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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堂入室全文阅读

作者:吱吱     登堂入室txt下载     登堂入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登堂入室全文阅读

8月16日请假

    家里出了点事,没能按时完成今天的写作计划,今天没办法更新了,非常抱歉,大家明天七点再看。

第一章

    午后突来的一场狂风暴雨,吹走了夏日的暑气,也吹翻了灵堂外的孝棚,把在孝棚下给宋家二老爷念倒头经的和尚、道士们都淋成了落汤鸡。

    宋家治丧的管事大声的叫喊着,一会儿要这个小厮把东厢房打扫出来,好安置经念的和尚、道士;一会儿要那个小厮去买了新的僧衣、道袍给几位出家人换上;一会吩咐粗使的婆子去烧姜茶、端点心,还要请了彩匠来重新搭孝棚……把仆妇们指使得团团转。

    院子里吵吵嚷嚷,人声鼎沸。

    反到是隔壁宋二老爷的书斋,或许是因为主人不在了,不大的院落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平日里总是郁郁葱葱、花草葳蕤的庭院也没有了往日的繁盛,冷冷清清的,显得格外静谧。

    宋积云垂着眼帘,在院子中间站了一会,才徐徐地推开了黑漆万寿纹的门扇,慢慢地走了进去。

    书房还是原来的模样。

    黄梨木的大书案,黑漆螺钿的多宝格架子,花开富贵的青花瓷挂屏,天青色冰裂纹汝窑花觚里插着紫檩木马尾拂尘。

    不过都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宋积云的指尖拂过,留下一道清晰的划痕。

    她耳边回荡起父亲温和敦厚的声音。

    “小云朵,来,爹爹告诉你怎么捏笔。你以后可是要当画师,画大龙缸的人哦!”

    “小云朵,学打算盘可不能左顾右盼。你的算盘不好,怎么算账?怎么看得懂账本?怎么帮爹爹管理家里的铺子、田庄呢?”

    “小云朵,你开心点!跟着爹爹把这个压手杯做出来了,我就把它放到窑里去烧出来。然后给爹爹当生辰礼物好不好?”

    宋积云捂着嘴,无声地哭了起来。

    她带着前世的记忆成为了这家的长女。

    在此之前,她刚刚经历一场数额巨大、旷日持久的家族继承权之争。

    虽然她成了最后的胜利者,可父母兄弟、叔伯姊妹、亲戚朋友之间为了利益可以随时翻脸无情,背信弃义,忘恩负义,以怨报德的丑恶嘴脸,却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她根本不想再活一世。

    抗拒重新开始。

    但她这一世的父亲却用宠爱、和煦、包容、宽厚,一点点温暖了她冰冷的心。

    让她渐渐地融入到了这个家里,融入到了新生活中。

    可就在此时,她父亲却突然去世了。

    死在了对账回家的途中。

    马车到了家门口,随行的管事才发现。

    既没有亲人相送,也没能留下一句遗言。

    甚至不知道他具体是什么时候走的。

    她哭得不能自已。

    门外传来犹犹豫豫的叩门声。

    宋积云擦干了眼泪,挺拔的身姿如青松,淡然地道着:“进来!”

    她的乳兄郑全走了进来,恭敬地给她行礼,道:“大小姐叫我来,有什么吩咐?”

    宋积云坐在了父亲平日里接见下属时坐的太师椅上,褪下了中指的银镶青石戒圈,递给了郑全,低声道:“你拿着这个戒圈,立刻启程,去鄱阳湖船码头找苏州总店的大掌柜,把他手里的一个剔红漆鸟兽纹的葵花匣子拿回来,里面应该有八十万两银票。”

    “啊!”郑全低呼,望着她的目光里全是惊愕。

    他是宋积云最信任的人之一,自然无意隐瞒他,道:“趁着父亲的死讯还没有传开,我托苏州总店的大掌柜把父亲在苏州、杭州、扬州等地的生意全都盘了出去。

    “我估摸着应该有一百万两的样子。

    “但我们不能只让马儿跑,不让马儿吃草。你只要拿回八十万两就行了。其余的,就当是给大掌柜他们的辛苦费了。

    “大掌柜以后也会隐姓埋名,远走他乡,不会再回来。”

    她说完,又交待郑全:“如果数目不对,你也不要和他争执。只告诉他,青山不改,后会有期就可以了。

    “若数目是对的,你就跟他说,我记得他的恩情,以后有什么事需要宋家给他作证的,我一定会义不容辞。

    “若是比八十万两多,多的你还给大掌柜。告诉他,大恩不言谢,只要有我宋积云在的一天,就有他的一天。”

    “可若是你没有找到人,”宋积云沉吟着把手边的一张卷轴和一张名帖推到了郑全的面前,“你就拿着这名帖和画像去报官,说他卷了东家的财物,背信弃逃。还把他到底卷了多少银子告诉官府的人。

    “锦帛动人心。一百万两,足够官府下力气的了。”

    大家鱼死网破,谁也讨不了好。

    郑全听得满头大汗,连连点头,还怕自己记不住,把宋积云的话复述了两遍,见没有了错误,这才长吁了口气。

    宋积云道:“你快去快回。父亲在南昌、上饶等地的田产我也准备都换了银子,到时候恐怕还要你往南昌、上饶等地跑一趟。”

    郑全已经眼花缭乱。

    二老爷私底下的生意能处理,那些揣又揣不走,兜又兜不下的田地怎么处置?

    他挠了挠脑袋。

    宋积云道:“等你回来再说。要紧的是你要快点回来。时间拖得越长,对我们越不利。”

    她话音刚落,书房外突然传来“咔吱”,脚踩断树枝的声音。

    宋积云和郑全脸色大变,等她站起身来,郑全已风驰电掣般的窜了出去。

    外面传来拳脚打斗的声音。

    宋积云皱了皱眉。

    郑全是她父亲留给她,小小年纪就天生神力,为此还被他父亲送去了龙虎山的正一习武。下山的时候,郑全的师傅十分不舍,说他天赋异禀,是个练武的好材料,就这样给人当仆从可惜了,想给他赎身。

    宋家对郑家有救命之恩,郑全自然不答应。

    宋积云的父亲就把郑家的卖身契给了她,让她找个机会施恩郑家,给郑家放籍,以此来保护她的利益。

    郑全的身手如何,她再清楚不过了。

    能和他过几招的人,武艺不会太差。

    宋积云在门口观望。

    紫藤花架下,一个穿藏青色细布道袍,头戴网巾的年轻男子正和郑全对峙而立。

    他看上去不过二十一、二岁的年纪,和身高八尺的郑全差不多高,面白如玉,薄唇悬鼻,生了双男子间少见的水杏眼,大大的眼睛,眼尾微挑,眼眸乌亮,十分的俊美。

    只是他眼神凛冽,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风吹过花架,落了他一肩的紫藤花。

第二章

    这个人宋积云不认识。

    不过,因为她父亲的葬礼,这几天家里人来人往,很多人她都不认识。

    宋积云低头。

    将脸隐藏在了孝帽里。

    陌生男子和郑全兔起鹘落,又打了起来。

    花架摇摇欲坠,紫藤花漫天飞舞,花草被踩得支离破碎,一片狼藉。

    没有巨响,可若是时间长了,也会引起旁人瞩目。

    郑全有些急。

    他重拳出击,甚至顾不得自己前胸后背空门大露。

    陌生男子立刻瞅准了这个机会,一个拐肘,毫不留情地打在了他的胸口上。

    郑全避之不及,捂着胸口连连后退几步才勉强站稳。

    陌生男子没有乘胜追击,反而神色悠闲地站在原地,语带诧异地道:“身手不错!”

    郑全紧紧地攥了攥拳。

    陌生男子却掸了掸衣灰,一副“事了拂衣去”的模样。

    郑全看着,大喝一声,如猛虎下山般气势凶狠地朝那男子扑了过去。

    宋积云心中一急,情不自禁地上前几步。

    郑全分明打不过陌生男子,他却还要再全力一搏,恐怕会吃力不讨好。

    果不其然。

    陌生男子迎身向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记手刀打在了郑全的颈脖处。

    这一次,郑全无力防守,闷哼了一声栽倒在地上。

    眼看着陌生男子抬腿向着郑全胸口踏去。

    宋积云情急之下,顾不得其他,直接冲了出来:“公子,请手下留情!”

    陌生男子转身看着她。

    午后的阳光正正地照在他的脸上,眼底的寒意挡都挡不住地溢了出来。

    宋积云心中一凉,但还是道:“这完全是场误会!我这仆从老实忠厚,不知变通。见书斋里来了个陌生人,就以为是心怀不轨之人。他也是护主心切,还请公子大仁大量,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陌生男子没有说话,嗤笑了一声,虽然讽刺意味十足,却也没再对郑全下手。

    宋积云松了口气。

    郑全就像她的亲哥哥,从小背着她逛集市、看花灯,每次从龙虎山回来,不管是竹蜻蜓还是麦芽糖,总会带礼物给她。

    再大一些了,给她和泥坯,赶马车,抱帐本,她说什么是什么,从来没有说过一个“不”字。

    她不能让他有事。

    可她不敢在这人面前流露半分,反而神色平静,言辞客气地道:“不知道公子怎么称呼?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书斋里除放了些贵重的东西,还有帐本,平时不怎么有人过来的。”

    陌生男子漫不经心地道:“我迷了路!”

    ……

    然后就没有了。

    宋积云还支着耳朵,准备从他的话里听出点什么来。

    见他如此,她心中警铃大响。

    最简洁的话,往往是最有力的回答,最没有破绽的回答。

    这个人果如她想的那样,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陌生男子。

    通身没有饰品,道袍的交领用的同色细布。

    穿了双很普通的千层底的藏青色粗布圆头鞋。

    手指白皙细腻,修长如竹。

    指头圆润洁净,还透着健康的粉。

    不像是豪门巨贾出身,却也没有受过什么苦;家里应该有些家底,钱财上却也颇为节制。

    倒有点像耕读传家出身的世家子弟。

    宋积云脑子转得飞快,语气却越发客气了:“刚才得罪了!公子若是不嫌弃,到屋里去喝杯茶吧。我也好叫了管事过来,给您带个路。”

    “不用了!”陌生男子连个眼神都没给她,转身就朝外走。

    宋积云跟了过去,道:“公子,我还是帮您找个管事带路吧?这里毕竟是内宅。

    “我看您穿着道袍,您是道士吗?

    “不过,本朝那些读书人也很喜欢穿道袍。有时候他们走在街上,我也是分不清楚哪些是道士,哪些是读书人的!”

    陌生男子突然停下了脚步。

    宋积云猝不及防,差点撞到了他身上。

    她这才发现,他左耳的耳垂上有颗红痣,小指尖大小,像颗相思豆。

    宋积云一愣,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继续道:“您这是有什么事吗?或者您是想去哪里?这边还挺复杂的。宋老安人跟着二房一起过日子,大房和三房的宅子就都起在了一块儿……”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陌生男子斜睨着她,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宋积云睁大了眼睛,不解地道:“公子怎么这么说?我不明白。”

    “呵!”陌生男子哂笑,正欲说什么,却猛地脸色大变,指着她道:“你——”

    宋积云满脸困惑,喊了声“公子”。

    就见那陌生男子身体微晃,“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惊起旁边花丛里的几只蝴蝶。

    郑全目瞪口呆。

    一旁的花木丛中探出个花苞头来。

    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八、九岁的年纪,穿了身绿色的花衣裳,像那被挑着担子叫卖的无锡阿福。

    “大小姐。”她手里拿着个吹管,满脸的兴奋,“我照您说的,除了阿全哥,谁进来就把谁药翻。”

    “做得好!”宋积云不遗余力地称赞着自己的小丫鬟香簪,“等会儿回去了,让郑嬷嬷给你做桂花米糕吃!”

