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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吱吱     登堂入室txt下载     登堂入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七十章

    元允中又问了一句:“五万流民,就算是每人每天只喝一碗清水稀粥,一天也得八石米吧?”

    议事厅里没有一个人说话。

    正是因为大伙儿都算准了这些流民若是没有粮食,所谓的五万人也不过是些银样镴枪头,支持不了几天就会自己先乱起来,轻而易举的就能把这些流民全都一网打尽,兵部才会主张采取强势镇压。

    元允中年纪虽轻,却家学渊源,从小跟在镜湖先生身边,对于官场上的这些事门清。

    他不由怒火中烧,冷笑道:“莫非这五万性命在诸君眼里就不是性命不成?”

    很多人都低下了头。

    只有白大人,不屑地嗤笑,道:“我等当然比不得元大人悲天悯人,铁面无私,能弃同胞同泽于不顾。”他说着,朝那谋士道:“去,将这几天被那些流民打伤打死的校尉名册拿给元大人看看。元大人既然奉皇上之命前来督检我等政务,那就请元大人先将这些校尉的抚恤银子先发了。别以为只有那些流民死了人,我们就整日游手好闲在看热闹似的。”

    他还讽刺道:“难怪有些官员看着那些贫民和乡绅打官司,必须认定那些乡绅为富不仁,欺凌乡里。”

    那谋士却是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元允中并没有为难他,而是神色冰冷地环视着议事厅的众人:“同胞同侪,也就是说,诸君和白大人想的一样啰?”

    议事厅里大多数人都觉得白大人说的对。

    死五万流民,却可以成就他们的丰功伟绩,甚至有可能是生平唯一一次。

    可他们不敢承认。

    一旦他们承认,他们就和白大人拴在了一根绳上。而元允中明摆着和白大人意见相左,元允中身后还站着皇上……万一元允中占了上风,他们岂不是会跟着白大人一起倒霉?

    立刻有人低声道:“元大人,下官没这意思。五万条人命,我等怎么会没有放在眼里呢?只是那些流民不服管教,跟着我们的校尉很多人都受了伤,大伙儿都有点着急。”

    他还劝道:“白大人也是爱兵如子,怕寒了那些校尉的心。”

    有人站出来了,自然有人附和:“是啊!是啊!我们绝对没有视人命如草芥的意思。”

    白大人被气得倒仰。

    元允中听了,好像气消了不少似的,语气温和下来,道:“那些流民既不赋税,亦不服役,还扰乱乡里,与其放任自流,不如想办法管教收服。既然围堵一段时间就会因为缺粮而自乱阵脚,又何必非要剿杀镇压?把流民变良民,赋税服役不好吗?”

    众人面面相觑。

    道理大家都懂。不过这样一来,他们的军功不翼而飞了不说,这么多流民,怎么处置也成了一个大问题。

    没有一个人敢搭话。

    元允中趁机开始发号施令:“项大人,您在庶吉士馆的时候曾经在兵部观政,后又任兵部给事中,熟悉兵制,调兵遣将之事,还要请你主持。

    “陈指挥使,你曾经在宛平卫任过千户,宛平县的兵事,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你这就同旗下同知将宛平县要塞在舆图上标出来。

    “王指挥使,你带着你旗下斥候想办法打听这三路的首领都是些什么人?他们为何会分成三路行事?”

    他有条不紊,一一道来,处处点在关窍,让众人从开始的依命行事,到慢慢收起怠慢之心,仔细听命,不敢违逆。

    白大人气极而笑,道:“元大人果然是文武全才,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元大人也学会了排兵布阵?可别是场长平之战就好。”

    讽刺元允中这是在纸上谈兵。

    议事厅空气一窒。

    元允中,的确从来没有接触过兵事。

    众人神色间不免流露出些许的迟疑。

    元允中闻言斜睨了他一眼,淡淡地道:“碧霞寺有多少流民?”

    白大人一愣。

    议事厅的众人更是露出不解之色。

    元允中冷漠地道:“石景山上有座碧霞寺,碧霞寺有僧人三百余人。良田五百余亩。寺中每年秋季都会贮存粮食四千余石。白大人若是有空不防算算,如若那聚集在石景山的流民头子找出了碧霞寺的存粮,宛平县会怎样?或者我说的更清楚一点。若是那石景山脚的流民是碍眼法,流民的目的就是为了碧霞寺的存粮,白大人准备怎么办?”

    白大人愕然。

    元允中却突地一笑,咄咄逼人地道:“白大人是否还准备饿上那些流民一些日子,然后和兵部及在座的同僚、上十二卫一起剿匪呢?”

    上十二卫是天子近卫,说出去威风凛凛,实则他们更多的是负责京城的防卫,论起真枪实刀,他们远远不及九边卫所的校尉,甚至比不上附近卫所的校尉,他们当然也就没有立军功的机会,这也是兵部为何有底气主张剿灭这些流民的缘故。

    至于上十二卫的这些校尉,多出身世家,甚至有世袭的军职继承。他们想要军功,可没准备用性命去换。

    几个指挥使听着,立刻不动声色地互相交换着眼神。

    有人更是悄悄地打着手势,示意心腹赶紧去打听。

    不一会儿,就有人蹑手蹑脚地溜进了议事厅,见议事厅多数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唇枪舌箭的元允中和白大人身上,小心翼翼地靠近上峰,低声道:“查清楚了,那石景山上的确有个碧霞寺。那碧霞寺修的是苦行僧,寺里的僧侣不要香火钱,只收粮米面油。因而每年都会有大量的粮米面油。等到次年米陈了,就会施舍给周边的信徒。不要说宛平县了,就是京城也有不少人知道,每到碧霞寺布施之时,都会赶过来求米求面。这事都不用特意打听,随便拉个宛平县的人,一问一个准。”

    “妈、的!”那指挥使咬着牙骂了一句,对身边的同僚道,“我看那姓白的才是读书读傻了,连这么明显的事都没有打听清楚。我们要是真的听了他的,刀枪无眼,怕到时候骑虎难下,想退都退不了。”

    同僚冷眼看着白大人:“反正人家是文官,就算是我们死绝了,该他的功劳却一分也不会少。人家未必是读书读傻了,是我们,起了贪念,才会信了他是真的。”

    那指挥使一跺脚:“去求!与其跟着他干,还不如跟着元允中干。元允中好歹简在帝心,大背靠内阁。我们何必给那姓白的当枪使?”

第三百七十一章

    上十二卫与其他卫所很是不同。

    他们之中全是世袭军户出身不说,很多都是没有继承权的次子或者是幼子。可能行军打仗不行,但耳濡目染,对朝廷之事却比很多卫所的校尉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既然做了决定,几个指挥使一通挤眉弄眼,很快就互通了消息,决定跟着元允中走。

    那元允中所下的指令他们必定要一丝不苟的去完成。

    流民毕竟只是群吃不饱肚子活不下去的普通百姓。

    斥候很快就打听到了三路领头的都是些什么人。

    “元大人!”王指挥使立刻报给元允中,“往顺德府去的是个姓周的年轻小伙子,曾经做过猎户,见有人杀了城门守卫,烧了宛平县县衙,就带着一拨人连夜离开了京城。占了宛平县县衙的是个叫墩子的彪形大汉,从前是个花和尚,因偷吃猪肉被寺庙赶了出来,四处浪荡。流民聚集京城的时候,他收服了一批青年壮汉,靠着抢劫打砸过日子。杀城门守卫,就是这个叫墩子的动的手。第一个冲进县衙的,也是他。”

    说到盘踞在石景山的那路人,王指挥使语气顿了顿:“只知道姓赵,人称五爷。什么来历,却是一问三不知。不过,这个姓赵的行事却很有章法。他不仅组织青壮和那叫墎子的人对抗,而且还将朝廷之前分发的粮食集中起来,让人带着妇孺采集野菜,做成野菜粥,统一分发给那些流民。因而他在这些流民中能一呼百应,在墎子要去抢占县衙时,他带着大部分的人在石景山搭了窝棚。”

    在座的全是人精。

    王指挥使的话立刻让他们意识到碧霞寺这帮人的异样。

    有人甚至失声道:“那赵老五不会是冲着碧霞寺的藏粮去的吧?”

    也有人迟疑道:“不会这么巧吧!不是说他们都是从固安、永清那边过来的吗?我们都不知道碧霞寺有藏粮,他们怎么会知道?”

    还有人冲白大人望了过去。

    白大人闭着眼睛,一副“既然元允中做主,那万事都与我无关”的模样。

    自然也有人出来打圆场,道:“不管怎么说,我们听元大人的。元大人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好了。”

    元允中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立刻朝着元允中献媚地笑了笑。

    元允中却像陷入了沉思般,片刻后回过神来,问陈指挥使:“宛平县的要塞标出来了没有?”

    “标出来了!”陈指挥使立刻上前,和旗下的同知将舆图展现给他看,“您看,这里,这里,这里,都是必经要道。这里有一个巡检司,虽说没有多少兵力,但他们对宛平地势非常熟悉。我已经让人去请他们的巡检使过来了。”

    陈指挥使尽量地在元允中面前表现着。

    元允中点头,道:“我若是没有记错,宛平县附近应该有两处粮仓,在拱极城旁,是朝廷用来平抑京城粮价的。你们可曾派人去打探这两处粮仓的现状?”

    议事大厅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又是他们遗漏的一个地方。

    元允中沉声道:“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切断流民的粮源,否则他们会继续围城。”他说着还似笑非笑地看了看白大人,道,“不管是围剿还是抚招,都得他们没有吃的才行吧!”

    “正是,正是!”几个指挥使捧着元允中道。

    有跟在项御史身后的文官走了出来,拱手行礼,小声道:“大人,下官曾经在户部观政。那两处粮仓我还记得具体的位置,我可带人去看看。”

    元允中不免多看了他几眼,客气地道:“大人怎么称呼?”

    官员恭敬地道:“下官姓史,天顺四年两榜进士。”

    天顺四年是元允中伯父做的主考官。

    元允中有些意外,但还是朝着那人拱手行礼,称了声“师兄”,道:“那就有劳师兄带着卫所的校尉跑一趟了。”

    史大人听元允中称他“师兄”有点激动,忙道:“哪里,哪里!”

    元允中和史大人、陈指挥使商量着去粮仓的事。

    有人悄悄在项大人面前低语:“真是走了狗屎运了,这都能让他攀上。”

    项大人不悦地瞪了那人一眼。

    那人忙退了一步,却眼角一斜,看见议事厅外有人探头探脑地朝里张望。

    他迁怒地喝道:“什么人?藏头露尾的。外面的守卫呢?都跑到哪里去了?”

    众人的目光不由朝门外望去。

    就见一男子神色尴尬地走了进来,呵呵地道:“在下徐光增,奉五军都督府之命,到元大人面前听差。”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说词。

    五军都督府虽然和兵部各掌半边虎符,却并不受兵部管束,官员的任命调迁要经历过吏部。何况五军都督府是武官,元允中在都察院任职,是正经的文官。

    徐光增忙补救道:“定国公是我胞兄!”

