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大功一件
上了码头,又向驿站讨要了马车和快马。
此时的邓健,虽然依旧不敢松懈,但心里却是神气极了。
这一番辛苦,中途虽是险象环生。
可仔细回想,其实整个计划一点也不复杂,不过是借助了武长春所制造的身份,然后找到李永芳,再借助热气球,直接将李长春一波带走而已。
回想到这一次的计划,邓健倒是对于这等千里之外绑票的事,心里有了个大概的经验。
越是复杂的计算,越容易出乱子。
自己这么简单的计划,尚且出现了变故,若是计划更复杂一些,许多的变故若是相加一起,那么计划想要成功,便难如登天了。
只是抵达了北通州的时候,他们是疲倦到了极点。
却不得不继续朝京城进发,押着两辆车马,足足走了一天半,才终于抵达了京城。
一见到熟悉的京城,邓健心里激动不已,浑身的疲倦像是一下子消除了不少!
已不知多少日子,没有见到自己的义父还有大兄和三弟了,邓健此时不禁心里暖呵呵的。
从前经常在一起的时候,不觉得怎么样,甚至父子和兄弟之间难免会闹一些别扭,对于义父和兄弟们的毛病,如数家珍。
而如今,这些臭毛病早已烟消云散,人越是在外头,便越发思念他们的好处,比如义父含辛茹苦将他抚养成人,四处求人给他安排了个差事。比如长兄王程打小带着他四处转悠,小时候有人欺他的时候,王程总是冲在最前。
比如……三弟……三弟有什么好呢,这个好像要好好的斟酌一下。
可不管怎么样,邓健的眼眶是红的,激动莫名。
待到了城门处,这里正有许多人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待着门口的官兵们核查身份入城。
已经到了家门前了,邓健一行人倒也不急,慢吞吞地等着这大摆长龙的队伍。
进入这个门,便是清平坊了。现在每日都有大量的商贾,和城外的百姓,要一股脑的涌入清平坊的市场里去出售货物。
所以一到这个时候,便要人满为患。
却在此时,突然有人大喝:“让开,让开……”
马上的人,肆意地挥舞着鞭子,抽打挡在前头的人。
坐在马上的人,显然是从边镇来的,骑在马上,威风凛凛。
后头……却又有几人,只是这几人……让本是想咒骂的百姓们吓得连忙退避到了路边。
这几人穿着皮袄子,头上戴着一顶暖帽,当然……单纯看这装束,虽然奇异,却也没什么让人害怕的。
只是……他们的脑后,露出了一根猪尾辫子。
是建奴人……
建奴人竟来了京城……
而且……还是一些武官护送的。
京城之人,或多或少对于建奴人有畏惧的心理。
而这几个建奴人,骑在马上,也是威风凛凛,他们腰间都佩着刀,好像随时要将这刀抽出来一一般,更让人生畏。
于是邓健几人,也被挤到了一边。
这一行人火速进入门洞后,便直入京城。
一旁的人都禁不住窃窃私语:“怎么建奴人来京城了?”
“你没见那护送的几个武官,都是边镇来的吗?”
“锦州来的?莫非是袁相公抓来的俘虏?”
“俘虏怎会是这般样子,如此的神奇,或许……或许是建奴的使者。”
“建奴的使者……这建奴人与我大明一向势不两立,派使者来此……是为了什么?”
“前几日的事,你没有听说?袁相公在宁远和锦州还有义州卫一带,大破建奴,斩杀了一个副将……这一次,可算是扬眉吐气了,想来……建奴人也晓得咱们袁相公的厉害,所以派了使者来议和?”
这样一说,不少人都觉得极有道理,纷纷点头。
对方才挥鞭抽打,凶神恶煞,负责护送那建奴使者的几个边镇军将,现在也不觉得厌恶了,反而带着几分肃然起敬的意思。
邓健听了,心里狐疑,建奴人派使者来……莫非真来议和,咱们的边镇……打胜仗啦?
一行人继续进城,到了邓健这里,门丁想要搜查邓健押送的大车。
这大车被捂得严严实实的,一般情况,需检查过后,才可放行。
邓健则是不慌不忙地取出了腰牌,眼睛瞪大:“这也敢查验,不怕死吗?”
门丁一看,顿时吓了一跳,连忙道:“请。”
于是邓健这才押着大车,直奔新县县衙。
他一出现,顿时千户所上下的人,个个高兴得不得了。
王程听到了消息,匆匆跑了出来。
他几乎认不得邓健了,一时热泪盈眶,动容地将邓健抱住,拿拳头捶打邓健的后肩,一面骂道:“狗东西,害我白白担心了一个多月。”
邓健哈哈大笑,而后给王程使了个眼色,低声道:“进里头说,有大鱼。”
王程会意,顿时眼睛发亮,立即遣散了无关人等,又命人去请张静一。
不一会儿功夫,便将大车送到了囚室前。
这是千户所自建的囚室,现在已经有扩大的规模了。
这也是张静一的意思,抓着了武长春之后,武长春拟列出了一个相关的名册,按着名册,千户所悄悄拿捕了一些私通建奴的外围人员。
可是此事,又极机密,为了保密,人不能抓去诏狱,只好千户所这儿,自己收留了。
以至于张静一都不免开始怀疑人生,怎么这私通建奴的人,越抓越多了,难道要自己建一个诏狱不成?
这个计划,他上书给了天启皇帝,天启皇帝似乎也决心专门设置一个打击建奴的监狱,因而一下子便恩准了,还拨发了一些钱粮来。
张静一一看,整个人都不好了,卧槽,给的这点钱粮,还不给我扩建监狱的规模,何况还是新建监狱呢。
如此一来……他便万念俱灰了。好吧,大家将就一点吧,十几人挤一间巴掌大的囚室,其实也是挺不错的。
此时,张静一已闻讯而来,得知拿住了李永芳,他激动不已。
径直到了囚室这里,先见了邓健,兄弟见面,自然格外的亲热。
紧接着,邓健大抵汇报了行动的经过。
张静一不禁诧异道:“你多带了一人回来?”
邓健道:“是啊,当初的时候,那人非要靠近,我就想,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且又在气球边上,所以……就顺带着一并带来,总也不坏。”
张静一表情凝重起来,道:“此人什么身份?”
“不知道。”邓健道:“建奴话,我也不懂。问那李永芳,李永芳只是一言不发,这路上,我怕节外生枝,也就没有多问了,想着回到来,什么事都好办的。”
张静一点点道:“我去看看。”
站在囚室外,这二人是分开囚禁的,李永芳已上了脚铐和手铐,盘膝坐在角落里,依旧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一言不发的模样。
另一个囚室里,却是一个猪尾辫子的人,不过此时显得无精打采,身子也清瘦了许多,那本该是光洁的脑壳上,因为头发长时间没有剃,所以长出了像刺猬一样的短发出来。
张静一打起精神道:“做好准备,预备审讯,现在趁着消息没有传开,先试一试这二人的深浅,噢,对啦,此人的地位,比李永芳高?”
“是,当初在李家的时候,李永芳称此人为主子爷,如若不然,我才懒得顺手牵羊,将他一起带回来呢。”
张静一点头,振奋道:“干得好,还有,给他们一些吃的,再让他们小憩片刻吧,得让他们养足精神来,到时……不只弟兄们要辛苦,他们只怕也要辛苦了。我去预备上奏,禀告此事。”
说着,张静一看了一眼疲惫的邓健,便道:“二哥,你去洗一洗,再吃一点东西好好睡一觉,这一路,只怕不易,辛苦啦。”
邓健低声咕哝:“有事叫二哥,没事邓总旗。”
不过他还是应下了。
张静一则回到了公房,提着笔,脑子梳理了一下大致的情况,才开始落笔。
而另一边,在勤政殿里,却是轩然大波。
建奴人派出了使者。
其实以往的时候,建奴遣使,倒也正常,虽然彼此之间打生打死,可这等交流的事,总还是不可避免的。
可问题就在于,这一次派遣使者,实在出人意料!
因为事先大明根本毫不知情,对方的速度极快,也没有提前知会,而是直接联络了辽东那边,便立即启程了。
这一下子的,满朝文武都不无激动起来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建奴人这般仓促急迫的遣使而来,肯定不是来挑衅的!若是挑衅,根本不必派出人员。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议和。
这议和和议和是不一样的,大明若要议和,肯定满朝反对,你们建奴人占我辽东,还想大明议和?不要怕,就是干,议个鸟和。
可若是建奴人议和,就完全不同了,这莫非是袁相公在辽东打了一场大胜仗?在那一场大捷之后,建奴人因为摄于我大明朝的威势,特来乞和的?
第二百二十五章:上达天听
天启皇帝觉得事情有些匪夷所思。
虽然现在朝中文武都吹得震天响。
可天启皇帝素知辽东之事,他很清楚,前些日子的一场大捷,只是一场小胜罢了。
绝没有可能让建奴人伤筋动骨。
可建奴人的表现太吓人了。
突然超出了常理,居然派来了使节,实在是有违常情。
于是,天启皇帝召魏忠贤和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以及内阁大臣议事。
“陛下……”说话的乃是内阁首辅黄立极。
黄立极道:“礼部尚书,已开始与那些建奴人进行接洽了,只怕很快就会有新消息来。”
天启皇帝颔首,叹了口气道:“事有反常即为妖,此事透着蹊跷,朕不能不慎之又慎。”
说着,他看向魏忠贤和田尔耕:“厂臣那边……可得到了什么最新的奏报?”
魏忠贤和田尔耕对视了一眼。
魏忠贤率先摇摇头道:“陛下,奴婢这边,没有得到什么最新的奏报,不过……已经责令彻查了。”
田尔耕想了想道:“陛下……锦衣卫这儿……”
他支支吾吾,显然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天启皇帝皱眉,心想着这建奴人尚且在我京城可以攀上兵部侍郎这样的高官,可你们却连这些小事,都办不妥,心里便有几分不满。
倒是孙承宗笑着道:“陛下,等那礼部与建奴人接洽之后,便知道深浅了。”
天启皇帝只好点头:“袁崇焕可曾上奏了吗?”
“没有上奏。”黄立极回答:“臣听到建奴来了使者,所以也尽力寻找辽东方面的奏报,可辽东那边……显然也不知情。”
天启皇帝笑了笑,便没有再说什么了。
只是这样坐等,实在让天启皇帝有些焦躁,他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来,便道:“前几日,新县千户所有奏,说是监狱不足,朕拨的钱粮也不够,请求再拨钱粮,好让他们建立新狱,张卿这家伙……好大的口气,成日就晓得问朕要钱,朕有钱不会给他吗?这还不是因为没钱的缘故。朕虽为天子,可天子之中,朕已算是穷困潦倒的啦。怎么,他还想教朕吃糠咽菜不成?”
大家只当天启皇帝在开玩笑,都笑了起来。
只有田尔耕不禁紧张起来。
千户所自己开监狱,这对于田尔耕而言,可不是好事。
那新城千户所,现如今自成体系,油盐不进。原本新出来一个千户所是好事,这本意味着,大量的副千户、百户空缺出来了。
对于锦衣卫上层的指挥使和同知们而言,这本是安插自己的亲信和远方亲戚们的好时候。
可谁晓得……下条子给张静一,让他安排一些人,张静一统统顶了回来。
一丁点面子都不给。
现如今又要建新监狱,那么锦衣卫的诏狱怎么办?
果然,天启皇帝笑着道:“依着朕看啊,朝廷是不可能再拨发钱粮了,要不……诏狱这边,就少拨一点粮,给新城千户所匀一些?”
这诏狱隶属于南镇抚司,也是锦衣卫下设的体系,现在要厚新狱而薄诏狱,这还了得?
田尔耕便立即道:“陛下……千户所若是抓住了钦犯,自当送诏狱才是,哪里有自建监狱的道理?倘若个个千户所都效仿新县千户所,这还了得?此例一开,岂不整个京城,处处都是监狱?臣以为,凡事还是依着规矩为好。否则……将来难免尾大不掉。”
这田尔耕,别看他平日里对天启皇帝和魏忠贤都是唯唯诺诺的。
可一旦触犯到了他的利益,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千户所都自建监狱了,那我这个指挥使算什么?
似乎觉得这么说,回绝的有些彻底,田尔耕又道:“其实,这是卫里的意思,卫中的同知、佥事,还有各千户所的千户,最近……情绪都不小,意见很大,臣也是担心,若是新城千户所开了先河,难免大家怨声载道!若是锦衣卫上下,人人都怨恨张千户,这对张千户……反而不利,这是为了张千户着想啊。再者说了,他一个千户所,需要关押几个人……自己随便布置一些囚室就足够了。”
天启皇帝听了,本是有些不高兴,可田尔耕后头一番话,倒是让天启皇帝心里警惕起来。
他对张静一的厚爱有加,已经引起锦衣卫中许多人不满了吗?
倘若如此……
这倒还真对张静一不利。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天启皇帝绷着脸,冷冷地道:“这些人平日里办差没有几分劲头,可论起嫉贤妒能,倒是很有几分本事。”
口里虽是骂骂咧咧,不过这件事,便没有再提了。
田尔耕赔笑着道:“是是是,这是臣管教无方……”
心里不免松了口气,好险,若是真让这千户所自成体系,那朝廷还要锦衣卫干什么,什么都给他新城千户所好了。
就在此时,有宦官匆匆而来:“陛下,礼部尚书刘鸿训求见。”
天启皇帝顿时振奋精神,道:“宣他进来。”
片刻功夫,刘鸿训便徐步进来,行礼道:“臣见过陛下。”
天启皇帝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而后拉着脸道:“建奴的使者,谈了吗?”
“已经接洽过了。”刘鸿训如实道。
天启皇帝眉一挑:“他们怎么说?”
刘鸿训皱眉道:“他们很谨慎,一直在旁敲侧击,而臣也很谨慎,也一直在旁敲侧击他们,所以……说了许多话,有虚礼客套,也要一些……彼此的试探,不过……臣……现在细细咀嚼,倒是也猜不透他们想要做什么?”
天启皇帝:“……”
若是翻译一下刘鸿训的话大抵就是: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但是具体什么情况,还得继续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天启皇帝怒道:“就没有一点别的?”
“有。”刘鸿训抹了一把汗,道:“臣后头仔细的推敲了一下,觉得这些使者来此,是有什么企图,可是到底是什么企图呢,他们倒是没有轻易和盘托出。而臣不知他们的企图,虽是旁敲侧击,却也没有得出什么有用的讯息。”
这话听着,天启皇帝怎么都觉得说了等于没说一样,忍不住恼怒地骂道:“酒囊饭袋。”
这一下子,刘鸿训不答应了,他很委屈地道:“陛下,外交之道,本就是如此,陛下此言,未免诛心。”
其实刘鸿训真的是被冤枉了,两国邦交,本来就是疯狂的试探的,毕竟,只有隐藏好自己的底线,才可能榨出更多的利益,这疯狂试探,本来就需要时间,哪里有一时半会,就能谈完的。
按照刘鸿训的设想,这么大的工程,至少要三个月,就这……他还觉得自己办事很得力呢,换做啥都不懂的二愣子去,没有三年也谈不妥。
天启皇帝的脸色微微松动了一些,知道自己是操之过急了,立即顾左右而言他,喃喃自语道:“这样说来,这建奴人……到底有什么企图呢?他们那儿,到底出了什么事?难道就试探不出来吗?”
“可以试探,但是只能旁敲侧击。“刘鸿训道:“若是操之过急,反而暴露了我大明完全不知道他们真实情况的底细,如此一来,对方就可能有恃无恐了。所以臣的表现是,仿佛臣知道一点什么,但是臣不说,如此一来,那建奴使者们,便不知臣的深浅了。”
天启皇帝有点懵,纳闷地道:“你们这绕弯子,打算绕到什么时候?”
