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扶冉以为自己至少会被关在皇宫里，没想到直接被送到了大理寺地牢，看到刚刚在大殿上提起爹爹的名字，墨吾道是真的生气了。
关在大理寺有一个好处——
那就是她跟狱卒们都很熟。
“小郡主，好久不见了。”
王守元走了以后，那些狱卒就敢跟她说话了，他们可能也没想到再见面又是这样熟悉的场面吧。
“你们竟然没被换掉？也是神奇呀，我以为应该换一批人了才对。对了，宋瑾之呢？”
扶冉使劲在一根根木桩之间把脸露出来：“宋瑾之哪儿去了？是不是被欺负了？”
狱卒们互相看了一眼，没有说话，扶冉等急了又催促道：“快说呀，别吓我，他没事吧？！”
为首的那个狱卒站了出来，他那张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背痛：“宋小公子他……他在宋府。”
扶冉愣了愣：“在宋府不是挺好吗，你们有什么不敢说的啊，吓死我了。”
“他在，他在宋府守灵……”
“？！”
扶冉连忙伸手抓住狱卒的衣服，秀眉紧蹙：“守灵？！谁的灵？发生了什么？！”
几个狱卒都抿着唇，似乎缓了很久才颤颤巍巍地说出口：“是，宋大人的……宋恩朝大人，被大国师赐死了……”
“什么大国师，他就是个残忍的老妖道！”
另一个狱卒狠狠地呸了一声，随后便被其他人捂住了嘴：“嘘！小心隔墙有耳，这里可就只有我们几个是自己人了！”
那名狱卒红着眼睛，愤愤不平地低下了头。
扶冉五指蜷缩，生生在木桩上抠出了一个个指痕——
宋恩朝死了……
宋瑾之的爹爹死了……
宋瑾之……他现在一定很难过……
“你们能不能把阿衍和我换到一个牢房？”
扶冉本来是想问他们能不能把自己放出去的，但是又怕他们受牵连，转念一想，大理寺的大牢如今只怕被安插了不少耳目，她不能让这些人冒险。
狱卒们互相看了看，没有立刻说话，因为扶冉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要求只怕和出逃有关系。
“可以吗？反正刚刚那太监也只是说关起来而已，没说把我们两个分开关。”
扶冉又伸手勾了勾狱卒的衣袖。
“好。”
那人终于下定了决心——
宋大人已经不在了，宋小公子如今最需要的应该就是小郡主了吧，只要宋小公子的心里能好受点，他们几个就算是死也没有关系！
很快，狱卒们去而复返，但是身后却没有楚衍的身影——
“阿衍呢？！”
刚刚他们进了这地牢就被分开了，她明明看到楚衍被关进了离大门最近的那一道，而她自己关在深处。
“小郡主，我们也不知道，上面并没有下令要将他带走。”
而且，他们刚刚去的时候，那个牢房的门是打开的……
扶冉抿了抿唇，楚衍不可能丢下她然后自己跑掉的……
难道，他是被人带走了吗？
扶冉脑海中忽然想到刚刚王守元那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好，阿衍肯定是被他带走了！
扶冉着急地拍着门：“开门！我要去刑审室！”
阿衍肯定是被王守元那个狗东西带过去了！
“呦——是谁在大理寺还敢这样放肆？”
王守元尖细刺耳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在这个地牢里格外瘆人。
“死太监！你是不是把楚衍带走了！？”
王守元慢悠悠地走到扶冉面前，不动声色地看了几名狱卒一眼，他们几个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小郡主消息真是灵动，看来传闻小郡主经常来这大理寺地牢，是真的呀……你们看起来真是，很，熟，呢……”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咬牙切齿，听得让人有些起鸡皮疙瘩。
“关你屁事，把楚衍给我带过来！我要见他！”
扶冉红着眼瞪着他，要是可以的话，她真的想把眼前这个太监好好收拾一顿！
“哎，让楚少师过来恐怕有点难度了，要不小郡主自己过去看看吧？”
扶冉心里一沉：“你这话什么意思？”
王守元不说话了，笑嘻嘻地让人打开牢房的门：“咱家也不好说啊，小郡主自己去瞧瞧吧。”
扶冉咬了咬舌尖，冷静下来以后才往刑审室的方向跑去。
第二百八十四章
刑审室的大门紧闭，有两名侍卫守着门——
“小郡主，这里不允许闲杂人等入内。”
扶冉拨开侍卫的手，直接推门进去：“本郡主来找我家阿衍，关你们屁事，敢拦我就让你们变成王公公那样！”
侍卫们缩了缩脖子：“……”
紧跟其后的王守元：“……”
很好，等会进去刑审室，看她还能不能这么嚣张！
“阿衍！”
扶冉一进来就闻到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她捂着鼻子越过外室，往深处走。
刑审室两旁都是一个个残忍的刑具，里面还有一个内室是专门空出来一间审讯特殊犯人的，楚衍此时就被关在那里。
他双手被架了起来，只绑住了两只手，手以下的身子悬空，血染红了他的一身白衣，一点一点落在地上开出鲜艳的花……
“楚衍，你现在可愿随军出征东杳了？”
背对着门的那个男人披着一件厚重的斗篷，修长的手毫不客气地捏起楚衍苍白的下巴：“别倔了，你的身子可撑不住接下来的刑审了……”
楚衍睫毛轻轻颤了两下，那双澄澈通透的琉璃眸子里那个男人的容貌是如此地清晰，特别是——
鼻尖的那颗淡痣……
少年扯出一抹笑容来，摇了摇头：“恕臣，不能从命……”
他不可能在这个时间点去东杳的，不可能留扶冉一个人在这危机四伏的皇城。
“阿衍！”
小丫头清脆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一阵焦急的脚步声，她推开内审室的大门，眼眶开始酸涩。
“阿衍，我来了，”她推开那个男人，捧住楚衍的脸，“阿衍，你哪里疼？呜呜……为什么这么多伤……”
“冉儿……”
楚衍苍白干涩的嘴唇抿了抿，他不疼，他只希望这一刻扶冉不要转身，不要看到后面那个人的脸……
当然，不可能如他所愿的。
“冉儿，”后面那个男人将斗篷摘下，随手递给旁边的侍卫，“这么久不见了，有没有想皇舅舅？”
扶冉一愣，错愕地转过头——
眼前这位身着黄袍的男人，脸上还带着那熟悉的笑容，是她的皇舅舅，可是，他身上那一片片鲜红，是她所爱之人的血……
“皇舅舅……你怎么会……在这里？”
扶冉咬了下嘴唇，疼痛让她鼓起勇气问出接下来的话：“阿衍，是你让人对他用刑的吗？不是对不对？”
她的皇舅舅怎么会这样做，不可能的，她的皇舅舅明明从小到大那么宠爱她……
商冕闻言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头，他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刑具：“不全是，皇舅舅来的时候，楚衍就在受刑了……”
他笑了笑，又道：“舅舅知道冉儿喜欢楚衍，所以皇舅舅特地让人换了冉儿发明出来的刑具。”
他将那针心柄拿了过来，上面是斑驳的血迹，扶冉下意识去看楚衍的手指——
十指指甲活生生被撬开，短小尖细的银针还留在里面，那寒芒一下就刺痛了扶冉的心，她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阿衍……阿衍……”
她好想抱着楚衍，可是少年身上那一身伤，她碰都不敢去碰，只能捂住自己的脸，五指恨不得在自己的脸上抓住血痕来——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发明的刑具有一天会用在她最爱的人身上……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样伤害楚衍，对她这样残忍的那个人会是她的皇舅舅……
“为什么……”
为什么一切都那么突然，为什么去了一趟怀水县，回来就什么都变了……
她以为她长大了，她以为自己慢慢可以保护身边的人了，直到这一刻，一切努力都是幻想，她自以为是的成长就像笑话一样顷刻间被击碎——
最终还是一片狼藉，泪如决堤……
第二百八十五章
“你为什么对他用刑？”扶冉抓着商冕的黄袍，“说话！为什么？”
她的楚衍难道还不够苦吗？
为什么一个两个三个，全部都要至他于死地？！
“冉儿，别着急，”商冕轻轻地拨开扶冉的手，握在手里捏了捏，“皇舅舅跟楚衍开个玩笑罢了，不如……你让他同意随军东征，皇舅舅就让人来给他疗伤如何？你们也可以离开这个地牢了。”
扶冉冷冷地抽回手，嗤笑一声：“我原以为皇城沦陷是因为墨吾道在作祟，本想着赶紧回来救你，就是怕皇舅舅你出事……”