    几位指挥使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哦”了一声,心道“那是那个把饭喂到他口里还能丢了差事的蠢货”,纷纷打量着他。

    那些文官却不准备追究了。

    皇上那个“传奉官”,已经让他们都有些麻木了。

    这种文、武不分的事也就只有皇上能干得出来了。

    况且皇上之前怕元允中出城抚民有危险,还曾推了都察院的一位御史出来给元允中挡刀,想让那位御史代元允中出城,却要把功绩算在元允中的头上。要不是元允中还算正直,这荒唐的任命就真的被皇上强压着在内阁通过了。

    元允中皱了皱眉。

    徐光增却很狗腿地跑了过去,恭声道:“我哥让我戴罪立功,跟着您出城抚民。”

    大概这是唯一能化解皇上怒火的办法了。

    元允中有要事做,懒得理会他,微微颔首,继续和陈指挥使道:“若是那些流民还没有发现粮仓的事,你们就想办法守住那两座粮库。要是已经开了粮仓,不要恋战,护着史大人立刻折回来。至于史大人,你在户部任职,能把这些粮仓的位置都记住,可见是有心人。粮仓为了防止被抢,一般都有些机关。若是两府粮仓还在,你想办法带着卫所的人守七天。七天后,不管我这边有没有平乱,你都撤离。”

    史大人郑重地应诺。

    宛平县巡检司的人过来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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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者是个四十来岁,胡子拉碴,满脸疲惫的壮汉。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元允中的面前,顿时红了眼睛:“大人,求您救救我们家巡检使吧?他,他带着巡检司的其他人进了碧霞寺的粮库,如今被围堵在了碧霞寺……”

    “什么?!”他的话还没有说话,羊装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白大人睁开了眼睛,事不关己的项大人跳了起来,就是澹定从容的元允中也满脸的惊愕。

    倒是把来者吓了一大跳。

    他害怕地看了眼前的诸位大人一眼,道:“我们家巡检使一听说有流民带头闹事冲进了宛平县县衙,就担心这些流民会逼着碧霞寺的僧人开仓抢粮,留了我在巡检司等诸位大人,自己带着巡检司衙的人去了碧霞寺。”

    白大人脸阴沉得像那滚滚的乌云,咆孝道:“那他之前怎么不来报我?”

    来者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不敢回答。

    元允中嘴角泛起一丝冷意,道:“这位是兵部尚书白大人。”

    来者闻言脸色微变,磕磕巴巴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元允中见了道:“看你这样子,应该是巡检司的巡护吧?”

    巡检司有巡检使和副巡检使。巡检使是正九品,副巡检使是从九品。再就是不入品的文书和巡捕。可就算是不入流的文书和巡捕,那也是朝廷承认的衙役。但那些辅助巡捕的巡护则是由各巡检使或者是副巡检使任命,随时可以任命也随时可以解聘。

    来者卑微地低下了头,轻声应“是”。

    元允中道:“你等会就随我行事。等救出你们巡检使,你若是想回巡检司,我会跟你们巡检使说一声,升你做巡捕。若是你不想回巡检司,宛平卫、上十二卫任你挑选,我来给你廷推。”

    也就是走正规的途径,成为一个小吏。

    而且像他们这样没品的小吏,在巡检司这样的地方是可以接班的。

    对于他这个年纪,他这个资历,可谓是鲤鱼跃龙门,一步登天了。

    来者喜出望外,连连给元允中磕头,道谢。

    自然也不怕白大人了,道:“我们家巡检使之前来求见过白大人,可连白大人的面也没有见着就被赶出去。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白大人是要剿匪。我们巡检使连叹了几天气,还是带着人去了碧霞寺。不过,他走的时候叮嘱我,说要是朝廷派人来找巡检司的人问宛平县的事,就让我把他的消息告诉诸位大人。要是没有去问,就让我到时候给巡检司的人收尸,证明他们没有和那些流民同流合污就行了。”

    白大人脸色铁青。

    议事厅的其他人俱神色复杂。

    元允中却气极而笑,好一会儿才挑了挑眉,高声问陈指挥使:“可能守住宛平县两处粮仓?”

    陈指挥使胸一挺,声音洪亮地道:“下官定不负大人之托,人在粮仓在!”

    史大人也情绪激动,连声道:“下官定与陈大人共进退!”

    元允中点头,陈指挥使和史大人出了议事厅,点兵点将去了。

    他则和项大人等开始布署攻打宛平县衙和石景山的事宜。最终决定项大人在此主持大局,宛平县由王指挥使负责,石景山由元允中负责。

    白大人很是意外,看了元允中一眼,神色间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倨傲。

    项大人却很担心,道:“我看还是我去攻打石景山吧?我从前巡抚过九边,打过几次仗。”

    他就算是久攻不下,京城附近这么多的卫所,怎么也不会见死不救。可元允中是元浩然独生儿子,又是皇上的心头宠,要是在他手里出了事,就算元家会饶他皇上也不会饶了他的。

    元允中态度很坚决,道:“那位赵老伍,说不定是熟人。还是我亲自去会会他。他应该还不知道宁王的死讯。”

    众人都很诧异。

    元允中却已大步朝外走:“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皇上既然让我来处理此事,诸君就应当全力配合才是。”

    他心里暗暗叹气,知道项大人为什么要这么说,也能理解项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意难平。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现在有宋积云,也要为小家考虑了,以后应该不会再让别人有这样两难的选择了。

    他骑上马,带着他外祖父送他的几个护卫往石景山去。

    眼角的余光一瞥,却看见徐光增鬼鬼祟祟地躲在几个留在这里的校尉身后,显然是害怕跟着他去了石景山会遇到危险。

    元允中冷哼一声,没有管他,带人去了石景山。

    *

    石景山是附近一座比较大的山,山势缓迟却密林森森,很少有人会深入其中。这就让去山林里的碧霞寺的路虽然多却不好走。

    元允中想着得尽量劝这些流民去登记造册做良民才好,万一逃进了石景山的密林里去,风调雨顺的时候在林中开荒自耕,等到年成不好的时候,肯定会出山作乱,到时候宛平县的百姓遭殃,而宛平县离京城又这么近,等同于顺天府也不会安宁。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刚刚接近石景山,石景山里就冒起了滚滚浓烟,还夹杂着妇孺的哭喊声。

    他心里咯噔一下,忙让斥候去打听。

    很快斥候就来回话:“说是碧霞寺的僧人不让流民进寺,僵持了几天之后,流民想强行攻寺,寺里的僧人将寺院点燃了,说是烧了也不会留给这些流民。”

    元允中喊了声“糟糕”,沉着脸下令之前负责去救巡检司之人的校尉:“你们按计划行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准备在这里围截那些有可能四处流窜的流民。

    众人恭敬地应“是”。

    有的人进入了密林,有人开始埋伏在要塞,也有人开始扎寨。

    元允中觉得这些流民应该会饿几天之后才清楚自己的处境。

    第二天,攻打下了宛平县衙的陈指挥使带着墎子等几人的头颅来见元允中:“下官幸不辱命,平定了宛平县民变,剿杀悍匪二十八名。其余人等全都关押了起来。”

    这是很大的军功。

    他还咧着嘴高兴地对元允中道:“两座粮仓都没事。”

    然后感慨:“真是一群不识字的。县衙的文书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明了两座粮仓在哪里,甚至粮仓的钥匙就挂在户房的墙上,他们却是看也没看那些文书不说,还把衙役几乎都杀光了,在大户人家抢粮吃,根本不知道有那两座粮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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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三章

    这对元允中是一个好消息。

    那些粮食至少可以给流民设几天粥棚了。

    他问陈指挥使:“史大人怎么没有和你一起过来?”

    陈指挥使笑道:“史大人去给那些流民登记造册去了。说是朝廷若是要招抚,也能事半功倍,省点力气。”

    元允中颔首。

    没想到史大人还是位能吏。

    他正想让人去问问史大人具体的履历,石景山那边突然传来喧嚣声、叫喊声和辱骂声。

    元允中皱眉,有校尉远远地跑了过来。

    “元大人!”校尉匆匆给元允中行礼,急声道,“石景山那边流民骚动。说是那些流民已经断炊好几天了,原指望着能攻下碧霞寺,取了碧霞寺的藏粮。可宛平巡检使带碧霞寺的僧人烧了藏粮,如今那些流民没有了指望,要下山投诚,被赵老伍杀了祭刀,虽然吓唬住了很多的流民,可有也些流民不满,双方起了争执,打了起来。王指挥使觉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已带人过去劝降。”

    元允中点头,道:“可知道碧霞寺的情景?”

    校尉道:“已差斥候打听了。”

    元允中换了软甲,由家中的私卫护着,在陈指挥使陪同下,去了石景山脚。

    上十二卫出身的指挥使,可没那么好的脾气。

    所谓的劝降,也不过是先把人打一顿,不死即可,武力威胁罢了。

    等到元允中过去,地上已躺了很多的青壮年流民。

    在他们的痛苦的呻、吟声中,其他的流民都怯生生地望着陈指挥使等人,不敢越雷池半步。陈指挥使还在那里凶悍地道:“皇上圣明,不杀你们。只要你们投降,往前的事既往不咎。否则,”他拔出半截腰刀,刀锋在阳光下泛着寒光,令人畏惧,“刀下无情。就算你们去了黄泉路上,也别想转世投胎。”

    话虽糙,却镇住了黑压压一片的流民。

    元允中觉得这位陈指挥使既然已经立威,他就不要去凑和了。

    他安静地看着陈指挥使和那些流民拉扯着。

    史大人扶着个神色狼狈的二十来岁男子蹒跚着走了过来。

    “大人!大人!”他压低了声音焦急地道。

    元允中迎上前去。

    二十来岁的男子忙向他行礼。

    元允中这才发现这男子的头发、身上都有多处焚烧的痕迹。

    他心中一动。

    二十来岁的男子已道:“下官乃宛平巡检司巡检使孙严,您赶紧派人往西边追,赵老伍趁乱带着几个心腹已经悄悄地离开了石景山,在石景山的西麓还有一万五千流民。我已经让一个属下跟了过去,可赵老伍武艺高强,而且为人很是警觉,不知道会不会被发现。”

    元允中神色微变,吩咐孙严:“你先下去休息,其他的事交给我。”

    孙严应诺,由着史大人扶着退了下去。

    元允中亲自带人追了过去。

    *

    深山密林里,水急滩险,合抱粗的大树遮天蔽日,一行人手拿竹杖,不时地扫过面前的齐膝高的野草杂树,艰难地朝前走着。

    “伍爷!”有人喘着粗气道,“我们真的要去石景山西麓吗?王爷那边会不会出了什么事?说好了我们怂恿着这些流民闹事,王爷趁机出城,我们在碧霞寺汇合,之后转道保定府回赣。可如今已经过去七、八天了,也没有看见王爷他们的人影。我们要是再去了石景山的西麓,岂不是更等不到王爷了吗?”

    走在队伍中间的赵老伍冷哼一声,道:“谁说我们要去石景山的西麓?我们去碧霞寺!这个时候大家肯定都觉得碧霞寺是断壁残坦,没有什么人了。却不知道王爷之所以要和我们在碧霞寺汇合,是因为碧霞寺里王爷藏了些金银财宝。不管王爷出没出事,如今朝廷派了大军来剿灭流民,我们正好趁着这机会‘死’在这里,取了那些金银财宝远走高飞,重新开始。何必要把脑袋吊在裤腰带上一辈子都给他卖命呢!”