    她高兴得脸都红了,小心翼翼地绕过了昏倒在地的陌生男子,跑到宋积云身边,又有些害怕地道:“大小姐,他,他没事吧?”

    宋积云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甬道上铺的可全都是青石砖,就这样直挺挺地倒下去,还真有可能摔出个三长两短来。

    不过,她更担心郑全。

    “你伤得重不重?”宋积云问郑全,“得赶紧找个大夫看看才好!”

    郑全已经满脑子浆糊,颠三倒四地道:“我没事!我平时和师傅、师兄们过招的时候也经常受伤,跌打推拿之类的都略懂皮毛,伤得怎么样,我心里清楚。我回去抹点红花油就行了。”

    宋积云还是觉得他应该找大夫仔细看看。

    郑全却指着陌生男子道:“我还是帮他看看吧!他鼻子磕破了皮,红通通的。这万一要是撞断了鼻梁就不好了。”

    宋积云不以为然。

    又不是撞断了腰。

    郑全还是帮陌生男子摸了摸骨头,查看了一番,见他没有大碍,抬头问宋积云:“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第三章

    只有死人才会永远保密。

    但有些事,是做人的底线。

    有人闯了进来,宋积云原想,让郑全把人拿下,蒙了眼睛绑起来,丢到她名下田庄的地窖里,关上些日子,等她的事办妥了,再把人悄悄地带到南昌府或者是九江放了,这件事也就过了。

    就算是以后这人找了来,她没有露面,郑全是仆从,总有办法推脱干净。

    可如今,这办法就不能用了。

    她沉吟道:“暂时把人送到我院子里去吧!”

    郑全大吃一惊,道:“这么能行?男女授受不亲。他又是个高手。他要是万一发起疯来伤了您可怎么办?”

    宋积云道:“除了我那里,你觉得还有哪里合适?”

    自她父亲去世之后,什么牛鬼蛇神都冒了出来,仆妇们行事也没有从前实诚了。

    郑全挠了挠头,道:“我听大小姐的。”

    大小姐可比他聪明多了。他只知道在屋檐下扔几截枯枝,防止人偷听。大小姐却早想到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安排人躲在暗处。

    宋积云就让郑全把陌生男子的嘴堵了,绑上麻绳,道:“他武功高强,别让他挣脱跑了,也别让他有机会胡乱嚷嚷。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呢!”

    郑全“嗯”了一声,照着宋积云的吩咐去找了麻绳过来。

    只是他刚刚把人绑好,外面就传来渐行渐近的喧哗,听那声音,是有一大群人朝这边跑了过来。

    被安置在外面放风的香簪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道着:“大小姐,是林管事,他领着很多人过来了。”

    林管事原是二房的一个管花木的小管事,大老爷过来帮着治丧,这个人就巴结上了大老爷后,就有些趾高气昂,自以为是,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了。

    郑全听着心急,问宋积云:“怎么办?”

    宋积云也皱了眉。

    她今天为了让郑全悄悄地出门,还给那些看长房或者三房眼色行事的人找了点事做,没想到却没有困住他们。

    从书斋的后面溜走?

    恐怕这些人会越发的得意忘形,狐假虎威,不把二房看在眼里了。

    宋积云冷笑。

    *

    只是等林管事兴冲冲地带人闯进书斋时,却看见书房门扇大开,书房的中间放着个约有半人高的黄梨木青松雕花包铜角的大箱子,郑全和大小姐身边的小丫鬟香簪正在那里装书。

    香簪还对那郑全道:“你小心点!这可都是二老爷生前最喜欢的东西。”

    傻大个子郑全被个不足十岁的小丫鬟吩咐了,还憨憨地点头。

    林管事越发瞧不上郑全了。

    他指着狼籍的院子问香簪:“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被狗刨了啊!二老爷这还尸骨未寒呢,你们这些小蹄子干事就开始不上心了!”

    香簪白了他一眼,没有看见他似的,和郑全继续来来回回地收拾书房的东西。

    林管事气得脸色发青,上前几步就要发落,结果一抬头,看见了端坐书房角落的宋积云。

    “大,大小姐!”他想到因为得罪宋积云被二老爷给全家发卖的仆妇,余威之下,说话都有些打结,“您,您怎么在这里?我,我就是听到了动静,怕有不相干的人跑进来顺东西,这才过来看看的。”

    宋积云点了点头,道:“你来得正好。这箱子还挺大的,东西也有些沉,你搭把手,和郑全把这箱子抬到我院子里去。”

    林管事下意识地应了声“是”,随后想到现在已经不是二老爷当家的时候了,又挺直了腰板,道:“大小姐,这件事不是我不想帮您,可我这不是还管着治丧的库房那摊子事吗?我这一时也走不开。我看,不如跟大老爷说说,让大老爷派两个健仆过来帮您搬箱子。”

    至于这箱子能不能如大小姐所愿搬到她院子里去,就得看大老爷答不答应了。

    宋积云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林管事心中一喜,就听见宋积云道:“端谁家的饭碗,就要受谁家管。你既然不愿意受我管,不愿意端我家的饭碗,我也不勉强你。”

    “郑全!”她高声道,“把他给我拖到院子里,先打五十棍。”

    郑全早就对这些墙头草恨之入骨,哪里还听得这话。

    他立刻上前反剪了林管事绑了起来,拿起棍子就是一顿乱打。

    林管事不敢相信,回过神来之后一通大喊:“大小姐饶命啊!”

    宋积云看也没看他一眼,走到了书房的台阶前。

    跟着林管事过来的小厮家仆俱是吓得后退了几步。

    宋积云望着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神色比冰还要冷:“狗都知道谁喂它,它就给谁看门。既然连狗都不如,还留着他做什么。”

    没有人敢和她对视。

    她身后传来林管事的凄惨的叫声。

    也有那长房的小厮,悄悄地挪动的步子想跑。

    宋积云冷笑,道:“郑全,记得留林管事一口气。也好把他丢到我伯父面前,问问我伯父,这箱子,我能抬走不?”

    *

    宋积云的大伯父宋大良看着瘫软在自己脚下,只剩一口气的林管事,气得把一桌子酒菜都掀了。

    汤汤水水“叮叮哐哐”溅得到处都是。

    他暴跳如雷地指着郑全,道:“她要干什么?威胁我吗?她还知不知道长幼尊卑了?”

    郑全按着宋积云交待的,把手捏得“咯嘣”直响,阴着脸道:“大小姐只是让我问您,那箱子能不能搬走?”

    宋大良望着郑全蒲扇般的大手,再看看没个人样的林管事,不由畏缩了一下,色厉内荏地道:“我不让她又能怎么样?”

    “那也没什么!”郑全道:“大小姐说,既然家里这么多人都没个能干活的,那就把现在的人都卖了,再换几个能干活的回来。”

    “她是什么意思?”宋大良愣住。

    二房仆妇的卖身契都在二房的手里,把人卖了原本也没什么,他正好把长房的人填进来。

    可老二那个人非常的狡猾,活着的时候他就没有摸清楚他到底有多少家产,何况他现在人没了,印章还没有找到,要是这些平日里服伺老二的人都不在了,到时候他找谁去打听老二的事?

    可不把宋积云的嚣张气焰打下去……他又咽不下这口气。

    宋大良背着手,在屋子里来来去去走了好几趟,不住地在心里自我开导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好不容易才平复了心里的怒气,对郑全道:“你去跟她说,下不为例!”

    郑全道了谢,却没有立刻就走。

    宋大良诧异地望着他。

    郑全道:“大小姐说,她那里还差四个搬箱子的人。让大老爷打发四个身强力壮的人过去。”

    “什么?”宋大良气得暴跳如雷。

    又在屋里念念叨叨了半晌,这才阴着脸,气哼哼地打发了四个健仆随郑全去了书斋。

第四章

    宋积云把箱子放在了她内室隔壁的纱橱里。

    自从她决定以这个身份好好的活下去,她就按前世的习惯,布置了个衣帽间。

    那纱橱,就是她的衣帽间。

    她还吩咐郑全:“你这次出门,要是有机会就悄悄的聘几个武艺高强的护院回来。若是女的,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次的事让她明白,伏笔再多也不嫌多。

    郑全恭敬地应是。

    宋积云又交待了一些出门应该注意的事项,这才送了他出门。

    香簪不免有些担心,道:“阿全哥不在了,要是大老爷派了人来欺负我们怎么办?”

    “不会的!”宋积云道,“阿爹还没有过头七,那些曾经受过阿爹恩惠的人正是念着他老人家好的时候。若是大老爷明面上和我们撕破了脸,被人谴责‘欺负孤儿寡母’,会坏了他的名声的。”

    香簪懵懵懂懂地点头,觉得既然大小姐说没事,那就肯定不会有事。

    但她心里还是很不舒服,道:“大小姐也应该教训教训那些长嘴的婆子。”

    “哦?”宋积云诧异地挑了挑眉。

    香簪小声对宋积云道:“我听见她们私下里悄悄议论,说二老爷不在了,二太太是个立不起来的。以后这这个家还不知道是谁当家做主。要趁早打算,各谋活路才是。”

    她说着,气得都快哭起来:“肯定是这样,林管事才敢不听大小姐的话的!老爷生前的书斋才会没有人打扫的。”

    宋积云神色平静。

    这些原本都是她意料中的事。

    前世,她听过比这更难听的话,遇到过比这更难堪的事。

    “不着急。”她摸着香簪的头,“我都知道。等阿爹的葬礼过后,我会放一批曾经服侍过阿爹的仆妇出府。”

    在此之前,正好趁机看看哪些人吃里扒外,哪些人偷懒耍滑。

    香簪连连点头。

    宋积云就吩咐她:“那你去礼房一趟,把礼薄拿过来我看看。”

    她得随时知道都有些什么人来祭拜过她父亲,遇到事的时候才能随机应变。

    香簪跑去了礼房。

    宋积云却想,她还是看高了宋家的这些仆妇。

    有的人蠢起来挡都挡不住。

    不然也不会出现像林管事这样的人了。

    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得把家里的几个健妇调去母亲妹妹院子里近身服侍才是。

    她伏在内室临窗的书案重新调整着内院值守的名册。

    箱子里传来几不可闻的窸窣声。

    要不是纱橱里落针可闻,她又一直支着耳朵注意着箱子里的动静,几乎就要被忽略过去。

    宋积云皱了皱眉。

    她下的药,她最清楚不过了,按道理,这陌生男子应该没有这么快醒。

    他提前醒了。

    是因为他武艺特别高强?

    宋积云感觉不太好。

    她装作没有听见,决定晾一晾他。

    人有时候被束缚着关押在黑暗处,不知道自己会被如何处置,通常都会胡思乱想,甚至会自己吓自己。

    若是能吓着他当然最好,若是不能,也正好看看他心志怎样,她该如何对付这个人。

    宋积云继续低头排着内院值守的名册。

    等香簪从礼房回来,她把值守的名单让香簪拿去给了管内院的嬷嬷,喝了盏茶润了润喉咙,她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到箱子前,“啪”地一声打开了箱子。

    一双乌黑清亮的眸子映入她的眼帘。

    宋积云定睛一看,陌生男子正神色平和,目光明净地望着她。

    被晾了这么长时间,好像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他安之若素,比之前在书斋的时候显得更理智,更冷静,更从容。

    宋积云心里“咯噔”一下。

    最坏的结果来了。

    她心中微沉,面上却并不显。

    “公子醒了!”她坦然自若地道,“我们是不是可以‘静静’地谈一谈了?”

