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章 神(五)
顾君师关注着祂的每一点变化,没有放松警惕。
“等它吸干了你的精血,就会在魔神大人身体上开出一朵一朵艳丽的彼岸花,这些花想来会比忘川河畔上开出的那些都要好看,越是罪孽多端之人的血便越能让花开得鲜艳,这可是彼岸花的特性。”
噗嗤——
魔神的皮肤终于被撑到薄似透明,开始没规律地四处爆裂,血疱内一条条的枝蔓终探伸了出来。
除了皮肤,祂的口鼻眼等位置也蜂涌出绿植,一圈接一圈,缠绕重叠,直到祂半边身子都被绿植缠满,越收越紧。
快要结出花苞了。
但变故却也在此刻出现,魔气在体内拿这些彼岸花的种子没办法,但一旦生长出体内,便有了用武之地,魔气将花枝狠狠地集绞成一团,从身体之中拔出。
“啪嗒!”与血肉长在一起的花茎这么一扯,那就是连皮带肉,挂着筋,不过魔神根本不在乎,他惨白着一张脸,在绿植遮掩下的一双眼睛戾气冲天,邪异冰冷。
只是他拔扯得越多,其种子催生得就越快,其分裂的速度都快赶上另一种异种生物史莱姆。
但无论是顾君师还是魔神都明白,这并非壮大,而是彼岸花种子为求寄生,需得依靠更多的分枝来汲取养份成功开花。
“看来魔神大人并不喜欢花,那不如让我帮你,将它们一块儿烧了吧。”
顾君师不打算给祂足够多的时间去摆脱这一局,她手心冒出一团炙亮的明火。
这是地狱冥火,虽然比不上最顶级的神火,但对付魔神如今这副凡躯,却可以将其回炉重造,一旦没有躯壳,她的胜算将会更大。
魔神面对她层出不穷的追击,反倒一改之前的激愤与杀意。
祂魔眼微眯,失血惨白的唇诡异弯起:“顾君师,你只知道魔除了擅长引人入魔,却不知道魔更精通窥探人心。”
顾君师动作一顿,祂这话什么意思?
突然,祂那副破败的残躯扭曲颤动,身上的血变成了沁黑的墨汁一样,紧接着它们如有生命一样在身上游走,最后绘制出一张削瘦的影子。
这张影子背后长着一对腐烂破洞的翅膀,中间还长着化作锐利爪子的手指,它尖尖的一端左右收拢,就直插入了鬼婴的心脏处。
扑哧!
血水四溅,最终准确无误地将心脏连同植入其中的彼岸花种子一并掏出。
此时彼岸花种子已经完全与鬼婴的心脏融为一体,扯出来的时候血管跟枝蔓还连接着身躯,红与绿分不清楚哪一边占据的面积更大。
将那颗心脏握紧在黑色的魔气之中,它还在活跃地跳动。
“就差一点就能开花了,你是不是感到很遗憾啊?”魔神慢吞吞地问她,邪笑。
顾君师怔愣的目光从魔瘴气之中游离至祂的眼睛,这一刻,她忽然有了一种强烈的直觉。
自己的心思被魔神勘破了。
祂竟然能探知人心?
一旦与祂的眼神对上,只要祂有心,对方心中的秘密则将被祂一览无余。
她迅速回过神来,明白结果估计是不能如她所愿了。
但顾君师心态维持得很好,她早就对魔神的实力做过全面分析,若一切顺利只当是鸿运当头,若遇上意外那也是情理之中。
“是啊。”
顾君师直言不讳。
她小瞧了魔神的天赋,之前祂没用这些东西来对付她,仅是因为压根儿没拿她当过对手,如今她有任何的秘密都瞒不过他……大概。
祂刚才应该是捕捉过她的思想,否则祂不会这么快速且准备地找出彼岸花种子寄生的位置,然后直捣黄龙,令她期待的一切计划功败垂成。
不过,除非祂愿意鱼死网破,毁掉心脏才能够一并毁掉彼岸花种子的寄生,但同时这具凡躯也就算废了,否则这样将它取出来,根本无济于事。
“不过,遗憾才是人生常态,只要将遗憾过的事情铭记于心,不再重复就好了。”
说着,她放出了地狱冥火,火焰升起乳白色云雾似的蒸气,一下将魔神包覆其中,高温下的魔神整个人显得歪斜扭曲。
魔神见她依旧如此镇定地要放地狱冥火来烧祂,也是气笑了。
祂用魔气幻化出两只柔软粗长的手臂,说起手臂,其实根本只是两条粗长的触角,祂恶意地盯着她,道:“你送了吾这么两份大礼,那接下来,也该换吾送你一份惊喜了。”
说着,祂身后出现了一个漩涡大洞,祂用魔手朝内一掏取,便卷出两个半大孩子跟一头白皮狐狸。
当顾君师看清楚那两个孩子时,瞳孔一滞,表情有那么一瞬变得空白。
“你倒是将他们藏得够深。”
很快,顾君师回过神来,她努力让自己的脑袋镇定下来,不去想任何事情被魔神探知。
但她的行为却不受控制地有了迟疑。
她不能再继续释放地狱冥火,因为魔神将孩子与狐狸与祂绑成了一股线绳,她可以毫无顾忌地焚烧祂,却不得不顾忌他们三个。
“你想拿他们来威胁我?”
“威胁?顾君师,你配吗?吾不是说过吗?吾找到你的弱点了,你将他们藏在你的神识空间,便以为能够护得住?顾君师,本魔尊便让你亲眼看着,你护着的这对双生孩子,你在意的这只狐狸,如何在你面前痛苦死去。”
“谁跟你说我在意他们?我连六绛浮生都可以杀掉,又岂会在意跟他生下的孩子?”顾君师冷漠道。
魔神却一个字都不信,看着四周明显减弱的地狱冥火,祂畅意道:“不在意?那好,那我们就试一试你是不是真的能够无动于衷?”
“你敢——”
顾君师眼神犀利,猝然出手抢夺。
但魔神却早一步打开空间穿梭通道,无数个漩涡一样的黑洞将他们的身影咕嘟一“吞”,便合闭上了,下一秒又在另一个黑洞中被完整地“吐”出来。
顾君师的速度可以很快,但她没办法跟魔神一样勘破人心,准确地估准他们下一次所出现的方位,所以明明就在触手可及的位置,但顾君师却再怎么伸手,都碰不到他们。
“你就听他们最后再喊你一声娘吧。”
第三百四十六章 神(六)
魔神与她交手至今,还是第一次见她撕破了那张运筹帷幄的虚假面具。
可这正是祂期待想要见到的。
同时,祂想要看到更多她惊慌失措、悲痛伤心的样子。
魔神此刻并没有闲暇心情去分析自己的心理,祂本与顾君师之间的傲慢差距,好像一点一点被她消弥掉了。
祂如今的心理不仅是将顾君师视为最大的阻碍与绊脚石,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
但这是祂永远不会承认的一件事情。
所以祂才会忍不住想通过打压、欺凌与折磨来证明,祂根本不可能对这样一个靠着邪门歪道之术、初初晋升为仙阶的女人感到害怕。
她是不可能威胁到祂的!
魔神将昏迷之中的双生子弄醒。
双生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迷迷糊糊间睁开了眼睛,当看到周边已经是天翻地覆的一幅场景时,都呆住了。
他们被顾君师保护得很好,一直藏在神识空间之内,但魔神却在窥探出顾君师的弱点时,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将人转移了出来。
身上倏然缠紧的力道叫双生子很快又回过神来,当意识到自己被魔气所化的黑绳捆绑着吊起,他们下意识运用灵力,拼命挣扎。
然而换来的,却是更加的难受,魔气上蹿直抵咽喉,他们连喘气都变得艰难。
“娘,救我——”
“你放开我们——”
双生子这会儿不再试图自救,而是本能地唤喊他们内心最信任、最想见的人。
魔神一双红瞳竖起,里面滚动着祂最深沉的玩弄与期待。
祂故意将双生子绑成串,就放在顾君师目之所及的位置,像诱饵一样,让她看得到却碰不到,最终如祂所愿跌入万劫不复。
顾君师提高声调,引起他们的注意:“别怕,娘在这里。”
听了熟悉的声音,他们果然安静了下来。
在魔气氤氲之中,他们这才看到了不远处的顾君师,这时的顾君师已经跟他们记忆中的模样大不一样了,然而或许是母子连心,他们仍旧一眼就辨认出来这就是他们的母亲。
但魔神并没打算让他们好过,那魔气在双生子身上划过的地方都留下一道道深深的瘀痕,像蛇缚的绳状,随着魔气浸入,他们禁受不住,不停地哆嗦咬牙。
“呃啊……娘~我不怕,有娘在,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对,娘,我们不怕,你……你也别难过了。”
也许是看见顾君师此刻脸色阴沉似水,整个人像紧绷的弦弓,双生子哪怕又怕又痛,却十分懂事地没有着急着哭喊求救,反而先安抚起她来。
面对两个孩子信任又依恋的神态,顾君师胸口如压千斤沉重,她第一次有了一种不自信的感觉,她不想承认……面对魔神,她几乎没有把握也没有能力能够护得全他们。
喉间微涩,她抑下满身的恐怖暴戾:“……嗯。”
魔神动了动手指,恶意地问道:“顾君师,你现在是否感到很愤怒、很无力?”
顾君师幽冷着面容,清冷的瞳似魔似佛,她知道,魔神不会让她好受,祂做这一切就是为了看她痛苦、听她求饶。
她可以强硬地力撑着,不露任何破绽与情绪,但已经太迟了,魔神之前早就窥探了她的想法,她若执意否定,祂为了泄愤定会直接杀了双生子。
为人母,她适应的时间尚短,但这些年来她一直没有释怀过他(们)。
曾经的她身为家族继承人,受的是家族倾尽一切的培养与爱护,自小她便被教育家族的利益高于一切。
亲人于她而言,向来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以往的那些亲人早已恍如隔世,这一世虽阴差阳错,但却让她重新拥有了至亲骨肉。
她虽一向是一个精致的利己者,从来也没有刻意地想去经营家庭与孕育儿女,她曾以为她的事业心永远高于一切,但人永远会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情铁齿,一旦真的遇到了……她真没想到,为了腹中胎儿她也可以抛下一切去争取。
如今,她顾不上自身情况,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她不想再失去他们了。
顾君师阗静下眼神,不让魔神再试图读解她的内心,她暗哑着嗓音说:“你若放了他们,我愿意自断双臂,若还不够……”
魔神一听,皱眉打量着她半晌,忽地破嗓大笑了起来。
“肉体的折磨如何能比得上心灵上的痛楚,你废吾双臂,吾拿走你的一双孩儿,这才公平,哈哈哈哈,你原来也会紧张啊……看来凡人有一句话讲得对,虎毒不食子。”
“——只可惜!”魔神猛地一睁眼,面容充满恶煞之气:“你注定要失去他们了。”
顾君师霎时明白祂要做什么了,然而她满腹心计,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却只能够束手无策。
“等一下!”
她急喊道。
然而这一次任她巧舌如簧,可魔神不再给她任何机会,他将九幽魔气化成一个个血球将双生子跟变成狐狸的魏郦一块儿罩住。
“娘——”
双生子睁大眼睛,惊恐地极力朝着她的方向伸出手,却抵不住魔气的力道被硬拽着进入血球。
他们双眼红肿,脸也憋得通红,极为隐忍惹人怜爱,但双唇却闭得紧紧地,不肯放声“哇哇”地哭泣。
就好像他们已经知道一切无力回天,但至少到最后,他们不想让母亲因他们为难、伤心难过。
顾君师瞳孔凝滞,已经有一种不详的预感笼罩在心中,她不顾一切地发动了“黄泉之门”。
一扇巨大的黑门从黑雾之中浮现,冥界的死气从中如海涛呼啸而去,由她为边境前方的空间全数进入静止的极夜,然而她的动作快,魔神出手的速度更快。
只见高压的魔气化为千万根尖刺,朝着魔球内里全数刺去,瞬间空气中传来了浓重的血腥味道。
不仅如此,“啪”地一声,就像是熟透的果实被用力地一脚踩下去的声音,魔气挤压碾碎之下……他们甚至最后连尸骨都不复存在。
一切发生得太快,顾君师甚至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那从她脚底铺延而去,进行到一半的吞噬黑暗凄厉般轰然碎裂,停滞的时间也已经留不住任何东西了。
而魔神就悠然冷邪地站在那里,好像是很满意眼前所看到的这一切,祂顶着鬼婴那张峻冷的面容,病态欢愉地畅快着。
“听到了吗?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喊你了,想知道他们死前在想些什么吗?”
顾君师怔怔地看着,眼睛里一片血红,她的脑子里也好像爆炸了一般,所有的一切都崩溃粉碎。
然而魔神那无孔不入的邪恶声音,依旧不肯放过她。
“你的那两个儿子,倒是出乎意料的懂事与乖巧啊,为了让你没有后顾之忧,为了不成为你的负担,担心你会因为他们的死而难过,他们到了最后甚至都不敢大声地哭诉……他们很害怕,他们不想死。”
听到这些话,顾君师心脏有种被揪成一团,眼前的意识都在剧烈震动。
“你不是要断情绝爱吗?吾亲手帮你完成了心愿,这世上再无你顾君师的血脉亲缘了,或者说,很快能够站在这方天地唯一的存在,便只剩下吾了。”
“你眼下看来好似很愤怒啊,原来可以杀夫灭世,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顾君师,也会露出这样一种表情啊。”
酆都一众人也全都亲眼看见魔神是如何残忍地杀害了顾君师的一双孩儿,他们浑身发寒,那一刻他们也不知道心里是一种什么滋味。
硬要说,或许是……感同身受。
虽然死在这里的是顾君师的亲人,可在他们看不到的其它地方,死伤之人不计其数,那里也有他们的亲友爱人,想必失去亲人的痛苦谁都是一样的。
“姐……”
顾二此刻简直快要疯了,他拼了命地想要过去陪着他姐,但却被其它人紧紧地按住。
“你嫌她还不够难受吗?如果被魔神发现你的存在,你也难逃魔爪!”人皇狠狠地给了他一拳。
顾二跌倒在地,手上却用力地攥紧一把泥土,发泄地捶地。
“冷静点!事已至此,谁都没有办法了,我们没办法,除了不给她添麻烦跟不被魔神拿来当成伤害她的人质,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澹雅发丝凌乱,朝他嘶吼地宣泄心底的难受。
早已经哭成狗的汝兰也跌倒在地,她哥死的时候她很恨顾君师,可现在面对同样死了亲人的顾君师,她该死的竟同情心泛滥。
她那样冷血绝情之人,也能用那样的口吻去与人商量伤害自己为代价,却换取亲人的一线生机。
一双手臂不够,她难不成还打算连双腿也交待出去?