刘鸿训此时倒是底气十足地道:“这不是绕弯子,此乃应对之道,臣有信心,一直耗到建奴人……”
天启皇帝却是不耐烦了,压压手道:“知道了,知道了,继续交涉。厂卫那边,也不能松懈,加紧刺探。”
魏忠贤连忙点头称是。
田尔耕也要行礼。
天启皇帝便冷着脸道:“礼部这边,怕是指望不上了,厂卫这边,你们说个数吧,要多少日,才能查出底细。”
“这……”
田尔耕小心翼翼地看向魏忠贤。
魏忠贤则是一副虽然我们是厂卫,但是你们锦衣卫的事,关我东厂什么事的态度。
于是,在皇帝的注明下,田尔耕憋了半响,只好回答:“臣……竭尽全力,一个月之内……”
天启皇帝算是服了,只瞪着眼睛。
却在此时,外头又有宦官匆匆进来道:“禀陛下,清平伯张静一,送来急奏。”
这宦官……实在有些标新立异,浑身的衣衫,都是补丁,脸上干瘦,泛黄,颇有几分营养不良的样子。
一看这个满身补丁的宦官。
众人都忍不住在心里想:怎么,宫里穷到了这个地步?
天启皇帝听到是张静一的奏报,顿时关切了几分,忍不住道:“所奏何事?”
这宦官正是张顺,他小心翼翼地道:“陛下,奴婢也不知道……”
然后,他努力朝天启皇帝挤挤眼。
天启皇帝这才想起了,他和张静一曾约定过的密奏之权,而负责传递的,正是眼前这个人。
这人叫谁来着?张什么什么吧。
第二百二十六章:功在千秋
这张顺隔三差五的送旨,天启皇帝起初并不觉得这人有什么异样。
可现在见群臣都齐刷刷地看着他,天启皇帝心里大抵一句好家伙,这人居然比朕还能装穷。
只是……他心里最关切的还是,此时张静一送来急奏,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殿中群臣却是另一个念头。
急奏?
这奏疏还是直接由宦官送来的,显然是没有经过通政使司的,这就意味着……
那姓张的,有某一个直接的渠道,与陛下交流。
这绝对是一件令人震撼的消息。
至少对于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来说,他这锦衣卫指挥使,尚且没有这样的渠道呢。
天启皇帝咳嗽一声道:“这个时候,送什么奏疏啊,这个家伙……来,将奏疏取来朕看看。”
这张顺便要站起来。
只是猛地起身的一刻,整个人居然打了个晃晃,差一点昏厥过去。
等他清醒过来,才意识到自己已两顿饭没吃了。
宦官们当然是有饭吃的,只是为了抵债,他往往会将自己的饭食卖掉一两顿,总有贪吃的宦官,舍得花真金白银来买,留给自己夜里做宵夜,毕竟夜里当值容易饿。
他虚晃着腿,快步到天启皇帝的面前,气喘吁吁的,面带着笑容,将奏疏递过去。
天启皇帝嫌他慢,瞪他一眼,吓得他连忙后退两步,又跪倒。
天启皇帝这几日有些心浮气躁,建奴的使者问题还没解决呢,却又不知这张静一出了什么问题。
于是便拿起了奏疏,直接打开,在众目睽睽之下,看了起来。
“臣张静一启奏:新县千户所总旗官邓健,奉旨深入辽东,此去一月有余,日夜兼程,至抚顺,擒李永芳……”
看到这里……天启皇帝整个人懵了。
擒李永芳……
李永芳被擒住了?
这……
怎么可能。
事实上,当初天启皇帝应下这件事,也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他根本就没有想过真的能擒住李永芳。
这李永芳是什么人,是建奴人的驸马,是总兵官啊,而且又在辽东境内,他张静一敢这样折腾,天启皇帝当然是认为他勇气可嘉,可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哪里想到……
这事当真成了。
只霎时间,天启皇帝脸上眉飞色舞,禁不住道:“好好好,好一个锦衣卫,锦衣卫……给朕争了一口气,立下了大功劳啊!”
田尔耕在一旁,听着……心里想,怎么啦?锦衣卫怎么啦?
可又听天启皇帝后面说的争了一口气,立下了大功劳,他下意识的便心里窃喜。
可随后,天启皇帝道:“新县千户所……干的好。”
一听新县千户所,田尔耕就犹如给人直接浇了一盘冷水,心都凉了。
他新县千户所,和锦衣卫有什么关系?
“陛下……”倒是魏忠贤也不免满心的疑惑,笑着道:“不知……出了什么事?”
天启皇帝抬头,昂首,顿时……内心深处已滋生出了豪迈之感,有一种痛快淋漓的感觉,他眼里放出光芒来,龙精虎猛的道:“李永芳……已被生擒,现在就关押在新城千户所!”
此言一出……
殿中哗然。
所有人都能看出天启皇帝的振奋。
可这一席话,沉甸甸的,任何一个位列朝班之人,也能感受到这件事的份量。
“陛下,李永芳不是在辽东?”
“正是。”天启皇帝志得意满起来,他毕竟还年轻,来不及学习魏晋时期的谢安那般,听到了捷报之后非常从容的说一句,也没啥事,只是小儿破敌矣。
“既在辽东,如何擒拿?”
“深入虎穴。”天启皇帝回答。
“这……”
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禁大为吃惊。
深入虎穴这四个字,看似是轻巧,可是……这满朝公卿,莫说去做,便连想象,都无法想象。
“消息确凿吗?”黄立极率先提出了疑问,他还是觉得有些不靠谱。
天启皇帝笃定地道:“张卿岂敢欺君?朕算死了他,他不敢的。”
呼……
这个理由,确实……很实在。
这下,大家信了。
天启皇帝站起来,激动地道:“李永芳这国贼……当初若非他,神宗先皇帝,只怕早已对建奴人犁庭扫穴,又何来萨尔浒之辱?也正是此国贼,为了向建奴人邀宠,不断地收买和笼络我大明的将士。朕自登基以来,此贼对我大明的危害,已愈来愈大。他以为……他只要投靠了建奴人,便可换来富贵,呵……今日……朕可算是将其擒住了。”
这一下子,殿中顿时热切起来。
这绝对是一件天大的好消息。
“陛下,这张静一,是如何拿住李永芳此贼的?”
“朕哪里晓得。”天启皇帝激动得背着手来回踱步,眼中的光芒越发明亮。
良久,他才驻足道:“总之,就是九死一生,是他们新城千户所的緹骑们胆色过人啊。当然,也和张卿运筹帷幄分不开关系,能运筹帷幄,才能决胜千里嘛。哈哈……来人,下旨,赶紧下旨,召张卿,押那李贼觐见。”
他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道:“不妥,不妥,若是押送来此,中途出了意外怎么办?这可是钦犯!而且李贼在这京城,未必没有党羽!此事一泄,只怕不知多少人要寝食难安。”
天启皇帝顿了一下,随即道:“传旨,朕要亲自去一趟,那一块,朕熟,不必大张旗鼓。”
众人已是震惊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永芳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这时……那黄立极突然道:“陛下,建奴人突然派出使节来,会不会……是和这李永芳有关?”
真可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君臣们个个陷入了深思。
若是仔细想想,还真未必没有可能。
若是这样来算的话,理应……时间上是吻合的。
甚至包括了,建奴人突然袭击义州卫,莫非……他们认为……这是宁远、锦州的明军,擒走了李永芳,所以才……
可天启皇帝细细一想,却是摇头道:“李永芳虽是建奴人的总兵官,是什么狗屁不是的驸马,也算是位高权重。可以他的身份,即便是死了,也不至建奴人这般惊慌失措,依朕看……建奴不至如此。”
是啊……
这话合理,于是众人又生出疑窦起来。
天启皇帝则是此时大笑起来:“那个……那个……顺啊……”
张顺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站起来,佝偻着身子上前:“奴婢在。”
天启皇帝道:“张顺是吧。”
“是,奴婢张顺。”
天启皇帝道:“你赶紧的,火速先行,至新县千户所,去见张卿,告诉他,朕立即就到,要亲眼看看李永芳,让他做好准备。”
“啊……”
天启皇帝拉下脸来:“你啊什么啊……”
张顺此时只觉得自己腿软,却哆嗦着道:“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说着,艰难地迈着步子,匆匆先行而去。
天启皇帝则是目光一转,神采奕奕地看向众臣道:“诸卿,李永芳世受国恩,如今……已被擒获,都随朕去看看,这对你们很有好处!”
“……”
这话……好像意有所指。
陛下此举,莫非是怀疑我等将来会学李永芳?
冤枉啊。
我们都是赤胆忠心之人……
天启皇帝却是不容他们分辨。
当下摆驾启程。
这一路上,他心里不禁在反复思索着,为何建奴使者会在此时来京,真和李永芳有关吗?
还有,在这李永芳的口里,又能撬出什么来?
这一路……心似箭一样,早已飞到了新县。
好不容易,慢吞吞地抵达了新县。
天启皇帝落车。
群臣也随后赶到。
张静一早已带着人在此恭候了。
张静一笑呵呵地道:“臣没想到陛下……”
“少啰嗦,人在何处?”天启皇帝觉得自己晕乎乎的,一直处于某种亢奋的状态。
张静一道:“臣领路。”
天启皇帝道:“不必啦,这地方朕熟,朕也知道规矩,是不是老地方?”
张静一立即道:“千户所要揭不开锅来了,这囚室到现在还没钱新建……所以臣只好委屈……”
“你找田尔耕要,这是朕说的,他不给,朕剐了他,这也是朕说的。”
张静一立马行礼,感激涕零地道:“陛下圣……”
天启皇帝一把推开他:“好啦,别啰嗦,也别挡道。”
说罢,大踏步进去。
对这里,天启皇帝确实很熟悉,就好像回了自己家一样。
哪怕是哪一排囚室,天启皇帝也认得,径直走到了上一次审案的耳室内,坐下,而后对追上来的张静一道:“立即提审,朕在这儿听……第一,问清楚此人和朝中多少人有瓜葛,除此之外,朕要知道……为何建奴的使者会来……你好好的去办事,放心,什么好处都有你的。”
张静一点点头:“陛下……臣不去审。“
“这是为何?”
张静一道:“有人审他,而且……臣斗胆,干了一件不该干的事。”
“何事?”
“臣将陛下赐臣的麒麟衣,给了一个不该穿的人穿!”
…………
还有两章。
第二百二十七章:诛其满门
天启皇帝顿生疑窦起来。
钦赐的麒麟衣,给谁穿来着?
不过天启皇帝摆摆手:“你先把事办好。”
“是。”
片刻之后,天启皇帝便一切都明白了。
穿着麒麟衣的人,乃是武长春。
武长春先到张静一这边来,战战兢兢地给天启皇帝和张静一行了个礼。
天启皇帝何其聪明,一下子就知道了张静一的主意。
张静一这是让武长春去审问,而让他穿着麒麟衣,其实也不过是给那李永芳一个盼头。
你看,武长春这样的大汉奸,尚且可以穿着麒麟衣来,说不准,他李永芳也有活下去的希望呢。
毕竟对于李永芳而言,横竖自己都要死的,有些事,为何要交代?
可有了希望,就显然不一样了。
天启皇帝一挥手道:“去吧。”
武长春战战兢兢,而后匆匆地到了隔壁的囚室。
他见了李永芳,一开始显得有些胆怯,毕竟……这是他的岳丈。
当然,在生死面前,哪里有什么翁婿之情?
武长春定了定神,笑了笑道:“泰山大人,许久不见,一向可好?”
李永芳本是半眯着眼睛,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此时一见到武长春,顿时激动起来,立即道:“是你?”
武长春笑道:“自然是小婿,我一直担心泰山大人旅途劳顿,所以赶紧的来了。”
李永芳一下子就什么都明白了,冷着脸道:“老夫其实早猜着是你了,可一想到你的妻儿都在辽东,却也未必敢做这样的事,所以……才一直疑虑不定,但万万没有想到你……”
武长春依旧保持着笑容,道:“我的妻子是你的女儿,而我儿女,也是泰山大人的女儿生出来的,说实话……我为了荣华富贵,都可以给建奴人为奴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我割舍不掉的东西吗?我今日即便为了性命,丢弃了妻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建奴人想杀便杀了。”
他的话,说的很平静。
此等三观,让另一边的天启皇帝和张静一都禁不住倒吸冷气。
其余臣子,纷纷垂头不言,也都忍不住心底冒着寒意。
李永芳似乎自嘲地大笑道:“哈哈……老夫……老夫没有看错人。”
天启皇帝:“……”
张静一:“……”
不得不说,这李永芳和武长春也算是棋逢对手了。
可话又说回来,仔细想一想,若是李永芳不知道武长春有多无耻,当初又怎么肯将女儿嫁给他?
倘若武长春但凡有一点正义感,他李永芳只怕还舍不得女儿嫁呢!毕竟……谁晓得武长春会不会暗中勾结明军,要为王先驱。
武长春笑道:“泰山大人过奖。”
李永芳深吸一口气,才又道:“你现在在大明,是何官职?”
“已是锦衣卫千户了。”武长春糊弄人的本事,却也是一套一套的。
他好像是真的一般,摆出了官架子的样子。
李永芳冷冷道:“出卖了老夫,才得一个千户?”
武长春道:“虽是官职卑微了一些,可好歹……还有用,有了用处,将来少不得会有一番前程的,将来再娶一房媳妇,自然又可生许多儿女。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就是这个道理吗?泰山大人,这个道理,还是你从前教我的呢。”
李永芳:“……”
武长春又道:“我在这里,现在只给清平伯当差,清平伯为人豪爽,又深得皇帝陛下信任,将来的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
张静一忍不住看一眼天启皇帝,眼里写满了无辜:陛下,你别听他瞎说,我可没给他吹过这个。
天启皇帝却没心思去理这个,依旧专心致志地侧耳倾听隔壁的对话。
……
李永芳这时冷冷地道:“你说了这么多,还是开门见山吧。”
武长春便道:“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泰山大人自己犯的过错,想来也就不必小婿多说了吧,今日既然已将泰山大人抓来了这里,泰山大人还想逃吗?如今……到了这个份上,说句实在话,这刑具,其实早就给泰山大人准备好了的。这厂卫的滋味,可能泰山大人还没有尝试过,不过我可以保证,泰山大人到时一定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且……泰山大人放心,很快朝廷,还有咱们了不起的清平伯……”
……
张静一继续眨眼,依旧显得自己很无辜。
天启皇帝看都不看他一眼。
……
“清平伯已准备好了散播消息,很快建奴那边,便会得知泰山大人已经降了我大明,而且……已将建奴人的底细,统统都抖落了出来,所以……用不了多久,这建奴人便要尽诛泰山大人的满门了。我就实话说了吧,泰山大人,你我是近亲,我们翁婿二人,不久之后都要全家死光光,从此之后,你我便只能相依为命啦。”
李永芳暴怒,额上青筋曝出来,破口大骂道:“畜生!”
武长春得意道:“多谢泰山大人夸奖,咱们翁婿二人,一个老畜生,一个小畜生,如今在这世上,已是无依无靠,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自然是苟延残喘,投靠明廷,自此跟着清平伯吃香喝辣了。泰山大人,这乞降的事,您又不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也就别扭捏啦,这事得赶紧,你这边被拿的消息,很快就要传出去了,到时再乖乖顺从,不但少不得要白挨一顿毒打,放跑了平日里与你联络的人,这将功补过的机会也就错失了。难道泰山大人,要为了别人的性命,委屈自己不成?”
李永芳越来越怒,其实……这一路来的时候,他尚且还有几分理智,一直都在观望,可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他的情绪,顿时有些崩溃了。
暴怒之下,拼命想要挣扎绑着自己的绳子,恨恨地破口大骂道:“武长春……你这……”
啪……
转瞬间,武长春目露凶光,却是跨步上前,扬手便是给他一个耳光,龇牙咧嘴地道:“老狗,事到如今,你还没有自知之明吗?”
这一巴掌,打得很干脆。
这巴掌声,便是连隔壁的天启皇帝和张静一都听得心惊肉跳。
而此时……天启皇帝满脑子只想着……朕……当真抓着李永芳了,朕抓着李永芳啦……朕……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其余人的心里大抵是,此人真是李永芳无疑了…李永芳这样的人,他张静一,到底是如何抓到的?
细思极恐啊。
……
而这时候,隔壁囚室里的武长春却是一点不清闲,又啪啪啪的连续给了李永芳几个耳光,而后厉声道:“老畜生,你还敢叫吗?”