    男子眼底闪过一道光芒,如幽暗的天空划过一道黑曜石,盯着她一动不动的。

    她暗算了别人,别人不高兴也是应该的。

    宋积云道:“公子不说话,我就当您答应了。”说着,把他嘴里的帕子拿了出来。

    可能是因为嘴被堵得太久了,男子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以这样的方式请了公子来,是我的不对。”宋积云歉意地道,“不过,我也是情非得已。还请公子海涵。”

    男子冷笑,道:“如果我是你,就会把人放了!”

    “冤家宜解不宜结,谁愿意平白得罪人?”宋积云无辜地道,“我和公子素昧平生,我的事情没办妥之前,我怎敢冒险放公子离开?”

    男子抿着唇,垂下了眼帘。

    他睫毛又长又黑,却不翘,根根分明,像排小树林。

    宋积云笑了笑道,道:“我只是想留公子在我这里多住几日而已!不知道公子有什么忌讳没有?我也好吩咐下去,免得有人怠慢了公子。”

    男子睁开眼睛,用眼角的余光望着她,淡淡地道:“你确定你能留得住我?”

    他平铺直叙,声音隐约让人感受到一种强大的自信,如同在说一件事,而不是在质问她。

    宋积云微愣。

    这样的气场,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

    他落到这样的田地,又凭什么有这么强大的自信?

    她脑子转得飞快,嘴里却道:“不试一试,怎么会知道结果呢?”

    是有同伴会来救他?

    还是他的失踪会引起很大动荡,必然会查到她这里来?

    她若真是个养在深闺的普通女孩子,多半想不到这块来。可谁让她有两世的记忆,前世还“见多识广”呢?

    男子却闭上了眼睛,一副闭目养神,不愿意和她多说的样子。

    这是笃定她拿他没有办法吗?

    宋积云莞尔,温声道:“公子,我们不如来打个赌吧?”

    她压低了声音,声线变得柔媚而甜美,犹如引人入彀的妖精。

    “我若是赌赢了,公子就答应我安安心心的在我这里住下,一切听从我的安排。我若是赌输了……”

    她拉长了尾音。

    男子骤然睁开了眼睛。

    宋积云的声音更诱人了:“我就任公子处置。公子觉得如何?”

    男子撇了撇嘴角,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仿佛在嘲笑她自不量力。

第五章

    宋积云不以为意,落落大方地任他打量,笑道:“公子敢不敢和我打这个赌?”

    “好!”男子嗤笑一声,斜睨着她的目光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和傲慢。

    宋积云只怕他不答应,闻言笑道:“那就得罪公子了!”

    她朝着男子福了福,转身从旁边的斗柜里拿出一个寸余的细颈琉璃梅瓶,朝着男子的身上洒了一通。

    纱橱里立刻弥漫着馥郁的桂花香。

    男子连打了几个喷嚏。

    宋积云强忍着笑意,转身拉开靠墙角的一个柜门。

    四扇的柜门,放了张铺着凉席的小榻,椸上还挂着长短不一的女式旧衣衫。

    “要委屈公子在这里歇歇脚了。”她说着,伸手去扶箱子里的男子。

    男子一拐,打开了宋积云的手,漠然地长腿一迈,出了箱子,大马金刀的坐在了小榻上,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宋积云顿时觉得自己像个小丫鬟似的……

    她干脆去给男子沏了杯茶。

    男子道着“不用了”,被绑在背后的手却一直在试图解开手腕上的麻绳。

    麻绳越解越紧。

    应该是双环结。

    男子目光微沉。

    宋积云轻笑。

    他不会误会这茶里加了什么料吧?

    她端起茶盅一饮而尽,还品茶般地道:“今年新上市的明前碧螺春,茶农自己留下来的,就是贡品也没有这么好的味道。”

    这女人又在捣什么鬼?

    他盯着宋积云。

    宋积云莞尔,眼角眉梢都透露着喜悦,脚步轻盈地走到窗前,点燃了窗前长案上的三角兽首青花瓷熏香炉。

    纱橱里开始飘散淡淡青草味道,混合着刚才的桂花香,闻着让人觉得胸口有点沉闷。

    男子闭了气,朝宋积云望去。

    宋积云正在摆弄那炉熏香。

    男子犹豫了片刻,到底不是专司习武之人,避无可避,还是吸了几口。

    有人叩门。

    宋积云去应门。

    纱橱外隐隐约约传来中年女子的说话声:“……主薄大人亲自带队……大老爷说没见到陌生的人,那些人压根不相信……几位捕快亲自带着人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搜查……很快就搜到这里来了。”

    他神色微霁。

    不一会儿,宋积云走了进来,朗笑道:“公子,找你的人来了!”

    男子垂目斜躺靠在衣柜上,眼皮子也没有撩一下。

    宋积云眨了眨眼睛,道:“公子身手高强,我不敢以身试险,只有再委屈委屈公子了。”说着,居然拿了帕子又要堵他的嘴。

    男子想要侧脸避开,这才发现他手脚发软,使不上力来。

    他睁大眼睛直直地望着宋积云。

    宋积云摊手,一副没有办法的样子,叹气道:“软骨散在熏香炉里,解药在茶里。”

    室内一片默然。

    宋积云心情愉悦地灭了熏香炉,道:“公子,我先去会会你的人。”

    她关了柜门,脚步轻盈地出了纱橱。

    很快,男子耳边传来“吱呀”的关门声,幽暗的衣柜里,一道金色光线从柜缝里射进来。

    他试着动了动,身体却像和人分了家似的,任他怎么努力,连个声响都没有发出来。

    好在是他如果眯着眼睛从柜缝朝外看,能看到外面的景象。

    男子不死心地继续努力了许久,都没能挪动半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有半个时辰,也许只有一盏茶的工夫,他听到了宋积云的声音:“这边是我放衣服的地方,里面还有个浴室。”

    他张大了一只眼睛。

    宋积云逗着一只皮毛光滑的黄色大狗,和个人高马大的妇人走了进来。

    “这狗叫旺财吗?能喂它东西吃吗?”她问跟在大狗身后的妇人,“我这里有肉枣,是从淞江带过来的。”

    那妇人是女牢里的牢头,虽然奉命来搜查宋家内院,可宋积云毕竟是宋家二房的大小姐,她还是颇客气的:“它一般不吃外面人的东西,不过小姐可以试试看。”

    她话音未落,只见那大狗凶狠地冲到了纱橱中的箱子旁,对着箱子就是一阵狂叫。

    女牢头神色一凛,看了宋积云一眼。

    宋积云神色茫然,道:“怎么了?”

    女牢头道:“这箱子里装着什么?”

    “哦!”宋积云忙打开了箱子,道,“是些书,还有一些瓷器。是我父亲留下来的。”

    女牢头查找了一番,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东西。

    宋积云已拉开了一个衣柜的门,道:“浴室在这里!”

    女牢头进去查看。

    宋积云蹲在衣柜的一角,揉着在书箱旁嗅来嗅去的狗头,道:“旺财,过来!”

    她喂了那大狗一颗肉枣。

    大狗停了下来,朝她摇着尾巴。

    等到那女牢头出来的时候,大狗吃得欢快,叫都叫不走了。

    宋积云直笑,还搂着那狗头道:“你可真聪明!”

    女牢头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目光如炬地逐一拉开衣柜门,四下张望。

    宋积云连连喂了那大狗几颗肉枣,把大狗抱在怀里,含笑朝她身边的衣柜柜缝望去。

    两道截然不同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宋积云笑得更甜了。

    她握着大狗的前爪,朝着衣柜的方向挥着爪子,道:“来,我们来打个招呼!”

    柜子里好像有轻微的声响。

    女牢头回过头来。只看见宋家二房那位大小姐正一面摸着旺财的头,一面拿肉枣在那喂那大狗,嘴里还道:“你可真乖!你怎么那么讨人喜欢呢!”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回过头去,再次开始检查那些衣柜。

    宋积云低声惊呼。

    女牢头转身。

    那大黄狗哼哧哼哧的,嘴里吃着肉枣,还扭着头去拱宋家二房大小姐的裙裾,几次被那位大小姐挡回来,还向人家继续讨吃的。

    宋家二房的大小姐红着脸道:“哎哟,我等会送你一篮子肉枣好了。”

    女牢头觉得有点丢脸,大喝一声“旺财”,不好意思地朝着宋积云面露歉意地笑了笑,拽了那大狗的项绳就往外走。

    宋积云拿了一篮子肉枣追了出来,还送给那女牢头一篮子肉脯之类的点心,道:“这些都是我父亲生前从淞江带回来的。我们要守孝,也用不上了。送给你们,就当是个缘分吧!”

    女牢头想到城里的那些流言蜚语,在心里叹气,接过了篮子,向宋积云谢了又谢,拉着狗去搜隔壁院子去了。

第六章

    宋积云在院子里站了一会,直到确定官府的那些人走了,她这才回了纱橱。

    把官府的人都惊动了,看来她真的惹了个大麻烦啊!

    夕阳的余辉金箔般洒落进来,照得纱橱里明晃晃的。

    她打开衣柜,抽走了男子口中的帕子,笑道:“冒犯您了!”

    男子端坐在小榻上,看着她的眉目格外的锋利,说出来的话却不紧不慢:“难怪你敢谋夺家产!”

    宋积云全当是对她的赞赏了,笑道:“多谢公子夸奖!”

    男子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厚脸皮的女子。

    宋积云却端了一碟子桂花米糕进来,话里有话地道:“公子远道而来,是贵客,本应重礼相待,谁知道主薄大人突然来了,家里的人都去迎接他了,这一耽搁,晚饭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她隔着帕子拿了米糕喂他:“公子先吃块点心垫垫肚子吧!”

    那馥郁的桂花香,让男子想起她洒在他身上的香露,再看眼前的人,笑语盈盈,温声欢颜,怎么看怎么眼熟。

    偏偏宋积云还朝他嘴边递了递。

    就像她刚才哄那大狗吃肉枣的模样……

    他鬓角青筋直跳,道:“我不吃桂花糕。”

    宋积云也不勉强,道:“看样子公子得在我这里住段时日了。我这里东厢房的景致最好了,我这就吩咐人把东厢房收拾出来。”

    “不用了!”男子咬着牙,目光从室内的黄杨木四季如意雕花柜门扫过,落在了窗户上糊着的竹叶纹松香色软烟罗上,道:“我就住在这里好了。”

    宋积云一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公子此话当真?”

    男子点头。

    “好!”宋积云爽快地道,“我这就派人把这里重新布置一番。”

    男子“嗯”了一声,懒懒洋洋地道:“我要沐浴更衣。”

    “沐浴?!”宋积云睁大了眼睛,“公子,您确定您现在要沐浴?”

    “对!”男子沟着唇角靠在了柜板上,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一副你看着办好了的样子。

    “好!”宋积云道,“我这就让人提水过来。”

    既然他都不怕,她有什么好怕的。

    宋积云“啪”地一声关了柜门,干脆利落地起身,叫了香簪去吩咐小茶房烧水。

    香簪“哒哒哒”地跑去传话。

    很快,几个粗使的婆子就提了水过来。

    她的浴室是按她的要求布置的。四面砌着青石块,进门就是盥洗台,左手屏风后面是浴桶和浴池,右手墙角的屏风后面是马桶。

    浴池是不可能给他用的。

    浴桶她决定不要了。

    宋积云让婆子们把浴桶倒满了水,等她们退下后,她重新开了柜门,倚在柜门前,道:“公子是自己走呢?还是我扶着?”