    “伍爷!”队伍停了下来,众人惊愕地齐齐望向赵老伍。

    赵老伍的几个心腹立刻上前护在赵老伍的身边,仿佛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架势。赵老伍也目光凶悍地望着他们,道:“你们要是不想跟我走的,趁早出声,我也不为难你们。等到了碧霞寺,自然会放了你们。”

    其余的人面面相觑,都知道赵老伍为了掩饰这件事也不会放过他们。

    几个人心一横,齐齐道:“我们跟着伍爷走,以伍爷马首是瞻!”

    赵老伍满意地笑,眼底却冰冷一片,指了不远处的一株仿若直耸云端的大树,道:“看见没有,走过那颗树,我们就转道往北,很快就能看到碧霞寺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应着。

    突然有箭矢像雨点般朝他们射了过去。

    有几个人连声都没有吭一声就直接倒下,气绝身亡。更多的则是大喊着开始挥舞着手中大刀一边惊叫,一边躲进大树或者是草木林里。

    赵老伍躲在一棵合抱粗的古树后面,几次想离开都被密集的箭雨给挡了回去。

    他目光直直地盯着落在草丛中的白羽箭。

    闪着幽光的箭头,大鹅的箭羽。

    这是朝廷正规卫所用的箭。

    而且只有上十二卫才敢这么奢侈地不把它当贵重的武器使用,一口气射这么多箭。

    但他们是怎么知道自己行踪的?又是怎么追上他的?

    他甚至隐隐有种感觉,他不是被追上的,而是有人早就算准了他的必经之路,在这里设了个圈套,守株待兔地等着他上套呢!

    那碧霞寺的东西就不能去取了。

    他咬了咬牙,喊了侄儿赵铁子:“走!我们冲出去!”

    赵铁子“嗯”了一声,和赵老伍猫身,借着杂乱的草丛,偷偷地离开了箭雨的范围。

    赵老伍刚舒了口气,就觉得肩头一阵火辣辣的痛。

    他没能忍住地捂着肩膀回头,就看见一个男子穿着件棕色软甲,逆光骑在一头白马上,正缓缓地收回自己手中的弓箭。

    他头皮一麻。

    马哒哒向前走了几步。

    男子露出极其俊美的面孔,还有那点漆如墨,却如没有波澜的古井般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睛。

第三百七十四章

    “元允中!”赵老伍盯着元允中的眼睛泛着红血丝。

    “看来你认识我。”元允中缓缓地道,再次拉满弓弦。

    “走!”赵老伍冲着侄儿喊着,却在几个鹘落后再次像被折翼的鸟从空中坠落下来。

    元允中将手中的弓交给随身的护卫,冷冷地道:“给我问清楚了,其他人都在什么地方?”

    他的记忆力向来不错。

    这个赵老伍,应该就是他和宋积云迷路时赵家集的那位掌事人。

    赵家集人可不少。

    赵老伍做的是造反谋逆的事,带在身边的必定是心腹。

    而当白大人和项大人得知元允中亲自抓住了匪首的消息,惊讶得都张大了嘴巴。

    “那审出什么来了没有?”项大人关切地问来报信的校尉。

    校尉行礼,恭敬地道:“没有。元大人将人交给了陈大人,陈大人祖上承袭承的是锦衣卫,应该不会负元大人所托。”

    项大人松了口气,和白大人商量:“我们是不是写份奏折送往内阁。平息了流民暴动,也是件值得庆贺的事。”

    却也会让人觉得元允中之前的坚持是对的。

    白大人捏了捏颌下的胡须,阴阳怪气地道:“是该给内阁上个折子了,元大人英明神武,平了流民之乱。也正好问问几位阁老,这五万流民怎么办?这每天的吃喝拉撒可不是什么小数目。总不能就这样养在石景山吧?”

    正是因为不知道如何处置这些事,所以朝中虽然多数官员都觉得应该招抚,却不能理直气壮地反对兵部。

    朝中议事,多半都会发展成谁提出问题,谁就负责解决。

    他们没办法解决这五万流民,自然也没办法反对兵部的决定。

    项大人不由皱了皱眉,觉得事到如今,白大人还在计较兵部的得失,吃相太难看了。他的语气也不由得冷淡了几分,道:“既然白大人另有谋算,那我就不约白大人一起上折子了。”

    偏偏白大人官阶比他大,要是白大人和元允中玩什么花样,他还真不好办。

    他干脆道:“那您先歇着,我去元大人那里看看。这孙严没想到我们会带兵镇压流民的暴动,想坚壁清野,带着碧霞寺僧人把藏粮全都给烧了,碧霞寺也十不附一,怕是僧录司那边也得打个招呼。只是我和这僧录司那边不太熟悉,也不知道元大人熟悉不熟悉。”

    他一面说,一面往外走,匆匆出了议事厅,待到了白大人看不到的地方,这才喊了个路过的校尉,道:“元大人在哪里?”

    校尉行礼,指了不远处的庑房,道:“元大人和史大人、孙大人在那边议事。”

    项大人“嗯”了一声,去庑房。

    他还没有让校尉通禀,就听见那孙严道:“京师附近承德府、正定府、保定府都一地难求,更不要说昌平、密云了。京城附近根本安置不了这么多的流民。”

    项大人暗暗摇头。

    这孙严是个人物,可到底见识有限,没办法为元允中所用,最多也就做个宛平卫指挥使了。

    “元大人!”他笑吟吟地道着,推门而入。

    史大人和孙严立马起身行礼。

    元允中也客气地请他坐下。

    项大人遂不客气,道:“元大人有没有想过让这些人编入军户,去九边服役。”

    元允中眸光微闪,道:“项大人请说。”

    项大人笑道:“这些流民的安置,不外有两个难点。一是人数太多。就算像是句容这样的上等县,也不过三万户。这一下子五万人,就算是分到十个县,估计没有在闲置的土地安置,时间一长,怕是又会流落为流民。二是不好管。他们久无人教化,若是安置之生计困难,怕是会鸡鸣狗盗,为害乡邻。”

    “编入军户,去九边服役却不同。”元允中沉吟道,“一来九边人少地稀,这些人能开荒。二来是这些年来九边虽无战事,却军户不足。”

    “正是!”项大人笑着,走到了吊着舆图的地方,指着宣府、大同、太原等地道,“你看,这边多的是地。”

    元允中点头,道:“这件事我再斟酌斟酌。”

    这么多人,就算是安置在九边,九边是苦寒之地,迁移过去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项大人也知道这是件大事,元允中应该商量商量镜湖先生才是。他很圆滑地转移了话题,说起了碧霞寺的事。

    僧录司管理着僧侣之事,碧霞寺是登记在册的寺庙,被巡检司的人烧了,怎么也要和僧录司打声招呼,商量着赔偿的事。

    元允中道:“这件事我已派人去僧录司了,事急从权,不会责怪孙大人的。”

    孙严烧寺的时候可是半点也没有想过还有这一茬,忙起身朝元允中道谢。

    元允中摆了摆手,道:“你麾下巡卫我都能承认他宛平卫、上十二军随意挑选,更何况你这样的人才。你放心,我肯定会给你们请功的。”

    孙严和史大人谢了又谢。

    元允中的私人护卫求见,道:“大人,我拿了您的手书去了廊坊县,廊坊县的县令一开始见到是您的手书,立刻就同意借粮。可等到小的到户房领粮的时候,他们又开始推三阻四,说需等到户部的公文到了之后,他们才能借粮给我们。”

    说到这里,他还抬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元允中神情,见元允中并没有明显的怒意,这才继续道:“还说,私人交情是交情,可没有正式的文书,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们这样的小吏却背不起。我重新求见县令,门房却说县令下乡去查看庄稼了。”

    也就是说,一开始答应得好好的,可转眼间就改变了主意。

    元允中不悦地皱了皱眉,道:“去通州粮仓的人呢?”

    通州码头那边有漕运的粮仓,南边运来的粮食都会在那里暂存。

    护卫支支吾吾地道:“也说,要户部的公文才能借粮。”

    元允中想了想,问史大人:“我们手中的粮还可以支撑几日?”

    史大人想也没想地道:“还可以支撑三日。”

    元允中就喊了徐光增进来,道:“我写个折子,你直接拿去给司礼监,让秦大人转交给皇上。”

    徐光增一副好不容易找到事做的样子,连声应“是”。

    史大人却和孙严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目光。

    真是天子近臣,还可以这样。

    连内阁都不用管,直接找皇上批折子。

    两人对跟着元允中做事更有信心了。

    而且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元允中让史大人和徐光增一起回城:“史大人负责办事,徐光增,你负责敲门就行了。”

    这是要拿定国公府的面子给他办事。

    徐光增生怕巴结不上元允中,自然是迭声说“好”。

    两人拿着元允中的折子,在一队校尉的护送下回了城。

    但时间过去了两天,他们还没有回来,户部那边也没有公文抵达。

    这不对劲!

第三百七十五章

    元允中一面派人回京城打探消息,一面派人去和宛平、大兴、房县的富户商量借粮之事。

    三县乡绅很给面子,俱都来石景山下临时的议事厅。

    白大人借口身体不适,没有参加。

    元允中和项大人一起接待了这些乡绅。

    众人一番寒暄,刚要分尊卑坐下,外面却传来一阵喧哗,还有人大声嚷着:“宁死不流放九边!”

    “九边千里迢迢,与其死在流放去九边的路上,还不如吃顿饱饭,就死在石景山脚下。好歹是皇城根下,风水好,死后还可以投胎到京城,吃饱穿暖!”

    “我们要吃饭!我们要活命!”

    那天在庑房项大人虽然给元允中出了个主意,可元允中觉得兹事体大,并没有决定就这样草率地把五万人全都疏散到九边去,这消息怎么就突然传了出去,引起了民变不说,还恰恰在元允中向三县乡绅借粮的时候。

    元允中神色微冷,项大人则笑着朝议事厅的众人行了个礼,道:“失陪失陪,我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既然挑着这个时候闹事,想必不见到我是不会罢休的。”元允中却拦了项大人,神色冷峻地道,“我们一起出去看看!”

    项大人皱眉。

    做官有做官的规矩,上峰还没有决定的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外面乱说的。

    他自认不管是他还是他身边的人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偏偏消息却传了出去,当时在庑房的人都有嫌疑。

    他现在最想做的都不是安抚流民,而是把这个传话的揪出来了。

    但在此之前,他得想办法让元允中相信他不是那个背后捣鬼的人。

    他随着元允中出了议事厅。

    身后的议事厅里顿时像炸了锅似的,传来那些乡绅嗡嗡的议论声。

    京城附近的县城的乡绅没一个不盯着朝廷动向的,元允中粮没有借到,原本就让很多人怀疑元允中此举不得帝心,若是再没办法安抚这些流民,恐怕今天这粮是难以借到了。

    拔刀的校尉把衣衫褴褛的流民死死地压着,不让他们闯进议事厅,可不断围上来的流民却让校尉们的防卫脆弱得如同马上就会被冲垮的堤。

    项大人何曾见过这样的情景。

    他脸色发白,心中暗暗涌起悔意。

    觉得流民就是流民,乱世用重典,应该支持白大人把他们都清剿了才是。

    元允中问身边的护卫:“赵老伍的人都找到没有?”

