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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锦衣txt下载     锦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三十九章:升任指挥使

    魏忠贤听天启皇帝说罢,便立即痛心疾首的道:“张老弟固然是好,可毕竟还年轻,哪里有年纪轻轻,便接掌锦衣卫指挥使的,这是我大明独一份哪。所以奴婢以为,张老弟还是再磨砺几年,而至于佥事刘一奇,现如今乃是多事之秋,卫中的事最重要的是稳妥,他是卫里的老人,上上下下都很服气他,若是让他来主持局面,绝不会辜负陛下所托。”

    天启皇帝道:“不成,朕说了张卿便张卿,这件事,朕已做主了,你休要多言,张卿又能干,又利索,最重要的是朕信得过,锦衣卫上下的人加起来,也不及一个张卿的份量。”

    魏忠贤便道:“陛下既是主意已定,奴婢哪敢多言。”

    天启皇帝随即笑着对张静一道:“张卿,方才的话,你听着了吗?”

    张静一看着这拙劣的表演,大为震撼,便只好摆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用‘哥哥’们一般的演技干嚎道:“陛下如此信重,臣感激涕零,士为知己者死,臣岂敢不尽心竭力,继之以死,臣愿赴汤蹈火,万死以答谢陛下的恩情。”

    天启皇帝哈哈一笑,却又冷冰冰的斜了田尔耕一眼,道:“也不能这般说,田卿……不,田尔耕也是推荐了你的,你是众望所归,这锦衣卫非你来执掌不可了。”

    田尔耕其实早就回过味来了,顿时觉得自己晚景可能凄凉,吓得面如土色,此时张口想说点补救的话,比如其实臣不是这个意思,张静一这个废物若是执掌锦衣卫,可能要引发乱子云云。

    不过他不敢说,左右横跳可能死的更快。

    张静一又谢恩。

    天启皇帝道:“诏书这几日就下,你要有所准备,张卿,倘若你任锦衣卫指挥使,该如何整肃锦衣卫?”

    张静一不及多想,道:“我大明有亲军二十六卫,都是陛下的亲卫,关系重大。而尤以锦衣卫最为关键,说它是二十六卫之首,也绝不为过。如此要害的亲卫,至关重要,不容有失,它的职责,其一为刺探,这刺探又分两种,一是监视百官,二为刺探各国军情。另一个职责,则为诏狱,诏狱关系匪浅,有生杀夺予之责。除此之外,还有负责陛下的随扈等等职责。臣以为,想要将这锦衣卫的差事办妥,首先就是用人,其次便是……”

    天启皇帝听张静一这一通啰嗦,和其他的官样文章没什么分别,便压压手:“你自己去办就好了,朕信得过。”

    张静一心里颇有几分振奋。

    相比于爵位,锦衣卫指挥使,绝对是天下最重要的几个位置之一。

    如此炙手可热的位置,这就意味着,在朝中,自己算是真正有了可以和人分庭抗礼的权力。

    这种分庭抗礼的权力,和以往不一样。

    以往张静一虽然获得了极大的信任,可毕竟,做任何事,都出自天启皇帝的授意。

    现在虽也是如此,但是等于有了真正的自主权。

    不说其他,至少东林书院第三特别行动教导队的人,将来有了出入了。

    当初他们进入卫中,天花板可能是千户官,可现在……张静一直接掌握了人事任免,这得多少人得以吸纳进来?

    张静一猛地想起了什么,道:“陛下,昨日审问的所有结果,臣已写在了奏疏上,请陛下过目。”

    天启皇帝立即正襟危坐起来,宦官将奏疏送到他的面前,他打开,细细看过,随即皱眉:“复社,有人听说过吗?”

    魏忠贤连忙道:“陛下,江南那边,各种学社多如牛毛,读书人最爱干的就是拉帮结派,什么同门、同窗、同年、同乡,但凡能牵涉关系的,便非要牵涉关系不可……这复社,奴婢确实有所耳闻。”

    天启皇帝道:“这些人招供,说是勾结辽将,刺杀朕的真凶,与这复社有关。”

    魏忠贤听罢,精神一震,他激动的无以复加,对这些读书人,魏忠贤可是从不留情面的,忙道:“既如此,理当立即拿人,这已不是一般的反贼了……”

    天启皇帝沉吟,却是看向张静一:“张卿没有立即派人去拿人?”

    “没有。”

    “是何缘故?”

    张静一道:“臣以为,若只是抓几个所谓的贼首,没有任何意义,要拿,那就一网打尽,一个不留,否则,迟早要滋生祸患,死灰复燃。臣有两个念头……”

    天启皇帝抖擞精神:“说!”

    张静一道:“其一:复社能有今日的声势,在于得到了江南无数士子和士绅的支持,可以说,正是因为有了土壤,所以才滋生了复社,这复社,本质还是东林党而已,朝廷已击垮了一个东林党,如今又出了复社,这就说明,只要这土壤没变,那么今日铲除了复社,迟早,总还会有其他名目的学社,妖言惑众。”

    天启皇帝听罢,颔首:“所言甚是。”

    “这其二:复社如此猖獗,在南直隶、浙江、福建、江西诸省甚嚣尘上,这就说明,在江南,他们得到了无数巨贾和世族的支持,只怕不少朝廷命官,也在这复社之中。影响如此之大,已远超了想象,若只是小打小闹,抓几个所谓的乱党,那么反而放过了某些图谋不轨之徒。”

    “所以臣基于这两点,打算彻查这件事。一方面,是对复社之人进行甄别,这复社……虽有不少乱党,可也有不少只是单纯的读书人,这些读书人,未必有谋反之心,若是不加以甄别,反而坏事。另一方面,却也是绝不放过一个乱臣贼子,免得将来滋生祸端。”

    天启皇帝听罢,点头道:“还是你考虑的周密,只是……现在京城这里抓了这几人,不怕打草惊蛇?”

    “打草惊蛇也不打紧。”张静一道:“这天下虽大,但是这些人都是江南世族,他们就算跑,能跑到哪里去,就算跑的了和尚,也跑不了庙。再者,他们也未必断定,这些人已经招供,难免心存侥幸,何况……毕竟没有什么铁证,他们人在江南,又得无数人庇护,未必会害怕。”

    天启皇帝听张静一说这些人未必害怕,反而皱眉起来。

    其实张静一之所以有信心,是有道理的。

    读书人为何开口就谈天下苍生,说到底,他们自幼就是锦衣玉食,在他们所住的州县,本就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便是官府都要敬着他们,因而这些人表面上谦虚,可实际上,内心里却是骄傲无比。

    另一方面,复社得到了地方上如此巨大的支持,这也会让他们产生某种错觉,觉得这世上就没有他们不能摆平的事。

    这种心理上的自大,其实恰恰给了张静一足够的时间,他并不希望,朝廷通过抓几个人,抄几个家,来解决复社的问题,要嘛不干,要嘛连根拔起。

    天启皇帝道:“既如此,那么你要从速,朕倒以为,区区一群读书人,也没什么了不起,这几个乱臣贼子所奏的事,难免夸张,朕已下旨遴选官职,也让魏伴伴给内阁递了条子,我们拭目以待吧。”

    张静一道:“其实臣也希望,这些人只是单纯结社的读书人,并没有能力操纵国政,决定官员的升降。”

    “朕知道。”天启皇帝颔首:“所以才不妨一试。”

    过了两日,果然有旨意来,敕封张静一为锦衣卫指挥使,加右都督。

    锦衣卫指挥使这很好理解。

    而加都督一职,其实也是大明朝的惯例。

    因为锦衣卫指挥使在武官之中,乃是正三品,而大明的卫有数百之多,每一个卫都有指挥使,且都为正三品。

    正三品的武官,放在地方上固然也算是独当一面的人物,可在京城,却什么都不是。

    偏偏锦衣卫指挥使的权力极大,且有监督百官之责,若只是正三品指挥使,只怕难以服众,因而,又加了一个虚职右都督,这右都督乃是正一品的武官,便等于是一品都督,执掌锦衣卫,地位便完全不同了。

    这就好像内阁大学士一般,在起初的时候,大学士只是正五品,是皇帝的秘书,可随着内阁大学士地位越来越重要,最后成为了宰辅,可大明的宰辅,怎么可能只是五品官呢,于是乎,往往大臣在入阁时,会加一个尚书职。

    张静一在新县千户所领受了旨意,新县上下俱都大喜,个个道贺。

    张静一随即将圣旨捧在手心,口里大呼:“将我蟒袍取来,调新县千户所緹骑、校尉人等,并第一教导队生员集结,记着……让第一教导队,带上机关枪,随我去北镇抚司!”

    “……”

    众人一脸无语看着张静一。

    这……官威未免也太大了吧。

    去北镇抚司接任指挥使,带生员去壮行这可以理解,这带机关枪做什么?

    可张静一一声号令,谁敢不从,众人自然纷纷应命称是。

    …………

    熬夜码字效率太慢了,以后尽量白天写完,这是昨天的更新,我会睡会,等起来了咱们写今天的。

第五百四十章:都督办事!谁反对?

    北镇抚司位于钟鼓楼附近。

    此时,一队队的人马抵达。

    这令北镇抚司上下的气氛变得有些不同。

    原本这里森然,过往之人都是心惊胆战。

    毕竟是厂卫的巢穴之一,是令人谈虎色变的存在。

    可现在,这里头的办公之人,现在心里却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先是一队新县千户所的校尉和緹骑飞马而来,他们穿着鱼服,腰间佩着秀春刀,精神气与北镇抚司这儿的完全不同,虽然大家服饰相同,却是一目了然。

    一个百户率先下马,乃是刘文秀。

    刘文秀落马之后,火速至中门,手中取了腰牌,面对门前緹骑,大呼道:“奉右都督、新任锦衣卫指挥使之命,北镇抚司上下,立即传唤所有同知、佥事、千户、百户、总旗,以及经历司上下人等侯见。

    这门前的緹骑还未反应过来。

    立即,刘文秀身后便已有一队緹骑和校尉纷纷下马,个个明火执仗,取代了他们岗哨的位置,双腿岔开,握着腰间挎着的绣春刀,如木桩一般的站定。

    刘文秀则领着其余的校尉和緹骑,哗啦啦地进入了北镇抚司。在所有人惊奇的目光之中,火速进入大堂,而后对这堂中人道:“所有人散去,退至大堂五丈之外。”

    此言一出,有人脸色铁青。

    亲军衙门,充塞了太多权贵子弟,尤其是这世职的锦衣卫。

    只是……虽是满腹牢骚,可刘文秀杀气腾腾,取了牌票,又喝道:“敢有违逆者,以不敬右都督论罪。”

    众人这才不甘地散去。

    而刘文秀带着进来的緹骑和校尉,则分列左右,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刘文秀等人这边站定之后。

    长街的尽头,便是哗啦啦的脚步声。

    第一教导队,在教导长和队官李定国的带领之下,火速而来。

    足足七八百人,自几处街道分头并进,而后,一个个的小队,开始驻于附近的街道路口。

    抬来的数门机关枪,则开始占据北镇抚司的各处通衢之地。

    门前架了一个,里头架了两个。

    随即……便是知会被南北镇抚司上下人等在此。

    众人虽早已得知了田尔耕养病,张静一接任的消息,但是没想到,张静一居然如此快地来上任了。

    其实内心深处,许多人是不希望张静一执掌锦衣卫的。

    倒不是说,大家对张静一有什么意见。

    相比于读书人,张静一的形象在这里还算不错。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张静一在新县有自己的一批心腹,而且在军校里,还培养了大量预备的校尉和緹骑。

    这怎会不让人滋生危机感呢?这人若是做了指挥使,其他人还有出头之日吗?

    此时,乌压压的人候在此,一个个各怀着心思。

    直到张静一打马而来。

    一见张静一来了,南北镇抚司上下便纷纷行礼道:“见过都督。”

    张静一却也只是点头,便直接打马进了中门。

    于是众人纷纷尾随,张静一过了几道门,随即至中堂前下马,抬头,看一眼这斑驳的大堂,而后便匆匆入堂升座。

    于是,上百人便浩浩荡荡地随张静一进去,个个束手而立。

    张静一升座之后,呷了口茶,和颜悦色地道:“都是老熟人了,就不必如此的客气啦。诸位想来也知道,田都督旧疾复发,已经请辞。陛下命我执掌锦衣卫,而如今,卫中的同知骆养性谋逆,已经论处。另一佥事邓健,尚在辽东。如此一来,这卫中,就只剩下佥事刘一奇!”

    说到这里,张静一顿了一下,才又道:“刘一奇何在?”

    刘一奇是早听到风声了的,听闻九千岁极力推举自己,可陛下选择了张静一。

    虽然刘一奇自知自己没有资格与张静一竞争,可想到张静一年纪轻轻,就成了锦衣卫,若是以后不挪窝,这家伙再长寿一些,怕是要执掌锦衣卫三五十年,惨啊,自己这辈子是没有出头之日了。

    此时,他一脸苦涩地上前道:“卑下在。”

    张静一看着他,笑着道:“南北镇抚司的事,有些地方,我还不熟悉,所以尚需你辅助。”

    刘一奇便忙躬身:“是。”

    张静一又道:“至于其他人等,这锦衣卫有八千户所,二十一百户所,又有南北镇抚司,有经历司,本来……我是打算大家各司其职的,只不过……依我看……有些事需办一办才好。”

    果然来了。

    许多人的心里早就意识到,这张静一摆出这样的架子,肯定是来者不善,便都纷纷道:“还请都督明示。”

    张静一笑着道:“我来此,办三件事,第一件:裁撤冗员。这锦衣卫上下,冗员太多,名义上是上万人,可实际上能办差的有几人?”

    “所以今日起,准许佥事至校尉人等内退,内退之人,领半份俸禄,准其出卫谋生。”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领半份的饷,滚出锦衣卫去?

    这可不成,锦衣卫是什么地方,这地方……油水还是不小的,谁靠俸禄过日子啊。

    只见张静一又笑着继续道:“这俸禄呢,采用的是新县的算法,按卫的时长、官职多少,定俸禄,若是有百户内退,新县那边,一个当差一年的校尉,每月俸三两银子,而每三年以此为基础涨俸一成,这样一来,若是一个老校尉,当值了二十年,那便是接近五两银子。”

    “除此之外,百户官在此基础上,又翻一倍,即一月十两,一年下来,便是百二十两纹银!在这京城里头,也足够养家糊口啦。当然,内退折半,每年有六十两,至死方休,诸位也别嫌少。”

    许多人不吭声。

    要知道,能在这里混个百户的,油水莫说是六十两,便是六百两也是稳的。

    倒是这样的薪俸,对于底层的校尉还算颇为友好。

    毕竟,一月三两银子,还可随着年资增长,对寻常人而言,已是肥差了。

    张静一见他们不吭声,便道:“看来诸位都想在职咯?”

    众人还是不吭声。

    倒是那刘一奇含笑道:“卫里的上下兄弟,在卫中已经习惯了,谁不愿继续在亲卫之中,为皇家效命呢?”

    张静一却板着脸道:“那可不成,我这里愿养闲人,却绝不容许有人尸位素餐,进了卫里,就得有本事。所以……一个月内,我会在这卫中所有人之中,组织一场考试,通过考试的,分批进入军校培训半年,而后再回来当值。通不过考试的,则直接引退,无需多言。”

    顿了顿,张静一接着道:“你们毕竟是卫中的老人了,这考试,自然比其他报考军校的要容易一些,可若是连这个都通不过,那么便没什么客气可讲了。这是规矩,一视同仁。”

    这一下子,许多人都有些慌了。

    考试……

    年轻的还好,既然考题不会特别难,总还有机会的。

    这分明是想将老弱病残裁撤出去啊。

    就算考上了,还得进军校培训呢,听闻那军校……是极吃苦的。

    军校对于普通人的子弟而言,绝对算是神仙居一般的存在,可对于养尊处优之人而言,那就是地狱。

    这一下子,众人议论纷纷起来。

    有人冷笑连连。

    有人心事重重。

    也有人低声咕哝。

    刘一奇心里大惊,忙道:“张都督,卑下年纪大了……”

    张静一笑了笑道:“你是卫中的老人,这个我知道,魏哥一直在我面前说,你是个老实本分的人,而且在卫中极有声望。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刘佥事才要带这个头啊。若是刘佥事不带这个头,其他人怎么肯服气呢?”

    这显然是先给刘一奇戴了一顶高帽,一时堵得刘一奇难以反驳。

    张静一又道:“你们放心,我还是很希望能够留用你们的,正因为如此,但凡只要肯下功夫备考的,不敢说定能考过,却也十之八九了。这事……已是定了,谁要反对?”