    男子凝视了她半晌,没有吭声,就在她以为他会开口向她求助的时候,他有些趔趄着站了起来,而且越走越稳地进了浴室。

    这男子比她以为的还要强悍。

    这都是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妖孽!

    宋积云瞪着男子的背影,过了一会才跟进浴室。

    男子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的浴室,见她进来了,扬了扬下巴,道:“更衣。”

    宋积云都要气笑了。

    她假笑着走了过去,拿了把剪刀,开始剪他的衣服。

    “卡擦”、“卡擦”声响起。

    男子身体微僵。

    也不知道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呢,还是不太习惯这样的“服侍”。

    宋积云在心里腹诽。

    道袍,中衣,长裤……一件件,在寂静中变成了破布。

    她一边剪一边在心里“啧啧”称赞。

    不愧是习武之人,身材修长匀称,却并不过分的健硕,肩宽腿长,还有腹肌,更不要说那人鱼线了……一切都恰到好处。

    “好了,”男子略带着几分薄怒的声音有些压抑而又突兀地在浴室中响起,“你可以出去了!”

    宋积云还有点可惜,故意“咦”了一声,道:“你自己能行吗?”

    回答她的是几乎要凝结成冰的空气。

    “好吧!”宋积云拿着剪刀,稳稳当当地绕过了屏风,拔腿就跑,一直跑到院子里的石榴树下,她才捂着腰腹闷声地笑了起来。

    不过,这澡到底还是洗成了。

    宋积云的乳娘郑嬷嬷来找她。

    她不能真把他丢在那里,到时候还是她的事。

    她安排了个能听得见却不会说话的小厮六子去服侍他。

    六子给他洗澡的时候,她站在屋檐下和郑嬷嬷说话。

    “您让我打听的事我打听清楚了。”郑嬷嬷悄声道,“说京里来的一位贵公子突然不见,有人拿了县令大人的名帖求见,可县令去了南昌府,主薄不敢怠慢,这才派了人到处搜查。”

    “不对!”宋积云慢慢地绕着手里的帕子,道,“县令和主薄素来不和,若是拿了县令的名帖,主薄不会这么劳师动众。这要么是有人放出来的假消息,要么是下面的人也被瞒得死死的。”

    郑嬷嬷急起来,道:“那我再去打听打听。”

    “不用了!”宋积云道,“情况复杂,我们这时候撞进去,说不定反而打草惊蛇会坏事。”

    郑嬷嬷道:“那,那我们怎么办?”

    宋积云吩咐她:“你照着我的吩咐,看紧门户,别再让人闯进来就行了。至于那人的身份,只能徐徐图之,这个时候问他,他也不会说的。”

    郑嬷嬷恭敬地应“是”。

    宋积云想了想,又道:“六子虽说有把力气,又听话,却不够聪明伶俐,还得选个擅长察颜观色的小厮到那位公子身边服侍才行。不然怕是看不住他。”

    这样的小厮就是平时都很难找,不要说这个急等着用人的时候了。

    宋积云道:“不能着急就胡乱找个人,要紧的是找对人。现在有我和六子,暂时也能支会过去。”

    郑嬷嬷应诺。

    六子跑出来冲着她“咦咦呀呀”的一通比划,示意她吩咐的事都办好了。

    宋积云去了纱橱。

    男子穿着月白色细棉中衣,披着微湿的头发,坐在她的美人榻上。

    满室余辉已散,却又还未到掌灯时分,他的脸背着光,让一时看不清楚喜怒。

    见她进来,他理直气壮地使唤她:“倒杯茶!”

第七章

    这还有完没完!

    宋积云气得笑了起来,她干脆重新去燃了一炉香,端了杯茶给他。

    他端起茶盅闻了闻,颇为嫌弃地道:“还有什么茶?”

    她在这里过了十几年都尝不出茶的味道,他嘴倒刁。

    宋积云道:“除了这龙井,还有信阳毛尖、君山银针、武夷岩茶。”

    他道:“毛尖吧!”

    一副纡尊降贵的口吻。

    宋积云把一堆吐槽压在心里,去给他沏了一杯信阳毛尖。

    只是等她把茶盅递到他手边时,他的手已经有些抬不起来了。

    宋积云很满意这样的结果,道:“我让六子来服侍公子吧!”

    男子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慢慢地端起了茶盅。

    淡金色的茶汤在茶盅里荡漾。

    宋积云很担心他会把茶水泼洒在身上。

    他穿的是郑全一件还没有上身的新衣裳,要是弄脏了,还得想办法给他找件衣裳换。

    香簪“哒哒哒”地跑了进来,大声道:“大小姐,二太太和三老爷过来了!”

    宋积云吓了一大跳,忙叫了六子,吩咐他在纱橱里服侍,带着香簪迎了出去。

    只是她刚出厅堂,就和她母亲钱氏,三叔父宋三良碰了个正着。

    宋积云还没有来得及给他们行礼,红肿着眼睛的钱氏就上前几步,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哽咽着道:“云朵,你快把你父亲的印章给你三叔父用用。”

    宋积云立刻朝宋三良望去。

    将暗未暗的天光中,她叔父素衣孝带,端方眉眼间满是焦虑和急切。

    宋积云盯着宋三良问她母亲:“出了什么事?”

    宋三良察觉到她的目光,下意识的朝着她笑了笑。

    只是那笑容从眼底涌出来,太过灿烂,让人觉得他之前的焦急浮于表面,不够真诚。

    宋积云在心里冷笑。

    钱氏哭道:“王主簿敲诈我们家一万两银子,不然就要封我们家的大门。到时候你阿爹的葬礼也办不成了!”

    宋积云掏出帕子来帮钱氏擦了擦眼泪,温声道:“您别着急,我们有什么事慢慢说!”

    说着,她顺势扶着钱氏就要往厅堂里去。

    钱氏反而一反手拉住了她,焦急地道:“云朵,这事等不得。县衙的人就要来封我们家大门了。”

    宋积云索性就站在屋檐下和她母亲说话。

    “你说县衙的人就要来封我们家大门了?”她不慌不忙地道,“是谁跟您说的?县衙里可曾派人来过?”

    钱氏面露茫然,望向了宋三良。

    宋三良轻咳了两声,对宋积云道:“大侄女,封大门的事,是我一个在县衙里当差的朋友说的。千真万确。白天王主簿不是带了人来搜屋子吗?说是京城来的贵人在你父亲从前的书斋不见了。人到现在也没有找到。

    “王主簿没办法交差了,就把这事算到你们家头上。”

    宋积云听他说完,道:“三叔父,事关重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看我,”宋三良忙道,“急起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宋积云搀扶着钱氏和宋三良在厅堂的太师椅坐下。

    香簪灵机地上了茶点。

    宋积云问宋三良:“王主簿敲诈我们家一万两银子,是他直接跟您说的?还是他身边的人跟您说的?还是您朋友告诉您的?”

    宋三良愣了愣,道:“当然是王主簿亲自跟我说的。这么大的事,怎么能过别人的耳?”

    宋积云道:“你当时是怎么回答他的?”

    宋三良叹道:“你别看你爹被人说是什么首富,可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是最低的,出了事,谁都能踩两脚……”

    他是童生。

    三十六岁的老童生,还自诩为读书人。

    宋积云朝着他摆手,客气又不失礼地打断了他的话,道:“您亲口答应了王主簿吗?”

    宋三良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叹气道:“我哪敢不答应。”

    宋积云道:“已经这个时辰,银楼早就关了门。就算我把印章交给您,也取不出银子。何况按银楼的规定,超过一万两银子,要提前两天通知他们的。不如我们今天都早点歇了,养足了精神明天再说。”

    “话不能这么说。”宋三良不悦地道,“我二哥存了那么多的银子在银楼里,肯定和一般商户不一样。早一点通知他们也能早一点拿到银子。要是他们连这点方便都不行,以后不把银子存在他们银楼了。”

    说得好像是他的银子似的。

    宋积云道:“那也得他们库里有银子才行啊!”

    宋三良道:“开银楼怎么可能连一万两银子的库存都没有!”

    两人说着说着,一个人的声音比一个人高。

    “你们,你们别说了!”钱氏看看女儿,又看看宋三良,弱弱地道,“我那里还有些金银首饰,古董字画,实在不行,先拿我的东西去顶一顶。”

    “不行!”没等宋三良开口,宋积云大声反对道,“阿娘以后再也不要说这样的话了。阿爹活着的时候都没有动过您的陪嫁,如今他人不在了,却要花您的体己钱,阿爹恐怕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宁。”

    钱氏想起丈夫的好,悲从心涌,没忍住嚎啕大哭起来。

    宋积云不由在心里叹息。

    要不是宋三良志在印章,就她母亲这性子,有多少东西能被骗多少东西。

    她安慰着母亲,趁机给她洗脑:“父亲不在了,您更要顾着他的体面才是。您的陪嫁,是要留给你的子女的,可不能让人觉我们没了父亲,就连规矩都没有了。”

    在她小妹妹十岁的时候,她母亲再次怀孕。

    原本这是件大喜事。

    可惜她父亲再也不能和他们分享这喜悦了。

    宋积云黯然。

    钱氏不住地点头。

    宋三良却倒吸了口气。

    他这个大侄女,他之前可看走了眼。

    没想到她这么贪,连她母亲的陪嫁都不放过。

    二房的事,他得好好合计合计才是。

    宋积云则让香簪陪了母亲去西间她的起居室洗脸,自己在厅堂和宋三良说话:“王主簿家里有当铺,这银楼的规矩他应该知道。这还不到时候,他就派人来封我们家的大门,也太不讲信誉了。我看明天我还是得去趟衙门才行。”

    宋三良听得胆战心惊,声音都变了,道:“你要干什么?”

    “我想让王主簿宽限我们几日。”宋积云沉吟道,“刚才您也说了,这种事不能过耳,我只能亲自去。”

    宋三良脸上阴晴不定的,想了想,站起来就走到了西间起居室的门口,高声道:“二嫂,您看大侄女,怎么这么不懂事!这也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该管的事?这要是传了出去,她还怎么嫁人?”

    宋积云今年十七岁,她的婚事已经成了钱氏的一块心病。

    她闻言立刻奔出来,急声对宋积云道:“云朵,你三叔的话有道理。这件事你就别管了,交给你三叔好了。女孩子家名声要紧。”

    什么时候都逃不过被催婚的宋积云沉默了。

    彼时,纱橱里却突然传来物什坠地的声音……

第八章

    宋三良和钱氏的目光都投向了东边的纱橱,宋三良更是神色紧张地问:“什么声音?”

    宋积云眉眼都没有动一下,面色如常地道:“我让人在清理浴室。”

    钱氏“哦”了一声,不再关注这件事,继续着她刚才的话题:“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只要你们都好好的,娘才能安心。”

    宋积云却恼火宋三良算计她母亲,朝她母亲点头应“是”,转身就扎了宋三良一下:“大伯父也认识不少县衙里的,三叔父,您看这件事要不要找大伯父商量商量?”

    宋三良脸色都变了。

    他可是好不容易才弄清楚老二的印章在谁手里,在没有拿到印章之前,他可没准备让别人知道这印章在何处。

    “我看还是别告诉他了。”他勉强地笑道,“这种事,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还顺便踩了宋大良一脚,“你大伯父那个人,心里藏不住事。要是他知道了,一准会嚷出去,若是王主簿勒索我们家的事被传了出去,我们都会有大麻烦的。”

    宋积云从来都不是个喜欢口舌之争的人,是驴子是马大家走着瞧。

    她道:“三叔说得有道理。这件事具体怎么办,今晚大家都好好想想,明天再商量吧!”