    护卫道:“找到了七个,还有五个人没找到。”

    应该是那些人鼓动着流民闹事。

    时间太紧迫,上十二卫办事又颇为官僚,有今天的局面并不稀奇。

    元允中想着要不要弹劾五军都督府,有流民冲破了校尉的防守,哭喊道:“青天大老爷,求您救救我们家孩子,孩子已经三天滴水没沾了!”

    校尉忙把他给驱逐到了人群里。可人群中有人跟着哭了起来:“青天大老爷,救您发发慈悲,赏我们一碗粥喝吧!”

    “什么(怎么)回事?!”元允中沉了脸,眉宇间闪现戾气。

    宛平县县令以身殉职了,这几天他一直让宛平县主薄代替县令行事,带着衙役在各处设粥棚。

    肯定是吃不饱的,但却能续命。

    有校尉支支吾吾地道:“粮食不够,有时候只能喝米汤。”

    就怕是那米汤也是兑了水的。

    元允中眉峰一挑,像出了鞘的剑,他大声对那些骚动的流民道:“我是皇上派来招抚你们的。朝廷一直在施粥,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别着急,一个一个的说。”

    人群立刻平静下来。

    元允中高声道:“宛平县主薄在哪里?”

    立刻有官员站了出来。

    元允中对流民道:“你们有事,就找这位主薄大人说,排队,一个一个的来。我们先记下来,按缓急处理。”

    马上有一群流民涌向主薄。

    那主薄吓得一大跳,声音都发着抖:“你们听不听元大人的?元大人说了,一个一个的来。”

    自有那机敏的校尉去维护秩序。

    主薄忙派了衙役摆了案子,让县衙的文书负责登记流民的诉求。

    他则跑到了元允中跟前,苦笑道:“大人,不是不作为,而是我们开了那两处粮仓,粮仓里根本没有存粮。”

    元允中愕然。

    他当然知道官场有各种陋习,但靠近京城,天子脚下,应该会有所顾忌。

    主薄满是无奈:“两个粮仓,都是表面存了浅浅的一层陈粮,下面全是草垛子。账面上却什么也看不出来。管仓的大使已经死在这次流民暴动中,我们就算是想找人问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说到这里,老脸一红:“我原想人都死了,您又派人去京城调粮了,我最多支撑一天即可,既可以保全两个同僚名声,又可以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令他没想到的是,他见粮食没来,想办法私底下筹了一些,煮了清水粥,这些流民就哗变了。

    元允中连气都生不起来了。

    他想起外祖父说的,非翰林不得入阁,而这些放了阁的阁老们怕是连藜麦都认不清楚。

    他当务之急是解决粮食的事。

    他问主薄:“可还有办法筹到粮?”

    主薄摇头:“我能借的都借了。”

    元允中想了想,高声许诺那些流民:“大家放心,朝廷的粮食明天一早就能到。”

    那些流民一阵欢呼。

    项大人担心道:“这,要是不到不了……”

    元允中打断了项大人的话:“我连夜进京。”

    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元允中道:“那就请项大人查清楚庑房之话到底是谁传出去的。”

    项大人连声应“好”。

    查不清楚,他也脱不了干系。

    元允中回了议事厅,白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正和三县乡绅笑语如珠地叙着话,见元允中进来了,还摆出关心小辈的模样道:“外面的事都处理好了吧?”

    他还对那些乡绅道:“你们别看元大人年纪小,可辈份却高。我和他表兄王孜却同科。王孜你们应该知道,鸿胪寺卿,最年轻的小九卿。”

    那些乡绅人人称赞。

    元允中却无意和这个老狐狸纠缠,直接道:“我要回京面圣,这里就交给白大人您了。”

    议事厅的人俱是愣住。

第三百七十六章

    元允中视若无睹,转身就离开了议事厅,由王指挥使等几位武官亲自护送,往京城赶。

    月黑风高,只有杂乱的马蹄声“得得得”如擂鼓般敲打着地面。

    有乌羽箭破空穿过月色朝元允中直直地射过去。

    “小心!”箭的破空声让护着他的王指挥使耳朵一动,拔刀挡下了这一箭。

    却有更多的箭趁着月色朝他们射过来。

    “嘶!”马受惊嘶叫。

    “保护几位大人!”

    驿道上乱成一团。

    元允中一声不吭,拔出腰刀就朝远处箭矢射过来的方向掷去。

    密林中有人发出一声惨叫。

    “劫匪在那里!”王指挥使道,挥刀夹马冲了过去。

    密林中响起金属扣动的声音。

    元允中面色一寒,忙道:“下马!潜伏!有驽弓!”

    众人齐齐色变。

    弩弓是朝廷正规卫所才有的武器,射程颇远,杀伤力极大。

    特别在这云浓星稀的夜晚。

    就算是元允中及时发了警告,可也太晚了,他们还没有下马,又是一阵乱箭,好几匹马嘶叫着“扑通”倒下,校尉也受了伤。

    王指挥使和元允中躲在一棵合抱粗的大树后面,捂着自己受伤的胳膊,低声道:“元大人,应该是自己人。”

    元允中没有吭声,仔细地听着周遭的动静。

    王指挥使不由低声骂了一句,道:“兵部那帮人也太不要脸了,这是想把我们都弄死在这里,他们好上折说是流民暴动,让皇上暴怒,引起朝中诸位大臣们不满,把这五万流民当成匪患处置了。他就不怕镜湖先生和元家知道了找他们算账吗?”

    元允中冷冷地道:“就怕不仅仅是兵部的事,而是六部都默许了!”

    王指挥使没忍住又骂了一句粗话,开始觉得害怕,低声道:“元大人,我们怎么办?”

    既然六部都有份,就不可能放他们回去。

    “挺到天亮!”元允中道,“我外祖父还没有糊涂。”

    六部可以瞒他一时,不可能瞒他几日。

    何况以他外祖父的为人,这几天应该时时注意着宛平县的形势。

    只是他有点不明白为什么京城的粮食没能及时送过来?

    难道,他外祖父那边也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元允中望着半空中残缺不全的月亮,思绪突然回到了赵家集的那间破厢房里。

    那天的月色也是如此。

    只是那时有宋积云在他身边陪着他。

    也不知道云朵现在怎么样了?

    他现在很后悔,走的时候没能把宋积云的以后安排好。

    不过,既然没有安排,那就努力地去见她吧!

    元允中打定了主意,越发的冷静。

    他对王指挥使道:“天黑,我们看不见他们,他们也看不见我们。现在先躲藏好,不时弄点动静,让他们误以为我们要冲出去,诱、惑他们不停地放箭。大伙儿养精蓄锐,等会怕是有一场鏖战。”

    王指挥使轻声应诺。

    箭制作起来不容易,各卫所也不是无限供应,而且带在身上也不方便,他们没有那么多的箭可用。但等到他们的箭用完了,大家就要赤膊上阵了,真枪实刀的厮杀了。

    他朝着多年的属下打着手势。

    属下点头。

    声音渐渐沉寂下来,只有马痛苦的嘶鸣,在这夜色中悲凉又惊悚。

    偶尔有一个响动,就会引来一阵乱箭。

    响动慢慢没有,箭羽声也慢慢地小了起来。

    直到密林中传来一阵穿过草丛的脚步声。

    王指挥使握紧了自己的刀柄。

    空中骤然响起箭羽破空之声。

    密林中传来受伤的惊呼。

    箭羽更密急了,如夏日的暴雨。

    密林中有人惊慌的喊道:“是谁?是谁他、妈的在放黑箭!”

    回答他的是更急骤的箭矢声。

    “撤!快撤!有人反水了!”

    “他妈、的!是谁在捣鬼?让老子查出来了,老子要他的命!”

    王指挥使和属下面面相觑。

    元允中更是眉头紧锁。

    有穿着锁子甲戴着头盔的一众男子手持弩弓从密林中走出来,朝着之前那群偷袭的人逼近。

    王指挥使茫然道:“元大人,这是哪个卫所的兄弟?”

    元允中也不明所以。

    有人在不远的大树后面探出头来朝着他招手。

    雪白软荑在月光下,如暖玉,泛着莹莹的光。

    元允中掩面而笑,直到有清脆的女声压低了声音朝他道“赶紧,我们想办法离开这里”,他才放手,快步躲闪到了女子的大树身后,一把抱住了女子,喊了一声“云朵”,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不应该来。

    可他又欣喜若狂。

    宋积云的一颗心还悬在半空中,她理解他的激动,回抱了他一下,就将他推开,急急地道:“我们赶紧离开这里。上十二卫有五卫都参与了这次劫杀。但他们互相猜忌,不愿意公开身份,只是分散地躲在你回京必经之路上,畏畏缩缩的不愿意露头。我们回石景山去。闹开了,石景山那边还有四卫和个白大人,应该可以支撑到京城发现不对劲。”

    正好给镜湖先生一个教训。

    让他自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中,却不知道人心易变。

    怎么能拿元允中的安危冒险呢?

    元允中有片刻的迟疑:“可明天,五万流民怕是要断炊!”

    宋积云朝着他笑了笑。

    妩媚的眉眼在月色下如盛放的昙花,脱去了妍丽,格外的明瑟。

    “你以为我是为什么而来?”她笑道。

    元允中眼睛一亮。

    有人悄悄地靠了过来。

    元允中目光犀利地望了过去。

    来人立刻举起了双手,轻声道:“是我,徐光增。我来跟宋老板说一声,我们得赶紧走了。他们要的是元大人的命,不会管粮食的。邵青押着粮食,转道大兴去石景山了。”

    至于他,还是继续躲在这里,等元允中和上十二卫、兵部的那些人分出个胜负来了,他再决定赶去石景山还是悄悄跑回京城吧!

    元允中没再理会他,而是望着在密林中与上十二卫激战的人问宋积云:“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说来话长,路上和你说。”宋积云道,拉着他胳膊就往密林中去,“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元允中看了那群穿着锁子甲的人群一眼,跟着宋积云就钻进了密林中。

第三百七十七章

    密林草木深深,走起路来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

    但宋积云带了向导,众人轻手轻脚地穿梭在林间的小道上。

    半个时辰过去了,元允中不由暗暗后悔。

    他走这么远无妨,宋积云却出入不是坐轿子就是坐车,哪经得起这样的赶路。

    他拉住了宋积云,悄声道:“我背你。”

    宋积云讶然。

    宋积云确实没走过这么远的路。只是她之前不知道元允中的情景,有很多的猜测,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今元允中能毫发未伤地站在她面前,她已无所求。自然没把这段路放在眼里。

    她提了提裙摆,给她看自己的绑腿:“我早有打算!你看,腿这样绑着,走起路来会好很多。”

    但到底不比坐轿子或者是坐车。

    元允中想到她在景德镇时的逍遥,执意道:“我背你!”

    说着,他还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宋积云颇有些怀疑元允中能不能背得动她,元允中已强行把她背在了背上,脚步轻捷地朝前走着。

    那架势,他好像背的不是个人,而是个包袱似的。

    宋积云放下心来,遂也不再拒绝,顿时轻快了很多了,还抱住了元允中的脖子,摆动着小腿,有闲暇的心情和他说起悄悄话来:“我一直担心着你这边有个什么意外……就让徐光增有事就给我报信……你还别说,徐光增这个人做正事不行,走偏门却比别人都多几个心眼。他带着史大人回京,没有把你的折子送去通政使也没有送去内阁,而是转交给了他胞兄,让他胞兄送进宫去……没想到定国公在宫里等了半晌也没有见着皇上。定国公一看这情形不对,忙让人去找镜湖先生。”

    元允中皱了皱眉,却没有打断宋积云的话。

    “他的信却送不出宫了。徐光增在外等了几个时辰没有等到定国公的消息,就立刻跑去找我。”

    元允中沉声道:“所以,你想办法给我弄来了粮食?”

