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一章:对决
众人轰然应诺。
别的地方不知道。
但是在这新县,无论是千户所,还是军校。
张静一都有无上的权威。
尤其是新县千户所的校尉,已经开始有第三特别教导队的人员作为补充之后,里头已有小半人,由特别教导队的军校生取代。
跟着张静一,不只是张静一是恩师的缘故。
而是张家的体系,已经开始扩张。
虽然在庙堂上,张静一除了几个准盟友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的实力。
可在厂卫系统,在军中,这种扩张的迹象是十分明显的。
封丘县已建了一个千户所,专门负责刺探流寇的情报。
而近来又有可能在辽东,设立三个千户所。
一个沈阳千户所,一个锦州千户所,还有一个便是旅顺千户所。
这三个千户所,各自分工不同,则主要是对辽西,辽东,辽南三处进行活动。
甚至……还有一支,专门针对极北之地进行探索。
大量的机构设立,张家体系下的流动性也很大,只要好好干,三年之内,从一个寻常的校尉直升百户、千户都有可能。
再加上他们名为锦衣校尉,可是待遇,却比北镇抚司的优厚。
如今这锦衣卫之中,谁都知道,张家已经足以和北镇抚司分庭抗礼!
这北镇抚司现在也乖巧了,以往彼此间还会有一些摩擦,而如今,却是井水不犯河水,即便新县这边找人协助,北镇抚司那边,也往往比较主动。
那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此时似乎也老实了许多,不敢再争功了。
其实傻子都明白,反正争也争不过。
张静一给校尉和生员们带来的,已经不只是优厚的薪俸,还有便是会对他们的家人,进行妥善的安置。
当然,若是更高一层的追求,则是荣誉感。
这些年来,查办过多少的大案,又打过了多少的胜仗,这都是有数的。
以至于现在不知多少待嫁之女,就指着能够嫁个这样的男子。
在婚庆市场,这些生员和校尉,可都是炙手可热。
一般属于被媒人踏破门槛的对象。
当然,这既得益于这些年的战功。
还得益于张静一的苦心经营。
什么是荣誉感?
要建立荣誉感,可不是张静一对着他们瞎咧咧的大吼,我们要荣誉。
男性的荣誉,本质上来源于女子的倾慕。
而在这个时代,好男不当兵。
为了扭转这种观念,张静一可是费尽了心思。
比如,张家那边的胭脂水粉就很畅销。
为了回报客户,张静一特意弄了一些精美的小册子,上书妇女之友之类。
这妇女之友写了不少常识性的东西。
比如痛经怎么处理。
比如难产如何处置。
又如胭脂水粉如何搭配,方才可显出肤色自然。
总而言之,这玩意……很能吸引人的目光。
因而……又开始在里头夹带一些私货,比如X山不孕不育……不,比如一些有趣的小故事,大抵都是生员们击建奴,或是智斗土财主之类。
反正……故事越简单越好,有不少闺阁中的女子,勉强识字,让人买了胭脂水粉来,打开精美的小盒,便可见熏香的纸上,印着一行行小字。
在这个娱乐匮乏的时代,这等宣传简直就是大杀器。
以至于京城中的寡妇、闺阁中的女子们,对东林军校和锦衣校尉的好感直线暴涨,顿时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伟男子,其余男子,皆为烂鱼臭虾。
某种程度而言,当你影响了女人的价值观时,那么在这价值观之下,自然是可塑造出新的男子群体的。
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好歹婚娶之事,总要询问一下女儿的心意,这女子若是坚决不从,狠心的爹娘自然不管不顾,可不狠心的,就难免要寻媒人到处寻生员和校尉了。
这种效果,可谓是立竿见影。
至少每年立志报考军校的人,可谓是年年暴涨。
人们到处都在寻报考的资料。
甚至还有寡妇,身上有万贯家财,只求一个生员的丈夫。
在一个社会,女人是什么样,男人就会塑造成什么样。
因而,只要引导了女子的喜好,那么比之说破天来宣传军校的好处,也不及这等小手段。
张静一甚至还破天荒的在军校之中,设立了东林军宣传司,专门就是进行无孔不入的宣传。
以至于还出现了大过年的时候,免费发放门神画像,而这门神的画像,却是东林军形象的事。
只有深入人心,才可引导社会的潮流。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一个好的引导。
倘若引导人去倾慕那十里秦淮河上涂脂抹粉的浪荡公子哥,亦或者是粉墨登台的戏子,这可能就真真得等孔尚任每日来唱诵: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之类的词句,每日放出悲歌,哀叹兴亡更替,人如草芥了。
在内忧外患的时代,靡靡之音确实是奢侈品。
因而,现在这天下,逐渐开始分化,一是传统的道德和传统,另一个便是张静一通过树立东林军而推崇出来的新的道德和传统。
当然……此时两者之间还未发生激烈碰撞,这是因为,读书人所推崇的东西,终究还属于上层建筑,而张静一则是极注意中层和底层的百姓的宣传。
其实校尉们没一个是傻子,自然清楚今日要传唤的是谁。
不过张静一一声号令。
数百人立即行动,一时之间,大狱内外,肃杀一片。
其实那孔衍植入京之前,本是略带着几分惶恐不安的。
不过到了京师之外,却见这里人山人海,心下稍安,于是给众人纷纷见礼。
而后被众人的拥聚下迎入城。
可一进城,却立即见一队锦衣卫挎刀而立,个个面露严厉之色。
这一下子,倒有人上前道:“我乃……”
“滚开!”为首的百户凌厉地吐出两个字,而后冷着脸道:“我奉辽东郡王之命,特来传唤衍圣公,谁敢阻拦,即为从逆,依律,杀!”
铿锵……
一声声龙吟一般的声音。
却是后头数十个校尉,齐刷刷的将刀拔出一半。
那明晃晃的刀身,骤然让人心中生怯。
那本是想要来疏通的人,也是朝中重臣,此时顿觉得颜面大失,气得瞠目结舌,却终究还是没有吭声。
孔衍植见状,反而走上前去,温和地微笑着道:“既如此,老夫随你们去。”
说罢,便匆匆上轿,在一队校尉的押送下,直往那大狱而去。
那些本是来迎接的人,看着那远去的轿子,顿时沉默,乌压压的人……在短暂的沉默之后。
有人拂袖,冷笑道:“罢罢罢……让他们去胡闹吧。”
说话这人,却是内阁大学士李国,李国说罢,目光泛冷,而后钻入了轿子离开。
…………
孔衍植一路至大狱。
他倒是一脸平静之色。
作为大成至圣文宣王的子孙,至圣先师的血脉。
其实他内心是平静的。
他很清楚,现在京城里斗的厉害,不过这世上,敢怠慢他的人还未生出来呢!
莫说是辽东郡王,就算是天启皇帝和魏忠贤,又如何?
只是……他所担心的……却是这锦衣卫想借自己女婿之名,羞辱自己。
也罢……
从容应对便是。
抵达了大狱后,便有人请他下轿。
孔衍植下轿之后,便微笑道:“此处倒是幽静,听闻此处打杀了不少的读书人,不知是真是假?”
却是没有人应他的话。
他倒也不恼,扶了扶纶巾,只一袭儒衫,轻快进入大狱。
这一路,都有人板着脸,挎刀而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孔衍植目光流转,看着周遭的一切,又笑道:“这是杀威棒吗?”
当然,也无人回答。
随即,他被人引入了一处正堂!
孔衍植入堂,便见张静一端坐高位,左右早有几个校尉挎刀候着。
孔衍植抬头,看一眼张静一。
他其实是略感意外的,这张静一竟不似在曲阜时,被人所传说的那般獐头鼠目,不但年轻,而且竟还生得端正,相貌堂堂,眉宇间带着神采!
孔衍植含笑道:“郡王殿下……”
张静一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只道:“入座。”
孔衍植颔首:“多谢。”
于是,轻描淡写的在殿中的椅上坐下。
孔衍植道:“殿下召我入京,所为何事?”’
他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可以说,他是带着愉快的心情来这里的。
上下打量这里,这里乃是许多人所传言的魔窟,却似乎还算干净整洁。
张静一道:“你自然知道自己为何而来。”
“不知。”
张静一眉皱道:“刘中砥此人,你可有耳闻吗?”
“这是吾婿。”孔衍植从容应对道。
张静一很直接地道:“他也是乱党。”
“人已死了,死人不会说话,若是殿下认为他是乱党,那他就是乱党好了。”孔衍植继续保持着微笑。
他的眼神里,带着似有似无的高贵感,就好像……用一种上等人极力掩饰自己高高在上地位,降下尊躯,来和下等人打交道似的模样。
………………
第五百一十二章:惨绝人寰
是啊,人已死了。
你张静一可以仗着死人不会说话,想怎么污蔑就怎么污蔑。
同样的道理,孔衍植也可以坚持自己女婿的清白,毕竟死人确实不会说话。
这一来,就直接打了死胡同里。
孔衍植抬头看着张静一,道:“殿下近来声名鹊起,老夫在曲阜也有耳闻,殿下还未娶妻吗?”
他在矢口否认之后,直接和张静一拉家常。
毕竟,在他看来……这事也就这么个事,你张静一已经立威了,现在谁不晓得你张静一在此……连衍圣公都送了驾贴。
可事情必须到此为止。
因为……接下来,就不是你张静一能够控制的事了。
张静一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万万料不到,这家伙居然在他的面前,竟还能如此的安然。
张静一道:“这不是你过问的事。”
“人要早娶妻啊!”孔衍植道:“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人没有后代,便难免浮躁。”
张静一冷笑道:“这里是你胡言乱语的地方?”
孔衍植道:“哪里都不能禁人之言。”
孔衍植的表现,十分强硬。
其实他已觉得自己受了奇耻大辱。
这大明历代皇帝,哪一个不是对孔家礼敬有加?莫说是大明皇帝,当初的金人、蒙古人,还有大宋王朝,哪一个对他的祖先不是何等的尊崇?
即便是太祖高皇帝这样叫花子出身的天子,不也要捧他们孔家的臭脚吗?
现在倒好,孔家居然碰到这么个愣头青。
这人……显然是傻了。
孔衍植道:“老夫来此,不是看在殿下的面上,而是看在国家法度的面上,现在殿下下了驾贴,老夫也来都来了,可是……你还要如何?是要治我孔家的罪吗?”
“我就实言相告吧,老夫不怕你们查,就怕你自己查下去,自己也吓一跳。你也休想给我们孔家栽赃什么谋逆大罪。我乃至圣先师的血脉,至圣先师……能谋反吗?你张静一是一介锦衣卫出身,可以有一百个理由反。而我孔衍植是何等人,天下谁敢说我反?”
他一脸的大义凛然,突然变得极为强硬起来:“话已至此,再无多言,如今这个局面,你自己看着办吧,现在骑虎难下的是你!”
似乎意犹未尽,孔衍植又冷笑道:“我孔衍植乃圣人之后,自幼学的便是礼义廉耻,你一介莽夫,如此讯问老夫,这是何意?忠义二字,出自我的列祖列宗,不是你们这些武夫!”
从他的态度来看。
他不是来受审的,简直是来对人进行道德审判的。
可细细看来,他这般大义凛然的样子,也让人生出疑窦,在孔圣人的光环之下,对这个人,难免生出膜拜之心,只觉得这是虎父无犬子,孔衍植是个沿袭了祖先美德的道德君子。
只可惜……张静一偏偏两世为人。
自然再清楚不过……孔衍植干的勾当。
他甚至唏嘘。
这孔衍植若是在建奴人的面前,哪怕有一分半点现在的悍不畏死的刚硬态度,只怕都让后世之人,对孔府多几分敬重。
张静一便道:“这样说来,你是不认了?”
“不认!”孔衍植答得干脆利落。
张静一道:“太康伯那里……”
“老夫不知什么太康伯。”孔衍植淡淡道:“他太康伯一介外戚,与我何干?朝中的事,我皆置身事外。”
张静一道:“如此说来,那么就是冤枉了你了?”
孔衍植端坐着,很是从容的模样,而后略带几分嘲弄地道:“你们冤枉的人还少吗?”
张静一从来就不是一个没脾气的人,此时倒是耐着性子道:“衍圣公此言,似乎别有深意。”
“没有深意。”孔衍植道:“今夜老夫需要赴宴,明日要入宫朝见,很忙的,你问完了吗?”
张静一叹了口气,而后淡淡地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孔衍植听罢,没想到有人会用棺材二字,摆在他的面前说。
孔衍植不以为然地道:“那就将棺材摆出来吧。若是殿下认为公府软弱可欺,认为老夫可以任你宰割,那么……自然一切由着殿下就是。只是……还是那句话,殿下……自己思量,不要自误。”
张静一其实这个时候,已经知道,此时什么都别想问出来了。
这个人足够嚣张,问了也不会认。
这孔衍植根本没有畏惧之心。
也压根没想过,张静一是否能奈何他。
而此时,孔衍植已是摆出了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张静一冷笑道:“这是钦案,所以……”
不等张静一继续说下去,他便道:“那就让陛下当面来问,老夫想来,郡王殿下似乎还没有这个资……”
很显然,孔衍植彻底的不肯配合了。
在他看来,张静一已经彻底的消磨了他的耐心。
他本以为自己进来。张静一会先请自己坐下,而后笑容可掬地给自己斟茶,先赔个罪,然后和颜悦色的问一问。
哪里想到,这家伙似乎脑子没拎清,居然直接摆出了审问的架势。
孔衍植觉得自己也没了对这个人客气的必要,淡淡道:“至于殿下非要强问,那么老夫也就实言相告了吧,我们孔府别的没有,可是硬骨头却还有几根!”
说罢,他再不犹豫地站了起来:“天色看来不早了……”
上一刻,他还泰然自若的样子,下一刻,他的话音未落。
却猛然之间,见眼前一花。
于是……一脸的错愕。
就在他这时脑袋一片空白之际。
便见一方砚台,竟是生生地朝着他飞来。
啪……
孔衍植来不及躲。
这砚台便生生的砸在了他的面门。
“啊呀!”孔衍植只觉得自己的眼窝一疼。
于是忙是弯腰,捂着自己的眼窝。
他口里大叫道:“竖子……竖子安敢……”
似乎是疼的厉害,于是……他滚下身去。
不断地捂着眼窝哀嚎。
他这一辈子,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只怕连摔跤,都有几个人在旁伺候着扶着。
此时,他的眼窝已是乌青,眼角处,高高肿起一大块。
而这时,丢了砚台的张静一已是起身疾步而来,到了孔衍植的面前,孔衍植察觉到了什么,便忙滚一边去,似乎想要离张静一远一些。
张静一则是狞笑道:“你的骨头比较硬,是吗?”
孔衍植这时……内心有了恐惧,他口里大叫:“张静一,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疯了!”
张静一却是一把抓住了他的发髻,一把他的脑袋扯着,凶神恶煞地道:“我只想知道,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拳头硬。”
孔衍植顿时要窒息。
却见此时,张静一直接出拳。
一拳直捣孔衍植的鼻梁。
噗……
鼻梁骨碎裂……
鲜血四溢。
孔衍植哀嚎道:“你……你……”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以为是你那孔府吗?你又以为我张静一是什么人,将你叫来,是和你寒暄客气的吗?狗一样的东西!”
张静一大骂,目光冰冷,透着极尽的厌恶!
