做完之后送到监正这里来审批,监正审批完再送去阴阳司。监正可能还要排班着早朝上记录陛下早朝内容,吉凶之处提醒一二。”总的来说,钦天监的事情不算多,很闲,但几乎也没什么盼头,一般在监正上就做到头了,极少有能脱颖而出进入阴阳司的。

    “民间异象也归我们管吧!”卫瑶卿突然出声,又加了一句。

    王生点头,脸色却愈发的红了:“我们记录一下,上报就可以了。”往常这等事情,都是交由阴阳司来做的。钦天监相对于阴阳司来说,还是不够看了。

    卫瑶卿扫了一眼钦天监,老监生中不乏迟暮的老人,才能不显的人很多都是在这一条道上走到底了。

    “还要练胆么?”卫瑶卿看着吃完饭无所事事模样的监生们,“城西墓地,子夜时分,倒是好地方。”

    王生连忙点头:“我……我去。”

    “我也去。”林甫一咬牙,新监生们多数是多年的书本苦读,当真要碰到那种东西还是害怕的,有人陪着练胆,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我也去。”

    “我也去。”

    ……

    新监生们纷纷举手同意。

    看着这里的老监生低头只作未见,再熬几个时辰就可以下值了,这个看起来凶凶的新监正,不招惹就是了,谁高兴去理她啊!还组团夜半去看鬼,真是闲。

    用罢饭食,吕监正陪同一个四十多岁容貌普通的男子走入殿内,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嘴角勾起,发出了一声冷笑。

    王生连忙红着脸喊道:“肖……肖监正、吕监正。”

    那男子剔着牙点了点头,向她走来。钦天监除她之外有五位监正,这个肖监正是个拳脚功夫的高手,五位监正中拳脚最厉害的一位。

    这是被打怕了,找了个能打的过来?

    卫瑶卿礼貌的打了个招呼:“肖监正。”

    男子盯着她看了半晌,也没有打招呼,只是抿着唇皱眉:“那么小?吕梁,你搞什么鬼,她欺负你?要闹事?”钦天监好几个月没有出现闹事的了,他在吃饭呢,吕监正就跑过来说新来的监正闹事,他还以为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呢,结果是个丫头,这哪用得着他出马?

    吕监正脸色难看,却不看卫瑶卿:“你小心点她,她下手不轻。”

    “下手不轻?”肖监正有些不敢置信,“一个小姑娘能有多大力气,谁让你平时荒废拳脚的?”说罢摇了摇头,“你也傻,还当真跑去阴阳司找小天师了。丢了印章,就自己拿回来啊!”

    要是能夺回来他早就夺了,不是打不过她么?吕监正脸色不虞。

    那个肖监正起身看着她:“喂,来抢我的印章试试看。”

    “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女孩子答的飞快,“无缘无故抢你印章作甚?”

    吃饭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老监生们低头拿眼睛往这里瞟来。

    “哟,还讲道理啊。”那个肖监正想了想,把一旁的凳子拉过来坐下了,“你没来之前,我钦天监可从来没有这等事情的,我等五人各司其职,虽说不算友善,争吵有之,可这等动手抢印章的事情还是闻所未闻的。”

    看着那还带着几分稚嫩的脸庞,肖监正又道:“你还是个孩子,这是公事,不能按照你们小孩子玩闹那一套来。”这个监正年纪实在太小了,也不知道家里的大人教导过没有。

    老监生们闻言深以为然。新来的监正或许有几分本事,打架又厉害,但那又如何,还是个孩子啊!难免会做出孩子气的事情来,譬如说就像这个抢印章的事情。可不就是孩子干出来的事情么?

    “我只是借来用一用,他什么时候要,我还他便是了。”女孩子耷拉着眼皮,掩手打了个哈欠。

    吕监正脸色发青,动了动嘴唇,似是想说什么,不过想到了那平白挨的两拳,又不敢多说什么。

    跟小孩子说话就是麻烦,她又不跟你讲道理。肖监正皱了皱眉,不悦的看了眼吕监正:自己丢了印章拿不回来也就罢了,还要我来出面,不知道能干成个什么事。

    “你还看《大楚律法》啊,《大楚律法》可没说让你拿吕监正的印章。”肖监正看着桌上摆着的《大楚律法》想了想道,他没有打孩子的想法,传出去都要丢死人了,孩子嘛,摸清楚脾气哄哄就行了,因此劝解道,“不如还回去,咱们钦天监本就是清闲的地方,少那么多事情,皆大欢喜不是很好么?”

    “可是说起来,是吕监正想借我印章在先呢,后来我想了想,还是我借他的比较好。”卫瑶卿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那我问你借印章,你借不借?”吕监正坐不住了,问道。

    少女摊开手心,两枚印章放在手里:“也行。”

    从头至尾,她都从善如流,没有一点不乖觉的样子,肖监正点了点头,蛮听话的孩子啊,抬头却看到吕监正却后退了两步。

    肖监正不解:“她都拿出来了,你怎么还……”

    “她……她”吕监正嗫嚅着双唇瞄她,他怕肖监正一走,她就变脸啊,方才尹小天师离开之后就是这样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管找谁来都没用啊,除非把她轰出钦天监。

    “看,他自己不要的。”少女收回了手,“肖监正不必帮忙了。”

    肖监正暗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叫我来作甚,一个小孩子把他吓成这个样子。想了想,看向面前的少女:“听说你拳脚功夫不错,要不,我们来比一比?我赢了的话就把吕监正的放到我这里来,还要保证以后不打吕监正了不闹事了,你赢了的话……”肖监正转了转眼珠,解下自己身边的印章,用哄孩子的语气说道,“我这一枚也放你这里保管。”

    先时还耷拉着眼皮的女孩子抬起头来,眼里亮晶晶的:“当真?你若是像吕监正一样怎么办?”

    “你当我是他?”肖监正沉下脸来,印章嘛,多大个事。也只有吕梁这厮紧张成这个样子。钦天监一年也难见一两回急事,有急事时,要六位监正同时落印才能成效,就算不在身边又如何,当真碰到大事,这孩子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不还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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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赐一品介绍:
卫瑶卿一睁眼,就从张家的掌上明珠变成了一位因为未婚夫太过出色而被嫌弃的平凡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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