若还不够,是不是她将不计一切代价?
“如果她输了,我们、还有我们的亲人会怎么样?”
以前觉得遥远、或者说不一样的人,这一刻在他们眼中,好像发现,也没有什么不一样了。
一样有要守护的人,一样有不能失去的人,一样有宁愿丢掉骄傲、舍弃掉自己拥有的一切,也想要护下的人。
顾君师终于动了,她眼神呆滞地看向魔神,眼眶猩红一片,低低道:“很好啊……”
魔神凝滞了一下:“嗯?”
祂并非没有听清楚她的话,以祂强大的魔识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住祂,祂只是觉得顾君师是不是疯了,她的一双孩子死在她面前,她竟然还觉得“很好”?
“我最后的,仅剩的,无用的理智、牵挂与人性,都被你一并毁掉了。”
她泣笑了一声,却如冰刀刮面,天地同悲:“魔神,你我……不、死、不、休,最后不是我永埋黄泉,便是你永坠阎罗!”
“黄泉之门”再度打开了,但这一次它却不似以往那样静谧而神秘,反倒像一个大裂缝被撕开,内里狂风吹啸而出,与此同时一条幽黑的河流出现在天空。
这正是忘川,亡者埋魂之地,她飞身浸入那渺渺幽幽河水之中,长发瞬间暴涨垂于脚踝处,并从潺潺的黑河之中徒手抓出一柄魂骨长镰。
河水从魂骨长镰的刀刃分岔滑落,当黑河稀薄成膜时,竟是一种艳如血花凝绢。
察觉出一丝很淡、却又不容忽视的紧迫感从顾君师身上传来,魔神失去的双臂位置,魔气横贯张开若翼,祂对顾君师的话不以为然,反倒讥嘲道:“区区一仙阶,你拿什么底气与本神这般大放厥词?你该不会以为你舍命一博,就能够以卵击石成功吧?”
顾君师半身浸在忘川河之中,霎时竟是血雨腥风一片,河水之中一下飘浮起数不清、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虫蛇满布,巨大的腥风扑面成飓风漩涡将顾君师包围其中。
她额前的印记被洗褪不见了,却多出一颗晶石突起,她的瞳孔全数变成了黑色,不余光点杂色,是比黑夜更纯粹、连日光落下都映不出斑驳的黑。
血肉之躯是过不了忘川,这是冥界的规矩,但冥王是冥界的主人,天生可拥有肉体行走几界之内。
如今,她将自身肉体浸入忘川之内,肉躯被冥河之水洗绰后,身体的每一寸细微之处的纹理都非常有力量感,却只剩下一半的实体与一半的虚影融为一体。
如今的她看起来,就像灵魂与躯体被拆分开来,在虚幻与真实之间明暗呈现。
“她、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其它人瞪大了眼睛,口中惊呼。
“或许这才是冥王的真实模样吧,非人非鬼非仙,亦可是人是鬼是仙。”黄寿真人不确定道。
南元上尊却大为吃惊:“她以忘川洗涤肉身,这是何用意?”
在场唯有顾二明白她要做什么,又是下了怎样的决心。
他满眼是泪,全身抖如筛糠,哽咽地咬紧牙关道:“她这是要……殊、死、一、战!”
他曾听顾君师说过,忘川河是整个冥界的界河,也是冥界诞生的初伊之河,它曾经孕育过神灵,是拥有新生与毁灭的地方。
活人是渡不过忘川河的,它只承载死魂,而死魂也不能直接从河中过去,要么是善魂从奈何桥通过,要么恶魂由摆渡人从河面上引领,倘若一不小心掉入河中,便会被河内的恶魂怨灵拖拽进去当替死鬼,再无投胎转世的可能。
第三百四十七章 大结局(上)
她将如她所发的誓言一般,要跟魔神不死不休,以忘川之河的水洗褪了半边肉身,以此奉祭冥川河,与之交换,她要拿半身灵魂来承受冥界之力。
她虽是冥王,但在灵界自然会受到天道法则的约束,不能够彻底将冥界之力发挥出来。
如同魔神,哪怕强势如祂,在没有与鸿蒙众神叫嚣的能力之前,也得龟缩在鬼婴的身躯之中才能够动用九幽魔力。
她这么做与魔神之前做的夺舍,其用意目的相似,借用更强大的力量,来诛伐敌人。
甚至连做法也相同,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极端方式。
从忘川河中起身,她整个人已经是虚实不清,若隐若现,细腻肉身骨骼在黑色的衣甲下,似薄雾氤氲的黑河绽放了一盏幽幽的青灯,足以映亮整个幽冥。
底下的人心也像被揪成了一团,莫名紧张、莫名感到呼吸困难,心脏根本不受控制地乱跳一通。
要赢啊……
他们这方如果真的输了,那么所有人都承受不起这种后果。
“拼死一战的决心,我们都有,可是没用……”
“是我们没用。”
“但如果能有一丝希望的存在……”
嘭——
上空,因为太过激烈的交战,如同两座神山压顶,给几界中的人造成了强烈的压迫力。
两道浓重黑雾身影撞击到了一起,雷霆闪烁,以他们的肉眼是根本瞧不清楚具体情况,那无穷蔓延的死气魔气交缠,拉扯出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这对于众人而言,也是一种艰难的考验,强的庇佑着弱者,全部人都必须全力以赴来抵挡这一次灾难性的危机。
这时他们才刻骨铭心地明白,别说与魔神对抗了,他们这些曾经在各界制霸一时的大人物,在魔神面前简直比蝼蚁还不如,若非一开始有顾君师成为一座结实强大的壁垒挡在前面,此时此刻的他们只怕早就被碾成碎渣,与世长辞了。
“这才是开天辟地之力,这才是毁天灭地之力啊。”
上空的冥王与魔神不发一语,在无穷无尽撕裂混沌之中,秩序崩塌、时空混乱,天空不再是他们习以为常的蓝色,而是扭曲成一个个黑洞,难以言喻的恐怖毁灭之力也开始向之四面八方扩散。
稍纤细的一方挥出星芒,繁星自混沌之内坠落而下,在疾速下坠的过程中,化万千樊笼斩灭了激射而来的魔光,双方光幕冲击之下,互不相让。
顾君师的身躯开始出现了崩裂的痕迹,肉身迸裂,魂体震动,而魔神那一边却仅是衣袍撕裂,飘动的发尖扯断,真身却是毫发无损。
如此一对比,顾君师眼看着还能够支撑下去,但两者之间的差距一目了然。
“顾君师,你已经拿出你的全部本事了吗?可终究还是太弱了,你成仙时日尚短,哪怕你一路走来贵人相助福荫在身,终是要止步于此了。”
说着,祂飞速以天为被,猛地压缩空间,重压向顾君师,她身形在这过程中消淡,利用忘川之河游弋而过,最后形成大海之势,从后方包围魔神。
可魔神后方有眼,一只血红单眼倏地睁开,它就悬浮在魔神后方,监视着一切动静。
在顾君师化为尖利水柱卷杀而来时,一道魔纹瞬间绘制成功,“轰隆隆”爆耳的声响发动的同时,冲天魔气如千万只手爪抓出。
它们无往不利,所向披靡,那厚重的水幕被一层接一层地穿透,最后重重地拍击在了顾君师身上。
她身形不受控制,飞撞了出去,神魂震荡得更厉害了,好像下一秒就会溃散成碎片。
“咳咳……”
她捂着胸口处,口中没有血,却有鲜红的内脏碎块被呕吐出来。
胸口处,几乎被撕卷走了全部血肉,森森白骨若隐若现,哪怕她有强悍的肉身恢复,但在魔气扯拉蹿贯之下,那肉瘤蠕动修补的速度缓慢了许多。
“冥王……”
守在酆都城中的冥鬼一众,目露深沉的担忧。
飞蛾抱春鬼道:“地藏王说过,人的信念可以拥有改变困境的力量,可一切的转机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一定会出现的!”
就在它们分神焦急期间,上方飘起了血雨,这些血雨是魔气的实质化,它能极大的增强魔神的腐蚀力量,能将此片天地化为腐朽,再无生机。
顾君师浮飘起来,手指在虚空之间飞速划动,一道道光线生成金光**,守护她左右,这是佛家的秘法,来自于澄泓的馈赠。
血雨一时之间浸入不了她的身体,但她却不能够凭借佛家法术撑太久,打持久战不用想都知道她必输无疑。
明知必输她还要继续战下去,不是她蠢,而是她在赌一个可能性。
“魔神。”她神色不变,哪怕伤痕累累,哪怕在血雨腥风之中,她声音依旧沉稳坚定:“你猜,我是什么时候知道鬼婴就是你要夺舍的傀儡躯壳的?”
在祂还没有理解顾君师之前那一句话的含义,她却忽然笑了,充满妖异冰冷的眼神。
她额头的黑晶体忽然绽放出仙光,但却不是纯粹的一种仙光,而是汇聚了金、白与黑,它们施转交缠成一股,冲击向魔神方向。
这时,已经完全敞开的“黄泉之门”内也冲啸出一股气吞天下的霸横阴冷力量,与之融合,只见浩大的世界空间被冲击得无道裂痕,顾君师身形消失一瞬后,又出现在更高之处。
她左手握着拥有冥界半壁法力的魂骨长镰,右手将无相化为骨铠头盔,将面容与胸腔全部护住,将炼化的半魂半仙的肉体化为一道无法捕捉的不灭流光,此时三股力量终于拧成了一道威凌九天的霸横之力。
它已经不是单纯的仙力、冥力与界力的组合,而是更为上层、接近乎于神力的强大气息,此时连天道法则都开始隐约不稳,混乱的空间开始扭曲变型,来不及恢复如初。
魔神眼看着顾君师这一次,拼尽了全部的底牌跟能够运用的全部力量,不容小觑的一招让祂猛地张开眼睛。
祂不傻,自然知道将狗逼入穷巷之后,必然会激发其同归于尽的凶性,这锋芒毕露的拼死一击,祂没打算消耗过多去接下,但当祂准备避开之时,却发现虚空之中出现了十数条粗壮的锁魂链。
“哗啦哗啦”金属清脆碰撞声出现时,祂当即要用九幽魔气将其震碎,可下一秒,魔神震惊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被凝固了一样,动弹不得。
第三百四十八章 大结局(下)
为什么会动不了了?
魔神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十分荒唐的念头,转瞬即逝,祂赤红猩森的魔瞳内赫然折映出另一道灵魂的轮廓。
“是你!”
“是我。”
同一张嘴,却有着截然不同的语气,一前一后,没有任何停顿地接上话。
魔神顿时怒不可遏:“鬼婴,你是本魔神分散出来的一滴骨血所化,你因我而诞生于世,但你竟被顾君师蛊惑,背叛了吾!”
“背叛?如果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依鬼婴低微的修为,根本就锁不住魔神的元神,更遑论让祂动弹不得,他们之间的魂魄强度可谓是天渊之别,所以他还动用了顾君师赐予他自保、取自冥界的神器——锁魂链。
它直接作用于灵魂,曾经是冥界用来拘捕逃匿的堕仙神魂,它可以牢牢地束缚住灵魂,令其丧失反抗的能力。
“但我不是你,也不想成为任何人!”鬼婴沉着冷声道。
魔神因为能够轻易看破任何人的思想,所以祂轻蔑傲然地有条不紊操控着一切,祂以为鬼婴已经全然被自己看透。
“你心底明明有着极大的野心,你一直以来都渴望成为比六绛浮生更加举世无双的存在,你憎恨着这个世界,想将所有人践踏在脚底下,你要为你曾经受过的全部苦楚跟委屈报复,可现在你在做什么?你甘心就这样牺牲自我,从此再没有机会实现你心中抱负?”
魔神不断地质问着他,他不相信拥有祂血脉的鬼婴会做此选择,在祂与他融为一体时,祂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心底那不知饱足的贪欲如深渊,当一个人有有无穷欲求时,便会渴望永生与强大。
鬼婴对祂的话无动于衷,只是平静说道:“我内心真正的欲望,你当真看清楚了吗?”
魔神一怔,听出了鬼婴话中的反讽,但祂并没有如之前一样难以理解地轻蔑忽视,而是如他所愿认真用魔眼一探究竟。
鬼婴意识之中欲望构成部分很杂乱,这些零碎繁多的若不仔细看就很容易忽略,但一旦心底有了揣测与怀疑,用“心”去看,却会发现,它们虽繁乱杂碎,但却都紧密相关着一个人——那就是顾君师。
魔神既意外,又不意外。
“你竟……想要得到她?”
先前在鬼婴的记忆中,顾君师的存在的确份量不轻,亦师亦友,还掺杂着一些祂无法理解的情愫,但对傲慢且不懂感情的魔神而言,祂认为这些都不足以跟重新与祂融为一体,恢复至高无上的魔神尊位相提并论。
于是,祂相信了他,但结果却是反被鬼婴摆了一道。
鬼婴听到魔神的话,却没有正面回应,只是淡淡道:“我不配。”
你想得到她?
是,可我不配。
他们除了一开始用声音交流,其余时间都是在用魂识交谈,看似说了很多话,但却只是一瞬即逝的时光。
一听到拥有祂至高无上魔神血统的鬼婴,竟如此卑微且怯弱地自称“不配”,魔神此刻的怒焰简直比听到他背叛更炽。
他究竟知不知道,上古魔神究竟是一种什么样霸道强横的存在,可以说在祂全盛之期,连天道都可以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顾君师这么一个低微弱小的上仙。
要说不配,也该是她顾君师配不上鬼婴!