    张静一说着,目光如刀锋一般,在众人的面上扫过。

    他已经明显地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同了。

    考试……入军校培训,是张静一掌控北镇抚司最重要的一个环节。

    是不是自己人,得先进了军校再说,如若不然,那么大家也就不是自己人了。

    可锦衣卫乃是要害衙门,关系重大,若是我张静一都信不过你们了,这北镇抚司还如何运转?

    这个事不办成,张静一觉得自己这都督,干的只怕会和田尔耕一样的憋屈。

    众人终于哗然起来。

    这是连刘一奇的面子也不给啊!

    刘一奇略显愤怒,只是他毕竟稳重,这时只好忍着,便道:“若是卑下不中呢?”

    张静一不暇思索的就道:“那就给你荣誉佥事的职,引退,我养你啊。”

    刘一奇打了个颤,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自己可是佥事呢,在卫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就因为考不过,便要引退?

    “倘若考过了呢?”一个千户站了出来。

    张静一淡淡地道:“你若考上了,去了军校培训一些日子,回来卫中,就依旧还是千户。”

第五百四十一章:赶尽杀绝

    前提是,你得考上。

    考不上就滚蛋。

    张静一随即又道:“除此之外,这锦衣卫还需得有一些举措,譬如现如今,千户所大多聚于京城,这很不稳妥,依我看,京城有两个千户所就足够了,侦缉百官,这百官也未必都在京师,因此,以我之见,两京十三省,当设五大千户所,分别镇京师、关中、西南、关东、江南诸地。”

    “除此之外,还要设塞北千户所、西洋千户所。这各处千户所,根据情况不同,下设不同的百户。”

    “南北镇抚司之外,还需设一处情报司,由佥事坐镇,专门负责分析和汇总各处情报,这各地的奏报,可不是靠存档就成的,得分析出有用的讯息,才可以为我所用。如若不然,多少弟兄们出生入死所得的消息,便白白浪费。”

    说罢,张静一站了起来,他穿着一袭蟒袍,口吻中带着不容置疑,摆明着他是来传达自己的命令,而不是和人商议的。

    于是他接着道:“我们需要有专长,什么人适合做力士,什么人适合做校尉,什么人适合做緹骑,都需得有一个章法。而不是像从前一般,私相授受!所以,经历司下头,要设一处专门的人事初,要将所有的功考,都记录下来,下次选用人才时,才可有个说法。”

    “自然,有功要赏,有过就要罚,南镇抚司,该加强督促之责,需设督查校尉,专司查处卫中不法之事。”

    张静一顿了顿,继续道:“我们乃是亲军,不是土匪,因而……但凡有欺负百姓,有敲诈勒索的,还有制造冤狱,夺人财产的,统统都要严惩,若是不法办,还能指望这些人办差吗?”

    “军校那里,有个特别行动教导处,依我看,教导长也需在卫中挂一个职务,要在军校,有一个专门的培训场地。多读书,多学一学各种专长,对大家都有好处,所谓学海无涯,便是如此。这个,也得有一个章程,不但所有的校尉和緹骑,但凡要入职的,逢进必考。所有的升迁,在到任之前,也需通过不同的培训,培训之后再上岗。一个人要进咱们卫,不通过考试,不进入军校学习,便不得录用。一个校尉若是立了功劳,要升他为小旗,甚至破格提拔为总旗,在上任之前,也先去中级的武官培训班学习。一个总旗,一个百户,若是得以升任更高的职位,要做千户,甚至任佥事,也需入高级培训班。不同培训班,所学习的东西各有不同,这叫职前培训。”

    “总而言之,人事至关重要,功考和赏罚也至关重要,学习更为重要。”张静一道:“总而言之,得有章程,有规矩,这便是我说的两件事。”

    此言一出,许多人的心都已凉了大半截。

    这岂不是,以后油水都没了?便是要保住当下的职务,还需考试,就算保住了……

    可在张静一看来,锦衣卫至关重要,不好好地整肃,变成真正可用的人马,将来凭什么推行新政?

    既然打算好了将这锦衣卫化为己用,那么就非要大破大立才好。

    这时有人道:“我等在卫中,都是恪尽职守,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都督上任,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本也无可厚非,却何以如此苛刻我等?”

    张静一朝着这人看去。

    却是一个千户,此人,张静一有一丁点印象,叫陈锦新。

    在卫中能担任千户的,多为世职,说穿了,就是祖上有荫庇的。

    这陈锦新已做了十几年的千户官,在卫中资历是足够的,家中也有不少人,在各卫担任要职。

    因而此人脾气自是火爆,恶狠狠地盯着张静一道:“都督若要裁撤我等,何不明说,此处不留卑下人等,卑下自当去他处谋生,可是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不过是借着立所谓的规矩,要整治我等罢了。今日卑下恭喜都督上任,不过,卑下还有事,需配合东厂,抓一要犯,就不奉陪了,告辞。”

    说罢,挎刀,头也不回地转身便走。

    这些老油条可都不是省油的灯,而且就算真翻了脸,他们也有去处。

    陈锦新怒气冲冲地要走。

    其他两个千户,还有一些百户见了,也都相互使了个眼神。

    于是纷纷道:“我等也有事,都督……告辞。”

    竟也跟着那陈锦新告辞而去。

    本来张静一在此说的这些话,就让许多人心里颇有怨言,现在出了陈锦新直接跟张静一对着干的,不少人倒是面露出了调侃之色。

    当初那田尔耕,身为指挥使,当初的时候也是右都督,还是魏忠贤的干儿子呢,也不敢这样将卫中上下的人得罪死了,还不是你好我也好?

    这辽东郡王,右都督的指挥使张静一,虽然大家都知道位高权重,可真逼得大家伙儿没了饭吃,真以为大家是吃素的?

    佥事刘一奇则是冷眼旁观,其他人倒也不敢走,不过却都冷漠地看着张静一。

    其实任何一个地方,都会有刺头,这些人仗着资历老,地位稳固,往往喜欢故意给你难堪。

    其实那千户陈锦新已算是好脾气了,本来他是不愿反目的。

    毕竟张静一现在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可哪里想到,张静一这一上位,居然就立马要断了他们的饭碗。

    张静一见这几个人气呼呼地告辞出去,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又见众人戏虐似地看着自己,却依旧不露声色。

    堂中的气氛,变得格外诡异起来。

    而这三个千户,还有五六个百户一都出了大堂,陈锦新余怒未消,口里还骂骂咧咧道:“他娘的,真以为咱们是软柿子了。谁不晓得,这是想排挤走咱们,换上他的人?这姓张的,真不是东西,当初我陈家人在锦衣卫身居高位的时候,他们张家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卫里的打杂罢了,便是端洗脚水,也还没资格呢,如今一朝得志,竟敢不将我等放在眼里……”

    其他人各自挎刀而行,有人笑着道:“小人得志,不就是如此吗?咱们不必理会,倒要看看,他有何本事,将咱们都开革了……”

    陈锦新听罢,也笑了,面露不屑地道:“你没见那刘佥事,刘佥事嘴都给气歪了,偏偏他不敢出言顶撞,终究还是怕事。”

    “刘佥事怕是还想做同知呢,哪里晓得,人家连佥事都不给他,他这么个年龄了,考个什么?”

    众人于是哄笑起来。

    似乎为刘佥事没有和他们一致行动而抱怨。

    走出了北镇抚司,陈锦新乐呵呵地道:“反正现在左右无事,不妨寻个地方喝酒……”

    “甚好。”

    众人显然知道陈锦新的心思,这个时候,大家该是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想一想办法了。

    却在此时。

    架在门口的两处机枪,却是对准了陈锦新人等。

    陈锦新根本没有在乎,在他们看来,这些人就是来看大门的。

    这机关枪早已预备妥当,而操控机关枪的生员,得到的命令却是,张静一不说结束,任何人出入,都需警告,立即射击。

    因而,哪怕这些人大多都穿着麒麟服,一看便不是寻常人物。

    只这些人一出现在大门,也无人警告。

    随即……

    就在陈锦新笑嘻嘻地道:“不妨再叫上云娘来给咱们陪酒助兴,哈哈……”

    众人便都开怀大笑。

    骤然之间……

    枪响了。

    啪啪啪啪啪啪……

    一阵刺耳的枪响,无数的子弹,如炒豆一般喷射而出。

    这里有两处机关枪的阵地。

    恰好形成了交叉火力。

    两座机关枪,几乎是同时开火。

    于是……无数的子弹便飞泄而出。

    陈锦新等人猝不及防。

    只转眼之间,靠陈锦新最近的一个百户随即便站在原地,身子疯狂地舞蹈。

    每一枚子弹射入身体,这身体都会条件反射一般一颤,于是……不明就里的人,却只见他在原地疯狂地摇摆。

    片刻之后,这百户骤然成了血葫芦,身上千疮百孔,还不等他嚎叫,骤然气绝。

    其余几个千户和百户,也都有人中弹。

    一人先倒下,还不甘心地想支撑着站起来,口里要呼唤什么:“来……来…人……”

    只可惜……枪声掩盖了他的话。

    而且也绝不会有人来。

    另一个百户倒在血泊里,口里还发出声音:“这……这是要……赶尽杀……”

    最后一个绝字……没有出口。

    陈锦新被人围在中央的位置,所以当枪声响后,身边的人反而都给他挡了子弹。

    可这时,他转瞬间脸色铁青,眼疾手快地连忙趴在了地上,惊恐地左右张望。

    而这时,枪声停了。

    显然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生员们还是很爱惜子弹的。

    而这时,一个队官却是匆匆地踩着皮靴子疾步朝陈锦新走来。

    他手里正提着一柄短铳,靠近了瘫坐在地的陈锦新,而后道:“都督让我问候你,教你下辈子好好做人……”

    接着……

    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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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二章:生杀夺予

    这陈锦新一脸恐惧,他看着一地的尸首,方才还和他有说有笑之人,转眼之间,便成了一摊血肉。

    那武官说罢,不等陈锦新有任何的反应,一枪直接打爆了他的脑袋。

    于是乎,陈锦新只听到武官最后一句下辈子好好做人,便瞬间倒地。

    死的跟安详。

    几乎没有什么痛苦。

    这一地的尸首,武官看都没看一眼,而是收了火铳,随即,抬头,眺望远处。

    远处,则是那些在此候命的北镇抚司小旗以及校尉。

    他们是最低曾的军官和士卒,所以没有资格去中堂,因此被要求在此候着。

    这些人起初见陈千户等人出来,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直到机枪响起,随后便是陈锦新被爆头,于是,这些人骤然之间,吓得不敢动弹。

    他们一个个畏畏缩缩,眼看着那军校的队官朝这边看来,更是吓得眼睛都直了。

    那队官喝道:“你们……过来。”

    这些人立即好像惊弓之鸟一般,他们觉得脑袋一片空白,要知道,在平日里,他们可是威风凛凛锦衣校尉,可如今,却已吓得腿脚不由自主的听从号令,一群人战战兢兢而来。

    队官指着地上的尸首道:“收拾干净。”

    “是,是……”

    众人如蒙大赦,忙是收敛尸骨。

    只是……太惨了。

    尤其是遭受了机枪扫射的几具尸首,已是千疮百孔,远远看着还好,一凑近……

    中堂之中,本是所有人都在观察张静一的反应。

    想着张静一如何应付这些刺头。

    可张静一似乎不以为意,当这几人不存在一般,依旧含笑着交代了一些事。

    就在大家心里窃笑的时候,枪声一响。

    这一下子……许多人身子哆嗦了起来。

    而后,堂中出现了恐慌。

    李定国此时挎着刀出现,大喝道:“都督在训话,肃静,谁敢造次?”

    这一声大喝。

    顿时……堂中立即安静了下来。

    人们开始心不在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一个队官匆匆进来,道:“恩师……千户陈锦新人等,已经诛杀!”

    “……”

    死了?

    那佥事刘一奇更是感觉不妙。

    几个千户,几个百户,不经请旨,说杀便杀?

    其余人的脸色,也开始难看起来。

    张静一则抚案,道:“哦,知道了。”

    那队官退了下去。

    张静一凝视着众人,而后道:“方才我说,我有三件事有办,方才讲了两件,现在来讲一讲这第三件吧,这第三件便是,锦衣卫乃是亲军,本该纪律严明,可是,据查,有人却仗着亲军的身份,贪赃枉法,欺凌百姓,横行霸道。这样的害群之马,如何能留呢?来人……”

    “在。”

    张静一平静的道:“念吧。”

    “是。”

    一个新县千户所的百户,随即取出了一沓厚厚的文牍,而后从文牍里寻出一些来,随即高声道:“南城千户所千户陈锦新,万历二十年袭职,初为百户,而后掌南城千户所,万历二十五年,其为百户时,曾勒索南城商户张建松,又强纳其女为妾,此女甚烈,不堪受辱,投井而死。至天启元年,其所受钱财经核实者,七万三千两之巨。不只如此,天启三年,京中出现大盗,东厂责令严办,陈锦新为冒功,污赖道人陈述为巨寇,将其折磨至死,又恐陈述家人状告,又令南城千户所小旗官刘福至其家,威胁要诛其满门,这才平息事态。天启四年……”

    这百户拿着密密麻麻的文牍,一个个的念着。

    而刘一奇等人,越听越是惊恐,这些事,他们有的略知一些,有的和他们是知道的实情是对的上的,比如,天启三年,陈锦新确实抓到过巨盗,哪里晓得,这家伙竟是冒功。

    这一件件,一桩桩,听的大家心惊肉跳。

    锦衣卫这些年,其实早就烂了,哪怕张静一当初的兄弟邓健,还是区区一个校尉的时候,也曾吃讨要平安钱,或是吃东西不给钱,可谓是嚣张跋扈。

    正因为如此,真要说清白,这卫中上下,有谁真正清白干净的?

    可大家没想到都是……新县千户所,居然直接调查了北镇抚司,这……才是最可怕的。

    要知道,陈锦新这些人出走,张静一不可能预判,也就是说,这位都督自己都不知道,会有谁敢在他面前顶撞。

    因而,陈锦新等人一走,这便直接杀人,另一边将陈锦新等人的老底,统统拉出来。

    这说明啥?

    不只是因为站在这里的人,几乎没有几个人干净,最重要的是,天知道张都督掌握了他们多少事。

    在北镇抚司看来,自己才是无孔不入,侦缉人隐私的祖宗,可谁料到……新县千户所,却早将他们摸透了。

    这七八人的罪状统统直接公之于众,因此足足念了两炷香,百户这才将卷宗收了。

    张静一笑了笑,看着众人,而后道:“你看这几人,实为卫中的害群之马,他们罪恶滔天,今日本都督为整肃风纪,已是将这些乱臣贼子统统诛杀殆尽,你们……谁有意见?”

    堂中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张静一道:“这些罪状,有人证也有物证,一条条,一桩桩,都是触目惊心,我万万没想到,有人竟打着天子亲军的名目,竟敢如此仗势欺人,哼,若是卫中再有人胆敢如此,本都督决不轻饶,至于方才我所提的卫所新制,又还有谁反对?”

    “……”

    张静一大喝,杀气腾腾道:“说!”

    佥事刘一奇噗通一下,已是拜倒,嚅嗫着道:“卫中这些年来,确实懒散,以至不少城狐社鼠之辈,甚嚣尘上,现在都督有意改正,这……这实在鼓舞人心,卑下喜不自胜,卑下是佥事,就先表个态吧,卑下极力赞成都督的各项举措,谁和都督过不去,便是和卑下过不去。”

    到了这个时候若是再不认怂,那就真的是老寿星上吊了。

    其余人纷纷道:“卑下人等,自当以都督马首是瞻。”

    “那便好。”张静一轻描淡写道:“终究咱们还是一家人,从前卫里出现过许多违法乱纪之事,依我看,从前的事,暂时既往不咎,不过从今日起,若是还有人似陈锦新等人一般,那么,也就没有这么好客气的了。”

    “对对,陈锦新罪恶滔天,死不足惜。”

    张静一只笑了笑,露出一脸寂寞的样子,便也不搭腔,只是不置可否的样子。

    而这些人早已噤若寒蝉,都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张静一的脸色,张静一背着手,才抛下一句话:“尔等暂且各司其职,至于备考也好,打算急流勇退也罢,照着规矩来,我张静一也是卫里出身的子弟,还是顾念一些旧情的,可是……国发如山,有些情面可以徇私,有一些,就不好说了。”

    说罢,起身便走。

    随即,这校尉和生员们便如潮水一般的撤去。

    张静一没有留北镇抚司,而是继续回新县署理公务。

    只留下刘一奇人等,面面相觑,良久,才有人苦笑道:“怕了,怕了,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千户,思来想去,还是引退吧,到了这个年纪,也不敢有其他妄想。”

    自然,也有人还是不甘,希望考一考,能够留下。

    只是此时,却没有人敢在陈锦新的事上饶舌。

    那刘一奇便勉强挤出笑容:“无论是要考的还是要退的,张都督如今执掌卫所,大家伙儿,自当该以他马首是瞻,张都督是重情义的人,可不要有人不晓好歹。”

    众人纷纷点头:“是啊,张都督雷厉风行,如今要铲除卫之后积弊,这卫中上下,都是欢欣鼓舞的。”

    又有人道:“陛下慧眼识珠,相中了张都督,是我们的福气。”

    各自夸了一通,大家却又各怀心事,纷纷退去。

    走到了北镇抚司大门时,却发现这里再没有了陈锦新等人的痕迹,就好像陈锦新从未来过这世上一番。

    大家不敢逗留,一哄而散。

    张静一则刚到新县落座,另一边,却有宦官匆匆而来。

    这宦官不是别人,正是张顺,张顺如今也算是春风得意,已经有人暗示过,他可能要去御马监,接掌御马监掌印。

    虽然现在也未必有十足的把握,不过想来这事也绝不是空穴来风,因而张顺便更殷勤了,亲昵的叫了一声爹,又道:“陛下召干爹立即入宫,听闻……有急奏……”

    张静一道:“急奏?什么急奏,非要我去?”