“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你和墨吾道狼狈为奸，皇舅舅，你知不知道贸然发动战争会有什么后果？你知不知道江南一带方经过洪涝天灾，爹爹好不容易才带人平息下来的！
还有太子哥哥，他们一个是监国大人，一个是当朝东宫太子，他们在江南身先士卒了半年，才稳定了百姓们的情绪，他们才刚刚能够了开始安居乐业……”
“你为什么要东征？皇舅舅……是因为墨吾道的那些药人吗？是因为碎玉轩里的秘密吗？你发现他们的战斗力会得到惊人的提升，所以就觉得能够轻易拿下东杳国了？”
面对扶冉的字字诛心，针针见血，商冕只是不可置否地笑了笑，神情甚至没有半分羞愧与动容——
“冉儿，你都喊朕皇舅舅了，就应该知道朕是皇上，没有哪个在位者是没有野心的，只要皇舅舅一统天下，那么就再也不会有战争了不是吗？”
扶冉一气之下将针心柄扔向商冕：“你混蛋！你是将百姓们的置于水火之中，你是昏君！”
针心柄锋利的一端划破了商冕的脸，瞬间就流下一道血痕，他用手指轻轻地碰了碰——
“冉儿，你竟然对皇舅舅动手了……”
“冉儿……”
楚衍虚弱地喊了她一声：“不要冲动……”
商冕如今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温润谦和的商清皇了，他现在这个样子和当初北相国的皇帝好像好像……
也是突然之间仿佛着了魔一般，下令要攻打商清国和东杳，一下子就失去了理智，滥杀忠臣，乱用奸人，最后落得亡国的下场。
当年北相未亡时，那几年也正好是墨吾道作为天爻阁阁主到北相国坐镇大国师一位的时候，所以……
北相皇当初极有可能是被墨吾道控制或者胁迫了，就如同现在的商清皇。
商冕的目光在楚衍和扶冉身上来回扫了扫，随后勾起一抹笑意：“来人，千銮宫小郡主御前行刺，打入大牢，重刑伺候！”
扶冉愣了一下，看着周围涌而来的侍卫，不远处的王守元还一脸幸灾乐祸的笑容，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委屈——
“放开我！”她拼命挣扎，奈何侍卫的力气实在太大，她挣脱不开。
“等下！”
楚衍沙哑低沉的声音在刑审室里格外明显，众人的目光一下就落在他身上——
少年虽然浑身血污，却也难以掩盖那惊为天人的绝色，眼尾的泪痣勾起那摄人心魄的破碎感。
“不要！阿衍不要答应，不就是用刑嘛，尽管来就好了！”
扶冉自然知道楚衍想说什么，她说什么也不让楚衍去东杳。
“皇上，小郡主不听话，咱家给她点颜色瞧瞧？”王守元阴笑着走上前来，余光探查着商冕的神色。
商冕的手指在长袍中不动声色地颤了一下，面上依旧冷酷：“嗯，准了。”
王守元给架着扶冉的两个侍卫一个眼神，那两人迫使扶冉跪了下来——
“小郡主，得罪了。”
他一脚踹在扶冉的腹部，这一下用了不小的力气，她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一咸，淤血从她的嘴角溢了出来——
包括不久前在尘星殿受的那一掌，其实淤血一直被她忍着，如今再也忍不住了。
“冉儿！”楚衍挣扎着，铁链发出金属摩擦的响声，他双眸赤红犹如一只绝望的困兽，“王守元，我杀了你！”
王守元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看着楚衍那颗血红的泪痣，不急不慢地从袖子里掏出一颗丹药来——
“小阁主，发病了可不好呀，咱家喂您吃药，吃了就舒服了……”
楚衍死死咬着牙，他捏着楚衍的下巴，淡淡地威胁：“你若是吐出来，咱家可要喂小郡主的嘴里了……”
闻言，楚衍缓缓松开了牙，心甘情愿地把药吞了下去。
“看来小阁主对小郡主真是一往情深呀，皇上，老奴有办法让少师大人甘心去东杳了。”
商冕抬了抬眼皮，示意他接着说。
王守元从袖子里拿出一瓶丹药，恭恭敬敬地递给商冕：“皇上，将此毒药喂给小郡主，解药便是东杳京城内特有的婆罗花叶，少师大人若是还不愿去东杳……”
他得逞地笑了笑：“那就在此给小郡主收尸吧……”
商冕接过那瓶丹药，在指间转了转：“多久发作？”
“两个月。”
商冕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随后又舒展开：“两个月，若是有”
第二百八十六章
出宫的马车摇摇晃晃，扶冉掀开帘子看着如今清冷的街道，心里不知是何种感受。
“阿衍，那片湖你可还记得？”
小丫头忽然看到了长桥下的静湖，几艘游船停靠着，周围再也没有赏景的人了。
楚衍有些疲惫地抬眼看了一下，微微抿了唇：“嗯，那天晚上我没有保护好你……”
扶冉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楚衍心里一直记着的是这件事情——
明明那天晚上，是他自己被阴胜重伤了，她不过是落个水，因为救上来及时，连感冒都没有。
“胡说，是我没保护好阿衍，而且当时余苏忙着揍人，所以没顾上……”
她忽然不说了，思绪又飘到远方：“不知道爹爹他们怎么样了，余苏他一根筋惯了，会不会被……”
“不会的。”
楚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会的，别担心。”
因为，应该不用太久，监国大人就会被派去南沧国了。
扶冉一向最听楚衍的话，于是乖乖点了点头：“对了阿衍，那个纯年的脸你还记得吗？当时冉儿都没对她做什么，她就莫名其妙那样了……”
忽然提起陈年旧事，楚衍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微微点了点头：“那是天爻阁的毒，当时她被罚在湖中跪的时候，我撒的。”
扶冉：“…………”
好吧，这下破案了。
扶冉又换了个话题：“那你为何当时会来千銮宫？爹爹差点杀了你和永安。”
过去的事情问得楚衍心惊胆战的，他掩唇咳嗽了一声，才敢接着说：“墨吾道安排的，他想控制扶夜，原本……原本我是准备那么做的，往后在他们两个之间周旋利用，最后利用监国大人之手除掉墨吾道……”
扶冉：“…………”
要不，她还是别问了？
越问越觉得阿衍像是为了复仇牺牲自己的美色来勾搭她的祸国妖妃——
要她命的那种。
楚衍感觉到怀里的人忽然就安静下来了，他有些心虚地摩挲两下指尖，温声道：“可是，我没有那样做，大殿上认出你后，我就没有那个想法了……”
虽然从扶夜这里下手也许会比绕一圈去太子殿下那里快很多，但是但凡涉及到小丫头，他就没有办法理智去分析了。
扶冉是他此生唯一的不可控因素，她是例外也是偏爱，从来不是他的谋划和筹码。
“阿衍，”扶冉捧住他的脸亲了一口，“你胡思乱想了，我没有生气呀，都过去了。”
楚衍松了口气，马车也缓缓停下——
到了。
扶冉扶着楚衍慢慢下了马车，他刚刚受刑，现在连自己站立都是个问题，只能倚着她。
宋府大门紧闭，门上挂着丧幡，看起来死气沉沉的，比大理寺地牢还冷清。
宋瑾之自然不知道扶冉她已经回来了，就算知道了，此时恐怕也没有心情出来迎接她。一想到一向笑嘻嘻围在她身边，总会逗她欺负她的宋瑾之如今一个人呆在宋府，扶冉心里就很不好受。
“属下去让人通报。”
侍卫很快敲了敲门，没想到看起来紧闭的大门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上锁，他一下就推开了。
“动静小一点。”
扶冉扶着楚衍慢慢走进去，不忘了嘱咐她身旁的下人——
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些下人竟然对她异常地尊敬，仿佛他们并非是奉皇命来看好她的一样。
宋府里面也静得可怕，穿过了前院也没有看见一个下人，周围只有风吹过的声音。他们径直来到前堂，终于在前堂看到了宋恩朝大人的灵位……
“我没事的。”
楚衍拍了拍扶冉的手，示意她放开，随后两人一起在宋恩朝的灵位前叩首——
扶冉的眼眶有些酸涩，虽然宋恩朝总是对她凶巴巴的，还不许宋瑾之跟她玩，但是从来没有做过伤害她的事情，就连大理寺的狱卒被她带着玩，宋恩朝都不会说什么……
他就是个别扭又傲娇的老头，一生光明磊落，为国为民，是一代忠臣。
“哐当——”
身后传来碗筷碎裂的声音，扶冉猛地回头，宋瑾之披着一件白色的孝衣，他静静地看着扶冉，风吹起他鬓角的乱发，片刻，他俯身慢慢地捡着碎瓷片。
“宋瑾之……”小丫头连忙起身，她紧紧咬着下唇，慢慢靠近他。
宋瑾之低头捡着瓷片，随后站起来将手藏到了身后，他看着一脸担忧的扶冉，一点一点地扯出一抹笑来——
“回来了，饿不饿？”
扶冉忍住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哽咽道：“宋瑾之，我回来了，我回来晚了……”