    “嗯!”宋积云轻笑,夜色中,那笑声如气音,撩得他耳朵痒痒的,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去摸摸耳朵。

    “说起来,这件事你得感谢你自己。”宋积云笑道,“你不是给我留了很多的帖子吗?我把你留给我的帖子都拿出来好好琢磨了一通。发现有张是五城兵马司的。五城兵马司不是管集市的吗?我就让王华去打听了一下城里的粮价和通州几个粮仓的消息。听说昨天兵部那边就请宫里下了旨意,朝廷和高丽那边打了起来,辽东那边节节败退,可能要征高丽,户部奉命检查各地粮仓,却发现通州那边的几座粮仓都出现新米成陈米,缺斤少两的事。皇上震怒,派了右都御史严查天下粮仓。六部阁老、兵部、都察院如今都在忙这件事呢!”

    元允中低低地嗤笑了几声,道:“难为他们,为了对付我,把户部的遮羞布都给掀了。户部此时怕是恨死兵部了吧?”

    “管它掀不掀。”宋积云道,“只是苦了你,五万流民哪有东征高丽重要?谁敢在这个口子上借粮给你?何况他们还把你的折子给扣住了。”

    元允中好奇道:“那你是从哪里弄得粮食?共弄了多少粮食?”

    宋积云语气里隐隐带着些许的得意,道:“他们不是算准了你借不到粮吗?那我就买粮!”

    “买粮?”元允中很是意外。

    “买粮!”宋积云悄声道,“大家都知道流民围城的事已经解决了,粮价恢复了往常,又已是六月,马上就有新粮运进城里,京城几家大粮商手里都有不少的存粮。我手里有钱,干脆就派周正拿了真金白银去买粮。那些大粮商一开始还不太愿意,可那么多的银子放在那里,比市面上高一成的价格,他们立马就开了粮库。周正就悄悄地买了四十多石粮食。”

    可以让那些流民吃个五、六天了。

    元允中松了一口气。

    定国公被他们想办法拖在了宫里,不是什么长远之计。最多明天,定国公就能脱身。怕就怕兵部借口征兵高丽,和皇上拉扯不清,皇上有意立刻给他调粮,兵部也能想办法拖上几天。

    他道:“你从哪里借的兵?”

    那些人身上都穿着锁子甲,这可是正规卫所才有的铠甲。

    宋积云笑着小声告诉他:“是漕运的人。”

    元允中愕然,脚步一顿。

    宋积云笑,道:“我知道有人为难你,肯定就得剑走偏锋啊?他们不顾天下安危,为了个人私欲,设了这么大的一个局,就是为了阻止你招抚流民,我肯定咽不下这口气,他们怎么算计你,我准备就怎么算计他们。”

    她语气慢慢变得有些严肃:“通州粮仓缺斤少两的事不管是真是假,户部脱不了干系,漕运的人也未必说得清楚。我干脆找到通州巡检司的人,联系上了漕运总督府的人,承诺他们,若是粮仓少粮之事查到他们头上,我愿意给他们填补亏空。但他们需助我把手中的粮食送到石景山。

    “那负责漕运的人没想到居然自称和你们元家是通家之好,他是什么姑苏王家第四子,荫恩出仕,曾经在你表兄手下当过差。看在镜湖先生的份上,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她还特意将这件事告诉了镜湖先生。

    只是不知道镜湖先生知道她用了他的关系之后,会不会觉得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大发雷霆。

    不过。就算他大发雷霆也没有用,她就是想气气他。

    当然,这些和镜湖先生打擂台的事就不用告诉他。

    等到他发现因为他的不作为,元允中差点被人害死了,想必他那个时候会更愤怒。

    宋积云心情愉快,继续道:“因为这层关系,我们还有了新收获。”

    元允中感受到她的欢快,沉重的心像被暖流冲过,心头也跟着轻快了几分。

    他思忖了片刻,道:“是他帮你又弄了些粮食吗?”

    “你可真聪明!”宋积云心情好,也不吝啬赞扬的话,“据他说,他们的漕船走南闯北的,过巡检司又不用缴税,常会给别人捎带些东西。有时候是茶叶,有时候是丝绸,有时候是瓷器。可巧他们这次给几个大商行带了批陈粮过来。户部不是马上要查所有的官仓吗?他们正愁这批陈粮不知道如何是好。如果我不嫌弃,他愿意低价卖给我。”

    元允中不由笑了起来,道:“他们卖给了你多少粮食?”

    “十二万石。”宋积云狡黠地道,“而且我们还讲好,不用现银交易,用瓷器换。”

第三百七十八章

    元允中闻言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

    十二万石粮食,省着点吃,五万人,能吃大半个月。

    足够他平息石景山的民变了。

    他温声道:“云朵,谢谢你。”

    宋积云说得简单,可他知道,达成这其中的任何一件事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很真诚的说了声:“你辛苦了!”

    他暗下决心,以后再也不让宋积云一个去面对这些困境了。

    宋积云的确很艰难。不说别的,就说买粮食的银子,要不是她在京城开了荫余堂,要不是荫余堂的生意非常好,她拿了荫余堂来做保,她一下子取那么多的现银,银楼不可能那么快就给她筹齐了。

    “不客气!”她笑着戳了戳元允中的肩膀,“快点把这些流民安置好才是。”

    元允中点头。

    有道雪亮的狭长的光芒在密林中一闪而过。

    宋积云不由得一愣,随后像想起什么似的,忙道:“元允中,有埋伏!”

    元允中对宋积云比自己还信任。

    他虽然什么也没有看见,却不妨碍他想也没想就把宋积云放了下来,翻手将身上的黑色大氅盖在了宋积云的身上,半抱着她让她蹲在了一棵树下,沉声叮嘱她:“刀枪无眼,你躲在这里别动,我完事了来找你。”

    说话间,前面的向导已经和埋伏的人刀刃相接,发出一阵金鸣声。

    “妈的!”王指挥使骂道,“是哪个埋伏老子!等老子把他拽出来,不杀了他全家,老子就跟他姓。”

    元允中的佩刀之前被他掷了出去,如今要抵御伏击者,他不由四处张望着想找个趁手的武器,却被宋积云一把抓住:“是向导挑的路,我带来的人未必个个忠诚,你小心点。”

    说完,她塞给他一把匕首,急急地道:“你拿着防身!”

    元允中不肯要:“你留着防身!”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了。

    宋积云没有办法,躲在树下当石头,将大氅扒开一道缝,眼也不眨地盯着元允中。

    他不知道从哪里摸了把刀,加入了王指挥使等人的战斗。

    元允中的武艺十分了得,遇到他的人就像遇到了一把锋利的屠刀,通常几个回合就被他拿下。

    可毕竟是混战,伏击他们的人见元允中身手了得,很快调整了战略,几个身材高大魁梧的围住了他,兔起鹘落,居然打了一个平手,有一个手中的刀和元允中的刀碰在一起,居然将元允中的刀削落了。

    宋积云知道元允中这是吃了武器不好的亏。

    她暗暗咬牙,看了看四周,埋伏他们的人不多,争斗了这么一回儿,密林中惊起飞鸟无数,却并没有人过来增援。

    也许有人增援,还没有来。

    那就得快刀斩乱麻。

    她略一思忖,就拿定了主意,悄悄地开始朝着元允中争斗的地方挪动。

    好在大家都在争斗,没有人注意到她。

    她找了个地方定位,举起了手——香叶和香草都被她打发去帮着邵青运粮了,郑全拦不住她,不放心,王华想办法给她找了两支袖箭绑在她的胳膊上,她来之前临时抱佛脚练习了一下。

    不过,她之前学过射击。

    多多少少有点基础。

    袖箭悄无声息地穿过黑暗,射进了元允中身边的一个男子身上。

    男子身体一僵,元允中趁机放倒了他。

    元允中身边有人喊着“有人放暗箭”,好几道目光朝宋积云望过来。

    她想躲估计是躲不住了。

    她干脆连射了三箭。

    其中两箭都射中了目标。

    但她也暴露了位置。

    有人朝她斩杀过来。

    被元允中中途拦住。

    宋积云一不做二不休,连射了五箭。

    有三箭射中。

    元允中也及时赶到,一把将她拽入怀中,苦笑道:“你呀!让我说什么好!”

    宋积云腿有点发软,但她越是这个时候,越不会露怯。

    “你们要是出了事,我不可能安然无恙!”她道。

    实际上,她连元允中在武器上吃了亏都不能容忍,更不可能容忍元允中被伤害。

    不如一起。

    共同进退。

    她看着围上来的蒙面黑衣人,背靠着元允中,道:“我还有十二支袖箭。”

    元允中“扑哧”一声笑,道:“好!我们一起!”

    声音很是豁达。

    宋积云听着,心突然安定下来,猛地抬手就是一箭,还道着:“我们未必就是那个输家!”

    围着他们游走的几个没想到她说放箭就放箭,猝不及防,“哎呀”一声,捂住了眼睛。

    血从那人的指缝间流下来。

    “妈的,真是黄蜂尾上针,居然是只母老虎!”有蒙面人像是忍不住似的,低声骂道。

    宋积云二话不说,又抬起了手,准备再给对着她的人一箭。

    可惜她这次没有上次好运气了,对面的男子迎面就是一刀朝她劈了过来。

    元允中带着宋积云快速转身,接下了男子的一刀。

    刺耳的刀鸣声中闪烁着火星。

    一把大刀砍在男子的身上,男子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郑全和何大志他们赶到了。

    “东家!”他焦急地道,“你们没事吧?”

    宋积云长舒了一口气,道:“我们没事,你们呢?”

    郑全之前负责带着漕运的人阻击伏击元允中的人。

    “我们还好。”他道,漕运的人怎么样他不知道,宋积云身边的护卫只两个受了重伤的,其他都是轻伤。“有密云卫的人赶过来,我看着好像是有人得了消息来救姑爷的,我们就赶紧过来了。”

    漕运他们毕竟是干私活的,一股脑的散了。

    “陈大人带着几个人和我们一起过来了。”郑全道。

    陈大人是漕运那边领头的,宋积云曾经许诺,若是有人追究他们私自出兵,会让元允中给他们兜底。

    他应该是过来让她兑现承诺的。

    宋积云点头:“知道了!”

    而有了郑全等人的加入,形势一面倒是偏向了宋积云和元允中。

    元允中更是没再参与到其他的争斗中去。

    他蹲下身来掀开了其中死去了的黑衣人的蒙面。

    月光下,男子面色惨白。

    “是白大人带过来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王指挥使走了过来,他惊呼道。

    元允中的眸色沉了沉,起身道:“走!我们去会会白大人!”