孔衍植捂着鼻子,此时,鲜血顺着他的指缝,如泉涌一般的奔涌出来。
他歇斯底里地厉叫:“你……你这是……你……”
可此时,他再看张静一,那极力忍耐和还算客气的张静一,却已不见了。
随之映入眼帘的,却像是一柄出鞘的长刀,浑身杀气腾腾,尤其是张静一的那一双眼睛,宛如吹毛断发的利刃。
这目光毫不客气地在孔衍植身上打量着,就像饿狼盯着自己的猎物!
孔衍植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口里不自觉地怒叫道:“你敢打我!”
张静一大笑道:“你是什么东西,为何不能打?”
“你……”
张静一听罢,将他拎起来,就这么扯着他的后襟,这孔衍植干瘦,此时就好像死狗一般,直接一路被张静一拖拽着出了这大堂,耳中听着张静一道:“预备刑房,让武长春那狗东西准备。”
“喏。”
这一切都太始料未及,孔衍植已是惊惧到了极点。
口里依旧还嘴硬道:“你可知道后果……”
拖拽到了刑房,张静一便直接将孔衍植丢弃在地。
而后,张静一踱了几步,在一个预备好的椅子上坐下。
这里的气氛,显然比方才的更是森然。
早有几个人,凶神恶煞地在此后候命。
张静一这时好像不激动了,却是轻描淡写地坐下,等人上了一副热茶,于是低头呷了一口。
而后……他才慢悠悠地道:“孔先生……你就别打算走出这里了,既然你的骨头硬,那么你我便过过招吧……对啦……将人证给我带进来。”
“是。”
一声令下之下,紧接着……便见几个浑身是血的人被拖拽了进来。
这几个人浑身几乎没有一块好的皮肉。
似乎对疼痛,也已没有了丝毫的反应。
就这么如死狗一般地被人丢弃在房中。
孔衍植抬眼细细地看去,却无论如何也分辨不出这些人是谁……
只是……孔衍植这时,却止不住的浑身颤栗。
………………
第五百一十三章:你是什么东西
“孔衍植,认得此人吗?”
张静一直呼其名,死死的盯着孔衍植。
孔衍植仔细看这几人,可这几个面目全非之人,怎么认得。
张静一上前,扯住一人的衣襟,一把将他的脑袋拎起来,展现在孔衍植的面前。
孔衍植仔细一看,却是大惊。
眼前这个人……这个人是……
“刘中义……”
孔衍植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刘家乃是大族,也正因为如此,才有资格和孔家结亲。
这样的名门望族,可谓是累世为官,因而,刘中砥被孔衍植招为了东床快婿。
而这刘中义,却是刘中砥的亲兄弟。
据闻少小就聪明,很快便高中了秀才,此后,又中举人。
将来要中进士,虽不敢说易如反掌,却有极大的希望。
可现在,这个刘中义却在此,已是血肉模糊。
孔衍植因为是姻亲,所以见过不少次,还有一次刘中义曾在孔府长住。
可现在,眼前曾是风流倜傥的刘中义,却已是面目全非。
这浑身上下,几乎看不到一丝一毫好的皮肉。
刘中义似乎也认出了孔衍植,于是大呼:“孔公,救我,救我……”
他撕心裂肺的哀嚎传出。
而孔衍植有的只是恐惧,他战栗着,咬紧着牙关。
张静一却已到他面前:“这几个人,你能认出了吧,一个是你女婿的兄弟,一个是他的父亲,还有,是他的堂弟。”
“现在……你想看看他们的供状吗?要不要看看他们招认了什么?”
“什……什么……”孔衍植眼里只有恐惧。
“你可知道,朝廷是如何对付叛党的吗?那些辽将,何等的骄横,拥兵自重,又如何?不过几日时间,个个像切瓜切菜一般,直接剁了,那又如何?他们又能翻起什么浪来?”
张静一冷笑:“可你扪心自问,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拥了多少兵马,手下有多少的家丁?今日传唤你,本是给你一丁点的体面,现在你敢在我面前放肆,你真以为……你身上这衍圣公的头衔,能救下你?你不开口,却也不打紧,不开口的人多了。这天底下,就没几个人在这里供认不讳的,终究是不老实而已,像这些狗东西一样……”
张静一手指着刘中义几人:“像他们一般,狠狠在这里待几日,我保管就算是他们的亲爹谋反,他们也要供认不讳,想教他们说什么便说什么?你不说……自然有的是的人来说,可你一介罪臣,来了这里,竟还敢在我面前摆谱,你是以为我张静一是开义庄还是开善堂的?”
孔衍植听到这一声声的厉喝,已是吓得魂飞魄散。
张静一死死的盯着他,只是他觉得可笑。
“你说你有几根硬骨头,这很好,我这里,专治的就是你这等硬骨头。自然在此,有人将你的骨头拆下来,一点点的碾碎,到了那时,你一定会后悔,爹娘将你生下来。”
孔衍植被这气势吓坏了,只剩下瑟瑟发抖。
张静一道:“噢,对了,刘家人招供了你孔府不少鸡鸣狗盗之事,这些事……都不小,你以为你在曲阜圈山占地,行霸一方的事,无人知晓?你以为你仗势欺人,敲诈勒索的人无人知道?你以为那些被你打死的佃户,他们已经死了,张不了口,就可民不举官不究?你以为有哪些人在护着你,一群无用的读书人而已,不过是一群一面跪着,一面对着皇帝挥舞拳头展现风骨的狗屁玩意。一群口里说什么淡泊名利,实际上却是处处求官,不知廉耻的家伙。你指望他们……能搭救你?”
张静一大笑道:“实话告诉你吧,三日之前,一队校尉已去了孔府,你猜,他们是去干什么?”
张静一凝视着孔衍植。
孔衍植骤然之间,心里恐惧起来,忙是翻身站起来,死死的盯着张静一:“什么意思,你这话什么意思?”
张静一淡淡道:“什么意思,别人抄的家,你家为何抄不得?辽将都可,你孔家又算什么东西?只是……一旦进了你孔府……”
孔衍植听罢,大惊,他眼睛红了,忍不住张牙舞爪朝张静一攻来,口里道:“你……你……”
只是……他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他这般想要冲上来拼命,在张静一面前,只是觉得可笑。
于是,孔衍植眼前一花。
啪……
一个耳光打下来。
孔衍植身子迅速的失去平衡,一下子跌坐在地,此时……口里喷出血,吐出一颗牙来。
孔衍植已是惊恐的无以复加,身上的剧痛,令他痛不欲生。
张静一厉声道:“猪狗一般的东西,竟还敢在我面前放肆,今日不给你一点颜色,试一试你这硬骨头的斤两,看来……你是不肯服气了。”
张静一随即道:“武长春。”
一旁的武长春抖擞了精神,正待回答。
可在下一刻………孔衍植已起身,而后结结实实的……啪嗒一下……跪在了张静一的脚下,战战兢兢的道:“殿下饶命,饶命啊……”
还没开始正式动刑。
似乎再无法有恃无恐的孔衍植,居然跪了。
接着一百鼻涕一把泪道:“我说,什么都愿意说……只要殿下……饶我性命……”
张静一冷笑。
其实……若是这家伙硬气一些,真如他所说的有几根硬骨头,自己怕还高看他一眼。
不过这家伙认怂,其实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这事儿很好理解。
因为这家伙在历史上,李自成攻破了京城,他火速就给李自成送了一道极为阿谀奉承的奏疏。不过……很快,当建奴人入关的时候,孔衍植又火速送了一道奏疏给建奴人。
这样的人,其实不过是三姓家奴而已,虽是打着礼义廉耻的招牌,却早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了。
建奴人一道剃头令,换来无数人的极力抵抗。
以至建奴为了让人屈服,四处屠戮。
可是那些拼命抵抗,最后全家尽死的人……又何尝会想到,本该捍卫华夏衣冠的精神领袖,也即是这孔衍植,会第一个剃头,并且对剃头令大加恭维,而至于那些反抗者,自然少不得孔衍植各种污蔑。
孔衍植抱着张静一的大腿:“饶了我吧,殿下……老夫……不,学生……学生愿意交代。”
张静一心里喷涌着一股怒火,却没有急着发作。而是指着这孔衍植道:“将这狗东西,给我带枷,继续提审。”
孔衍植此时已是斯文丧尽,披头散发,鼻青脸肿着,再加上一副沉重的枷锁,整个人已和寻常的死囚没有任何的分别。
张静一落座,武长春饶有兴趣的给他奉茶,谄媚的道:“殿下,请喝。”
“这里没你的事了。”
“是。”武长春立即点头哈腰:“殿下若是还有吩咐,叫一声,小人就在外头。”
张静一不语。
只是张静一的目光却是凝视着孔衍植,淡淡道:“说罢,刘中砥为何事先知道辽将谋反,而你是否知情。”
孔衍植此刻便如脱了毛的鹌鹑一般:“我不知……不知道……”
却见张静一死死的看他,那眼神,只微微一瞪,便足以让孔衍植如跌入冰窖了。
张静一道:“看来,你这是自己不愿成全自己啊……”
张静一看向孔衍植的目光,变得无比的怜悯。
孔衍植是何等尊贵的人,这辈子,也不曾有人用这般怜悯的目光凝视自己。
他最终……带着哭腔道:“我略知一二。”
“是谁告诉你的。”
“吾婿。”
“是你与他密谋,还是你乃是主谋。”
“不不不……我不敢的。”孔衍植心惊胆战道:“我只是从他的话里,听到一些弦外之音。”
“什么弦外之音。”
“说是要去京城。问他为何去,他说有大事要办,说是……天要变了,还说……这朝野内外,不知多少人巴望着陛下去死,只要陛下死了,大家才可松一口气……又说什么陛下残暴不仁之类的话。”
张静一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是吗?看来你对此很认同。”
“不不不。”孔衍植立即道:“陛下维新之治;乾纲中正,天下万民,不无仰慕皇恩,臣对陛下……感激涕零……”
张静一笑的更冷:“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立即向朝廷奏报?”
孔衍植胆颤着,不语。
张静一道:“看来你还是不肯说实话了。”
孔衍植立即道:“说,我说……饶了我吧……”
说罢,他又嚎啕大哭,紧接着,才期期艾艾的道:“其实……其实我对陛下,也有一些怨言,陛下登基,重用魏忠贤,在山东设立了镇守太监……孔家的土地,虽不在征收矿税和商税之列,可是……可是……”
“可是你的利益也受损?”
“是…是……”
“所以你记恨陛下,恨不得陛下立即驾崩?”
孔衍植带着哭腔道:“我……我……我供认一件事……吾婿在此之前,一直与一个叫麓山先生的人走得很近!”
…………
昨天写完第三章去打了第二针疫苗,谁知道休息一下直接睡到一点多,闹钟都没叫醒,赶紧起来先写这一章,还是有点困困的,看情况吧,状态好,等会还有一章,把昨天的补上。
第五百一十四章:破釜沉舟
麓山先生?
张静一对这个人没有丝毫的印象。
他看着孔衍植道:“这麓山先生……又是何人?”
孔衍植哭道:“其实……我只知这些……”
“只知这些?”张静一冷笑道:“看来到了现在,你还不老实啊!”
“万死。”孔衍植惊恐地道:“真不知道,这件事……我不敢过问。”
张静一道:“为何不敢过问,是为了今日推卸责任?”
“是……是……”
张静一则是接着道:“还是拿你那女婿当枪使,若是成了,你们孔家便跟着吃肉,若是不成,也可说你们不知情?”
张静一冷冷地看着孔衍植。
其实到了现在,他大抵也知道这孔衍植的手段了。
你说他有本事真正参与谋反,他是决计不敢的,不是没有这个想法,而是家大业大,而且孔家地位超然,何必干这脏活累活呢?
只要暗中表态支持,再将自己的女婿当做工具,进行活动。
那么无论如何,他们都立于不败之地。
张静一继续讯问,而这孔衍植的身上,也已问不出什么结果来了。
到了最后,张静一已是没有了一丁点的耐心,于是便道:“那麓山先生,你可曾见过?”
“不,不曾。”
“这么说来,你和我说了这么多,都是一些废话了?”
孔衍植道:“实不是不愿相告,是实在不知,殿下,你就请饶了我吧……我的家人……”
张静一站了起来,凝视着孔衍植,突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孔衍植:“这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啊!”
“什……什么意思。”
张静一却什么也没说,匆匆走出了审讯室,而后下令道:“立即查一查这个叫麓山先生的人,所有有嫌疑的人,统统讯问,要问出这麓山先生的下落。”
“这衍圣公……”
张静一眼睛看着眼前这百户,意味深长地道:“你说的是这孔衍植吧?”
“是,是孔衍植。”百户立即道:“卑下说错了。”
张静一道:“先行关押。”
“是。”
…………
天启皇帝此时躲在勤政殿。
现在百官都在找他。
孔衍植进了大狱,到现在也没放出来,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难免让人担心。
无论是朝中任何人的党羽,此时所担心的都是,这样下去,会不会引起动荡。
毕竟……这是衍圣公啊!
至少在百官和读书人眼里,这衍圣公虽不是神一般的存在,可毕竟是圣人血脉。
天启皇帝预判到了他们的反应。
一听张静一发了驾贴,立即就开始无为而治了,成日在西苑,谁也不见,每日和太监们愉快的玩耍。
当然,更多的时间,是看张静一的章程,这章程里头有许多展望的成分,让天启皇帝恨得牙痒痒。
于是自己另起一个稿子,居然对着这章程,自己拟出了一个更详细的章程出来。
此时,站在一旁侍候的魏忠贤道:“陛下……奴婢侦知,不少读书人在街头巷尾怒骂,谈及国事,都是……”
“朕知道。”天启皇帝继续提笔,一面风轻云淡的样子:“不骂才有鬼,也不看看张卿干了什么。”
魏忠贤道:“那么陛下的意思是……”
“此事交张卿来办吧,我们就不必过问了。”天启皇帝道:“他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
魏忠贤心里不禁泛酸。
没办法,作为一个宦官,这是本能的心理反应,我割了自己……入宫……不就是为了像张静一那般,成为陛下的替身吗?
但是这些是不能表露出来的,于是魏忠贤笑了笑,乖巧地应道:“是。”
正说着,外头有宦官道:“禀陛下,辽东郡王求见。”
天启皇帝顿时跳起来,立即怒道:“来的正好,朕正想要寻他呢!”
说着,张静一被小宦官领进了勤政殿。
张静一还未开口。
天启皇帝便骂道:“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张静一道:“陛下,关于衍圣公……”
天启皇帝冷笑道:“朕说的是你这章程,你这章程里头,实际的内容少,虚夸的东西却是太多,如此浩大的工程,你就写一个这样的章程来糊弄朕?”
“到底涉及到的匠人多少,每月需多少的钱粮,冶炼的作坊需要几个?冶炼所需的矿石从何而来?要就近开采矿石,又需多少人工,这些人工是本地招募,还是关内招募?还有……你所言的橡胶,只说加大采购力度,可是……这采购的多了,价格是否会涨。是否要先行囤积,以防不测。除此之外,还有……朕自己拟了一个草稿,你自己看看吧。”
说着,点了点案牍。
一旁的宦官很有眼力见地忙将案牍上堆积如小山一般的草稿双手抱起来,交给张静一。
张静一看着头皮发麻。
这特么的是草稿?
章程不就是几页纸上的事吗?