宋瑾之悄悄地握紧碎瓷，手心的疼痛让他说话不那么颤抖：“不晚，粥也才刚熬好。”
少年的眼下青黑，薄唇有些干燥，她明明一点都笑不出来，却还是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扶冉几步上前抱住了他：“宋瑾之，你不是一个人，我，王檀还有商煜，还有好多好多人都会陪着着你的……”
小丫头身上特有的清甜钻入他的鼻腔，宋瑾之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前几日从没有掉一滴泪的他仿佛在这一刻崩溃了。
“扶冉……”
“我在的。”
“我爹爹他不能打我了……”
扶冉抿了抿唇没有说话，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
“他不管我了，以后可以偷懒了，可以懈怠课业，可以骄奢淫逸，可以陪你一起做坏事了……”
宋瑾之的声音越来越颤抖，直到最后彻底变成哭腔——
“可是，他为什么不管我了，明明我已经没有娘了，扶冉……”
“扶冉，我只有爹爹了……”
“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不要我了……”
扶冉一直觉得自己口齿伶俐，可这一刻她才觉得自己是这么笨拙，所有的安慰仿佛都是那么苍白无力，她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陪着他一起哭，陪着他承受这份悲痛。
“宋瑾之，冉儿替你报仇。”
宋恩朝是死于墨吾道之手，是墨吾道为了震慑文武百官从而杀的第一个人。
墨吾道，他该死！
楚府被灭门，阿衍饱受血蚕之苦，禁锢她的母亲，设计陷害她的爹爹，如今还杀了宋瑾之的父亲，炼制药人……
桩桩件件，皆为天理所不容！
第二百八十七章
“宋瑾之，那个……宋大人是何时下葬的？”
夜幕降临，三个人难得能够安静地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沉沉的夜空中没有多少繁星，看起来有些许寂寥。
宋瑾之捡起地上一片叶子，放在手心里看了看：“昨日。”
昨天……
扶冉抿了抿唇，她昨天要是能来宋府就好了，就可以陪陪宋瑾之了。宋瑾之是家里的独子，他的父亲自从夫人去世以后便没有再娶，所以宋府只有他一个人，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他来操办。
“没关系，都处理好了。”似乎是猜到了小丫头的想法，宋瑾之出声安慰她。
“可是冉儿现在来宋府了，外面都是皇舅……嗯，皇上的人在把守，我们行动可能会很不方便……”扶冉有些懊恼地斟了杯热茶递给楚衍。
虽然现在的处境不太好，但是大理寺那里太不安全了，大理寺几乎是墨吾道的人，相比于墨吾道手下那些残忍嗜血还不要命的家伙，还是商冕手下这些侍卫明显更可控一点。
而且，扶冉今天还发现那些侍卫对待她和楚衍的态度还很是恭敬，说不定事情有蹊跷，她明天应该找机会和那个统领探探口风。
“阿衍，天凉，你喝杯茶，”扶冉把茶盏放在楚衍面前，顺带摸了一下他的手，“你手怎么这么凉？你冷不冷呀阿衍？”
扶冉站起身来走到楚衍身旁，伸出手给他拢了拢衣服，嘴里碎碎叨叨：“已经穿了这么多件了，怎么还手冰冰的……”
她一边念叨就要一边把自己塞楚衍怀里，楚衍哭笑不得地将她轻轻推了一下：“别闹冉儿，我不冷。”
宋瑾之还在这里，而且他刚刚经历丧父的痛苦，他们两个人怎么能在他的面前这样腻歪。更何况，宋瑾之对扶冉的感情大家都心知肚明，唯一不清楚的可能就只有小丫头一个人了。
扶冉抿了抿唇，以为是楚衍当着宋瑾之的面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也不闹了，很快地进房给他搬了条褥子出来——
“阿衍，石椅太凉了，你快起来，身上还有伤可不能受凉了。”
楚衍听话地起身，其实他的伤势也没有很重一开始王守元对他是下了死手的，但后来换成了商冕的人……
商冕的人总觉得下手狠是狠，却巧妙地避开了身体的要害，只是血流得吓人了些。
“你这手指头……是我想的那个刑具吗？”宋瑾之看着楚衍十指包裹着一圈圈的绷带，还透着鲜红色的血迹，他有些不忍地皱眉。
楚衍顿了顿，清俊的脸上多了分笑意：“宋公子猜猜？”
“哼。”
宋瑾之意识到自己可能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只是冷哼一声没有再多说了。
“宋府有暗道，你们若是有计划了，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宋府离开是没有问题的，可以一直到城郊。”宋瑾之将空了的茶盏放在手上把玩。
扶冉：“可以的，等明日冉儿去探探那统领的口风再做打算，我总觉得他们的态度不一般。”
她就说嘛，宋府肯定有自己的暗道，就算没有，宋瑾之这家伙也有自己的一条出来的路。不然以前他爹关他禁闭的时候，他是怎么能又跑到千銮宫进去找她玩的。
“行了，今夜就先这样吧，早些休息。”扶冉拍拍衣裙起身，这个院子比较宽，四周也没什么隐蔽物，所以他们选择在这里压低了声音说话，也不会有人躲着听了去。就是太冷了，她都快要冻到了，何况是受伤的阿衍。
看着扶冉扶着楚衍往同一个屋子走去，宋瑾之吞了口唾沫，有些犹豫地开口：“那个……你们今夜要睡一间房吗？”
扶冉有些疑惑地转过头看着他：“不呀，但楚衍受伤了，我得扶他回去呀。”
“这样啊，”宋瑾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以为你们不过是一起去了趟江南，感情就进展这么快了……”
其实，当时扶冉去江南没带上自己，他心里一开始还挺生气的，但是后来也想通了。
扶冉瘪了瘪嘴，晶亮的眼睛眨了眨，盯着楚衍两秒，有些无头无脑地问了一句：“阿衍……”
“嗯？”
“我以前喜欢你喜欢得很不明显吗？”
楚衍愣了愣，他好像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从他的角度来看，小丫头似乎对谁都是这么温柔……
“不对呀，肯定是阿衍喜欢我喜欢得不明显！我喜欢阿衍的事情已经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了！”扶冉不高兴地嘟嘟囔囔，“你喜欢我不明显，所以宋瑾之才觉得我们去江南一趟回来感情进展飞速！”
楚衍忽然被扣了顶帽子，只能宠溺地笑着，连连应下：“好，是阿衍的错，以后一定将喜欢冉儿这件事昭告天下。”
昭告天下？
扶冉挑了挑眉，开开心心地凑上去了：“嘿嘿好，但阿衍是要当皇帝吗？不然怎么昭告天下呀~”
扶冉蹦蹦跳跳的，没有感觉到楚衍的脊背忽然颤了一下，少年很快掩去神色，转而被温柔替代——
“要当冉儿的夫君。”
扶冉心里一甜，笑得愈发娇憨：“阿衍，你学坏了！”
但她觉得，楚衍就算再坏一点也没关系。
宋瑾之看着两人的背影，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而复坐在石椅上——
他喜欢扶冉吗？
当然是喜欢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挑逗扶冉就成了他生活中的一件趣事。可能从一开始两人的初见，从自己下意识担心扶冉回去会受扶夜惩罚开始，他就注定要动心了。
但是，他却从来没想过娶扶冉，即使嘴上说过不少次，和自家爹爹闹过少次，但他心里却不敢想过。
宋瑾之无奈地笑了笑，静静地抬头看着天上那轮清冷的弯月，下颚轮廓流畅优雅——
宋瑾之一直觉得，他自己不适合做冉儿身边的那个人，他保护不了扶冉，甚至王檀都比他更有资格。
宋瑾之打算这辈子都不表明自己的爱意，但这份年少的心动却还是持续了整整八年，他如今看着自己喜欢的小丫头也能够坦坦荡荡地牵着心悦之人的手，心里竟然也没有太多的难过……
也许是因为早有所料，也许是他从来就只是想让她开心幸福罢了。
扶冉身边的人不是他也没有关系，看到小丫头眉眼弯弯的样子，就已经能够填满他心里所有的缺憾了。
宋瑾之理了理衣袍，起身，夜风吹起他的白袍，少年的侧脸俊美氤氲——
不求今生与你共枕，亦不求来世成为你的良人，但生生世世，我都愿意将自己的福气给你，所以，你一定要幸福呀，小扶冉……
第二百八十八章
皋月中旬，商清监国挂帅，太子亲征，举兵南下，南沧国倾举国之力抵抗，苦战不休。出使南沧国的使臣被斩首，但三皇子得已逃回南沧国，八公主妙清夜在一次两军交战之中下落不明。
同月下旬，镇国大将军之子王檀受封车骑将军，太子少师楚衍奉为军师，出征东杳。所率一支药人兵马，战力惊人，直突东杳首府。