倘若动刑,还只是肉体上的折磨。
可现在……得知武长春向明廷献计,竟要害死自己一家老小,如今,更是受着这原本对他恭顺有加的女婿一顿打骂,李永芳此时真是身心都受了无穷的煎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时,传出了李永芳的大笑,大笑之后,李永芳凄凉地道:“想不到,真是万万都想不到啊,临到老来,我竟有今日这样的下场,武长春,你好狠。”
武长春非但不觉得惭愧,反而得意洋洋地看着他道:“这算不得什么,还有更狠的,到时候,自然都会让你尝尝看,再者说了,我这点手段,当初不都是向泰山大人学的吗?泰山大人,咱们是自己人啊……”
李永芳瞪大着眼睛看着他,冷笑道:“我与你不共戴天?”
“不共戴天?”武长春又笑了:“看来,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啊!也罢,我正好带了一根针来,你还记得,当初你是怎么拿着这针去收拾那些明廷的将士的么?来啊……将他的裤头扒下来……”
几个校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觉得好像有点龌龊。
武长春却笑得乐开了花:“咱们就先不用厂卫的手段了,不妨,先用咱们在抚顺时的手段,这也是您老人家教我的……咱们慢慢的来,时间还有的是……”
李永芳听罢,似乎是恐惧到了极点,慌忙道:“不要……不要,你别过来……武长春,我X你全家……”
“泰山大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的家人,不就是你的家人吗?”
“我……我……”李永芳的喊叫越发的激烈,显然,他对于自己的手段,最是清楚的,于是连忙带着哭腔道:“我……我有事要奏……有事要奏……先不要审我……要审……该审与我一同拿来的人……那个人……比我重要十倍……武长春,武长春……贤婿……啊……”
…………
一声凄厉的吼声,已是传出,就像是要划破长空。
所有人不禁如芒在背。
便连天启皇帝这时也觉得头皮发麻,后背多了一层冷汗。
张静一心里不禁想,这武长春真是个该死的变态,人家都要招了,他还在那……干这勾当。
此时天启皇帝倒是道:“还拿了一个人?”
“是。”张静一道:“是同李永芳一道俘来的。”
…………
还有。
第二百二十八章:赫赫战功
天启皇帝面带狐疑之色,对张静一问道:“此人又是什么路数?”
张静一道:“是个建奴人,只是此人什么也不肯说,而这李永芳,起初也不肯开口。”
天启皇帝点头道:“让人押解过去,朕要看看,这李永芳口里所言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这个审讯的人便是那武长春?”
张静一点头。
天启皇帝眯着眼,冷笑了一声,便不再说什么。
自然有人传天启皇帝的旨意去了。
可在隔壁,哀嚎声却没有断绝。
那李永芳似是疼痛到了极点,只是凄厉地不断道:“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武长春,你我翁婿一场,你杀了我。”
武长春却肆意地笑着道:“泰山大人,我怎么好杀你,你是什么人,你先忍着点,忍着点慢慢就不疼了,别急,来日方长,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李永芳的嗓子似已要喊哑了,只是不断地发出惨叫,只怕此时承受的酷刑,已是不小。
以至于连魏忠贤和田尔耕这两个厂卫中的酷吏,都禁不住皱眉起来。
“长春……长春啊……我……我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肯说……”
“泰山大人,我自然是知道,你什么都肯说的,来了这里,怎么会什么都不说?只不过……先别急着说,至少……不急这一时,你想想看,这再过不了多久,泰山大人全家都要被建奴人杀绝了,泰山大人这时候难道连这一点疼痛都忍不了吗?我且看看,这里还有一处地方没扎……”
“啊……”
这李永芳似已开始陷入了精神崩溃的状态,除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偶尔,便只是无意识的呢喃:“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求求你,我愿当牛做马……我什么都愿意干……我该死……该死……”
天启皇帝站了起来,似乎也听不得这声音。
不过他只沉着脸,没有任何叫停的意思。
听不得杀猪的惨叫,不代表人不需杀猪。
他背着手,一直的一言不发,只是稍等片刻,却是有宦官匆匆而来道:“陛下,建奴的使者……来了……”
“什么?”天启皇帝一愣,随即错愕道:“他们如何会来?”
“随来的礼部官吏,跑过来说,原本建奴人在鸿胪寺,后来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消息,说是新县这边抓着了几个俘虏,他们便什么也顾不上,竟连规矩都不顾,居然直接闯出了鸿胪寺,直接飞马奔着这边来。礼部和鸿胪寺的文武官吏,怕有什么失误,也跟着来。这建奴的使臣,希望立即求见陛下……”
这一下子,天启皇帝算是全部明白了。
这建奴的使者,分明就是奔着李永芳还有另外一个建奴人来的啊。
天启皇帝冷笑道:“他们来了也好,吩咐下去,只允许一人来,张静一,你来护驾。”
张静一心里说,就我这三脚猫的功夫,护个什么驾!
不过却还是老实地道:“遵旨。”
“将那人叫来。”
过不多时,便有一个建奴人一脸焦急之色地走了进来。
他戴着暖帽,身材并不魁梧,脸色凝重,心事重重地朝天启皇帝一礼:“我乃哈齐,见过陛下……我来此……”
天启皇帝只朝他冷笑一声,压压手,淡淡地道:“不急,坐在此……”
这叫哈齐的人,脸色却是越加的凝重,他还想说一点什么。
可显然,此时的天启皇帝,对他即将说的话,一丁点兴趣都没有。
而张静一则按着腰间的刀柄,横在哈齐和天启皇帝身边。
其实那田尔耕,也很想主动请缨保护陛下的,不过张静一占据了C位,他只好站在一侧。
这个时候……隔壁有了动静。
在那李永芳的惨叫慢慢的停止之后,有人被押进了囚室。
已有人给李永芳穿上了马裤,那裤上血淋淋的,血腥弥漫开来,李永芳只是喘着粗气,却也没气力再嘶喊叫唤了。
等那建奴人押了进来。
这武长春面上本还带着志得意满的样子。
可下一刻,他的脸色骤变,像见了鬼似的看着押进来的建奴人。
很快,他的膝盖便软了,惊慌失措地拜倒道:“奴……奴……奴才给大贝勒请安……”
说罢,身子便趴了下去。
……
“大贝勒……”天启皇帝念着这三个字,瞳孔开始收缩。
建奴人之中,虽有许多的贝勒,可真正被称之为大贝勒的人,只有四个人。
而这四个人之中,皇太极已经成为了建奴之主,也就是说,若有资格被称为大贝勒的,现在只剩下三个。
这三个人,哪一个都是八旗的旗主之一,手头有无数的包衣奴才,掌管着建奴的精锐军马,甚至还有议政大权。
可以说,这大贝勒,绝不能只简单的当做大明的藩王,他们既相当于亲王的身份,也是统兵的大将军,更拥有内阁大学士的权柄。
而无论是哪一个大贝勒,几乎都为建奴的扩张,立下了赫赫功劳,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明军将士的鲜血。
而现在,建奴的大贝勒……居然被新城千户所擒了。
天启皇帝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而后……他勉强镇定,眼角的余光,则落在了那建奴使臣哈齐的身上。
如此一来……那么……一切都清楚了。
难怪建奴人如此慌张,一个大贝勒被擒,足以在建奴内部,产生惊涛骇浪,这不但意味着人心的动荡,还有权力的重组。
天启皇帝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张静一这个家伙……他还真什么都干得出来啊。
魏忠贤此时,也不禁掠过了一丝喜色,他压抑着内心的喜悦,忍不住偷偷去看天启皇帝。
黄立极、孙承宗则已脸上开始挂上笑容了。
只有田尔耕,心里颇有几分不是滋味。
其实张静一自己也是有点懵逼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兄弟,居然狠到了这个地步,就这功劳,别说娶妻了,他邓健能创造一个民族。
……
很快,隔壁的武长春意识到了什么。
对呀,这里是大明,他还给这个建奴的大贝勒行礼做什么!
于是……武长春立即起身,瞬间就换了一副嘴脸。
方才之所以失态,纯粹是在武长春内心深处,将这大贝勒视若神明,至少当初在建奴的时候,便是如此。
可如今,武长春却发现,今日不同往日。
他朝这建奴人冷笑道:“大贝勒,你不是会说汉话的吗?怎么进来了,也不说一句话呢?”
这建奴人沉默了很久,才冷冷地道:“我学狗话,是因为害怕你们这些狗东西借我语言不通,想要欺瞒于我,只是和你这汉狗,有什么好说的?”
武长春竟一点也不恼怒,反而笑嘻嘻地看着这建奴大贝勒道:“平日里,你是主子,我是奴才,我便是在你面前摇尾乞怜,你也不会多看我一眼!可是你忘了,这里是大明,来了这儿,你还装什么英雄,这里是你放肆的地方吗?”
“呵……”那大贝勒只是冷笑。
武长春便对校尉们道:“这建奴人便是如此,起初都很硬气,我素知他们,现在要问他们话,也问不出什么,需好生招待几日,他们才会晓得自己的处境。清平伯真是了不起啊,他不但能抓来李永芳这老狗,竟连大贝勒……竟也能拿来,我武长春能做他的狗,真是三生有幸,祖坟冒了青烟。来,将这大贝勒先吊起来……我有办法对付他。”
说罢,他得意大笑起来。
………
在天启皇帝这边,那自称是使节的哈奇,已是脸色惨然。
这些话,他当然全部听在了耳朵里。
自抚顺出事之后,其实整个建奴内部都已经混乱了。
被抓的,乃是镶蓝旗的旗主阿敏。
阿敏乃是努尔哈赤的侄子,也算是努尔哈赤的养子,因为战功赫赫,不但成为旗主,而且在建奴有着崇高的威信。
现如今,皇太极刚刚登位不久,还未完全收服各旗旗主之心。
却突然之间,大贝勒阿敏居然莫名其妙的被擒走了。
自然而然,建奴内部人心浮动,尤其是那镶蓝旗的军马,本是进军朝鲜国,此时得知旗主有失,已经没有多少心思继续进兵了。
而各旗的旗主,都在盯着皇太极,这对于皇太极而言,若是对此不闻,只怕引来各旗的不满,即便皇太极对阿敏再如何不喜,此时也要表现出对这阿敏的关照来。
于是一面让人四处搜寻下落,一面抚恤阿敏的家人,又连忙派出使者,前来大明试探,且看看这阿敏是不是当真落在大明的手里。
哈奇之所以接受了这个使命,乃是因为他是镶蓝旗人,派他出使,其实就有皇太极无论如何也要保住阿敏性命的意思。
毕竟……阿敏是哈齐的主子。
哈齐起初也不知这阿敏到底是不是在大明手里,因而到了这里后,便一直进行试探,而如今,心知这主子就在自己的隔壁,顿时慌乱。
此时,他努力地按捺住心头的慌张,连忙道:“皇帝陛下……我有一言。”
…………
第二百二十九章:杀
这哈奇是急了。
可他刚开了口。
天启皇帝却是看也不多看他一眼,只冷笑着道:“有屁就放。”
这就有点粗俗了。
孙承宗不是吹牛,他天启皇帝敢在大臣们面前说这样的话,大家哭都要哭死在天启皇帝的面前。
哈奇定了定神道:“我奉我汗之命前来,便是希望能将贝勒带回辽东。”
天启皇帝道:“看来,这真是一个贝勒了……”
他眼里放光。
哈奇已知道瞒不住了,他现在只一心想要尽快带大贝勒回去,于是忙道:“愿奉上足够的人参、皮具,也可洽谈议和之事。陛下……意下如何?”
天启皇帝却是道:“若是朕不答应呢?”
哈奇正色道:“若是不答应,那么一切责任,自是明廷承担这后果,自此我大金为大明永世之敌,至死方休!”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其实在建奴人看来,大明还是愿意媾和的,毕竟他们清楚,明廷的经济情况很糟糕,辽东的军马,欠饷也很严重,只要抛出橄榄枝,便有议和的可能。
关于这一点,皇太极就曾向辽东巡抚做过试探,双方通有书信,袁崇焕虽然爱向朝廷吹牛,说什么几年平辽之类的话,可是对于议和的事,却是很热心的,在给皇太极的书信之中,甚至说出过‘天之心,即汗之心,亦即吾之心也’。
这几乎令皇太极一下子摸清了明廷在辽东捉襟见肘的情况。
若非局面十分糜烂,那辽东巡抚何以如此谄媚?
须知,自始至终,明金在辽东打了这么多年,明廷却从未承认过后金,没有后金,又哪里来的‘汗’呢?
哈奇摆出要永世之仇的姿态,又抛出议和为诱饵,觉得此事有极大的成功希望。
天启皇帝道:“是吗?”
他似在沉吟。
哈奇凝视天启皇帝,镇定地道:“还请陛下三思而后行,我汗有好生之德,不愿再加边衅,若陛下肯应下,我汗愿与陛下誓诸天地,永归和好。”
天启皇帝不置可否,只是道:“来人,将那人押来。”
于是没多久,有人将阿敏押至天启皇帝的面前。
天启皇帝端详阿敏,阿敏却是羞愤地破口大骂。
哈奇心中则是略定一些,他看出大明皇帝的犹豫。
尤其是这数月以来,皇太极与袁崇焕的书信,更加佐证了他的信心。
皇太极之所以私下发出书信,向袁崇焕表示议和,其实是因为大军全力攻打毛文龙和朝鲜国,要斩断大明于辽东的羽翼,却又怕镇守在宁远和锦州一带的关宁军从腹背袭击建奴人。
可袁崇焕的态度,却显得极为暧昧,一直放任建奴攻略朝鲜国和毛文龙,摆出作壁上观的姿态。
现在给了明廷一个议和的机会,想来明廷不会不考虑。
天启皇帝打量过阿敏后,便道:“此人被称为大贝勒,可是哪个大贝勒?”
如今建奴有三个大贝勒,这大贝勒是一种敬称,倒并非是大哥、二哥、三哥的意思,阿敏的排行固然不是老大,却被人以大贝勒相称。
那尾随而来的武长春立即道:“乃阿敏。”
天启皇帝皱眉道:“可是那在萨尔浒做先锋,又夜袭毛卿家,杀我将士千五百人,今又奉旨攻略朝鲜国的阿敏吗?”
“正是。”
天启皇帝叹息着道:“此人颇具虎气,一眼可知是非常人。朕若是放了此人,自此尔建奴便可和我大明议和?”
哈奇看了一眼阿敏,阿敏此时依旧一副不肯低头于人前,桀骜不驯的样子,哈奇忙点头道:“是。”
天启皇帝却是又道:“朕若是不答应,那么这兵衅之责,便尽归于朕了?”
说罢,天启皇帝起身,突然走向张静一。
张静一这时候正仔细地回味着天启皇帝的话呢,心想,莫非陛下要‘高瞻远瞩’,打算与建奴人议和,好争取时间?
却在此时,天启皇帝已到了他的跟前,一把握住了张静一腰间的刀柄。
长刀出鞘。
寒芒一下子晃过张静一的眼睛。
张静一吓得脸都青了,下意识的想要包头躲避。
好在,这猥琐的动作还未做出,便见天启皇帝身躯敏捷地挺刀折身,直奔着阿敏去了。
谁也没料到这大明皇帝竟有这样的爱好。
一切猝然不及的时候。
天启皇帝直接挥刀,便狠狠地朝着阿敏的脖子间扎了过去。
这阿敏也万万没有预料到如此,他只觉得冰冷之物入肉,那坚不可摧的利器令他身子抽搐,紧接着,那刀的血槽里,血液便喷涌而出。
他捂着刀,双手已是鲜血淋漓,方才所表现出来的硬气,此时荡然无存,双目骤然之间,掠过哀意,显然……他其实是不想死的。
至少,没想过这样死。
下一刻,天启皇帝将手中的绣春刀拔出,一脚将即呼吸困难,脖上鲜血喷溅的阿敏踹翻,哐当一下,将刀弃之于地。
一气呵成地完成这一番动作后,天启皇帝转过去看哈奇,眼中只剩下了冷意。
哈奇没料到有此变故,本想大骂,可在天启皇帝格外冰冷的眼神下,哈奇心里一惊,只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天启皇帝道:“朕若议和,如何对得起那萨尔浒十数万的将士?”
“朕若议和……”天启皇帝朝哈奇咄咄逼人的又行一步,双目有锥入囊中的锐气,如刀锋一般:“毛文龙带着数以万计的东江镇军民,忍受天寒地冻,尚在那里坚守死战,朕的情势,会比东江镇的军民百姓们更糟糕吗?朕若议和,如何对得起这些长眠于冰河和雪野之中的东江军民?”