第三百七十九章

    天边泛起鱼肚白。

    元允中和宋积云他们终于赶到石景山脚下。

    流民的草棚子像一个个凸起的草剁子,静悄悄地屹立晨雾中。

    议事大厅大门紧闭,昏黄的灯光从门下透露出来。

    气氛祥和而又静谧。

    王指挥使却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喃喃地道着:“怎么感觉不太对劲啊!”

    他说着,眼睛一瞪,拉住了就要穿过那些草棚子往议事厅去的元允中,紧张地道:“我知道为什么不对劲了。怎么不见那些巡逻的校尉?这不会是个陷阱吧?”

    元允中已经发现了不对劲了。不过,他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事已至此,和白大人图穷匕见,就算是陷阱,他也要去趟一趟。

    但他不能置身边人的安危而不顾,他问漕运的陈大人:“你们的人离这里有多远?过来需要多长时间?”

    负责漕运的卫所也是朝廷的正规军,就算是因为接了私活怕被人发现而一轰而散,也不可能像那些私家护卫各自为政,各自行事。

    漕运的人原本是看在宋积云出手阔绰,又有元允中身份的加成才冒险行事的,尽管如此,他们还留了几分心,怕是被宋积云算计了,如今看到了元允中,顾忌全无,不仅告诉元允中他们的人在哪里,还道:“要是这些人手不够,我还可以临时再调些人手过来。”

    调的人手太多,难免会有私调兵卒的嫌疑。

    漕运不敢调太多的人手,上十二卫一样有顾忌,不敢提太多的人手。

    要不然元允中几个早就没命了。

    “多谢!”元允中客气地道,“人手足矣,甚至不需要出面,在旁边帮我们掠阵即可。”

    这最好不过!

    陈大人一口就答应了。

    等他调动人手,天色也渐渐亮了起来。

    而议事厅的灯光却没灭。

    元允中一行人穿过流民的草棚子,推开了议事的大厅。

    议事厅的大厅点满了儿臂粗的蜡烛,照得议事厅亮堂堂的。

    白大人吊死在了议事厅的横梁上。

    “怎么会这样?”王指挥使失声惊呼。

    议事厅的长长的书案上,用镇纸压着的宣纸被穿进来的风吹得哗啦啦的响。

    元允中等人走近一看,是封遗书。

    说是自己一时鬼迷了心窍,才会误入歧途,以为杀了元允中,抚招流民之事失败,他们就可以以土匪的名义剿杀这五万流民,立下不世之功云云。总之,把所有的罪过都背在了他的身上。

    至于他带过来的那些校尉,都被他派去伏击元允中了。

    元允中看到他这封遗书的时候,那些校尉应该都已经死了。

    王指挥使看了叹息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陈大人却道:“元大人,我们这样算不算是胜利了?”

    元允中点头,道:“辛苦陈大人了!”

    “不辛苦,不辛苦!”陈大人向元允中辞行,“我们都是些粗人,接下来元大人也用不上我们。只盼着元大人记得我们这份香火情,以后逢年过节我们派人上书给您问安,您能收了我们的拜帖就好。”

    元允中应下,郑全送了他们出门。

    宋积云却盯着白大人的尸体看了几眼。

    元允中忙上前捂了她的眼睛,道:“别看了!赶紧去休息一会儿,我下午送你回京城。”

    宋积云转身,果然不再看白大人的尸体,奇道:“你能走得开?”

    “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有很多的流言蜚语。最好还是回京见皇上一面。”他说着,看了眼正大声吩咐属下去把项大人等请过来的王指挥使,压低了声音道,“这位是太后娘家人。”

    好吧!不到京城不知道当官的多。

    她抿着嘴笑了笑,正要说话,外面突然喧嚣起来,还夹杂着马匹的嘶鸣声和孩童的嚎哭声。

    像是有兵卒过来了。

    两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并肩快步走了出去。

    就看见整个山脚都被吵醒,流民们纷纷钻出草棚子,或揉着惺忪的睡眼,或哄着哭泣的孩童,或茫然无措,俱望向一群鲜衣怒马的校尉朝议事厅奔驰过来。

    “允中!”骑在最前面的一老者翻身下马,“允中!你没事吧!我来迟了!”

    他眉目儒雅,满脸的愧疚。

    竟然是镜湖先生!

    他亲自过来了。

    他身后的人立刻跟着翻身下马,几步上前扶了镜湖先生,道:“您老人家慢点!”然后急急地对元允中道:“叔祖父意识到东征高丽的事是兵部危言耸听,有可能是为了杀良冒功就意识到你很危险,连夜让皇上下旨,召了密云卫的人,亲自带队赶了过来。允中,叔祖父可是为你操碎了心!”

    “外祖父!”元允中忙上前行礼,上下打量着镜湖先生,歉意地道,“都是孙儿任性,让外祖父这么大年纪了还为我拖累!”

    “好孩子,你没事就好!”镜湖先生说着,扶了元允中,关切地道,“我六百里加急地往这边赶,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到的时候你已经折回了石景山。这应该是两位指挥长的功劳吧?”

    他真情实意地说着,一抬头,看见好整以暇地站在元允中身后的宋积云。

    他不由得一惊,道:“你怎么在这里?”

    “镜湖先生!”宋积云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笑盈盈地和他打着招呼,道,“您来得也不算晚。我的人当时正苦于无法脱身,正巧您领着密云卫的人去了,他们才能转而去追赶先一步赶往石景山的元大人,才会救了再次被兵部的人伏击的元大人。说起来,没有镜湖先生,我们当时险矣!”

    她说完,还朝着镜湖先生福了福。

    “是吗?”镜湖先生笑道,只是那笑容未达眼底,多少透着点冷淡和疏离。

    偏生向来信任外祖父的元允中半点都没有察觉,还满含爱意地看了宋积云一眼,激情地道:“这次多亏宋小姐相救了!”

    他把他是怎么遇险,宋积云又是怎么陪着他的事一一告诉了镜湖先生,还介绍扶着镜湖先生的中年男子:“这是表兄,姓王,单名一个孜,字立勤。如今在鸿胪寺当差。”

    王孜看了镜湖先生一眼,犹豫片刻,朝着宋积云点了点头。

    看来这是个知情人。

    宋积云微微地笑,称了他一声“王大人”。

    而王指挥使之前就听说过元允中为了娶个商人女做结发之妻,为此和家里闹翻了的事。他之前觉得元允中纯粹就是吃饱了撑着了。但当他知道来救他们的人是那个商人女时,他立刻对这件事有了改观不说,还觉得元允中做得对。

    他感觉到王家的人对宋积云都不太热情,想了想,决定还了宋积云这个人情,遂也跟着道:“老爷子,元大人说的不错。我们这次能脱险,还真是全靠宋小姐。”

    他啪啦啪啦地称赞起宋积云来。

第三百八十章

    镜湖先生听着,温文尔雅的眉宇间隐隐浮现出些许的不耐烦。

    他的确失误了,他的确没有想到宋积云会不顾安危来救元允中,可他和很多久居上位的成功人士一样,就算心有所触,也不会轻易认输。

    等到王指挥使说得差不多了,他找了个机会,笑着打断了王指挥使的话,客气地称赞了宋积云几句:“难怪他那师兄江淳去梁县做了父母官之后夸奖宋小姐‘巾帼不让须眉’!”

    在场的大多数人听了这话都善意地望着元允中和宋积云呵呵地笑,觉得宋积云这是得到了镜湖先生的承认,他们苦尽甘来,鸳盟可期了。

    可元允中却皱了皱眉,隐隐觉得镜湖先生这样的反应不是他期待的。

    自己的外祖父对于宋积云的认可未免太草率、敷衍了。

    这不像外祖父平日的作派。

    他甚至有些不高兴地喊了声“外祖父”。

    只是还没有等他开口说话,王孜突然笑道:“允中,叔祖父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了,为了你连夜奔波百里,一夜未合眼不说,还想办法走自己的人情,在户部给你调了一百多石粮食,马上就到。虽说不多,却可以解你燃眉之急。而且叔祖父已手书你祖父,让你大堂兄景年明天一早就去户部。户部左侍郎是你大堂嫂叔父。有景年亲自出面,户部不会不给景年面子,肯定很快就下拨粮食。”

    镜湖先生轻轻地看了自己的这个堂侄一眼,眼底闪过满意之色,然后接了他的话道:“允中,现在粮食不是什么大的问题。大的问题是怎么安置这些流民。自你跟我说你要出城抚民,我就一直在想这件事。”

    他说着,问元允中:“你手里有没有十三省的舆图?若是没有,阿孜,你给允中简略地画张十三省的舆图,我有个想法,得和你商量商量,看行不行?”

    宋积云没有吭声。

    这王孜和镜湖先生的配合打得可真好!

    不过,她要共度一生的是元允中。

    元允中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她想知道元允中会怎么做。

    而元允中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镜湖先生说到这里,他神色一正,不仅没有被外祖父和表兄的话里透露出来的消息而影响,反而肃然地道:“外祖父,表兄,我小的时候,你们都告诉我,说公事是做不完的,家人才最重要。我们暂且先把公事放一边,说说宋小姐的事。”

    镜湖先生和王孜微愕。

    元允中道:“宋小姐与我无亲无故,明知石景山有多危险,她不仅想办法雇了一批人,而且还亲身涉险。一句轻飘飘的‘巾帼不让须眉’,不足以表达我对宋小姐的感激之情。您是我最亲近的人,表兄是我最尊重的人,宋小姐救了我,我希望你们也能和我一样,善待她!”

    镜湖先生和王孜瞠目结舌。

    元允中因为父母的缘故,从小就是人很别扭的孩子。不拘言笑却又能言善辩,冷漠倨傲却又持重守静。他因为这样的性格曾经被很多人误解,还因此引起争执。可他从来不曾解释,也不曾回应。

    没想到,他会为宋积云说话。

    而且还情绪外露得毫不掩饰。

    镜湖先生心情复杂。

    他倾其所有养大的孩子,想尽办法不能让他改变的性格,却被宋积云轻易就做到了。

    他应该庆幸还是失落?

    镜湖先生长叹了一口气。

    王孜却是眼睛一亮,高声道:“叔祖父,您看,运粮的骡队过来了。”

    众人齐齐朝他指的地方望去。

    只见朝霞映衬下,一列望不到头的骡队,拉着满是鼓囊囊麻袋的板车缓缓地走了过来。

    “有粮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

    山脚下沸腾起来,到处是此起彼伏的“元大人命人运了粮食来”,“有粮食了”,“不会饿肚子了”的欢呼声。

    元允中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镜湖先生如同想把刚才发生的事都揭过一般,笑道:“还好户部在约定的时候把粮食送过来了。”

    王孜也笑道:“允中,你带过来的官吏呢?赶紧让他们登记造册,也好把眼前的难关度过去。”

    元允中点头。

    车队渐行渐近,领头的车夫跳下骡车,朝着迎接他们的众人行礼,道:“大小姐,幸不辱命,小的们将您买的十二万零四十石粮食分粒不差的运了过来。”

    “啊!是宋小姐买的粮食啊!”

    众人神色各异地回头,有人还朝旁边让了让,露出之前跟随着他们过来的宋积云。

    宋积云神色从容地越过众人,和元允中并肩而立,微笑道:“戴师傅辛苦了。今天所有运粮的人都赏二两银子。”

    “多谢宋老板!”运粮的车夫和护卫都高兴地道,一声声的传了下去。

    欢呼声再次响起来。

    护送粮食的邵青和王华喜滋滋地跑了过来。

    跟着宋积云干活就是有钱赚。

    邵青甚至打趣道:“我应该也有吧?!虽说我如今在上十二卫任职,可我是跟大皇子批了假,此时算我休沐的。宋老板都出了这么多,就别小气这么点银子了!”