东杳与南沧境内天爻阁一党作乱不断，一时间两国内外交患，西凛国观察形势，派使臣前来商清，自愿成为商清的附属国。
一时之间，天下竟然有四合大统之势。
“清夜！”妙辞之翻身下马，解下披风将她裹住，“皇兄找到你了。”
妙清夜缓缓抬眸，目光有些涣散，她在这荒芜的草地上已经两天了，她并非是如传言那般走丢的，她是……被商煜放走的。
她明明是南沧国最受宠的公主，商煜大可以她为要挟命令南沧国将士关闭机关，打开护城门，但是他没有。
可是，他也没有停止过攻打南沧国。
妙辞之自然知道自家妹妹在想什么，他轻轻把她抱上马背：“清夜，没事的，不想了，皇兄带你回宫，父皇母后都等急了。”
“皇兄，”妙清夜抬头看他，“我们会输吗？”
妙辞之抿了抿唇，他握紧了缰绳：“不会的，不会输的。”
其实他之所以能在两军交战之际很快地在这里找到清夜，还是多亏了商煜。
两军对垒的时候，商清提出了车轮战，首先上场的便是商煜，所以南沧国派出的人也只能是他了。
妙辞之并非第一次和商煜交手，但只有真正在战场的这一次他才知道原来商煜的马背功夫竟然也这样优越。那次在皇宫里的比试，确确实实是商煜放水了，给了南沧国几分薄面。
一向待人温厚，温文尔雅的太子殿下穿上战甲，手持长枪的那一刻竟然也有了几分一夫当关的英气，他在比试时偷偷给妙辞之捎了句话——
“清夜在马坡岭，明日我退兵三百米，你前去接她。”
商煜说罢也不等妙辞之反应过来，一个长枪横扫过去便将他打下马，随后转身离去。
这件事妙辞之却不打算告诉妙清夜，以妙清夜的性子若是知道了，必然会想办法潜入商清军营找商煜要个说法。但商煜的意图此时还不够明显，矛盾颇多，他也摸不准商煜对于妙清夜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这份感情是否又能够让他不顾家国的利益纷争，所以妙辞之定然不会让妙清夜冒险前去的。
妙清夜此时却是不悲不喜，商清突然犯境南沧的原因和墨吾道脱不了干系，并且两国之间本就是利益为上，大国之间总是风云变幻，她都懂。
她唯一不明白的是商煜。
他到底有什么计策，需要她的母国也陷入局中？
…………
东杳与商清的交界处。
“混账！东杳养了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用！”陈将军愤怒地把头盔扔到桌上，指着军帐里的众将士骂。
帐篷之中安静了许久，过了一会才有个人怯生生地站出来：“将军，对面商清坐镇的是王檀，而且……没想到那个从未见过的军师，御兵之术竟然如此诡谲，更可怕的是那些药人，简直就不是人啊！”
陈将军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的眉头皱得快能够夹死一只苍蝇：“众将士可有什么计策？”
一时间帐篷里又安静了。
“大将军。”
一个人站了出来，两道眉毛浓密得直追鲁智深，身材也高大魁梧，他躬身：“末将卢行有一计策。”
“说。”
“听闻商清军师原本是太子少师楚衍，也就是延边十六险的首创者。”
此话一出，一些将士就坐不住了——
延边十六险这几年来被商清国边境重用，这个机关术可害死了不少他们的兵马！
卢行察觉到大家的情绪，满意地勾了勾唇，继续道：“而且末将还听说，这位军师病弱体虚，也没有武功内力旁身，身边更是没有士兵暗卫保护，所以……”
“你的意思是……杀了他？”
卢行意味深长地笑了，摇了摇头：“不，是将他擒来。”
陈将军皱眉：“他在商清军营之中，重兵把守，擒来根本不可能！”
“大将军，让末将假装成商清士兵，混入其中便可。”卢行对此胸有成竹，到时候他只要获取楚衍的信任，就有机会把楚衍抓过来。
但是，他的目的还不只是如此，宫中那位快马传书来要他想办法捉到楚衍，他也只能棋走险招了。
陈将军来回踱步，最后也只能叹了口气：“行，就这么办吧，明日开战之时，你趁乱混入其中，之后我便退兵，避免伤亡过大。”
卢行颔首：“是！末将领命！”
第二百八十九章
“阿衍！王檀！”
扶冉站在前面迎接大军归营，看到马背上的两人立刻就冲了过去。
楚衍翻身下马，搂住跑过来的小丫头：“何事这么开心？”
扶冉在楚衍怀里蹭了蹭，满足地抬起头来：“本以为东杳军队突然来犯，应该得苦战个一两日，没想到我饭还没吃完你们就回来了~”
“嗯，他们退兵了。”
“为什么呀？突然大军犯境然后就退兵了？”扶冉对此感到不解，最近东杳一直节节败退，她以为这次对方是准备全力一拼了，没想到虚晃一招就撤了。
楚衍的神色暗了暗，眼眸变得冰冷起来，随后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不知，可能是试探我们的兵力吧。”
“哦……”
扶冉点了点头，又开始往后看：“那这次有人受伤吗？冉儿可以帮忙的！”
她不会打仗，就只能在后方做做医疗兵了。
“有，不多，在后面。”
“那冉儿晚点就过去，”扶冉拉着楚衍往军帐走，“阿衍快来，冉儿今天给你做了好吃的！”
“好。”
两人渐渐走去，王檀在马背上愣了几秒，无奈地摇了摇头——
还以为小丫头这么开心地喊他是有什么想说的呢，一碰上楚衍就总是把他给忘了，他再也不想理那坏丫头了！
“王檀！”
扶冉回过神来对着他挥了挥手：“快来快来，也有你的份！”
“来啦！”
他愉快地翻身下马，把马绳抛给别人，一副不值钱的模样。
扶冉今日特地给他们俩准备了桃胶燕窝粥，她昨天从宋瑾之那里打劫来的。前些日子皇舅舅突然下令出兵，他们只能跟着过来了，她都没来得及探探大统领的虚实。
不过没关系，在边疆还是挺舒服的，至少不用担心墨吾道搞小动作了，而且虽然打仗对百姓来说不是好事，但是这可以大大损耗墨吾道的药人。这样子一来，到时候除掉他就更加容易了。
“阿衍，你们吃着，冉儿先去看看伤员。”扶冉给两个人盛好以后就跑出帐外，往伤员所在的帐篷去。
正如楚衍所说的那样，这次受伤的人并不多大多是轻伤，但是里面有一个壮汉伤得倒是挺重的样子。
“我来吧，”扶冉接过纱布，让那人退下了，随后自己坐在那个伤员旁边，“就剩手臂没处理了吗？”
“啊，是，是的郡主……”那个人结结巴巴的，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看起来憨厚可爱。
扶冉忍俊不禁，她止住了笑容，手上的动作也没有慢下来：“奇怪了，常年在边疆，怎么你一点也没晒黑呢？”
那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嘿嘿嘿嘿笑了笑：“不，不知道，可能是属下天生如此吧。”
这个人白白胖胖的，脸上那两道眉毛还像蜡笔小新一样浓黑，莫名的就有一种喜感，扶冉给他包扎完，忍不住多嘴了一句——
“你叫什么名字？”
“回郡主，属下叫卢不行。”
“哈哈哈哈哈！不行？”扶冉笑得人仰马翻，“男人怎么可以说自己不行？！哈哈哈哈！”
卢不行：“…………”
“冉儿。”
楚衍忽然从帐篷外走了进来，卸下战甲的他依旧是苍白俊美的模样，清俊的脸上神情不悦，他显然是听到小丫头的那句话了。
扶冉见到楚衍，立刻就安分下来乖乖坐好，精致的小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慌张，她心虚地凑上前去：“阿衍~”
“嗯，你方才说哪个男人不行？嗯？”楚衍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琉璃眸子淡淡地在卢不行身上扫了一眼。
扶冉扁了扁嘴，早知道刚才就不笑得那么猖狂了，这下好了，被楚衍都听了去。
“那个，冉儿没有说谁不行，”扶冉指了指卢不行，祸水东引，“是他！是他的名字叫卢不行！”
楚衍冷冷地睥了他一眼，见他身上还有许多的伤，于是缓和了神色——
“你叫卢不行？”
“是的，军师大人！”
“哪里人？”
“我，我朗州的。”
楚衍点了点头，也没有再多问了，拉着小丫头就准备出去，卢不行却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军师大人且慢！”
楚衍侧过身来：“何事？”
卢不行诚恳地跪下请命：“属下，属下仰慕军师大人已久，不曾见大人身旁有一兵二卒，可否让属下跟在大人身旁，保护大人！”
仰慕？？？
扶冉这可就来劲儿了，她直接摆了摆手：“不可不可，你，你不可以仰慕他，不需要你，你还是好好养伤吧！”
扶冉这着急慌忙的样子把楚衍逗得眉眼间染上浓浓笑意，他清了清嗓子：“也行，原本身边就没有个称心的下手，你养养伤便来吧。”
卢不行似乎没有想到自己的计划竟然这么顺利，他喜出望外地领命了。
“阿衍！”
扶冉气呼呼地捏了捏楚衍的脸：“什么叫没有称心的，我呢？我算什么呀？！”