“想要的东西,就去抢、去夺、却占,你却愚蠢到要自我牺牲来成全她?你这是在自我感动,还是你以为你能感动她那样一个跟无感情怪物似的女人?!”魔神恨铁不成钢。
在魔神眼里,顾君师就是个狡诈多端的人类,她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唯独没有心。
鬼婴却平波无澜地说:“六绛浮生能够做得到的,我为什么不能?我不是在自我感动,而是她本该就是那受人仰望,无上九天翱翔威凛的金龙,我不会让她跌落的。”
他的话跟他的决心一般,坚毅忠诚到顽固的地步。
他之前的一切行为言语在事前其实并未与顾君师商议过,因为一开始他知道的东西并不比顾君师多,更不清楚魔神与他之间的关系。
直到后来,魔神的降临唤醒了他骨血之中的记忆,他才明白了一切真相。
在得知他就是一个容器,一个供魔神最后选择的融合体之后,早已有了别的想法的鬼婴,在心底便默默开始了这个计划。
为了这一刻,为了给她争取一线生机,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眼看着鬼婴他用全部的魂力加上“锁魂链”一道将自己的元神锁在这具躯壳之中,魔神身躯僵硬如冰冻,已然避不开顾君师那杀意冲天的一招。
“我本不该存在于世的,可你造就了我,既然我由你而生,那么我们便一块儿归于虚无吧。”
鬼婴内心很平静地讲完这一番话,他看向顾君师的方向,他以前总觉得自己的人生毫无意义,从出生起他就没有一日活得开心,甚至在没有到大衍派之前,他连开心是什么都不懂。
麻木、孤单、戒备心强,日复一日的为了活着而活着,为了无法忘却的仇恨而活着,愤世嫉俗地活着,怨天尤人地活着。
后来,是她的出现改变了他。
先是从那副残缺卑贱的身体,然后是他那一颗扭曲残破的内心,她替他一并修补好。
当天上的强光化为一条星璨长河,几乎席卷整个灵界,最后将祂笼罩其中,那惊天地、摧毁一切的力量也如万箭穿心一般彻底落在了祂的身上。
魔神就这样彻底被吞没其中,在无穷毁灭之力的碾压下,不知境况。
所有人的眼睛都承受不住直观迎视这一场浩荡的清洗之战,他们不得不闭上了眼睛,可眼睛看不见,但耳朵还是听见了隆隆的轰鸣声破灭了一切。
很难受,骨头被碾压,连内脏好像都快要被揉碎了,这股力量哪怕不是直接面对他们发作,但只是波及余温好像都能将他们这些蝼蚁烤焦煎熟。
但好在这并非对付他们的,因此这种痛苦只要咬牙熬过去,之后命大也就撑过来了。
结束了吗?
他们心中无比紧张地期盼着、祈祷着,心脏砰砰地跳着快要跃出嗓子眼里了。
应该……
当那比白昼更炙热的光渐渐消淡后,他们才揣怀着激动、颤抖的心,朝天空看去。
只见魔神所在的位置,那道巍然神现的身影……不见了。
“赢了?”
“魔神被顾君师杀了?!”
然而,还不等他们面露狂喜之色,却见顾君师脸色微变,竟然再次动了。
她化为闪电疾冲,身影如亿亿万道光束凝成,与另外一团混沌黑光相碰撞,激烈的交锋再度开始。
他们在其它人眼中就像两颗不同星系的球体碰撞之后,又因力量相冲击而分开,但其实在他们的时间之中,却已是无数次交手,层出不穷的仙术、神光、法阵、宝器,持续不断的厮杀好像持续了很久,又好像结束得很快。
天空不再是众人所熟悉的颜色跟样子,它早已经毁灭疵裂,一道道猩红的波纹后面,是崩碎瓦解的虚空。
魔道符文与法则符文组合成庞大的领域,这是来自于神才能够施展的力量。
呯——
一道身影流弹一般被撞击跌下界,对方所携裹而来的山岳崩毁、天穹倾覆的暴裂毁灭之力,令所有人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心里头疯狂的直觉提示着他们,他们绝对躲不开、也逃不掉。
他们会死!
绝对会死!
强烈的危机感令他们呼吸被扼住,瞳孔扩散,如同等待死亡降临的无助溺毙。
但关键时刻,好在那本就受了重击之人,还能惊醒起来顾忌他们的安危,在下坠过程中,层层铺叠出近万方的结界在一瞬之间张开,抵消了这能将灵界给铲平的毁世之力。
而在最终撞击地面时,结界也被相互抵消,尽数被粉碎破灭,露出那个落败坠落之人的破败惨烈身影。
“顾君师,你还有什么后手没有使出来?一个鬼婴,让你毁掉了本魔神的一半元神,可仅剩这一半的元神,你也只能跪着招架!”
魔神在黑雾之中的身躯早已是面目全非,就像断肢碎肉硬用绳线缝补起来,破破烂烂,坑坑洞洞,然而他祂仍旧如一具庞然大物屹立不倒。
他、不,是祂竟然还活着?!
难以置信,又无法不信,心口发紧,那一刻强烈的绝望与不甘好像一下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底。
之前顾君师与鬼婴心意相通,里外联手之下,的确将祂重创。
可顾君师难道就没有损伤吗?
她几乎已经使出了她的全部底牌,连鬼婴都牺牲了,可是……
如今祂没死,那么死的,就会是她!
顾君师此时的境况明显比魔神还要糟糕,她方才缔结出异域空间,将她与之带来的破坏全部转移,但与此同时自身则要受到更重的伤害。
“还是杀不了你啊……”
她用手背抚过嘴角的裂口,不止嘴角,她如今的身体就好像细瓷被敲裂了,裂缝之中夹着碎片摇摇欲坠,身上的伤已经没办法再跟之前一样迅速愈合,这说明她已经快要到油尽灯枯的时候了。
仙与神之间的差距,就好像她脚悬钢丝费尽艰辛走上九十九步,可祂只要四平八稳地朝前踏一步,就能够轻易将拉距弥平,甚至超过。
可她没有挫败或气馁,事到如今,她也没什么可再失去了。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我一个小小的仙人逼得使出全力应对吗?”顾君师一招手,法阵符印化为阶梯,她一蹬如炮弹冲跃而上。
“因为你太小看我了。”
魔神的目光定注在顾君师身上:“是啊,太小看你了,所以这一次……”
祂那一双红猩魔眼徒然投影在天空上方,巨大而邪佞,一如顾君师第一次所见。
它正散发着恐怖的邪魔之力,导致时空扭曲变型,那惊人的摧毁之力飞速地蔓延开来,在它周围的一切都在毁灭,毫无生机:“我会认认真真地,将你撕成碎片,成为大道混沌之中的尘埃灰烬。”
说完,从魔眼之中,打出了一道神光,一切声音好像都在刹那之间消失了,大片的红就这样刺进她眼底。
顾君师感到一阵战栗,她甚至有预感,这一次,她可能真的会死。
“陈词上苍,恶魂为祭,吾罪吾愿,再无轮回,潜寐黄泉——冥鬼六道之·替身咒!”
红光之中,一道高大却虚暗的身影从后方猛地折射投影,一下叠附进了顾君师的身体,与此同时,强烈的煞气化为结实的护盾挡在了她的身前。
那道声音顾君师并不陌生,甚至非常熟悉。
“人皇……”
然而他此时却没有任何余力给她回应了,只是拼尽了所有来护着她的神魂不至于被摧毁,直至消失。
人皇虽说赌上了一切换来一时强大的力量替顾君师稍微挡下了魔神全力一击,可仍旧是杯水轻薪,她看向下方,人皇的肉体就这样如泥塑浇雨,极快地与大地消融在了一起。
他以恶魂为祭,想替她挡下那一击神光。
可是,没有用的……
顾君师眼角眦红,难以言喻的心情冲击着她的神经:“谁让你这么做的。”
他没有回答,或许就算他能开口,绝对也只会说,你的命我乐意给谁就给谁,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的最后,只留下一道神识印记在她的脑海之中。
“顾君师,你活着,一定要活着,哪怕踏在众人的骸骨之上,也要堆砌出一条天梯登上至高神庭。”
他对她的期许竟然是如此之高。
哦,或许也不是期许,而是他足够了解她内心想到达成的野心与愿望,在无法再亲眼看到而遗憾的同时,给予了她的最真诚的祝福。
顾君师内心被团团黑雾萦绕着,深不见底,血色狰狞。
“我会的……”
她的身躯在红光之中如燃烧的蜡烛不断消融,来自神力的作用直接将她的骨肉熔炼……
她并不知道,在人皇决定无论如何都要保下她时,曾对酆都城一众人说道:“你们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毁你们家园,杀你们亲友,灭你们门派,甚至要此方小世界从此不复存在的是谁?而那个拼尽一切护住你们,一次又一次救下你们的是谁?”
“她或许不是你们心中向往歌颂的救世之人,但她却是你们救世的唯一之人。”
这时,冥界中召唤出的鬼怪们这时瞳孔闪烁出微微紫莹色光芒,它们力撑着结界,结实庞大的身躯早已伤痕累累,毕竟冥王与魔神之间的战斗,哪怕是余烬仍旧能够燎起旷野雄火,足以焚之以祸。
它们异口重声,如同洗脑般重声喝道:“信奉她为神,这将是你们唯一的生路!”
“信奉吾主为神,以她为信仰,向她祈祷吧!”
“这是你们唯一能够做得到的。”
众人一震。
这时的他们,已接近精神崩溃,但凡有人扔一块浮木在面前,都会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抓。
它们的声音,不止传递到了活人世界,也同时响彻在了阴间鬼魂。
当看到顾君师奋不顾身的战斗之姿,当看到她哪怕伤上加伤,仍旧在最后一刻布下结界减下冲击对他们造成的伤害,当看到她明知不敌、仍旧没有退缩的血魄身影,人是感性且冲动的。
明知道她或许不是一个道德上的圣人,但见她也失去了亲人,也与他们一样承受着牺牲与奉献,好像一下让他们变得甘愿了。
当这世上全是黑暗,只剩那唯一亮光照明,向光的人们自然会像朝圣般朝它靠近。
没有人想永堕地狱。
没有人想失去家园,失去赖以生存的大地,失去最重要的亲友,为此,他们可以激发出体内最强大的意志与信念。
这时,大地之上无数沉寂的死魂好似受到感召,化为微弱的光团,全数飘向了红光之中的她,顿时她周围莹光一闪一闪,如繁星一样。
除此之外,小世界中存活之人在这一刻就好像无边的信念也都这样连接了起来。
他们脑中不约而同地想着,如果漫天神佛不能让他们和他们最重要的人活下来,那么他们背叛信仰,去信奉魔鬼又何妨!
人是最现实的,也是最务实的。
这一刻,他们内心只有一个愿望。
如果谁能让他们活下来,那个人……就会是他们心目中的信仰,他们心中的神!
这方小世界,人界、妖界、灵界、冥界甚魔界,何止千千万万的生灵,他们都观看着这一场由魔神与新晋冥王的战斗。
也看到那些不畏牺牲,以自身血肉来垫基助战之人。
他们不勇敢,也做不到其它人能够做到的事情,只能一次又一次地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惶然不安,但他们又向往强者,于是将全部的希望与祝愿都投寄到了顾君师身上。
要赢。
一定要赢。
为此我愿意折寿十年。
我愿意用我最珍贵的一切来换取这次胜利。
如果可以,我宁愿牺牲我自己。
……类类种种的心愿与祈祷化为念力,它们来自于各界各天的信念,当它们汇聚成总,落在一人身上时,便能够创造出一出旷世奇迹。
无数人的念力化为强大的力量,顾君师的身躯本在魔神的神光之中消散了,却却又在一片星星之火的灰烬之中重铸了。
万道金光射落,如金黄色的神剑划破黑暗,其光芒甚至连太阳的难夺其一,顷刻之间整个本源世界都在震动,紧接着,便是万年难得一见的惊世之景。
一道道壮如山岳的雷电横劈而下,不是一道,而是无数道汇聚成了雷电汪洋,这样的景象连魔神看到都感到一阵心悸。
魔神第一次露出类似震惊的表情在那张僵硬的脸上。
“这……这是上神雷劫?!”
他喉间如咯血般嘶吼出。
在雷劫的洗礼之下,顾君师在熔炼之中重铸她缺失的躯干,与此同时一道凌驾于一切世界意志之上的恐怖威压散发而来。
信念能造神,这是庞大的信念所提供的力量。
“这、这是什么雷劫,仙人不是最多只有四十九道,这数不清的雷电难道是……”
“渡劫成神?!”
几乎失神的呓语,却渐渐汇成了密密麻麻的声音,他们说不清此刻究竟是震撼多一些还是激动多一些。
“这种事情……真的是人能够办得到的吗?数年成仙,一日成神。”
修士们都跟做梦一样,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应该不是。
毕竟再牛弊的人,也干不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魔神也是呆住了,祂不愿意相信,却不得不信。
因为笼罩在顾君师成神的神光之中,祂的身体好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住了,根本做不出任何干扰突袭的动作。
除了同样的神位阶级,否则绝对不可能对祂造成影响。
相比起其它人被震定当场,雷劫之中的顾君师却不像是受劫之人,她从来没有这么一刻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充盈丰沛的,就像取之不涸的大海,可以恣意地调动神力挥霍、镇压。
她在雷电之中睁开了眼睛,此时她的眼睛已非肉眼,它几乎能够洞穿时光与空间的壁垒,整个人的气息也似人若如初初若世,天地我心空灵境,她的心境于内,而于外则是那不可攀越的归墟神山,巍然厚重,险绝异常。
“原来,这便是成神的感觉啊。”
世界在我手中,这不是一句狂妄的话,而是一种真实的体验。
她内心不禁感叹了一句。
“恭喜,你成神了。”
此时,天道的声音猝不及防出现在了她的脑中。
但顾君师却并不惊讶,因为到了这个时候,祂基本上已经不需要继续藏在幕后了。
顾君师没有见过天道,这还是祂第一次跟她之间这样清晰的对话,以前她只是能够知晓祂的存在与之思想沟通,但直接对话却是不存在他们之间的等级。
可现在她却可以了。
她让自己变得有价值,这种价值甚至到达了天道都没有估量过的高度。
顾君师的内心一瞬间翻滚了种种汹涌的情绪,血是封腾滚烫的,但却又在顷刻之间被她强大的自制力给平息了下去。
她的心却是截然不同的冷静,无论是神、是仙、是人,她都是顾君师。
她不动声色,近似长久跋涉的旅人,终于到达她要寻找的彼岸之处:“是啊,多得你费心引导与提醒,我才能够以信念之力,渡劫成神了。”
说完,她语气一转:“而魔神,将是我成神后的第一件功勋章。”
天道讲话一直平稳而淡然,就像被剥夺了喜怒哀乐的机械心,祂与另一个天道不同,对方正因为情绪太过人性化,才导致了一系列的麻烦与祸端。
得到了顾君师的保证,天道这才道:“那便祝你成功,不过还得需要提醒你一件事情。神,是不能在三千小世界滞留太久,一是神界会召唤,二是你的存在会给这方小世界带来承受不住的毁灭,所以你的时间有限。”
顾君师轻声回道:“不会太久的。”
切断了与天道之间虚伪又苍白的彼此试探后,顾君师终于重归了现实,重归于之前被中断的战场。
此时的她在成神之后,又是一番辗新的变化。
之前身上的一切或怪异或神化的象征都不复存在了,雷电汪洋也在完成它的洗礼之后退却了,她恢复了最初的她自己。
广袤的天空之上,晴朗明净,一切的污秽与杂质都好像被她成神的雷劫与重生的神光净化,那是众人所熟悉的蓝天白云,云淡风轻。
那个黑发黑眸,白肤肉躯,乍看之下,她好似还是当初那个凡人的顾君师,她就在那样祥和平静的明秀苍穹之中。
很不可思议,也很违背常理。
她成神之后,竟会变得如此普通、平淡,就像没有任何味道跟色彩的水。
所有人都看傻眼了,有些怀疑之前的判断与猜测,他们甚至在想,之前那幕骇人听闻的雷劫会不会是顾君师在故弄玄虚?