    口里询问,却一面收拾了预备动身。

    张顺则趁着这个空档道:“这可说不好……不过料来不是小事。”

    张静一便忙是入宫,至西苑,进入勤政殿,却见几个阁臣和各部尚书纷纷都到了。

    张静一上前行礼,便见天启皇帝脸色铁青,见了张静一才稍稍缓和。

    随即,天启皇帝看着张静一感慨道:“天道无常啊,莫非上天也要和朕作对吗?”

    张静一道:“陛下……不知出了何事?”

    …………

    调整一下作息去。

第五百四十三章:斩草就要除根

    天启皇帝的脸色很不好看。

    他坐下,看着张静一,此时显得全无心思。

    随即端起了茶盏,呷了口茶。

    张静一见他慢吞吞的样子,便晓得肯定出大事了。

    不然以天启皇帝的性情,断然不会这样的磨磨蹭蹭。

    只见天启皇帝道:“刚刚传来消息,今岁关中依旧大旱,不只如此,淮河一带的水患,你也是知晓的。可如今,便连江南,尤其是江西,也发生了水患,大水漫天,已是淹了数县,且有蔓延之势。”

    此言一出,张静一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现在情势如何?”

    “灾情已遍布三省,受灾无数。”天启皇帝道:“眼下最可怕的是……这粮食……只怕也要颗粒无收了。”

    朝廷的粮食,主要来源于江南和江西,尤其是在明末。

    这其实也可以理解,小冰河期到来,北方的粮食已经开始大规模的减产,几乎年年都是灾荒,到处都是流民,这遍地的流民……数都数不清,指望这里得到赋税,几乎是不可能的。

    因此,江南和江西,就尤为重要了。

    当然,其他地方,也不是没有粮食,比如四川,比如两广,可问题就在于,陆路运输,实在太远,损耗也十分巨大。

    而且这两处地方,粮产无法和江南相比……而江南和江西不同,此处水网密布,且连接了运河,如此一来,便可依托内河的水运,将粮食送来。

    现在各省受灾,就意味着粮食的危机将更加的扩大。

    现在流寇本已四起,之所以没有蔓延至江南和江西,一方面是有江防,又有南京这样囤积了大量精兵的重镇,最重要的是,江南和江西等地,还未产生粮食危机,人心还算安定。

    可一旦情势蔓延,可就说不好了。

    天启皇帝道:“情势已迫在眉睫了,现在库中还有粮食,可以缓解一些时日,只是这天象异常如此,去岁的时候,便连广东布政使司,居然也在下起了鹅毛大雪,这是天要亡我啊。”

    也难怪天启皇帝说出这样的话,摆明着这十几年来,天象越来越恶劣,而且一年比一年糟糕。

    这年年席卷而来的寒潮,其实不只是天气变得更为寒冷,而且也引发了其他的气候变化,小冰河期令关外之地常年大雪,寒冷异常,大量的牲畜死亡,这令大漠和辽东各族,已经根本无法维持生产,除了劫掠之外,根本没有任何的生路。

    而关中和河北之地,则引发连年的大旱,在南方,则任何异常的灾害都可能发生。

    几位内阁大学士,此时也是愁眉不展。

    各部尚书们,亦是苦笑以对。

    因为大家都知道,人是不可和天斗的。

    天启皇帝现在是有银子了,可银子虽然可以购粮,但是一旦天下的粮产都大规模地减产,这粮食可就不是通过银子可以买得到的了。

    今年的粮食,还可以通过从前的一些存粮可以稳住。

    可是明年呢?明年谁能确保粮产能够恢复?

    此时黄立极道:“陛下,这些年,江南开始大规模的引植桑麻,今年粮食又遭灾,臣所担心的是,到了来年,还有没有人肯种粮食。”

    这也是实话。

    同样的土地,经济作物所获得的利益更高,即便遭灾,产量暴跌,可至少不会亏。

    而一旦种粮,可就说不好了,一旦欠收,就是血本无归。

    天启皇帝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不过此时,他倒是想起了什么,于是连忙看向了张静一,道:“张卿所言的那什么麦子……现在可有眉目了吗?”

    天启皇帝看着张静一,目光炯炯,带着明显的期许!

    张静一只道:“正在试种……”

    “陛下,什么麦子?”孙承宗忍不住询问。

    天启皇帝道:“张卿说他有一种黑麦,耐寒耐旱,即便是在辽东那样的冰天雪地之中,也可种植。”

    此言一出。

    大臣们面面相觑。

    如果这个世界有玄幻的话,那么这玩意,确实跟玄幻差不多了,对于有一定认知的人而言,这玩意只有在山海经里才见过。

    孙承宗苦笑道:“辽东那儿,一旦降下大雪的时候,天寒地冻,除了极少数的一些树种,绝大多数的植物和作物统统绝迹!”

    “陛下,并非是臣对此不以为然,实在是匪夷所思。这天下若真有这东西……那还了得……说是天方夜谭也不为过。”

    黄立极也苦笑着附和道:“臣也以为,这可能是故甚其词。”

    天启皇帝不禁涨红了脸,倒像是被人打了脸似的,一时无言。

    李国则振振有词地道:“陛下……眼下当务之急,是纾解灾情,想尽办法劝农,同时疏导流民,严防流寇。而不是将希望寄托于此等子虚乌有的东西上。现在情况已经非常危急,刻不容缓了。”

    天启皇帝便凝重道:“诸卿立即上一道纾解灾情的奏疏,廷议那里,也要进行讨论,还有……即刻开始,禁止酿酒,禁止蓄养过多的牲畜。”

    “还有南京那边,下旨魏国公,让他定要严防死守,决不可让流寇进入南直隶,也决不可让其渡江。一旦江南江北遥相呼应,则天下必乱!”

    众臣这才稍稍地心安。

    张静一被人反驳,此时倒是没有吱声。

    因为一方面,这黑麦到底能不能引入辽东,还是两说的事,若是试种不成功,那么一切都是枉然。

    何况移植这东西,未必一年能够成功,毕竟北欧和俄罗斯那天寒地冻的地方,虽可以种植黑麦,那里的气候和辽东虽然差不多,但是并不代表,其他的条件也成熟!

    有些时候,一次移种,因为地质和气候的略有不同,需要花费几年甚至几十年不断的育苗。

    另一方面,眼下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黑麦上,确实不现实,还不如先安安分分地先纾解灾情,比较实际吧!

    天启皇帝的一番吩咐之后,众臣纷纷称是,于是告退了出去,只有张静一留了下来。

    见其他人走了,天启皇帝才看着张静一,略带感慨地道:“上天不仁,加罪于朕,倘若这样下去,这天下只怕要遍地流寇了。”

    张静一安慰道:“陛下……此等事,最是需要的是耐心,眼下只有想尽办法安置流民,越是这个时候,陛下更该振作。”

    天启皇帝突然有一种无力感,这是显而易见的,难道朕要跟老天斗?那机关枪厉害,可是能将老天爷给毙了?

    天启皇帝勉强笑了笑,看向张静一道:“怎么样,你这锦衣卫指挥使做的如何了,朕听闻你去了北镇抚司,这些家伙骄横惯了,可还温顺?”

    张静一道:“温顺极了,尤其是在臣毙了几个千户和百户之后。”

    天启皇帝:“……”

    张静一则耐心地道:“非是臣狠心,而是越是国家危难的时候,就越需有霹雳手段,锦衣卫这些年来,已经懈怠了,朝廷成立它的初衷,便是效忠皇室,打击不臣,可……这些年来,卫中上下的人,是否肯效命是两说,又出了骆养性这样的人,再加上欺凌百姓的事时有发生,这是亲军,代表的是皇家的脸面,他们仗势欺人,这百姓们便会将这账算在陛下头上,所以……臣自然不可姑息,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若是不肯从命,那么就先杀几个祭旗了。”

    “臣甚至是想好了,索性将这坏人做到底,若是有人敢闹事,将这锦衣卫自佥事至千户再至百户,统统换一遍血。”

    这话在后头,若是旁人听去了,定要如芒在背。

    所谓统统换一遍血的意思就是,既然你们想要制造问题,那么就把你们统统都干掉,一个不留!

    天启皇帝听罢,居然没有任何异义,甚至有感同身受的感觉:“也只好如此,亏得你肯做这坏人。那田尔耕办事不利,差就差在这里。”

    “我大明从不缺像田尔耕那样的人,他们把持着公器,却将这公器,当做自己结交旁人与笼络心腹的手段,见人就是三分笑,结果他们倒是个个卖了好,可国法和纲纪便荡然无存了。张卿乃朕腹心,这般做,只怕已将人得罪死了。”

    张静一道:“若是以往,臣也愿意效田尔耕那般,只是……现在依旧还是内忧外患,臣实在不敢将这公器来做人情,讨乖卖好。”

    天启皇帝欣赏地看着他,点点头道:“如此甚好,若还有不顺从者,杀了便是,朕授你专断之权。还有,那些被诛之人,统统抄家……流放他们的族人吧。”

    “这……”张静一原本还担心天启皇帝怪他太狠呢,可没想到天启皇帝居然比他更狠,这是要株连啊!

    天启皇帝看着张静一略有犹豫的样子,便淡淡道:“你人都杀了,他们的家小,岂不都要恨你入骨?这就是隐患!留在京城,若是还有人身居高位,现在他们不能拿你怎么办,可是你百年之后呢?你自己不是说了吗?斩草就要除根,这是朕为你考量!”

第五百四十四章:神器出世

    永绝后患,乃是天启皇帝眼下的想法。

    这个时代,是宗族的世界,人不是一个个体,社会上的基层单位不是一个个的人,而是一家一姓。

    天启皇帝随即道:“放心,这件事,不必你来办,朕会让魏伴伴来办……”

    张静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其实他也算是杀人如麻了,可两世为人,在他看来,若非是谋逆大罪,直接把人全干死了,确实有些亏心。

    张静一已自觉得自己够狠了,谁晓得还有更狠的。

    见张静一久久不吭声,天启皇帝便笑着道:“犹豫个什么呢?你只需知道,他日这些人的子弟若要报复你,一定会株你全家,你便该知道,此等事可是心慈手软不得的,好啦……朕说了,此事朕来办。”

    说罢,天启皇帝询问起了辽东的事。

    张静一回答道:“臣的父亲,已是火速带着人,赶去了辽东,早已抵达了旅顺,营造府邸。除此之外,新县和封丘,已调拨和培训了大小官吏三百余人,火速支援辽东。当然……现在人手还是有些不够的,不过……至少骨架是有了,毛文龙和袁崇焕那边,现如今也开始主抓民政和生产,人心渐渐安定。”

    “除此之外,眼下这辽东,已裁撤了大量的军户,臣打算,引导他们进行垦荒。至于旅顺那儿,也已招募了大量的匠人,预备开启铁甲舰船的计划。如今这辽东,已是百废待兴。不过辽东所实行的,乃是新法,这新法关系重大,所以得慢慢地来,慢工才能出细活。”

    天启皇帝颔首道:“辽东的新政若是能够推行开,那么有了辽东的经验,两京十三省也就相对好办了,辽东那儿,你要好生盯着,切莫大意。”

    张静一行了个礼道:“臣一定尽力为之。”

    天启皇帝颔首,他依旧忧心忡忡,不过眼下,却也只能议在此。

    …………

    几个内阁大学士,会同户部尚书李起元几个,聚在内阁。

    大家商议着应对灾情的事。

    黄立极此时总算是表现出了有担当的一面。

    一方面,想尽办法供应一些红薯的秧苗,想办法让灾情比较重的地方进行试种,当然……这没办法解燃眉之急。

    江南和江西等地出现粮食问题,不只是当地的百姓可能饿肚子。

    因为一旦大量的铺开红薯,本地倒是勉强能解决粮荒,可红薯这东西不好储存,也就是说,没办法用它来征收粮税。

    这就意味着,未来两年,国家的粮仓都可能空空如也。

    而国库告急,则意味着许多赈济根本没有办法施展,再加上……流寇在各地,已开始破坏生产,这样下去,除了各地的饥民之外,这朝廷只怕也要崩了。

    以往国库没有银子,还可以欠饷,可若是库中没有粮食,那就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黄立极交代了一些细处的事,正待要让大家各行其事。

    却在此时,那户部尚书李起元道:“诸公,辽东那儿……现在也招徕了不少流民,听说他们到处请人出关,去辽东垦荒,眼下关内流民四起,不妨……”

    李起元对当下的灾荒很是焦灼。

    他是真正饿过肚子的人,知道米缸里没有米,是多可怕的事。

    就算现在,他也还没有恢复自己的元气呢。

    那些流民,太惨了,听闻有不少,生生饿死,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人相食的情况。

    京城这边歌舞升平,哪里想到,这歌舞升平是靠天下处处沦为地狱一般供给出来的。

    李起元说罢,李国皱眉,道:“这是胡闹,辽东贫瘠,空有土地,却无法种植粮食,且那里天寒地冻,百姓们不饿死,也要饥馑而死。这时候招徕人去,岂不是找不痛快吗?这哪里是救灾,这是害人。”

    李起元不禁苦笑道:“李公……可眼下……”

    李国道:“我知道你的意思,那张静一四处在吹嘘他的什么麦种,这世上哪里有这般的东西!老夫活了一辈子,也不曾见过有什么作物是抗冻的!依老夫之见,那张静一如此,无非是希望增加他辽东的人口而已,这是什么,这是私心。”

    “人口增加了,固然是好,可绝大多数人养不活,这又是什么,是害民。老夫对张静一,并没有太多的成见,只是在这事上,老夫是看不惯的。”

    李起元便不好再说什么,心里忧心忡忡,却又觉得李国所言,颇有道理。

    黄立极便道:“好啦,我等不必自己先争执起来,眼下是同舟共济的时候……对了,对魏国公的旨意,一定要严厉一些……免得南京那边,阳奉阴违。”

    众人肃然,纷纷道:“是”。

    对于南京那边,内阁是颇有几分担心的。

    南京六部素来和京城六部不对付,毕竟从品级上,大家都一样,只是京城的六部掌的是天下大权,而南京六部,权力却是有限,说是养老,他们也管一点事,说他们不是养老,实际上……绝大多在南京的大臣,都是京城之中被阉党排挤出去的大臣。这些人对京城里的诸公,可是恨得咬牙切齿的。

    他们可是随时指着京城这边的人完蛋,他们好进京来,取而代之呢!

    其实从前的大明,不至如此,虽是两京六部,各有矛盾,可还没有到势同水火的地步。

    可随着党争的剧烈,这最后一点的情面也撕破了,彼此之间,就差双方指着对方的鼻子破口大骂,恨不得你倒霉了。

    …………

    张静一回到新县的时候,骤然才发现,此时才是中秋时分,这寒潮已袭了京城,张静一禁不住觉得冷,让人给自己加了一件披风,才觉得暖和一些。

    只是这一路打马而来,在新县还好,不少的百姓,已换上了冬衣,可其他县的人,许多百姓却是衣衫单薄。

    冬衣是需要成本的,而且成本很高,一个好的袄子,花费不小,一个靴子,价值也是不菲。

    这还是天下最繁华之地京城,而京城之外是什么样子,那也只有天知道了。

    张静一心里不禁唏嘘。

    虽然张静一知道其实这是这个时代的常态,莫说是明朝末年,就算是盛世的时候,众生也是皆苦,可历经过真正无需为饿肚子的事烦恼的时代,张静一的心里还是沉甸甸的。

    这时代的人,或许已是麻木。

    哪怕用尽他们想象力的极限,也不过是天下少一些灾害,少饿死一些人。

    可对张静一而言,却知任重道远。

    此时回到新县千户所,于是便有南北镇抚司等锦衣卫官校在此躬身等候。

    天启皇帝的行动力还是很快的,张静一还未出宫的时候,东厂就已经开始动手了,抄了七八个家,抓走了许多人。

    锦衣卫上下已是人人自危,太狠了,跟这张都督对着干,只是言语上得罪,还能这样往死里弄的。

    这些人如惊弓之鸟,于是纷纷来此,一见到张静一回来,个个毕恭毕敬。

    为首的佥事刘一奇率先道:“见过都督。”

    张静一只平淡地朝他点点头:“唔,何事?”