    宋三良见今天不可能如愿以偿了,又怕事情闹起来惊动了宋大良,给他占了便宜,只好道:“你们别以为我是在危言耸听,到时候县衙真的把你们家大门封了,你们后悔都没地方后悔去!到时候你们可别怪我不帮你们的忙!可别怪我没有事前给你们拿主意!”

    宋积云胡乱应酬了他几句,把人给送走了。

    宋三良担心夜长梦多,派了人盯着宋积云,怕她半夜去找银楼的人给他使绊子。

    宋积云安慰好母亲,送她回去之后,喊来了郑嬷嬷。

    她拿着还没来得及送回礼房的礼薄,把她母亲和宋三良的来意告诉了她,并道:“我看王主簿的名字也在上面,我爹生前应该和他也有交情。你今晚不管用什么办法,无论如何也要见到王太太。

    “请她在王主簿面前帮我们说说好话。

    “看能不能用珠宝或者古董代替银子。

    “若是不能,能不能让我们打个欠条。

    “三日之内,我们一定加利息如数奉上。”

    郑嬷嬷心疼银子,闻言道:“这种事还要算利息?”

    宋积云笑道:“你只管照我的吩咐行事好了。”

    郑嬷嬷点头,去宋积云的私人库房里拿了东西,悄悄出了府。

    宋积云回了纱橱。

    纱橱已经变了样。

    原本放在衣柜里的小榻搬了出来,放在了通风凉快的窗下,男子低的凉榻,高的迎枕,打着赤脚曲膝仰面而卧,拿着本之前她落在纱橱的话本,正看得津津有味。

    她进来,他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倒是六子,愧疚地指着那箱子,“咦咦呀呀”地朝她比划,意思是之前他想把这箱子挪一挪,谁知道却弄出了声响。

    不知道是不是不会说话的缘故,他为人也有些笨拙,但她说什么是什么,决不会做违背她意愿的事。

    要不然她也不会派他来守着男子了。

    才不过几刻的工夫,男子就能指派他做事……她还是小瞧了他。

    宋积云问六子:“你怎么会想到去挪那箱子?”

    六子“说”,她留这男子在纱橱里住下,小榻放在窗户下,那箱子挡着,进进出出有些不方便,他就想把那箱子往旁边挪一挪。

    他还傻笑着摸脑袋,“说”想像香簪那样,不用她说就知道干什么。

    宋积云好好地把他夸了一顿,告诉他不可让别人发现有男子在她的纱橱里之后,派了他去跟香簪传话,把晚饭端过来。

    六子拍胸保证高高兴兴地去了。

    宋积云端量着他。

    黄藤色的絺布上,他赤着的脚如玉琢,不仅白皙,筋骨分明,还连个伤痕、茧子都没有,仿佛这脚生下来就不曾在地上走过似的。

    等等,小榻上怎么垫的是黄藤色絺布?

    她走之前,小榻上分明垫的是兰草凉席。

    她再定睛一看,何止小榻上垫着絺布,就是迎枕上,也垫着絺布。只是她有个同色的絺布迎枕,她进来的时候没仔细看而已。

    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那黄藤色絺布,是她夏天用来当作凉席用的。

    在苏州定制。

    换季的时候才从库房里找出来。

    看那褶皱,还是新的。

    他倒会享受!

    “凉快吗?”宋积云问他。

    他像没听见似的,目光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然后慢条斯理地翻了一页书。

    宋积云气极而笑,道:“好看吗?要不要我请几个先生来给你唱个堂会?”

    她话里话外意有所指,还看了刚才她和母亲、宋三良说话的厅堂一眼。

    男子却挑着眉梢瞥了她一眼,露出一副兴味十足的样子。

    还真把自己当大爷了!

    宋积云冷眼看着他。

    等六子帮香簪把晚饭端了进来,莲子菱角炒藕片、桃仁香菇炒菘菜、黄瓜黑木耳拌花生米,金瓜银耳冰糖盏,和一碗新麦小米杂粮饭。

    他们这里食辣,除了那盏金瓜银耳冰糖盏,其他的虽然是素菜,却也都是用辣子炒的。

    宋积云指着金瓜银耳冰糖盏吩咐香簪:“这个我要留着做宵夜,先撤下去吧!”

    剩下的就全都是辣菜了。

    男子拿着筷子,半天没动。

    宋积云全当没看见。

    你不是不理我吗?

    你不是不告诉我你姓什么叫什么吗?

    行,我怎么知道你是哪里人?有什么忌口?

    爱吃不吃!

    宋积云自顾自地吃了饭,让人收拾碗筷,在外间的内室换了睡衣,用浴池洗了澡。

    出来的时候,男子闭着眼睛,书丢在榻下,好像已经睡着了。

    宋积云用帕子擦着及腰的长发,去了外面的厅堂,点了驱蚊的艾草,细细地想着这几天要做的事。

    直到打了二更鼓,郑嬷嬷才满头大汗地赶了回来。

    “小姐!”她气极败坏地拉着宋积云去了内室,道:“什么一万两银子?!根本没有这回事!”

    这和宋积云预测的差不多。

    她给郑嬷嬷倒了杯茶,把她按坐在了绣墩上,道:“不着急,你慢慢说。”

    郑嬷嬷哪里还有心情喝茶,她气愤地道:“我好不容易见到了王太太。

    “王太太知道这件事之后,惊得手中的茶盏都差点落在了地上。

    “她留了我喝茶,自己去前院见了王主簿。

    “王主簿让太太带话给我们,说银子的事不着急,他明天会派人来请三老爷过去说话。让我们安心给老爷守灵,衙役们不会来打扰我们家老爷清静的。

    此时黑暗的纱橱中,男子无声无息地睁开了双眼。

第九章

    第二天早上起来,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窗外树影婆娑,室内的光线有些暗沉,却比往日要凉爽。

    宋积云梳洗了一番,站在厅堂里吹着过堂风。

    宋三良找了过来。

    他远远地就朝着宋积云嚷道:“你准备好了没有?我们早去早回,免得迟则生变。”

    宋积云却动也没动一下,道:“三叔,昨天你走后,我想起父亲去世,王主簿好像来祭拜他老人家,就让礼房的把礼薄拿过来瞧了瞧。”

    宋三良表情一僵。

    “然后连夜把原来账房管礼薄的人叫了过来,”宋积云面无表情地道,“我发现父亲和王主簿交情不浅。”

    “是,是吗?”宋三良有些结巴地道。

    宋积云点头,道:“三叔,我觉得我们就这样去取银子,好像有点不好。”

    宋三良大气都不敢喘,道:“怎么不好?”

    宋积云担忧地道:“不是有句话叫‘人走茶凉’吗?我父亲去世了,和王主簿的关系也就断了。虽说这次王主簿勒索了我们家,可这未必不是一次亲近王主簿的机会啊!”

    宋三良望着宋积云,觉得宋积云脑子里进了水。

    宋积云道:“我问过从前管礼薄的人了,他说,王主簿为人清廉、公正,不喜欢金银、古董,独独对字画青睐有加。我觉得这次你去见王主簿,应该再带一幅字画去才是。”

    “对,对,对。”宋三良回过神来,忙道,“大侄女这里有什么好的字画,交给我,我一并带过去好了。”

    居然还有这么好的事。

    宋三良看宋积云的目光都变得带着几分慈爱。

    “要是金银古董什么的,我这里肯定多的是,可要说这字画,”宋积云沉吟道,“三婶娘娘家是读书人,不是陪了好几幅前朝的名画吗?能不能这样。我们暂时向三婶娘借一幅。您看多少钱,取钱的时候,我让他们多取一点,一起交给您。”

    宋三良是出了名的只进不出,让他往外拿,他本能地感觉到不安。

    宋积云说着,拿出一个镶金箔的紫檀木小匣子,道:“我这也是为我们家着想。县令是三年一考绩,今天这个,明天那个,大家轮流坐。可主薄却不同,他可是我们这里的人,是土皇帝。”

    宋三良心热不已,立刻道:“我是怕你觉得贵——你婶婶陪嫁的字画,就没有低于两千两的。”

    宋积云道:“就算是贵,这银子也没有给别人嘛。”

    宋三良直点头。

    宋积云就催着宋三良派人去她三婶婶那里拿字画,自己则留了三叔在这里用早饭:“也不急着那一时。这么早过去,银楼还没有开门呢!”

    宋三良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就在宋积云这里用了早饭。

    荞麦面配了四个味碟和一碗素臊子,味碟和素臊子都红亮亮、油汪汪。

    宋积云胃口很好地吃了一小碗面。

    放下碗,画也拿过来了。

    宋三良盯着她一直放在中堂长案上的那个镶金箔的紫檀木小匣子,道:“你看这印章?”

    “自然是交给三叔。”宋积云大方地道,拿起匣子就要递给宋三良,宋三良的贴身小厮却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喘着粗气道:“三老爷,王主簿派了王师爷来找您,人就在侧门等着呢!”

    宋三良愕然。

    再看宋积云,已经将那匣子又重新放回了中堂的长案上,并道:“那三叔您快去!要是去晚了,王主簿发起脾气来,派人把我们家大门封了怎么办?我这就拿着印章去银楼,我们在银楼碰面。”

    说完,她高声喊着郑嬷嬷,道:“快,快给我备轿子,我跟在三叔父后面要去趟银楼。”

    宋三良原本还有些不放心,听她这么一说,加上那小厮又一直在催,他慌慌忙忙就跟着那小厮去了。

    厅堂里安静下来。

    “蠢货!”纱橱里却传来男子的嗤笑声。

    宋积云挑眉,走到纱橱旁,一字一句地道:“中午吃什么好呢?”

    *

    等郑嬷嬷传了话回来,见他们家大小姐却在那里慢悠悠地翻着账册,还叮嘱她:“你去跟外院的管事说一声,天气炎热,灵堂那边冰不能断了,还得多备一点才行。”

    郑嬷嬷道:“那三老爷那边……”

    宋积云道:“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好跟着三老爷到处乱跑?”

    郑嬷嬷哭笑不得,干脆和她继续说着丧礼的事:“我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听见后门几个值夜的小厮在那里悄悄议论,说前个韩先生来送老爷的画影,除了说好的酬金,有礼数的人家,还应该送一匹孝绢,一匹黄绢做谢礼才是。

    “可大老爷接了画影,矢口不提谢礼的事。

    “韩先生是读书人,是御窑厂的画师,说不出那些腌脏话,气得脸都红了,没坐席就要走了。

    “要不是桃小姐知道了派人追了出去,就把韩先生给得罪完了,家里的事可不能理由着大老爷这么乱来了。

    宋积云觉得有点奇怪。

    她父亲早就和她大伯父、三叔父分了家,她们兄弟姐妹间也没有序齿。

    “桃小姐”是她们家对她大伯父的三女儿宋桃的称呼。

    宋桃比她只大三个月,却是典型的大家闺秀。

    平时笑不露齿,坐不漏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她们堂姐妹们间不是逢年过节,都不怎么能碰上面。

    她怎么会管起这些事来?