他顿时满头大汗,随手翻出一些稿子,里头提出的问题就有七八个,这每一个问题……自己竟是茫然。
天启皇帝道:“这花的是银子,不是石头,银子要落到实处,要有详细的计划,各个你章程中拟定的子项目,也要有预备的方案。否则,任何一个子项目掉了链子,都可能影响到总体的计划。还有账目的问题,账目太混乱不清了……”
张静一于是道:“陛下言简意赅,直指问题本质,真是令臣钦佩啊。”
天启皇帝瞪了他一眼,道:“拿回去,重写一份,按着朕的草稿来写。”
“我看,这就不必了吧,陛下这份草稿,就是现成的,微臣这点本事,怎么及得上陛下万一呢,要不……就用这个?”
这意思是,我知道我错了,但是我不打算改。
天启皇帝叹了口气:“朕的银子啊……那朕再增补一二……这东西和修宫殿是一样的道理,需要多少木料,木料从何而来,需要多少人工……一定要做到心里有数,哪一处出了差错,到时便会影响其他的地方,最后积重难返,只能干瞪眼了。”
张静一对此表示认可,这不只是组织度的问题,重要的还是得有规划……
此时,天启皇帝倒是道:“你来寻朕,又是为了何事?”
“孔衍植那里,已经查问过了。”
天启皇帝不禁眉头一挑,道:“有什么结果?”
“可能他真和这事没有太大的关系。”
“既然如此,那就放了吧。”
天启皇帝呼了一口气,接着道:“毕竟是圣人后裔,现在已闹的不可开交了。”
“这……”
“怎么了?”天启皇帝看出了张静一的为难之处。
张静一道:“不过臣发现不少其他的案子,比如欺凌百姓,侵吞田产,还有纵容恶奴伤人的事……”
天启皇帝皱眉:“为了这些罪,如此大动干戈吗?”
“还有一个问题,臣对孔衍植,已经用过刑了。”张静一意味深长地道。
不整死这所谓的衍圣公,真的是意难平啊。
管他是不是谋反,张静一现在就是在赌,赌这孔衍植平日里在曲阜藏污纳垢,干尽了缺德事。
天启皇帝顿时明白了。
他背着手,开始深思起来,最后抬头道:“那么你的意思是如何?”
张静一的面上,掠过了一丝残酷,道:“他本来就对朝廷离心离德,不过是我大明养的一条狗而已,现在狗不听话了,难道还留着过年吗?再说,若是放了他,他势必大造舆论,说陛下唆使锦衣卫对他用刑,到时势必要闹得不可开交。既然横竖朝廷要大失颜面的,那就干脆,斩草除根吧!”
“斩草除根……”天启皇帝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连其他人也不愿意放过?”
“臣并非是想做酷吏,可是臣敢拿人头作保,这孔衍植和他的近亲家人,一定没少作奸犯科,这样的人若是不法办,不只百姓深受其害,陛下……若是犯法者不能惩治,如何让法令通行呢?”
天启皇帝抿着唇,面上晦暗不明。
这事……很棘手。
现在传唤去了锦衣卫,就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若是到时……还要法办,天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只是……张静一那一句动过了刑,却是让天启皇帝心有警惕,他也意识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是断然不可能善了的。
天启皇帝沉默了一会,最后道:“你自己看着办吧,这件事,朕已知道了。”
张静一振奋起来,于是道:“那么……臣就动手了。”
天启皇帝坐下,稳稳地在案牍之后,而后低头看着章程和草稿,口里道:“朕近日要潜心研究这铁甲造舰的计划,朕不要你的过程,只要你的结果。”
张静一点头道:“遵旨!”
声音的背后,已是带有肃杀之气。
随即,张静一告辞而去。
天启皇帝依旧端坐着,一旁的魏忠贤禁不住道:“陛下……这张静一打算干什么?奴婢怎么觉得……张贤弟……似乎……”
“你管这么多做什么。”天启皇帝略带不耐烦地道:“让他去折腾就行,别管他。”
魏忠贤忙点头:“是。”
第五百一十五章:抄家
魏忠贤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毕竟魏忠贤这种九千岁,干啥事还是总有章法可循的。
比如东林党要整他,他就把他们弄死,教他们永远翻不了身。
如此一来,人人都觉得魏忠贤是个狠人!
可至少,魏忠贤自认自己就算是狠,那也狠得有迹可循,还属于正常人类的范畴。
可张静一那家伙有点不同啊。
这家伙……狠起来,真是你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得罪了他,一顿王八拳下来,谁都不知道下一拳会砸到哪里去。
现在连魏忠贤都觉得有些怕了,厂卫……厂卫……厂卫本是一体,张静一这家伙拿着锦衣卫之名,瞧他的样子……
好在虽是这样想,魏忠贤定定神,不慌……张静一还是有分寸的。
而魏忠贤的判断是没有错的。
张静一确实很有分寸。
至于张静一为啥狠,有时候狠的让人莫名其妙,其实也怪不得张静一。
非我张静一不讲武德,实在是,我张静一两世为人,早已洞悉历史,这就叫做我预判了你的预判。
譬如这孔衍植人等……照现在的人看来,你说建奴人来了,他们会带头剃发,有人相信吗?
想来绝大多数人都无法想象的,衍圣公就是礼义廉耻的化身啊,是道德的标兵。
可是……张静一知道。
一个人分明知道,就不可能假装视而不见,尤其是看到孔府还在这儿日子过得如此欢快的时候。
张静一很快便出宫,此番入宫,本就是为了请示孔家的事,如今陛下的态度虽然还不够肯定,却已让张静一自行处置了。
那就干一票大的。
在这宫外头,早有几个百户在此恭候着了。
张静一一见他们,抿抿嘴,接着利落地翻身骑上马,而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肃然道:“立马飞鸽传书,送去山东,让人立即动手。至于孔衍植,交武长春,严刑拷打,我要问出一切讯息,将他祖宗十八代都给我查个底朝天。命一支教导大队,火速奔山东,处置善后事宜。”
“京城之内……我要确保一切都在掌控之内,京城里……任何讯息,我都要知道。还有那个麓山先生……拿下此人,便是侦破此钦案的关键……多派人手,四处打探……”
“喏。”
几个百户等的就是这个消息,于是行了礼,随即便各自骑马而去。
…………
山东省布政使司。
曲阜。
在这曲阜城内,位于孔庙东侧,一座巨大的府邸隐隐在郁郁葱葱的树木之间。
孔府始建于洪武十年,到了弘治十六年时重修,而它的规模,十分巨大,占地二百四十亩。
二百四十亩是什么概念?
在明朝,步二百四十为一亩,而二百四十亩,则相当于一个成年人想要绕着孔府走一圈的话,则需走五万七千步。
要知道,后世之人每日行走万步,就忍不住想要发个朋友圈炫耀呢。
而在这里,若是孔家人想沿着自己家走一圈,几乎上能发五个以上的朋友圈。
而这二百四十亩内,并非只是空地,几乎都栽种了无数的树木。这里有厅、堂、楼、房四百六十三间。九进庭院,三路布局:东路即东学,建一贯堂、慕恩堂、孔氏家庙及作坊等。
西路即西学,有红萼轩、忠恕堂、安怀堂及花厅等。
当然,孔府的主体部分在中路,前为官衙,有三堂六厅,后为内宅,有前上房、前后堂楼、配楼、后六间等,最后为花园。
这里无数的亭台楼榭,其规模甚至不在皇宫之下。
而这屡屡重修的建筑,几乎都源自于国库的钱粮拨发。
譬如在弘治年间的时候,当时紫禁城其实就已经老旧了,可皇帝若是想要重修宫殿,势必会引发群起反对。
以至于到了后来,正德皇帝与嘉靖皇帝急眼了,为了修建宫殿,直接和百官翻脸,他们这等奢侈的行为,一直被骂到了如今的天启朝。
可孔家不一样,孔家宅邸的维修,其工程和所花费的钱粮,其实并不在皇帝修缮某个园林之下。
可是孔府从洪武年间兴建,再到弘治年间大修,再到此后的修修补补,几乎不等孔家人上书,表示自己的宅子旧了,自有无数大臣争相上书!
由此可见……这孔家即便奢侈一些,朝野内外也是绝不会责怪的,反而认为这是圣人后裔应当享受的。
为了供养孔府,从太祖高皇帝开始,就不断的赐予大量的土地。
此后,几乎每一个皇帝登基,便有大臣上奏,请赐孔府土地。
如此一来,大明两百多年,孔家在这山东所拥有的土地,数之不尽。
最重要的是,他家的地,是免税的。
而每到节庆,朝廷又有额外的封赏。
甚至,这小半个山东地面,许多的买卖都控制在了孔家的手里,譬如盐铁,几乎就没有任何人敢在孔府的势力范围内贩卖。
虽然衍圣公入朝觐见。
而且还收到了锦衣卫的驾贴。
可实际上,孔府上下,依旧还是歌舞升平,似乎一点没有受到影响。
其实在他们看来,他们觉得这是锦衣卫对于孔家的羞辱。
可断然不会觉得,锦衣卫敢如何。
毕竟……任何人做了皇帝,都得乖乖供着孔家,没有例外。
而在此时……
曲阜内外,早来了一群商贾模样的人。
他们打点了孔家的管事,开始在城内外做起了买卖。
自然,这些都是张静一的人,无数的消息,不断地汇总到一起。
这次带队的百户,乃是刘文秀。
刘文秀本是关中人,因为逃荒,进入了京城,这些关中人,大抵都在新县得到了安置,刘文秀那时年纪还小,等刚刚成年,十三岁的时候,便报考了特别行动教导队。
当时大家觉得此人身子瘦弱,年纪又太小,起初不肯让他进学。
他却躲在校外哭了一天,直到实在磨不过了,才放他进去考察,考察一番之后,却发现此人极聪明,虽无过目不忘的本领,却智力远超旁人,最终被特许招募了进去。
果不其然,在特别行动教导队才两年不到,刘文秀就脱颖而出。
很快,他便得到了器重,进入了千户所,此后立下了不少功劳,如今才十七岁出头,便已成为了百户。
刘文秀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他带队潜入此地之后,便细心地观察着这里的一切。
直到一个月之后,有传书送来。
刘文秀打开了传书,低头一看。
于是,不露声色,召集曲阜内外的所有的校尉。
这些校尉,才一百二十人。
刘文秀随即先是诵读了来自京师的指令:“恩师的意思……是可以等特别行动教导大队抵达之后,再一起行动。当然……也已明言,让我们见机行事。”
“我判断了情况,只怕夜场梦多,一旦京城里传出什么消息,引发这里的警觉,那么……就难免有人销毁证据,或是藏匿罪证了。所以现在开始,立即行动……清晨拂晓时,彻底地查抄孔家……”
一百多人,直接动手,这本身就是一个冒着风险的事。
孔家可是有护卫的,这些护卫……足有千人之多,而且为了防贼,这里也驻扎着一支军马。
这些军马,早就被孔家的人养肥了。
在没有圣旨的情况之下,一旦有变,他们是支持孔家,还是支持锦衣卫,还真不好说。
刘文秀随即道:“府中的舆图,都已绘制完毕了吗?”
“已绘制了。”
刘文秀便道:“那么立即进行计划,时间仓促,这孔衍植近亲三十九口,一定要全数拿下,还是老规矩,敢顽抗的,杀无赦。”
说着这话的时候,刘文秀面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他是穷苦人出身,对于所谓让人顶礼膜拜的孔府,没有丝毫的敬畏之心。
于是……一批批的‘货物’很快地被送到了刘文秀租的宅邸里来。
所有人开始将货物卸下。
而后……里头一箱箱的鱼服、刀具、短铳、炸药包……统统展露在了众人眼前。
…………
次日拂晓,大地还在一片安宁之中。
孔府上下,尚还处在梦乡之中。
就在此时。
孔府的一个门房,蹑手蹑脚地打开了后门。
这门房浑身上下打满了补丁,愁眉苦脸的样子,可开门之后,一看到了刘文秀人等,立即眼眸微张,眼中泛出了几丝亮光。
刘文秀朝他抱手道:“孔兄弟,有劳了。”
“哪里的话。”这门房忙是回礼,而后压低声音道:“里头的护卫,不少人都睡下了,几个少爷,还有其他族叔公,都已睡下,你进去……往左走。”
“这个我晓得。”刘文秀取出了一锭银两,要塞给这门房,口里边道:“我们也不只抓几个主犯,而是要将这里一锅端了,所以……不只拿人,待会儿动静比较大,你带着府里的弟兄,先去避一避。”
这门房一见银子,顿时大怒,义正言辞地道:“我也是孔家的子孙,圣人后裔,是通情达理之人,我冒着性命的危险给你开门,是为了要你这点银子吗?”
第五百一十六章:尸骨无存
这门房死也不肯收银子,随即将后门大开,又有些不放心,再三指路。
当下,一队锦衣卫火速地涌入了孔府。
这刘文秀乃是关中贫苦出身,其实当初也在士绅人家里做过短工,自然最是清楚,这些士绅人家是怎么对付像他们这般的人。
许多戏曲里,总是不免在主子边上,安排几个忠奴。
可实际上……除了极少数之外,刘文秀却最是清楚怎么回事。
似孔府这样的人家里,人是分三六九等的。
这曲阜有大量的孔家子弟。
可是嫡系却是极少数。
绝大多数人,如这门房,论起来,一百多年前,和孔衍植也是一家,可是祖先因为是庶出,而后……家境越来越惨,到了他这一辈,其实已成了孔府嫡系的奴仆罢了。
而这等老爷,压根就不可能将仆从当人看的,更多只是一个器物,这孔府内外的孔家人,绝大多数,真如牛马一般。
这里其本质,就是一个大宗族社会。
犹如南方许多的村落一般,一家一姓,可大家虽是源自于一个祖宗。
可这人也分三六九等。
真论起来,鲁迅先生阿Q正传中的赵老爷和阿Q,本质上也是一个祖先出身,阿Q也是姓赵。
而宗法是极残酷的,比之国法还要暴力,宗族之中,多为孔府嫡系的佃奴,若是在其他地方,地主雇佣了佃户,尚且还可讨价还价,这佃户还可争取一些利益。毕竟彼此是租赁的关系。
可在这大宗族之中,就完全不同了。
有宗法在,你不从,打死你,你又能去哪里告官?
在这里,孔府嫡系就是皇帝,某种程度来说,比皇帝还厉害,他们不但掌握着国家的律法,还操控着礼法和宗法,想要谁死就谁死,完全都是看自己的心情。
若是其他的锦衣卫,来了这里,或许只是刺探消息,想办法接近孔府的嫡系上层,或者是…与本地的官吏打交道。
而刘文秀这样出身的人,却是反其道而行,早将这曲阜孔家人的凄惨情况摸了个底朝天,他从这些孔家旁系人入手,便迅速地将曲阜的情况,摸了个一清二楚。
此时……一行人杀进去。
刘文秀当先,带着十数人。
其余之人,火速散开。
一队人率先赶往百户厅。
整个孔府,俨然一个小朝廷,除了其他司乐厅,典籍厅、知印厅、掌书厅之外……其中最重要的目标就是百户厅。
这里驻着一个武官,名为百户,实则因为倭寇滋事之后,嘉靖皇帝为了防止倭寇在山东一带登陆,袭击曲阜,别到时候闹出一个孔家人被倭寇劫去的笑话,因而加强这里的卫戍。
故而,这百户厅百户实际上掌管着七百多人马,驻地就是孔府前堂的百户厅里。
这一队人,在小队官的带领之下,几乎是疾奔至百户厅,门前,几个睡眼惺忪的门丁按着刀守卫。
一见有人来,立即要大呼。
这小队官便低声喝道:“杀!”