    刘一奇道:“我等,是来领备考的材料的,都督这时候还入宫,实在辛苦,这里寒冷……”

    张静一冷冷看他,却没有什么回应。

    这让刘一奇心里不是滋味。

    倒是一旁一个新县的校尉上前,道了一声恩师,说着帮张静一牵马。

    张静一笑着道:“别将马又饿着了,这是花了我银子的,若是再糟践它,我抽你。”

    这校尉忙道:“不敢。”

    接着便一溜烟的去了。

    刘一奇等人将这看在眼里,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瞧瞧人家一个区区校尉,可那才是自己人呢。

    看来不入东林军校进学,在这位新任都督的眼里,纵为佥事和千户,也真是狗都不如的。

    张静一入堂,也没召刘一奇等人说什么。

    其实现在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那些人,他是一个都信不过的,让他们入军校,其实也只是给他们一个机会而已,抓不住,就滚吧!

    倒是此时,张静一关心起了信王朱由检来,也不知他如今在辽东如何了!

    不可否认,张静一是个功利主义者,木得感情,只有在想到黑麦的时候,才会惦记起这朱由检来。

    ………

    义州卫。

    这开垦的连绵土地上,这里的农庄,已经开始有了一番模样了。

    一年多的时间,数百人在此开垦土地一千二百多亩。

    此时……已至中秋,本该是一家人团圆的时候,而辽东这苦寒之地,此时却更加苦寒。

    在这个时候,寒流已席卷了整个辽东,此时此刻的朱由检……已换上了灰色大衣。

    这灰色大衣,是天启皇帝赐来的,当陛下给信王赐下这个的时候,众说纷纭。

    大家认为,可能是因为朱由检有许多的前科,所以陛下早就视他为眼中钉,不但将他打发来了辽东,而故意赐此衣,是表示朕将你视做是灰衣的牲口,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勤勤恳恳地做个老农吧。

第五百四十五章:列祖列宗显灵啦

    当然,朱由检不在乎这些。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这等厚重的棉质大衣十分暖和。

    而且穿戴也方便。

    头上再戴着一顶暖帽,在这冰天雪地的辽东,总算不至冻僵了。

    今日,朱由检起得格外的早。

    因为那黑麦已经成熟。

    不过……前几日疯狂的鹅毛大雪,天气骤冷,一方面这时候不适合收割。

    另一方面,大家也希望看一看,这黑麦能否抵御眼下这天气。

    此时的辽东,已成了白茫茫的世界。

    尤其到了夜间,温度可以骤降到人出去小解,都可能冻住小解的工具。

    朱由检的房里,有专门的煤炉。

    没办法,木炭在这个地方是奢侈品。

    起初他是烧炭的,可看其他的农户,纷纷都用上了煤炉子,将煤炉子改造之后,不担心这煤炉的浓烟让室内的人窒息,最后,朱由检也不愿和其他人有什么区别。

    他裹了大衣起来。

    一旁和着大衣睡着的王承恩听到了动静,忙是拢着袖子起来,道:“殿下,您怎么起来了?外头的天……还黑着呢。”

    “时候不早了。”朱由检振奋精神,低头给自己穿了靴子。

    穿靴子这等事,若是以往的朱由检,是决计不会自己穿的。

    从前的他,是被人伺候惯了的。

    不过在这里,他慢慢地开始掌握了穿靴子的技巧,已经非常轻松熟练。

    此时,他心里很急切。

    昨夜的大雪极大,北风呼呼的,也不知情况如何,若是那黑麦承受不住……这地里的庄稼可就全部糟蹋了。

    这是秋收的季节。

    可辽东根本不存在秋收。

    在这里,他们不只开辟了黑麦田,还有其他的麦田,以及稻田,甚至是红薯,也都试种过。

    可义州卫更靠极北之地,此处又是一个风口上,气候更为恶劣,绝大多数的庄稼,有的连秧苗都育不出来。

    就算插上了秧的,也都在中途夭折。

    这一年多的时间,对朱由检而言,黑麦就是他一切的希望。

    每一日起来,他都是提心吊胆,生怕一夜之间,黑麦被寒霜和大雪给压垮。

    王承恩倒是没有多劝了,他是知道这位殿下的。

    这殿下有许多的毛病,比如他固执,比如他总带有一些空想。

    可也有许多好的一面,那便是他不在乎自己是天潢贵胄,在归德的时候,他曾真的穿旧衣,真的让妻子周氏给自己缝补衣衫,真的尽量节俭,少吃食物,他宁可糟蹋自己,也希望朝着自己认定的希望去迈进。

    如今……那个梦已破碎了。

    张静一给了他一个新的希望,他不再希望做一个圣明的人,却希望自己可以和神农一样,做好眼下的一件事。

    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他蹲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足足一年多,从不抱怨,每日都和粪肥,以及作物打交道,有时也学农人一样,蹲在田埂上攀谈,去田里照看庄稼的时候,也和其他人一样,只带着一壶热水,捂在身上,而后带上几个蒸饼,要吃的时候,蒸饼都结了冻,牙咬不开,而那时,捂在身子里的水便取出来,这时候水还有一些温热,便就一口温水,再慢慢地咬一口蒸饼,慢慢地含在嘴里化了,最后再吞咽下去。

    王承恩很关心那些庄稼,倒不是他真的在乎那些黑乎乎的玩意。

    而是他很清楚,殿下又认真了一次,相信了他所相信的人,倘若这一次再发现此路不通,依着殿下这一根筋的性子,只怕整个人都要崩溃了不可。

    别人怎么看待殿下,和王承恩没有关系。

    可能张静一视他为工具。

    可能陛下心里也隐隐觉得这个兄弟曾有过不可告人的野心,因而表面殷勤,内心疏远。

    可能当初支持他的士人,现在却视殿下为叛徒。

    可王承恩却只有一个念头,他实在不忍心殿下的苦心再荒废了。

    这一边,朱由检深吸了一口气。

    他有些紧张。

    “昨夜北风很大吧?”

    “是啊,呼呼的响,仿佛屋顶都要掀翻了。”

    “外头的雪有几尺厚了?”

    王承恩不确定地道:“这……奴婢去看看。”

    “罢了,直接去庄稼地里看看吧。”朱由检道:“百闻不如一见,这里真是恶劣啊,中秋未至,已比京城要寒冷不知多少了。”

    王承恩道:“殿下,其实辽东其他地方,气象也没有这样糟糕,是殿下非要选一处气候最糟糕的地方……”

    朱由检笑了:“你懂个什么,越是糟糕的地方,才越需试种,得了解这黑麦的习性。若是这里都能种活,能有收获,那么这辽东,便没有什么地方不能种植了。”

    “殿下真的相信……”

    朱由检道:“我来时不信,不过信张静一。”

    说罢,他打起精神:“好啦,出发了。”

    外头的马圈里有马,几个侍卫在隔壁住着,一见殿下这里亮了灯,他们便连忙起来,也裹了厚重的大衣。

    这大衣是天启皇帝赐给朱由检大衣之后,朱由检觉得暖和,便让人去锦州城采购的,听说现在在辽东很风行这等衣衫。

    众人纷纷上马,马蹄深入进了两寸厚的积雪里。

    朱由检口里呵着白气,这几乎是他来辽东最寒冷的一天。

    骑马往试验田而去。

    远远的,早有许多农人到了。

    其中一个嚎哭道:“殿下……殿下……”

    朱由检一听到哭声,随即抬头看着那老农,转瞬之间,他觉得自己的心脏有些麻痹。

    这是一种窒息的感觉,

    莫非……麦子……冻死了……

    在他看来,这些麦子,就如他的孩子一般。

    是他与张静一的结晶。

    朱由检只觉得头一沉,这些日子辛劳无比,每日睡眠也是不足,他身子本就有些糟糕了。

    此时情急之下,几乎要一头栽下马去。

    只见那人跌跌撞撞地踩着积雪,略带艰难地走到了朱由检的面前,继续哽咽道:“殿下……殿下……麦子……还活着,还活着,没死,一夜之间,似乎还有长势,已是成熟了。”

    “什么……”朱由检飞身下马,踩着积雪,大惊失色地一把揪住他,惊叫道:“你说什么?”

    “已经熟了……”

    朱由检便什么也没再说了,他继续跌跌撞撞地,好几次摔倒在雪里,却只朝着那试验田狂奔。

    最终,到了田埂处,他一下子疲惫地摔倒,可眼睛却瞥向那田垄里的麦子。

    麦子的枝叶,似已凝结了霜,那麦穗,似乎也隐有积雪覆盖。

    可这一根根麦穗,却依旧顽强地撑着,像岗哨里的士卒一般,百折不挠。

    朱由检深吸一口气,上前观察一二,而后取了一穗,剥了一颗,接着小心翼翼的剥了麦皮,才搁进嘴里咀嚼。

    而后他站了起来,正色道:“收割,今日收割,先收割这一亩!”

    “是。”

    农人们打起了精神,纷纷去取镰刀。

    而后,一个个人下地,将麦穗割下。

    这黑乎乎的麦穗,瞬间堆砌得老高。

    收割之后,却是不能急着脱粒的,需风干一阵子,等这麦穗和麦粒彻底失去了水份,而后才能轻松地进行脱粒。

    不过朱由检此时却顾不得这许多,而是让人先进行脱粒,将这麦粒一个个地用箩筐装了。

    此后,再让人加紧去壳。

    这是新麦,当下……又请人去碾成粉末,且看看口感。

    一通忙碌下来,他已挥汗如雨。

    过一会儿,便有人匆匆而来道:“殿下,这一亩地,折算下来,能收两百七十斤。”

    两百七十斤……

    在京城附近,一般的麦子,能收三百斤。

    这已算是不少的收成了。

    而这里……居然能收两百七十斤……可这地方……如此的恶劣啊……

    若是再送去辽东其他较为肥沃的地方耕种……那岂不是可以更多?

    这辽东……也可和河北、河南一般……种上这样的麦子?

    朱由检禁不住眺望着眼前这广袤的土地,这一望无际的土地已是被无数的大雪覆盖。

    他激动起来,随即深吸一口气,才道:“要试一试口感,赶紧的……赶紧去烘干,不要等到晾晒了,烘干之后,要制成面团,孤……孤要试一试……能不能吃。”

    是啊……虽然这玩意长得和普通麦子差不多,可毕竟它长的比较黑。

    黑色卖相并不好。

    可是能不能吃,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这边,早有人开始动手了。

    到了正午的时候,终于……一个黑色的蒸饼,就送到了朱由检的面前。

    朱由检不由得苦笑道:“别人都吃白面,孤却是第一个吃黑面的人。”

    当然,白面其实并不是当真雪白,其实是泛黄的,只是白面的说法,是针对当下的其他杂粮而言,在寻常百姓心目之中,白面乃是食物的王者,是鄙视链中最高端的存在。

    而眼下,看着这黑布隆冬的黑面……朱由检却没有犹豫,趁热,一口咬了下去。

    口感……似乎和白面有些分别。

    但是……它真是麦子的味道。

    是细粮……

    这一刻……朱由检突然泪流满面,口里忍不住道:“列祖列宗仙灵啦。”

    …………

    还有。

第五百四十六章:大喜

    朱由检此时口里还衔着这黑乎乎的蒸饼,却已嚎啕大哭。

    在这鬼地方呆了一年多,而如今……终于有了成果。

    不只如此,对于朱由检而言,这黑麦的种植成果,足以让天下任何的功劳在此面前都黯然失色。

    什么赫赫战功,什么实行仁政。

    什么三皇五帝之治,亦或者什么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比让这天下突然多出接近两三成的肥沃耕地,有更大的功德?

    十年之内,这辽东万里的疆土,便可开辟无数的麦田,耕地的数目,只怕可以和整个江南区域相比。

    可怕的是……这里还是一马平川,没有数不清的高山和河流水网。

    这是一下子增加了多少耕地啊!

    更可怕的是,这黑麦生命力极顽强,这就意味着,不需要过多的精耕细作,即可产粮。

    而且,现在关中和河南等地,甚至在未来……还可以尝试将这些粮……往大漠深处,甚至是极北之地尝试种植。

    一旦……一旦连那儿……都可耕种……这又意味着什么?

    朱由检潸然泪下,一面流泪,一面吃着这黑乎乎的蒸饼。

    这是他这辈子,吃下的最好的食物。

    而后……

    农人们纷纷来了。

    一个又一个的好消息传来。

    隔壁几处的试验田,也可以收割了。

    虽然面对这风雪,而且这天寒地冻,可是黑麦几乎没有受太大的影响。

    不只如此,隔壁有一处试验田,虽还未开始收割,但是亩产量,可能比此处更好。

    甚至还有人,将黑麦的麦秆尝试着拿去给马圈和牛圈里的牛马吃。

    效果不错,至少牛马吃了,而且吃得颇为香甜。

    这就意味着……土地不只可以耕种产量,甚至它的秆子和叶子,还可以喂养牲口。

    朱由检忙不迭地记下,立即道:“快,要快,立即让人……修书……去给京城报喜,这奏疏的开头,要用大喜的字眼,哈哈……我大明……百年之内,再无粮荒了。”

    此时的朱由检,喜气洋洋,他交代过之后,却又皱眉起来:“不成……这粮食要火速地推广开来,要在辽东……开荒,不能耽误了,关内这些年,情势已急转如下,到处都是饿殍和流民,多耽误一年,就少产许多的粮食,若是上奏,朝廷还需派钦差来核实,这一来一去,小半年的功夫也就过去!”

    “来人,来人,备马,备马……孤王要亲入京城,给陛下献上这张兄弟的喜麦,孤王要亲自向朝廷诸公讲解,争取讨得圣旨来,立即着手推广,现在……一刻也耽误不得了,还有……这些粮……可不要吃了,先挑麦种,来年咱们还得育苗,还得推广,留下的劣质麦种,才可拿来黏成面粉……噢,给我预备十斤黑麦……来人……随我入京。”

    王承恩一听,早已吓了一跳,忙道:“殿下……现在?”

    “就是现在……”朱由检斩钉截铁地正色道。

    “不如明日清早……”

    “清早赶不及了。”

    “可现在大雪……”

    “孤王熬得住。”

    王承恩苦笑,他有种种理由阻拦朱由检。

    可朱由检却只需一个理由非要立即动身不可。

    时不待我,多耽误一刻,都可能来不及明年开始的春耕,必须事先在辽东各处,提早进行垦荒!

    虽然距离春耕还有数月的时间,可毕竟这里距离京城遥远,再加上还有许多事,需要提早做好准备,一日都耽误不得了。

    王承恩道:“奴婢陪殿下动身吧。”

    “你去也是累赘,孤王要快马加鞭,片刻也耽误不得,选几个身强体壮,熬受得了苦的。”朱由检不容置疑地道:“路上只带三日的干粮,三日之内,要抵宁远,在那里歇歇脚之后,就可补充干粮,继续出发。一切从简,带着黑麦,还有孤王这些日子记录的簿子即可。”

    他不容任何人拒绝,半个时辰之后,居然直接骑上了马,承载着希望,而后……策马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王承恩站在原地,不禁唏嘘……

    只是……对于王承恩而言,这也是足够令他欣慰的。

    他明显地感觉到……信王殿下……又活过来了。

    自打在归德发现被人背叛,发现周王妃自缢而死,信王这三年来,沮丧至极,再不复当初一般的锐气。

    可如今,这一股勃勃生机,却似乎重新回到了信王的身上。

    “这确实是祖宗显灵啊!”