哈奇低头看一眼在地上不断抽搐还未气绝的阿敏,又后退了一步,眼中闪过无法掩盖的惊惧。
天启皇帝只直直地盯着哈奇,怒道:“朕若是议和,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又有什么面目去见神宗先皇帝?莫说朕今日尚有元气,手中还有十数万精兵可以一战。哪怕他日,即便到了山穷水尽,只剩下一兵一卒之时,朕也决不议和。若违此誓,天厌之,与这阿敏一般,死无葬身之地!”
这番话,斩钉截铁,冰冷透骨。
哈奇脸色已是惨然,他张口嚅嗫,想说一点硬气的话,作为回敬。
又见阿敏还在地上,在血泊中拼命的挣扎,此时阿敏气管似已割断,拼命想要呼吸,可越发呼吸,便如拉风箱似的,口里和脖子间的血便喷涌得更厉害。
哈奇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愤怒终于还是被一种难言的恐惧所掩盖。
天启皇帝冷然看着哈奇:“回去告诉奴酋,尔建奴本为我大明奴仆,恭顺有年,今既有不臣之心,我大明也有几分颓势,确实令尔建奴猖獗一时,可建奴既反,朝廷便绝无沟壑之可能,无非不过是彼此勠力,一决雌雄罢了!阿敏的尸首,你可带回去,这便是朕对建奴最后的仁慈之念,至于其他,就不必多做妄想了。”
哈奇不敢去看天启皇帝的眼睛,便垂头,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于是行礼:“陛下‘好意’,我自当回禀大汗。”
天启皇帝于是收敛了怒容,恢复了没事人一般的样子。
见张静一想将自己的绣春刀捡起来,便道:“不必捡起啦,这把脏了,朕送你一把更好的。”
张静一点头。
此时,厂臣和大臣们已是肃然,谁也不敢发出声息。
天启皇帝则是神色淡然地坐了下来,端起了茶几上的茶盏,呷了一口,低头看那阿敏,似已死了,倒在血泊,铁塔一般的身体,僵硬不动。
天启皇帝挥手,示意将阿敏的尸首抬出去。
那哈奇也再没说什么,对着阿敏的尸首,垂泪低泣,口里免不得呢喃几句:“主子……主子爷……”之类的话。
待哈奇退下。
天启皇帝便四顾左右,却是露出了笑容,道:“朕素知建奴四大贝勒,不料今日有此报应,实是普天同庆!朕本要将这阿敏的首级,传首九边,振奋人心,不过思量下来,还是生出几分慈念,且让他们带着尸首去吧。张卿……此番你立的功劳不小。”
张静一道:“陛下,此言差矣。”
天启皇帝本是略有激动,却被张静一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只见张静一道:“围绕这一次计划,行动的主力,乃是总旗邓健人等,计有三十一人作为策应,而行动者,有九人,这九人……深入虎穴,九死一生,当是大功,至于臣……哪里有什么功劳?不过是在旁助威罢了。”
天启皇帝不由道:“邓健?将此人叫到面前来。”
于是宦官忙去传唤。
过一会儿功夫,邓健便匆匆而来。
其实邓健也生的相貌堂堂,只要他不开口要媳妇,一般情况,总不免让人高看的。
邓健有些激动和不安,所以进来的时候,先看张静一,想从张静一的脸色中找到一点安慰。
可张静一只站在一旁板着脸,他便只好硬着头皮先对天启皇帝道:“卑下邓健,见过陛下,吾皇万岁!”
第二百三十章:封侯拜相
天启皇帝细细打量着邓健。
他对邓健,其实是颇有印象的。
毕竟,此人是张妃的二哥。
也是长生的二舅。
虽然在长生接回宫的时候,天启皇帝总觉得长生的小雀雀被人捏的红彤彤的,以至于天启皇帝怀疑这可能是邓健的手笔。
毕竟据闻这邓健的名声……不是很好。
可今日……认真看他,却发现他仪表堂堂,很有几分男子的气概,于是天启皇帝不禁为之前的想法而略有几分歉意。
“你来说说看,你是如何拿住这二人的。”天启皇帝的声音很温和。
大家都看着邓健,不过显然,大家对于这个小小的总旗,其实都不抱太大的期望。
毕竟此人地位卑微,一看就是个武夫,此等冲锋陷阵之才,即便没有在天子面前露怯,可想来,在皇帝面前,也是无法好好的应对的。
邓健的脸上倒看不出怯意,却也不缺几分恭谨,口里道:“陛下,其实过程很简单,臣只是带着一群将士到了辽东,伪装成了商贾,而后将他们俘来了京城。”
几句话后就停下了,算是回答完了天启皇帝的问题。
只是……
就这样简单?
众人皆是错愕。
不过……魏忠贤眼微微眯起来,因为他感觉到邓健这个人也很不简单。
普通的人,但凡立了一丁点的功劳,到了皇帝的面前,都恨不得绘声绘色的说上半天,唯恐自己的功劳被看轻了。
可这邓健,却是轻描淡写,极力淡化。
要知道,做皇帝的人,每日学的都是帝王驾驭之术,也就是说,看穿人性,这是人家的本职工作。
因而见多了那些夸夸其谈的人,早就生厌了。
可这邓健如此大功劳,谁不晓得?他却只这么寥寥一句。
可里头暗藏着多少的凶险,必是难以想象的。如若不然,你换其他人抓一个李永芳来?
何况此次还擒获了一个建奴的大贝勒,这更是滔天大功劳了。
如今说的如此风轻云淡,以陛下的性子,只怕心里更欢喜了,对这邓健也必会格外青睐有加。
真他娘的奇怪,这张家出来的人,真是个个都是属猴的,一个比一个精。
果然,天启皇帝大喜过望,他看着邓健,笑容满面地道:“这是当世恶来啊,朕所能仰赖者,便是这样的人。”
邓健不吭声。
天启皇帝又道:“只是,你们是如何逃脱的?”
邓健指了指屋顶。
天启皇帝不等他说话,已诧异道:“你们在上面还埋伏了人?”
“飞上天。”邓健道:“这是张千户研制的利器,可以上天入地,只是……”他左右看了众人一眼,显得神秘,慎重地道:“事涉机密,臣恐不能在这里说。”
胆大。
谨慎。
还不喜欢吹牛。
最重要的还是自己人。
天启皇帝笑道:“可张卿却又推说都是你的功劳。”
“张千户有功劳,臣也有一点功劳,可主要还是将士们用命。张千户和臣拼死,这是应该的,臣斗胆而谈,请陛下不要怪臣故意要攀亲,臣与张千户毕竟是长生殿下的舅舅,论起来,虽不敢说是皇亲国戚,却和宫中毕竟有瓜葛,所以……为王先驱,竭力权力为朝廷分忧,本就是理所当然。可这些将士们,与宫中并无瓜葛,却甘愿效死,深入虎穴之中,将生死置之度外,这才是真正的敢死之士,是国家的肱骨和腹心之臣啊。”
天启皇帝听罢,心里舒坦无比,眼中目光越加欣赏。
其实邓健不只是夸了下头的将士,显得谦虚而大度。
最重要的是,这话是以情感人。
陛下,咱们是亲戚啊,你得认,不认你就不厚道啦。
天启皇帝呼吸着:“朕本想任你为千户,将来更有重用。只是……张卿身边,还需左右手,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朕只好让你委屈委屈,做副千户了。至于张卿,功绩卓著,理当封侯,你便封个伯吧。所有参与此事的将士,都是功勋卓著,统统敕为世袭千户,你看,这是否委屈了你?”
副千户,封伯爵……
邓健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这样的待遇。
于是忙道:“谢陛下恩典。”
天启皇帝开怀地道:“既为一家人,何须多谢呢?你们张家,已出了两个伯爵,一个侯了,朕是有私心的,总还要留一手,免得你们恩荣太重,被人妒忌,就这……朕还觉得委屈了你们。”
他回头看一眼张静一:“张卿,随朕一道去隔壁的囚室吧,朕要亲自看看这个李永芳。”
若说对于阿敏,天启皇帝杀死他,这是出于对敌人的态度。
既然是敌人,自然也没什么可说的,何必和你绕圈子,一刀砍了就是了。
这也是向全天下人表明天子的态度,明廷与建奴之间,绝无任何媾和的可能,只有你死我活,不共戴天,轻言媾和者,自己掂量掂量去。
可对于李永芳,显然就又不同了!
这等人,且不说危害,单说当初万历先皇帝因此忧愤,这天启皇帝做孙儿的,便恨不得杀李永芳一百次。
这是最赤裸裸的仇恨。
张静一点头,尾随天启皇帝,天启皇帝背着手,却是淡淡道:“当初的时候,朕年纪还小,朕这皇爷,是最喜爱朕的,他不喜父皇,总是将朕抱在怀里,指着朕的父皇说,若不是朕,朕的父皇将来定不能克继大统。”
张静一认真听着这些琐事。
天启皇帝又道:“宫里的人也都说,朕长得最像皇爷爷,处处都像,萨尔浒之战……真是心头之痛,战报传回来的时候,皇爷爷将自己关在丹房里,一天没有出来,当时宫里都吓坏了。朕只依稀记得,皇爷爷好像说过一句话,说是:建奴非我族类,既为敌手,自当用尽全力,一决雌雄而已。只是前游击将军李永芳,世受国恩,却为虎作伥,朕深恨之。”
天启皇帝说着顿了一顿,才又道:“朕是万万没有想到,这李永芳,今日竟落于朕手,张卿,这是你的功劳。”
他说的娓娓动听,像说家常一般。
随即,便已步入了囚室。
那吊在房梁上的李永芳,马裤上沾满了血,本是像死狗一般的被吊着,可一听到推门的声音,身体下意识的抽搐,似乎才用刑了不久,便已怕了。
囚室里有难掩的血腥味。
天启皇帝不以为然,踏步进去。
这武长春方才已又回到了这囚室里,此时一见天启皇帝,以及跟在天启皇帝身后的张静一,便连忙殷勤上前,拜下行礼道:“奴见过陛下,见过……清平伯。”
天启皇帝神色冷淡,他自是没有将武长春放在眼里。
似这样的人……不过是一个工具而已,哪怕是充作工具,他都嫌脏了。
可……偏偏,有时候这样的工具,还真有几分用处。
张静一也板着脸,对付武长春这样的人,你越是摆出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一副奴隶主的样子,他反而敬若神明,如若不然,你稍对他好一些,他便不知天高地厚了。
天启皇帝此时则是打量着李永芳。
他背着手,踱了几步,淡淡道:“武长春,你出去吧。”
武长春唯唯诺诺,连忙走出了囚室。
天启皇帝等他出去后,才道:“李永芳……方才是什么滋味?”
李永芳此时其实迷迷糊糊的,却似乎也意识到……真正的大人物出场了。
他含糊不清地道:“苦不堪言,只求速死。”
天启皇帝笑了笑:“会有这样便宜吗?”
李永芳带着哭腔道:“我知错啦……”
“你的知错一钱不值。”天启皇帝回应道:“要错,也是大明的朝廷有错,似你这样不忠不义的人,也可以得到重任,而那些真正在辽东拼死之人,朝廷却视若罔闻。由此可见,万方有罪,在予一人,这个人……便是朕!”
李永芳含含糊糊地道:“陛……陛下……饶命……我什么都肯说,我……知道许多事,不只是锦州和宁远,便是朝鲜国,也有不少乱臣,私通建奴……”
天启皇帝淡淡道:“你这些东西,一钱不值……”
天启皇帝一面说,一面直勾勾地盯着李永芳:“你说与不说,对外……朝廷也要说,你李永芳拿到此之后,没有熬住,死了,这一点,你想透了吗?”
李永芳听罢,吊在半空的身躯,禁不住打了个激灵。
他原本以为,自己还是有底牌的,大明会急需他上交名册。
可现在细细想来,大明真的需要吗?
许多人与他李永芳有联系,不过是两面下注,首鼠两端而已,就算皇帝得到了名册,也绝不会立即公布,而是心里有数之后,再想办法,另外清除。
所以天启皇帝不急,可李永芳必须死,至少在外头,他也必死。
否则,难免人心浮动,有人狗急跳墙。
天启皇帝背着手,依旧冷冷地盯着他,冷然道:“你与朕之间,不只国仇,还有家恨,你是个卑鄙小人,却也是极聪明的人,想来会很清楚,应当如何。”
第二百三十一章:委以重任
天启皇帝说罢,朝一旁的校尉使了个眼色,道:“将人放下来,叫那个武长春,先押着他好生将想写的东西,写出来,对外……就说朕将他连带着阿敏一道杀了。”
李永芳被放下,只一会儿工夫,他便已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两腿已无法站立,只好由人将他抬到了椅上。
那武长春带着谄媚笑容进来,想要行礼。
天启皇帝理也不理他,与张静一二人出去。
不过武长春显然不在乎这个,主子爷们不都是如此的吗?只将他这样的人当狗看。
他早就有当狗的觉悟了,跟谁干不是干?
只是他心里清楚,现如今,自己非要卖力不可,只有卖了力,才显出自己的价值。
他在这里已经瞅准了,这个千户所,很奇怪……
怎么说呢,似乎自成体系,他们遇事,似乎没有向上奏报,这就意味着,张千户是个极为特殊的人。
除此之外,大明皇帝亲来,对这里还如此熟悉,这便可见……这千户所确实和其他的锦衣卫有些不同了。
而这里的人,与他想象中的那些密探、緹骑,甚至包括了建奴那边为建奴办事的走狗,都不太一样。
这里的人办事很干练,规矩也很森严,而且个个都是孔武有力,唯独有一点,那便是不会动刑。
这些人所谓的动刑,不过是给你一个耳光或者一个拳头,手段之粗糙和原始,简直就是有负厂卫之名。
可在这方面,他武长春可谓是人中龙凤了,此等下三滥的手段,他都烂熟于心。
或许……他对这千户所有用。
他很清楚,那个姓张的千户,是很爱惜这些校尉的,一般极少让他们干那些下三滥的事,可这种事,怎么能没有人干呢?不但要有人干,还得有经验的人干。
武长春很清楚,自己能不能活,就得看自己能从这李永芳的口里撬出一点什么了。
于是,待天启皇帝和张静一出去,武长春便朝李永芳露出了瘆人的笑容:“泰山大人,咱们又要开始了,不要急,慢慢的来,事情,先捡紧要的说,你放心,绝不会害你性命的,你命长着呢,不活个十年八年,我这做女婿的,怎么安心呢?何况,也没法向张千户交代不是?所以,这十年八年里,你这日子的好坏,便在这上头了!事情,咱们一件件地交代,不说其他的,便是我那岳母大人有几根毛发,你也得给我说个一清二楚,如若不然………嘿嘿……”
李永芳所能感受到的痛苦,统统都让武长春榨了出来。
他颤抖着,心里所生出来的,只有无尽的绝望。
他很清楚,武长春既说他还能活十年八年,他就真能活十年八年,只是这十年八年里……他所遭受的惨痛,也只有天知道。
更可笑的是,这武长春可是他亲自调教出来的‘人才’,他当初不但极度欣赏武长春,还将女儿下嫁给了武长春,而如今,这一切教授的手段,统统都要用在他自己的身上。
“我说,我统统说……”他很清楚,在武长春面前,一切的抵抗都是无效的,他哆嗦着道:“阿敏之所以去抚顺,是因为朝鲜国的事,大金……不,建奴攻打朝鲜国,已攻克铁山、定州、安州、平壤,渡过了大同江。朝鲜国王李倧逃到江华岛,阿敏来与我商议的,便是如何招降朝鲜王李倧,以及对毛文龙用兵之事……”
武长春满意地点头,请人一一记下。
…………
天启皇帝没有先去寻魏忠贤等人,而是领着张静一在这廨舍转悠了一圈。
他一面走,一面沉吟,随即道:“千户所办的很好,从现在起,千户所要新建,所有的钱粮,人手,你要多少,朕就准多少,至于钱粮,寻那田尔耕去索要便是。”
“除此之外,一切关于建奴之事,新城千户所可以便宜处置,不需经过南北镇抚司,有什么奏报,可以密呈给朕。”
张静一一脸认真地道:“臣希望,所有的人员都需臣来甄选。臣还打算,新城千户所上下,都不用锦衣卫原来的緹骑和校尉,而是都先经过东林军校培养,臣打算在东林军校,设特别行动教导队。”
“准了。”天启皇帝想也不想便道。
张静一又道:“副千户邓健,趁着现在无事,可暂时兼任特别行动教导长,他毕竟有经验,不但熟知厂卫的事务,而且此番也得到了大量的心得。”
天启皇帝笑着道:“邓健此人,朕从前总听他不少‘糊涂’事,今日见了,却发现传言果然多有不实。”
张静一则在心里默默地道,那是你不晓得我二哥的厉害。
天启皇帝突然道:“李永芳之事,统统由你来处置,他所交代的东西,你要记下,但是决不可示人。朕当然是要找人算账的,只是此时,却不是给人算账的时候,此时不可动摇军心。”
张静一点头:“臣自然知晓其中的厉害。”
天启皇帝背着手,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逐而又道:“朕打算这些日子,送一批辽饷去辽东,想来用不了多久,建奴人就要来报复了,边镇那边,欠饷日久,若是再欠着,只怕对朝廷很是不利。”
张静一噢了一声,点点头。
天启皇帝便驻足,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张静一:“噢什么,朕的银子呢,什么时候还?”