楚衍失笑，弯下身子将小丫头打横抱起，低沉的嗓音落在她耳旁——
“你呀……是我未来的小娘子。”
第二百九十章
商清军营。
军帐之中，楚衍难得能够安安静静地看一卷书，不用被战事困扰，而卢不行则是本本分分地守在他的帐门口。
“阿衍，骑射去不去？”
扶冉提着弓箭走了进来，脸上是难以掩盖的喜悦：“这次我不需要别人给我打猎物了，可以自己骑射了！”
楚衍缓缓放下书，清俊的脸上也没有被人忽然打扰的不耐，他起身走到扶冉身边，摘下自己的护腕——
“冉儿想要我陪吗？”他慢条斯理地替扶冉将护腕带上。
扶冉看着自己手上多出来的两个玄黑护腕，甜甜地笑了笑：“想！想一直和阿衍腻在一起，如果阿衍可以不在晚上的时候把我赶回去自己的帐篷就更好了~”
少年失笑，宠溺地勾了勾她的鼻尖：“小色鬼，不许胡闹。”
再闹下去，他可就没法把持住了。
“走吧，陪你去骑射。”他牵着少女的手走了出去，卢不行还在门口。
楚衍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微微勾唇：“一起去吗？”
卢不行正愁着没有借口跟去，这下正好了，对于他来说，在茫茫草原上，是对楚衍下手的好时机。
“去，属下会保护好军师大人的。”他低头行礼，掩盖住眼睛里的精光。
…………
茫茫的草原上，王檀和一众将领都在，看来此次骑射参加的人不少，小丫头一下子就更兴奋了。
“小郡主，今日的骑射你和军师大人可不能结伴而行哦，”一位将领开始起哄，“因为军师大人肯定会帮着你作弊！”
“是啊是啊，大家都知道平时对谁都冷言冷语的军师大人，心思都在小郡主身上了。”
越来越多的人附和，扶冉只好红着脸答应了，随后走到楚衍身旁，不放心地嘱咐——
“阿衍，你身体不好，今日的骑射就当放松放松，可别像以前那样去拼命了。”
楚衍知道她说的是那一次幽山骑射，于是俯下身子将她搂到怀里：“冉儿。”
“嗯？”
“你相信我吗？”
扶冉愣了愣：“自然是相信啊。”
小丫头答得毫不犹豫，楚衍温柔地摩挲着她的脸：“那冉儿要相信，不管发生什么，阿衍最后都一定会陪在冉儿身边。”
“嗯，”扶冉抿了抿唇，“但我不想阿衍发生什么，只想你永远陪在我身边。”
楚衍眉眼含笑，没有回答，只是当着众人的面轻轻地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
“乖，骑射去吧。”
将士们都在起哄，扶冉的脸更红了，心里原本莫名的疑惑也暂且不见了，只能乖乖地点了点头：“好，好嘛……”
阿衍今天太坏了，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冉儿。”
楚衍忽然喊她。
扶冉茫然地转身看着不远处的少年——
“等我回来。”他说。
扶冉眉眼弯弯，道：“好！”
楚衍留恋地看着小丫头骑马离去的背影，慢慢握紧了缰绳。
“军师大人。”
卢不行终于来了。
“嗯，上马吧，”楚衍敛去神色，笑了笑，“我的安危，就暂且拜托了。”
卢不行颔首：“是！”
第二百九十一章
广阔无垠的草原上，“嗖”的一声箭响，羽箭刺入了一只羊的脖颈，那头羊顷刻倒地不起。
“军师大人，好箭法。”
卢不行驾着马来到楚衍身后，随后长弓上箭倒置左手，翻身下马。
楚衍含笑着看了他一眼，随后走到那一只身旁，拔出那把血淋淋的羽箭，细细地观察着——
这是方才他找卢不行借的箭。
“卢侍卫，你绑翎羽的手法，还真是巧妙，”楚衍缓缓起身，微微蹙眉，“倒像是东杳士兵惯用的手法。”
卢不行心里咯噔一下，随后迅速拔出匕首抵在楚衍的脖颈上——
“你发现了？”
冰凉的匕首抵在喉咙处，楚衍轻轻滚动喉结的动作，都会被锋利的刀锋蹭破点皮肉。
他淡淡道：“现在发现了。”
卢不行用手扼住他的喉咙将他往骏马那儿拖：“既然发现了，那我也不用再装了。”
他搜出楚衍身上的瓶瓶罐罐，扔到一旁，随后又给楚衍喂了东杳国特制的软骨散：“军师大人，早知你体质特殊，这软骨散是陈将军特地让人给你准备的，你可不能浪费啊。”
楚衍任由他将软骨散喂进嘴里，侧着含笑的眸子看他：“那还请卢侍卫替我谢谢陈将军了，不敌我军，便用此卑劣手法，真是让人佩服。”
“住嘴！”
卢不行曲起右脚，一膝盖顶在楚衍的腹部，楚衍闷哼一声，方才咽下去的软骨散夹杂着血水吐了出来。
卢不行狠狠抓着他的下巴，咬牙切齿：“别叫我侍卫，也不允许你这样说陈将军，否则就不是吐口血能解决的事了。”
卢不行算着药效发作的时间，直接将楚衍丢上马背，自己也坐了上去，转身看了一眼空旷的四周，扬起鞭子驾马而去。
楚衍在颠簸的马背上看着越来越远的景象，抿了抿了苍白的唇——
冉儿……
我很快就回来了，你可不能哭鼻子啊……
“软骨散的滋味如何？”
卢行嗤笑一声：“想必养尊处优的军师大人还不曾受过这种屈辱吧？甚至百毒不侵的体质让你免去多少痛苦。”
楚衍不语，他没有必要和这人说些什么，别人怎么看对他来说向来是不重要的。
卢行见楚衍一直不搭理自己，心里也不舒坦起来了，他微微扬唇：“军师大人这么安静，难道是在想那位小郡主吗？”
楚衍长长的睫毛颤了一下。
“那位郡主，还真是心地单纯善良啊，”他发出令人不快的笑声，“我不过是受了点伤，就能够让她毫无防备，不过，你也是，传闻中的军师大人也没有那么神乎其技，不还是中了我的圈套……”
“早知道就把那小郡主一起绑过来了，商清国前些日子杀了我东杳那么多士兵，就该用那丫头的身子来慰藉一下大家的心灵。”
“卢行，”楚衍冷冷地看着他，“最好别逼我杀了你。”
“哈哈哈哈哈！杀了我？”卢行加快了速度，“等你到了太后那儿还能留条命再说吧！”
太后……
楚衍缓缓勾唇——
等他见到她，那老东西就该没命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
无垠的草原上，羊的尸体早就被其他野兽分食干净，只剩下一地血迹和骨架。一片血腥旁边是一只染了血的羽箭，以及几瓶瓷瓶，在地上发出莹白色的光。
扶冉捡起那只羽箭，看向王檀：“是东杳的狗贼？”
王檀走过去确认了一下，点头。
“这箭上面的血不是阿衍的，阿衍的血没有这么浓的腥味……”扶冉捡起了地上那些药瓶，眉头紧锁，“阿衍在他们手上，那我们就不能出兵了？”
“可以的。”
扶冉抬起头看他，王檀只是抿了抿唇，他对于扶冉的反应也有些疑惑：“楚衍被抓走了你不担心吗？”
“担心啊。”
“可是你好像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
扶冉擦掉手上的血，叹了口气，其实刚刚她看到地上的血迹，心里已经担心得不行了，第一个想法就是哭，但哭又不能解决问题，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她已经意识到了，也渐渐学会理智。
“我很担心，但我觉得这件事情有蹊跷，阿衍从来不让别人伺候，也不让旁人跟随的，卢不行却那么轻易地能够陪在阿衍身边……”
“所以，”扶冉摊了摊手，“阿衍那个家伙肯定是故意的！故意进入别人的圈套，还不告诉我要干嘛……”
她忽然凑近了王檀，眯了眯眼睛：“冉儿觉得……你肯定知道些什么！是不是！臭王檀！”
王檀原本还处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状态中，忽然间被点名，下意识就摆手否认，手摆着摆着却越来越心虚……
“额……其实，我，我知道一点点，点吧……”
扶冉一脚踹在他小腿上，恶狠狠地揍了他一下：“快说，你俩瞒着我什么了都！”
“饶命饶命！我只知道楚衍是知道卢不行的身份，但他也没和我说他要做什么啊，就和我说等卢不行动手了，两天后就举兵攻打东杳。”
王檀一下子就把事情和盘托出了，这确实是他知道的全部内容了。
“就这？没了？”
扶冉眯了眯眼睛。
“没了没了啊姑奶奶，你别这么凶啊，怪吓人的！我真不知道他干嘛去了，总不能去杀东杳皇上了吧……”王檀嘟嘟囔囔的，一边躲着扶冉的爪子，堂堂一位骠骑将军毫无颜面。
其实王檀说对了一半，楚衍确实是冲着东杳的皇帝去的，但更重要的是东杳的太后。
东杳国的皇帝才五岁，前两年登基的新皇，完全就是个傀儡皇帝，真正掌权的是小皇帝背后的女人——杳纯太后。
所以朝中如今分为两股势力，一股是支持小皇帝的，另外一部分则是支持太后的，小皇帝的阵营里就有东杳这次的统帅——陈将军。
而将楚衍带走的卢行，其实是太后阵营里的人，所以楚衍算准了他不会把自己带回军营，而会直接将自己一路送到太后那儿。
也正如他所料，卢行带着楚衍已经到了东杳的府城——骜都。
卢行守在门外，直到楚衍换上一身干净的素袍，他微微愣了愣，笑出了声——
“果真是一副好皮囊，难怪将商清国的小郡主迷得神魂颠倒。”
他将一块令牌放到楚衍掌心，玩味地笑了笑：“你说是吗？小，王，爷？”