    风雪之中,王承恩的眼角,也禁不住湿润,他举袖擦了擦,再要抬眸张望的时候,那一队策马之人,早已在风雪之中销声匿迹。

    …………

    锦衣卫已开始改革。

    原本有一万七千人,张静一直接将大汉将军从锦衣卫剥离,如此,便只剩下了一万三千人。

    而后再通过考试,将四五千年纪太大,已无法复习之人排除在外,给了他们一个引退的待遇,虽然每月还付给他们一半的薪俸,可对张静一而言,还是赚了的。

    毕竟,让不合适的人在不合适的岗位,制造的麻烦,绝不是这点银子这么简单。

    考试之后,不少人录取,其实这考试的难度,比正常报考的人要低不少,真要努力复习,几乎都能中。

    毕竟卫中的人……大多家境都不错,此前就有识字的基础。

    不过在备考的过程,通过不少的备考资料,背诵得多了,许多人也开始对这个世界,有了新的认知。

    什么天文地理,什么作小文章,还有简单的算术,以及一些简单的杂学知识,虽当时只是靠死记硬背下来,可毕竟……在脑海中留下了一个印记。

    紧接着,便开始有人轮替去军校的第三特别行动教导队学习。

    往往这种学习是三个月,第一个月是基本的新生员操练,每日所学的,便是最基础的新兵操练。

    打熬体力,纪律分明,乃是基础中的基础,最重要的……还可学习到注意衣冠,以及培养耐力。

    这一个月,乃是重中之中,若是连这一个月都熬不过去,那么就不算是自己人了。

    当然,这种新兵的训练,某种程度,也是在培养一种叫共同记忆的东西。

    大家虽来自不同的千户所和百户所,有着不同的职位,祖籍也各有不同。

    可毕竟一起吃一起睡过,也一起熬过苦,一起有泪有过欢笑。

    此时……某种精神上的纽带也就慢慢连接起来,彼此之间,便多了一层维护这个群体的自觉意识。

    而这个纽带,就成了他们共同的恩师张静一。

    此后的两个月,便是专业的操练了,大家开始分流,刺探的緹骑,会进入緹骑班,专门有人教授他们学习各种刺探的技巧,不只如此,也开始教授他们学习各种武器,尤其是短枪……短枪乃是近身最好的武器,这对于刺探甚至是暗杀,都有巨大的好处。

    除此之外,还有负责卫戍以及缉捕、巡视的校尉,校尉的职责更简单,他们是锦衣卫的重要保障。

    当然,也有不少人,在当初考试以及新兵操练的时候,发掘出了不同的才能,有的进入纪律培训班,专门负责未来的督查之责。

    也有人精通文墨,则送去培训案情的分析。

    张静一为了培训,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也花费了许多的心思。

    他有时亲自前去授课,讲解的多是近来新县千户所的一些案例,或者是和人讨论案情。

    这锦衣卫上下……包括了南北镇抚司,人员几乎精简了一大半,起初大家都有抱怨,不过很快,这种抱怨开始慢慢的消减,大家这才意识到,这张都督对别人很狠,可只要乖乖听从他的命令,那么他绝不会故意为难你,而且办事也公正。

    若是你能入学,尤其是熬过了第一个的新兵操练之后,他就几乎将你视为自己人了。

    以至于一个校尉需要娶妻,因为早就选好了吉日,不得更改,所以前去告两日假,张静一竟亲自批示,让人送去大礼。

    堂堂辽东郡王,亲自命人送来礼物,这对于这样的人家而言,绝对是可以吹嘘半辈子的事。

    再加上操练的时候,心无旁骛,渐渐的,大家开始对张静一死心塌地起来。

    张静一忙碌的脚不沾地的时候,这朝中却已乱成了一锅粥。

    果然……出事了。

    内阁诸学士,以及六部尚书,一同请见天启皇帝。

    天启皇帝随即不但召见了他们觐见,而且还将张静一也叫了来。

    这一次天启皇帝没有在西苑召诸大臣,而是现在了紫禁城的暖阁。

    此时天寒地冻,便连天启皇帝也觉得懒洋洋的。

    诸臣给他行礼,而后天启皇帝看向张静一:“南京锦衣卫,可有什么奏报传来?”

    张静一奇怪的道:“陛下想要什么奏报?臣近来在整饬锦衣卫……”

    天启皇帝便看向魏忠贤:“魏伴伴,东厂那儿呢?”

    魏忠贤忙道:“陛下想要南京哪方面的奏报?”

    天启皇帝不耐烦的磕了磕案牍,道:“关于魏国公和南京六部。”

    ………………

    调整作息时间,睡觉去了,晚安。

第五百四十七章:名王入京

    魏忠贤道:“东厂这边,查探到南京诸官……还算安份。”

    东厂的消息来源有两个。

    一个是锦衣卫,他们有节制锦衣卫的权力,而且讯息可以互享。

    不过魏忠贤也不是省油的灯,另一处情报来源,则源于天下各处的镇守太监。

    这些镇守太监,都是魏忠贤派出去的,自是以魏忠贤马首是瞻。

    魏忠贤说还算安分。

    可天启皇帝却是不以为然,道:“看看这些人都在说什么,朕竟不知,这魏国公和南京六部竟敢忤逆朕的旨意,专门为江南诸绅说话了。”

    说着,天启皇帝丢了一摞奏疏出来,却是内阁刚刚送来的。

    魏忠贤还没看,自然不知情。

    这倒不是天启皇帝撇开了魏忠贤,而是现在四处都是灾荒,流寇又闹的厉害,因而,所有关于赈济和纾解灾情的奏疏,天启皇帝都要求第一时间送到他的手上。

    外头虽然都传闻,天启皇帝万事不理,政出魏忠贤。

    可实际上,天启皇帝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

    此时,他显得很是愤怒,气咻咻地道:“为了纾解粮食的危机,朕已严令,让江南来年想尽办法,多植粮食作物,能种稻的种稻,能种植红薯的种植红薯!”

    “可是这魏国公等人却是上奏,说什么江南百姓,已是苦不堪言,若是轻易改换为粮地,势必引发群情激愤,又说此奏一出,江南的丝价和桑价暴涨,要争取为江南的百姓请命,希望朝廷不要逼之过甚。”

    天启皇帝的愤怒是有道理的,这魏国公和南京六部,到底是大明的魏国公还是南京六部?又还是江南的南京六部和魏国公?

    倒是李国道:“陛下,魏国公等人不顾大局,自是不妥,不过毕竟是为民请命……”

    “为民情命?”张静一在旁冷笑道:“这是什么为民请命?江南的情况,我不敢说了解,却也知道,这江南的田产,十之七八,都在士绅的手里头!想当初,徐阶的子弟,在区区一个松江府,徐阶的族人就占据了二十四万亩土地,真是骇人听闻。这江南,入朝为官者诸多,他们的子弟……在江南又有多少田产呢?每日都是为民、为民,我倒想知道,这到底是为民,还是为了自己?这世上总是要讲理的,总不成好处这些人都占了,却连大义的名分也要占去吧?”

    “嘉靖年间的时候,我大明总还有一个海瑞敢去清查。可到如今呢?江南官场,上至南京守备魏国公,至南京六部,至各省巡抚、布政使司、知府、知县,有谁清查?如今陛下要纾解灾情,这是内阁这边一致都赞同的,天下的土地只有这么多,他们将粮田改为桑麻地,地固然是他们自己的,可这些人终究还是受了国恩吧,真要饿死了真正的百姓,他们能有什么好?一群鼠目寸光之辈,成日只看眼前之利,平日里却还袖手清谈,奢谈什么治国平天下,现在只让他们纾解一些朝廷的困难,这一个个‘徐阶’们,便个个叫苦了?陛下,此事……该狠狠整饬才好。”

    李国没想到,自己被张静一这样的武夫一通大义凛然地骂得狗血淋头。

    只是张静一左一口徐阶,右一口徐阶,却又令他无奈。

    徐阶曾是嘉靖朝的首辅内阁大学士,至少在当下,他的名声还是不错的,毕竟他斗垮了大名鼎鼎的奸臣严嵩。

    不过……徐家放纵族中子弟,到处侵占田地的事,也是确有其事,就是海瑞查出来的,占有的土地之多,令人咋舌。

    李国便苦笑道:“其实……江南土地,也未必尽为士绅所有。”

    张静一毫不犹豫地道:“不为士绅所有,那么是尽为百姓所有吗?同样一块地,士绅所有,他们几乎可以想尽办法摆脱赋税。若为百姓所有,则不但要承受沉重的赋税,而且还要扶徭役!”

    “我来问你,这两百年来,百姓们的土地,能坚持几代?几代之后,尽为不需缴纳税赋的士绅了,又何来什么未必尽为士绅所有?李大学士这话,难道不觉得荒谬吗?”

    李国一时无言,索性便不吭声了,他知道自己此时吵不过张静一的。

    听了张静一的一番话后,天启皇帝显然更气恼了,恶狠狠地道:“看来……是要彻查了,该命人亲去南京,狠狠申饬一番。”

    说罢,天启皇帝依旧余怒未消,又恶狠狠地道:“你们真以为……真饿死了百姓,你们便可脱身?那流寇到现在……还没敢说杀来京城,夺了朕的位置呢!他们现在杀的便是你们这些无良的官绅,尔等破家灭族就在眼前,竟还只看眼前之利!好嘛,朕倒要看,谁先死!”

    他放了狠话,目光冷凌。

    张静一心里却想,陛下这话,还真错了。最先死的,还未必是这些官绅,那闯王若杀进去,只怕第一个派去迎闯王的,就是这些官绅,而后火速将自己的钱粮献出来,最先死的……可能姓朱。

    当然,这话是不能戳破的。

    只是此时的天启皇帝,显然已经大怒了,南京六部不顺从,倒也罢了,可魏国公乃大明勋臣,是代表了皇家守卫南京皇陵和守备南京的,说穿了,这魏国公在南京日久,显然和某些人开始沆瀣一气了。

    别人可以上这样的奏疏,也可以为民请命,唯独他魏国公不成。

    此时,天启皇帝冷着脸,呵斥道:“今日就议至此……作罢吧。”

    黄立极等人称是,这黄立极道:“陛下放心,臣一定再督促南京那边,立即推广改桑为粮的举措。”

    天启皇帝抿着唇,只点点头。

    李国也只好道:“臣妄言,请陛下恕罪。”

    众人退出了暖阁,这大学士们都各怀心事。

    其实阉党打击了东林之后,朝廷的许多重要权柄,都掌握在了北方士人手里,北方和南方的经济情况不同,因而两京六部之间多有一些争执。

    南京那些当初斗争失败的大臣,既然都被北京六部的人斗垮了,自然也就阳奉阴违的居多。

    当然,大家都是读书人,本质上的利益还是一致的,都怕出太大的乱子。

    尤其是黄立极以及孙承宗。

    而李国,和黄、孙虽同为北直隶人,却也有不同,李国其实已经隐隐感觉到,在内阁之中,黄立极的地位稳固,而孙承宗入阁,作为帝师,未来有极大可能继任宰辅,哪怕是刘鸿训,虽然资历最浅,却也颇有直名。

    这让李国的内心颇为焦虑,他倒真未必愿意和南方那些人搅和一起,却也知道……内阁大学士都需有根基,而他的根基……显然是不牢靠的。

    今日被张静一痛骂了一通,而且当着君臣的面,让他大失颜面,不过他也没有过多反驳,只是旁若无人一般,继续当值办公。

    ……

    朱由检一路入关,几乎没有停歇,他带来的几个护卫,中途已有两个掉队,不是他们身体比朱由检差,而是实在熬不住了。

    偏偏朱由检这个人一根筋,即使身体已是极度疲累,可他依旧坚持日夜奔行,片刻也不肯耽误,以至于抵达京畿之后,身边只剩下了一个护卫。

    即便那护卫,坐下的马也倒下,口里吐着白沫。

    这个时候,这护卫便劝说朱由检:“殿下,歇一歇吧,吃饱睡足了,换了马,再进京去。”

    朱由检眼下乌青,一脸憔悴,却道:“一年苦功,尚且熬的过去,这最后一程,如何熬不过去?孤王的马比你的好,这京城就在眼前,我先行一步,放心,这里已是京畿之地,绝无隐患。”

    于是,舍弃了这最后一个护卫,继续朝着京城奔驰。

    事实上,这一路疲惫交加,朱由检其实全凭自的意志撑着,谁晓得到了傍晚的时候,马儿失蹄,他整个人摔下了马来,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人要起来,却终于承受不住,最后昏迷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被人搭在了一个骡马上,身子随着骡马起伏。

    他强撑着张开了眼,才发现这里竟是一个进京的商队,于是他忙张口:“人来,人来……”

    却有一个赶着骡马的汉子道:“哈哈,不必谢我,见你倒在路边,昏迷不醒,这才捡了你这条命,怎么,身子好些了吗?”

    朱由检只裹着浑身脏臭的大衣,迷迷糊糊的,猛地想起什么来:“我的粮袋,我的粮袋呢?”

    这汉子便笑道:“放心,我等都是老实本分的人,怎会夺你的东西?你的包袱,都在后车好好地放着呢。好啦,你还是好好地歇一歇吧。”

    朱由检只觉得浑身无力,摸了摸额头,觉得额头有些滚烫,这些日子日夜兼程,那一摔,便让身子一下子垮了。

    他有气无力地苦笑:“我的马……”

    这便汉子连忙道:“这可别冤枉人,我们见到你时,可没见到你的马,想来……是那马自行跑了吧。”

第五百四十八章:万全之策

    朱由检这才缓了口气,粮食还在便好。

    这是一个冗长的车队,装载着货物。

    朱由检尝试着想要下骡马,那赶车之人道:“马上就要到京城了,你应该也是要进京的吧?我瞧你虚弱,不妨我载你一程。”

    这黑粗的大汉说着咧嘴,露出了一口黄牙,不过显得朴实和友善。

    朱由检想了想,便点点头,这一路颠簸,他觉得自己的骨头要散架了。

    于是忍不住询问:“你们是从哪里来的人马?”

    “南京。”

    “南京……”一听南京,朱由检感觉很亲切。

    太祖高皇帝的陵墓还在那里呢,这南直隶,乃是龙兴之地。

    于是他又询问道:“你们做的是什么买卖?”

    “天大的买卖。”这车夫觑见自己有些掉队,便催促骡马快行。

    朱由检苦笑。

    这车夫道:“其实到底做什么买卖,俺也不懂,俺就是一个赶大车的,从南京征来,而后进京,不过随行的管事,叫俺们谨言慎行,说是要规矩,也就是他们看俺老实,才带俺来的。”

    朱由检瞧了那车夫一眼,还真是一个老实人。

    随即,朱由检便见这一车车毡布包裹的货物,似乎很沉重,足足十几辆大车,车轮碾过官道,官道上立即有两道很深的车轮印记,可见这货物沉重。

    于是朱由检道:“你们运送的可是瓷器?”

    “瓷器?”这人摇摇头:“瓷器不值钱,俺们的管事说啦,瓷器算个屁。”

    这话令朱由检大惊,瓷器还不值钱?这得运的是什么?

    只见车夫道:“都说了,这都是极值钱的东西……”

    说着,他压低了声音:“是送进京里,给老爷们的碳敬,你难道没瞧见,这要入冬了吗?一入冬,老爷们总要烧炭是不是?可不能将他们冻着了。”

    这车夫煞有介事的样子,很为京城里的人担心的模样,他似乎只理解这碳敬的字面意思。

    朱由检现在也算是懂一些‘事’了,一听这个,立即明白了,便轻皱眉头道:“还需特意从南京运来?”

    “说是值钱得很,还说……今年得多送,这还只是南京这边呢,江浙那边……就更厚重了。反正都是管事说的,他絮絮叨叨,说是今年得加倍,说是遇到了事……”

    朱由检好奇道:“遇到了什么事?”

    “这就不得而知了,只听管事的骂朝廷害民,咱们南京的诸官,为民请命……”

    朱由检一头雾水。

    等入城的时候,其他的车马,都需盘查,门丁个个凶神恶煞,甚至拦下有的车马,将里头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

    倒是这个车队虽然车多,门丁要上前,而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居然只轻松地上前,和对方低语几句,这门丁便堆笑,朝他作揖,接着退了开去,直接放行,也不盘查随行的人员和货物。

    此时,朱由检又累又饿,竟又睡了过去,等他再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似乎在某处宅邸的柴院里。

    这里早有许多人,都在忙着装卸货物。

    朱由检下了骡马,那车夫便道:“方才不好吵闹你,咱们这地方到啦,俺跟管事求了情,准你在这儿歇歇脚,饿了饿?”