张静一要窒息了,他还以为天启皇帝在跟他推心置腹的谈论国家大事呢,咋画风一变,变成讨债的?
感情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这个?
张静一尴尬地道:“陛下,来日方长,且不要急,先从长计议。”
天启皇帝目光炯炯地看了看他,顿觉得不妙了,虽然一直以来他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实话告诉朕,这银子……去哪里了?”
“这……”张静一苦笑道:“臣不敢欺君罔上,那臣实说了。”
天启皇帝越发觉得心凉,尽量淡定地道:“你说。”
张静一想了想道:“可是臣怕说出来,陛下勃然大怒,要治臣不敬之罪。”
天启皇帝吐出了一口气,道:“朕不气。”
张静一才老实道:“臣让人带着大笔的银子,去了一趟香山县,那里盘踞着不少佛郎机的蕃夷,臣让人……用很低的价格,收购了不少……荷兰人的股票。”
天启皇帝:“……”
张静一耐心地向天启皇帝解释:“香山县那儿……尤其是外岛有大量的蕃夷盘踞,既有西班牙和葡萄牙人,也有荷兰人,甚至还有倭人商贾,甚至是大汉的私商。陛下……想来也清楚吧。”
天启皇帝皱眉道:“你说的再清楚一点。”
“事情是这样的……”
张静一开始解释。
荷兰东印度公司此时已经遭遇了经营困难,一方面,是因为一支满载着货物的船队遭遇到了风暴,全部沉默,可谓是损失惨重。另一方面,荷兰人本是垄断了倭人的贸易,可是今年却因为倭人劫持了荷兰总督的事件,于是爆发出了纷争,倭人选择了禁海,彻底断绝与荷兰人的贸易。
更可怕的是,荷兰人本是觊觎大明的澎湖外海,以及葡萄牙人所侵占的香山县一带的澳门,结果一两年前,澎湖海战,明军水师彻底击溃荷兰的舰队。
而在另一边,他们进攻澳门,也被葡萄牙人击溃。
这种情况之下,流年不利的东印度公司雪上加霜,已经到处有人谣传,东印度公司有资不抵债的风险。
消息一出,不只是在欧洲,便连马六甲、琉球、吕松一带的各国商贾,哪怕是从前靠着买一点东印度公司股票的倭商还有大明的私商,几乎所有人,都在疯狂的抛售东印度公司的股票。
东印度公司的股票,已经大幅缩水,甚至在这里,缩水的更厉害,因为这儿的人更清楚东印度公司发生的困境,已经没有了成长的空间,甚至还有利润悉数萎缩的风险。
在这种抛售之下,东印度公司的股票,居然只剩下了原有市值的一两成,问题在于,原来大家都在争抢,现如今,却已没有人肯买了。
“你的意思是,朕堂堂天子,去买个什么商行的股票?”
张静一兴冲冲地道:“便宜啊,臣可是下了死命令的,只用最低廉的价格收购,爱卖不卖,可即便如此,不少的倭商、私商,还有西班牙、葡萄牙、荷兰商贾们都在疯狂的卖呢,陛下可晓得,我们收购的成本价,只是这东印度公司原来市值的一成半……”
天启皇帝便问:“股票,到底是什么东西?”
“陛下,这个……我让人取东西来给陛下看。”
说着,忙让人去了。
过一会儿……便取来了一大沓密密麻麻写了无数看不懂的文字的玩意来。
天启皇帝看得瞠目结舌,缓了半天,才道:“朕的十五万两银子……你……就买了这个?”
“对,这就是十五万两,当然,臣也私下里买了一下。”
天启皇帝拿着这股票的手,在颤抖。
第二百三十二章:豪赌
十五万两银子,就轻飘飘的给他换来这么一些白纸?
天启皇帝这辈子都没干过这么奢侈的事。
此时此刻,天启皇帝恨不得立即将手中的股票统统撕了,然后大骂一句。
不过……他舍不得。
哪怕这是一堆上茅厕的草纸,可也是花了十五万两银子买来的啊。
可张静一却是一脸无辜的样子,倒好像自己办了什么好事一样:“陛下,您……说过不生气的。”
天启皇帝倒吸一口凉气,低头,朕的刀呢。
好在,天启皇帝还是有很强的情绪控制能力的。
而且张静一新立大功,这个时候……突然拿刀去砍人家,好像有点难为情。
张静一也只在这个时候,才敢告诉天启皇帝真相。
虽然他知道,历史上的荷兰东印度公司股票激将腾飞,创造了人类历史上最大的一次增幅。
可说实在话,干这事,却还是需要承担一定风险的。
毕竟是伴君如伴虎,天知道天启皇帝会干出什么事来。
不过他始终坚定地认为,这个风险值得冒。
他必须要让天启皇帝知道外面的世界。
一直固守在陆地上,大明是永远没有前途的。
何况海洋中的财富,数之不尽,若是错过了大航海,子孙后代们,只能窝在神州内卷了。
天启皇帝终究叹了口气,显出了几许无可奈何,而后道:“你呀你……”
张静一目光炯炯地看着天启皇帝道:“陛下,这玩意能挣钱。”
天启皇帝点点头,却是道:“区区蕃夷之物,能挣几个钱?朕只想你能将本钱还回朕。”
“臣……现在很穷,也买了这个……”张静一可怜巴巴的样子。
这天底下,东印度公司的股票,主要交易的地点,一个是在荷兰,另一个就是东方。
荷兰主要是荷兰本地人购买,而在东方……因为这里本身就有大量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大量职员,还有东印度公司的大量殖民地,以及与东印度公司合作的各国商贾,所以在汪洋大海上,许多的商贾都持有大量的东印度公司股票。
毕竟,前些年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增幅很大,分红的利润不小,早已引起了许多人的兴趣。
只是今年荷兰东印度公司遇到了许多的困难,大家都觉得,荷兰东印度公司可能难以为继,是以市面上许多人都在抛售,在澳门,也有相关的交易点,各国的商人在此交易。
张静一派人前去大量地收购,花费不小,足足购置了接近三十万两银子的股票。
这折算下来,便是两百八十万荷兰盾的估值。
而此时的荷兰盾,乃是荷兰的一种银币,大抵一盾约等于九点五克白银的银币。
明朝的银子,一两约等于三十七克,即一两纹银,大抵等于三荷兰盾。
这三十万两银子,大抵换来的,便是接近价值百万盾的东印度公司股票。
而在当时的情况……整个荷兰东印度公司,主要股份是由荷兰政府以及十四个大股东持有,当然,他们也发行了大约六百多万盾的股票在世面流通。
这百万盾的股票,几乎已是东方荷兰东印度公司股票收购的极限了。
要不是因为听说股价大跌,甚至有可能成为废纸一张的风险,只怕那些持有股票的商贾以及职员们,是绝不愿意抛售的。
听说有人大规模在澳门用低价收购股票之后,甚至有人从马六甲赶来交易,就是为了迅速地将这些股票抛售掉,避免损失。
倭人商贾持有的股票也不少,他们因为大量与荷兰东印度公司贸易,所以不少商贾很早就接触过荷兰东印度公司,当初东印度公司行情好的时候,倭人商贾一度成为收购的主力。
可随着现在倭人与东印度公司的恶化,甚至倭岛的各藩,逐渐开始下达杜绝与东印度公司交易的禁令,不少的倭商也是拼命的将这些股票拼命的售出。
在这股抛售狂潮之下,张静一等于是一个接盘侠,可即便是如此,三十万两银子收购来的股票,其实还剩了六七万两银子没有花出去。
这没办法,毕竟现在的股票价值已经暴跌,在东方的盘子就这么大,这几乎已将散户手里的股票,统统收购了来。
不过,能收购如此巨量的股票,他其实已很知足了。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
当然,张家的人还在香山呢,继续为张家收购,毕竟……还有一些商贾正在犹豫要不要抛售,又或者,有一些吕宋和苏门答腊等地的西班牙、荷兰商贾,未必就得到了有人愿意收购东印度公司股票的消息。
天启皇帝今日本是很高兴的,可是此时,什么好心情都给撒光了。
于是让人带着足足一箱子股票,心情郁郁地摆驾回宫。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这样傻。
在此时的天朝上国眼里,无论是荷兰人,还是葡萄牙人,都是蕃夷,所谓中国物产丰饶,无所不有,天下财富,尽聚于此。
其他地方,统统都是一群穷鬼。
朕花了这么多钱,居然就买了一群穷鬼的纸。
若不是出于对张静一的信任,天启皇帝甚至怀疑张静一勾结了荷兰人,一起来骗他的银子的。
于是他在勤政殿里,愣了老半天,还不知内情的魏忠贤,则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是不是还在想那李永芳的事?”
天启皇帝摇摇头,神情淡淡地道:“朕惦记的不是这个,辽东的事,交给新城千户所,朕放心的很。只是……朕很担心啊……唉,张卿平日这般机灵的人,怎么就……”
说着,他又摇头,接下来,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来,他又道:“派人给朕去打听,你记好了,打听打听,公司是什么,荷兰东印度公司又是什么,还有……什么是股票。”
魏忠贤一脸错愕,他无论如何也不明白,陛下怎么会突然想到要打听这么生僻的东西。
天启皇帝越想越憋,便冷着脸道:“都给朕记住了,一定要打听清楚……可以去……香山县那儿打听,知道了吗?”
“知……知道了。”
看天启皇帝如此慎重地吩咐,魏忠贤哪里敢怠慢,他牢牢将这玩意记下。
事实上,天启皇帝交代的事,事无大小,他可是从不敢怠慢的,于是打算待会儿便派出一队精干的人,前往香山,便是挖地三尺,也要将所有的消息,统统打探来。
天启皇帝这时脸色才微微缓和,随即又道:“关于辽饷的事,内帑和国库,还有银子吗?”
“陛下,真没银子了。”魏忠贤苦笑道:“不过……上一次,不是还有十五万两银子,是织造局那边借给张家……”
天启皇帝顿时露出不悦之色:“人家借了点钱,怎好成日去催讨?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股票的事,天启皇帝不好开口说出来,说实话,天启皇帝怕传出去,从此自己成了天字号大傻瓜。
所以……只好假装大方。
魏忠贤则是委屈巴巴地道:“奴婢是真的没法子了啊,国库那边,还仰仗着内帑呢,而内帑这里,今年的开销,也实在不小,陛下您是知道的……眼下是多事之秋,处处都要钱……”
天启皇帝怒道:“辽饷可是事关重大,决不可再拖欠了。你给朕想办法,没有几十万两,便是几万两,总要有的!再穷,总也要挤出一些。”
魏忠贤只好道:“奴婢,再想想办法吧。”
这办法哪里去想呢,朝廷就这么多收入,尤其是内帑,一年这千把万两银子,几乎还没收上来,就已花的差不多了,哪一处没有欠钱?
当然,魏忠贤也知道,天启皇帝的日子很不好过,自从有了辽饷之后,宫中隔一些日子,便要节衣缩食,内帑不到半年,就将一年的收入花光了,莫说几十万两赊欠的辽饷,便是几万两……也不好拿出来啊。
说也奇怪,这天下有钱的人多不胜数,唯独最穷的却是朝廷,那些万贯身家的,你从他身上一文钱都收不上税来,若不是矿税还在撑着,魏忠贤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办。
到了次日,天启皇帝还心心念念的想着股票的事。
却在此时,黄立极和孙承宗二人联袂而来,同来的还有兵部尚书崔呈秀。
“陛下……不好,出事啦。”
天启皇帝皱眉道:“何事?”
黄立极道:“臣听说,新县千户所那边,居然释放了所有的俘虏,让这些俘虏,跟着那建奴使者回辽东去了。”
天启皇帝一听,顿时大为惊愕,不禁皱眉道:“是当初那些杀来了京城的建奴俘虏?”
“正是,足足三四百人呢。”黄立极道:“兵部听闻此事之后,大为震惊……这……好不容易逮来的俘虏,何以又放了?所以……臣以为,此事关系重大,是不是立即将人追回来,陛下,切切不可放虎归山啊。”
天启皇帝的脸色也霎时凝重起来,随即就道:“宣张卿来见吧,朕听听他又打什么盘算。”
第二百三十三章:攻心为上
四百人啊。
说送就送。
也难怪内阁这边亲自来报信。
哪怕是兵部尚书崔呈秀也急了。
其实他倒是好意。
若是张静一将这些俘虏统统都放走,到时候少不得有人事后要追究,真以为那些死缠烂打的御史们是好招惹的吗?
只要抓住了这个错处,无论你有天大的功劳,他们也能进行无数次的攻讦!
到时候,这个污点,迟早可能会被秋后算账的。
这等事,像崔呈秀这样的人,见得多了,大明两百五十年,立下赫赫功劳的人何其多也,可只要一着不慎,便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因为……你总会有污点,总能被人抓住,而这种污点不断被人扩大,直到全天下人都开始传起这样的流言蜚语,那么,你张静一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了。
所以崔呈秀赶紧来奏,就是有希望陛下下旨,拦下那队使节的意思。
只要将俘虏拦住,带回来,明正典刑,传首九边,那么,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天启皇帝此时显得很讶异,他不觉得张静一是这样善良的人,这些建奴俘虏,他都交由张静一处置,这也证明了他对张静一的信任。
只是……张静一这样做,倒颇有几分不晓好歹了。
天启皇帝此时不免又想起自己的银子没了,免不得骂几句:“朕不饶他。”
口里这样说,却还是盼着张静一能给出一个合理的交代。
过了半个时辰之后,张静一便入宫觐见。
他朝天启皇帝行了个礼,随即道:“陛下……好像脸色有些憔悴,不知是谁惹怒了陛下?”
天启皇帝心里忍不住想骂,朕想到那些股票,是一宿未睡,为了辽饷的事,担心了一夜,你现在倒是好意思说这样的话。
此时,可谓是新账旧账都在眼前了,天启皇帝便皱眉道:“朕听说,你将俘虏们都放了?”
“是。”张静一很认真的回答。
这一下子,一旁的黄立极和孙承宗面面相觑,都露出忧心忡忡之色。
崔呈秀则是急了:“好端端的,怎么就放人了呢?这可是四百建奴人啊!一旦放虎归山,便要贻害无穷。何况让建奴使者带回辽东……这……难道张千户不担心有人状告张千户私通建奴吗?”
张静一倒是很直接地道:“我若私通建奴,那么这天底下,还有谁不私通建奴?”
这话还是很有底气的,你可以怀疑别人,但是想要怀疑我张静一,这未免玩笑开大了。
张静一随即看向天启皇帝,表情肃然地道:“不错,臣是这样做了,不过臣这样做,正是因为……体会到了陛下与建奴人势不两立的深意,所以才敢如此。”
天启皇帝不免面带狐疑,道:“朕的深意?”
张静一不慌不忙地道:“陛下当着使者的面,诛杀阿敏的那一刻起,臣就知道,陛下与建奴已是不共戴天,绝无任何媾和的可能了,既然不和,那便死战。”
张静一顿了顿,又道:“所谓的死战,便是用尽一切办法,赢取胜利!无论付出任何代价,尝试任何的方法,任何的手段,只要能为胜利增加哪怕一丝一毫地胜算,也要用尽,绝不留任何的后手。”
他此话一出,大家脸上的表情更是疑惑了。
直接张静一继续道:“这些俘虏,臣是放走了,只是兵部这边,消息可能没有打探清楚。臣将那四百多俘虏,分为了三种人,其一:是建奴那边汉人的武官,这等人……自然是要死的,臣已命人将四名汉人武官尽数斩首,他们的脑袋,现在还悬于新城千户所的外头!”