    郑嬷嬷道:“那天也是凑巧了。她去祭拜老爷,遇到了。”

    宋积云也没有放在心上。

    她父亲在世的时候,对几个侄女也都很好。

    她本准备去灵堂给父亲上柱香的,现在却得尽快先把这些琐事理一理。

    忙忙碌碌的,眨眼间已经到了中午。

    雨也停了。

    虽有丫鬟不时在旁边打扇,宋积云还是觉得身上黏糊糊的,她正打算去洗个澡,外面传来一阵惊恐的喧闹、叫喊声。

    郑嬷嬷想到三老爷的那些谎言,担心事情有变,不禁神色大变。

    宋积云却很镇定,安抚地拍了拍她手,叫了个小丫鬟去瞧。

    过了好一会,小丫鬟才跑了回来,脸色苍白地道:“大小姐,三老爷被王主簿打了三十大板,血肉模糊的被送了回来。三太太哭天抢地的,抬着三老爷去了老太太那里。”还道,“二太太也被惊动了,往老太太那边去了。”

    宋积云点头,打发了那丫鬟,冷冷地道:“才打了三十大板,打得也太轻了,也不知道他受了教训没有?”

    她站起身来,对郑嬷嬷道:“走,也该我们出场了。”

    他朝外望,只看见一个挺拔的背影。

第十章

    雨后的青石路,又湿又滑。

    宋积云刚踏进她祖母曾氏的院子,就听见她三婶婶李氏高亢尖细的哭喊声:“婆婆,您可得救救我们家老爷啊!

    “那王主簿心狠手辣,翻脸无情,在我们梁县只手遮天,就是新来的县令也要礼让他三分。我们家老爷得罪了他,以后可怎么办啊?”

    宋积云撇了撇嘴,没等门口当值的丫鬟通禀,就撩着帘子大步走了进去。

    厅堂中央,宋三良盖了床秋香色净面丝衾趴在门板上,痛苦的呻、吟着。

    曾氏闭目端坐在中堂的罗汉榻上,面沉如水地拨弄着手中的十八子沉香木佛珠。

    她左下首坐着小声抽泣的李氏,右下首坐着些惊慌失措的钱氏,身后还站着个明眸皓齿的妙龄少女。

    是她的堂姐宋桃。

    屋里的人听到声响都朝她们望了过来。

    她“哎呀”一声惊呼,跑到了宋三良身边,道:“怎么会这样?衙门里打人不是分真打和假打吗?三叔这是银子没使够吗?”

    室内一默。

    钱氏尴尬地看了李氏一眼,忙起身拉了宋积云,道:“你怎么过来了?”

    既没有责怪她没先给曾氏等人行礼,也没有责怪她说话不好听,维护之心非常的明显。

    李氏不悦。

    宋积云当没有看见,高声道:“三叔父不是说今天一早和我去银楼取一万两银子给王主簿吗?王主簿把三叔父叫走之后,我就按照和三叔父的约定去了银楼。

    “谁知道我在银楼等了一上午都没有等到三叔父,只好回来了。”

    她又是愧疚又是担心地问李氏:“三婶,三叔父不会是因为没能及时把银子送过去才被打的吧?三叔父还能起身吗?这个时候把银子送过去还能行吗?”

    “这……”李氏面露尴尬。。

    郑嬷嬷却闯了进来,她慌慌张张地大声叫嚷着:“老太太,大小姐,不好了!”

    曾氏被迫睁开了眼睛。

    宋积云脸一沉,道:“在祖母这里大呼小叫的,还有没有规则了?”

    郑嬷嬷草草赔了个不是,擦着额头的汗惶然地道:“外面的人都在传,说三老爷打着王主簿的幌子在外面招摇撞骗,勒索别人一万两银子,被打了三十大板送了回来。”

    “什么?!”宋积云震惊地睁大了眼睛,看了看宋三良,又看了看李氏。

    李氏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脸胀得通红,上前几步扬手就朝郑嬷嬷的脸上扇了过去。

    宋积云把郑嬷嬷往旁边一拉,避开了她的耳光,道:“三婶,有话好好说,动手就不对了!”

    李氏骂道:“我让她胡说八道!”

    郑嬷嬷委屈地道:“我没有胡说八道。大家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连王主簿叫三老爷去问了些什么都学得一清二楚的。”

    说着,她还小心翼翼地看了曾氏一眼,喃喃地道:“三老爷骗的就是我们家那一万两银子!”

    “什么?!”

    钱氏震惊,目瞪口呆,不敢相信。

    宋积云亦是如此:“三叔父,您怎么能这样?

    “我可是您的亲侄女啊!”

    宋三良装死。

    李氏跳着脚尖声喊着:“没有!胡说!假的!我要是再听见你编排我们家老爷,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宋积云不理她,看着宋三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三叔父,您要是缺银子,跟我说一声就是了。

    “一万两,又不是很大一笔银子。

    “我们做小辈的,少打几件首饰,少买几件衣服,怎么也能给您省下来。

    “您为什么要骗我们?骗我们就算了,还打着王主簿的幌子骗我们?

    “可您这样,让我们这些做小辈的以后走出去怎么做人啊?”

    这话说得太扎心了。

    李氏恼羞成怒,冲着宋积云道:“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你这是做小辈的样子吗?没教养的东西!”

    钱氏气得手直抖,起身把女儿挡在了身后,对李氏道:“她三婶,我们家孩子难道说错了吗?你们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难道还有理了?”

    李氏怕宋积云的父亲,可不怕这个性格软弱的嫂子。她张口就道:“谁让你生不出儿子来的!”

    宋积云“哗啦啦”把桌子给掀了,言辞锋利地道:“我父亲在的时候都没说什么。怎么,我父亲不在了,三婶觉得自己能当我们家的家了?”

    在旁边不声不响的宋桃猝不及防,吓得脸都白了,退了两步才站稳。

    钱氏泪如雨下。

    李氏不服气,瞪着眼珠子还要说什么,曾氏拍着桌子一声厉喝,把她的话堵了回去:“好啦!你们都想干什么?还嫌不够丢人吗?我还没死呢!”

    众人偃旗息鼓。

    曾氏疲惫地对钱氏母女道:“你们先回去吧!有什么事,等送了老二上了山再说。”

    钱氏抽泣着点头。

    宋积云却定定看了曾氏几眼。

    那黑漆漆的眼睛,仿佛能照出人影来,像那镜子,什么都看的清楚,看的明白。

    曾氏脸色微变。

    宋桃白着脸走了出来,给曾氏行礼,道:“祖母,我去送送二婶。”

    曾氏“嗯”了一声。

    宋桃和宋积云一左一右地挽着钱氏,带着郑嬷嬷等人出了曾氏的院子。

    “祖母的话,二婶和云堂妹你们都别放在心上。”她温声地劝着钱氏和宋积云,“我们这些晚辈总不好和她老人家计较。”

    钱氏生了三个女儿,对几个侄女也格外的亲厚,闻言反而安慰她:“好孩子,吓着你了吧!你堂妹的性子急,你多担待些。”

    宋桃朝着宋积云笑了笑,道:“你们先走吧!我要在这里躲一躲。”

    还意有所指地回头朝曾氏住的屋子望了望。

    颇为活泼开朗。

    宋积云挑了挑眉。

    她这个堂姐,和从前大不相同。

    *

    曾氏屋里,李氏哭得伤心不已:“我就说这事不靠谱,他非说不要紧。现在好了,人被打了不说,把我陪嫁的那幅字画也给折了进去。还被小辈嘲笑。王主簿那边,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是宋积云那个死丫头片子!”一直趴在门板上没有吭声的宋三良却猛地抬起了头,大梦初醒般地叫嚣起来,“去王大人那里告密的,就是她!”

    李氏和曾氏齐齐一震,道:“你说什么?”

    宋三良咬牙切齿地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并道:“除了她,没谁知道这件事。”

    曾氏拨弄着佛珠沉思。

    李氏却破口大骂:“小小年纪,心肠却这么恶毒。这要是长大了还得了?这还好是个姑娘,这要是个小子,还让不让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活了!”

    宋三良却是一喜,喊了声“娘”,急急地道:“对,把她嫁出去!她嫁出去了,二房就群龙无首了。”

第十一章

    钱氏的院子里,宋积云陪着母亲重新洗了脸梳了头,换了件衣裳,钱氏的气还没有消,一直叨念着宋三良太无耻:“真没有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人!”

    宋积云直笑,劝钱氏:“别气了,气坏了划不来!”

    钱氏嗔道:“你这孩子,刚才还不是怒气冲冲的,现在却像没事人一样。要不是这次我们运气好,就上当受骗了。”

    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好运气?

    宋积云道:“您没有想到的事还多着呢!”

    她把派郑嬷嬷去见王太太的事告诉了钱氏。

    钱氏听得胆战心惊,忍不住拍了宋积云两下:“你怎么这么大的胆子!要是你们的事被你三叔发现了,他倒打你们一耙怎么办?”

    端着消暑的百合莲子羹进来的郑嬷嬷听了笑道:“大小姐多聪明啊!三老爷派人盯着我们,我们也派人盯着三老爷哪?怎么可能被他发现?

    “今天能揭穿三老爷,全是我们大小姐的功劳。”

    钱氏直点头,心中却有些愧疚。

    这些事按理都应该她来做的。

    她问郑嬷嬷:“你们花了多少银子打点王太太身边的人?我给补上!”

    大家脸上都有了几分笑意。

    宋积云拿着汤匙搅着描金小碗里的甜羹就喊了一声“娘”,道:“那您是不是应该更信赖我一些?以后有什么事,都应该先告诉我一声,免得被有心人钻了空子。”

    钱氏赧然,保证道:“以后娘做什么事,都先和你商量。”

    宋积云会心地笑,干脆把韩先生的事也告诉了钱氏,并道:“后来我还特意去翻了账本,账面上清清楚楚地记着两匹谢礼。”

    钱氏都惊呆了。

    她不由摸了摸刚刚显怀的肚子,情绪低落地道:“要是我能给你们生个弟弟就好了。”

    宋积云在心里叹气,对母亲道:“你觉得这是您生个弟弟就能解决的事吗?”

    钱氏诧异地望着她。

    宋积云斟酌道:“你就算是生个弟弟,他这么小,不可能掌管产业。大伯父和三叔父的人品摆在那里。要是他们起了歹心,我怕……他们会做出比现在更过分的事来。”

    钱氏顿时想起那些争家产,最后因为叔伯兄弟掌管握家业而夭折,或者是被养歪了的孩子,她神色一凛,噌地站了起来,厉声道:“他们敢?”

    宋积云没想到钱氏的反应会这么大,忙起身扶了她,道:“娘,我这也是以防万一。您小心点,可千万别动了胎气。”

    谁知道钱氏不仅没有放松,反而一把将宋积云搂在了怀里,含着泪道:“还有你们三个,他们要是敢动你们一根汗毛,我,我就和他们拼命!”

    “不着急,我们不着急!”宋积云轻轻地拍着母亲的背,安抚着她,道:“只要我们母女一心,谁也别想欺负我们。您看今天,我把桌子都掀了,祖母还不是什么也没有说。”

    “嗯!”钱氏眼睛都亮了。

    宋积云暗中长吁了口气。

    她母亲能有所警觉就好。

    宋积云和母亲说了好一会的体己话,见她母亲有了倦容,她以肚中的孩子为由,说服她母亲去休息之后,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此时已是下午申正时分。

    她从早上到此时只吃了一小碗荞麦面和一小碗百合莲子羹,已然饥肠辘辘。

    宋积云朝着纱橱扬了扬下颌,问香簪:“吃过了吗?”