    王华也来凑趣,道:“我应该也有吧?!我虽然是王家的世仆,可公子把我送给了您,就是您府上的人了,戴师傅都有,我也应该……”

    “有吧”两个字在他的眼角扫过元允中身后神色莫名的镜湖先生和震惊到有些反应不过来的王孜时,被他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老,老太爷!”他磕磕巴巴地道着,神色间带着几分慌张地上前给两人行礼,“孜老爷!”

    王孜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镜湖先生没有理睬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半晌才望着陆陆续续到达,把议事厅门前的路堵了个水泄不通的骡车车队,喃喃地道:“这些,这些都是宋姑娘买的粮食?”

    “嗯!”不待别人开口,元允中已与有荣焉地道,“你们都不知道宋小姐有多聪明。她不仅救了我,还想办法从兵部眼皮子底下买了这么多的粮食过来。这真不是寻常女孩子,不,就是非常能干的男子,也未必能办得到。江师兄说她‘巾帼不让须眉’真的没有半点褒奖,她是真的很能干,很有主意,很坚强……”

    他有点停不下来的夸奖着宋积云,好像要把她的好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似的。

    镜湖先生听着,神情渐渐麻木。

    记错了度量衡单位,把宋小姐买的粮食数量改了改。

第三百八十一章

    宋积云看着,不由微微侧身,低头抿嘴笑了笑。

    事情做到这个程度就够了。

    镜湖先生毕竟用心养育大了元允中。

    她轻轻地咳了咳,打断了元允中的话,笑道:“你还是和镜湖先生商量商量白大人的事怎么办吧?这批流民怎么安置的确是个大难题,可当务之急,白大人的事更重要!”

    镜湖先生微愣,问元允中:“白大人怎么了?莫非你被人伏击与他有关系?”

    不亏是从政多年的老狐狸。

    宋积云暗道。

    王指挥使等人已一个个像鹌鹑般躲在了元允中身后,不想与白大人之死扯上什么关系。

    元允中叹气,道:“外祖父,您随我来!”

    镜湖先生神色微肃,顿时又变得儒雅持重,雍容优雅起来。

    他身姿如松地由元允中等人簇拥着进了议事厅,一眼就看见了摊在大厅地板上的白大人。

    他面沉如水,一面上前打量着白大人,一面道:“请了仵作来没有?”

    元允中摇头。

    王指挥使忙道:“我这就让人去请仵作过来。”

    然后趁机溜走了。

    其他人只恨自己没有王指挥使机敏。

    元允中和镜湖先生、王孜说着事情的经过。

    宋积云则站在旁边又打量了白大人几眼。

    元允中见了,说着话还上前蒙了宋积云的眼睛,道:“天气太热,小心瘴气。”

    此时的人把尸毒也当成瘴气的一种。

    宋积云却道:“你看看他的脖子。”

    “怎么了?”元允中困惑地道,但目光还是落在了白大人的脖子上。

    他的脖子有勒痕,却不像吊死的人那样勒得红紫发黑。

    他心中一动,道:“你是说……”

    “也可能是我多心了。”宋积云道,“不过是觉得有些不对劲。等会仵作过来了,你可以多问几句。”

    “不用问了!”镜湖先生突然沉声道,“我曾经巡抚过两广,见过这样的命案。的确如宋小姐所言,若是自缢,脖子上的勒痕应该红紫发黑才是。”

    这下子议事厅里像被捅了的马蜂窝,“嗡嗡嗡”地窃窃议论起来。

    元允中目光微凝。

    镜湖先生却朝着他摇了摇头,道:“这件事你不要出头,我来管。恐怕一个仵作不够,最好派人去把宛平、大兴、房县的仵作都调过来。你赶紧拟个折子,等拿到仵作出具的文书,立刻回京面圣。”

    元允中迟疑道:“可石景山下的这些流民?”

    若是白大人死于非命,他回京面圣,就不是一时半会能回来的。

    流民怎么安置,他还没有一个妥当的章程。

    镜湖先生却凝声道:“是流民重要还是正二品大员重要?”

    “当然是流民重要!”元允中想也没想地道。

    镜湖先生气结。

    宋积云却能理解镜湖先生为什么要这么说。

    白大人是朝廷的正二品官员,皇上的肱骨之臣,他的死,必然会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

    害死白大人的明知这样,还敢出手,可见是留了后手的。

    可不管他们是怎么打算的,只要能让皇上愿意相信元允中,愿意庇护元允中,就能一力降十会,什么样的后手都没有用。

    那些人肯定也知道这个道理。

    所以他们必定会在皇上身上下功夫。

    而元允中越早回京,越早见到皇上,说动皇上,让皇上站在他这边的可能性就越大。

    他这是要和那群幕后黑手赛跑。

    宋积云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

    她在想若是后世,出了这样的事,会怎么安排。

    很快,她就有了一个想法,道:“元公子,有没有一种可能,找个地方,让这五万人自成一县。这样既不用打扰其他县府百姓的生活,又不至于因为流民身份,这些人融入不了当地的生活,让这些人再次选择背井离乡,再次过上流民的生活?”

    “我怎么没有想到?”元允中眼睛都亮了,“五万人,的确是安置在哪个县府都不好。但如果让他们自我管束,就像那些土司一样,不仅不会成为民变频生之地,还可以让他们真正的安居乐业。”

    他折子也不写了,对王孜道:“表兄,天下舆图尽在你心中。你赶紧给我找个这样的地方。”一通百通,他的思绪很快就飞远了,“找个能走水路的地方,漕运的福船完全可以将人运过去。甚至都不需要更多的粮食。不对,如果真把这些人安置到了当地,当地的官府根本不可能调到这么多的粮食,恐是又要生变。还是得朝廷出面。可以让万慎去干这事。万贵妃一直想提拔娘家人又找不到机会。他肯定愿意领这个功劳。”

    王孜却被元允中打动,他兴致勃勃地道:“湖广。湖广那里有很多的大山。把这些人安置在山中。交通不便,就算是民变,也影响不大。”

    镜湖先生听着,却脸都黑了,道:“允中,万贵妃她想提拔娘家人是她的事,你不要沾惹这些后宫之争。传了出去,史书很容易把你写成佞臣。流民的事先放一放,你赶紧去写折子。”

    “折子不急。”元允中不以为意地道,“反正得拿到几县的仵作的检验文书才能回京。”

    他继续和王孜道:“表兄说的有道理。就是这县令的人选要好好挑挑。别是我前脚好不容易把人送过去了,他管不好,只会行那酷吏之事。我岂不是送人入虎口,白白害了这些性命?”

    “可以问问江淳。”王孜有些犹豫地看了镜湖先生一眼,但还是继续给元允中出着主意,“他当年庶吉士时在吏部观政,他前几届和后一届的进士就算不熟也听说过。这种地方的县令,最好是选像他那个年纪的愣头青,还没学会官场的圆滑,有为民请命之心。当然,也不能因为人家能干就把人丢在那里不管。若有实绩,三年一选,九年一调,怎么也要给人家挪个好地方。”

    元允中连连点头,道:“我知道表嫂的伯父去年主持了大比,若有合适的,也可推荐给我。到时候推荐给皇上。”

    两人说着话,项大人衣冠不整地匆匆赶了过来。

    看他像死了亲爹的样子,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镜湖先生!”他哭丧着拜倒在镜湖先生的面前,“元大人的事我是一点也不知道啊!您得给我做主啊!”

    看着很复杂,实际上很多事情都与元允中和宋积云没有关系了,不过是个背景板。他们的故事已经接近尾声了。

第三百八十二章

    镜湖先生略有些嫌弃地瞥了项大人一眼,道着:“起来说话!”

    项大人不起来,苦苦哀求:“白大人主事的时候,我根本就说不上话。要是早知道他为了一己私利居然连同僚都敢谋害,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让着他的……”

    镜湖先生只觉得太阳穴嗡嗡作响,不耐烦地道:“赶紧起来!”

    项大人这才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那边元允中已朝着宋积云招手,道:“你也过来帮我们搭把手。”

    宋积云不解。

    元允中笑道:“你不是和漕运的人打过交道吗?五万人,走水路也不是件简单的事。得有精通水运的人拿个章程才行。这件事恐怕还得依仗你。”

    她愿意为这些流民做些什么。

    元允中就请了项大人陪着镜湖先生:“我还有折子要写,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就劳烦大人和外祖父说说了。”

    项大人正寻思着怎么戴罪立功,闻言自然是喜出望外,连声应“好”。

    元允中亲自给镜湖先生沏了杯茶,安抚他道:“外祖父等会帮改改奏折。”

    镜湖先生无奈地笑,挥手道:“赶紧给我滚!”

    元允中和王孜笑嘻嘻和宋积云一起去了后堂的书房。

    宋积云给元允中磨着墨,说着漕运的一些事,王孜则画了个粗略的长江舆图。

    三个人又凑在一起商量了半天,定下几个合适安置这五万流民的地方,元允中就开始写奏折,之后又和王孜逐字逐句地讨论了良久,修了好几稿,这才放下手中的笔。

    三县的仵作也来了。

    几个仵作在白大人后脑勺上发现了重物击打的伤口,一致认为白大人是被打死后伪装成了自缢的模样。

    这事就闹大了。

    元允中又写了份关于白大人之死的折子,加上之前关于安置流民的折子,他面圣的时候会一起交给皇上。

    至于镜湖先生,他一直催着王孜陪元允中赶紧进京,至于石景山这边,他对元允中道:“我会帮你看着。你回京,帮我给你大伯父、你父亲,还外祖父的几位好友都带几封信去。我有些事请他们帮忙。”

    元允中应允,并且犹豫片刻后,对宋积云道:“你也随我回京好了。这里乱糟糟的,我不在你身边,不放心。”

    宋积云觉得她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而漕运那里,她许诺了拿瓷器换米,还得具体的协商一下他们要些什么瓷器,在哪里交易。

    “好啊!”她立刻答应了。

    元允中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他在景德镇的时候就发现宋积云很喜欢力所能及地帮一些贫寒的百姓,他怕她执意要留在这里施粥。杀白大人的凶手还没有找到,他很害怕宋积云因此受到伤害。

    他把护卫留给了镜湖先生,并反复地叮嘱他:“到哪里都带着人,别掉以轻心。”

    镜湖先生笑着撸了他一把,道:“臭小子,你那几招还是我教你的,你还教训起我来了。”

    他把已经写好的信递给了元允中,道:“走吧!我送你们!”

    元允中轻“嗯”了一声,和宋积云等人出了议事厅。

    郑全肯定是要跟着宋积云的,王华等忙给他们准备好马车,元允中扶宋积云上了马车,和王孜一左一右,由校尉护送,缓缓地准备离开石景山。

    原本都欢天喜地里三层外三层围着观看卸粮的流民见了,得知元允中要回京面圣,顿时慌了起来,“哗”地一下全朝他们拥了过来,一个个跪在他们的面前,道:“元大人,您可千万别抛下我们不管啊!您什么时候回来主持公道啊!”