“臣杀他们,便是要告诉所有人,凡是为虎作伥者,必死无疑,绝无通融!这些武官是如此,李永芳也是如此,若是有人为了荣华富贵,那么……迟早有一日,我大明定要清算到底。”
天启皇帝点点头:“第二种呢?”
“第二种,便是寻常的士卒,这些士卒都是辽人,他们能怎么办?他们家人和父母世居辽东,他们不懂什么家国天下的道理,只晓得当兵吃粮,要养家糊口,他们不过是被建奴人和那些汉人的武官们奴役,倘若我们连此等人都杀,那么……那些依附于建奴的汉人士卒们,追随建奴,还敢不尽力吗?毕竟,大明若胜,他们迟早是要死的。可臣将他们完好的释放回去,不只如此,每人还分发了三两银子,作为他们未来回到辽东之后的补偿,如此一来,他们定然会想,将来大明若胜,明军照样不会为难他们,甚至还可能给与他们优待,等他日当真到了沙场之上,他们还肯尽力吗?”
“何况这么多人回去,他们在京城的遭遇,自然会一传十,十传百,等人人都知道,我大明念其同宗同族,不肯杀戮他们,这些寻常的汉人士卒,势必要动摇。”
“做武官是死,可若是只跟着建奴人当兵吃粮,既可消耗建奴人的粮食,无论建奴人胜负,都与他们无关,但凡是有一丁点顾念大明曾是他们父母之邦的人,也定不会死战了。可一旦汉人士卒的军心动摇,建奴人势必会对这些生疑,建奴与在辽汉人的矛盾,本就存在,这等矛盾一旦扩大,对我大明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天启皇帝这时听得入神了。
他越发觉得,张静一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于是道:“还有呢,那些建奴人怎么办,为何连他们也放了?”
张静一神色坦然地道:“这些人,当然要放!臣说过,大明与建奴之间,已无转圜余地,为了胜利,任何手段都要做,这第三种对待的人,便是这些建奴人!臣……实言相告,臣……在释放之前,已将这近两百个建奴人的眼睛,统统都刺瞎了。”
天启皇帝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黄立极和孙承宗以及崔呈秀,此时却也听得入了神。
只有天启皇帝忍不住道:“这……是何故?”
“消耗他们。”张静一冷冰冰的语气道:“刺瞎了他们的眼睛,他们就永远不能骑马,也永远无法射箭!他们回到了辽东,建奴人将会怎么对待他们呢?若是觉得他们已成了废物,直接抛弃他们,可毕竟,这些人和他们是同族,怎么可以放弃自己的同族之人呢?刻意的冷落他们?可冷落他们,又必定会让人生寒!这些建奴人,可是冒死杀入了关内,不敢说立下什么赫赫功劳,却也是有苦劳的。可是身为首领的人,居然将他们弃之不顾,那么建奴人又怎么不寒心呢?”
“所以,臣料定,建奴的酋长,非但不会杀死和放弃他们,甚至定会对他们予以特殊的恩荣。这些瞎眼的建奴人,已成了废人,他们连自己都不能照顾,就只能一辈子被人精心照料着,而要照料一个瞎子,过上不错的生活,需要多少人服侍呢?臣就来算这一笔账吧,他们的粮食,至少需要三五户人家那上缴的余粮和牲畜,才能确保丰盛!也就是说,单单供养,这两百人就可能需要浪费千户人家的耕作所得。”
“不只如此,他们平日里根本无法照料自己,少不得需要有两个奴仆,随时贴身的照料,故而这两百人,又需花费四五百的人力。最低的限度,若是没有一千五百户甚至两千户的话,这些人是无法过上殷实的生活的。臣放走了两百个废物,却让建奴人多了两百个负担,这又有何不可呢?”
“何况,建奴人见那些汉人士卒,完好无损的回来,还得到了臣的路费。而他们同宗同族的建奴人,却都成了瞎子,反而成了累赘,这上层的建奴酋长,固然十分清醒和理智,自然晓得此时还需仰赖汉人,才可稳定辽东,又可借助辽东汉人的兵源,才可持续和我大明在辽东征战。可那些下层的建奴人,只怕心中更为愤慨,倘若有人传出一点什么谣言,彼此的矛盾,只怕会更加激烈。”
“陛下,臣的这些举措,都是在一点点的消耗建奴人的力量,今日消耗一点,明日再消耗一点,不计任何手段和代价削弱建奴,为的……便是这一场胜负。自然,臣擅自行动,确实万死,还请陛下恕罪。”
天启皇帝听到这里,动容了。
这一手,真是高明到了极致。
可谓是人尽其用了。
天启皇帝看着表情真挚的张静一,摇头道:“朕本就将这些建奴俘虏交你处置了,只是朕万万没想到,你的谋虑竟是如此的深远!倒是朕,听了诸卿的话,妄加猜测,显得沉不住气了。”
这的确是天启皇帝的实话。
张静一便道:“这叫分而治之,兵法有云,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其实一直以来,建奴人都通过种种手段,动摇辽民和边军的军心民气,我大明岂可处处受制于人呢?他们可以做,我们就要做的比他们更好,他们令我大明人人自危,我们便令他们焦头烂额!”
第二百三十四章:咸鱼翻身了
整个大明朝的问题就在于建奴的策略上,根本就没有一个章法。
每一个都知道要打,也知道野战不行,那就修边镇,大家守着吧。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在这广袤的土地上,看上去整个大明有万里疆土,可江南在醉生梦死,蜀中在玩泥巴,关中在经历连年的大旱,而京城则是在争权夺利。
当然,各地并非不是没有客军如添油一般的驰援辽东,可仅次于此,大家各行其是。
大明的国力,在这低效的体制之下,根本发挥不出任何战争的机制出来!
反观那建奴人,人口不过大明的百分之一,钱粮甚至连千分之一都不如,却是已演变成了一个狰狞的战争机器,下层拼死,上层则绞尽脑汁,利用一切的手段,不断地削弱明军。
张静一认为这样是不成的,要打,那就得拼命,你不能嗷嗷叫着说我和你不共戴天,然后大家叫了一阵之后,大家各回各家,只留下那边镇的边军在寒风凛冽之中,躲在城墙之后冻得瑟瑟发抖。
张静一现在正在逐渐慢慢摸索出一套针对建奴人的方法,那就是通过一切可动用的力量去削弱建奴。
当然,这只是一个开始。
“陛下,大明这么多的才智,却没有几人把才智,用在对付建奴人的身上。建奴人尚且知道,咱们大明有三六九等人,晓得什么人收买,什么人离间。可我大明呢?臣以为,对付建奴,切切不可将建奴当成一个整体,倘若视其为一体,便等于将所有人,都推至那区区数十万户的建奴人的身边去了。朝廷需有针对不同的人,进行打击。”
“臣的想法是,对于建奴人,以消耗为主,若是遭遇,尽力使其伤残。对依附他们的汉人武官,则无所不用其极的杀死!一旦俘获之后,就要杀,即便没有俘获,将来我厂卫渗透辽东,也要无所不用其极,用尽一切手段诛之。可对寻常依附他们的辽民,也需用尽一切办法笼络,俘获了,给与他们待遇,愿意留下来便留下来,想办法在辽锦一带,给他们土地开荒。若要走,也不拦着,提供路费,若是没有银子,便给他们一些路上的干粮。”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似又想到了什么,又道:“对于依附于建奴的蒙古诸部,甚至那些首鼠两端的朝鲜国文武大臣,也需拟定章程,予以不同对待。”
天启皇帝笑了笑道:“诸卿以为如何呢?”
天启皇帝是识货的人,觉得这个办法很妥当,不过他没有急于表示十分的赞许,因为这些话,他这做天子的,不能急着表态,需询问大臣的建言。
孙承宗正色道:“臣督师辽东的时候,也曾想过此策,只是……臣斗胆进言……朝廷可以使此策,可下头各卫、各游击以及总兵,未必能执行。”
孙承宗点到了问题的关键。
道理是这样的道理,从道理而言,关内这么富庶,只要皇帝老子肯向全天下人征税,这金银无数,粮草堆积如山,改一个税制,那建奴人又算什么呢?
可话是这样说,实际呢?
根本就改不了,改了也白改!无论你用什么新法,最终的结果,终究还是要摊派到寻常的百姓头上的,绝无例外!
就如张局正改革前,百姓苦不堪言,改革之后,还是苦不堪言,不缴税的终究还是一文钱都收不上来。
同样的道理,张静一的方略是没有错的,可是你指望那些平日里不杀良冒功、不喝兵血就算不错的军将们,抓着了依附于建奴的汉人士卒,还给他们路费和粮食?
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天启皇帝觉得有理,于是道:“果然,良策只议到了庙堂,便戛然而止了,却无法推行下去。”
他摇摇头,显出了几分惆怅。
张静一则是道:“凡事,做了便好,也不需立即推广,臣这边……先做,其他人……随意。”
天启皇帝听罢,精神抖擞起来:“这也有理,既然觉得对的事,那么便不顾其他,先埋头做自己对的事即可。”
张静一便道:“臣这里,还有一个章程……是关于新城千户所改制一事,也请陛下过度。”
“千户所改制?”天启皇帝侧目看了一旁的魏忠贤。
魏忠贤一脸无语,这狗东西……又不晓得葫芦里卖着什么药了,莫不是……想自立门户,反了他?
他去接了张静一的奏疏,天启皇帝却不急着看,只微笑道:“朕知道啦,朕会看。”
说着,这兵部尚书崔呈秀便道:“陛下,关于辽饷之事,再拖延不得了。”
天启皇帝骤然支支吾吾起来。
他现在一提钱就头疼,此时忍不住幽怨地看了张静一一眼。
张静一假装没有看见。
张家有钱吗?
张家当然有钱。
可是拿张家的钱去充辽饷,这可是大忌。
而且此例不能开,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只有让天启皇帝知道钱的难处,才能痛下决心,进行种种的改革。
否则……难道拿张家做钱袋子?张家应付得过来吗?
天启皇帝道:“朕知道了,朕……在省了。”
这一句在省了,颇有几分心酸。
以至于崔呈秀本还想再催促几句,却也将这些话咽了下去。
等众臣告退。
天启皇帝便忍不住对身边的魏忠贤道:“张静一借了朕的钱,他还装傻充愣。”
魏忠贤道:“是啊,他不是东西。”
“你和他不是兄弟吗?”天启皇帝瞪魏忠贤一眼。
魏忠贤苦笑道:“奴婢永远站在陛下一边。”
天启皇帝摇摇头,想着那笔换了一堆纸的钱,心里就不痛快,难受极了。
此时,倒是低头看起张静一所呈的奏疏,而后不由道:“新城千户所,这分明是想自己折腾出一个小的锦衣卫来啊。”
果然猜中了。
魏忠贤不禁道:“陛下,这万万不可,恐怕会坏了规矩。”
天启皇帝抚案,斟酌着道:“此事,朕再思量思量,你也不必总是万万不可,这厂卫……近来徒劳无功,也难怪那新城千户所嫌弃。”
魏忠贤苦笑着,还想说什么。
天启皇帝却又在叹息了,显然在继续为着银子而烦恼了。
魏忠贤张了张口,最后也只好作罢!
又过了一些日子,到了中秋时节,魏忠贤兴冲冲的取了一份奏报,到了勤政殿。
天启皇帝端坐着,见他急躁的样子,便道:“怎么啦?”
“陛下,您要问的事,打听到了。”
“什么事?”
“股份呀……”
天启皇帝猛地抬头,道:“你说来朕听。”
“说来话长,总而言之,就是有一个佛郎机荷兰国,这国中有十四家商队,在海中贩运货物为生,后来,他们联合了起来,于是这联合起来的商行,便叫做荷兰东印度公司。说来也古怪,这荷兰东印度公司,竟比他们的朝廷还厉害,居然自行雇佣了军马,又有许多的商船,南来北往的做海贸。至于这股份,其实就是将这公司切碎了,每人拿着一丁点,谁买的股份多,就占这公司的好处更多,按着多少每年来分利……”
魏忠贤很是耐心地解释了一大通。
天启皇帝算是大抵明白了,道:“这说来说去,不就是一个商行吗?”
“对呀,他就是商行。”
“等于是合伙做买卖。”
“是,合伙做买卖,就是合伙的人有点多,而且就算不想合伙了,也可以将这个卖给别人,至于卖出什么价,就得看行情了。”
“朕懂了。”
魏忠贤很欣慰,自己总算是没有辜负天启皇帝。
天启皇帝却是突而道:“那你说,这什么公司,行情如何?”
听到这个,魏忠贤不自禁地皱起眉道:“糟透了,澳门那边盛传,这东印度公司行将倒闭,说什么资不抵债,又说什么损失惨重,还说只怕来年雇佣兵的薪俸也发不出,大家都赶着卖股票呢,笑称谁买这玩意,谁就是傻瓜。”
天启皇帝顿时就拉下了脸来:“当真这样说的?”
魏忠贤认真地道:“奴婢岂敢欺瞒陛下呢?陛下……您的神色不大好,莫不是龙体不适?”
天启皇帝摇摇头,脸色的确很是阴沉。
魏忠贤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道:“陛下……不会您买了这股票吧?奴婢听人打探到,有咱们汉人,悄悄的在大量收购这些股票,澳门那边的诸蕃商,还有倭商,甚至还有某些不法私商们,都笑掉大牙啦……陛下……”
魏忠贤见天启皇帝的脸色越来越糟糕,这一下子……好像全明白了。
“谁让陛下买的?”
天启皇帝颓然地坐在御椅上,口里却道:“朕要节省开支……宫中上下……都要效法。所有贵人的用度,再减半……对啦……那个张……张什么顺是吗?这个奴婢就很好,朕看他可以来做表率,瞧他的样子,就晓得他是个很节俭的人,朕要封赏他,要让他做宫中的表率,大家都要多学着。”
魏忠贤:“……”
第二百三十五章:升官
张顺这几日是饿极了。
可欠的债却越来越多,往日里和他亲近的一些宦官,也开始疏远他了。
毕竟,谁喜欢开口就是借几十两银子,后来便成几两银子,现在借几文钱的人。
他得省着吃,毕竟那点儿月俸,还不够他还利息的。
这几日,他走起路来,都飘飘的,总觉得两条腿不是踩在地砖头上,是踩着棉花。
在宫里头,大家都躲着他。
便连九千岁,也越发看他不顺眼了,好几次他去见魏忠贤的时候,有时会出神,这惹得魏忠贤很不高兴。
今日,他觉得自己染了一些风寒,总是打喷嚏,其实宦官们病了,都是可以去御医院里讨一点药的。
不过抓药的宦官,你得给他一点好处,张顺一想到这个,就不敢去了。
于是随意地拿了张草纸,卷成两个小团,塞着他的两个鼻孔!
他在司礼监里,干的其实是文牍的活,算是文吏,当初的张顺之所以春风得意,就是因为他识字,毕竟……是推荐去内书房里读过书的。
这司礼监,就相当于外朝的翰林院,是未来大太监们的储备人才基地。
不过随着张顺越发被孤立,张顺此时才回过味来。
我一个宦官,讨好一个锦衣卫做啥?