但若仔细看,或者与她同等级之人去看,才知道什么叫溺堕深渊,心骇惶然。
大道如水。
水,滋生万生,又包含在万物之中,它无处不在,无处所不至。其大浩如烟海,其小细若尘埃,在方为方,在圆为圆。
顾君师身着一件修身的暗纹收袖玄袍,衣料在光线流转间是摄人心魄的符纹流动,她眼中的淡然与冷漠,如云山雾罩一般,当她看向魔神时,遮掩住她眼底最深切的杀意。
但魔神能不知道顾君师此刻的心思吗?
有句话叫什么,真正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敌人。
她说:“你说过,仙永远是不可能杀神,那么神呢?”
魔神死死地盯着她,面容逐渐魔化,身上的魔纹像活着的气烟地舐舔爬动:“神也一样!连天道都做不到的事情,凭你?”
祂狂妄应道。
祂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了,或许是从一开始祂就已经见识过顾君师那变态的升级速度,心中对她也早就有了此女不可用常理来推断,因此祂没有失神太久。
但要让祂心境平稳地接受这件事情,那是不可能的,现在的魔神神经已经绷紧成一条直线,稍加一点压力,就能够让祂如洪水冲溃堤坝,彻底疯狂。
“你应该是忘了,我并非管理与操纵秩序的天道,也非主张万物皆有命的佛,我是冥界的神,专司杀戮炼狱与审判的神,冥界从来只有冥王,因此它无法约束神的归属,可我顾君师,是冥界以来,唯一的一个神位。”
说到这,她如愿地看到魔神的神情开始转变,从疑惑、惊讶到发冷变沉。
“魔神,我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她一字一句,眼神令人不寒而栗:“你跟我不死不休,不是我永埋黄泉,便是你永堕阎罗。”
在她讲话之际,“黄泉之门”咻地一下化为流光蹿出,它终于不再是一扇只能连接冥界与共它界的通道,它变成了顾君师手上的神器,一柄由她意志所幻铸而成的九龙权杖,
它本就是一柄神器,只是冥界还没有人能够完整地驱动它,所以它一直沉寂着,此刻才是它活跃的状态。
那一刻,一种巨大的恐惧扼紧了魔神的心脏,祂终于慌了。
“你虽是神,可神躯不在,神力也不如巅峰十分之二三……”
呯——
虚幻的权杖投影在魔神上空,祂被属于顾君师的神力所覆盖,全身僵硬,哪怕奋力抵挡,依旧改变不了敌强我弱的事实。
风水轮流转,这次终于轮到祂从高空狠狠坠落。
狼狈、愤怒、恐慌……种种尖锐的浪涛打到了他的头上,让他如同失了智的木塑泥偶一样反应迟钝,浑身发抖。
祂不会输的,祂怎么可能输给她!
魔气重重叠叠而起,宛如海上起伏的波涛,汹涌澎湃,但随即一个囚笼落在祂周身,祂身上的气焰则被当头浇熄。
“跪下!”
呯——
双膝重重地叩响在大地之上,力道之大,造成的下陷如同一个小型的湖泊。
这一刻,所有心神都关注在这一场战斗胜负的人心脏同时猛地跳了起来,好像这一声“跪下”同时打在他们头顶,让他们忍不住膝盖一软,顶礼膜拜。
祂感到了从所未有的屈辱,这种屈辱让魔神如同崩溃的野兽一样嘶吼起来。
“不可能的,这怎么可能!我是魔神,你这么一个小神,根本不可能打败我!”祂声嘶力竭,好像这样就能将恐惧与绝望吼出来。
“趴下!”
呯——
五体投地,喉间的声音也嘎然而止,魔神赤红的魔瞳瞪大,似有血水从中流出。
这就是冥神的审判。
既是审判,那自然是要跪着来听祂的罪行。
顾君师俯视下方,她脚下无法翻腾的魔神,她现在能够轻易将祂踩在脚底,并非什么意外或一蹴而就,而是她步步为营的结果。
“没什么不可能,为了这一刻,天道部署了几千年,我为此轮回了近千年积攒实力,只为了彻底诛杀你,冥界因你而失去了秩序,祸乱千年,几界因你而乱了轮回与命数,也算天理循环,你该下地狱去偿还你欠下的孽债了。”
顾君师手中的神杖化为一座冰蓝山峰,高耸万仞,像一柄令四方臣服的青锋直入苍穹之内,而在魔神的眼里,它却是一把索魂之剑。
在她成神那一刻,他们之间的胜负就已经分出了。
但祂以为,祂依旧不会消亡,顶多就跟之前与天道为敌时一样,再度被囚禁关押起来。
但是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顾君师与祂之间除了胜负的博弈之外,还掺杂了失去至亲与友人的仇恨,她却是要让祂神魂俱灭,让祂彻彻底底地消失,无论上天入地,过去未来都不复存在。
“魔神,一切都结束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终章
魔神的肉身强度比不上魔躯,“黄泉之门”所幻的神器——犹如海天之剑所刺,于祂而言其过程说是千刀万刮亦不为过。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一道令宇宙为之变色的磅礴神力破空而下。
而在身死之后,祂侥幸裸露在外的元神来不及潜逃,却被顾君师从容地以“锁魂链”拘住。
此时的祂像一条死狗似的,透明的元神奄奄一息,十分虚弱,全身上下唯有一张嘴最硬。
“弑神乃大罪,同为神位,无鸿蒙圣人尊示,你杀不死吾……”
顾君师却听到祂的话后,剑刃寒光闪烁,锋芒映入薄冷瞳孔:“死?那有那么简单啊,比起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好像更适合你,冥界之中,有十八层地狱等着你,十万恶鬼修罗陪你玩耍,而无间地狱之中,拔舌耕犁,抽肠锉斩,铁蛇绞罪人颈,烊铜灌……你放心,接下来的日、夜乃至分分秒秒你都会只恳求我赐你一死。”
魔神听见顾君师如此阴森歹毒的报复,元神就像被扔进了冰窟之中,寒意瑟瑟。
不、不会的,祂乃魔神,祂的未来不该是才出囚笼便又入地狱!
“不——”
但无论魔神如何癫狂愤怒、惊惧颤悚,都无法改变顾君师为祂早就规划好的受罪未来了。
哗啦……“锁魂链”她一把收紧,魔神的元神就被她拖入了“黄泉之门”,咔嚓!大门紧闭,然后一并逐渐隐形消失在天空之中。
而握着“锁魂链”的顾君师,在解决完魔神之后,却有片刻的愣神。
……方才,在“锁魂链”内,她似乎感应到一丝魂力的存在。
很微弱,但却实实在在。
她心底顿时有了猜测。
“鬼婴……”
她轻声唤道。
被拘于“锁魂链”之中的灵魂碎片,在她的言灵之下,获取了些许能量,逐渐生成了魂魄的形态,一道透明而朦胧的身影乍然浮现,却又转瞬如烟云消散,化为乌有。
然而,顾君师却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此刻,她内心略感复杂,但不可否认,在知道鬼婴并没有彻底魂飞魄散时,她内心是高兴的。
她伸出手,从“锁魂链”中取出一小团灵魂白光,比起正常的死魂,它显得尤其弱小,但即将这样,它依旧顽强地存活着。
“只剩下一魂一魄……”
感应到灵魂白光的残缺后,她将它装进了滋养魂魄的魂器之中。
“阎王让人三更死,谁能留你到五更,但若阎王不想谁死,那他就必然死不了。”
如今鬼婴三魂七魄只剩下一魂一魄,虽说重新凝聚一副完整的魂魄对于别人而言难于登天,但这对于成神后的顾君师而言,却只是需要时间罢了。
这么想着,她忽然想起另一件殛待办的事情。
她轻轻一挥手,空间立即发生了不一样的变化,就好像平静的水面泛起泛滥的涟漪,阴阳在其中分割不明,而在她眼前呈现出的是阴间鬼魂飘荡着,迷茫分散的姿态。
用她神识在这样一支庞然的鬼魂世界一一分辨,一个一个地甄别,很快,她便如愿地找到了她要找的那一枚灵魂碎片。
她心中感叹:“一个魂是养,两个魂也是养。”
这一枚灵魂碎片,是人皇。
有了一枚灵魂碎片,便能够利用它得到其它分散、被冲击失踪的灵魂碎片。
顾君师脑子里有冥王的记忆传承,她知道像人皇这样的三魂于一体的恶魂鬼王,不似人一样脆弱,它哪怕献祭了恶魂,但另外两魂会极力地保存他活下来。
所以三魂一样割取一些,他倒还有一息稍存于世。
在她办完这些事情之后,底下那些早因震惊过头而慢半拍的人,终于有了反应,如同浪潮一下掀起万丈之高,众声齐鸣。
“恭喜冥王成神!”
“贺喜冥神打败魔神,还我等几界安宁祥和!”
冥界一众鬼怪此时颀喜若狂,纷纷伏下身子,跪地恭贺,这些怪物一样的冥界生物全都是被顾君师种下了契约烙印,它们也是顾君师一早就安排下、关键时刻动用的棋子。
她的计划从一开始,便不仅仅只是成仙,成仙是根本撼动不了魔神的,她不会愚笨到以卵击石,所以她真正想到达成的高度,便是成神。
只有神,才能够对抗神。
而成神对于她而言,不,不仅是对她而言,是对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件很难且几乎需要千万年才能够达成的事情。
甚至哪怕有人用上千万年,也不一定能够做得到。
但她偏偏要在最短、最艰难的时刻,来完成这一桩目的,她自然不能够走寻常路,只能剑走偏锋。
能够走到成神的这一步,除了她苦营经验、一步一步精心设计的结果,也是她拿一切来豪赌的结果。
但她还不是神,这过程之中也有她束手无策的时候,也有让她痛心的意外发生……就比如魔神意图用魔瞳制造幻象来刺激、挑衅、伤害她。
没错,当初魔神杀害的双生子跟九尾其实是假的,是祂编织出来的一则谎言,可当时顾君师太过心焦意乱,一时被祂所蒙蔽,信以为真。
人,她是藏在神识空间内,这个空间是她轮回了七世,在这七世之中不断修炼神识开劈出来的空间,任何人或物都无法轻易闯入。
虽然魔神有这种能力办到,但这过程之中,她不可能一点异样都察觉不到。
在成神那一刻,她的脑子无比清醒而冷静,神识也达到前所未有的广垠宽度,当时她就意识到自己被魔神一叶障目了,她的孩子们还好好地安睡在她的神识空间内。
顾君师终于安下心来,她如今成神,眼前有了更大更广的伸展空间,这方小世界从此便不再属于她了。
她……将要离开了。
但在离开之前,还有些事情她要做,这既是她顾君师想做的,也是拥有“审判”神格冥神的职责所在。
说来也奇怪,顾君师自认并非一个公平原则的人,然而她属性的神格竟然是“审判”,不知这是来源于冥王的继承,还是她向来是一个独裁之人,便有了这样一个限制她恣意的神格。
“我即将前往神界,在这之前,我可为你们做三件事情。”
其它人也在傻噔噔的情况下,受感气氛影响,也都一并跪了下来,向着上神膜拜。
赢了?
真的赢了?
老实说,这一切快得就像龙卷风似的,在他们还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一切就有了逆盘大翻转。
眼下,狂喜都不足以表达他们的心情,像庄稼人久旱逢雨,又像渔人雾海中望见灯塔,绝处逢生。
但欢喜激动的心情,在不经意看到尸横遍野的大地,满目疮痍的灵界,一切都是缺破,万物枯萎,灵气涸竭,这方小世界早已面目全非。
他们心情又变得十分沉重,为未来而担忧。
三件事,让一个神,为他们区区凡人做三件事情,这让他们一时之间不知该受宠若惊,还是诚惶诚恐。
但是,他们心底想要达成的心愿,好像除了神,其它人也办不到了。
在她问出声之时,言灵如法则,响应在每一个小世界的有智生灵脑中,属于她的信念与信众积极地响应了她的问题。
顾君师静静地聆听来自各界、源于各类人种内心的声音,最终有了归类与判决。
魔神灭世战败的消息第一时间被魔族感应到了,他们难以置信会是这种结果,当初魔神提前降临,为此将大部分魔族的战力都吞噬引进自身体内,因此造成魔族这边丧失了大部分战斗力。
但他们没有恐慌,一直信心满满地认为,魔神主不会输,祂会让他们魔族从此成为几界唯一存在的种族。
但现实的结果却将他们的企图与妄想全部破灭了。
魔族此时此刻只觉得天都塌了下来。
顾君师将魔族全部抓获,无一幸免,并当众给以其应得的下场。
“魔族助纣为虐,涂炭生灵,其心可诛,参战者便以身死赎罪,其余存活魔族废除魔根,尽数囚于无尽深渊。”
魔族听到了冥神的宣判,脸色苍白。
魔族中参战的一众,他们慌乱地想逃跑,躲避惩罚,可一道磅礴的神光穿透了他们的身体,滚滚血烟从他们体内冒出,紧接着是一声戛然而止的惨鸣。
而其它魔族脚下开裂出一道漆黑的空间传送,最后尖叫痛苦地跌入了无尽深渊,从此以后只能永囚暗无天日、寒冷饥饿的海底之中。
此乃一愿。
祸端以及祸端的帮凶助力一并解决了。
“为护佑苍生而牺牲的人,将进入冥界轮回,重获新生,作为嘉奖,他们未来将会获得一次重大的人生机遇。”
冥界通道重新开启,六界之内的智慧生命死后,不再游魂于世界,最终化为灵力消散于天地,而是拥有了来世。
未来可期,这本身就是一件叫人喜出望外的事情。
此乃二愿。
顾君师完成这两件事之后,“轰隆隆!——”整个二十八天都震动起来,无穷无尽的滂湃神光化为风云雨露,地覆山陡,河流倒灌,绿泽蔓延,万物重生。
各界破碎的、或濒临破碎的灵壁与界天结界重新修复完整,属于灵界的灵力再度在天地之间充盈丰沛。
这些改变,修士们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他们看到令人惊悸的白光从眼前掠过,一股无形的力量便将魔神先前造成的小世界创伤修弥完成,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天地。
此乃三愿。
“此方小世界我已完整归还予你们,但有一句话算是我私人赠送予你们的,自己的东西要靠自己守护好,哪怕你面对的是神,渺小但众志成城、信念一致,你们坚定不移的力量依旧可以撼动神座,守护好属于你们的家园乐土。”
她的话,就像一注阳光射入他们的心底,趋散了那一片沉澱澱压在心头的阴影。
同时,她将一个辗新的世界还给他们时,达成他们心底所愿,那种感动就如一阵风,拂去了世事的繁杂和纷纷扰扰,暴风雨过后天边那弯起的彩虹,令他们热泪盈眶。
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
所有人这一次,都真心实意地感激着冥王、不,现在是冥神了。
“我等定然谨记冥神交待之事,万分感激。”
“冥神啊,我出息了啊,竟然在有生之年能够见到一位神,这简直是我以前做梦都不敢这么做的。”
“对啊,同一个人,实现了我们脑海之中对于仙、神的全部想象,她虽然杀夫证道,但像她这么强,自然不必将男人放在眼里。”
“她夫君也算是为民请命,为民牺牲了,说起来,有妻如此,这也算是他的荣耀。”
“没错没错,顾神为了天下苍生,忍痛牺牲夫君,此等大义若被我等误会,便太不应该了。”
二十八天一众,望向同一片天空,空间好似不再是问题了,都注视着他们这方世界诞生出来救世的神,风向一下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变,不少的人基本上都成了顾君师的无脑粉。
神的滤光镜太大了。
顾、君、师,这个名字,将永远铭刻在他们心底,成为他们未来不断传颂、信仰的神话。
澹雅跟顾二听着周围那一片热烈的彩虹屁,一并仰起头,看着浩渺上空,那道不可直视、光芒万丈的身影。
她如今离他们是如此遥远,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我要走了。”
他们一时反应不过来,这句话是对谁说的。
但顾二却感到了顾君师的神识落在他身上,就好像某种默契一样,他徒然一震,全身的血液如同火焰一样汹涌上心脏,脱口而出:“我、我会永远追随你的脚步,你成仙我就飞升,你成神我也会不知岁月地追上去……姐,你还认我吗?”