十几个校尉,早已铿锵拔刀,一窝蜂冲上去,便是乱砍。
可怜这几个门丁,还未反应,便被砍翻。
随后,一队人呼啦啦地进入了百户厅的廨舍。
在这里……当值的百户必须在此值守,睡在后头的厢房里。
而根据打探,这百户今夜没有出府,于是……一个炸药包直接点燃。
这一队人甚至没有冲进去,而是让人直接猛地撞开窗。
而后,将炸药包直接丢进去。
里头的人似被惊醒,口里叫骂起来:“是谁这样大胆,竟敢吵老子睡觉。这丢的是什么,仔细剥了你的皮。”
“赵二,赵二……赵二人呢?”
不过,对于里头的百户而言,这显然只是一个插曲。
虽然觉得事有蹊跷,不过刚刚从梦中醒来,依旧还是头脑不清楚。
只是……接下来……
轰隆一声。
一团火焰直接从屋顶飞出。
这屋顶几乎要掀开。
而后……里头大火自门窗里喷出。
里头的人……瞬间死了个干净。
只是……这一声爆炸,迅速地惊动了整个孔府。
守卫孔府的兵丁火速往爆炸的方向赶来。
只是……这一窝蜂的人,迎面便见几个飞鱼服的人,按着腰间的刀柄直直朝他们走来。
这些兵丁口里呼喝,却已是胆怯。
为首的小队官厉声道:“大胆,你们这是要作乱吗?奉锦衣卫新县千户所令:搜抄孔府,任何人不得阻拦,胆敢有阻拦者,立杀无赦。你们的百户孔申建已死,谁若是想要顽抗从逆,那就来试一试!所有人放下武器,蹲下,不得言语,不得乱动。”
一听百户死了。
又见是锦衣卫。
群龙无首。
何况方才的爆炸,实在过于骇人,这些兵丁便已是毛骨悚然。
于是个个丢弃了武器,惶恐不安地靠着墙根蹲下。
“让两个人守在此,其余之人,顺此地搜抄。随我来!”
“喏!”
…………
这边解除了所有孔府兵丁的武装。
另一边,刘文秀却已带一队人,疾步奔着前上房去。
这孔府的规模实在太大了,有大门、二门,屏门、重光门、大堂、二堂、三堂,前堂楼、后堂楼,还有许多花园。数百个房间里,嫡系和嫡系的女眷,则在前上房居住。
这里……现在已乱做了一团。
听到了爆炸之后,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孔家少爷孔兴燮此时才二十多岁,被惊醒后,便立马带着几个亲信的家奴,匆匆要出来。
于是,一下子和刘文秀撞了个正着。
这孔兴燮是何等人,立即大怒道:“尔等何人,竟敢闯我孔家内宅!”
刘文秀抿唇不语,却是飞快地抬起了腿,随即飞起一脚,直接踹中了他的肚子。
孔兴燮闷哼一声,整个人几乎要飞出,喉头一甜,顿时吐出了一口血。
他身后的几个私奴,早已吓得钉在了地上,纹丝不动。
刘文秀不惊不慌地扬起了手中的一副画像,点着孔兴燮便道:“就是他了,拿下!”
孔兴燮吃痛地捂着肚子,方才还嚣张得不可一世,现在却慌了,忙道:“我何罪?”
刘文秀面无表情地道:“倒行逆施,不尊孔圣!”
孔兴燮:“……”
早有几个人上前按住了他,他自是不可能乖乖被擒,于是不停地挣扎,口里大喊着:“快,去喊人……家里进贼了……”
其中一个家奴,显然是孔兴燮的贴身仆从,此时条件反射地似乎想要护主。
刘文秀却已上前,直接拔刀,挥刀一砍。
这刀乃是精钢打制,吹毛断发,只一道惊鸿,随即……这奴仆便人头落地,鲜血喷溅。
浓重的血腥味一下子蔓延开来,刘文秀却是眉也不皱一下,干脆利落地收了刀,而后道:“再有人学他,统统都死,一个都不留。”
剩余的几个仆从都煞白了脸,个个惊惧到了极点,立即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大气不敢出了。
孔兴燮悲哀地道:“尔等贼子……贼子……若是我父亲知道……”
不等他说下去,刘文秀便冷冷地盯着他道:“你父亲?你父亲只会恨自己为何活在这个世上,你以为你父亲在京城里享清福吗?”
孔兴燮大为震撼,便惊惧地道:“不……不可能的,我们是圣人后裔……”
刘文秀只冷笑:“孔圣人是何等聪慧之人,怎么会有你这么愚蠢的子孙?到了如今死到临头,还不自知,我看你必定不是圣人血脉,一定是主妇私通了家奴所产的孽种,来人,拿下,若是敢不老实,打到他老实为止,其余人都随我来。”
诺大的孔府。
在控制住了百户厅和前上房之后。
整个孔府便已彻底地落在了刘文秀的手里了。
他先是一一验明了孔家嫡系三十七人的身份。
确定这三十七人统统归案。
而后,便立即召孔府的许多管事来。
除此之外,又请了不少底层的账房以及库吏,这些人平日里哪里和孔府嫡系有什么主奴之情,在往日,人家是正眼都不多看一眼的,出了差错便是往死里责罚,卖了力气也绝不会有什么奖励。
很快,这些人便立即兴高采烈地引着刘文秀至孔府三堂。
这三堂也叫退厅,是衍圣公接见四品以上官员的地方,也是他们处理家族内部纠纷和处罚府仆役的场所。此院的东西配房各有一进院落,东为册房掌管公府的地亩册契,内为司房掌管公府的总务和财务;西为书房,为公府的文书档案室。
也就是说,这里几乎是孔家的内库。
这一个个的库房,摆在所有人的面前,其中一个司库的小吏兴冲冲地打开了一个库房的门锁。
刘文秀带人进去。
骤然之间……
刘文秀眼花缭乱,他也算是见多识广,可是见这满屋的金银,还是觉得震撼。
“只这一处银库?”
“还有七八处,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库房,是陈设书画的,也有珠宝的,还有……”库吏如数家珍:“隔壁还有账房,账目都是一清二楚的,一看便知。”
…………
还有两章。
第五百一十七章:弑神
衍圣公府最大的好处就在于,他们不像那些走私商人和辽将一样。
那些人难免心虚,固然攫取了大量的财富,却是想尽办法,要将这些财富藏匿起来。
可衍圣公府不同。
他们很嚣张。
直接把数不清的金银,一屋子一屋子的藏在库房里。
而且还记了账。
绝不搞偷偷摸摸那一套。
反正,他们绝不担心有人来彻查。
就是这么敞亮。
如此一来,倒是给抄家的工作,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要知道,卫里有一个指挥使佥事,现在还苦哈哈地在辽东每日搜抄金银财宝呢。
刘文秀让人将所有的府库都封存了,而后又命人将账目连夜送去京城。
另一边,就是如何处置这孔府的问题了。
孔府内外,已是乱做了一团。
毕竟爆炸和孔府被抄的消息,足以让人震惊。
就在刘文秀迟疑不决的时候。
却又有一封张静一的传书到了。
取了传书,低头一看,刘文秀似明白了什么。
而后他带着人,直接走到了孔兴燮所关押的地方。
这孔兴燮作为孔衍植的嫡长子,未来衍圣公的接班人。
此时被反绑着,依旧还在挣扎,他显然是不甘心的,绝不相信,朝廷竟敢来查抄孔府。
于是,他口里囔囔着。
等刘文秀要进来的时候,刘文秀听到他嚷嚷的声音,对守门的人询问:“他嚷嚷什么?”
“他说要喝蜜水。”
刘文秀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了这校尉一眼,随即踏步进去。
孔兴燮见他进来,立即大喝:“你现在放了我,还来得及。”
刘文秀眼里没有情感,只是瞥了孔兴燮一眼:“你想喝蜜水?”
“是。”孔兴燮道。
刘文秀对身边的人道:“去,给他取蜜水来。”
孔兴燮一听,顿时心里大喜,于是又道:“绳子绑缚得太紧,将我的绳子解开。”
刘文秀便上前,亲自给孔兴燮解开了绳索。
孔兴燮活络了筋骨,等有人给他斟了蜜水来。
孔兴燮喝了一口,此时他心里有底气了,便道:“这蜜水不是我的女婢兰香泡的,蜜放少了,若是再放一勺母乳进去,方才对胃口……”
说着,将蜜水搁下,冷冷道:“你们闯入这里来,该当何罪?这是你们锦衣卫这般闯进来的地方吗?便是皇帝来此,也不是这般……你们到底是何人?”
刘文秀居然态度还不错:“快正午了,你肚子饿不饿,若是饿了,我让人做一些吃食来。”
孔兴燮心下大定,不过此时真的饿了,便道:“取一只蒸鹅来,再取蕨菜汤……还有……”
他连续报了几个菜名。
孔兴燮最后道:“你去告诉膳房的人,他们知道我的口味。”
刘文秀便吩咐一人去通知膳房。
过一会儿,一桌酒菜便摆了上来。
孔兴燮坐在主位,又嚷嚷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你现在实说,我或还可饶你,我的父亲在京城如何了?”
刘文秀给孔兴燮倒了一杯酒,而后道:“来,喝一杯酒吧,我陪你喝一杯。”
孔兴燮鄙夷地看他一眼。
他心里越发的敞亮,知道可能这锦衣卫不过是吓唬自己,又或者只是一次对孔家的敲打。
他淡淡道:“我不与粗人对饮。”
说着,自饮自斟。
酒足饭饱,他摸了摸自己的肚皮,随即道:“我困了,需小憩片刻。你让小欢来此,我没有人侍寝,睡不着的。”
刘文秀突然道:“时候差不多了。”
“什么时候差不多了。”
刘文秀却是突然将孔兴燮拎了起来。
孔兴燮被拎着,整个人难受起来,便立马大怒道:“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刘文秀随即拖拽着孔兴燮便往外走。
人拖拽出去,早有几人在此候着,立即将孔兴燮按住。
孔兴燮口里还在大骂。
去没人理会他了。
紧接其后,三十多七口人丁,便直接押出了孔府。
孔兴燮突然恐惧起来,口里依旧叫嚣着:“我乃圣人……”
在前头的刘文秀突然驻足。回头看了孔兴燮一眼,毫无感情地道:“断头饭都吃了,还在此啰嗦什么。”
出了孔府,就在这孔庙不远处,所有孔家嫡系都被驱赶至一堵围墙这儿。
此时……曲阜不少人已是三三两两的来了。
他们惊恐不安地看着这一切。
先是听闻有贼子袭了孔府,此后又听说,来人是锦衣卫。
而如今……他们亲眼看到孔老爷和孔少爷们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在此哭诉哀嚎。
他们被绑缚着,紧接着,便见一队队鱼服的校尉。
他们列成了长蛇。
而后,在十丈之外,开始给自己的火枪装药。
这一下子,却是将所有人都吓住了。
惊恐的人想要捂着自己的眼睛,可是指缝又忍不住想要开一条缝。
片刻之后,这里已聚集了上百人。
随后,刘文秀上前,高声道:“孔兴燮人等,你们不尊圣人教化,欺压百姓,丧尽天良,今日事发,证据已是确凿,经我新县千户所核验,你们已是罪无可赦,于午时三刻,即令处决。”
“本来你们该腰斩于市,不过辽东郡王殿下乃是善人,见不得你们身首异处,于是特发善心,下令枪决,好了,时辰到了。”
刘文秀随即退开。
一旁一个小旗官立即吹起了哨子。
孔兴燮口里还要大骂:“你们安敢……”
啪啪啪啪……
一排火枪响起,孔兴燮只看到自己身边的兄弟和叔伯们哀嚎着,身上冒出了一个个血洞,身子靠着后头的墙根,最后慢慢的软下去。
也有人没有死透,在地上拼命打滚挣扎,可惜手脚被绑缚,无法挣脱。
刘文秀站在一旁,依旧面无表情。
一排火枪射击,并不能让所有人死透。
于是他大叫:“预备!”
第二排火枪已经预备。
口哨一响。
啪啪啪……
又是许多人一个个倒下,哀嚎阵阵。
除了几个漏网之鱼之外,其余的,都绑着手脚,几乎没了呼吸。
而这时,继续射击便有些浪费了。
刘文秀于是快步上前,他取出了一柄短枪。
现如今……短枪开始小规模的制造,一部分的武官开始配备。
刘文秀对这短枪,可谓是爱不释手。
如今,他提着短枪上前,走到了横七竖八的尸体之中,见一人在地上蠕动,于是抬手,砰……
短枪喷出火焰,而后这人的后脑,便如爆裂的西瓜一般,血液四溅。
原本倒地装死的人,似乎也受此刺激,立即发出惊恐的叫声。
刘文秀看过去,正好对上了孔兴燮的脸孔,孔兴燮身上虽中了两弹,但并不是要害,此时此刻,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无法想象,自己这圣人后裔,竟会被人像猪狗一般的宰杀。
于是刘文秀的短枪指向了孔兴燮。
孔兴燮这时慌极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饶命,饶命啊……”
他拼命地蠕动着,浑身是血,这些血,有自己的,也有他的叔伯兄弟们的。
此时,他惊惧万分,涕泪直流地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乃圣裔,我……我还有用,还有用处……”
刘文秀凝视着地上拼命蠕动的孔兴燮,这孔兴燮脸上写满了求生欲。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
毕竟,在别人看来,孔兴燮乃是圣裔,是至圣先师的后人,可在刘文秀看来,这种人……不过是当初欺凌自己的士绅人家而已。
刘文秀目光冰冷,冷漠地道:“你已经没有用处了。”
孔兴燮听罢,更是惊慌,千钧一发间,似是想到了什么,随即悲哀地大叫道:“国朝难道不以仁义治天下了吗?”
可显然,他再也听不到答案了!
只因为下一刻……
啪……
一枪下去,子弹直中孔兴燮的心脏。
孔兴燮的身子抽了抽,身躯摆动了片刻,而后……身子便伏在了尸堆之中。
此刻仿佛……仁义已死!
刘文秀却是看都没有看地上的孔兴燮一眼,眼眸里是完全的淡漠!
因为对他来说,这只是一具尸首。
哪怕他有再多的光环,甚至具有了神性。
可在刘文秀眼里,这不过是他这辈子经历过的无数尸首中的一具,没有任何的分别。
而这样的尸首,他见过太多太多了。
从小到大,每一年都有无数人冻死。
饥荒来的时候……他看到赤地千里。
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
无数人像牲口一般的死去。
这样的尸首,他已习以为常。
唯一这尸首和别人不同的是,它更肥胖,更白嫩。
与那些当初逃荒时,沿途那皮包骨,肚子被观音土涨破的尸首,不过是卖相好看了一些。
如此而已。
这一刻……刘文秀的身躯还是微微颤了颤,他突然挺起了胸,心里在说:“仁义没有死,只是你们这些人,却是该死!”
说着,他一步步地走到了那无数的看客们面前。
看客们已是慌了,眼中同时有着震惊!