    朱由检打量着四周,这里……院墙很高,显然是非富即贵的所在,可偏偏这院墙的一角,却是污浊不堪,显然这是下人们待的地方。

    不过不远处应该是库房,卸载的货物,便由人力,纷纷往库房搬去。

    一会儿后,便有这宅邸主人的管事带着几个家丁来,他们打着灯笼,灯笼上写着李府的字样。

    管事与车队的主事对接,二人倒是没有什么避讳,像是早就熟识一般,彼此作揖,都是堆笑。

    李家的管事道:“辛苦,辛苦啦,这么远的路,还要麻烦你亲自走动。”

    车队的主事便道:“这是该当的,我家老爷素来仰慕李公,李公居于庙堂,却心系百姓,这些年来,没少为咱们江南百万生灵说话,因而老爷虽在南京,却每日念着李公,这一次……搜罗了一些玩意,也请李公不要嫌弃。”

    这李家的管事哈哈一笑,道:“好说,好说,我家老爷也一直挂念着江南那边,心系百姓嘛。来,这里的事,就让伙计们去忙吧,咱们不妨去小堂喝口茶水。”

    这主事便道:“客气。”

    彼此又谦让了一会儿,便匆匆而去。

    而这里则继续忙碌。

    朱由检只觉得这里诡异,此时只想赶紧出去。

    不过,他心里有些好奇,便问那车夫道:“这……不是送礼吗?怎么说的……竟好像……”

    车夫忙道:“嘘,小声点,是碳敬,话不可乱说。”

    朱由检便问:“你从前也经常来京城……送礼?”

    “俺可不经常来,这是肥差,不过六七年前也干过,只是……都不是送京城的,这做老爷的在京城为官,谁往京城里送啊!都是去他家乡里送!”

    “不过听闻现在不同了,现在的老爷,听说许多都是北直隶的人,本身家就在京城,没法儿……所以现在大家也不似从前那般大张旗鼓,大多都还要遮掩一些,这可是天子脚下哩。”

    朱由检没有继续问,而是道:“我的包袱呢?”

    车夫去寻了,交给了朱由检。

    朱由检便朝他行了个礼道:“后会有期,多谢。”

    车夫道:“你要走?”

    “是,我有急事要办。”

    “这天都黑了,你若出去,可有歇脚的地方?”

    “有的。”

    车夫想了想,从身上摸了几个铜钱,塞给朱由检,才道:“你也别在俺面前装了,你这一身衣衫,还有这模样,分明是落了难,不然怎么会倒在路边?人在外头,都会碰到难处,俺不是一个有什么大本事的人,幸好俺这一趟油水足,这三十多个钱,你别嫌弃,分成两瓣来花,总也能坚持几日。”

    朱由检当然不肯要。

    车夫却拼了命地要给,二人磨蹭了好一会儿,朱由检见许多人朝这角落看来,便还是将钱收了,禁不住眼眶一红,朝他点点头道:“我去了。”

    说着,背着行囊便要走。

    才刚刚出了这里,前头是个月洞。

    谁料这个时候,那李家的管事又带着人折返回来,一见到有人从这里出来,月下细细一瞧,却见是个落魄之人,他大怒,上前扬手便给朱由检一个耳光,大喝道:“大胆,这里是你可以出入的吗?狗一样的东西,要出入,走你的狗门。”

    朱由检差点一巴掌给打昏了过去。

    一时羞怒无比,这李家管事则继续咒骂:“没规矩的狗东西……”

    倒是有一个家丁好心,扯着朱由检往另一头走,原来这地方,有前后两处门,一头是通往李家的侧堂,一头则是对外的,所谓的狗门,其实就是小门,是下人们出入的地方。

    朱由检跌跌撞撞,狼狈无比。

    另一边,却是那李家的管事匆匆地到这边拿了一个账目,而后匆匆赶去了李家的中堂。

    此时是拂晓之时,李家内外亮了一些灯火,管事笑嘻嘻地将账目送给此邸的主人李国。

    而李国则已穿戴妥当,他是内阁大学士,卯时三刻就要去内阁里点卯办公。

    李国没有看账目,只是轻描淡写地道:“入账就是了,不必给老夫看……”

    管事十分恭敬地道:“是。”

    李国随即动身,出了中门,而那管事则小心翼翼地作陪,一直送到中门这儿,而此时,早有轿子在此候着了。

    这轿子并非是八抬大轿,而是寻常的小轿子,李国平素里,为人很简朴,不尚铺张浪费,这是人所共知的事。

    此时,他缓缓地坐进了轿子里,想了想,突然道:“李福……要好生款待一下,也好显得我们待客有道。”

    “是,老爷放心,小人早就预备好了。”

    李国显得很满意,看了一眼这管事,很是欣赏地道:“李福啊,这些年,你尽心竭力,让老夫少操了许多心。你的儿子,现在如何?”

    “还在读书,不过……”

    还不等他说完,李国便笑了笑道:“老夫过一些日子,让他进国子监吧,就算没有功名,至少也可落个监生之名。”

    这李福骤然之间,受宠若惊,立即道:“多谢老爷。”

    说着,他感激涕零地跪下,三叩。

    那头,李国的轿子却已起了。

    这等御人的手段,李国自然再熟悉不过了,人家好好的办事,就得给人家甜头。

    只是此时,他坐在摇晃的轿子里,却想着心事。近来陛下催促改桑为粮过紧,自己夹在中间,倒是两头为难啊。

    想的恍惚出了神,他随手掀开了一边的轿帘子,想看看拂晓的京城街巷。

    这时,却见街道上,一个裹着旧大衣的人正背着包袱,极是狼狈地在街上行走着,他似乎还捂着自己的脸,此时是最寒冷的时候,身子被缩成了一团。

    李国此时眯着眼,似乎觉得扫了兴,便放下了轿帘子。

    “看来……今日得想一个万全之策了。”他喃喃念着。

    ………………

    今天有点感冒,吃了点药,白天睡了很久,不过起来已经精神了,正在赶稿,大家别急,只是更新晚了一点,但是会赶在十二点前。

第五百四十九章:信王觐见

    一大清早。

    天启皇帝便动了身,前往勤政殿。

    近来京城已经有些不太平起来。

    流言四起。

    都说江南已经开始缺粮。

    大灾之下,这种流言是最可怕的,毕竟,一旦有了风吹草动,百姓们会抢购粮食,而商贾会惜售。

    当然,眼下倒是不担心,一方面朝廷还有储备,另一方面,当初张静一就曾打击过一批。

    只是江南官场与京城官场的争执,却是愈演愈烈。

    涉及到了利益,两边都信奉仁义道德的大臣们便已开始隔空对骂了。

    天启皇帝对此,格外的恼火,因而今儿一早,命百官来勤政殿觐见。

    之所以不选择廷议,而选择在西苑,其实也是有着不想扩大化的心思,现在流言已经够多了,若是朝廷再正儿八经的召开廷议讨论这个问题,势必会引发巨大的恐慌。

    那么索性就在这西苑,大家关起门来,议一议此事。

    百官各怀心思,纷纷到了。

    张静一来的比较早,他先与黄立极等人打了招呼。

    黄立极的脸色很不好看,这一次倒不是张静一坑了他,而是……实在是心力交瘁。

    至于那李国,自然是与张静一形同陌路。

    等了一会儿,天启皇帝便到了,众臣行礼,纷纷道:“见过陛下。”

    天启皇帝点点头,开门见山道:“朕今日所议的,不是改桑为稻之事,而是朕明发旨意,江南那边,竟是抗旨不尊,这是有何图谋?”

    来的时候,魏忠贤已经和天启皇帝讨论过,认为宫中的态度应该强硬。

    因此,此言一出,百官面面相觑,许多人已经闻到了火药味了。

    此时,天启皇帝道:“黄卿家。”

    黄立极立即上前,道:“陛下。”

    天启皇帝道:“抗旨不尊,是何罪?”

    “诛族。”黄立极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么现在有人敢如此呢?你是首辅大学士,应该怎么做?”

    “这……”黄立极一脸懵逼,他能说啥……

    “陛下……“此时,吏部侍郎张谦上前道:“国事可以讨论,何来议政就要诛族的呢?还请陛下宽大为怀,若是如此苛刻严厉,只怕江南更加离心离德。”

    天启皇帝瞪了他一眼。

    其实百官的态度,他早有预料了,所以并不觉得意外,于是他道:“朕的意思……是眼下流寇四起,这江南江北,都要为朝廷分忧!这些年来,朕难道还不够宽大吗?现在的问题,就如张卿所言,只见眼前小利。要知道,一旦缺粮,江南流民四起,关中的流寇亦是渡江,到时,生灵涂炭的便是江南的百姓,难道这点账,你们也算不明白吗?还是你们根本不愿意算明白?”

    天启皇帝此言一出,百官却又陷入了沉默。

    傻瓜都知道,这是得罪人的事,谁也不想做这出头鸟。

    过了一会,这时,有人终于站了出来,道:“臣以为陛下圣明,陛下的这番话,也令臣等醐醍灌顶。陛下爱民之心,臣等无不钦佩。只是……若是强迫士绅如此,实在太过了,臣倒有一个两全之策。”

    众人朝这人看去,正是内阁大学士李国。

    天启皇帝凝视着李国,皱眉道:“什么两全之策?”

    李国笑着道:“臣听闻,辽东郡王家业甚大,家里有无数的纹银,既然都是要为国分忧,那么不妨江南与张家一同承担,江南种稻,张家出钱,对这种植稻米的人家,进行补偿,如何?”

    此言一出,不少人不禁愣住了,而后细细地咀嚼着李国的话,随即忍俊不禁。

    这真是……

    如此一来,就等于是将张静一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了。

    不是要为国分忧吗?那就让张静一来为国分忧。

    张静一皱眉,没想到这李国居然耍弄到自己的头上,上一次自己和他发生争执,这一次这家伙是故意报复吧。

    不过人家是内阁大学士,他又怎么奈何得了?

    张静一便站出来道:“李公不妨把话说的更明白一点!”

    李国定了定神,便又道:“这天下的人,哪一个不心忧国家呢?不过郡王殿下最得圣恩,如今国家危难的时候,理应殿下做个表率,慷慨解囊,若是肯弥补江南士绅的损失,一方面,可以让江南士绅们心甘情愿的改种粮食,另一方面,也显得郡王殿下为国分忧,岂不是好?老夫折算过,若将江南一半的桑地,改为粮田,则需补贴纹银三千二百万两,这银子……”

    张静一听了,不禁大笑起来。

    其实这是话术陷阱。

    不就是说他张静一乃是第一宠臣,现在国家有难了,张家不出钱,却让那些江南无辜的士绅分忧……借此来维护江南士绅的利益吗?

    张静一却毫不犹豫地道:“我有这个银子,我也绝不肯给那些富得流油的江南士绅!有这银子,也该是纾解给那些遭灾的百姓!不过李公开了这个头,我倒也是认同的,眼下的流民实在太多,若是不安置,迟早要引发混乱!我张家银子是有的,还不少,不如如此……我张静一愿出五十万两纹银,递解国库,用以赈济灾民之用,我带了这个头……也希望其他人能够效仿,当然,并非是要你们出五十万两,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便是,如此一来,也是两全其美了。李公,你打算出多少?”

    天启皇帝一听,登时来了精神。

    真是人在殿中坐,钱从天上来啊!

    还有这样的好事!

    李国万万没想到……张静一竟真肯出钱!要知道,五十万两,对于一个家庭而言,绝不是小数目。

    他张静一肯出这笔银子,那么其他人呢?

    李国则是立即道:“老夫家贫,当初为官的时候,就已家道中落。此后入朝为官,每年的薪俸也是有限,家里不敢说揭不开锅了,却也谈不上宽裕,不似殿下这般阔气。老夫愿出纹银百两……”

    张静一眼里闪过一抹讥讽,却是冷笑道:“堂堂内阁大学士,只出纹银百两吗?这如何带的了好头?”

    李国定定神,便理直气壮地道:“我家并无封地,也不似张家这般做着各种大买卖,老夫家徒四壁,便是轿子,也是用了十几年,也舍不得换的。”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再去逼迫,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以至于,现在殿中一下子鸦雀无声,大家似乎都怕张静一找上自己捐钱。

    于是张静一低声咕哝道:“个个都是两袖清风,谁知道是不是呢?不晓得的人,还以为我大明的官,已是苦不堪言,比流民还惨了呢!”

    这话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被耳尖的李国听见,李国皱眉,便大义凛然地道:“殿下,你这是骂谁呢?”

    天启皇帝此时已是大失所望,没想到这个法子,都没法从这百官的身上榨出一点油来!

    眼看局势开始朝向怪异的方向发展,天启皇帝只好斥责道:“好了,不必再说了,现在的问题是……天下四处都是灾荒,可我大明……却四处缺粮,没有粮食,是要饿死人的,人不肯饿死,就会成为流寇,难道这点道理,诸卿还不明白吗?”

    顿了顿,天启皇帝接着道:“这些年来……朕是忧心如焚,可你们呢?每日只知道吵闹,喋喋不休……你们吵闹了这么多年了,朕就问你们……粮……粮从何来?”

    百官又是一阵默然。

    其实只要不谈实质的问题,任何事都好谈的。

    天启皇帝此时冷冷地看向李国,道:“李卿乃是内阁大学士,你先来说,粮从何而来?”

    李国则是淡定地道:“从前国家还未礼崩乐坏的时候,每到了灾年,自有良善的士绅施粥,协助朝廷赈济百姓,因而大明两百年来,并没有出什么大乱子。饿死人的事是有的,可总不至今日这般,四处都是流寇。所以臣以为……眼下当务之急,是先结好士绅,让天下士绅知道,陛下愿以宽仁治世,如此一来,大家也就都肯效力了。”

    天启皇帝则是不以为然地道:“如此大灾,只靠他们所谓的施舍?”

    李国便又道:“陛下……这是臣的肺腑之词,臣虽为大臣,却也变不出粮来,这天下有谁能变出粮食来呢?不说其他,就算是辽东郡王……难道就能变出来吗?”

    李国此前,就因为衍圣公的事,对张静一极为不满,彼此的矛盾,几乎已经公开化。

    当然,李国今日故意摸张静一老虎屁股,其实也自有他的考量。

    只是……却在此时……

    突的,有宦官匆匆进来道:“禀陛下,宫外头……有一落魄之人……要进宫来,口称是信王殿下,禁卫们将他拦了,又请奴婢去辨认……此人……此人还真可能是信王殿下……”

    天启皇帝一愣,随即勃然大怒道:“什么叫真可能是?是便是,不是便不是!”

    这宦官哭笑不得地道:“非说奴婢眼拙,实在是……实在是……确实有些像,可……又有些不像……”

    …………

    还有。

第五百五十章:国运兴隆

    这殿中众臣听的可疑。

    自称信王之人……像又不像信王……

    于是天启皇帝皱眉道:“将人请进来,朕亲自看看便知。”

    那宦官哪里还敢犹豫,匆忙去了。

    天启皇帝此时便没有了其他的心思。

    治国的事,真是千难万难。

    还不如干脆躲在幕后,继续效仿自己的皇祖父,在宫中操控政局,放厂卫去咬人呢!

    此时又想到信王,心里不禁狐疑,这信王难道不是在辽东吗?

    怎么会突然来京?

    当初要去辽东,是信王一意孤行要去的,天启皇帝拦不住。

    这一年多来,虽偶有书信,但都是只言片语。

    这么一个愚蠢的弟弟,天启皇帝也不知道该说点啥。

    毕竟天启皇帝一直觉得,自己是挺聪明的人,很精神的一个小伙子。

    偏偏自己的兄弟和自己性情迥异,而且……还容易被人糊弄。

    说是一点不担心,倒是假的。

    片刻之后,宦官便领着一个落魄的人来了。

    这人的脚步有些蹒跚。

    显然是太累了。

    天启皇帝一抬头,立即就认出了朱由检。

    其他人或许还只觉得模糊地认得一些,可毕竟是兄弟,只一个眼神,天启皇帝便大惊失色道:“信王何至如此?”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大家都打量着这落魄之人。

    这……是信王殿下?

    怎么瞧都不像啊?

    朱由检此时一见到天启皇帝,骤然之间,便无数的情感涌上心头,又是喜悦,又是激动,更掺杂着疲惫。

    于是热血上涌,身子摇摇晃晃,竟是当场昏厥了过去。

    一旁的宦官见他身子瘫下,倒是眼疾手快地将他搀扶住。

    这其实也可以理解。

    一路没怎么休息,就算吃喝,也在马上,这天寒地冻之中,日夜奔驰,全凭着一股血气在支撑着自己。

    现在……好不容易到了地方,这一股气便泄了,于是……虚弱的身子,终于没有承受住。

    天启皇帝见状,已是惊得从御椅上跳将起来,大呼道:“御医,御医……”

    百官纷纷围上去,议论纷纷。

    等大家当真辨认出这是信王的时候,也不禁唏嘘起来。

    这信王……怎么沦落成了乞丐一般?