她现在成神了,他担心她会嫌弃有他这么一个拿不出手的弟弟。
最后一句,他问得惴惴不安,还有些委屈忧愁。
他在等答案。
而顾君师没有让他等太久。
“我等你。”
仅仅简短的三个字,却奇异地抚平了顾二心底全部的褶皱与不安。
顾二脸上颓靡低落的神色一扫而空,整个人都神彩奕奕,跟吃了大补丹一样。
旁边的澹雅离他最近,也清晰地感觉到顾二这过程中神情的变化,心中若有所想。
刚才他也听到顾君师说她要走了,但后面她却什么都没有跟他说,反倒是顾二应该与她私聊了。
她是不是跟他说了些什么,所以他才一下就亢奋激动起来,尾巴翘起猛甩,貌似连魔神都敢去打死几个。
可她对他……却没有任何的交待。
强烈的不忿与嫉妒,让他的心像被重重地被揉捏住,胸闷气短,苦涩泛酸。
“顾君师,就因为当初的一念之差,你对我始终带有偏见,无论后来我再做什么、说什么,你都视我如无物……但顾君师,我不会放弃的,我澹雅向来是一个执拗纠缠之人,认定一人,除非死,否则谁也不能够叫我放弃。”
“该走了。”
天道空漠的声音响起。
“嗯。”
浩翰的虚空如水波般荡漾起来,四面八方,祥和之气如百川入海投射了顾君师身上,黄色的光芒之中,天空金辉细细洒落,汇成一条蜿蜒的阶梯。
顾君师一步踏上了阶梯,当即她内的神光便愈强一分,由神界引领,她目光望天无尽之处,就此身形化为万千星光飞升上界。
神界
到达神界之后,顾君师还没来得及审视神界的一切,就先一步在宇宙星河之内,看到早有一位故人等在那里。
风起氤然,明净的僧袍一尘不染,那是禅寂的色彩。
“你来了。”
当看到他时,顾君师微微失神了片刻。
直到他嘴角微微翘起,对她一笑,宛如梦中青莲,明净琉璃,也似菩萨身披彩衣,真心无始,自性清净。
她回过神后,回以一笑,揶揄道:“原来,佛长这样啊。”
这章本来打算当番外放,但想了想还是放正文里更合适,所以就又加了一篇大结局章节,明天是番外篇,然后迅速完结掉O(∩_∩)O~~
第三百五十章 番外——娇夫新传(一)
风吹过阴绵细雨,纷纷扬扬,一道漆黑窈窕的身影撑着一柄瘦骨素伞,缓缓地从雨中走来。
这样的飘雨,哪怕撑着伞行走也难免浸润衣衫,但奇异的是,这一位一路走来,风不及其身,雨不沾其衣。
就好像……风看到她,会自行避忌地绕道,雨碰到她,会畏惧地避开。
烟雨靡靡,路上不见行人匆匆,唯独乡间小径上,另一道清冷瘦长的身影,穿着一件蓑衣也从雨中走来。
两人同行一条路,自然不可避免地遇上。
但一人是有意,一人则是无意。
狭窄的乡间田坎小路,平日可容两、三人过,但润雨时节,泥泞打滑造成路面淅沥沥的,若走偏差则容易打滑摔倒,因此倒得分个先后顺序了。
但她们两人相遇,却没有人相让。
“让开。”穿着蓑衣的年轻女子用平淡的嗓音道。
而撑伞的那位却没有退让,她将伞面缓缓抬起。
“这条路,只容一人行,所以很抱歉,只能请你借道了。”
寒光一闪而逝,切断了密柔的雨帘,雨水好像受到了时空的辖制,停滞在了半空。
噗——
薄喷而出的血洒在了地面,其量足以致死。
蓑衣女子显然没有想到对方一出手便要了她的命,她双手紧紧地捂着流血的脖子,吃惊地看着对面的人。
“你……你是谁?”
声带严重受损,她白着脸,却是连话都讲不清晰了。
可撑伞的女子却知道她在讲什么,伞下的她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眸,烟雨迷蒙,不及她眼中的千重迷迭深黯。
“我就是你啊。”
讶异的神情凝固在了蓑衣女子脸上,下一秒,她就这样无声无息倒在了地上,空洞黯淡的眼中映着昏暗的天空。
那个人……竟长着一张跟她一模一样的脸。
哗——
停滞在半空的雨水重新落下,将满地的血冲刷不见,而地上的尸体也一并消失无踪。
惊蛰
一道惊人的闪电雪亮划破黑暗的茅屋,紧接着“轰隆”一声震耳的雷声将少年惊醒。
“不、不要——”
他猛地睁开眼睛,呼吸急促,眼白泛着红血丝,就好像是刚从噩梦之中醒来。
他慌乱地摸着自己全身上下,发现自己没死。
他怵然一惊。
竟、竟又回来了!
“做噩梦了?”
耳边这时响起一道令他毛骨悚然的声音,他条件反射一看,映入眼瞳中的那张脸,令他每呼吸一下都如尖刀在割。
见她在朝他靠近,他瞳孔一窒。
“……别、别过来。”
小兽一般的呜咽,可怜得紧。
六绛浮生咬紧牙关,避免颤抖的牙关泄露此刻的心情。
他死了,却又重生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可每一次都让六绛浮生痛不欲生。
“你看吧,你吓到他了,我就说过不要在这个时候,你最好等他进入大衍派成长几年之后,心性成熟更懂想要什么的时候,你再接近他,不是更简单达成目的?”
耳边传来一道厚重沉冷的不满声音。
顾君师没有靠近他,她只是不近不远地站在床边看着他。
她知道他此刻内心必然不平静,毕竟他才从被她杀掉的上一轮回重生。
这是他第三次轮回,心境还处于混乱、疑惑、痛苦而无法解脱的时候,这个时候的他是最脆弱也最渴望得到拯救的时候。
“做噩梦了?”
顾君师温声问道。
她的关心突如其来,却很真诚,这让六绛浮生愣了一下。
她以前,不,是前世或者前前世,她都是一个冷漠内敛的人,她对他向来只有表面妻子的责任,并无多余的温情关怀。
顾君师见他愣神不语,又说:“昨晚你淋雨一路回来,刚到家门口就忽然晕倒了,可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六绛浮生听到这话,蓦然抬起头,很是讶异。
“你、你说,已经过了一夜了?”
他本以为一切只是提前了,却不想那不断重复的恐怖杀机却是已经轻易过去了。
为什么?
为什么她这一次没有跟原来一样杀了他?
这一刻,狂喜、惊讶跟诚惶诚恐一下席卷了六绛浮生。
顾君师的眼神很有穿透力,就好像六绛浮生在她眼中只是一张白纸,他的每一个心思她都了然于胸。
这个时候的他……想必对她是又爱又恨吧。
也或者,是恨更多一些。
“嗯,你已经昏睡了一夜。浮生,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她见他慢慢冷静了下来,试探地朝他走近一步。
六绛浮生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察觉到她的动作。
“天道,监测他现在的怨气值多少了?”顾君师用神识问道。
天道回:“怨气值还是满值,你赶紧满足他啊。”
顾君师对于天道的催促仅嗤笑一声。
满足?
用什么来满足?
此时的六绛浮生不比后来重生太多次的六绛浮生那样,心如死灰,什么事情都憋在肚子里,封闭内心也隔绝其它人闯入。
他忍不住,将心底一直以来都想不明白的那件事情问了出来:“如果有一天,你突然想要杀我,是为了什么?”
顾君师知道,这是他的一个心结。
“背叛,我不能接受我在意的人有一天会背叛自己,哪怕是在他一无所知、事情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
六绛浮生朝她笑,也说出当初一模一样的话:“吾妻,我的确做了一个很恐怖的噩梦,我在想,如果某一天,噩梦变成了真的,那该怎么办?”
可顾君师这次却没有了当初虚情假意的哄骗。
她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附身凑近他,对着他的眼睛道:“那就改变它,将噩梦变成一桩美梦,我不知道你梦到了什么,但梦是虚假,而我才是真实站在你面前的。”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重复道:“你才是真实的?”
“没错,以后你可以慢慢来验证这句话。”
现在的顾君师,并非这个时空之中的顾君师,她是从遥远的未来穿回来的,她逆转了时光,如同天道当初做的那样,在时间的纬道上做了修改,她穿回到了六绛浮生还活着的那个时候。
她那个时空的六绛浮生已经被她杀夫证道了,可她在成神之后,便利用当初瞒着他结下的“同命结”与“守护咒”,将其复活,并与他同享上神的悠久寿命。
然而,或许是她先前的种种绝情手段,让他再无求生的欲望,始终不愿意醒过来。
她知道,无论是因为何种原由,无论她有千万种理由来辩解自己的出发点,但他心中对于她始终怨气难消。
天道认为,只有彻底消除了他心底的怨恨之气,他才能够苏醒过来。
所以,她跟天道穿回了过去,打算从根本上来解决这个问题。
因为一个时空内,不能同时存在两个顾君师,所以她心狠手辣起来,连自己都杀了。
而魔神这个祸端已经被顾君师消灭,那么在过去未来它都将不复存在,所以在这个时空之中,不再有灭世的危机,它将会接照天道所规划的道路稳步运转。
这一次,为了让他醒来,天道建议顾君师,最好按照他内心的想法,去配合、去满足他,消除怨气,千万不要再欺负他了。
这个天道是陪伴六绛浮生长大的那一个,也只有祂会这么在意六绛浮生。
天道看到才重生第三次的六绛浮生,除了有些神经质跟战战兢兢,既没黑化也没病娇,眼神还有种清澈的愚蠢。
祂不忍直视:“如果没有你,他现在已经杀妻证道恢复记忆了。”
是吗?
顾君师若有所思。
“你说,如果这一世,我按照你的剧本走,让他美女环绕、功成名就,最后飞升成仙……他会不会怨气尽散?”
天道迟疑:“那你呢?虽然这多少可以弥补你过去对他的伤害,可你才是他怨气的根本!”
“的确,我杀了他七次,不如……我就让他杀回七次偿还。”
“……这种方法,真的行?”
“不试一下,怎么知道不行。”
她收拾起行李,六绛浮生昨天遇上了志阳道人,没有意外的话,他们应该要去大衍派,开启大男主的征程大海。
然而六绛浮生却说:“我拒绝了。”
顾君师难得愣了很久。
“你……不想去修仙?”
“不想,谁知道他是不是个骗子。”
天道气极而笑:“他现在就跟刚出壳的小鸡,没有母鸡的保护根本不敢出笼。”
没有记忆的他,的确对周遭世界很不安,尤其还遇上顾君师这么一个骗身骗心的渣妻,更是不会轻易相信志阳道人的话。
“你为什么要收拾行李?”六绛浮生突然惊慌地问道。
他心里疯狂地刷屏。
她是要抛弃我了吗
天道听到了,祂头痛道:“你该说些什么来安抚一下他,他现在就像一只即将被人抛弃的小兔子,眼睛都红了。”
顾君师:“……”
六绛浮生既委屈又愤怒:“你为什么不说话?”
顾君师叹息:“我在想,是先解释,还是先安抚好你的情绪。”
说着,她一把将他拉过来,轻轻地咬了一下他的柔唇瓣,再探入进去,掠夺了他的全部呼吸。
第三百五十一章 番外(二)
六绛浮生还是会做噩梦。
顾君师也不记得之前的六绛浮生是否也是这样渡过了那段时日,于是问天道:他要怎么样才能够不再做噩梦呢?
她可以翻云覆雨,连魔神都能够一力干翻,唯独不了解一个心思敏感、又能够将自己朝死里憋的人,一天到晚究竟在想些什么。
天道的确知道六绛浮生的一切事情,但祂也唯独不懂凡人情感,于是祂提议他们可以一起潜入六绛浮生的梦境之中,看看他到底做了些什么噩梦,然后再想法解决。
在六绛浮生再次在梦中惊惧呻吟时,顾君师跟天道的神识一起钻进了六绛浮生的梦境之中。
他们也因此看到了他噩梦中的内容……他被关在一个黑暗的刑房内,双手双脚都被拷住无法逃脱,他在梦中就像一只待宰羔羊,一次又一次地惨死在了顾君师的手中。
顾君师颦了颦眉,眸中暗色加深。
天道怒气控诉:“他连做梦都是被你杀害,你这个残酷的女人!”
顾君师:“……”
自从被那个天道剥夺了神格与大半神力后,这个天道就多少不复原来那样高深玄学,反倒越来越低龄化了。
在看清楚了六绛浮生的噩梦内容后,她就出来了。
天道慢一步跟出来,祂不依不饶道:“你怎么出来了?你可以在噩梦之中救下他,然后打破这个噩梦的死亡结局……”
顾君师却看向睡着的六绛浮生,此时的六绛浮生容貌还嫌稚嫩青涩,不复后来的馥瑰诱人,娇艳欲滴。
但青涩有青涩的好处。
“梦境不过是现实的折射,他认为我迟早会杀了他,而他还会继续重生回到死亡的那一刻,这个阴影始终占据着他的内心,因此连做梦都摆脱不了。”
他们俩一个是杀夫凶手,一个是让对方不断重复被杀的罪魁祸首,怎么看都算是同流合污者,谁也比不上谁无辜。
天道声音一下小了许多:“那要让他怎么相信,你不会再杀他了,而他也不会再重复之前的命运了?”