他们万万没想到,同宗的嫡系老爷,说死便死……这是何等高高在上之人……如今……真如死狗一般!
…………
还有一章,争取早点写出来,困了的先睡。
第五百一十八章:除恶务尽
而此时,鸦雀无声。
哪怕转身想要逃的人,如今也吓得迈不动步子。
李文秀收了枪,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而后,他伸出了手指头,随即便道:“只说两件事,尔等自去奔走相告。”
无人回应,所有人还处于震惊之中。
李文秀随即斩钉截铁地道:“第一,孔氏族人都是一家,孔氏所有的土地,本就归于孔氏宗族。所以从现在开始,所有衍圣公府的土地,孔氏所有的族人,都可参与均分,但凡是孔氏的男丁,得地五十亩。有一个算一个,家里几口男丁,就来分领土地。”
“至于还有一些,依附于孔氏为奴的异姓。这些人,伺候了孔家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有男丁,可得地三十亩。孔府奴婢,统统解散,每人分发十两银子的路费。再有……大家自己商量着,推举出几个德高望重之人,请他们来负责祭祀宗庙,圣人的香火,断不可绝。”
顿了一下,他接着道:“这第二个,便是欢迎揭发这孔衍植父子的罪行,若是有受了委屈的,有被欺凌过的,统统都来,放心,这里有人给你们做主。”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孔氏子弟其实凄惨者极多,毕竟这数百年来开枝散叶,衍生出来了无数的旁系。
而圣人的所有官职和爵位,以及一切的田产,可都是嫡系来继承的。
这些旁系绝大多数,都已沦为了佃奴。
至于同宗之情,说难听一点,几百年前是一家。他嫡系都没将你当人看,平日里被欺压的人,可谓数不胜数,真是一把辛酸血泪。
于是,众人听罢,纷纷欢呼。
是日……
曲阜竟没有人披麻戴孝,却是鞭炮阵阵。
其实若孔兴燮不被当场处死。
或许有不少人,还没有这个胆子。
现在亲眼看到嫡系当即被杀绝,这最后一丁点的顾虑,也就荡然无存了。
数不清的人涌入孔府,有来告状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也有来分地的,还有遣散的奴仆们得了路费,却不肯回家去,留滞于此,倒不是舍不得这孔府,而是愿意再多瞧一瞧热闹。
这曲阜上下,锣鼓喧天,竟是热闹无比。
推举出来的几个族老,此时战战兢兢,他们本是旁宗的老人,平日里见了孔衍植,那真是低声下气,如今碰到比孔衍植更狠之人,自是如履薄冰。
李文秀也不管他们孔家内部的事,让他们来摆平分地的问题,现在只需埋头,抄搜孔府即可。
…………
快马将消息送至京城。
京城一下子哗然了。
谁也没想到,衍圣公府上下,竟真杀了全家。
而此时,在这消息才开始流传的时候。
张静一让人提了孔衍植来。
孔衍植已是奄奄一息,此时见了张静一,便大哭起来,不断地叩首:“饶命,饶命啊。”
张静一道:“你见了任何比你强的人,都是这般跪着,大声求饶的吗?”
孔衍植哭诉道:“只求殿下能够开恩。”
张静一沉默了片刻,道:“若是圣人在世,知道有你这样的后人,一定蒙羞吧,圣人倡仁义,可你是什么样子?你对了我,便只晓得磕头如捣蒜,可若是见了那些比你弱小卑微之人,便一脸倨傲,只恨不得将傲慢写在脸上,哪怕对你的宗亲,也是如此。”
“你这样的人……活在世上……只会让至圣先师蒙羞,我张静一虽非儒生,却也是钦佩圣人的,想到圣人有这样的不肖子孙,沦为天下人的笑柄,我于心不忍。”
孔衍植心惊胆跳地看着张静一道:“殿下……你……你待如何。”
“我希望你硬气一些。”
孔衍植又哭道:“不敢,不敢。”
张静一冷冷地看着他道:“可是……有一个叫孔建行的,你对他可是硬气得很,就因为他说错了话,他不但打了他耳光,还让他带枷,跪在孔府门前暴晒三日,最后此人脱水而死。”
孔衍植一听,忙道:“孔建行……我……我并不认识。”
张静一听罢,更觉得痛心了,于是道:“你亲手弄死的人,到头来,却连此人的姓名都不知道,这才让人齿冷。我来这里,也不是来追问你的罪责,你的罪,我已经搜罗得足够了。并不需要你供认什么,来此,只是通知你一声,你的四个儿子,还有你五六个兄弟,已被处死,除此之外…还有你家三十多口人……如今……都不在了。”
孔衍植听罢,身躯一颤,他浑身颤栗着,心里的悲痛无以复加,他咬牙,流下泪来,悲痛万分地道:“他们有什么罪,他们何辜……为何……为何要杀死他们,为什么?张……”
他嘴皮子拼命的颤抖着,此时抬起眼睛,看向张静一,这眼神带着刻骨的仇恨:“张静一,你……你这杀人狂魔……你……你会有报应的。”
张静一面无表情,道:“我的报应,这是以后的事,而眼下,是你的报应,你觉得他们无辜吗?可你想过,你滥杀的那些无辜,因你而无辜去死之人,又有多少?人就是如此,只要不杀到自己头上,便不知无辜二字,于是肆无忌惮,仗势欺人,得势的时候自是得意洋洋。可等到报应落到了自己身上的时候,这才想起无辜二字了?你在曲阜干的事,你心里清楚!我来此,既是来通知你你家人的消息,也是来送你上路的,至少,你的家人……有你伴着,也不寂寞。”
张静一起身,随即便往审讯室的门口走。
孔衍植于是发出了哀嚎,随即又叫骂道:“张静一,张静一……你不是人,你今日杀我,我看你如何收场。你以为……你以为你是谁?天子尚不敢如此,你凭什么敢……哈哈……哈哈……”
而在他的身后。
武长春已取出了一柄锋利的匕首。
匕首锋芒毕露。
这匕首上,不知沾了多少血,而此时,他慢悠悠的走到了孔衍植的身后。
孔衍植依旧还跪着,他的腿骨,早就被折磨断了,于是……武长春自他的身后,慢悠悠的将匕首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孔衍植顿时觉得自己的身后,一阵恶寒,如芒在背。
一下子,孔衍植战栗,他浑身上下,都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包围着。
他随即变得无比惊恐起来,再不敢叫骂,而是神情凝固着,嘴唇嚅嗫着道:“饶我……饶了我吧……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生来便有大富大贵,有着无数荣华富贵之人,怎么会舍得去死呢。
即便到了这个地步。
那匕首已抵在他的脖子上,孔衍植已明知必死,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找到一线生机,他继续道:“武兄,武爷,你饶了我,饶了我吧。”
武长春在他身后,脑袋微微的前倾,嘴巴贴着他的后颈,轻声在他耳畔道:“这一次……没那么疼的,可以给你一个痛快,这也是殿下的意思,毕竟这些日子,为难了你不少,到了现在送你上路的时候,终究要给你痛快一些。所以……你别呼喊,乖乖的听话,如若不然,我要不喜的。”
武长春一面说,一面笑着,发出咯咯的笑声,倒像是两个老友谈天说地,说到了某件有趣的事。
孔衍植只觉得汗毛竖起,他流着泪,道:“武爷……我不是东西,我不是人,我丧尽天良,求你去和殿下说一声。”
“殿下要你死……”武长春笑着道:“你这还不赶着去死……哎……我奉劝你一句,换做是我,若是殿下这时愿给我一个痛快,我只怕高兴都来不及,你呀……真是不懂事,这一次,可是殿下格外的开了恩,如若不然……嘿嘿……嘿嘿……”
接着,武长春露出了可惜的样子。
其实他更希望,在孔衍植身上再多一些研究。
可此刻……
他的手一抖。
匕首便在孔衍植的喉头一划。
一条血线骤然之间,出现在孔衍植的脖上。
随即……突有血箭自那细线上喷出,于是血水便如喷泉一般涌出来。
孔衍植便双手死死的掐着自己的脖子,口里吐着血沫,随即……人便直接倒地……不久气绝。
武长春将自己的匕首擦拭干净,小心翼翼的将匕首收拾回了自己的一个百宝箱里,而后提着箱子出了审讯室,到了门槛时,还忍不住恋恋不舍的回头看了那孔衍植一眼。
他出了审讯室。
张静一背着手在这长廊之下心旷神怡的看着天穹。
武长春便上前,低声道:“殿下,已经处置干净了。”
“嗯。”张静一笑了笑:“今日天气不错。”
武长春恐惧的看着张静一,虽然……武长春在这大狱之中,是犹如怪物一般的存在,他独来独往,从不和任何人有过多的交涉,每日只摆弄着他的百宝箱子,人们都很畏惧他。
可在武长春心里,这张静一才是真正令人恐怖的存在。
于是武长春忙道:“是,是不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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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九章:天道无常
武长春说罢。
猛地,轰隆……
天上一声惊雷猛地响起。
晴日起雷。
吓得武长春哆嗦了一下,忙是看这本该是晴朗的天穹,却突然,隐有乌云压顶之势。
武长春吓得脸色惨然。
张静一竟是镇定自若。
他笑了笑道:“说也奇怪,方才还说天色不错,转眼就要乌云密布,这天道无常,真是令人难以琢磨啊。”
随即,张静一回头看一眼武长春,见武长春惊慌无措的样子,忍不住道:“你在害怕什么?”
“我……我……”
张静一道:“不过是一声惊雷而已,只要不做亏心事,心中坦荡,区区惊雷,何足惧也。”
武长春便忙战战兢兢地道:“小人……小人畏惧的……是殿下……殿下就是小人的天。”
张静一不禁哈哈大笑道:“我的性子也很无常吗?”
“不……不敢。”
张静一渐渐收敛了笑意,冷冷道:“我的性情和天不一样,天道无常,可我的性子却很好琢磨,只要不作奸犯科,不残害苍生百姓,我自然与尔秋毫无犯,可若是谁要敢在我面前做拦路虎,那么……便休怪无情无义了。”
说罢,张静一已是扬长而去。
张静一自己也已渐渐感觉到,自己的性情开始改变了。
或许是无数人将希望寄托在了自己的身上,使自己有了巨大的压力。
又或者是……朝局诡谲,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如今身居高位,忝为郡王,甚至家族得以世镇辽东。
张静一却依知道,自己承载了太多的希望。
曲阜的消息,果然闹起来了。
京城里又传出流言,说是衍圣公已被处死。
消息一出,自是天下哗然。
这一下子,是真正的捅了马蜂窝。
衍圣公是什么?
历朝历代,朝廷都得好生供养着的,宋朝如此,金人如此,便是那在大家眼里粗鄙的蒙古人入关,建立了元朝,也给予他们优厚的待遇。
要统治这两京十三省,本质上就是要和士绅们进行媾和,而要表明媾和的立场,首先要做的,就是册封衍圣公,将这孔家人供养起来。
历史上,建奴人入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表示延续明朝的国策,给予了更优厚的供养政策。
而到了后来,德国人获得了山东的特权,也与山东的衍圣公一系眉来眼去。日军入侵华夏,也同样如此。
本质上,你可以说他们是神,可某种程度而言,他们也是工具人,不能没有。
而在这天下的士绅心目之中,皇帝可以没有,因为任何人入主中原,或者是任何人坐了天下,他们照旧可以延续家业的。
可若是没了衍圣公,却又是另一番局面了,对衍圣公如此粗暴对待,直接处死,这立场还不明显吗?
这分明是要挖大家的根哪,比之流寇还不如。
京城里已开始闹起来了。
数不清的弹劾奏疏,疯了似的送到内阁。
内阁这里,黄立极是瞠目结舌,他原以为张静一只是想借此机会敲打一下衍圣公府。
所以,他心里甚至乐见其成,那衍圣公府每年耗费大量的钱粮,敲打一下也并非是坏事。
可哪里想到……张静一居然做的这样的狠。
皇帝呢,则已躲去了西苑,表示近来龙体偶有不适,反正就是……人你肯定是找不着了。
黄立极感觉要疯了。
他妈的,这是什么事?
张静一那边……发了疯。
皇帝也病了。
这不摆明着要让老夫来顶雷吗?
黄立极心里无数个郁闷,二话不说,直接回去准备写致士的辞呈。
官位自是要紧,可是自己一身的清白,还有子孙后代,也要紧啊。
当然……他奏疏还未递上去,就被拉到了内阁。
内阁里头,几个内阁大学士都到了,个个色变。
大家团坐着,个个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却一时没人发出声响。
很久之后,总算有人打破了沉默。
大学士李国,绷着脸恼怒地道:“到了今日这个地步,陛下还可以躲着吗?什么龙体有恙,我看是狼狈为奸。”
“慎言,慎言……”黄立极忙劝道。
李国手眼眸一瞪,则是气咻咻地指着黄立极道:“黄公是否也狼狈为奸了。”
“不能,不能。”黄立极连忙摇头否认。
“至圣先师……若是在天有灵,得知天下礼崩乐坏至此,会是什么样子。”李国说着,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刘鸿训也在一旁闷声擦眼泪。
倒是孙承宗咳嗽一声,道:“先别忙着哭,辽东郡王绝不是鲁莽之人,既然敢做这样的事,一定……”
“一定什么?”李国瞪大了眼睛,眼中聚满愤恨,冷冷地道:“时至今日,还要为这样的人袒护吗?”
黄立极道:“诶……息怒,息怒……”
孙承宗淡淡道:“这是不是魏公公的主意?我看这样的做法,与魏公公的许多做法,不谋而合!”
这一下子,黄立极和李国都要跳起来了。
他们虽不是阉党,可是能够入阁,毕竟还是因为魏忠贤和他们是同乡。
虽说二人保持着比较大的自主性,可外头都疯传他们是阉党。
不过实际上,还真冤枉了他们,身为内阁大学士,执宰天下,至多也就是和魏忠贤合作的关系,并不需要特意的阿附谁身上,他们自比自己是张居正,魏忠贤至多是冯保。
可孙承宗这话,就显得有些不要脸了。
他张静一杀的人,转过头说是魏忠贤背后教唆的?
这是人干的事吗?
孙承宗还有一个弟子,便是那袁崇焕,现在袁崇焕已在辽东开始负责新政的事宜,没了辽将,说是政通人和都不为过。
袁崇焕时常会有书信送来,这让孙承宗慢慢对新政的兴趣越来越浓厚,当初坐镇过辽东的孙承宗,此时立即意识到,新政可能是真正让这天下重新生机勃勃的契机。
因而,孙承宗开始大量地接触新县、辽东、封丘等地的人员,去观察新政的许多举措,也很热心这些举措实施之后的成果。
说实话,贸然杀了衍圣公全家,这确实是一件狗屁倒灶的事,总觉得这张静一是在找死呢!