    “吃过了!”香簪小声地道,“是六子哥去端的饭。午饭吃的是豆角饼和丝瓜蛋汤,晚饭和小姐一样,是佐菜白粥。”

    哟,都会指使她的小厮了。

    宋积云进了纱橱。

    男子曲膝高卧在小榻上,慢慢地翻着膝头的画本。

    看见她进来,他抬睑看了她一眼,目光又重新落在了画本上。

    宋积云却注意到这不是他之前看的画本,是她放在起居室里的一本画本。

    她问六子:“原来的画本呢?”

    六子“咦咦呀呀”地解释了半天,意思是男子看厌了,让他重新找一本,他不敢让男子离开他的视线,就让香簪帮着去随便找了一本。

    宋积云没再过问,去洗了澡,换了件衣服出来,去了厅堂用晚饭。

    香簪兴高采烈地端了晚饭进来,宋积云吃饭的时候,她还守在一边,冲着宋积云“嘿嘿”地笑。

    宋积云问郑嬷嬷:“这孩子是怎么了?”

    郑嬷嬷也不知道。

    香簪却兴奋地道:“大小姐,大小姐,你是不是打败了三老爷?”

    宋积云讶然。

    香簪欢快地道:“府里都已经传遍了。说三老爷不要脸,想骗我们家的银子,结果自己贴进去一幅名人字画。偷鸡不成蚀把米。活该!”

    她还问宋积云:“小姐,您看要不要找几个人大街小巷地给三老爷扬扬名?让大家都知道他做了些什么?”

    宋积云莞尔,摸了摸她的花包头,道:“这可不是你应该管的事。你现在,赶紧给我收拾碗筷去!”

    香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蹦蹦跳跳地跑了。

    郑嬷嬷被香簪感染,忍不住道:“您还别说,今天的事真是让人痛快!这下好了,看以后谁还敢欺负我们!”

    宋积云却淡淡地笑了笑,对郑嬷嬷道:“你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她望着曾氏的院子的方向,喃喃地道:“这才刚开始呢!”

    *

    晚上,宋积云在灵堂给父亲守夜。

    按风俗,灵堂必须有孝子孝妇日夜不停地守着。

    他们家没有孝子,就由钱氏和宋积云姐妹守着。

    钱氏怀了身孕,小妹妹只有十岁,宋积云原打算由她和大妹妹守晚上,母亲和小妹妹守白天。但她小妹妹却坚持要和两个姐姐一样,轮流着给父亲守灵。

    她父亲在世的时候,对三个女儿都如珍似宝,如今他去了,谁都想尽自己的一分心。

    宋积云没有坚持,除了钱氏,她们姐妹三人轮流守夜晚。

    她跪在父亲牌位前。

    红色的火苗卷起黄色的冥纸,很快烧成了灰烬。

    她的眼泪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第二天早上,宋积云眼睛肿得像桃仁,视线都变得糊涂起来。

    谁知道她回到自己的院子,一进门,却见她的祖母曾氏带着两个贴身的嬷嬷,由郑嬷嬷陪着,坐在厅堂条案下的太师椅上等她。

    宋积云挑了挑眉。

    这是另一只靴子要掉下来了吗?

第十二章

    宋积云上前行了礼,绵里藏针地道:“祖母怎么一大清晨的就过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您从前有事,可都是叫我们过去的。父亲去世之后,祖母果然也和从前大不相同了。”

    曾氏被她的话刺得脸色发青。可她毕竟是块老姜,心里再不舒服,也知道达成自己的来意才是最重要的。

    她强忍着心中对宋积云的讨厌,冷着脸道:“我给你定了门亲事,已经过了庚帖,今天下午就来下聘。你这几天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不要到处乱跑,等送了你父亲上山,你就出门。”

    宋积云只觉得头顶上炸了颗雷。

    为了能从他们家撕下一块肉来,她知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她想过他们会逼她把印章拿出来,想过他们会拿她们家没有儿子说事,想过宋大良会和宋三良联手,想过她祖母会亲自下场帮她大伯父或者是三叔父……可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连最起码的底线都没有了。

    居然在他父亲还没有下葬的情况下,让她嫁人!

    她爹是曾氏亲生的吗?

    曾氏对她爹可曾有过一点点的舐犊之情?

    宋积云怒不可遏。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曾氏,逐字逐句地道:“你想都不要想!”

    曾氏大怒,道:“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敢忤逆长辈!”

    “‘长辈’?你怎么好意思在我面前称‘长辈’?”宋积云气得胸口疼。

    她一把拽住了曾氏,拉着她就朝外走:“我爹才刚过了头七,你就给他的女儿订亲,要他的女儿出嫁!有你这样做长辈的吗?有你这样做祖母的吗?”

    曾氏没想到宋积云敢和她动手,被她拖着趔趔趄趄地走到了厅堂的中央才回过神来。

    “反了天了!”她挣扎着要甩开宋积云的手,“你还敢打我!”

    “打你脏了我的手!”宋积云道。

    曾氏带来的两个嬷嬷也反应过来了,忙上前围了宋积云,连声喊着:“大小姐!”

    郑嬷嬷更是急得团团转。

    她知道宋积云的脾气大,但她没想到会是这么大。

    宋积云却把曾氏抓得更紧了,喝斥着曾氏的两个嬷嬷:“这有你们说话的份吗?”

    曾氏的两个嬷嬷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宋积云又拽着曾氏走几步:“你要我嫁,行,我们去我爹的面前去说去。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要脸到什么程度?”

    她说着,心里一酸。

    为什么她和她爹都这么倒霉?遇到的全是这些烂到根子上的亲戚。

    枉她父亲对曾氏那么的好!

    “这么多年了,我爹好吃好喝地敬着你,”她忍不住道,“去年为了给你做五十大寿,还特地从苏杭请了戏班过来,我爹的孝敬难道都孝敬到狗肚子里去了吗?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宋积云是真的为自己的父亲伤心。

    或者被戳了肺管子,曾氏扬手就朝宋积云脸上扇去:“你个没大没小的东西!”

    宋积云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曾氏扬过来的手,用力一推,把曾氏推倒在了地上。

    曾氏的两个嬷嬷忙跑了过去。

    宋积云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的:“你有资格在我面前论‘大小’的吗?就凭你活得比我久吗?”

    她高声吩咐郑嬷嬷:“你这就去给我把大门打开了,我倒要看看,谁那么不要脸,敢把聘礼从我们家的灵堂抬进来。”

    郑嬷嬷含泪应“是”,小跑着出了厅堂。

    宋积云朝着曾氏笑:“你放心,他们敢来下聘,我就敢接着!我就敢穿着孝服去大堂上击鼓鸣冤!让全县的人都来评评理。有谁家做祖母的会在儿子的孝期都没过,就张灯结彩忙活着给孙女订亲。”

    曾氏却不敢真和她赌这一把。

    但手肘的刺痛又让她眼珠子一转。

    她厉声道:“好啊!不就是去衙门吗?我正要告你不孝,忤逆,目无尊长!”

    “那就一起去!”宋积云又去拉她,“百善孝为先。我给父亲守孝,就是那《孝经》、《烈女传》我也够得上一章。说不定我还能给我家挣个牌坊回来。越多人知道越好!”

    曾氏不由一缩。

    宋积云就是个浑不吝的,闹腾起来不要脸;她三儿又得罪了王主簿;真的去了衙门,说不定是她们自己吃亏!

    曾氏的两个嬷嬷一个比一个精明,见了忙上前扶了曾氏。

    宋积云指着外面道:“走,我们现在就去!”

    曾氏落荒而逃,还色厉内荏地冲着她叫嚣:“我不和你一般见识!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宋积云站在台阶上:“我等着!”

    院子里一片死寂。

    *

    宋积云很多年都没有这么生气了。

    她脑子嗡嗡直响,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像前世一样,低着头,在衣帽间里打着转。

    只是现在的衣帽间,除了她,还有个陌生的男子。

    她靠坐在了那口从父亲书斋里搬过来的黄梨木青松雕花包铜角的箱子上。

    人的三观果然没有最低只有更低。

    宋家的人比她想象的还不要脸。

    自古婚姻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母亲肯定不会同意这样的亲事,但她们家地位最高的却是她祖母。

    有宋家偌大一笔家产吊在那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宋积云冷静地分析着她目前面临的困境。

    却有一道目光始终如一地落在她的身上。

    她抬头,看见那男子正饶有兴趣地望着她。

    他曲膝靠在大迎枕上,膝上的画本已经换成了一本游记。

    宋积云不禁瞪了他一眼,一言双关地讽刺道:“怎么?公子不看画本,改看游记了?

    男子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地压着书页,风轻云淡地道:“游记比画本好看。”

    那幸灾乐祸的模样,气得宋积云想揍人。

    男子却不以为然地挑着眉角,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重新翻起了游记。

    宋积云不禁在心里骂了几句,决定梳洗一番之后去她母亲那里一趟。

    免得她母亲知道了着急。

    她恍恍惚惚的,习惯性开始解孝带,脱孝衣。

    纱橱里却传来一声低喝:“伤风败俗!”

    宋积云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正在解褙子的衣扣。

    她看了看自己麻灰绉纱滚边窄袖褙子。

    连里面的齐胸都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的。

    这就伤风败俗了?

    宋积云朝男子望去。

    他脸阴得像铅云。

    可关我什么事呢?

    宋积云呵呵两声,脱下褙子,露出白皙圆润的肩头和漂亮的锁骨。

    “你——”男子怒目而视。

    宋积云团巴团巴褙子,用力朝他砸去:“游记比画本好看?嗯?!”

    褙子砸在他的脸上,淡淡的茉莉香萦绕在他的鼻尖。

    他忙侧过脸去。

    褙子如云团落在他的膝头。

    茉莉香像烟般散开。

    “无耻!”男子道,左耳上的红痣仿佛滴着血。

    宋积云不屑地撇嘴,快步进了浴室。

    男子像扫什么脏东西似的把膝上的褙子扫落在了地上。

    可杭绸的柔软轻薄却仿佛留在了他的指尖,甩也甩不掉。

    *

    “啪”地一声,纱橱门被关上,宋积云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男子睁开眼睛。

    有道人影从屋檐跳下,隔着纱橱轻轻地叩了两下,低低地喊了声“主子”。

第十三章

    夏天,太阳一露脸,地面就热气腾腾的。

    宋积云赶到钱氏的院子里,钱氏正在厅堂的屋檐下给她的小妹妹宋积雪梳头。

    宋积雪听到动静扭头,立刻喊了声“大姐”。

    宋积云笑着搂了搂她,吩咐丫鬟搬了把竹椅,挨着母亲坐在了屋檐下。

    钱氏给小女儿梳了头,让丫鬟领着她去用早膳,这才低声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看来母亲还什么都不知道。

    宋积云委婉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钱氏。

    钱氏气得直发抖,道:“她怎么可以这样?老爷还躺在灵堂里呢?有她这样做娘的吗?有这么糟践人的吗?难道她小儿子是亲生儿子,老爷就是她从地里捡的不成?”

    说着,她攥了女儿的手,激愤地道:“你别怕!她要是敢逼你嫁,我就吊死在大门口。我看她到时候怎么收场。”

    门后,宋积雪的小脑袋悄悄地探了出来又缩了回去。

    宋积云被吓了一大跳,忙安抚母亲道:“娘,还不至于如此。只要我们不答应,他们最多也就只能使些小手段。”

    钱氏眼睛一红,道:“傻孩子,你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她要是一口咬定这门亲事是你父亲生前定下来的,就算我们真的告到了衙门,你此时不嫁,等到除了服,一样得嫁。

    “你想想,此时还愿意和他们搅和在一起,愿意娶个孝女进门的,能是什么好人家?