可现在显然已经迟了,钱像流水一样送了出去,一身债务,现在想回头都难了,再加上其他宦官对他漠视的态度,张顺却晓得,自己只有张静一这个大腿可抱了。
“张顺,张顺……”
正在此时,外头传来了一道不客气的声音。
张顺一听有人叫,第一个反应便是催债的人来了,顿时吓得脸色煞白。
其实这种事已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这宫里的宦官,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且欠债不还乃是大忌。
甚至他知道九千岁疏远他,其实也有这方面的思量。
可他没法儿,避也避不了的,只好硬着头皮出来。
他鼻子里正塞着草纸团,以至说话都瓮声瓮气的:“哟,赵大哥,何……何事……”
这宦官道:“赶紧,赶紧的,立即去见驾,陛下指名要见你。”
张顺一听,心都凉了。
这只怕……又是要去新县跑一趟了吧。
张顺就好像即将要被人拉去刑场一样,下意识的,两行泪便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你哭什么。”
“眼里进沙子了。”
“陛下在等呢,莫说眼里进沙子,便是进了刀子,也得赶紧。”
“噢,噢……”张顺忙不迭的点头,于是歪歪斜斜地跟着这宦官的后头走。
这宦官对他有几分不耐烦。
张顺的名声已经臭了。
不只如此,这家伙还欠着他三两银子呢。
若不是现在在当差,怕耽误事,这姓赵的宦官,怕要讨债了。
张顺战战兢兢地低着头,眼睛看着自己的眼尖尾,默默地跟随在后。
他现在很怕抬头。见到任何一个熟人,都觉得可能会让他心生惭愧,毕竟……熟人的钱,他都欠。
好不容易到了勤政殿。
姓赵的宦官率先进去道:“陛下,张顺来了。”
“宣。”
张顺便歪歪斜斜地进去,微微抬头一看,心里猛地惊了一下!
妈呀,两边都束手站着大太监们呢。
司礼监的魏忠贤自然不必说,还有东厂掌印太监,以及御马监的掌印,这宫中十二监四司八局的大太监们,齐齐整整,一个都没有落下!
张顺噗通一下,便跪下了,战战兢兢地道:“奴婢……见过陛下。”
天启皇帝抬头,一看张顺,眼睛就亮了,接着就将目光扫视其他人,怒骂道:“你看看你们,个个绫罗绸缎,肥头大耳的,这像伺候人的吗?宫里这么些用度,又有几个是真正的用在贵人们的身上?”
胡咧咧的骂了一通之后,大家已经抬不起头来。
天启皇帝随即指着张顺:“看看人家,这才是做宦官的样子,你们数一数,他的身上打了多少个补丁?还有靴子……你们看看他的靴子磨成了什么样子,可照旧穿着,为何……恭俭庄敬才是宫里人该有的样子。张顺,你抬头起来。”
张顺此时脑子就像浆糊一样,扬起脸,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鼻孔里塞着的两团草纸还没摘下。
天启皇帝看着这张干瘦的脸,很满意地点头道:“你们看看他,这是饿了多少顿才有的样子?看看你们自己又是怎样的……平日个个都说忠心,结果呢……那个……那个什么顺……”
“陛下,奴婢张顺。”张顺小心翼翼地道。
天启皇帝便道:“对,就是你,张顺,瞧瞧这名儿取得,朕看就很好。喔,你生病了?”
“是,奴婢……身子偶有不适……”张顺瓮声瓮气地答道。
天启皇帝道:“可到御医院里抓了药吗?”
“奴婢……”张顺摇摇头:“奴婢觉得无此必要,熬一熬,就过去了。”
天启皇帝又是眼睛一亮,满意地道:“虽说有了病要治病,可这般奉公克俭,才是宫里该有的样子,你们瞧瞧他,他身子多清瘦,再看看你们。”
张顺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一脸懵逼,泛着黄的眼睛,眨了眨,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将露出来的两团草纸团吸回了鼻腔,仰着头,不知该说点啥好。
天启皇帝此时则道:“传旨,朕说的,张顺克勤克俭,为人本份,做事有很踏实,这些日子以来,劳苦功高,朕心甚慰。宫中十二监,四司,八局上下太监、少监、宦官人等,都该效仿。敕其为都知监提督太监,就这样吧。”
张顺听着,几乎要晕过去了。
要知道,都知监是内廷的十二监之一,提督太监,位列掌印太监之下,这宫里有十二监,真正称的上是太监的,其实就这各监的掌印太监和提督太监而已,其余之人,外头虽都叫太监,可实际上,都不过是宦官。
他升官了,好家伙,一下子的,就从不知名的小宦官,给人办事的文吏,成了一监的副手,成了宫中有数的大太监之一。
莫非……张顺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
莫非是张千户在陛下面前,多有美言?
否则,他这些日子,得罪了这么多的人,平日里人人瞧他不顺眼,还有谁会肯说他一句好话?
一下子,张顺热泪盈眶起来。
张千户仗义啊,咱的银子,果然没有白花。
于是,他气血上涌,一下子精神了,动容地道:“奴婢……谢恩。”
“嗯,都退下吧!”
张顺晕乎乎的与其他大太监鱼贯而出。
这一出去,几个大太监立即和蔼可亲地看着他道:“张提督啊……嘿嘿……平日里总见你勤恳,如今简在帝心,实在羡煞旁人啊!以往的掌印太监和提督太监,都是司礼监拟定了人,再呈报陛下朱批的,张提督就不同了,陛下亲自钦点,真是羡煞旁人。”
张顺不说话,因为此时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又没走多久,一群小宦官便都殷勤地围上来:“张提督……”
“哎呀……张提督上次问我有没有银子,当时实在手头紧,今日总算……这银子凑来了,您看,五十两……”
“张提督……奴万死,奴当初不该……”
张顺被包围着,眼前尽是一张张谄媚的脸。
一下子的,他腰杆子挺直了,缓缓的将自己鼻腔里塞着的两团草纸取了出来,用袖子大大方方地擦拭了鼻涕。
“咱……这一回是真遇贵人了……”张顺心里冉冉冒出一个念头。
…………
张静一这时打了个喷嚏。
莫不是有人在想念自己?
这就怪了,他在这世上,但凡是年纪相近的女子,一个都没有见着过,大家闺秀的女子,是不能抛头露面的,更别说是见男子了。
怎么还会有人惦记着他?
莫非是我那无敌可爱的小外甥?
不过有鉴于小外甥还只是在吃了睡,睡了吃的人生阶段,张静一迅速将他过滤排除。
他现在的心思都放在特别行动教导队上头。
军校的招募已经开始,报名的人很多。
军校可能在那些有功名的读书人心目中不算什么。
可在新县的百姓们眼里,却是神一般的存在。
所以,报名的青壮很多,这些都是好苗子,张静一甚至冒出了一个想法……关中人在历史上造反,涌现出无数的人物,是有道理的。
毕竟人家是真正的能吃苦耐劳,在那样的际遇里,什么苦没吃过呢?
正因为吃过苦,所以哪怕是在这新县里,给人装卸货物的脚力,从早到晚不停歇,他们也是乐呵呵的,并不觉得疲倦。
在那些士绅子弟们的心目中,读书、操练是吃苦的事,可在这些关中子弟们看来,读书和操练,简直就是在享福,祖坟冒了青烟的人家才有资格去的。
而且这些人身体素质尤其的好,说起来,可能有些残忍,可现实就是如此,能饿着肚子,徒步上千里,经过千辛万苦来到京城的人,本身就已经过了残酷的筛选了,体力稍有不好的人,多半都已倒在了半途。
第二百三十六章:封侯
所以某种程度而言,新县这里,流民虽是蜂拥而入,可实际上,人口的素质……张静一是极有信心的。
当然,这些人口若是不进行教育,没有适当的工作,流民们就必然成了负担。
可若是能发挥他们吃苦耐劳,且身体素质不错的特长,那么就成了巨大的红利了。
军校之中,已经开始涌现出类似于李定国这样的人才,他们的特点往往是学历能力特别强,能举一反三,而且格外的刻苦,以至于军校的文化课和操练课需要不断地提高标准,才可以勉强跟得上这些人进步的步伐。
流民的涌入,也让新县的商业变得更加的繁华起来,毕竟有了人,就有衣食住行,这里的生意往往火爆。
新区对于新县而言,乃是重中之重,张静一几乎每日都要去转悠。
过了两日,宫里来了人。
还是张顺,张顺现如今是都知监的提督太监。
都知监是负责警戒、随扈的。
也就是一般情况,皇帝走在哪儿,都有人负责打扇子、打牌子,或者是在前头清道,又或者是抬乘舆的人。
这个监对于司礼监和御马监而言,显然没啥大权。
可好歹也位于十二监之一,那也是在内廷里响当当的角色。
不过张顺没有忘本,他还是穿着打补丁的衣衫,因为陛下次日,也找人给自己弄了一件类似的服色,于是乎,一夜之间,整个宫里,人人衣上都打了补丁。
就算没有补丁,也要创造补丁出来。
这令张静一看了,竟觉得张顺和他带来的两个小宦官,颇有后世朋克主义的味道。
想当年,张静一在上辈子读高中的时候,也是穿烂牛仔裤的。
张顺是老熟人,不过今日有些不同,他一见张静一,居然啪嗒一下,跪下了:“爹……”
张静一:“……”
张静一其实有点被惊到了。
你说我张静一媳妇都还没娶的,怎么就当爹了呢?
张静一瞠目结舌地看着张顺。
张顺则是哭哭啼啼地道:“儿子这些时日,无不仰赖爹的恩德,儿子……如今成了提督太监,可是……不能忘本哪,爹……儿子以后一定好好孝顺您,给您老人家养老送终。”
“且慢着。”张静一诧异地道:“到底谁给谁养老送终啊,你觉得你说这话,合适吗?”
张顺这才意识到,好像这个爹,比他的年纪还小上不少。
于是他猛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哭着道:“儿子万死。爹……你勿怪,爹……爹……你咋不说话了?”
张静一努力地深呼吸道:“且等等,我先缓一缓劲。”
突然有人跪在自己的面前,哭着喊着认自己做爹,以至于让张静一觉得自己穿越错了地方,以为自己去的是马克吐温的小说中竞选总统的时代。
张静一慢慢地缓过劲来,才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有旨意,请爹和二叔邓健来接旨。”
张静一这才知道,陛下的恩旨总算是到了。
于是忙收起震惊,叫人去请邓健来。
这一次不是中旨,而是正儿八经的敕封旨意。
张顺捏着嗓子,唱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张静一被敕为新县侯,邓健为抚顺伯,二人谢恩,其余参与了此事的将士,统统为世袭千户。
可以说,皆大欢喜。
等张顺要走了,少不得依依惜别,好一场父慈子孝的场面。
张顺很熟稔地掏出了一个金锭子,这一次阔气了不少:“爹在外头,要注意身体啊。”
张静一觉得这是糖衣炮弹,很想将这叫爹的炮弹退回去,然后把这金灿灿的糖衣吃了,可终究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给的太多了。
终究金子可以做很多大事的,不是?
火速地将金子塞进自己的袖里,点点头道:“儿啊,你在宫中,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邓健在旁,看着眼睛冒着绿光,再看张静一时,满是羡慕嫉妒。
送别了张顺,张静一回到公房落座,邓健笑嘻嘻地跟了进来:“三弟。”
张静一瞪他一眼:“叫千户。”
“是,张千户。”邓健眼睛瞪的有铜铃大,一副不满的样子,吞了吞口水,才道:“张千户命我去军校里做这什么教导长,我有些不明白,这锦衣卫的校尉,还可以教出来的?”
“当然要教,不教怎么成才?只是怎么教,却需一步步的摸索,你得想一想,当初你在辽东的时候,学到了什么,再整理造册出来,咱们慢慢摸索着来。”
邓健只好点头,叹了口气道:“我觉得该多招募一些女学员,咱们做特别行动的,总需要有人施展美人计。需招募一些年轻的,生的漂亮的,最好身高得有……我的肩头高,要清瘦一些,太丰腴了也不好,招募三两百这样的……”
张静一啐了一口,瞪他一眼,骂道:“休想。”
“噢。”
“好好去干吧。”张静一认真道:“万事开头难,咱们是打虎亲兄弟。”
“知道了,知道了。”邓健顿觉无趣,便泱泱去了。
只是张静一的封侯,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可邓健敕封为伯,其他一些兄弟成了世袭千户,却让整个千户所震撼了。
许多人忍不住捶胸跌足,若是当初自己加入了那行动组,现如今,便也可平步青云了。
榜样的作用是无穷的。
至少张千户对弟兄们不错,立了功劳不会抢。
这在此时的官场,是极少见的情况。
一时之间,大家振奋起来,至少张静一就收到了不少的请奏,希望被派去辽东,随便找个人,杀一杀。
神经病……
张静一心里忍不住想骂人。
自然,将来确实需有一批人去辽东,可现在还不是时候,一方面是千户所的人员还太少,组织架构还需整理,而且精干的人,还需继续培训。
可就在此时……
居然有一群号称是佛郎机使者的人,抵达了鸿胪寺。
鸿胪寺是专门款待使者的。
这群佛郎机使者自称是葡萄牙人。
他们抵达了这里之后,居然不急着去见大明皇帝,而是直接向鸿胪寺的官吏们打听张静一这个人。
这一下子的,立即引起了鸿胪寺官吏的警觉,他们立马上报礼部。
礼部尚书刘鸿训一听,觉得有蹊跷,立即开始查访。
这不查不要紧,一查,好家伙……好你个张静一,你这是里通佛郎机。
一下子的,京城里便沸沸扬扬起来。
事情是这样的,澳门那边,张家人还在拼命地收购着股票,有多少要多少的架势。
而那些佛郎机商贾,精的得像猴似的,当然四处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顺藤摸瓜,便摸到了张家这条线。原来这大明朝有个伯爵,一直在吸收东印度公司的股票。
大家一商量,自己手里倒是有一大批的股票,与其卖给那些张家派去澳门的人,为啥一定要让中间商挣差价呢?
何不大家找个名目到京城去,直接找到这位张伯爵,说不准可以卖更高一些的价钱呢。
于是说干就干,一群人便打着觐见皇帝的名义来了。
张静一自己都有点懵,他算是彻底服了这些佛郎机人了。
这为了钱,都不要脸了。
可对于朝野内外的人而言,张静一私下里和佛郎机人做买卖,不但做买卖,还把买卖做到了京城来,甚至……还打着使团的名义,这还了得?
当即,张静一就被召去了宫中。
一到了勤政殿,便见礼部和鸿胪寺的大臣们都在。
此时的天启皇帝,浑身打满了补丁,身上透着一股带着凡尔赛气息的穷酸劲。
他背着手,见了张静一,就道:“张卿,礼部和鸿胪寺弹劾你勾结佛郎机,这事可有吗?”
张静一矢口否认道:“回陛下,没有。”
天启皇帝于是看向刘鸿训这些人,道:“你看,他都说没有了。好了,诸卿满意了吧,都请回吧。”
刘鸿训气得鼻子都歪了,他觉得皇帝实在太偏袒张静一了,便道:“新县侯当然要矢口否认,陛下……人家都找上门来了,指着名,就要找新县侯,还说新县侯在那……至少花费了数十万两纹银,就是为了收购……收购什么股票……这些佛郎机人……臣已打听过了!他们如今都乐不可支,谁都晓得,新县侯收购的什么股票,一钱不值,已形同了废纸,新县侯却是愿意有多少收多少!佛郎机人现在一窝蜂的来了,要找正主,还说手里有不少的股票,非要找新县侯不可。陛下啊……这朝廷现在哪里还有体统啊,这蕃夷已视我大明为笑话了,陛下却一味袒护新县侯,这是什么道理?”
天启皇帝一听佛郎机人将张静一当做傻瓜。
然后下意识的想到了自己其实也是那个隐藏在张静一背后的傻瓜,几乎要窒息了。
于是他一时恼羞成怒,道:“他不是没有吗,他说了没有,你却还喋喋不休,这是什么意思?买股票怎么了?再说那股票怎么就成了一钱不值的玩意了?股票……的事你又不懂……”
第二百三十七章:欧洲来的消息
其实天启皇帝对于股票,也是一知半解。
这段时间,他倒是了解了不少。
可这些讯息支离破碎。
他只晓得,他亏了很多钱,张静一给他买来的这些股票,表面上还有价值,可大家都在疯狂抛售的情况之下,其实根本没有价值。
听到一群佛郎机人,居然冒着巨大的风险,不远万里地跑来京城,兴高采烈的想要卖张静一股票。
天启皇帝都震惊了。
这何止是心凉,血都是凉的。
这便意味着,所谓的股票,表面上吹的天花乱坠,实际上却是一钱不值。
谁买谁傻啊!
这无疑引起了天启皇帝的愤怒。
尤其是礼部尚书刘鸿训还在这里喋喋不休,更令天启皇帝心里滋生出憎恶。
这股票不值钱还用你来说吗?
那些佛郎机商贾把我大明当傻瓜,朕会不知道?
只是在张静一面前,他也不好表现,免得被张静一觉得他过于吝啬和小气!立了这么多功劳,糟蹋朕十五万两银子又怎么了?