可孙承宗忍不住,还是想保张静一,不是因为张静一这个人,而是他清楚,一旦张静一完了,新政也就彻底完了。
孙承宗又淡淡地道:“而且,此次是锦衣卫动的手,张静一乃锦衣卫指挥使同知,东厂历来辖制锦衣卫,还有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我看他们都和这件事脱不开关系。”
当你要保一个大家眼里十恶不赦之人。
绝不是傻乎乎的跳出来,跟大家对着干,为这个十恶不赦之人辩护。
而是应该把水搅浑,将尽量多的人一起拉下水,只要确定被拉下水的人足够多,份量足够重,最后往往会演变成一地鸡毛,然后法不责众来收场。
孙承宗混了这么都年,坐镇过辽东,可是压制过那些骄兵悍将的狠人,也不是省油的灯,这样的手段,可谓是信手捏来,而且他开始胡扯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说的振振有词,倒像是真有其事一般。
黄立极:“……”
李国则是大怒道:“孙公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这件事,分明就是……”
“事实如何,不重要。”孙承宗淡淡道:“问题的关键在于,天下人相信哪一个说法,是相信一个辽东郡王干的事,还是魏公公暗中授意,牟斌在背后使坏,张静一负责执行。甚至……是否还有其他人在暗中协助,如吏部尚书周应秋,如兵部尚书崔呈秀……当然……老夫也只是猜测。”
“可是这么大的事,若只有一个张静一,这能服众吗?天下人会怎么看,他们只会认为辽东郡王不过是一个替罪羊。若是到时,天下人都要揪出幕后黑手呢?我们当如何?诸公,此事不得不慎,也不得不小心处置啊,一个不好,甚至可能牵累诸公,现在助长人要杀张静一而后快,他们今日杀张静一,明日就要杀魏公公,要杀牟斌,甚至要杀周应秋,要杀崔呈秀。甚至……”
孙承宗扫了大家一眼,又慢悠悠地接着道:“可是诸公,难道就和这些人没有任何关系吗?诸公能确保……自己可以清白吗?现在天下人大怒,就好像烧了一团火,我等身为内阁大学士,不赶紧帮着灭火,却还想着火上浇油,难道就不怕引火烧身吗?”
“你……”李国一脸无语。
说实话……他现在被孙承宗的一番话,说的也不免有些心虚起来了。
可他显然依旧有些不甘心,于是道:“这件事和魏公公断无瓜葛……”
孙承宗便好整以暇地道:“怎么会没有?他是九千岁,什么坏事能没有他?”
黄立极:“……”
李国:“……”
刘鸿训本来义愤填膺,他是做好了拼命的架势的,原本他也认为,内阁这时候,肯定要站在张静一对立面的位置了。
可现在……他慢慢地发现……
事情慢慢的起了变化。
…………
第五百二十章:人间正道
孙承宗其实已看出了许多人的犹豫。
这其实也可以理解。
毕竟大家不是傻瓜。
现在大家慢慢地回过味来。
真要闹下去,火上浇油,对谁都没有好处。
孙承宗道:“依我之见,是赶紧以内阁名义,派一个稳妥之人前往曲阜,对外就说彻查这件事,届时想办法,先将大家的怒火压下来。其余的事,等风头过去再说。而内阁和六部,大家要有默契,对此事,切切不可继续多发议论,想生病的就生病,要躲着的就找个由头躲着,我等是当家人,当家不闹事。等过一些时日,再做打算。”
黄立极吁了口气,却没有率先说话,而是看向其他几个大学士。
刘鸿训显得踟蹰,说实话,张静一这事儿干的很不地道,他早想砸烂张静一的狗头了,可他也清楚……眼下这个节骨眼闹,等于是故意添乱。
李国的态度则是一脸怒容,拂袖道:“压,靠什么压,我们不火上浇油,这火就烧不起来吗?呵……你可知道外头的读书人现在都疯了吗?知道不知道都察院和翰林院成了什么样子?时至今日,置身事外,有个什么用?我大明到底是以什么治天下?今日我等在此轻慢了此事,他日千秋史笔,你我便是乱臣贼子。哎……”
说着,他长叹口气,跺了跺脚,拂袖去了。
孙承宗唾面自干,虽是挨了一顿臭骂,却还是保持笑容。
至少……内阁这边算是稳住了。
“明日,我去见陛下,陛下若是不出面也不成。这么大的事,必须进行廷议,至少……也要挽回一些人心。”孙承宗道。
黄立极便苦笑道:“挽回人心……人心已尽失了。”
他摇摇头,一脸焦躁。
还能怎么办呢?
这百官不就是读书人出身吗?他们学的就是孔圣人的学问。
这圣人乃是至圣先师,每一个人都在先师的门下,而这儒家最紧要的是什么,是尊师重道!想想看,这时候你知道你恩师的子孙被人杀光了,你要不要变态?
当然,百官还可以勉强控制。
那天下的士绅呢,那无数的读书人呢?
这些人,表面上手无缚鸡之力,可实际上……却一个个都是地方上的豪强。
两京十三省,钱粮、诉讼、舆论、田地、人口,难道不都是这大大小小的士绅们把持着的吗?
这些人,一旦彻底对朝廷离心离德了,该怎么办?
这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事,是千千万万的人之事,若只是千千万万个的寻常百姓,实在不成,那就苦一苦他们,直接一队人马,剿杀了也就是了。
可这千千万万之人,却是天下的骨干,他们若是彻底仇视朝廷,那么这大明也就完了。
这样一杀,就当真是把大明朝廷,折腾得连蒙元都不如,至少那些蒙古人入主中原,还是有不少儒生和士绅们锣鼓喧天的欢迎的,那蒙元崩溃的时候,尚且还有读书人……自尽以全忠义。
“就这么着吧。”黄立极决定再苟一苟。
还能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吧!
…………
一封封奏报,从各地传来。
果然,天下各处不少人开始发疯了。
三个镇守太监的府邸,被人冲杀了进去,那代表了皇权的镇守太监,被人绑成了粽子,直接投入了河中。
各处都有人开始披麻戴孝……
原本在各地建起来的魏忠贤生祠,现如今也开始有人恶意毁坏。
南京的魏国公紧急上奏,说是南京士子思变,有人至南京孔庙哭灵。
而南京六部的大臣,对此漠不关心,甚至有意纵容。
在各处衙门,张贴了大量的反诗,还有各种讥诮时政的文榜。
京城里,也好不到哪里去。
到了这个时候,朝廷不可能不有所反应了。
总而言之,需立即让朝廷给出一个说法,无论是什么说法……你得表态。
终于,宫中下旨,陛下的病好了,于七月二十九召开廷议。
这一下子……许多人都抖擞了精神。
此时,在都察院左都御史陈演的府邸。
天色昏暗,此时有不少人开始不约而同地抵达这里了。
众人聚于此,一个个的脸色都极不好看。
这陈演算是后起之秀,乃是天启二年的进士,不过他的升迁很快。
当然,这也拜当时党争所赐,因为党争,先是大量浙党、齐党的人落马,大量的官职空缺,于是陈演几乎是一年三迁,很快就在翰林院之中得到了侍读学士之职。
再到后来,阉党开始对东林党下手,东林党大量的人落马,又是无数的空缺,而且阉党不喜欢清流的职位,魏忠贤将大量的党羽都安插在尚书、地方巡抚之类的职位上,反而让翰林院以及都察院有了大量的空缺。
最终……陈演成为都察院掌院,左都御史,他平日里也和宫中的人有一些关系,偶尔也会弹劾一些人,因而……宫中的人倒是不会整他,而在士林之中,他也获得了极高的声誉。
可现在不一样了,以往还可以和稀泥,现如今……陈演没办法和下去了。
孔家人被杀的消息一传出,天下的读书人,目光都落在了陈演的身上。
作为左都御史,御史们的头头,你自己看着办吧。
当然,陈演也表现得很硬气,他一直希望能有所进步,而现在……似乎大量高层职位可能出现空缺的机会就在眼前。
只要这一次……借除张静一之机,顺道牵涉到了阉党,那么内阁和六部,定会有大量人落马。
于是,陈演在得知噩耗之后,当即去孔庙里恸哭,而后写下了几篇祭文,表达了自己的悲痛之情。
毫不意外的,这满京城的大臣和读书人都被他所打动。
明日就是廷议,今儿这陈演家中自然也就门庭若市。
无数人纷涌而来,大家彼此见礼。
而后,聚集陈家大堂。
陈演与所有人寒暄,这些人……不少都是朝廷的重臣,此时都是义愤填膺。
“陈公,听闻孔公乃是被折磨了数日,不成人形,最后才被处死的……厂卫已猖獗到了这个地步,忠臣义士,不无潸然,明日廷议,陈公有何高见?”
陈演看着对方,此人乃是国子监的司业,也是清流之中的清流。
这陈演淡淡道:“不是张静一死,便是我等亡,时至今日,我等同为至圣先师门下,若是不讨还这个公道,便真是不堪为人子了。明日殿上,老夫已有决心,不是张静一死,便是老夫亡。”
他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叫好,也有人道:“我等自当追从陈公……这厂卫欺人太甚,若我等再无所作为,继续因循苟且,那么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等到了那时,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所以……今日断不能再退了。”
众人听罢,振奋精神。
显然,不少人已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
这无数的官员,拜会之后,各自离去。
已至子时,陈宅各处的许多灯火也渐渐的熄灭。
陈演依旧还在堂中端坐着,喝了口茶,这时,他的儿子陈到徐步走了进来,低声道:“父亲,麓山先生到了。”
陈演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便道:“你早些去歇了吧。”
陈到道:“是。”
说着,陈演便朝书斋走去。
在这书斋里头,灯火冉冉。
却有一人,此时正背着手,细细地看着书斋里头书架上的书。
等陈演进来,此人似听到了动静,才转过身来,看向陈演,笑了笑道:“陈公这里,竟有不少老夫都寻访不到的孤本,真是令人称羡。”
陈演便也笑道:“若是先生喜欢,不妨就赠先生便是了。”
麓山先生摇摇头,叹息道:“君子不夺人所好,何况老夫志不在读书,当今天下的读书人,坏就坏在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上头。如若不然,又怎么会让奸佞当道,让这昏君和佞臣们跋扈至这样的地步呢?”
“可怜了衍圣公啊,竟连他也至这样的境地,那么其他人……还能保全吗?所以……书要读,可天下事,却也不得不顾。陈公明日上朝……可有什么打算?“
陈演便立马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如此而已。”
麓山先生抚掌笑道:“好,这才是真正的读书人……那么,你以为,此番能有几分剪除奸党的把握?”
陈演沉声道:“五成!”
“有五成吗?”
陈演道:“这就看陛下是要奸臣,还是要江山了。”
麓山先生勾唇一笑,颔首:“那么……老夫就拭目以待了。”
随即,二人便一起走到了书桌跟前,在这书案上,相对跪坐,而后又攀谈了起来。
…………
次日清早。
初阳刚刚洒落大地,无数大臣便已在午门候着了,此时还是卯时三刻,不过不少人的气色都不好,显然,绝大多数人昨夜都没有睡。
张静一今儿也早早起来了,梳洗了一番,却是先叫来了几个校尉,询问和吩咐了一番,这才穿了蟒袍动身。
第五百二十一章:统统都要死
张静一抵达午门的时候,明显能感觉到很多人表现出来的恨意。
这一次直接将他们的精神巢穴给端了。
换做是谁的内心深处都不好接受。
张静一没理他们,这些人谁啊,我很在乎你吗?
他倒是看到了黄立极,于是兴冲冲地赶到了黄立极这儿,朝黄立极行礼道:“黄公,你老人家近来可好,近来事多,没来得及拜见……”
黄立极脸都涨红了。
真恨不得一个耳光摔在张静一的脸上。
此时的气氛尴尬至极。
无数的眼神都朝黄立极这儿看来。
黄立极应又不是,不应又不是,只好尴尬一笑,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话。
张静一没听清,忍不住道:“黄公是身子不适吗?”
黄立极的脸色便如猪肝一般,只好道:“殿下好。”
好在这个时候,宫门开了,众臣鱼贯而入。
黄立极才从尴尬中解脱出来,放松了一丁点,才发现自己的手心捏了汗。
于是侧目看向一旁的孙承宗,忍不住想,该死,果然他和孙承宗是一伙的,却偏不和孙承宗打招呼,就让老夫一个下不来台。
众人纷纷入殿。
殿中……只是此时,天启皇帝未至。
这天启皇帝姗姗来迟,磨了老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穿着冕服而来。
入殿升座之后,众臣纷纷道:“见过陛下,吾皇万岁。”
天启皇帝先看了站在最前位置的张静一。
在大明,王爵是地位超然的存在。
毕竟,藩王们是不允许随意进京的,最高规格能够经常入宫的,也只有公爵。
而张静一这异姓王,自然也就成了奇葩的存在。
因为这里,没有一个人比他的级别高,哪怕是内阁大学士,也只能站在他下首的位置。
天启皇帝自然清楚今日的殿中,隐藏着无数明枪暗箭。
若不是因为百官,包括了宫中的太妃催促他来见众臣一面,他是绝计不肯来的。
于是,他懒洋洋地道:“朕近日……身子不好……”
说着,打一个哈欠,本想打一个喷嚏,表示自己的病情很重,不过没打出来,所以只用哈欠勉强掩盖。
“诸卿有事就奏,无事……”
“陛下……”此时此刻,已有人迫不及待地站了出来。
天启皇帝没想到这个时候,有人竟敢打断自己的话,一时之间……心里颇怒。
可他很快发现,这殿中,弥漫着漫天的杀气。
这和以往的时候,是全然不同的,以往百官们争执得再厉害,也还是朝礼的规矩之下,大家进行口舌之争。
可天启皇帝今日感受到的,是愤恨。
天启皇帝忍着怒火,抬头看去。
站出来的人,正是左都御史陈演。
于是天启皇帝道:“陈卿有何事要……”
“臣请诛张静一!”陈演说罢,随即就拜下。
直接提出了一个天启皇帝绝对无法接受的条件。
而且态度似乎没有转圜的余地。
陈演拜下之后,义正言辞地道:“衍圣公乃是圣裔,乃是至圣先师之后,国朝以仁义治天下,对衍圣公历来礼敬有加,而逆贼张静一,实是骄横,竟是随意杀戮大明册封的衍圣公,这与谋逆,又有什么分别?”
“现如今,天下大乱,百姓胆寒,人人谈这张贼,无不战栗。陛下……不杀此国贼,我大明人心尽失……”
天启皇帝不待他说完,已是不耐烦地道:“是朕命其彻查钦案……”
“难道衍圣公,也是反贼吗?”陈演直接嚎啕大哭,捶胸跌足地道:“陛下,那这天下,还有谁不是反贼?那么臣也是反贼,陛下何不诛杀臣?这殿中百官,无不恨张静一入骨,陛下为何不诛百官?天下的读书人,又哪一个不是反贼……”
他说着,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
于是,许多人纷纷站了出来,拜倒在地道:“臣等请诛张静一,以儆效尤……”
“衍圣公何罪,竟至于此?今日抄家,明日灭族,我大明以仁义治天下,今日何至到这般的地步?”
众人纷纷叩首。
一时之间,这殿中便哭声一片。
于是,越来越多的大臣开始站了出来。
这气势,连天启皇帝都吃惊了,于是他冷冷地瞥了一眼魏忠贤。
很明显,天启皇帝这个时候对魏忠贤十分不满,朕平日里给你这么大的权柄,给你安插亲信,提拔大臣的权力,还掌握着司礼监的批红。你不是九千岁吗,不是还有一个阉党吗?
可是……你的阉党呢?若是有阉党,至少会有半数大臣,乖乖地站在一旁,袖手旁观。
可现在放眼看去,这请诛张静一的,竟占了七八成。
魏忠贤一见天启皇帝的眼神,便顿觉不妙。
至少他心里苦笑。
这……真是冤枉啊,咱党羽不少是没错。
可是架不住张静一他作大死的连衍圣公都敢杀。
阉党不还是读书人吗?