    “要是这事让她得逞了,岂不是害了你一辈子?”

    宋积云忙道:“不会的,我不会让他们为所欲为的。”

    她的话并不能打消钱氏的顾虑,还好被她派去打听消息的郑嬷嬷很快就赶了回来。

    只是她人还没有站稳,已急急地道:“太太,大小姐,我已经打听清楚了。老太太给大小姐定的是曾家的表少爷曾文星。”

    钱氏顿时脸色发白,厉声道:“我就知道,除了她娘家那些泼皮货,没谁家会这么不要脸。”

    宋积云也皱眉。

    曾家一直眼红她家的瓷器生意。

    她父亲在世的时候,就曾多次找上门来,想让她父亲帮一把。

    可曾家烂泥扶不上墙,还埋怨她父亲没有尽心。

    她父亲从此不愿意再和曾家打交道。

    曾家却觉得她父亲利益至上,没有亲族之情,找到了曾氏面前。

    曾氏几次帮曾家在父亲面前说好话,父亲都婉言拒绝。

    曾氏还因此大哭大闹了几次。

    此时,曾家牵扯进来,恐怕所图非小。

    钱氏担心不已,沉吟道:“要不,我们去求求淮王府的大总管。你父亲在世时,和他交情不错。拿些银子打点他,他应该愿意帮这个忙。”

    宋积云摇头,道:“这毕竟是家事,他未必好插手。”

    钱氏眉头紧锁,道:“早知道如此,就应该给云朵订门亲事,怎么都比曾文星那个浪荡子强啊!”

    曾文星是曾家舅老爷的幺儿子。

    宋积云还是小时候见过曾文星,印象里是个非常活泼好动的小男孩,长得唇红齿白的,走到哪里都带着他的小京巴狗,还挺可爱的。

    可他长大之后,却变成另外一个人。

    十四、五岁就已是秦楼楚馆的常客。还没有成亲就在外面养了外室,还差点弄出庶长子来,以至于坏了名声,到二十岁还没有订亲。

    亲戚间都是知道的。

    为了她的亲事,曾氏可真是用了心的!

    郑嬷嬷给钱氏出主意:“要不,我们赶在老太太之前给大小姐把亲事定下来?”

    谁都知道这是个好主意。

    可宋积云父亲在世的时候都没能挑到一个合心意的女婿,这一时半会的,哪里有合适的人选?

    钱氏是绝对不愿意让大女儿受委屈的。

    她不由感慨:“要是她们姐妹有个表哥表弟的,也轮不到曾文星跳出来恶心人啦!”

    钱氏祖籍金华。父亲卷入当年的科举舞弊案,永不能再参加科举。他受朋友之约,带着失恃的女儿来了梁县定居。后来认识了上门求画的宋又良,机缘巧合之下把女儿嫁到了宋家。

    宋积云的外祖父去世后,钱氏在这里就没有一个亲族了。

    这也是很多人把宋积云家视为囊中之物的原因之一。

    宋积云哂笑。

    表哥表弟,也未必就一定是助力,也有可能是阻扰。

    可找一个定亲……

    宋积云脑海里突然闪过一道人影。

    说不定还真是个好主意!

    她微微地笑,一把抓住了钱氏的手,道:“娘,您可是答应过我,要相信我的。这件事您就交给我好了。我会处理好的。”

    钱氏见女儿很是自信的样子,怕打消了她的积极性,只好答应暂且放手让宋积云去做,心里却想:大不了和那些人不死不休!

    *

    宋积云匆匆忙忙地赶回了自己的院子。

    台阶旁的石榴树被夏日的阳光晒得垂头丧气,旁边的槐树上知了却一声声叫得欢畅。

    她进了屋子,连喝了两碗冰镇的酸梅汤才觉得人精神了一些。

    宋积云先去了起居室,伏案写了半晌,带了张纸去了纱橱。

    男子高卧在小榻上,穿了双月白色淞江三梭布的袜子,旁边绣墩上放着一壶茶,还有几块大方糕,膝上游记已经翻了四分之三,应该很快就看完了。

    她道:“我书房里还有一些志异、世说、杂传,不知道公子最感兴趣的是什么?”

    男子头也没抬,慢条斯理地翻了一页书,道:“有话就说,不必卖关子。”

    宋积云依在箱子上,将手中的纸递给了男子,道:“你可以先看看。”

    男子抬眸。

    满室浓绿的纱橱里,他大大水杏眼里仿佛铺着一层星光,璀璨夺目。

    宋积云微愣。

    男子已拿了那张纸。

    室内一片宁静,越发显得那蝉鸣声嘹亮清脆。

    男子缓缓地抬头,声音里充满了兴味:“婚书。你要我假扮你的未婚夫?”

    有意思!

第十四章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

    宋积云笑道:“公子有什么条件,也可以提出来?”

    男子看着那张纸,慢慢地点了点其中的两个字,道:“我现在叫李四?!”

    宋积云眨着眼睛笑,道:“可我现在的未婚夫就是叫李四啊!”

    男子把手一摊,宋积云模仿她父亲写的那纸婚书就轻飘飘地落在了游记上:“这名字太丑!”

    宋积云笑容不变,道:“那我只好给公子换个地方住了。毕竟我都是有未婚夫的人了,公子住在这里不太方便。”

    男子道:“的确不方便。”

    宋积云笑着点头,径直朝纱橱外走去,只不过手搭在纱橱扇门上,她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转身走了回来,还一面走,一面道:“这几天都忙糊涂了。这香炉的香得换一换了。服侍公子的六子以后要服侍我未婚夫,只能把公子置在西跨院了。”

    她说着,开始轻手轻脚给香炉换香料。

    “那里住的全是些仆妇,也不知道会不会遇到那有眼无珠的,把珍宝当石砾,把瓦块当璋玉。要是扒高踩低误伤了人可就麻烦了。”

    男子轻声一本正经地道:“有道理。毕竟是能在热孝里逼孙女出嫁的人家,仆妇眼高手低欺负新仆也是有的。”

    宋积云回头。

    男子抬睑。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撞到了一起。

    一个看起来笑盈盈。

    一个看起来严肃认真。

    眼底却都涌动着彼此才能懂的算计。

    空气仿佛凝结。

    两人的目光胶着在一起,谁也不愿意退让。

    香簪在外面叩门,道:“大小姐,阿全哥回来了。”

    宋积云微微地笑,转身朝外走。

    男子在她的手再次搭上扇门的时候,突然道:“这婚书上的名字不好听!”

    宋积云低头无声地笑了笑,再转身的时候,已是一派郑重其事的模样,道:“公子可以想个好听的名字换上。”

    男子面露沉思,好像真的在想叫什么名字好。

    宋积云已开了纱橱的扇门,道:“既然这婚书要重拟,我们等会再说也不迟。”

    她“啪”地一声,重新关上了纱橱。

    *

    郑全在宋积云预料的时间内赶了回来,还带回了八十万两银票。

    “大掌柜说,怕这些银子太打眼,他全都分散成了五十两、一百两的,存入了各地的钱庄。”他道,“大掌柜还给大小姐留了个地址,说让大小姐以后有什么差遣,就给他留个信,他万死不辞。”

    宋积云看了看,是一家位于杭州城香积寺旁的香烛铺子。

    虽然有点远,但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大掌柜没有辜负她父亲的信任,她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她把纸条重新递给了郑全,道:“你把地址记住了,然后把纸条烧了。”

    郑全应诺。

    宋积云又问了问他路上的事,知道他一路上都很顺利,还带信回龙虎山,让帮忙找几个武艺高强的师兄弟过来:“怕是没有这么快回信,要等些日子。”

    这也是件急不得的事。

    她点头,温声道:“这些日子辛苦了,快去看看郑嬷嬷吧!你走后,她一直担心着你呢!”

    郑全憨憨地摸头,道:“大小姐不是说还要让我跑趟南昌府、上饶府吗?”

    “那个不急。”宋积云抚摸装着银票的红漆描金折枝花匣子,道,“有了这个做底气,其他的,等父亲的葬礼过后再说。”

    她原想着,给她大伯父、三叔父之类的多少留一点,现在看来,一分钱都不必留了。

    这南昌、上饶的地,她要另做打算了。

    郑全“嗯”了一声,由着香簪带着去了郑嬷嬷那里。

    *

    宋积云回了纱橱。

    男子眼睑低垂,面容沉静,好像在深思似的。

    宋积云笑道:“公子觉得我未婚夫叫什么好呢?”

    男子乌黑的眸子认真地望着她,道:“承嗣。”

    想得美!

    承嗣,是继承的意思,给她假扮一下未婚夫,就想分她家的东西,有这么好的事吗?

    “我看还不如叫继祖。”宋积云冷冷地道。

    谁家的就是谁家的,扮演完了就可以滚了。

    “也行!”男子沉吟道,“让六子帮我收拾收拾,我住这里的确不太方便。”

    还想唤婢使仆,装富家公子?

    那倒不必!

    宋积云笑道:“我未婚夫远道而来,又是我们家的娇客,自然要住到我们家的客院。只是这婚事是我父亲和我未婚夫家早年定下来的,本应该早就来娶亲了,可未婚夫家家道中落,今年好不容易攒足了盘缠,这才前来履约。”

    免得有人把他和京城里来的那个富家公子联想到一块儿。

    还能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

    她继续道;“这样我未婚夫离开梁县时,也能给我家一个交待。”

    言下之意,是这件事完了,我就会放你走了。

    男子皱眉道:“这样不太好吧?”

    宋积云正色地道:“有什么不好的。我未婚夫要娶妻,不北货南贩,哪有银子成家立业呢?何况我未婚夫既然做了我家姑爷,我们也不能看着他没落啊!这做生意的银子是怎么都要借的。”

    她说着,斜身问他:“您看,十万两如何?”

    三年知府也没这赚得多。

    男子思忖道:“人穷志不穷。怎么能拿妻族的银子做生意呢?”

    宋积云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别以为死了张屠户,就要吃那混毛猪。

    选你,不过是想两件事一起处理。

    你不干,多的是人干?

    她凛然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您看,我要做的事也做了,我派人护送您去京城如何?您是外乡人,不知道那鄱阳湖的水有多深。每年涨水不说,还闹水匪。没人护送,还真难安全北上。”

    从梁县北上,走水路是最快最好的,而走水路就必须从鄱阳湖那里转道。

    男子苦恼道:“看来必须得做生意。”

    宋积云道:“那也未必。身上银子多了,一样不安全!还是要本乡人带路才好。”

    男子闻言把婚书递给宋积云:“改个名字!”

    宋积云没说话,重新做了份婚书给男子。

    男子拿着左看右看,一副没见过婚书的样子。

    宋积云早已困得站着都睡着,如今做成了这桩大事,心弦一松,困意更浓,让六子陪着男子,忙去补觉了。

    *

    午间,院子里绿荫匝地,蝉鸣阵阵。

    侍卫推窗翻了进来,见他的主子拿着张纸在那里喃喃道:“她怎么让这胡氏的松烟墨落在纸上像旧迹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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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堂入室介绍:
元执第一次遇见宋积云的时候,宋积云在和她的乳兄谋夺家业;
元执第二次遇见宋积云的时候,宋积云在和她的乳兄栽赃陷害别人;
元执第三次遇见宋积云的时候,宋积云那个乳兄终于不在她身边了,可她却在朝他的好兄弟抛媚眼……
士可忍,他不能忍。元执决定……以身饲虎,收了宋积云这妖女!登堂入室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登堂入室,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登堂入室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