可刘鸿训这边,就没这么客气了。
一见天启皇帝勃然大怒,刘鸿训吓了一跳,连忙拜倒道:“臣……万死……”
天启皇帝一挥手,冷着脸道:“那些佛郎机人,终究还是使节,不要怠慢……人家要寻张卿,与你们何干,怎么什么事都有你们的份?好啦,就这样……退下吧。”
刘鸿训吃了亏,觉得面子搁不下,可偏偏,又晓得继续说下去,只会自取其辱,只好憋着气,闷声点头告退。
等刘鸿训走了,天启皇帝吁了口气,才看着张静一道:“张卿啊……干点正经事,不要鼓捣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你想想看,一个蕃夷的什么公司,他能值几十万两银子吗?只怕将他们全卖了,也值不了这个价。何况你花了这么多钱,还只是买了他们一部分股权呢……好啦,这一次算你失误,朕不计较,你也下去吧,朕心烦得很。”
张静一无端的挨了一顿教训,心里也是憋屈,可一时之间,也不好解释,毕竟解释个啥,都是吹牛。
于是只好出殿,刚刚到了殿门口,却见魏忠贤兴冲冲地端着一个托盘来,差点没和张静一撞了个满怀。
魏忠贤抱怨道:“张老弟,你小心一点。”
张静一看魏忠贤正托着的盘子,盘子上却是一碗热腾腾的黄米粥。
一看此时已是日上三竿了,该吃午膳的时候,张静一便不禁道:“怎么,陛下这几日用膳没有胃口?”
魏忠贤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张静一道:“倒也不是没有胃口,只是陛下克勤克俭……能省则省。”
张静一一愣,随即吃惊地道:“陛下就吃这个?”
魏忠贤便也苦着脸道:“是啊,咱们陛下太苦啦。”
擦……
张静一禁不住骂道:“依我看……”他压低声音道:“一点也不苦,照着宫里的用法,只怕这碗粥,至少也得要七八两银子呢。”
魏忠贤白了他一眼:“胡说,至多两三两,不要胡乱冤枉人,何况皇帝不差饿兵,宫里这么多人要吃饭呢。”
他倒是很老实,这方面不对张静一隐瞒。
张静一冷笑道:“在外头,两三两银子能买一百碗这样的粥了,这样节省,有个什么用。”
魏忠贤却道:“张老弟,你有所不知,喝一碗这样的粥,是两三两,可若是陛下用其他的膳食,那价钱可就打不住了,说不定,一顿一两百两银子就花去了,所以说,百姓有百姓的节俭法,宫里有宫里的节俭法。”
听着居然还很有道理。
魏忠贤敢如此大张旗鼓的将这事说出来,只怕这事儿……天启皇帝也是知道的。
不过宫里有太多事说不清了,那些采买和其他预备膳食的宦官,只怕有不少……都是关系户,都要关照着,你若是打破了这个规矩,宦官们只怕就要闹事了。
想想从前的时候,皇帝若是对太监或者宫女们过于苛刻,最终引发了多少乱子?今日着个火,明天一群宫女突然杀到你的寝殿来勒你的脖子,想一想都恐怖。
可见关于这一点,天启皇帝是个现实主义者。
于是张静一便不再在这上头多说了,只道:“魏哥,你忙,我走了。”
魏忠贤接着便又匆匆进殿去,天启皇帝此时正坐在御椅上,有气无力的样子,看着魏忠贤道:“方才在和谁说话?”
“在和张老弟。”说罢,魏忠贤笑着将黄米粥送到天启皇帝的面前。
天启皇帝取了银勺子,慢吞吞的吃,吧唧吧唧的,吃了一大半,忍不住叹息道:“朕竟也有今日啊。”
“陛下其实不必如此委屈自己。”魏忠贤露出心疼的样子:“奴婢们可以吃苦,陛下怎么可以这样不爱惜自己呢……”
天启皇帝道:“你不懂,朕这虽是做样子,可朕都每日到了喝粥的地步了,奉行节俭,减少用度,也就说的过去了,倘若朕还大吃大喝,怎么好教宫里的人节俭呢?放心……朕撑得住。”
抹了抹嘴,低头一看:“魏伴伴,你的衣上怎么也打补丁了?”
魏忠贤苦着脸道:“奴婢……穷啊……”
天启皇帝这时倒是想起来了什么,道:“朕见那礼部尚书刘鸿训来的时候,身上也一大块补丁。”
魏忠贤便低着头不做声。
天启皇帝冷笑道:“这是都在哭穷,生怕朕想借他钱似的。”
魏忠贤道:“他们如何,奴婢不晓得,可是奴婢是真的……”他眨一眨小眼睛,表现得很真挚。
这个时候,谁不怕啊。
尤其是陛下穿着带补丁的衣服,据闻现在每日开始喝粥了,这讯号还不明显吗?
这摆明着……就是‘谁行行好,借朕几万两银子来共度时艰’的意思。
天启皇帝气咻咻的样子:“还有那张国纪,这还是国丈呢,朕昨日见他,哭着说家里屋子漏了水,没钱修,朕都差点给他骗了,差一点就心一软,想让工部将停建的宫殿木料送他一些了。”
魏忠贤依旧不吭声,他心里其实是颇有几分惭愧的。
可是……借钱……那是万万不能借的,借钱给皇帝,这不是肉包子打狗吗?
而且难保下一次,陛下没钱了,会不会又突然想到你有许多钱,倘若……算计到这上头去了呢?
这种先例,决不能开。
如今整个京城的裁缝都已忙碌得脚不沾地了,各家的府邸,都叫他们去改衣衫,将家里的一些旧衣扎破了,打上补丁……
虽说这一看……就晓得是做个样子的,可是这明摆着就是,借钱反正别找我,你找我,我就讨饭去。
天启皇帝摇摇头,叹了口气,继续低头喝粥。
…………
那葡萄牙的使节,终于找上了门来,兴冲冲的寻到了张静一。
个个殷勤得不得了,表示他们的手头上,总计还有十七八万荷兰盾的股票,问张静一有没有兴致接收,这大抵,差不多是在六万纹银上下。
张静一倒也大方,直接收了,外给他们两千两纹银的好处费。
这一些佛郎机人,高兴得手舞足蹈,一个个乐开了花,表示很愿意和张伯爵,不,张侯爵交个朋友。
他们显然也意识到,这个大明的新贵,对于佛郎机人并没有过于排斥,或许……这对他们未来的布局,有很大的帮助。
而张静一此时却懒得理他们,让人取了银子,将股票买下,心里却嘀咕着,这荷兰东印度公司,怎么还没有发出年报啊!
每年入秋之前,荷兰东印度公司都会发出年报,而后进行分红,这是规矩。
按理来说,只要有了年报……市场就可能会转暖。
不过就算在欧洲那边,发了年报,消息传来这儿,也需两三个月的时间,就是不知道……这消息何时才能送到这里了。
张静一就怕,再这样下去,天启皇帝怕要急疯不可了。
说来也可笑,堂堂大明皇帝,尤其是到了历史上的天启皇帝和崇祯皇帝的时候,他们登基之后做的绝大多数的事,就是不断的找钱。
这是真穷,虽然坐拥如此庞大的帝国,帝国之内,富庶无比,不敢说冠绝天下,却也称得上是富甲一方了。
可那无穷无尽的开支,却让国家的财政以及皇帝的内帑岌岌可危,随时都有破产的风险。
当然,这个世上没有破产的概念。
可是发生了灾情没有办法赈灾,边镇数十万的军队又还欠着饷,这其实和破产,也没有多大的分别了。
而此时……
澳门。
一艘自马六甲来的快船,匆匆地抵达了港口。
船上一个戴着三角帽的荷兰商贾下了船,在这里,正有几个葡萄牙的雇佣兵提着火枪在此守卫,一见到荷兰人,顿时露出不喜的样子,二话不说便上前搜查他的相关证件。
此时的葡萄牙人,并不欢迎荷兰人,荷兰东印度公司在这一带没有节制的扩张,早就引发了葡萄牙人的警惕。
“交易所在哪里?”
这荷兰人用蹩脚的法语询问。
第二百三十八章:史无前例的暴涨
“交易所?”
在澳门,确实有一个交易所。
当然,交易所里什么都交易,无论是最新从欧洲来的货物,还是马六甲的香料,亦或者是倭岛的各种特产。
这荷兰商人,抿着嘴,似乎很疲倦,一路的舟船劳顿,海上的颠簸,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一般情况,几乎所有船只抵达了码头,他们下船之后,要询问的事,就是当地寻欢作乐的场所或是休息的小旅馆。
可这商人却显得很敬业,居然一下船就立即想着去交易所。
在看过了商人的证明文件之后,葡萄牙的士兵便点点头道:“朝东过两条街。”
澳门很小,尤其是这个时候,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村落。
这荷兰商人却是走得很急。
他生怕有人比他更早得知消息似的,带着一身疲倦,却是一路疾步赶到了交易所。
所谓的交易所,其实就是一个小酒馆。
小酒馆里很热闹,人们议论着从各地送来的消息。
商人进了这里,直接走到了柜台前,而后取出了一个葡萄牙盾。
这枚银币丢在了酒保的面前,酒保立即就意识到,有生意上门了。
酒保看出对方不是葡萄牙人,便用生涩的法语道:“先生,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这商贾也不多废话,很直接地道:“我需要收购东印度公司的股票,这里有人售出吗?”
酒保在这里消息灵通,听到这荷兰人居然来澳门收购股票,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商人。
“怎么?”商人尽力用平缓而平静的语气,慢悠悠地道:“有什么问题吗?”
“是的。”酒保点点头道:“现在市面上,已经没有人关心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股票了,就在不久之前,已经有人大量的收购了市面上所有的股票,几乎南来北往的各国商人,早已将股票抛售给了那个东方人……”
说到这里,酒保压低了声音:“听说……这个东方人,是明国的一个很有权势的人物。姓张……在这里的人,大家都叫他东方蠢驴张伯爵。”
这荷兰商人听罢,一脸错愕,似乎觉得有人比自己先来了一步,于是一下子的,他变得焦急起来:“这位东方蠢驴阁下……是什么时候收购走了股票?”
酒保如实道:“那是两个月前的事了,不过前段时间,听说他派的人还在这里继续收购呢,说是一荷兰盾一张股票……这个价格,还算公道……”
“一荷兰盾……”这时,荷兰商人已是脸色惨然。
酒保笑道:“付出这样代价,收购这些股票的人,是需要极大勇气的。”
荷兰商人听罢,忍不住道:“是啊,如果是两三个月前,付出这样的代价,确实需要勇气……”
他说着,脸色变得越加糟糕起来。
酒保似乎察觉出了异样,不由道:“先生您是从哪里来的?”
荷兰商人却不理会他的询问,而是道:“我还是希望收购这些股票,或许还有人持有也不一定,我可以出……一个半荷兰盾……”
这时……
酒保已经感觉出不对劲了。
像这样的人,很明显的属于得到了什么消息。
澳门毕竟只是一个据点之一,而这个时代,消息的传递并不顺畅。
所以……有一些专门的商贾,往往是靠消息差来进行牟利,譬如当他们在马六甲,得知了某些货物已经在欧洲暴涨的消息,便会趁着澳门、倭国等地还没有察觉的时候,乘坐快船,率先抵达澳门等地,进行收购。
为了防止这种商人,所以本地的商贾往往需要很小心,必须能够分辨出对方的疑点,以确保自己不会吃亏上当。
而酒保见多识广,这样的事,他见得太多了,现在有人急匆匆的跑来收购股票,不只如此,在得知股票已经被人收购之后,神色明显的开始不对劲起来,再观察对方的身份,显然是从其他地方风尘仆仆而来,于是酒保立即敏锐地察觉出了什么。
酒保试探地问道:“先生,难道是荷兰东印度有利好的消息?”
荷兰商人则是支支吾吾的摇头又点头。
而这时,柜台附近的几个商人似乎也听到了什么,都忍不住纷纷凑了上来询问:“东印度公司怎么了?”
酒保便劝道:“先生,您就不要再隐瞒了,我敢确定,在这里,绝没有一张股票能够再收购到了,所以……如果真有什么消息,就请说吧。”
荷兰商人依旧有些不甘心,千里瞧瞧来到这里,自己难道白跑了一趟?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市面上应该会有大量的股票,而且因为之前的行情不好,许多人都在等待抛售。
可现在,大家七嘴八舌,荷兰商人已经知道,这件事瞒不住了,即便他不说,这种可能会出现利好的消息,也足够让那些原本想要抛售股票的人选择观望。
于是他道:“你们得请我喝一杯。”
一个本地的商贾点点头,朝酒保使了个眼色。
酒保连忙给荷兰商人倒酒。
随即,荷兰商人才不无遗憾地道:“荷兰东印度公司,已经发出了去年和今年上半年的财报。”
这一下子,不少人来了精神。
那酒保也没心思去擦拭酒杯了,而是凑过来,忍不住道:“财务的状况一定很糟糕吧。”
荷兰商人却是略带几分激动地道:“不,不但是不糟糕,而且……利润增加了四成,相比于去年的财报,利润暴增了四成。”
怎么可能……
一下子,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有人不免冷笑道:“这不可能!我听说,有一支装满了香料的船队,就在去年年底沉没,荷兰的东印度公司损失如此惨重,怎么可能利润能增加四成?不是早先预计,今年的利润,至少要暴跌三成以上吗?”
“先生们。”这荷兰商人叹息道:“原本大家都是这样认为的,可谁也没有想到,因为这支船队的沉没,直接导致了整个欧洲市场香料的供应短缺,以至于香料的价格涨了一倍以上,如此一来,其他抵达欧洲的东印度公司香料船便大赚了一笔。先生们……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众人一个个露出不可置信的样子。
可很快,有人意识到了这商业的原理,荷兰东印度公司虽没有完全垄断香料,可是一支船队规模的香料船沉默,确实可能带给市场的短缺。
而短缺……就意味着价格疯涨。
大家只想到了船队沉没的巨大损失,却没有想到,香料的盈利,直接翻了几番。
这荷兰商人露出惊人激动的样子:“这就意味着,荷兰东印度公司只要存在,无论它承受多少多大的沉船事故,它也将持续的盈利,先生们……在欧洲……三个半月前,当东印度公司的财报发出来之后,欧洲市场,荷兰东印度的公司,当日就涨了一倍,三天之后,在此基础上,又上涨了一倍,很快,它的股价就回到了去年年初的顶点,已经达到了七个荷兰盾一股了,可是……只用了一天,它就达到了八个半荷兰盾。而且照这趋势,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欧洲那边的股价,还在暴涨。”
这一下子,人们疯狂了。
许多人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因为在这酒馆里的不少人,都曾出售过股票。
售出的股票,就好像前妻,它的身价涨得越高,过得越快活,对于一个抛售者或者是离异的男子而言,都是一件痛苦不堪的事。
短短时间,连续翻了许多倍。
要知道,东印度公司的一系列事故之后,股票可是跌到了谷底,从七荷兰盾,跌到了接近一荷兰盾,究其原因,是人们意识到东印度公司根本不值这个价,它即将失去最庞大的远东市场。
而沉船带来的成本增高,销量降低等等原因,都可能引发破产的可能。
一但破产,莫说是一荷兰盾了,这股票就必然成了废纸一张。
可当人们意识到,东印度公司的舰船,即便沉没,哪怕整个船队全部葬身海底,依旧可以获取超额回报时,这就意味着……这原本是一个带着巨大风险的股票,现在却变成了一个一本万利的买卖,只要买了它,就可以永远盈利。
“先生们,你们谁的手里还有股票?”
有人开始询问。
这时候,所有人都不做声了。
酒馆里,每一个人都铁青着脸。
终于有一个人道:“那个明朝人呢,那个一直驻在澳门的东方蠢驴的代理人呢?他在哪里?”
其中一个商贾道:“其实就在前几日,他就已经离开了,据说是完成了使命,他临行前,还说……他的任务已经完成,说是东方蠢驴,就是那位大明的伯爵,给他写来了书信,召他回去京城了。临走的时候,他还找我喝了一杯。”
“卡米罗先生,卡米罗先生……您这是怎么了……”
此时,已有人一头栽倒,昏厥了过去。
人们手忙脚乱的,纷纷前去抢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