是人都受不了啊,这个时候,哪里还有什么东林和阉党之分?
就现在这架势,他其实已经做了许多工作,暗中对不少的党羽进行威胁了,如若不然,这满朝文武,何止是七八成,大家都想让张静一死呢!
天启皇帝显然气的不轻。
这时,却见张静一缓缓地站了出来,先是行了个礼,而后掷地有声地道:“陛下,臣也有奏,衍圣公触犯无数律法,牵涉到的人命官司更是无数。辽将谋反,他也知情……还有……”
说着,张静一随意地从他的袖里,抽出了一份奏报,口里继续道:“这里有一百二十三条罪状,都是查有实据,有的是衍圣公亲自招供,也有不少……是有人状告,这公府逼死的百姓,便有二十一人,这是查有实据,且人证物证俱都在的。至于其他间接害死的,就更不计其数了。请陛下过目……”
说罢,便有宦官连忙取了张静一的奏疏,送到了天启皇帝的御案上。
这一份奏疏,居然比一部书还厚,里头记录着数不清的案子,天启皇帝直看得瞠目结舌。
这衍圣公当真犯了这么多的事?
若是如此……这人真是猪狗不如了。
他先看钦案的情况。
事先……衍圣公表示知情。
他的女婿……随即以他的名义四处活动和联络。
不说其他,单单一个知情不报,也够他死的了。
天启皇帝目瞪口呆,禁不住冷笑道:“老贼可恶!”
百官一听,尽都心里一惊。
…………
这时候,一队队的人,来到了京城。
在这里,刘文秀等人也跟着赶了回来。
而后……
刘文秀火速与千户王程接头。
大抵禀报了情况。
王程随即拍了拍他的肩,道:“干得好,那么……不过现在不是闲着的时候,殿下早盼着你今日抵达了,现在开始……依计划行事吧。”
说罢,他取出了舆图。
当着众人的面,指着几个画了圆圈的位置道:“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先从这里入手,记着……跟他们说,不必有什么客气,给我往死里弄就行,死了人……不打紧……自然有人承担干系的。”
刘文秀略带几许担忧,不由道:“王千户,这样会不会过火?”
王程看他一眼,只是轻描淡写地道:“有些人……想整死你家恩师……”
刘文秀一听,顿时心里有数了,立即道:“等着瞧吧!”
………………
一处府邸的外头。
这府邸占地不小。
刘文秀已挎着刀,抵达了这里。
随他来的,还有不少的百姓。
这些百姓都是随他从曲阜来的。
此时,刘文秀手指着这府邸,厉声道:“就是这里……待会儿进去,想怎么闹就怎么闹。”
为首的一个百姓,穿着一身布衣,这汉子有些心虚:“不会出事的吧,俺,俺有些怕。”
“你怕什么?”刘文秀冷冷地道:“有我们撑腰,有什么好怕的?你们不要忘了,你们是圣裔,是至圣先师的后人。我实话告诉你,现在你们已分了地,可这朝中人,却有人为孔衍植叫屈,你们若是让他们得逞,就等着让朝廷教这孔衍植回去继续做衍圣公,而后……收回你们的土地,到时看他怎么收拾你们吧。”
这汉子一听,顿时心都凉了。
他们显然还不知道,孔衍植其实已是死了。
此时只有一种得而复失的恐惧。
一听到孔衍植三字,他们既有恐惧,随之而来的,却是彻骨的恨意。
这汉子脸上显露着愤恨之色,道:“孔衍植那贼……百户你放心……这事交给我们,我们自有计较,就算是被拿住了,也绝不牵累你们。我们好汉做事好汉当。”
说罢,一窝蜂的人,便随着汉子朝着那赫然写着“陈府”的大宅而去。
刘文秀却是拉扯住了本往里头赶的一人,往他手里塞了几个炸药包,道:“东西会用了吗?”
这人咧嘴笑了;“会的,会的,都炸过几次了。”
“这炸药哪里来的?”
“孔府里头搜抄来的。”
刘文秀一直紧绷的脸,总算泛出了一点笑意,满意地看着他,接着拍拍他的肩道:“别伤了自己。”
第五百二十二章:锦衣卫办事
这陈家风平浪静。
虽然老爷今日入朝,据说是要死谏。
但是大家都知道,这玩意就是个名目而已。
不会真的去死的。
可就在这时,突然一群人将陈家围住了。
来的竟还不少,乌压压的,竟有数百人。
为首的一个,先拍门。
等门房一开门,看是一群布衣,顿时拉下了脸。
这可是陈家,家里的老爷乃是左都御史,往来的都是公侯,于是门房很是不屑地瞪大着眼睛,大呼道:“走走走……这里没有吃的。”
他摆出驱苍蝇一般的手势。
可对面为首的一个大汉,飞起就是给他一脚,直接将他踹翻,口里大骂道:“我们是来找陈演的,来……都进去……”
一声令下,大家便踩着这门子冲了进去。
一时之间,这陈家骤然鸡飞狗跳。
这些人哪里见识过这个。
京城里的宅邸,往往只会有极少的护卫,毕竟……这里是京城,而且是内城,安全的很。
那几个护卫此时听到有人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带着武器便要迎头过来,可一看这么多人,顿时都惊慌地跑了个干净。
至于那些家眷,更是除了惊叫之外,再无其他了。
这冲进来的人,其中一人叉着腰,大呼道:“将这儿砸了,统统砸了,大家伙儿……不是他们陈家人死,就是我们亡,不要客气,今日便和他们拼了。”
于是一干人便冲入屋舍开始打砸,遇到人也不打,先是有人去了书斋。
有人嚎叫道:“别去那,别去那,那可都藏着老爷的宝贝,里头有不少重金搜来的孤本,还有许多字画……”
“看来是找对地方了,进去……老六,你去内宅看看,瞧瞧有银子没有?”
“好。”
众人进了书斋,随即这里的书画,很快便化身为粉末。
内宅里头,陈演的儿子陈到已带着几个护卫冲了出来,他听到消息,早就吓着了,一面道:“报官,快去报官。”
迎面便见一群汉子,正朝着他这边跑来。
看他拿着武器,这些人也都带着长棍,直接蜂拥而上,便先将这陈到打翻。
陈到口里发出了哀嚎:“啊啊啊啊……”
接着有人将他拎了起来,狠狠地朝着他的脑袋给了一拳。
陈到被打懵了,口里无意识地道:“我乃左都御史陈演之子,你们岂敢!”
他不说这个便罢。
一说这个,打他的人似是更气了,勃然大怒道:“你爹算个屁,我乃至圣先师之后!”
说着,又是毫不客气的一拳头。
陈到直被打得七荤八素,口里不停地叫骂。
其他人火了,毕竟……大家都晓得这家人和孔衍植是一伙的。
那孔衍植在曲阜,真可谓是胡作非为,人人恨之入骨,此时他们有了锦衣卫撑腰,底气十足,便有人道:“打死这厮!”
于是又一阵拳打脚踢。
这陈到被打得嗷嗷叫,人群之中,却有人狠狠一脚踹下,这一次,却是发生了不幸,便听陈到发出尖叫:“啊啊啊啊啊……”
却是一不小心,直接踩着了裆部,这陈到下头,顿时流出也不知是什么液体。他捂着自己的裆部,疼得在地上打滚,甚至拼命拿脑袋磕地……
这倒让不少孔家人有些心慌了。
他们毕竟是老实本分的人,原是一肚子怒气,又碰到不开眼的人非要撞到面前来颐指气使。
现在一看如此,便一窝蜂的散去,又跑去其他地方打砸了。
这陈到则继续在地上打滚,一个奴仆小心翼翼地过来,口里道:“少爷,少爷……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少爷……伤着了哪里……”
这陈到依旧在地上滚动,理也不理这奴仆。
这奴仆小心翼翼地查看,终于发出了惊叫:“不得了,少爷他……他……蛋碎了!”
后宅里头。
一人正畏畏缩缩地取了火折子,点燃了炸药包,而后……将炸药包往一个巨大的坑里一丢,而后转身便跑。
片刻之后,轰隆……
一声巨响,在陈家的宅邸里传出来。
此时这巨响,没有冲天的火光,虽有硝烟弥漫。不过……却更多的是冲天的臭气弥漫出来。
有人禁不住大骂:“哪个丧尽天良的将粪坑炸了。”
这放了炸药包的人便没头没脑地冲出去,迎面有人拎着他,骂道:“老六,你炸了啥?”
“茅坑呀。”
“你炸茅坑做什么?”
“那边教我点了火药包之后,就扔到一个地方,俺就一直在想,这茅坑若是炸了,是什么样子。”
“你这不成器的狗X玩意。”对方骂骂咧咧:“跑,快跑……”
爆炸的效果很惊人。
整个陈府,一时之间是冲天的臭气。
女眷们真比杀了她们还难受,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哭声。
一会儿,又有伺候的小女婢道:“不好啦,不好啦,老太爷受了惊吓……受惊吓了……吓死啦……”
这陈家上下,已是乱成了一锅粥。
顺天府闻讯,已是火速冲杀了过来,可刚到陈家门口,却见这外围,早有一队锦衣校尉按刀而立,将为首的都头拦住。
这都头道:“我等得到了警报,说是此处……”
而百户刘文秀则面无表情地回应道:“不能进去。”
“里头要出事,这是左都御史的宅邸……”
“左都御史的也不行,谁上前一步,立杀无赦!”
都头顿时察觉到不对劲了,他发现自己左右不是,倘若置之不理,顺天府尹那边肯定无法交代,谁不知道,府尹可是一直巴结着左都御史的?
可若是冲过去,这些校尉可惹不起。
“我们若不能冲进去拿贼,尔等既为厂卫,为何不拿人?”
“因为这些人拿不得。”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有什么人拿不得?”
“这是孔圣人之后,是圣裔,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吗?竟敢拿他们,你是什么东西,你祖先又是什么东西?”
一番质问,竟是让这都头瞠目结舌,一时吐不出半个字来!
“滚开!再敢啰嗦,扒了你的狗皮,我知晓你姓刘,也早就知道你的住处,晓得你家里有几口人!”刘文秀厉声大喝。
这都头平日里在京城,虽是面对上官需小心奉承,颤颤惊惊,可在寻常人面前,却是嚣张跋扈,真是横着走的。
如今……顿时萎了,他抬头看一眼陈府,只觉得后襟一凉,连忙抱拳道:“告辞。”
说罢,人已飞也似的,带着一干差役,望风而逃。
看着远去的背影。
刘文秀摸了摸鼻子,忍不住回头。
而后……轰隆一声……
刘文秀回头,此时终于看到正儿八经的火光冲天了。
前头那一声爆炸,总觉得怪怪的,而且……总觉得味道好像不太对。
可这一次……炸的似乎很有派头。
一团火焰气势汹汹地在陈家上空升腾而起。
紧接着,便是许多人冲了出来,原来是那些冲进去的人,自己都吓坏了。
不只孔家人,还有陈家人,也个个都奔逃了出来,一个个口里大呼:“不好啦,贼人将我们的祖祠给炸了。”
又有人道:“快,快请大夫,少爷的蛋碎了……快……请男根圣手周大夫……他最在行……”
一番乱哄哄的……
刘文秀却已带着人……也一哄而散。
整个京城……遭殃的不只是陈家。
许多的府邸,都遭了袭击。
顺天府这边,直到最后才有资格进去,看着这里头一片狼藉,尤其是陈家,总感觉哪里都有粪便的味道,让人作呕。
偶尔……有人抬出一两具尸首,当然……其实死人并不多。
只是……活人死的不多,这死人就有点……惨了……
祠堂都给炸了……
一时之间……京城里又是闹哄哄的。
大家纷纷议论,说是看到一群贼人,当街而去,个个趾高气昂。
而锦衣卫,也早已撤了,一下子,街道便清空了出来。
五城兵马司、顺天府,甚至包括了北镇抚司的緹骑,这才出现在街道上,从方才的躲在一旁,望风而逃,又变成了颐指气使,不可一世。
…………
此时,殿中。
到处都弥漫着杀气。
没错,是杀气。
大家看着张静一将孔衍植的罪证送到了天启皇帝的面前。
天启皇帝立马就拍案叫骂:“孔衍植该死!”
而这时,百官的心里,只是冷笑。
左都御史陈演上前一步,义正言辞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天启皇帝大怒道:“罪证都明明白白,难道还不清楚吗?”
“就算有罪……”陈演忍不住继续辩解,他很清楚,锦衣卫要挑人错,肯定能找出错来。
可就因为人家滥杀了几个无辜,便要杀人全家吗?
若是如此,这满朝文武,谁不该死?
“陛下,此乃圣裔,乃是至圣先师之后啊,现在锦衣卫竟是猖獗至此,寻了罪证,便要诛杀全家,这……臣等为圣人门下……今日亲自目睹这般的恶行……宁愿与张静一同归于尽,也绝不愿圣人后裔,受此戕害……恳请陛下……以孔圣人为念,以天下读书人为重!”
………………
还有。
第五百二十三章:你家没了
陈演又不傻。
他很清楚,锦衣卫肯定查到了些什么。
事实上,这些在他上殿之前,就已经有所预判的。
衍圣公府的一些事,他是有所耳闻的。
毕竟……身居高位,在曲阜又是土皇帝,莫说是曲阜,就算是整个山东,谁见了这衍圣公,敢多说什么呢?
出自这样的家庭,这孔衍植能好到哪里去?
问题的关键不在此。
问题的关键是,张静一诛杀衍圣公,就是彻底的要灭儒,是对儒家的大不敬。
连衍圣公都可以杀,那么岂不是一手遮天了?
所以此时,陈演的眼圈红了,又是潸然泪下道:“这张静一,分明就是恶意打击报复,实为天下人所不齿。且不说……这些罪证,是真是假,就算为真,那又如何?难道人就不能犯错吗?衍圣公乃是圣人之后,难道陛下却不能容忍他们分毫吗?现在天下人人义愤填膺,都声言要为圣人报仇,陛下若是继续姑息此子,将来亡大明者,必此人也。”
张静一立即反唇相讥道:“有罪而不治,这是什么道理?锦衣卫乃是奉旨办事,对待乱党,绝不心慈手软。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衍圣公莫非比王子还厉害?他们这般鱼肉乡里,甚至明知有人谋反而不报,便是万死之罪。陛下对他们恩重如山,他们不思图报,哪里有半分的忠义?这样的狗东西,莫说当初我杀了便杀了,今日他若是再活过来,我再杀一遍!”
这话……很狠。
摆明着就没把满朝文武放在眼里。
好啊……
陈演勃然大怒,已恨不得跟张静一拼命了,他如一副斗鸡一般的架势,气势汹汹地道:“就算有天大的罪,此圣裔,也当赦免。何况这所谓的罪证,不过是有人构陷。张静一……你如此张狂,哈哈……哈哈……好的很,老夫今日……与你不共戴天!”
见陈演如此,百官莫不感同身受。
于是许多人跪下,哭告道:“自从陛下听信了张静一这乱臣贼子,天下人无不与陛下离心离德,陛下到了现在……还要姑息养奸吗?”