    “元大人,您是救苦救难的青天大老爷,没有您,就没有我们!”

    还有人按着孩子给他们磕头:“元大人,这孩子的命是您救的,他长大了,我让他给您立长生牌。”

    有个文弱的男子撑了把伞过来,道:“元大人,我们都身无长物,唯有送把不是万民伞的万民伞给你,祝你步步高升,官运亨通。”说完,他从身上的破衣上撕了条不成样子的布系在了伞上。

    众人见状回过神来,纷纷去撕身上或者是裤角布,要往那伞上系。

    “多谢!多谢!”元允中道,“我只是回京面圣。最多三天即返。不会丢下你们不管的。”

    但那些人还是七嘴八舌地道:“元大人,那您也把我们送您的这把伞打回京去吧!让大家都知道您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

    “是啊!是啊!元大人,您就收下这把伞吧!”

    “元大人,您可要快点回来啊!”

    人群中发出细细的抽泣声。

    宋积云眼角有点湿润。

    不过是做了应该做的,却换来这么多的人感激。

    她拿出帕子拭了拭眼角,发现元允中的眼角也闪着水光。

    她不由轻声“扑哧”地笑。

    元允中已下马,郑重地接过那把因为系满了各色各样布条而更显得破烂的伞。

    王孜则下马为元允中牵了马

    宋积云吸着鼻子含泪而笑,眼角的余光却骤然间闯入镜湖先生的身影。

    他背手立在议事厅的台阶上,背脊笔直,望着元允中神色微妙。

    宋积云轻哼一声。

    做了一辈子的官,镜湖先生恐怕也没得过一把万民伞吧?!

    她想着正要扭头,镜湖先生的目光一侧,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在空中碰了个正着。

    宋积云挑了挑眉。

    镜湖先生却徐徐地朝她颔首。

    态度一改从前的怠慢,带着几分敬意。

    向在朝一个棋遇对手者致敬。

    宋积云愕然。

    镜湖先生嘴角渐渐含笑,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宋积云震惊的下巴都有点合不拢了。

    镜湖先生却背着手,闲庭信步地转身进了议事厅。

    不会吧!

    他这是承认了自己吗?

    宋积云心里像猫在抓。

    “云朵!云朵!”偏偏有人轻声喊她。

    她回过神来,见元允中帮她放下车帘,道:“我们回京了!”

    宋积云点头。

    车帘放下,马车慢慢离开石景山。

    宋积云忍不住重新撩了帘子。

    马车旁,元允中骑在马上,打着那把万民伞,带着她穿过夹道相送的流民。

    远处,项大人正忙忙碌碌地检验着过完秤的粮食。

    邵青正站在给粮食过秤的小吏旁高声喝着:“共一万六千五百四十三石!送进丙字库房!”

    一群小孩子围着草棚子你逃我赶地“咯咯”笑着。

    太阳升起,一派欢快繁华景象。

完结

    等宋积云和元允中能离开京城回景德镇,已是仲秋。

    元允中的家人都来给他们送行。

    宋积云还是第一次见到元允中的母亲王夫人。

    她看上去花信年纪,面容清丽,气质如霜似雪,是个冷美人。

    她朝着宋积云微微颔首,态度颇为冷淡,目光却在宋积云乌黑的青丝间停留了片刻。

    宋积云发间插了支赤金镶青金石的蛋面簪。

    款式虽然质朴大方,于她年纪而言却显得过于老成。

    但这是镜湖先生承认了她和元允中的婚事之后,亲手送给她的。

    说是元允中外婆的陪嫁,是元允中外婆的母亲的陪嫁,元允中外祖母临终前指明留给孙媳妇的。是王家和元家对她的认可。

    而元允中的父亲元浩然临别之前还板着张脸训斥着元允中:“皇上既然让你继续做江西巡抚,督陶景德镇,你就要好好当差,不可辜负了君恩。那脾气也得改一改。别总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老天都只能排第二的猖狂模样。要知道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元允中面无表情地听着。

    他虽然上书毛遂自荐去梁县做县令或者是去御窑厂做督陶官,可皇上没同意,依旧让他做了江西巡抚。

    一旁的镜湖先生看不下去了,皱着眉头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的话:“行了!孩子要出远门,你就不能少说几句?再说,孩子都这么大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有这工夫教训他,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揪出杀害白大人的凶手,给皇上和朝臣们一个交待。”

    白大人的死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很多官员上书,要求皇上严惩凶手。可不管顺天府也好,三司也好,殚精竭虑却至今没有查出害死白大人的凶手。

    据说皇上对此非常不满。

    元浩然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退到了一旁。

    人生哪有十全十美的。

    若这就是她生活中的不完美,她觉得挺好。

    宋积云微笑不语。

    镜湖先生就柔声对元允中和宋积云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去了景德镇,要互相扶持。有什么事,就写信回来,外祖父虽然年纪大了,可护住你们还是没关系的。”

    元允中脸色微霁,和宋积云恭敬地朝镜湖先生行礼应诺。

    元景年等人也纷纷上前,叮嘱他们路上小心,祝他们一路顺风。

    元允中和宋积云一一道谢。

    邵青驾着辆马车赶了过来:“元大人,且慢!”

    众人好奇地望过去。

    之前邵青说过要来送元允中的,可时间不早了,元允中再不启程就没办法在日落之前赶到通州码头。没想到邵青这个时候赶过来了,而且还喊他什么“元大人”。

    要知道在平时,他都是称元允中为“公子”的。

    不过,看着马车旁邵青的几个同僚,宋积云心里隐隐有个想法。

    果然,马车停住,大皇子跳了下来。

    “元大人!宋小姐!”他大声地喊道。

    相比几个月之前,大皇子高了一些,胖了一些,也活泼开朗了一些。

    “大皇子!”众人给他行礼。

    他忙道着“免礼”,亲手将他准备的仪程递给了元允中:“元大人,谢谢你!我跟父皇说了,最多三年,父皇就会调了你回京的。你不用担心。”

    元允中和宋积云哭笑不得。

    但他们之间的十年之约也不宜宣扬得人皆尽知,何况大皇子也是一片好心。

    “多谢大皇子!”两人齐齐道谢。

    “不谢,不谢!”大皇子摆手,欢欣地笑着,眉宇间很是得意的样子。

    元允中和宋积云就更不能说了。

    “你好好读书。”元允中只好道,“读书明理,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大皇子乖乖点头。

    正是因为他听了元允中的话,皇父才会越来越看重他。

    他看着他们上了马车走远了,还在那里挥着手。

    宋积云看了不免心中软软的,道:“但愿他也一切都顺利。”

    “放心!”元允中道,“外祖父会看顾他的。”

    宋积云讶然。

    元允中道:“虽然没有证据证明是谁杀死白大人,是谁伏击我的,可以外祖父的精明,他肯定发现了些蛛丝马迹,他不会放过那些人,才会同意我离京。不然,他也不会在我们回京的时候让我带那几封信给他的老朋友了。”

    宋积云震惊,迟疑道:“难道镜湖先生这是要报复吗?”

    “嗯!”元允中的神色有些冷,“若是不能以杀止杀,只会那让那些人更猖獗。”

    雪崩之下,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宋积云还挺欣赏元允中这种对平民百姓慈悲,对朝堂对手无情的作派的。

    她给元允中倒了杯茶,道:“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这段时间元允中一直在为安置流民的事忙碌着,有段时间黑眼圈都出现了。

    元允中笑道:“好啊!”

    却把大迎枕丢在了她的身边,躺在她的膝边。

    宋积云抿了嘴笑。

    还以为他多大的胆子,会直接枕在她的腿上呢。

    要不要逗逗他呢?

    她念头刚起,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随车的王华隔着车帘禀道:“公子,小姐,有扶灵的马车车轴断了,停在了路中央,我已经让人去搭把手了。”

    元允中“嗯”了一声,宋积云撩了帘子朝外望了一眼。

    竟然看到了宋仁。

    他穿着挑夫脚夫才穿的粗布褐衣,神色憔悴地朝着帮忙的道着谢,说着“是我东家,客死京城,我得把她棺木送回景德镇老家,让她入土为安。”

    宋积云淡然地瞥了歪倾的棺木一眼,放下了车帘,笑着蒙了元允中的眼睛,道:“赶紧休息一会。去了江西,还有得忙呢!”

    宁王死了,但他在江西甚至是两湖都有些布置,江西的官场更是乱如一团麻,元允中上任之后,都是他要做的事。她甚至怀疑他们到了江西之后,需要一个在南昌,一个在景德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一面。

    元允中根本不关心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宋积云的手温暖柔软。

    他修长白皙的大手覆在她蒙着他眼睛的手上,懒洋洋地道:“你放心,我肯定多半时间都是在景德镇呆着。皇上不是说了吗?还让督陶景德镇,这也是我的差事之一啊!”

    “万公公肯定心里不太好受。”宋积云想着依旧是督陶官的万公公,笑道,“就是不知道江大人什么时候调走?”

    “帮我几年再说。”元允中笑道,“我把邓晨也留了下来。”

    两人说着闲话,驿道中间的阻碍被清除了,马车又骨碌碌地往前走。

    只是当他们到达通州码头的时候,看见他们的福船旁停着瑞昌郡王的福船,他的长史恭谦地给元允中行礼,笑道:“王爷说,正好顺路,不如一同回南昌。”

    他是如今新任的宁王了。

    如今元允中扳倒了一位藩王的名声隐隐在一些世家大族中流传,谁在他面前也不敢轻易怠慢。

    元允中笑吟吟应“好”,和长史客气了一番。

    长史松了口气。

    有穿着长衫背着包袱的男子四处打听:“景德镇宋家窑厂的宋老板坐哪艘船回乡?”

    长史不由朝元允中望去。

    元允中不虞,问王华:“这人是谁?”

    王华踮脚望去,道:“好像是龙泉瓷计家的那位计双湖计公子。”

    他机敏地跑去打听。

    长史趁机转身告辞。

    王华回来道:“说是想要去景德镇拜宋老板为师。”

    那也不用和他们一起返回景德镇吧?

    元允中道:“我们明天一早就启程。”

    王华应是,陪着元允中进了船舱。

    翌日,朝霞万丈,他们的船第一个启航,慢慢驶入京杭大运河。

    岸上,计双湖正四处打听有没有去景德镇的船,却被个小乞丐撞了一下,计双湖还以为是要偷他的东西,一把拎住了小乞丐的衣领,谁知那小乞丐却赖上了他,非要当他的小厮,陪他去景德镇不可。

    计双湖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好让他自卖自身,带着他一起登上了去南京的航船。

    小乞丐松了口气。

    当初宋家去德化学了他们家瓷器的烧法,如今也轮到他去景德镇见识一番了。

    小乞丐信心满满站在船头,露出狡黠的笑容。

    (完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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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堂入室介绍:
元执第一次遇见宋积云的时候,宋积云在和她的乳兄谋夺家业;
元执第二次遇见宋积云的时候,宋积云在和她的乳兄栽赃陷害别人;
元执第三次遇见宋积云的时候,宋积云那个乳兄终于不在她身边了,可她却在朝他的好兄弟抛媚眼……
士可忍,他不能忍。元执决定……以身饲虎,收了宋积云这妖女!登堂入室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登堂入室,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登堂入室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