    天启皇帝冲上前,又立即道:“张卿,张卿……你来……”

    张静一知道……这是天启皇帝让自己施救,便上前去,掐着朱由检的人中穴。

    一旁的大臣议论纷纷:“信王殿下,怎的这个样子……”

    “真是可怜……”有人低声嘀咕,一面嘀咕的时候,一面偷偷瞧瞧天启皇帝和张静一。

    很明显,这是话里有话,认为这是天启皇帝虐待自己的兄弟,而至于张静一,十有八九,就是帮凶。

    只是此时,天启皇帝顾不得这么许多了。

    好在……朱由检只是虚弱而已。

    张静一简单施救之后,他呼了一口气,终于幽幽醒转,而后红着眼睛道:“张……张……”

    睁眼的第一句话,竟不是奔着天启皇帝去的,而是朝着张静一。

    大家便纷纷看向张静一,眼神更加的古怪起来。

    看来……罪魁祸首是张静一了呢!

    说到此处,朱由检已是哽咽难言,眼泪哗啦啦的落下来。

    张静一倒是淡定,道:“殿下有话便说。”

    “还说什么?”李国脾气火爆地道:“若不是赶去了辽东受罪,何至如此……这还不是辽东郡王殿下的主意?”

    总算抓到了一个把柄。

    朝纲紊乱,竟至于此,这张静一……真是祸国第一奸贼。

    张静一压着火气,事实上,他见着朱由检是很惊喜的。

    这时,朱由检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道:“张兄弟……张兄弟……成……成了……”

    “成了……”

    张静一听到这话,顿时脑子嗡嗡的响,他看着朱由检,有些不可置信。

    张静一自是明白朱由检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毕竟只是试验品,事实上,张静一是做好了死磕的准备的,一年不成就十年,十年不成就二十年,十年之内成功,他便可以庆祝。

    此时,张静一激动地道:“真的成了?”

    朱由检猛地点头:“皇天保佑……真的成了……成啦……哈哈……”

    他的话,生涩难懂。

    百官们个个面面相觑。

    朱由检大笑,而后又拼命地咳嗽,他努力地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几分气力,居然挣脱了宦官,徐徐地站了起来,而后,朝着天启皇帝叩首:“臣弟见过陛下……吾皇……万岁!”

    天启皇帝激动不已,立即上前搀扶他:“不必多礼,你回来,为何不提早说一声,出了什么事?辽东那儿……又出乱子了?”

    “陛下……”朱由检激动地道:“乱子虽没有出,却也是出了天大的事,此事……足以改变国运!”

    改变国运……

    天启皇帝诧异地道:“改变什么国运?”

    朱由检道:“臣弟奉旨,在张兄弟的指导之下,在义州卫屯田,这一年多来,引进了黑麦,臣弟在义州卫,开辟了田地千亩之多,今日……今日……终于有了收获……”

    义州卫……

    站在一旁的孙承宗一听,顿时眼皮子一跳,他当初可是督师辽东,辽东的天文地理,他俱都了然于胸。

    听到义州卫三个字,他第一个印象就是不毛之地,那个地方,虽是军事重镇,但是更靠北,七文更低,而且土质也不好,辽东其他地方,就算种不出粮,可至少还能长出野草,毕竟野草的生命力是最顽强的。

    可那义州卫,真是不毛之地,连野草都不茂盛……

    就那么个鬼地方……

    能种出粮来……那就真是有鬼了。

    于是孙承宗不确定地道:“殿下,您说的……是义州卫?”

    “对。”朱由检确定地道:“正是义州卫……这一点,陛下和张兄弟都知道的,连地方都是张兄弟选的,说是……既是试验田,当然也要有实验的意思在,若是去好地方,反而没办法进行观察……只有义州卫……最合适。”

    孙承宗听到此,已是失色。

    其他的大臣,隐隐也听出了一点什么,此时一个个侧耳倾听。

    孙承宗惊异地道:“那里……也能种粮?”

    “别的粮,秧苗下去,十有八九就死了,就算坚持下去的,也熬不了多久。可张兄弟的麦种不同,这麦种……简直就是天生该在辽东那地方种植的一般!哪怕冰天雪地里,也能耕种!”

    “辽东的夜里,有多寒冷,孙公是知道的。何况那义州卫,不但寒冷,而且风极大,就那么个地方……孤王在那……开辟出了数十亩麦田,这些麦子,几乎全部成活……全部成活了……”

    全部成活……

    且还在义州卫那个鬼地方?

    孙承宗像是在做梦一般。

    当初他在锦州一带,就曾提出过在辽东屯田的计划。

    可是这个计划……最终无疾而终。

    虽然开垦出了不少的田地,可是产量实在太少了,而且辽东的气候很极端,你可能忙碌了几个月,眼看着要收获了,突然一场大雪下来,或者一场霜冻,最后所有的功夫全部白费。

    颗粒无收。

    巨大的投入,微乎其微的产出,还有大量的风险。

    虽然说是屯了不少田,可辽东依旧还需朝廷源源不断的从关内供应粮食。

    那地方……说到底就是穷山恶水。

    至少……这是孙承宗的认知。

    而百官此时也都屏住呼吸,一个个凝视着朱由检,当然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天启皇帝也懵了,就好像是在听天书一样。

    只有张静一,心儿狂跳,他猛地意识到……这一次,真正的成功了。

    成功意味着什么?

    只是改变国运吗?

    张家的家运,只怕也改变了。

    这就好像……你买了一大片的荒地,这荒郊野岭的地方……几乎一钱不值,结果突然有人告诉你,这里要大开发,要修地铁,要搬来政府……

    卧槽……

    这是一种……幸福来的太快,以至于张静一一时难以接受。

    不过……这个时候要淡定,要淡定……

    他低着自己的脑袋,几次想要窃喜,便将脑袋埋的更低。

    天启皇帝此时道:“义州卫……能种粮……能亩产多少斤?”

    “湿麦两百七十斤,若是晒干,去壳……臣弟可以保证,一百二十斤是绝对有的。”

    明朝一斤是十六两,所以古人们常说半斤八两,这意思不是说现代的半斤对现代的八两,而是古时候,半斤就是八两的意思。

    而每两三十七克,这里的一百二十斤,若是折算到后世,便接近一百五十斤了。

    一百五十斤,在北方……已算是比较肥沃的土地上才能种出来的粮产了。

    就算是排除掉信王朱由检悉心照料,施了不少肥料的缘故,至少……一百二十斤可能也是有的。

    此言一出,足以让百官哗然。

    “百二十斤?”孙承宗皱着眉:“这不可能……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义州卫尚且可以耕出这样的亩产,那岂不是已经接近了河南的麦产?这河南可是丰腴之地啊。”

    丰腴……是丰腴……

    张静一心里吐槽,可比起我大东北来……差得多了。

    ………………

    睡了,晚安。

第五百五十一章:千古奇功

    如此劣质的土地和气候。

    却还能有如此的收成。

    一方面,证明了辽东的土地有多肥沃。

    另一方面,也证明了这黑麦的产量,几乎不受其他气候的影响。

    又或者说……人家就适应那种环境。

    这才是真正可怕的地方。

    要知道,辽东那地方,除了风雪之外,几乎是没有什么大灾害的啊。

    而河南那地方则完全不同,虽是中原之地,可一条黄河过境,这黄河之水虽是文明的发源地,却也时常泛滥,或是改道,再加上持续的旱灾,旱灾之后继之而来的蝗灾,气候的聚变之后,表面上所谓的小冰河期只是地球的气温降低了几度,可引发的灾害,却是数不清的。

    倘若真能在义州卫那个地方,有此收获。

    这等于是直接凭空出现了十个河南大的地方,且和河南一样,都是平原地带。

    这还了得?一个辽东几乎养活全天下人了!

    孙承宗觉得匪夷所思,不相信。

    这实在是没办法相信。

    其余百官,也都哭笑不得地看着信王朱由检,这一次却不知这位傻王爷,又被谁骗了?

    天启皇帝则是深吸一口气,道:“百斤?能有百斤以上的亩产,还是义州卫那个地方?是那叫黑麦的东西?”

    “是,叫黑麦……此物最是耐寒和抗冻,这样的作物,从前真是闻所未闻,臣弟这一年多来,从育苗到插秧……每日都是胆战心惊,生恐它承受不住义州卫的严酷气候,可哪里想到,那百多亩的麦田,几乎全部存活了。”

    “陛下,这义州卫有多苦寒,大家都是知道的,义州卫能种,那么辽东便都能种植,不只如此,臣弟可以保证,若是在沈阳、锦州一带种植,产量还将更高……”朱由检说到了激动之处:“只要人力足够,辽东有的是土地,每年都可开垦出大量新田,臣弟这边,继续育苗,不出十年,朝廷就多一个河南,二十年,便可有三五个河南,百年之后,则天下粮产,辽东可占天下半数。”

    这朱由检说的天花乱坠,天启皇帝诧异无比。

    他忍不住道:“黑麦真能吃?”

    “能。”朱由检非常确定的口吻道:“口感不差的,和白面差不多。”

    说着,朱由检才想起了自己的包袱。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之中,他里三层外三层地打开包袱之后,一小袋的黑面便展露在大家的眼前。

    众人低头去看,这玩意,确实像是面粉,唯独……颜色有些深。

    “这便是黑面……陛下可以尝尝。”

    说着,朱由检率先拿手指深入面粉里,而后,放入口中吸吮,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天启皇帝则是看得头皮发麻,这还没煮熟呢……

    百官见朱由检的模样,这信王殿下……怎么越来越俗了……

    天启皇帝便咳嗽道:“来人,将这些黑面烹煮了,朕要亲自尝尝。”

    这个时候,天启皇帝已经开始意识到什么了。

    这可能是真的。

    此时,天启皇帝晕乎乎的。

    脚好像踩在棉花上一般。

    好像没有了什么意识,只是搓着手,但是却不吭声。

    毕竟……眼下的事,让他觉得不真实。

    这个时候高兴过了头,到时若是被现实打脸,可能就有点难看了。

    宦官早已取了黑面,跑去烹煮了。

    百官们一个个目瞪口呆,此时已经毫无规矩了,几乎所有人或喜,或忧,或疑虑。

    喜的是……天下可能真的不缺粮啦。

    忧的是……不缺粮……地价可能要暴跌了。

    还有粮价……

    此时的大明朝,土地的价格经过两百年的发展,已经涨到了最高位。

    而资产价格之所以暴涨,其实就是经过了长时间的土地兼并之后,绝大多数的土地都掌握在士绅手里,而且这些人几乎是只进不出。

    也就是说,若是市面上出现了一块土地,绝不是大家想象那般,我拿着钱去买就可以了。

    因为绝大多数时候……其实是抢。

    而绝大多数失去土地的人,没有土地,就意味着无法存活,因而不知多少人,可能攒了一辈子的钱,只希望能给子孙们留几亩地。

    在这种情况之下,土地的价值不断推高,也是理所当然。

    当然……现在暂时大家还顾不得这个。

    此时,所有人都在焦灼地等候着。

    那李国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因为此时……张静一可能又要翻身了。

    几次催促。

    终于……

    有人用黑面制了蒸饼来。

    这一下子……所有人的眼睛都直勾勾地看着这热乎乎的蒸饼。

    远远的,似乎有一种粮食特有的香气。

    这香味,几乎和白面一般无二。

    魏忠贤亲自进献了一个黑乎乎的蒸饼送到了天启皇帝的面前。

    天启皇帝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一入口,天启皇帝就感觉到这蒸饼并不粗糙,和白面差不多的精细……

    “是细粮……”天启皇帝眼睛一亮,口里下意识地道。

    而后,他继续咀嚼起来,而后边道:“口感和白面还是有一些些不同,不过……相差不大,可以说各有千秋!”

    说着,天启皇帝便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吃着,吃着,眼眶便红了。

    此时,天启皇帝才又道:“这上天对我大明,如此苛刻,以至我大明四处都是灾荒,哀鸿一片,朕一直在想,难道我大明的气数尽了吗?可是……可是……朕是万万没有料想到啊……”

    口里的食物还未吞咽下去,鼓着腮帮子,天启皇帝继续道:“今日朕才知道……原来天命不是靠着上天的恩赐。”

    这话的意思是,如果老天一定要我死,我偏不死给你看。

    要活着!

    这些黑面带来的有七八斤。

    烹煮过之后,天启皇帝自然是吃不下的,于是分赐众臣。

    这百官一看,便纷纷涌上来,如恶狗扑食一般。

    倒不是他们真的犯了馋,实在是想尝一尝,这所谓的黑面……到底是什么玩意。

    当然……也有真正想奔着占便宜的,比如户部尚书李起元,他趁人不备,抓了几个蒸饼,将一半藏在袖里,随即才愉快地品尝起来。

    众人吃过之后,这时若是再不相信,那就真的是糊涂了。

    毕竟事实就在眼前。

    那孙承宗甚至喜极而泣,朝着天启皇帝行礼,无比触动地道:“陛下……此乃天赐的祥瑞啊。”

    什么是祥瑞,以往都是献上什么脖子比较长的‘麒麟’,或者某株稻子长的稻米格外的多。

    以至于这溜须拍马的祥瑞,已成了贬义词。

    可如今,说这黑面乃是祥瑞,真是一丁点也不过分。

    “信王殿下……竟能产出如此的黑麦,实乃千古奇功。”那户部尚书李起元也很是激动。

    傻子都明白,米面的价格未来肯定要跌,以后不愁没有米面吃了。

    甚至……若是往深里去想,辽东突然出现这么多的耕地,这就意味着,整个天下的耕地压力大大缓解,同时意味着,许多的土地,可以种植经济作物,那么丝绸和布匹的价格……是否也会下降呢?

    人活在世上,无非就是衣食住行而已。

    而在这个时代,衣食住行都是靠地里长出来的。

    要住,就需要土地。

    要吃,也靠地里长出庄稼。

    要衣服穿,那丝绸和棉布也靠土地里生长出来的棉花和桑树。

    至于行……说难听一点,那牲口不也需要吃草料吗?

    人是离不开土地的。

    而这黑麦,却直接将十倍河南布政使司大的地方,变废为宝,这是多可怕的事?

    孙承宗心里甚至想说,若是当初有黑麦,自己当初在辽东屯田,何至于如此的狼狈?

    孙承宗这般嘶哑的吼叫,一下子让百官也意识到了什么,此时,不少人纷纷感慨,确有不少人泪水不止。

    天启皇帝也大为感动,一时之间,竟是嘴唇嚅嗫,不知该说什么好。

    顿了好半响,他才终于找到言语道:“大功……是大功啊……信王此举,不知拯救了多少的苍生百姓……诸卿成日将老百姓挂在嘴边,可对百信有何益呢?唯有朕弟……愿去那苦寒之地,一年多……实是辛苦,今日功成,这样的功劳,也只有大禹治水、神农尝百草,才可匹配,这才是有利于天下……”

    说罢,他看向信王朱由检,此时才发现,朱由检虽是身上邋遢,不过比从前明显强壮了不少,于是关切地道:“这一年多来,贤弟吃了不少苦吧?”

    朱由检道:“臣弟吃的是苦,可若当真叙功,臣弟这区区功劳,真不算什么。若是要论起来……臣弟不过是做了一个农人应该做的事而已。”

    他这话不是谦虚。

    此时,朱由检的心里满是感慨。

    而后他道:“这实在是多亏了辽东郡王,若非他对臣弟指导,提供了黑麦,随时关照着这黑麦的生长,臣弟纵是想要做一点事,只怕也毫无章法和头绪。”

    说到这里,他心悦诚服地接着道:“臣弟听说过,君子劳心,小人劳力。在这事上,臣弟是小人,辽东郡王才是君子。”

第五百五十二章:宏图大业

    朱由检这个人,性情便是如此。

    他一辈子都在瞎琢磨弄点事,是个真正想搞事业的人。

    而且这个人虽是天潢贵胄,不但搞事的心情很迫切,而且还真肯去干。

    说实话,莫说是宗室里头,就是放眼全天下,还真没几个有朱由检这样勤恳肯干之人。

    当然……历史上,他走错了道。

    以至于,干的越多,死的越惨。

    归德那件事,给他留下了很深的阴影,不但相敬如宾的王妃死了,而且价值观直接动摇。

    张静一现在给他指出了一条明路,这已不是什么立不立功的问题了。

    他本身就是亲王,要这功劳有什么用?

    而是他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原来人可以这样的活着。

    若是从前的朱由检,陷入一团黑暗之中,那么……张静一就是光,于是朱由检豁然开朗,顿时明白了人生的真谛。

    因而,他的这一番话,可谓是推心置腹,绝没有半点虚情假意。

    此言一出,群臣默然。

    方才还有人讽刺张静一不肯为天下苍生做事呢!

    尤其是那李国,更是心里皱眉,如此一来,倒显得这张静一……居功至伟一般。

    他心里若是没有一点涟漪,怎么可能?