楚衍脚步微微一顿，理了理衣袍：“你知道的挺多。”
卢行得意地哼了一声，转身离去，楚衍看着他的背影，缓缓勾唇——
知道越多的人，往往死得更快。
第二百九十三章
楚衍跟着卢行径直来到了东杳的皇宫，这里的建筑和商清略微有些出路，整体来看比商清更简洁了些，但依旧恢宏大气。
他站在数千阶台阶下，轻轻抚摸着腰间的一块玉佩，若是还有人记得，就会发现腰间这块玉佩和镇国大将军王蒙腰上常常佩戴的那一块是一对的。
这块玉佩是扶冉给他的，说是当初自己送她走的时候，塞她怀里的。
其实楚衍对于这段记忆反而比扶冉更加模糊，他当时被墨吾道囚禁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整日只有无尽的折磨和痛苦，神智都快不清楚了。也许是这样，所以楚衍才忘记了那块玉佩是他娘临走前给自己的。
关于楚府的记忆，经过血蚕不断地折磨，最后在他脑子里剩下的只有火海，尸骨，呻吟……
楚衍拿到了玉佩后，第一件事便是给王蒙传信，但王蒙解甲归田，最后信件辗转到了商清皇的手上，所以才有了大理寺地牢里那一幕。
商冕并没有真正受墨吾道所控，如今的一切不过是将计就计。王蒙离开之前把玉佩交给了商冕，并且坦白了一切——
几年前，北相国国力衰弱，东杳国渐渐有犯境之势，是王蒙请命出征北相，于公，是为了商清国新的疆土，于私，他想不忍北相国平民遭受非人的虐待——
东杳的军队一旦踏入北相，以东杳国的性子，必然会屠杀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虽然北相百姓并非是他族人，但他曾被一位北相人所救——
是一个十分温柔的女人，面目清秀，总是眼里含着笑意，但眉眼却不像平常北相女人那样，多了分英气。
那个人就是楚衍的母亲，当时东杳最无人在意的四公主，被如今的杳纯太后，也就是当初的大公主处处针对陷害，一路逃到北相。
阴差阳错下救了王蒙，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也就不曾告知王蒙她的名字。在王蒙再三要求下，才收下那块玉佩——
王蒙许下重诺，来日若是有需要他的时候，只要不是叛国那样离经叛道的事情，他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些事情王蒙在离开之前悉数告诉了商冕，承认了当初自己的私心，可惜了，王蒙当初在北相都城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那个女人的身影，大恩无以为报，一直成为他心里的缺憾。
王蒙之所以找不到，是因为楚府早就被灭门，而楚衍的母亲也死在了那场屠杀中……
当王蒙得知楚衍就是当初恩人之子的时候，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
他差点就恩将仇报，坏了扶冉和楚衍的姻缘！
于是王蒙也坐不住了，原本假装解甲归田的他实际上是带着一只精锐，隐匿在皇城中，为了就是好好保护商冕，并且找机会杀了墨吾道。
商冕早就知道墨吾道的心思了，只怕当初的北相帝王就是这样被他所控，慢慢失去心智的。所以商冕不可能着了他的道，早就布下局等墨吾道了，只可惜墨吾道的那些药人实在太过凶猛，一时半会还不能奈何得了他，只好将计就计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
墨吾道竟然让商宁活了过来，这让商冕差点失去理智，露出马脚来，阿姐醒来了，计划有变，在没有确认阿姐为何会醒，醒了能不能恢复正常之前，他不敢动墨吾道。
作为帝王，商冕想要天下，想要守护商清子民，但是……
他当初坐上这帝王之位，只是希望他的阿姐可以安稳无忧，一生活在他的羽翼下，他会像小时候阿姐保护自己那样，奋不顾身地保护她。
坐上这万人之上的高位，只是为了他的阿姐，现在如何让他理智地顾全大局，弃商宁不顾？
商冕做不到。
所以，他装作被迷了心智的模样，在大理寺的地牢里狠狠地对楚衍动了刑，并且定下了最后的计划——
利用墨吾道想要平定天下的心理来引他入局，消磨药人的数量，也就等同于削弱墨吾道的势力。
攻打南沧国是假的，因为商煜。
攻打东杳却是真的，因为楚衍。
借商清兵力攻下东杳，楚衍给的条件深深地吸引着商冕——
那就是商宁的命。
商宁之所以能够醒来，和楚衍体内的血蚕有关，商宁体内的东西和楚衍身上的同出一脉，却不尽相同。
但如今阴胜已死，除了墨吾道以外，能掌控天爻阁秘辛的就只剩下楚衍了。
所以用一个东杳国来换商宁，对于商冕来说，孰轻孰重太过明显了，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一位雍容华贵的女人坐在大殿首位上，珠钗宝饰，蔻丹点绛，但即便如此，岁月依旧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沟壑。
杳纯太后缓缓抬眼，看着殿外走进的那抹身影，戴着蔻丹的指头轻轻地颤了一下。
卢行恭敬跪下：“太后！属下不辱使命，将楚衍带来了。”
杳纯点了点头，示意卢行退到一旁，这才看清了楚衍的相貌，她微微一愣，嘴角多了点让人猜不透的笑意——
“楚，衍……姓楚啊，没想到妹妹当时跑到了北相国，改名换姓，还当上了丞相夫人……”
杳纯慢慢走下来，锋利的蔻丹划过楚衍的脸颊，岁月侵染过的脸上竟然多了分迷醉的神情，楚衍皱眉偏了偏头。
“呵呵，”杳纯太后也不恼火，“你倒是遗传了你娘的好皮囊……”
眼前这少年十八岁的年纪，却有着天人之姿，清俊得无可挑剔的脸上还多了点苍白的美感，比她宫里的几位男宠都好看……
而且，更年轻。
“太后娘娘，楚衍是四公主之子，我们要不要现在就把他杀了？否则被朝廷上那帮老不死的忠臣们知道了，怕是要威胁到您的位置了。”
卢行跪在地上，他弓着身子，掩藏住自己眸子中的惊讶——
刚刚杳纯太后看楚衍的眼神……
太出格了，也许太后她……
杳纯被他这么一提醒，也慢慢冷静了下来，她收回自己快要黏在楚衍身上的目光，回到座上——
“楚衍，你也别怪哀家心狠，你也能够猜到，朝堂上那帮老忠臣若是知晓还有你这一血脉在世上，必然要以拥护新皇的名义来削了哀家的权力……”
“哀家只能在他们之前找到你，把你杀了……”
杳纯的眼神在他的身段上流连，微微勾唇：“不过，不是现在。等过了今夜，哀家陪你叙叙旧了，再动手也不迟。”
“太后！”
卢行大惊，他知道太后说的叙旧是什么意思，这几年来杳纯太后把持朝政，还在后宫养了不少男宠，大家都已经心知肚明了。
可是，这楚衍虽然该死，但他好歹是四公主的孩子，是太后的亲外甥啊，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太后怎么能……！？
“太后娘娘不好了，商清士兵大举进攻，陈将军已经连连败退，眼瞎已经要破三涧关了！”一名太监慌里慌张地进来跪在地上。
“他们，他们说是要讨伐东杳，抢回他们的军师大人。”
杳纯毫不在意地扶了扶头上的簪子：“怕什么，那群老东西不是一口一个要守护言家的天下吗？让他们守去不就得了。”
她拂了拂袖子：“传话下去，商清的军师就在哀家这，商清要是再打过来，哀家就杀了他！”
虽然，商清不打过来，她也会杀了楚衍，幸好朝廷那些老东西还不知道楚衍是言倾的孩子，不然肯定要跟她抢人了。
“太后。”
楚衍开口了，杳纯的思绪被打断，她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进来到现在还不曾开口过的少年。
“不论你杀不杀我，商清的军队都会踏平东杳的，东杳如今一盘散沙，不可能能够阻挡商清的兵力。”
楚衍的声音清润好听，在这种境地下依旧娓娓道来，杳纯越看他越觉得赏心悦目。
她饶有兴致地不要写蔻丹：“楚衍，你说这些不怕哀家一气之下就杀了你吗？”
她自然知道势力分散的东杳抵抗不了商清了，但要她和朝廷上那些老东西联合起来谈何容易？要不是这几年手上一直握着一半的兵权，只怕她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那些兵是她的筹码，她不能拿出来。
至于东杳这个国家，反正她玩也玩过了，该享福的也享完了，要灭就灭吧。反正比起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死，有整个国家的人陪葬也不错。
楚衍那双潋滟的眸子静静地落在杳纯身上，看得杳纯心里竟然慌乱了几分，随后才见少年微微勾唇，道——
“太后娘娘也说了，暂且不会动我。”
杳纯心花怒放地笑了起来，眼尾的褶皱都叠在了一起，她起身——