顾君师沉吟片刻,道:“或许可以试一试我之前说的那个方法?”
“你要做什么?”天道看她不露山不露水的表情,有些不安。
翌日
是一个阴雨天,六绛浮生没法借口出去务农耕种,而顾君师也难得闲下心来,没有消失外出办事。
每一次顾君师跟六绛浮生单独待在同一个狭窄的空间里,他都会不自觉变得紧张,所以为了照顾他的心情,顾君师会听从天道的建议,留给他一些时间来缓冲。
但今天,她却不打算让他继续逃避下去了。
匡噹!
一把剑被搁在桌面上,金属叩击木面的声响引起了六绛浮生的注意。
见六绛浮生转过头来,在看到剑的那一瞬间脸色煞白后,知道他梦境内容后,顾君师不用猜就知道他此时在脑补些什么画面内容。
她转过头,静静地看向窗外。
而六绛浮生眼神则紧紧地盯着那把剑上,心脏突突地跳。
她为什么拿一把剑回来?
她难道还打算杀了他?
轰隆!
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大片的乌云将天空压得极低,仿佛黑夜提前来临。
她忽然出声:“浮生,你有什么愿望吗?”
六绛浮生手心冒着冷汗,他脸上的肌容绷得紧紧的,好似冻住了一般:“你、你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只是觉得……”说着,她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你若现在不说,我以后可能没办法替你实现了。”
她、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要做什么?
一时之间,六绛浮生脑中极快掠过好多惨死的画面,有真实存在过的,也有梦境之中臆想的。
尤其眼下跟重生前那相似的紧张氛围、同样恶劣的阴雨天,一切好像都将六绛浮生拉回当初被杀的场景。
他克制不住全身战栗。
“顾君师……”他的声音颤不成声。
“哦,你怎么知道我叫顾君师?”她忽然奇道。
原来六绛浮生在六神无主之下,忘了重生之后的这个顾君师,根本就不记得她曾经告诉过他真实姓名。
六绛浮生呆了一下,然后慌忙否认:“我、我不知道……”
可顾君师却好像看穿了他一直粉饰的内心,也好像卸下了自他醒来之后戴上的伪善面具,一步一步地逼近他。
六绛浮生哪怕蜷缩在墙角依旧感受得到她的强大压迫力。
“六绛浮生,死亡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她疑惑的声音却像刀子一样刺痛他的心。
六绛浮生红着眼看向她,眼底的恨意就这样毫无保留地流露了出来。
“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手指轻轻摩挲着他因哭相而艳红的眼眉:“你在害怕些什么?怕我杀了你吗?”
铮——
六绛浮生脑子里最后一根神经终于断了,他愤然一把推开她,然后几步冲到桌边,用力握住剑柄抽出,反身就是一剑刺进了顾君师的腹部。
但他因为手脚软弱无力,这一剑刺的并不深。
顾君师垂眸,看着伤口沁出的血滴落地面。
“你想杀我?”
她的口吻依旧冷静。
六绛浮生刚刚兴起的孤勇愤忿一下就溃败不成军,他正想松手,但却被另一只温凉的手紧紧地攥住。
“为什么要松手?”顾君师看进他的眼里:“你应刺得更深一些才能够杀死我。”
她的力道之大,让六绛浮生整个上半身都随着她的方向,再将埋入她体内的剑一寸一寸地加深,直至没入一半。
刺鼻的血腥味一下加浓加大,深深地刺激到了六绛浮生。
“你在做什么?!松手,你会死的!”
六绛浮生难以置信。
“我若不死,你就会一直寝食难安。”
“不、不是……”
“刚才你的愿望不就是希望从未遇见过我吗?”
六绛浮生怔怔地看着她。
“我死了,你是不是从此就不必夜夜做噩梦,担心我会加害于你了?”
六绛浮生垂泪抽泣,语无伦次:“噩梦的事你怎么知道,你、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跟我一样……不可能的,你,怎么可能……”
她近似无奈叹息道:“你做噩梦的时候,将梦话喊出来了,我这才知道,原来你噩梦的来源竟是我……”
“所以你故意让我对你动手?你这么做是为了我……”六绛浮生恍惚地讥讽一笑,然后眼底竟是更加怒炽的火焰,咬牙切齿道:“你从来都是这么自以为是!”
他接受不了,爆发的全部力气挣开她的手,就这样甩开房门,冲入了阴沉昏暗的暴雨之中。
而等他走后,顾君师则利落地拔出剑掷在地上。
身上的血污一下清得干干净净。
顾君师自言:“这结果,跟我预计的好像有些不一样。”
天道默了一会儿:“……他即将恢复记忆了。”
“恢复记忆后的他,应该会按原剧情去大衍派了吧。”
“对。”
“那我们也去。”
“……可你已经死了。”
“顾一死了,再换一个身份就是,他现下怨气消除了多少?”
“一点没消!”
顾君师闻言费解了:“他的怨气不是在于被我杀了吗?现在他已经报复回来了,为什么怨气值半点没消?”
这种事情天道哪知道,祂猜测:“或许是你杀他太多次了,他杀回一次还不够解气。”
如果真是这样,那也好办。
“那就让他再多杀几次。”
天道看她一副风清云淡的模样,一时不知道该拿什么词语来形容她。
“你对自己真狠。”
顾君师性格强硬,定下目标就一意执行,比如她之前为了达成飞升的目的,可以机关算尽、冷下心肠先一步杀夫证道,这一次,她就可以为了唤醒六绛浮生而对自己下狠手。
的确如天道所料,六绛浮生杀了“顾大”恢复了记忆。
而恢复记忆之后的六绛浮生的确去找了志阳道人,并成功加入了大衍派。
他决意抛弃那段不堪的过去重新开始,但过去的噩梦依旧没有放弃折磨他,只是以前他总梦到自己被杀,但现在却梦到他杀了那个女人。
一年后
“师弟,你怎么在这里?今年入门的新弟子待会儿要一块儿去觐见掌门,师父让你跟我一块儿过去。”
芳蕤在合欢树下找到六绛浮生。
彼时他正在练剑,一袭月白长袍,领间镶了一圈白狐毛,行止之间眉眼如画,精致如仙。
“好。”
他淡淡应了一声,便率先一步前往大殿。
芳蕤则自觉跟在他身后,脸小红彤彤的,眸中含情。
刚迈入大殿,六绛浮生首先就看到上方的掌门隔着一帘紫妃纱,慵懒在靠在躺椅上,他左右两侧则几位山主与长老。
他上前行完礼之后,便自觉站到了无眉山主的身旁,眼神下意识在人群一众弟子身上扫视一眼。
然而,当他看到其中一名女子时,视线却怎么都无法从她身上挪不开眼。
“……她是谁?”短短一瞬间,他心绪涌动得太过激烈,导致嗓子都哑了也不自知。
嗯?
芳蕤觉得六绛浮生的神情不太对劲,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他们都是刚入门的新弟子啊,师弟你怎么了,你认识她吗?”
第三百五十二章 番外(三)
那名玄衣女子长着一张与顾君师一模一样的脸。
“你们看中哪个弟子,自行去挑选吧。”魏郦摆了摆手,一副懒洋洋不参与的样子。
各山山主早就拿到了这些新弟子的资料,也对于自己想要的弟子了然于心。
“莫烯烯何在?”
“弟子在。”
一名俏丽妙龄女子欢喜出列,她是木灵根,是第一个山主挑走的。
后面陆陆续续,先是单灵根,再是双灵根……资质最优到中,留在光鉴大殿中央位置的弟子越来越少,直到……只孤零零剩下一个。
五灵根,骨龄也二十多了,还处于练气层,以这种修仙资质来说,没有哪一山的山主想要收入门下。
于是她就单着了。
甚至有人犯嘀咕,当初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进入选拔梯队的。
倘若山主没有肯要的,掌门也没打算收她为入内弟子,那么她的内门名额则会待定,先被送到外门修行历练、增进修为。
“怎么还有一个在这里,是没人要了吗~”
魏郦撩了把绸顺发丝,支着下颌,戏谑地看向大殿之中,那个表情清淡、恍若置身事外的女子。
听他这样说,依旧没有人吭声。
“既然如此……”
“我要。”六绛浮生突然出声。
众人闻声,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他,志阳道人更是惊呼:“浮生,你在说什么?”
而魏郦顿住,眸底波澜兴浪,看到是六绛浮生打断了他的话,戾厌之意一闪而瞬。
但看在对方天资超群的份上,他倒是可以宽容地为他破一例:“你要收她当徒弟?”
六绛浮生当即摇头:“不是。”
志阳道人与无眉山一众见他一口否定,这才暗松口气。
魏郦懒眉眸艳,妖冶天生:“那你出声要什么?”
语气已经逐渐危险,显然觉得六绛浮生打断自己的讲话是一种捣乱。
六绛浮生迟疑片刻,不看场中女子,答道:“人可以暂时留在无眉山。”
“喂喂喂,你问过你师父我没有,就在这自作主张?”志阳道人一听气得直跳脚。
徒弟本事大了,主意也大,什么事情都敢自作主张。
六绛浮生转过头,眼神宛如两潭清水,好像有什么神秘的力量能将人吸入进去:“师父,你会留下她的吧。”
志阳道人扛不住他这样的眼神,再加上他一向偏爱于他,见他这么坚持,于是在骂骂咧咧一阵后,憋屈:“……留。”
既然志阳道人都开口了,那么一件小事情基本上算是一锤定音。
但其它人却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大衍派被寄于希望的绝世天才,会开口自己师父留下这个五灵根的女子。
要说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外貌来看,的确大气天成,是上佳之貌,可在修仙界貌美的女修士可不要太多,从这一点上来说,她并不占什么优势。
资质更是普通得可以。
也不知道她究竟哪里能让六绛师叔如此另眼相待,亲自出面留人。
一众被六绛浮生高岭之花美貌吸引的女弟子,纷纷嫉妒又尖酸刻薄地看向那名女弟子。
而那名女弟子人虽站在那里,但其实神识其实早就飞越时空,去她真正的时空处理紧急事处,只留一缕神念在体内维持日常行为。
等她神识回归后,这才发现她顺利地进入了大衍派,还成功地留在了无眉山。
而这一切……全都要归功于六绛浮生。
这对顾君师而言,并不意外,或者说是在她的计划之内。
如今他已经开始他龙傲天的开挂人生,她却顶着他厌恶的前妻同样一张脸出现,他肯定会对她心生不满,她再一作妖,那简直就是作死。
如此一来,二杀达成,怨气消减,最后最理想的结局应该是这样……
顾君师就这样被六绛浮生留在了无眉山上,但后来发生的事情又不如她所设想的那样。
他好似有意在躲避她,两人时常碰不上一面,即使有轨迹相同的事情,他也会错开跟她交际的时间。
顾君师有些怀疑:“他的怨气这几年消了多少?”
天道没好气:“一点没消。”
“那他跟他的那些桃花进展如何?”
“毫无进展……你问这些做什么,你不都知道吗?这些年虽然我们一直没有露面,可是一直都留意着六绛浮生这边动静。”
“名誉、美人、仇人,都唾手可得,我来当反派,助他一次性完成你给他设置的全部任务,最后飞升,他心中的怨气会不会就此消失?”
她现在有些怀疑了。
“魔神真身被你毁掉了,神魂又被拘在地狱折磨,祂是无法出来祸害人世,难不成你打算替代魔神,来让他功德圆满?”
“原本是有这个打算,可现在发现或许我们应该先弄清楚他真正的想法。他身上不是有你的一丝神魂吗?你将那缕神魂取而代之,听听他的心声,再告诉我。”
“那你呢?”
“我去安排一下。”
天道按照顾君师的安排,一切进行得很顺利,并没有引起六绛浮生的怀疑,然而当祂想听六绛浮生的心声时,但奈何他定力很强,很少泄露什么秘密。
但这天却让祂撞见一件大秘密。
六绛浮生无意间遇上了顾君师,他灵识轻易能够辨别远处正朝这边走来的顾君师,她身上的气息像冰又像火,总能让他既寒冷又火热。
当时,他脑子还没有彻底清楚,人已经先一步偷偷地藏起来,避开了跟她的相遇。
天道听到了他心脏一阵砰砰乱跳,终于让祂找到了一丝窥听的破绽。
“想她主动来找我……”
他的心声吐露得简单直白,这让天道想怀疑自己误会都做不到。
嗳?
他躲人的姿势,完全配不上他内心叫嚣的想法,那祂究竟该相信哪一边呢?
最后,祂还是觉得冒险一把。
这么简单的愿望……好,满足他!
天道赶紧溜出来找上顾君师:“快,他想见你,赶紧去找他。”
他想见她?
顾君师的想法跟天道相差无几。
他每次见到她不是躲就是避,有这么想见人的吗?
但天道不会撒这种无聊的谎话,于是顾君师也就半信半疑去找六绛浮生了。
她神识可覆盖整个二十八天,想找一个人,简直是轻而易举。
然而,在合欢树下找到六绛浮生时,他乍见她时,神色却不似高兴,反倒紧紧地皱紧眉头,困扰跟不虞地看着她不说话。
此时顾君师内心也迟疑,她贸然来找他,会不会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万一刺激到他更加怨念横生了呢?
天道也开始自我怀疑了,于是祂暗搓搓再次偷听。
“她怎么不说话,还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她是不是不想见到我?”
天道一听,立即喊话顾君师:“你板着脸不说话,他以为你在生气,快快,他想听你跟他讲话。”
顾君师一听,直接无语。
她向他行礼:“见过六绛师叔。”
果然,她先开口后,六绛浮生才出声:“你叫什么名字?”
之前,六绛浮生一直逃避,既然现在避无可避,她都主动来见他了,再选择无视下去就说不过去了。
顾君师随口就取了一个烂大街的名:“无名。”
这一听就是个假名字,假得过于敷衍随意。
六绛浮生心生不悦。
“你为什么过来找我?”口气略硬,就算不看他的神情,也知道他现在心情欠佳。
天道提醒:“他不高兴了,你可以说点什么来哄哄他啊。”
哄?顾君师按照要求遂他心意:“因为想认识一下师叔,之前在大殿内的事还没有郑重向师叔道谢,若非师叔收留,无名只怕还入不了内门,更别说留在无眉山当弟子。”
六绛浮生闻言后,眉宇悄然舒展了些:“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实际上,她没有,但他这种问话,显然是还想听她讲些什么事。
可他究竟想听些什么?
于是天道这个“窃听器”再次发挥作用。
“他想听你说,你……仰慕他?”天道不可思议道。
顾君师也怔了一下,随后便试探性地说道:“听闻师叔乃百世不出一的天灵根,剑道有成,无名十分仰慕,不知是否有幸能够时常见到师叔,让你指教一下修为。”
她向来是不会少女怀春那一套羞涩含蓄,这番大胆直白的话直接将六绛浮生听愣住了。
在恢复记忆之后,那张早已褪去稚嫩青涩的冷脸,终于第一次崩不住了,他耳朵飘上一股火辣辣的热意,又红双烫。
“你放肆!”