“陛下……不杀张静一,圣人在天有灵,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今日陛下不杀张静一,臣等…愿死,就请陛下……诛尽臣等……”
言辞已越来越激烈。
也开始有越来越多有分量的人站了出来。
黄立极几个,已是吓坏了。
他们所害怕的就是如此。
一旦百官和天启皇帝彻底决裂,他们的立场,就成了重中之重。
而他们到底该站在哪一边呢?
无论是哪一边,自己都吃不了兜着走。
此时,天启皇帝气得咬牙,看着一个个站出来的人,越来越多,有不少……竟还是他所器重之人。
却在此时……
轰隆……
突然一声爆炸巨响传出。
魏忠贤大惊,立即道:“陛下……护驾,护驾,保护陛下……”
不过……好在是虚惊一场。
有宦官忙是上前奏报道:“陛下,宫外发生了爆炸,不过……动静是不大。”
天启皇帝怒道:“天子脚下,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去彻查,立即来报。”
宦官早已吓得脸色苍白,连忙道:“奴婢……遵旨。”
当然,这只是一段小插曲。
对于陈演等人而言,这个时候,是容不得有什么事,破坏他们的大局的。
现在情绪已经酝酿了,谁还管这些许的小事。
陈演悲戚地道:“陛下啊陛下……你听这张静一他说的是什么话,什么人,他想杀便杀……这是什么道理?”
“这天下,若是连圣人之后都是乱党,那么这天下,还有谁是清白之身?陛下……臣……臣……”
说着,居然一下子朝着那殿柱要撞过去,大义凛然地道:“陛下若是再无动于衷,袒护张静一,这大明危亡只在旦夕,臣宁愿今日血溅于此。”
众人又纷纷道:“陛下……陛下啊……”
众人纷纷嚎哭起来。
一时之间,殿中哭声震天。
“陛下……”此时,却有一个声音传来。
天启皇帝只觉得烦躁得很。
一个狗屁圣裔,惹来一群人像疯了似的!
杀张静一,开玩笑!
最多给他罚俸一辈子,这算是底线,就当是朕把他一辈子的薪俸给省了。
其他的……他只充耳不闻。
当然,无论是太妃,还是孙承宗,在请他来之前,都有过告诫。
说是这个时候,天下人怒不可遏,所以最好的办法,绝不是继续去拱火,今日朝见百官,陛下就当一个木桩子就好了,随着他们闹,反正事不办就好,等这些人发泄之后,也就安静了。
总算……能让天下人泄泄火。
总比跑去火上浇油要强。
因而天启皇帝打定了主意,只当自己是个木头人,一声不吭,只是眼睛一直盯着陈演,心里也忍不住的想……他怎么还不撞柱子?
撞来看看啊。
这倒不是天启皇帝黑心,实在是他一直很好奇,总是传闻古大臣能撞柱而死,可天启皇帝则怀疑,人是撞不死自己的。
就这般听到无数人哀嚎和咆哮。
却在此时……
突然有宦官脸色大变地进来,惊慌无措地道:“陛下……陛下……出事啦,出事啦……”
这宦官边冲进来,边大呼。
天启皇帝顿时一下子活了,飞也似地从御椅上站了起来,惊喜地道:“出什么事啦,出了什么事?”
众臣一听,顿时勃然大怒。
这是故意扰乱视线,方才还一副软哒哒的样子,现在就这样精神。
他们甚至怀疑,这是想要转移话题。
所谓一鼓作气,现在情绪都酝酿到了这个程度,怎么可能中断?
于是陈演怒道:“天大的事……可有今日之事要紧吗?”
天启皇帝则不理会这些人,而是满眼好奇地继续凝视着宦官,而后厉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宦官忙道:“有人在京城里行凶……他们极为嚣张……居然……居然打家劫舍,将很多人的家都砸了,不只如此……竟还搁了火药……”
天启皇帝一听,顿时道:“莫不是有什么乱党?果然……朕就知道,京城里尽都是乱党……厂卫去了没有?顺天府呢,他们死了吗?”
这宦官想要答。
而百官却一个个愤怒已到了极点。
在他们看来,这分明就是借故转移话题。
今日闹到了这个地步,便是天大的事,也得搁置一边去。
而那陈演,更是勃然大怒,他咬牙切齿,恨恨的样子:“陛下……”
天启皇帝压压手:“先听他说。”
宦官这才有了机会继续道:“本是要管的,可是……人去了,却……又回去了……”
天启皇帝挑眉道:“回去了,这是何故?”
“说是……那是圣裔,都是至圣先师的子孙……”
卧槽……
天启皇帝猛地精神一震。
百官这时……才开始慢慢地察觉到有一些不对劲了。
这……怎么感觉……好像……是一个圈套?
“陛下……这是阴谋,是有人假借……”
“炸的都是谁?”天启皇帝看着这宦官。
这宦官抬头,嚅嗫道:“炸的……炸的有陈家……”
陈演觉得自己眼皮子跳了跳,忍不住道:“哪一个陈家。”
“你家……”宦官哭笑不得的道:“闹的太厉害,奴婢……其实也只大致知道一些,只晓得一群孔家人,突然冲进去,口里说什么天诛陈氏,还说什么要杀什么乱臣贼子。后来……又是打砸,又是放火。还听说……听说……陈家少爷的蛋……”
“什么蛋?”陈演觉得有些眩晕。
殿里骤然之间,开始安静下来。
不得不说,这宦官赢了,他终于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蛋啊,就是那个……那个……奴婢没有的东西,陈家少爷的蛋……它碎了……据说是在殴斗之中,不幸被人踹碎的。还有陈家的老太爷,也受了惊吓,昏厥不醒……”
陈演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嗡的响,一片空白。
宦官又道:“还有更惨的。”
陈演:“……”
“也不知是谁,居然将陈家的祠堂……给炸了……好家伙……那真是……真是……”
宦官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百官们甚至已不忍心听下去。
大家第一个反应,都是纷纷看向陈演。
陈演只觉得胸口闷得慌。
有一种想呼吸,却无法吞吐的感觉。
他愣愣的站在原地,而后,嘴巴才嚅嗫道:“这是骗人的,这是骗人的……”
他口里这样说,表示不相信。
可陡然之间,他突然爆发。
一下子,冲向殿柱,昂起脑袋就朝柱子撞。
咚……
可怜的殿柱发出嗡嗡的声音。
陈演随即哀嚎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们不要想诓骗老夫!”
说罢,一屁股跌坐在地,而后哀嚎道:“陛下……陛下……这些该死的贼,请陛下做主啊……”
随即,他匍匐在地,咬牙切齿道:“陛下……不能再纵容这些乱臣贼子了!”
…………
马上就双倍月票了,过了十二点,一票抵过去两票,求月票。
五章送到,求月票。
同学们,双倍月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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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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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四章:专治不服
陈演撕心裂肺,苦不堪言。
先是大悲,继而大怒。
他朝天启皇帝不断地叩首,道:“臣请陛下,允臣将这些乱臣贼子,碎尸万段。”
殿中百官,谁不对陈演抱有同情呢?
众人低声议论,这不是明摆着,有人打击报复吗?
好家伙,连左都御史也敢报复,这姓张的,真已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了。
于是刑部尚书上前,厉声道:“陛下,贼子已猖獗到了这样的地步,朝廷怎可置之不理,不知这贼子拿到了没有,这背后一定是有人指使,臣以为……此案……关系重大,如此重臣,在天子脚下,竟连自己的家都无法自保,一定要拿住贼子,同时要揪出背后指使之人,如此,才可还陈公一个公道。”
又有人道:“必须严惩不贷!”
大学士李国也坐不住了,他本不想急着表态的,可是没想到,居然发生了更为恶劣的事,于是咬牙切齿地上前道:“陛下啊……为何左都御史陈演今日刚刚死谏,便遭了这样的事?此事决不可姑息,倘若姑息,以后谁还敢言事?”
这大学士站了出来,顿时令人振奋。
黄太极忍不住瞥了张静一一眼,心里有点无语。
到了这个时候,李国这个大学士站出来,他就等于被架在火炉上烤了。
只是……李国都出来了,你这首辅大学士为何不出声?
陈演这时只是嚎哭。
他牙都要咬碎了。
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啊。
此时,数不清的大臣蜂拥而出。
若是说起初弹劾张静一的,朝中只占了六七成,那么现在就变成八九成了。
就连最顽固的阉党,在这个时候,都已觉得过分。
天启皇帝也被这架势镇住了。
这摆明着是要决裂的阵势啊!
魏忠贤在旁,不禁捏了一把冷汗,倒不是对张静一有什么感情。而是……
其一,是害怕某些大臣借此扩大化,最后让厂卫也被牵涉其中。
其二,则是驾驭不住群臣,陛下这边,肯定也不饶他。
天启皇帝被逼得无可奈何,此时只好问那宦官道:“人拿住了没有?”
这宦官期期艾艾地道:“没……没拿住。”
殿中哗然。
李国率先厉声大喝道:“没拿住?区区贼子,光天化日在内城干如此的事,为何拿不住?”
陈演一听,又觉得眩晕,便又撕心裂肺地干嚎起来:“天哪……礼崩乐坏至此……至此……”
天启皇帝给吵得心烦意燥,于是厉声道:“休要吵闹。”
说着,天启皇帝便又看向那宦官道:“贼子拿住了吗?”
宦官这时有些崩不住了,道:“陛下,没敢拿!”
“……”
殿中大臣们几乎要窒息了。
没……敢拿?
“顺天府是干什么吃的,厂卫呢?”有人勃然大怒地冷喝道。
陈演更是要昏死过去。
“人都去了,无论是厂卫,还是顺天府,听闻了这些人的身份……便都不敢动手了,大家都撤走了,那些人打砸之后,便扬长而去,还放出狂言,说是下次还来……”
京城居然还有如此牛逼的存在?
这一下子,何止是百官色变。
就算是天启皇帝,也不禁色变。
朕都做不出这么跋扈的事吧?毕竟朕只求财的。
陈演已是几度要昏厥过去,咒骂道:“乱臣贼子,乱臣贼子啊!这样的贼子,竟不敢拿,厂卫是废物吗?我的天啊……我的爹……我的儿……”
说罢,抓着自己的心口,又一副要死去的样子。
天启皇帝也是勃然大怒,便厉声道:“是什么人,竟敢如此胆大包天!”
宦官这才期期艾艾地道:“说是从曲阜来的,是圣人之后,乃是圣裔!”
此言一出,殿中出奇的安静。
只见宦官接着道:“锦衣卫那边的解释是,此前辽东郡王殿下就曾严惩过圣裔,却遭来天下人的声讨,百官谩骂,甚至还传言,要让辽东郡王以命抵命。所以他们现在晓得规矩了,但凡是圣裔,都是至圣先师的子孙,断然不可能做出什么不忠不孝的事的,想来……他们冲进了陈家,只是因为……因为误会,而至于陈家遭受的损失,料来陈御史也绝不会追究的,还说……大水冲了龙王庙,陈御史是个大度的人,至于什么乱贼之说,这从何谈起呢?都是坊间流言,当不得真,而且陈家也没受到什么损失,毕竟……不是没死人吗?”
“倒是顺天府的人想去拿人,却被锦衣卫的人给截住,说谁要是敢私拿圣裔,便是和至圣先师过不去,不但将人挡着了,还让那些人……光明正大的离开了。陛下,冲进去的人实在太多,而且都自称是圣人之后,现在人已散去……就算要拿……只怕也难拿住人了。”
这宦官老老实实地禀告,其实他自己禀告的时候,都觉得好笑,差点没崩住,要笑出来。
好在他憋着脸,总算是忍住,而后继续道:“那些人砸完了之后,临行时,还说有人看到锦衣卫给这些送了钱呢,说是很是仰慕这些圣人,如今见了他们的子孙,与有荣焉,他们打砸的辛苦,只怕累了,请他们去吃一口茶水解解乏,下一次他们若是要砸哪里,得容请他们提前知会一声锦衣卫,免得这锦衣卫突然得知了警讯,兴冲冲的跑来,原来却是误会,害大家白跑。”
“……”
此时,殿中出奇的安静。
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傻子都明白。
这绝对是故意的!
可是……
别人可以不做声,可陈演却不能不做声,毕竟……又不是你们儿子蛋碎了,于是哀嚎道:“陛下,这定是张静一主使,是他主使,他买通了孔家的贼子……故意如此……陛下……要为臣做主啊!”
天启皇帝一听原委,这时大抵明白了什么,暂且先不理陈演,而是对宦官道:“那些圣……贼……不,圣人子孙……从陈家抄出钱来没有?”
宦官道:“奴婢这就不知了。”
“这样啊。”天启皇帝顿时一脸遗憾之色,随即又道:“陈卿家,你先别急,我们先将事捋一捋。”
天启皇帝道:“我们先分清,这些人是不是圣人后裔。张卿,怎么京城里会有这么多的圣人后裔?”
张静一道:“这都是臣的错,衍圣公孔衍植罪恶滔天,十恶不赦,可是许多人都说臣在栽赃陷害,所以臣为了表示清白,所以特别从曲阜,请来了许多被孔衍植欺压的苦主,谁晓得……苦主实在太多了,臣又担心……许多的案子,讲不清楚,索性就全请了来,总计一千多人……”
天启皇帝不由讶异道:“这些也是圣人之后?”
张静一道:“是,都是实打实的圣人之后,曲阜有圣人子孙数万,山东布政使司境内又有接近十万,天下的圣裔,就更多得数不清了。臣请来的,也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
内阁大学士李国忍不住了,怒气冲冲地道:“他们非嫡亲血脉,算什么圣人之后?”
张静一却是笑了,道:“李公此言差矣,敢问李公在家排行第几?”
李国有些愤怒,这是摆明着张静一在搞名堂,还用这么粗劣的手段。
张静一却率先帮李国回答:“排行第三,对不对?这样说来,你也不算是家中的嫡长子,那么李公又算不算李家的后人呢?莫非李公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李公啊,做人要有良心,就算你是嫡系,你爹难道一定是你祖父的嫡系?你祖父的嫡系,又一定是你曾祖的嫡系?都是子孙,虽于礼而言,嫡长子该继承家业,这是没有错,可却不能嫡长子好处都占尽了,这其他的子孙,便连血脉都不让人相认,若是真这样算,李公难道也可以说您不是李家的子孙吗?那么李公的先人是谁?要不,李公索性改姓吧,以后也别进李家的宗祠了。这世上的东西,什么都可以改,可是身上流淌的血液,却是无法更改的,若都如李公这般,祖不认孙,孙不认祖,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这些孔家的后人,确实乃是圣人之后,这是实打实的,有家谱,也有宗亲为证,怎么到了李公这里,就不算数了呢?内阁大学士,当然位高权重,可是……堂堂内阁大学士,还可以管别人的家事,可以决定谁算不算谁的子孙吗?”
这一番话……真让李国的脸色难看至极。
可是……李国脸抽了抽,他有点害怕张静一继续嘴贱,把他的家底给挖出来,要知道,他四代之前,可就是庶出的。
其实站在这里的人……又有几个人敢自称自己是真正的根正苗红,延续了数十代,依旧还敢自称自己是绝对的嫡系呢?
大家一时间都不好再吭声,似乎都怕被张静一把家底都翻出来公之于众。
但是陈演,心里的悲愤自是不可能给抹平了,他愤恨而悲怆地道:“光天化日,就算是孔家子孙,如此大奸大恶,也定要严惩不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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