“很好，现在哀家确实不舍得动你了，来人，带楚衍去沐浴，备酒，今夜哀家要和他好好叙叙旧。”
红袍摇曳消失在大殿中，卢行艰涩地转过身来看楚衍，手轻轻放在了佩剑上——
要不……杀了楚衍？
“卢行，”楚衍自顾自地往殿外走，“你要是动了我，怕是自己逃不过太后的追杀，还会连累妻儿。”
卢行果然身体一顿，缓缓放下了手。
楚衍在殿外转过身，苍俊的脸上带着一抹让人看不明白的笑意：“走吧，我要沐浴了，你可得看好我啊，卢，侍，卫……”
第二百九十五章
夜深了，树影幽幽晃动，预示着今夜的非同寻常。
杳纯敲响了楚衍所在厢房的门，这是她第一次亲自去别人的房间，以往都是让人将男宠直接送到她的寝殿里。
但今夜的是她的小侄子，不是吗？当然得特殊一点了……
她看着自己红艳的蔻丹，里面早就藏好了延春喜，是一种春药，为了对楚衍起作用，她还特地让人扩大了药效。
杳纯“枝丫——”推开门，施施然地关上，房中的少年背对着她，三千墨发垂落腰间，只一根白玉簪子虚虚绾着。
她摇晃着手里的酒，不动声色地坐下，那双情欲弥漫的眼睛就那么盯着楚衍——
“楚衍，你想知道她在这宫里原本是如何生活的吗？”
这个“她”，说的就是楚衍的母亲了。
杳纯笑着，脸上的褶皱又深了几分，她算准了楚衍会对自己母亲的过往生活感兴趣，于是不紧不慢地将一杯酒推到他面前。
楚衍缓缓转过身来，修长的指尖把玩着那杯琼浆，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少年的手生得极为漂亮，骨节分明，葱白如玉，每一个骨节都像是被人细细雕刻出来的一样，只是让人看了就想入翩翩，春光迤逦……
“你说吧。”
楚衍仰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几滴玉露顺着少年俊美的轮廓滑落，在凸起的喉结上微微顿了一下，滚落……
杳纯手上艳丽的蔻丹差点把自己的手心给划破了，看着眼前这样绝色的人，她甚至一秒钟都不想等待药效的发作了。
“太后娘娘，”楚衍将酒杯放下，“这酒似乎夹杂着婆罗花叶的香气……”
杳纯沉溺美色，忽然被楚衍这么一问，思绪一时跟不上，愣愣地答道——
“不会有的，婆罗花叶太过珍贵，又有毒性，只能种在哀家的后院里让人看守着。”
“这样呀……”
后院……
那就很好找了。
楚衍淡淡一笑，这么珍惜的一味药就这么随意种在后院，这个女人也真是荒唐。
杳纯算好了时间，直到窗外一声猫叫响起，她倏尔起身，踱步到楚衍身旁。
少年在窗外有异响的那一刻微微垂下眼睫，遮盖住琉璃眸子里的不明情绪，随后假意站起，虚晃两步倒在地上……
杳纯面露喜色，缓缓脱下大罩衫，原本她是想让人将楚衍搬到榻上去的，可是如今少年面目紧闭的模样，长而卷的睫毛还会轻轻地颤抖，她有点等不及了——
在地上也一样的。
杳纯轻柔地摘下一个个蔻丹，俯下身子，深处一双有些暗黄的手，就要朝着少年的面颊摸去——
忽然，她那双枯黄的手被人狠狠地扼住，反着关节拧了一圈，随着骨骼咯嘣的声音响起，她想叫却被人捂住了嘴——
“怎么样？太后娘娘……”
杳纯恶狠狠地瞪着一双眼，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药竟然对楚衍一点作用也没有，她拼命地挣扎着，想要弄出声响将侍卫引进来。
“安分点。”楚衍毫不客气地将一颗丹药喂进她的嘴里，随后松开了对她的禁锢。
“快来人！快来人啊！护驾！护驾！”楚衍一松手，杳纯就连忙爬起来，扯着嗓子大喊，一边退到了墙角，“楚衍，你疯了！你这样会被我碎尸万段的！”
少年此时只是淡漠地看着她，像看一条丧家犬一样，剔透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狼狈不堪。
杳纯捂着胸口心里一惊，怎么回事，她喊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人赶过来？
随后，似乎是为了应验她的不安似的，宫外忽然响起兵刃相接的声音，有一位太监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宫变了！反了！”
紧接着是更加混乱的声音，哀嚎声，呻吟声混杂在一起……
杳纯一瞬间就慌了，她摔倒在地上，嘴里碎碎念着：“不可能，不可能的，有一半的兵权还在我这……禁卫军也都听我的，你不可能会……”
她没将话说完，只是抬起头来看着少年淡漠的神色，忽然心里就没了底……
楚衍缓缓从暗袖里掏出一把匕首，杳纯以为他是要对她下死手了，于是吓得抱头缩在床底下。这样狼狈的模样，哪里还有一国太后的端庄可言？东杳国竟然还能够被这样的女人掌握了一半的兵权，只怕没了这女人也离亡国不远了。
楚衍微微阖眼，吐出一口有些灼热的气息，随后在自己的腕上毫不犹豫地划了一刀，素袍上瞬间绽开一朵朵艳丽的红梅……
延春喜并不是没有效果的，只不过他的身体特殊，药效慢了一点罢了，现在已经慢慢开始发作了……
但是还好，放血能够减缓药效带来的作用。
杳纯看着他毫不犹豫地对自己下狠手，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她想找个机会逃走，可是她方才被楚衍这家伙喂了一颗丹药，又不敢轻易跑走。
楚衍：“好奇吗？我给你喂了什么药。”
听这语气，杳纯立刻把手伸进嘴里，似乎想要通过催吐将丹药吐出来。
“没用的，你咽下去的那一刻就晚了。”楚衍凉薄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冰冰冷冷的，似乎已经是在看一个死人了。
杳纯忽然就慌了，她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从床底爬出来求饶——
“楚衍，楚衍，你给我解药，我……我是你的皇姨啊，我们是，我们是亲人……”
亲人？
皇姨？
真恶心。
这个人陷害他的母亲，害得他母亲身为一国公主却被流放，不仅如此还派人追杀他的母亲，从东杳一直追杀到北相……
倘若这些都不算大仇的话，那她方才甚至对他有了不干净的念头，还对他下了那种恶心的药……
楚衍冷冷地勾了勾唇，最后睥睨她一眼，转身离去——
这种人早就该死了。
她杀掉世界上所有的亲人，只留下一个对自己没有威胁的傀儡皇帝，所谓的亲人，对于杳纯那种女人来说，甚至比不上她今日头上戴的珠钗。
楚衍合上门，看着不远处腾起的火光，脑袋里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楚府灭门那天……
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虚晃两下扶住门框，按捺住身体的不适，踉跄着往后院走去——
婆罗花叶……
要给他家冉儿解毒用的……
第二百九十六章
当楚衍来到后院之时，只见火光冲天，所有的花草都被卷入火舌之中。
他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一片火海，双手肉眼可见地颤抖着，立刻就要冲进火海之中，却被人抓住了手臂——
“阿衍！”
覃失音摘下面纱，露出一张温婉的脸，她死死抓住楚衍的手，皱眉：“你疯了？这么冲进去送死吗？”
楚衍看到她的那一刻愣了一下，一片火光中，覃失音依旧能够看到少年眼底的冰冷。
她莞尔一笑，松开楚衍的手，侧过身子，在她身后，一个黑衣人慢慢地走了出来——
是李崇尚。
“楚衍，”他摘下自己的面罩，“好久不见了。”
楚衍静静地看着他，忽然，琉璃眸子狠狠一顿——
李崇尚的手中竟然还有几片婆罗花叶！
李崇尚将那几片叶子放在掌心把玩：“看见了吧？你想要的东西在我手上呢……”
楚衍缩了缩指尖：“你想要什么？”
李崇尚没有说话，只是朝着覃失音的方向努了努嘴，意思很明显了，他听覃失音的。
楚衍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失音？”
“阿衍哥哥……”覃失音一点一点靠近他，慢慢地扯住他的长袍，“你很久没有这样喊我了……”
“你想要什么？”楚衍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袍子，他刚被下了春药，如今碰到覃失音的手，让他体内的灼烧更加强烈。
覃失音看着手里空空的那一瞬间，也只是温柔地笑了笑：“阿衍哥哥，我想和你回到从前……”
“回到过去，我们小时候在北相刚认识的样子，就只有我和你，没有别人……阿衍哥哥，你的身世我都清楚，你的仇恨我也都知道，如今杳纯太后已经死了，就剩下墨吾道了，只要杀了他，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失音……”