他面露怒意。
但天道却跟做梦一样,告诉顾君师:“他、他的怨气值一下少了好多。”
顾君师好奇。
“少了多少?”
“比杀你时还掉得多,至少多两倍。”
顾君师:“……”
男人心,海底针,她也是没有想到,他如今的个性如此别扭傲娇。
是不是只要她一直靠着天道作弊,满足他内心真正的想法,他的怨气值就能够如愿全数消除?
一开始他们俩还挺乐观目前发展,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这种想法着实太乐观了。
因为怨气值在消除到百分之五十过后,就停滞不动了,这表示他内心还有一部分未被触及的空白,被怨气值牢牢地霸占着,如果她没有搞清楚究竟是什么,她或许永远都无法让他苏醒过来。
第三百五十三章 番外(四)
“我觉得是我太低估了他。”顾君师忽然说道。
天道无语:“不,你是高估了自己,你让吾窥探他心声,事事依顺,可这只能够满足他百分之五十的意难平。”
“所以剩下的怨气值,单单靠着温柔抚慰,是无法让旧伤疤痊愈的。”她心下有了定论。
“你之前说要准备一下,你准备了什么?”天道忽然问道。
顾君师悠然望天,洒落的阳光透过叶缝落在她静谧的眉眼,地一身普通弟子服穿在她身上,尤其清冷高雅,那一刻她身上刻意收敛的气势如泄洪般倾倒而出。
四周平缓流动的灵力一下暴涨起来,绿叶如清水洗涤氲染得碧透鲜绿,空气也一度吸气醒神灵目。
“不急,很快你就能够亲眼目睹了。”
就在他们谈话结束不久之后,一道葱绿身影正朝着这边走来,顾君师神识扫过,并未移动。
等来人见到她之时,眯眸一笑,姣好面容书写出一副风韵俊雅。
“师侄独自在此,倒是罕见啊。”
是大衍派的大师兄澹雅,在这一空间,顾君师与他并无过多交集,两人只见过一面,还是当初在大殿之上他瞧她不起那戏谑无视的时候。
所以这一次他特意来跟她“偶遇”,只怕另有所图。
而顾君师不走,留在原处等他,自然也是有她的打算。
想到他平日里与众人相处,态度游刃有余,待人接物揣摩有度,亦有心计,想来他应该比她更懂一个男人的复杂心思。
顾君师维持一贯温和语气:“浮生师叔有门派任务出山了,无名与浮生师叔并非连体婴,自然不需要时时在一起。”
哪知澹雅一听,笑得眉眼一弯,意有所指:“可我瞧他那缠人的架势,还真险些以为你们是连体婴呢。”
这是在暗示她跟六绛浮生之间的暧昧,还是认为他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澹雅名字倒是取得淡泊清雅,但他本人却是一个十足的小人,利己损人。
顾君师没接这话,而是反问:“澹师叔不在校场教导新弟子,怎会有空来无眉山?”
他眼神一黯,电眸红唇凑近,吐息诱惑:“我若说,我是专程来找师侄你的,你信吗?”
“信。”
早练就坐怀不乱本领的顾君师平静道。
倒是澹雅被她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回答弄得怔了一瞬。
他扯动了一下嘴角:“你真信?”
“总感觉说不信,你会长篇大伦扯出一堆我不想听的话。”她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澹雅:“……”
天道奇道:你是要跟人家请教问题的,将他弄得下不来台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顾君师道:没什么好处。
心下又补了一句:纯为有趣。
她又开口打破僵局:“既然师叔现下得闲,不知可否替师侄心中困惑已久之事,解惑一二?”
澹雅一听,也找回了状态,他这个师侄某些时候的态度跟神情就不像是一个新弟子该有的,气场太大,有时候都莫名镇住了他:“无名师侄有事不问六绛师弟,反而舍近求远寻上师叔我,我倒是好奇你有什么疑惑。”
“若一女,曾伤害过你,但事后她为此补偿,对你百依百顺,事事顺你心意,你可否会因此谅解她?”她问。
这个问题出乎了他的意料,也让澹雅浮想联翩起来。
“伤害?伤害到什么样的程度?”
“比如……她曾想杀你,并且还成功了。”
澹雅:恕他直言,就这种程度的伤害,认真来讲应该用一个更严重一点的词,叫杀害。
“……倘若人死了,这种程度的补偿,未免太过轻易了吧。”他似笑非笑。
顾君师赞同,并提出建议:“那她也让你杀一次?”
澹雅心惊:你处理起问题来,都这么简单粗暴吗?
他清了清嗓子,组织了一下语言回复她:“接道理来说,以杀还杀,可以扯平这一桩恩怨,但听你的要求,是需要对方谅解,可我认为没有人能够再心无芥蒂地去接受杀害自己的仇人。”
是这样吗?
顾君师:“倘若想办法化解呢?”
“很难做得到吧。”
“是啊,正因为有难度,无名这才请教澹雅师兄。”她端着一张正经脸吹捧起他来。
澹雅也没有头脑发昏,随便被人哄两句就找不着东南西北,但他的确是有意想接近她,既然眼下是一个好机会,他自然不愿意放过:“你知道,人被信任之人伤害,首先痛的不是身体,而是心。”
这话虽然有些文艺矫情,于霸总钻石一样的心脏很难感同身受,但不可否认这是大多数可能会产生的心境。
“这话没错。”
“身体的伤疤尚且褪不掉,更何况是内心的伤,哪怕好了也会留下过去的阴影。”他继续描述。
多少有点啰嗦跟重复了,她语气沉了一下:“讲重点。”
澹雅的心猛地跳一下,他不知道这是来自于神威,只莫名觉得她的话好像无法拒绝:“重点就是,唯有直视过去,不逃避心底最不愿意面对、最害怕的事情,这才能够真正释怀那些伤害。”
听着,像是那么一回事,可问题是……“你做得到吗?”她的话直刺核心。
澹雅也没有犹豫:“做不到。”
“也就是说,你不会原谅,永远。”她缓慢地替他下了结论,也为这一场谈话按下结束键。
但澹雅却在下一秒又快速改口,他盯着她的眼睛,那里面似乎有着他完全不了解的、深沉晦涩的内容,他心底莫名有一种迫切且不安的警示在疯狂大喊,必须安抚住她,否则后果绝对不是他能够承受得住了。
“也不一定,除非那个人重要到,我宁可日日担忧、夜夜惧怕,却仍旧不舍得放手,比起从此相忘不再有任何瓜葛,我宁愿捆绑在一起互相折磨。”他快速一口气说完。
……可这得对自己多狠啊。
他最后及时补上的一句话,让顾君师深沉的神情稍稍缓解下来,而世界意志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至于澹雅,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某一刻为什么会浑身冒冷汗,手脚发凉。
“多谢师叔解惑。”
澹雅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么在意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可既然她觉得满意,那么他也该收取自己的“报酬”了。
他澹雅可没有免费助人的热心肠。
“无名师侄,我如此用心地回答你的问题,你怎能如此轻飘飘一句感谢便打发了我……”
澹雅再度凑近,有意制造一种暧昧的距离。
他想看见顾君师面红耳赤的羞涩表情,然而他看见的是……她老神在在地回视他,那神色比他还从容自在。
“……”她还是个女人吗?为什么连正常的生理反应都没有?
是他最近的魅力减退了?还是她王八看绿豆对上眼,只喜欢六绛浮生那一型?
蹊径云路一道流光闪过,六绛浮生御空刚落下,抬眼时,便看到顾君师跟澹雅十分亲密地靠在一起讲话,那粉黄的画面颜色直接刺痛了他的眼睛。
一声厉喝:“你们在做什么?”
其实在六绛浮生到来之前,顾君师跟澹雅早就察觉到了,但一个心怀鬼胎,一个另有心思,于是一个更加使劲地制造粉红泡泡,一个则没有拒绝避开。
“要不要我帮你试探一下,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澹雅眼神睨向身后盛怒的六绛浮生,眼眸弯弯含笑,却不怀好意。
天道生怕顾君师答应:“顾君师,六绛浮生现在很生气,你赶紧解释,他想让你向他证明,你对澹雅无意,一切只是误会。”
解释?
顾君师想起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看过的一本话本子,好像是在讲男女主因为女二从中捣乱,彼此误会,两人每次见面,明明张口就能够解释清楚的事情,他们就跟没张嘴一样,永远都在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但怪就怪在,这样互相折腾一番,误会在不知道多少章之后解除时,两人的感情瞬间突飞猛进。
这种事情以她过往贫瘠的感情经历是无法理解的,但既然现在时机跟气氛都到了这里,她也有现成的技巧跟教程做法,无妨一试。
顾君师缓缓冷淡下脸,先是公事公办地打了一声招呼:“六绛师叔。”
乍一见顾君师如此冷漠的态度,六绛浮生心一下都凉半截了。
跟之前她对他的“含情脉脉”相比,如今简直就是“心如止水”,他不知道在这么短短的时间内发生了什么事情,误以为是澹雅在背后说了什么,看向他的眼神阴翳冰冷。
“澹雅师兄,我知你一向嫉妒我,背后也多次中伤,若是遇上不知实情,初入师门的人,只怕会当真信了你的话。”
这还是六绛浮生第一次用这样不顾体面、尖酸刻薄的语句来针对澹雅,以往他哪怕知道澹雅在私底下做的一些手脚,也是漠然冷静以待。
澹雅这一听,反倒一下被激起来恶趣味,他好像真的掌握住六绛浮生什么弱点了。
“师弟多想了,师兄可没有跟无名师侄说你的坏话,方才不过是与无名师侄探讨了一些情感问题,她估计是不方便跟六绛师弟说,所以才特地找我这个不太熟悉的师兄聊聊吧。”
有澹雅这个神助功在,想要的误会这不就来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番外(五)
六绛浮生知道澹雅是唯恐天下不乱,他深吸一口气,保持仅剩的一丝冷静,打算再给顾君师一次机会。
他问道:“是这样吗?无名。”
天道赶紧道:“顾君师,你听不到吾跟你讲的话吗?他现在很生气,他想让你告诉澹雅,你只属于他。”
然而,顾君师却对天道的劝诫充耳不闻。
她迎上他的视线,平波微笑:“的确是这样,澹雅师叔方才的确帮了无名一个大忙……”
但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六绛浮生已经听不下去了,他出声打断:“大忙?你告诉我,什么样的大忙是需要他贴靠着你那么近,而你即使是看到我来了,也不避不躲地站在他身后?”
他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冰冷,就好像先前的缓和与软化在这一瞬间顷刻之间崩塌,他们之间的关系进入从未有过的恶劣与紧张。
“无名与澹雅师叔并无不妥之举,靠得近些也不过是为了谈话方便一些,至于其它,比起独来独往的六绛师叔,我认为澹雅师叔更能替我解惑。”
她什么意思?
是觉得他太无聊,没有澹雅风趣,所以她后悔,现在想要选择别人了?
那些仰慕、想留在他身边的话,全都是骗他的?
六绛浮生脸色发白,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顾君师不放。
“你跟我来!”
说着,他就伸手拉过顾君师,澹雅看情况不对劲,想出手阻止时,却被一道绚烂的寒光切断了一片衣角。
他心有余悸地看向六绛浮生,方才若非他及时收手,只怕他这条手臂都会被六绛浮生的仙剑砍下。
霜花聚凝眼眸,唇渡染腥色:“澹雅,别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样,以前你所做的那些事情,我不在乎,所以任你造次,但你若敢再故意接近她,我不会就此罢休。”
澹雅从没有见过六绛浮生现在这种神情眼神,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他一时失语,脸色青白交杂。
等两人走后,他捏了捏布满冷汗的手心,挑眉自嘲:天与地,当真是天渊之别,方才六绛浮生所表现出来的气势,竟当真将他震住了。
不过,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认真紧张的样子,看来“无名”这个女人对他而言的确与众不同。
顾君师任六绛浮生拖拽到一处无人偏僻的后山,此时落樱缤纷,紫色花瓣纷纷扬扬,他将她压制在粗壮的树干上。
“你到底是无名还是顾君师?”
他几乎是气极败坏地跟她确认。
终于,他还是被她逼得捅破了他们之间一直秘而不宣的那层窗户纸。
顾君师眼神无辜,反问他:“师叔在说什么?无名自然是无名。”
他闻言怔了怔,混和着不信与无力,然后跟斗败了的公鸡似的,将额头靠在她的颈窝处。
“如果,你是无名,只是无名……”
“师叔将我错认成别人了?”顾君师指尖清凉,轻抚过六绛浮生温热的耳廓,激得他全身一僵,诧异地抬起头来。
“师叔方才可是嫉妒,可无名只对师叔这样啊~”
她的眼睛如有魔力,将他的神魂吸附住了,身体也随之无法动弹,只能由着她为所欲为。
“你到底是谁?你是不是顾君——”
“若我不是她,你便不愿了?”
她凑近他,鼻尖相触,彼此呼吸交缠,就像下一秒就能够融为一体。
但顾君师却始终没有突破最后那薄如蝉翼的距离,而是静静地看着他。
相比起她的熟捻与从容,六绛浮生此时的神情如同垂死挣扎的蝴蝶,却始终挣脱不了毒蜘蛛布下的织网。
“你明明就是……”他固执地坚信这一点。
顾君师似乎有些无奈,轻揉了一下他的耳垂,漫不经心道:“随你怎么想吧,你要将我当作是那个人也可以,我自愿当她的替身,只要浮生师叔不再念着她,而是只全心全意看着无名。”
顾君师轻暖温香的鼻息洒在他的唇上,那若有似无的撩痒抚过,使其唇色敏感地嫣红欲滴,这种无疑是一种轻薄。
但比起她的动作,她的话给六绛浮生造成的冲击更大,他好像忽然清醒了过来,在最关键的时刻侧过脸,避开了她。
顾君师好笑:“师叔是不愿意与无名亲近吗?明明之前,你待我的态度不是这样啊。”
六绛浮生格开她的手,疏冷地从她暧昧的氛围抽离出来,好像方才的失控与愤怒都是假的一样。
他费解又幽深地盯着她:“不可能,我不会认错人的。”
天道:……你在搞什么?他都认出你了,你为什么不肯承认,是想自己绿自己?
顾君师懒得理会天道,而是朝着六绛浮生步步紧逼。
“所以,你明明知道我是谁,却一直不愿意揭穿我,是因为打算这样自欺欺人?你心知肚明,你接受不了我是顾君师,但现在看来,你好像也接受不了我仅仅只是一名跟顾君师毫无关系的无名,你说你这样,我该怎么做才能去配合你呢?”