    天启皇帝才不管那些,他已是大喜,乐呵呵地道:“不错,种植黑麦,乃是张卿所倡议,张卿实是居功至伟,哈哈……不世之功,这是不世之功啊。”

    天启皇帝目光一转,看向张静一道:“张卿……你上前来。”

    张静一此时老一辈表演艺术家附体了。

    一副不敢承担如此大功的样子,上前道:“陛下,信王殿下,言之太过了,臣能有什么功劳啊,只是花费了一些气力,找到了一些黑麦的种子,又请了像信王殿下这般肯为陛下用命的人去辽东种植,臣这哪叫什么功劳?信王殿下……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哎呀,言过其实,言过其实啦。”

    天启皇帝乐道:“怎么没有功劳呢?这就是天大的功劳!人人都想增加粮产,只有张卿能寻到黑麦,这才叫做为国为民,上报国家,下安黎民!朕看……你都可以做周公了。”

    管仲乐毅算个鸟,只有周公才配得上这样的功绩。

    群臣一听,有人暗暗点头,单以此功绩,说是周公还真不过分。

    可也有人暗暗皱眉,尤其是李国,他算是和张静一彻底反目了,当然,不反目也不成。

    其实李国并不愚蠢,并非不知道张静一势大,而且得到了天启皇帝的绝对支持。

    可这也是他很聪明的地方,内阁之中,自己的资历和名望,都稍逊,若是论资排辈,这熬死了黄立极,还得熬死孙承宗,还有那刘鸿训,鬼知道……是不是也要熬死。

    可是……有一条捷径,却是可以走的。

    随着张静一推行新政,而内阁之中暂时没有了约束张静一的力量,可是……这天下……却有反对新政的巨大的群众基础。

    如此巨大的力量,内阁之中,哪一个大臣愿意站出来,站在张静一的对立面,便会迅速的得到无数大臣、士绅和士子的支持!

    这是何其巨大的力量,只要善用,便可让自己迅速在内阁之中脱颖而出,到了那时,想一想看自己的份量?

    如此一来,将来左右朝局,甚至直接取代黄立极,也未可知。

    哪怕退一步,将来也可以类似于司马光一样的形象,名垂千古,为人所传颂。

    这对于李国而言,是有着巨大吸引力的。

    此番,天启皇帝竟将张静一喻为周公,令李国心里暗暗不悦,周公可是孔夫子都要推崇的圣人,在儒家的地位,不比孔夫子要差。

    陛下推崇至此,这还不够明显的吗?

    只是……他没吭声。

    因为他非常清楚,这个时候若是多言,对他没有什么好处。

    张静一自然在这个时候开始谦让。

    天启皇帝此时满心惊奇地道:“张卿,这黑麦,你是如何得知世上竟有此神物的?”

    “因为从前我们的观念错了。”张静一斩钉截铁的道。

    “观念错了?”天启皇帝诧异的道。

    那朱由检更是开始津津有味地听起来。

    张静一点点头,接着道:“在从前,我们的观念是,我中原便是天下,周边虽有些许藩国,可这些都是天下的边边角角。哪怕是郑和下西洋,一路向西,至昆仑州,见识过天下广袤,我大明依旧还存此观念,所谓天下,无非九州而已。”

    “可是……天下当真只有这九州之地吗?我大明的物产,当真是无所不有吗?陛下,这天下太大太大,以至于连我大明,也不过是偏居于一隅之地,天下的人种也是多如牛毛,这普天之下的物产之丰,乃至于连我大明,也未必能有。那些对我大明而言,有巨大利益处的物产,我大明视而不见,闻所未闻。这样下去,怎么可以呢?”

    顿了一下,他继续道:“就说这黑麦,也是臣派人四处打探,这才得知的东西,陛下可知,此物的原产地,距离我大明有多远吗?”

    天启皇帝显然没什么耐心,便立马道:“你别卖关子!”

    张静一道:“有上万里之多,万里之外,也有一处地方,居于极寒之地,可那里……照样也有无数的人繁衍生息,他们依靠这黑麦进行耕种,将这黑麦,当做他们的食物,他们先是一个村落,继而养起了一个城镇,而后建立起一个个的国家。所以臣才以为,大明若要中兴,效仿那光武是不成的,而是应当着眼于四方之地,要令陛下的恩泽,真正远播至万里之外。同时,大量了解天下诸国,不但要知其国,还要了解各国的物产,从而使其为我大明所用。”

    “一个黑麦,便可解决我大明无数耕地的问题,那么其他的呢?不说其他,便说前些日子,臣从吕宋等地大量收购来的一物,此物名橡胶,有了这橡胶,却有了大用,臣为了囤积,花费了重金,到现在……陛下还没有报销……不,臣的意思是……若是将这橡胶,引种至两广、琼州等地,则使我大明又可受益无穷。”

    这番话,若是从前说出来,大家可能嗤之以鼻。

    可今日说出,却令人遐想。

    天启皇帝此时更是心驰神往,是啊,若是再有一个黑麦这般的东西,又不知可以解决多少问题了!

    于是天启皇帝道:“既如此,那么你以为该当如何?”

    张静一自也是早有一番考量,于是道:“成立探险队,向极北之地,或者一路向西,亦或者通过海路,至大洋彼岸,去了解天下各处的风土人情,这一点……臣以为可以交给锦衣卫来办,只是……要探险,非大智大勇之人不可,如若不然,谁能经受如此苦楚,因此,必须给与厚赐。”

    “那么此事便交你来办了。”显然,天启皇帝对张静一有着天然的信任感,他接着道:“朕不吝赏赐。”

    说着,他看向朱由检,终于是兄弟,见朱由检落魄如此,便感慨道:“信王受苦了,天潢贵胄,却如农人一般耕种,所谓身体力行,便是如此。信王此番也立大功,可想要什么赏赐?”

    朱由检则是一脸认真地道:“陛下,臣弟不要赏赐,只求一样东西!”

    天启皇帝道:“你但说无妨,朕什么都舍得给。”

    朱由检道:“就让臣弟继续留在辽东,推广黑麦,这黑麦的习性以及培植,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现在只知可以耕种,可是……如何将其推广开,能否通过不同的地质和气候,培育良种,以此增加产量,却是大问题,臣弟愿留辽东,毕一身之力,做好这些微之事。”

    说实话,只见过有人想要黄金和爵位的,但是似朱由检这样,拼了命想要去吃苦头的人,却是闻所未闻。

    天启皇帝一时无言,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他只好长叹一口气,道:“这件事,你需问张卿,张卿才是辽东郡王,镇守辽东,他若是接受准你去再说。”

    朱由检便看了张静一一眼。

    他对张静一的心态,此时心里只有钦佩,因而认真地道:“张兄弟意下如何呢?”

    张静一苦笑道:“若是殿下肯去,我是求之不得,只是辽东苦寒。”

    朱由检想也不想的就立马道:“正是因为苦寒,所以才需有人做表率,孤王打算在旅顺、锦州、沈阳、宁远、还有科尔沁置几处屯田所,各屯田三千亩,再带人去更北的地方!”

    “据闻建州女真、野人女真还有东海女真发源之地也甚是苦寒,尤其是东海女真,孤王听闻那里,几乎寸草不生,四季大雪,孤王想在那里也试一试。”

    张静一心里想,那地方……卧槽,这朱由检是疯了吗,再弄下去,只怕他要去白令海峡种黑麦了。

    不过……从前张静一见这朱由检,是真将他当傻子来看待的。

    毕竟,先入为主嘛!

    可现在,张静一却有些钦佩了。

第五百五十三章:尸山血海

    张静一倒是一脸敬重的模样,对着朱由检道:“这天下,尤其是这庙堂之中,口里喊着为国为民的人多如牛毛。人人都拿先贤的话,来显露自己的风骨,便是一个区区小御史,张口闭口,也是什么天下苍生。可真如殿下这般,舍身而利国利民者,屈指可数,令人钦佩。殿下在辽东,但有什么所需,我无不供应。”

    朱由检便大喜道:“如此甚好。”

    二人一番对话,分明像是骂人。

    天启皇帝喜道:“无论如何,将来要去辽东,那便去辽东……今日朕弟回来,自要好好养一养,这几日,就在西苑吧,朕来作陪。”

    此时众臣纷纷道:“恭喜陛下。”

    那李国也道:“臣恭喜陛下,恭喜辽东郡王……”

    此言一出……却猛地让百官恍然。

    恭喜陛下,这可以理解。

    出了这么大的喜事,任何人都值得欢呼雀跃。

    可此时恭喜辽东郡王……

    一下子的,无数人开始眼热了起来。

    辽东的土地,还真是河南布政使司的十倍,若是再算上极北之地,算上其他不毛之地的话,恐怕这地域,更加广袤。

    此时的辽东,是没有边界的,张家坐镇辽东,原本大家以为,那是苦寒之地,千里没有人烟,其实不算什么,就当朝廷封了一个羁縻辽东的酋长就是了。

    可现在细细一思量,我的天啊!如此广袤的土地,却尽可为耕地,这价值……立即暴涨十倍百倍,这黑麦首先有利的,只怕未必是朝廷,而是他张家吧。

    李国一下子,点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今时不同往日了。

    当初册封的时候,大家将张静一当做了当初的沐英,未来张家,便是云南的沐家。

    可现在……这何止是沐英啊,这分明是再造出一个江南哪。

    当然……那么大的地方,要开发出一个江南来,只怕没有一百年,也是无法做到的。

    可问题就在于,凭啥就给你张家呢!

    黄立极此时不禁皱眉,他很清楚,李国这是故意想搞乱的节奏。

    连孙承宗也察觉到了一丝异常。

    他们都错愕地看向李国。

    李国的表现,在他们看来是异常的。

    这个时候,委实没有必要。

    张静一的脸色,也开始变得不好看起来。

    此时气氛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尴尬。

    天启皇帝却好像没事人一般,笑了笑,道:“好好好,这确实是可喜可贺之事,朕与信王,已有许多日子不见,兄弟之间,也有许多话要说,诸卿告退吧。”

    众臣告退。

    张静一却被留了下来。

    天启皇帝听闻还有一些黑麦,便让膳房继续做了蒸饼送来,而后又寻了一些酒菜来,先让信王朱由检坐下,又赐张静一坐。

    随后,天启皇帝坐下,却吩咐魏忠贤道:“魏伴伴,你也坐下说话,今日乃家宴,没有旁人。”

    魏忠贤受宠若惊,却忙摇头:“奴婢站着就好了。”

    “坐下吧。”天启皇帝笑吟吟地道:“你若是站着,便是立皇帝了。”

    魏忠贤:“……”

    这话显然很有效果!

    于是再不敢犹豫,他嗖的一下,立即欠身在末位上坐下。

    天启皇帝便又笑道:“现在坐下了,便是九千岁。”

    魏忠贤苦笑道:“陛下,这都是外头人乱说的,奴婢怎么当的起。”

    天启皇帝叹了口气道:“是啊,皇帝至尊,所以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当初,朕在外头,有人想要立信王,他们怂恿信王称孤道寡。朕不见大臣的时候,他们又说魏伴伴几乎是皇帝了,因而称其为九千岁,这些个人哪……真是没一日安生的,不就是想让朕弄死魏伴伴吗?”

    魏忠贤长长舒了一口气:“陛下圣明,一下就猜测出了他们险恶的用心。”

    天启皇帝笑了,此时想起了什么,于是看向张静一道:“李国的话,你怎么想?”

    张静一想了想,才道:“要不算了,臣就不坐镇辽东了,给个旅顺即可。”

    天启皇帝不置可否。

    顿了顿,却是笑了笑道:“今日卿家一番话,真是令朕茅塞顿开,我大明这些人,为何成日什么事都要吵作一团?不说其他,就说那些体面的士绅吧,他们各自家里,都有多少土地,可即便家里有良田千顷,依旧还要为几亩地争的死去活来,这是为何?”

    “这是因为,他们将他们眼前的地,当做了他们的天下,别人多占他一分,他们便要吃亏一分,因而为了几亩水田,便要喊打喊杀,要诉讼,要激起械斗,要和人老死不相往来。天下之大,可他们名为读书人,是积善之家,实则……却是鼠目寸光,他们的眼,真如针尖一般。”

    天启皇帝顿了顿,接着道:“朕其实说穿了,就是最大的那个士绅。李国的话,其实就是要让朕,也像那些鼠目寸光的士绅一般,眼睛只有针尖那般的小,这个老狗,平日里看着老实,原来竟有这样的居心,他是什么东西,也敢离间你我君臣?”

    说着,天启皇帝面上略带几分怒意,又道:“朕赐张卿为辽东郡王,世镇辽东,这辽东……朝廷偏就不管了,朕也绝不改弦更张,这不是朕在置气,而是天下之大,朕既不能效仿那些小家子气的士绅一般,只看辽东这一隅之地,朕不稀罕做这事。而且……朕也相信,有张卿在,辽东定可如云南沐府一般,代我大明永镇辽东,使我大明永无北患。”

    “所以张卿,这些话,以后休要再提了,黑麦你有大功,在辽东屯田,推广黑麦,你张静一也要承担起这个干系。以后若是有什么流民,朕可是一股脑的往辽东丢了,你张家定要设法安置,可不要闹出什么乱子,如若不然,朕就不讲情面了。”

    皇帝这样说,其实也是希望他能坦然接受。

    张静一则是眼带感激,再没异义地道:“臣知道了。”

    皇帝对他好的真的没话说呀!

    没多久,黑面的蒸饼上了上来,又上了酒菜。

    酒过三巡,张静一有些醉了。

    今日天启皇帝的兴致格外的高昂,结果最先趴下。

    张静一喝了酒,要去小解,那朱由检却是追上来。

    这令张静一有些难为情,这家伙……有时候也挺烦人的。

    此时,朱由检道:“孤王入京的时候……遇到一事,思前想后,还是先和向张兄弟说才好。”

    张静一很是郁闷地道:“能不能等我小解完了再说?”

    说着……继续呲呲。

    朱由检站在一旁,也不避讳,羡慕的样子道:“张兄弟真是真性情,别人小解都去恭房,张兄弟在宫中,竟只寻一个墙根便扒裤头,可见张兄弟早已将俗事看淡了,所以才能如此洒脱。”

    张静一:“……”

    这种情况,如果说这样的话,张静一一般都认为这是讽刺。

    可朱由检直勾勾的站在一边,居然也开始对着墙角小解。

    而后抖了抖,愉快地拉上了裤带,道:“果然畅快极了,哈哈……”

    张静一觉得这家伙,十之八九……魔怔了……

    他只好收拾了自己的衣冠,道:“我是实在没憋住,这才如此,不是有意的,你可别四处和人去说。”

    “当然,当然。”朱由检点头,随即便将自己入京时的见闻说了。

    张静一则惊道:“李府,哪一个李府……这李府的主事,竟还敢殴打殿下?他们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朱由检则气呼呼地道:“我并非是想要挟私报复。只是这该死的冰敬碳敬,实在可恶,南京的人,送去十几车的大礼,这边那所谓的李公,却是坦然接受,还美其名曰……是碳敬,果然文臣皆可杀,这些人……没一个好东西,也幸好我不是天子,我若是做了皇帝,这满朝文臣,只怕孤王要杀尽不可。”

    张静一忙是道:“诶……殿下,话也不能这样说,总还有几个是好的,做人不可如此偏激。你还记得,那地方在何处吗?”

    朱由检刚喝了酒,有点晕乎乎,于是想了想,才大抵地描绘了那府邸附近的街巷。

    张静一则是记下了,接着很有义气地道:“无论如何,也要给殿下报仇。”

    “不是报仇的事,是这些人……如此明目张胆的贪赃枉法。”朱由检倒是急了,他现在眼里容不得沙子,便接着道:“这还了得?这碳敬从何而来,还不是民脂民膏?美其名曰是碳敬,实则是吃人血肉。”

    张静一点点头,道:“懂了,殿下嫉恶如仇……看来……陛下还是太心慈手软了,杀人抄家太少,以至于有人如此猖獗。”

    朱由检想了想,居然显得很认真的点了点头,道:“对,这两年,孤王也觉得皇兄过于宅心仁厚,若换做是孤王……”

    张静一:“……”

    唉……

    这是怎样的一个魔头啊。

    张静一禁不住不寒而栗,这要是现在的朱由检当真成了崇祯……只怕天下都要尸山血海了吧。

    这样看来,我张静一都已算是大善人了。

    …………

    还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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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介绍:
如果一个人不幸回到了天启六年。
此时大厦将倾,阉党横行,百官倾轧,民不聊生。
党争依旧还在持续。
烟雨江南中,才子依旧作乐,佳人们轻歌曼舞。
流民们衣不蔽体,饥饿已至极限。
辽东的后金铁骑已然磨刀霍霍,虎视天下。
而恰在此时,张静一鱼服加身,绣春刀在腰。
他成为了这个时代,以凶残和暴力而闻名天下的锦衣卫校尉。
在这个不讲理的时代,恰恰成为了最不需讲道理的人。锦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