“你别打断我，阿衍哥哥，不要急着拒绝我。东杳如今已经是你的了，剩下那个傀儡皇帝根本没有作用，而且，我还知道了墨吾道是如何操控药人的！我帮你，我可以帮你杀了墨吾道，还可以利用那些药人，帮你拿下商清，南沧，拿下整个天下！”
覃失音一向温婉的脸上竟然出现了疯狂的神色，她激动地抓住楚衍的胳膊：“不仅如此，李崇尚手里的婆罗花叶，我也会给你的，这样扶冉就能活了不是吗？”
她轻轻地把头靠在楚衍的肩膀上：“阿衍哥哥，我助你得天下，替你救人，要求是……”
“封，我，为，后。”
她一字一顿地将她心里最渴望的说了出来，随后痴迷地看着楚衍的侧脸。
“不可能。”
楚衍冷冷地甩开她，原本如湖泊般深邃静谧的眼睛，此时宛若寒冬过境，狠狠地冻上了一层冰霜。他狠狠地摁住右手腕处的伤口，让血流得更汹涌一些，以此来使意识清明。
覃失音死死咬着嘴唇：“为什么？你就不怕扶冉死了？！”
楚衍那双潋滟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痛苦，随后被温情和释然代替——
“怕。”
他怎么会不怕呢？
从小到大，他最怕他家小丫头哭了疼了，恼了伤了，那丫头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时时刻刻都牵动着他的心。
可是，他若是答应覃失音的要求，这对于扶冉来说无异于一种凌迟。
那种感觉，在得知商清皇赐婚王檀和小丫头的时候，他已经切身体会过一次了。
生不如死，他不会让扶冉经历那种感觉的。
随后，楚衍轻轻弯了弯眉眼，看着眼前这片火海，嗓音坚定——
“她要是死了，那我便去陪她好了……”
上穷碧落下黄泉，反正只要有他在，即便是黄泉路，他也不会让任何鬼怪伤她分毫的。
“可惜了，本郡主可是死不掉的~”
一声清脆的少女音在几人身后响起，顺着音源看去，李崇尚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他的身旁站着一位娇俏灵动的少女。
“冉儿……”
楚衍三步并作两步走去，伸手将少女揽入怀里：“你怎么来了？这里太乱了，你有没有受伤？”
他推开扶冉，开始上下仔细打量着她。
“受伤了。”
扶冉往楚衍怀里一窝，声音闷闷的。
“哪里？快让我看看！”
楚衍下意识要推开，却发现小丫头搂他搂得可紧了，只好柔声哄她：“乖，让阿衍看看……”
“哼，看什么看？你哪儿受伤了我就哪儿受伤了呗！”
“…………”
楚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右手腕上的伤口，无言地笑了笑。
王檀此时拿刀架着李崇尚，李崇尚哪敢轻易乱动，只能眼睁睁看着扶冉笑嘻嘻地抽出他手里的婆罗花叶。
“我拿到了哦，李崇尚先生~”
扶冉故意将叶子在他面前嘚瑟地摩挲两下，随后乐呵呵地跑到楚衍面前——
“喏，冉儿来得及时吧？还是多亏了宫里的杏儿传书给我，冉儿这才知道某位女官大人老早就不在皇城了。”
扶冉右手与楚衍十指相扣，左手捏着婆罗花叶，故意走到覃失音面前晃悠——
“嘿嘿，这下后位轮不到你啦~”
“扶冉，你！”
“怎么怎么？你还想骂我吗？还是说我坏话呀？”扶冉轻轻往楚衍怀里一窝，“你说呗，我让阿衍乖乖听着就是了。”
覃失音狠狠咬了咬牙，看着楚衍那快要黏在扶冉身上的眼神，她恨不得将眼前这嘚瑟的丫头给揉碎。
她呼出一口气，尽量不让自己太失态：“把李崇尚放了吧，反正婆罗花叶你也拿到了。”
“我不，”扶冉抬了抬下巴，“李崇尚之前可是扮作阿衍的样子，企图挑拨离间，还狠狠踹了我好几下。”
这笔账，她可是要讨回来的。
覃失音：“你想做什么？”
扶冉轻轻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偏了偏头：“你好像……不意外啊覃失音，难道，这件事你本来就知道吗？或者……是你让李崇尚这么做的……”
“是又如何？我就该让他杀了你！”覃失音拔下头上的簪子，就要朝着扶冉刺去。
楚衍立刻将她搂在怀里，正准备抬脚的时候，怀里那丫头竟然比他还快了一步，一脚丫子蹬在覃失音胸口处，一点都不留情，当下就把人踹倒在地上——
“我可是有好好练功的，现在可别想偷袭我了！”
“覃失音！”
李崇尚挣扎着，竟然不顾脖子上的匕首，企图逃脱王檀的束缚。
扶冉扭头看着一脸焦急的李崇尚，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李崇尚啊，看来是喜欢覃失音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李崇尚，你喜欢覃失音呀？”
扶冉将婆罗花叶藏好，随后走向他，视线在覃失音和他之间来回扫了扫。
“嗤，喜欢？只有像你这样无忧无虑的人才会去考虑这种虚无的东西吧。”李崇尚不再挣扎，脖子处的血痕是那么明显。
可这人嘴上还说着不喜欢，真可笑。
“王檀，你把他放了吧，我们去和你爹爹回合。”扶冉深深地看了一眼李崇尚，改变了主意。
覃失音疑惑道：“镇国大将军？”
扶冉看了她一眼，不打算和她解释，笑嘻嘻地牵过楚衍的手，朝着那最高的宫殿走去。
王檀松开李崇尚，一点一点后退，见他并没有想要下黑手的意思了，才快步追上去和扶冉他们回合。
他的爹爹王蒙确实已经在这宫里了。之前商冕利用王蒙的解甲归田来掩人耳目，其实当时的王蒙转而就埋伏在商清的皇城中，但后来因为楚衍玉佩的事情，欠了楚衍的人情，于是决定助他一臂之力。
在和商冕商量完了以后，趁着墨吾道一心一意都在商宁的身上，王蒙就带人潜伏到了东杳。
东杳因为天爻阁的作乱，朝廷两股势力不合，以及边境的战乱不断，人口缺失，民不聊生，很多城门关卡都松散得不行，他带着人轻易地就混了进来，就等着这一刻跟楚衍，王檀来个里应外合。
原本商清的兵马原本可以很轻易就打到东杳的首府，但是那样的话，杳纯那个贪生怕死的女人肯定会想方设法地跑掉。
所以为了迷惑那个女人，楚衍才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装作与东杳苦战的模样，逼迫她出手。
现在好了，那个女人吃了他的毒药，很快就会和当初的阿弄一样，皮肤溃烂而死。
至于这东杳的国土，他唯一想要的只是那片皇陵——
那是他母亲原本死后应该在的地方，她的母亲是东杳的四公主，可如今却尸骨无存……
他要将父母的牌匾，连同这对玉佩，一同葬入皇陵，让他的母亲回家。
楚衍的手轻轻颤抖着，手心格外地滚烫，他的思绪一直看着远方，眸色在一片嘈杂中显得十分淡泊。
“阿衍，”扶冉与他十指相扣，感觉今日的他皮肤格外灼热，“你是不是不舒服？”
楚衍低下头来，火光晕了他半张侧脸，氤氲又迷乱，他低头看着小丫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体内延春喜的药效越来越强烈了，但还在他能够忍受的范围。
但前提是，手里牵着的这丫头不胡来。
可这丫头明显就不是安分的主儿……
“阿衍，我很凉的，给你捂~”扶冉拉着楚衍的手覆盖在自己脸上，来回地摩挲着。
“…………”
“阿衍，你脸颊有点红诶，眼尾也红红的……”她伸出冰凉的指尖轻轻点了一下少年眼尾的淡痣。
楚衍的睫毛颤了颤，声音沙哑中透着隐忍：“冉儿……”
“嗯？我在呀阿衍，阿衍，你嘴巴红红的，好像……特别好亲……”
少年的唇形是那么完美，就连弧度都恰到好处，平日里总是血色淡淡的苍白模样，透着我见犹怜的破碎美感。
不像现在，朱唇皓齿却不显女气，反而像月光下的一朵虞美人，妖孽性感，又散发着吸引力……
扶冉心神一动，踮起脚尖采下那朵花，唇齿相依，缠绵悱恻……
楚衍那双琉璃般剔透的眸子温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小丫头，小丫头脸上的小绒毛一点一点挠着他的心，鼻尖上那颗淡痣晃动着，慢慢蚕食着他的理智……
最后，扶冉勾住他的脖子，睫毛不经意地扫了一下，少年那双好看的眸子终于不可抑制地弥漫起浓浓的情愫，意乱情迷之中，他还恶劣地将灼热吐在她的脖颈旁——
“冉儿，我被下春药了……”
扶冉瞳孔猛地一缩，难怪阿衍今晚这么……
她自知今晚惹火了，打算不道德地退开三点，却被少年紧紧禁锢在怀里那分寸之地——
“小乖……你想去哪儿？”
“我……唔！”
楚衍封住她的唇，一边轻声哄诱着——
“乖……”
“晚了……”
“大灰狼要吃掉小白兔了……”
－－－－－－题外话－－－－－－
放心，有穷穷在，他不敢吃，腿都给他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