六绛浮生颈间青筋一突一突地跳动,他用力地闭上了眼睛,颓然:“我们像之前一样不好吗?你为什么要改变这一切?”
“因为我发现这样做根本就走进不了你真正的内心,也解不了你的心结。”
“你又有什么阴谋?”他睁眼看她,又像受不住一样,转开了视线:“你说这些……就好像你真的喜欢上我一样,你以为我在经历过那些种种之后,还会被你这些鬼话哄骗?为什么你会死而复生,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顾君师也有些烦了,她敛起表情,微微颦眉地问道:“你在否决我的一切,那么在你的心里,我是什么样子的?”
她用神识传话给天道:替我看清楚他内心之中的“我”。
六绛浮生被顾君师的话问到了。
她在他心目中是个什么样的呢?
六绛浮生眼中的她,曾经像一团永远猜不透的迷雾,很是神秘,引人好奇,但又总会让人幻想迷雾之后的瑰丽与美好。
但后来它露出的冰山一角,却是极度的冷酷与残忍。
它是无心的,靠近它的人只会被狠狠的伤害,得到心碎的结果。
天道看完,总结了一下:“他觉得你没有心,不爱他,抛弃了他,来历不像正道,心机深沉野心勃勃,有祸世之嫌,总之,不像一个好人。”
顾君师:“……”
听起来,她在他的心目中并不是一个善男信女,并且并非一个适合交往的另一半……并且他恢复记忆之后,本能地察觉到她的黑暗与恐怖,因此他不信任她,除了一朝被蛇咬的后遗症外,更有哺乳动物对冷血动物天生的防备。
有些出乎她意料……
天道却说:不然你以为呢?
顾君师:既然正邪不两立,我看也不必强求了……
听她的意思好像准备放弃,天道一下急了:必须强求!自古少侠爱妖女,你看那么多画本子难道还不懂吗?他早就着了你的魔,你难不成要眼睁睁地看着你孩子的爹长眠不醒?
顾君师不紧不慢地接下去:我是说,不可强求了,凡事讲究一下方式方法。
她已经找到他始终对她犹疑不定的原因了。
首先,就是要扭正她来历不详、不可信任的印象。
一直以来,他都不知道她的来历跟过往,人因为不了解而畏惧,感觉彼此距离很遥远而踏步不前。
六绛浮生好像在短短的时间内想了很多,他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好像跟所有的人都不一样,有时候我觉得你好像随时可以消失不见,让我上穷碧落下黄泉都寻觅不到。”
顾君师这一次没有顾左右而言他,直接给了他答案:“我的确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的灵魂来自于另一个世界。”
六绛浮生讶异地看向她。
顾君师一把抓过他的手:“要我带你去看看吗?”
说完,不等他应声,一挥手就将他的灵识引领到了一个奇特又怪诞的世界。
他们像两片自由飘浮的云朵,随风而逸。
万丈之下是钢铁高楼与川流不息的道路,铁皮动车与五花八门的视觉冲击,这个全然不一样的繁荣拥堵世界,所有的一切都让六绛浮生叹为观止。
“这是……”
“我曾经生活的世界,我的世界观与最初的我诞生的地方,它就是我的过去,也是你眼前的我不可分割的重要一部分。”
六绛浮生不可思议:“你生活在这里?那你怎么会来到我的世界?”
顾君师捧过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用一种郑重的语气告诉他:“因为,我的未来在你的世界。”
的确,她是另一个天道拉来顶锅的,祂认为这一个天道的计划不可能会成功,于是才有了她的出现。
六绛浮生闻言怔愣地看着她的眼睛。
她的过去是他不了解的世界,但她的未来却是他(的世界),这远比情话更叫让他心悸跳动的话,让六绛浮生耳根如火烧一样的发烫。
可以看得出来,不管信没信,但在顾君师跟他交底的那一刻,由他跟她一同见证她的过去之后,他的心态开始有了变化。
而那一直跟水泥封心一样的怨气值终于也奇迹地动了。
天道掩不住激动的语气:顾君师,他的怨气值掉了!
看来,她之前的想法没有错。
爱恋与喜欢可以凭借一时冲动跟盲目的荷尔蒙来支撑,但婚姻跟爱却需要理解、了解、真诚的沟通与三观构造建立来达成和谐。
否则只会相爱不相守,最终劳燕纷飞。
她向他坦诚她的过去,他通过她的改变,感受到了不一样的地方,心底的防线终于崩塌了一些,但怨气值还是没有一撸到底,这表示他还有其它的心结。
第三百五十五章 番外(六)
因为一时受到的冲击过大,六绛浮生从顾君师制造的幻境之中回到现实之后,就匆忙与她道别离开了。
顾君师不急着趁胜追击,这个时候留些独处空间给他让他多想一想也好。
顾君师跟天道在讨论:他怎么会认为我不是正义的一方,这个想法从何而来?
天道:从你看起来就不像是什么正义良善之辈的气质而来。
是吗?
顾君师临水照面,大衍派的女子一双大眼要么水盈透澈、要么清澈之中透着一丝愚蠢,但她的眼神漆黑冥静,多少有些心计深沉,微微一眯,腹黑的女大佬强势又威严的形象跃然纸上。
现如今改变个性是徒劳了,她决定……快速打造好人缘,让别人忽略她的气质,直接用事实来定义她是一个好人。
“想快速给别人刻下深刻的印象,最快捷的办法就是先给他们制造一场灾难,我再救世人于危难之中。”她若有所思。
看过英雄主义电影的人都懂,一旦套上英雄或救世主的头衔,那他就绝对是好人。
天道不赞成地指责她:你怎么就不想着脚踏实地,慢慢积累好感,总爱走这么些歪门邪道?
顾君师:或许是因为,我本身就是这样的人,只不过我生活在和平又健全的家庭,受那个法制社会最深的影响,对人命敬畏,对规则有底线,所以我会不折手段达成目的,却不会为了达成目的而迷失自我。
天道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让别人都认为你是好人有什么用?你本就功德圆满,看起来像个坏人,实际上你做的事情每一件细算下来,都是替天行道,你专攻六绛浮生的印象不就好了?
顾君师静静地看着一树紫樱在风中摇曳,抿唇轻笑:我想着,上一世没有给他的,这一世便给他补上吧,哪怕是一场虚幻的时空之旅,我在他的世界行善积德,受仙门师长祝福,了他上一世那一场兵荒马乱不得而终的爱恋。
天道没有牙,但却有种牙都快酸掉了的感觉。
有必要这么宠他吗?再说魔族的隐患都被你一人解决掉了,哪来的敌人?
顾君师:制造一个假的就行了。
天道有种莫名的预感:……你不会打算自己上吧?
顾君师眸转幽深光泽,笑意浅浅:我之前一直觉得当全书大反派挺过瘾的,这一次难得有机会,可以尝试一下。
天道一时语穷,见她心意已决,心底默默地为主角团开始祈祷。
祈祷她是真打算玩玩,否则对面就只有团灭这一种结局了。
一场巨大的灾劫就来得这么悄然无息,但其实一切也并非顾君师一人所为,按照世界意志的轨迹进行,这个时候的几界需要一场浩劫来清洗重生,之前应劫的是魔神,如今顾君师勘破天机,先下手为强,有意顺水为之。
魔界虽然被顾君师提前清理了,但冥界的关闭,阴灵无归魂之处,最终造成酆都的大劫难,一切爆发出来,各地纷纷遭到了恶灵袭击。
甚至阴气蔽天,结界自生成鬼城,鬼城之中魔灵觉醒。
时隔数月,据闻一支自称魔灵大军的队伍在无妄之地出现。
感觉事态越来越严峻,仙门开始不断派弟子前往刺探敌情,但每一批派出去的人都再无音讯,消失无踪,这让他们内心越来越惶恐。
这日,六绛浮生与澹雅一众眼睁睁地看着魔灵大军袭击大衍派,全体上下与魔灵交手,可惜寡不敌众,甚至连掌门魏郦都在重伤之际被魔灵大帝带走。
魔灵大帝是魔灵的首领,他出现时伴随一团黑雾,性别模糊,一身黑铠加头盔红披的打扮,身体被黑气充盈行动,其实力深不可测。
“向我臣服吧,否则各大仙门必遭血洗!”
撂下一句凶恶的话之后,魔灵大军从空间大门鱼贯而入,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各山主与长老们召开紧急会议商讨这件事情,该如何救出掌门,又是否应该放弃抵抗,顺从魔灵大帝的统治。
最终,没有得出结果,只能权衡一方面上报十二天的执事仙门,一方面再派一些弟子去往无妄之地探明一下情况,伺机行动。
山主们得镇守山门,因此只能派出门中精英弟子一同前往。
澹雅跟六绛浮生自然在队伍当中,这一世魔神不存在,鬼婴自然也就不存在,而顾君师则代替了他,这几个月她已经潜移默化地让自己的在别人面前展现不一样能力。
在弟子排位赛中勇夺第一后,她的“无名”基本上也底层人员开始走逆袭的道路,因此这一次派遣的精英弟子之中也有她。
这个世界没有魔神这个灭世之劫,所以这个世界的天道分身并没有从小便对六绛浮生委以重任,但他虽然依旧是天灵根,拥有独一无二的修炼天赋。
她修的无情道,以杀破劫,而他这一世也并没有修炼大道无情诀,天道用神秘的口吻道,无论他修炼什么法诀,只要他怨气消散,都能够顺利升仙。
这好像跟他转世之前的来历有关,但顾君师没有深究这事。
他们一行人到了无妄之地,看到的是所有人都被囚禁在熔焰之下,受尽焚灼之苦,上方恶灵绕空,鬼哭狼嚎,如同世界末日一样的场景。
天道:你将人引过来,打算做什么?
顾君师:杀身成仁,舍生取义。
“你们快来看,下面有人!”
一条从山谷之中如涓出现一条红色的河流,那是滚烫的岩浆,暗红色的“水流”在悬崖渊底留下成千上万条划痕,火海漫天横流,触目惊心。
看着下方深长的峡壁内,黑烟挟裹着火炎喷涌而出,那峭壁之上一条条锁链上挂着不少的人,其中便有大衍派的掌门。
“是掌门,快,下去救人!”
他们仗着修为,不假思索一跃而下,但却发现越往深处,灵力越少,最后连御空的法术都不稳起来,开始摇摇欲坠。
“糟了,这下面必定有消灵的法器或者阵法,再这样下去,我们只怕都会灵力不支,坠入岩浆之中!”
一名弟子惊慌喊叫道。
“赶紧用利器插入岩壁,借力稳住!”澹雅大喊一声。
众人一听,当即照做,纷纷拿出自己的利器朝岩壁划去,下坠的力道生生拖了十数米,他们才堪堪稳住身形。
但这样一来也坚持不了多久,因为岩壁被火焰跟黑烟熏炙得十分灼烫,他们灵力尽失之际,只怕会被烧得皮开肉绽。
“朝上爬!”
最终,他们还是决定暂时先上去,否则最后人没救成,他们倒是被烧成干尸了。
但人算不如天算,这时下方轰隆隆的巨大声响向四周层层的压去,烧的通红的岩石被推到高空又疾驰落下,他们感受到无法躲避的冲击,身形不稳,纷纷跟落饺子似的摔落。
“啊——”
“稳住——”
六绛浮生想救人,伸出手想拉住离他最近的一个弟子,却不想被对方下冲的力道一并带着摔落。
天道:你还不出手?!
顾君师稳如老狗,道:还差一点。
差什么?天道懵了。
这时,六绛浮生猛地回头看向顾君师的方向,或许是他一直都暗暗地关注着她,因此才能不费一分一秒的寻找时间,瞬间捕捉到她的身影。
他那一刻的眼神无法形容,或许是认定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他眼中再无其它,只深深地印刻着她一个人的身影。
顾君师:够了。
天道:?
“这下面有封灵石,你们先上去吧,我独自一人下去查探情况即可。”
一声清啸掠过耳廓,落入所有惊骇失魂的人耳中,如打头一喝,惊醒过来,再下一秒,疾速下坠的力道减缓。
他们的身躯被一阵风力承托而起,最后全部顺利完整地送上了崖边。
众人劫后重生,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是谁救了……”
“是无名!”
六绛浮生死死地盯着下面,这三个字似从牙缝之中挤出来似的。
他们闻言面面相觑,一时既感动又担忧起来。
“无名,竟是无名,这次倒真是多亏了她了,否则我等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上来。”
“可她会不会……”
同时也很奇怪,为什么他们全都灵力受阻,她却可以将他们送上来,还能够飞身下去焰渊?
“掌门说过,她为五灵根,但胜在所修功法奇特,可五行共修,仅少许灵力便可以运功,既然她说她可以,我们且在这里静心等着吧。”他冷声道。
他们见一向与无名亲近的六绛浮生都没说什么,也都不再勉强,全部席地而坐,开始调息灵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蒺蓝色流光从崖底跃上,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察觉之时,一股急风已经掠过他们发丝衣袂赶至崖边。
“无名!”
当六绛浮生看到顾君师平安无事上来时,那颗不安跳动的心脏这才落了下来。
这时,其它人听到动静,睁开眼一看,这才发现装作冷静以待的六绛浮生,其实之前一直都没有入定打坐,而是眼巴巴地盯着崖边,等待着无名归来。
澹雅视线在两人周身转了一遍,然后上前:“无名师侄,下面怎么样?”
“无名,你没事吧?”
“谢谢你出手救了我等,一直以来我们对你态度不好,你却不计前嫌。”
“无名,我等羞愧,以后你放心,我们绝对不拿你当外人,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我雷潮生一定义不容辞。”
“我也是。”
“我也是。”
他们都急不可耐地围过来,经此一事对顾君师的态度开始转变了,方才她既在危险之际救了他们,又一力承担重任下去查看情况,在场的人无论真心或假意,也都当面感激承了她一个人情。
顾君师维持场面关系,向他们一一笑过,谢绝了一番感激的承诺,既谦逊又正直,全然一派磊落光明之态。
最后,她对澹雅道:“下面的情况比较复杂,仅凭无名一人难以救出掌门,掌门跟我说他们这些人全都是各门派顶尖修为的人,他们全都被封灵石封住了灵力,受地阳火炙烤七日之后,就会被完全被炼制成阳丹晶。”
“阳丹晶?这是什么东西?”他们讶异。
顾君师说:“简单来说,就跟佛教的舍利子一样,但它却能够让阴间的魔灵如同正常的修士一般,不再畏惧至阳至圣之物,却还能保留阴邪的能力。”
众人这一听,都大惊失色。
“那千万不能让他们得逞,我们必须赶紧将此事上报。”
“来不及了,这一来一回,七日之期只怕早就到了。”澹雅面色沉重道。
“那怎么办啊?”
他们顿时急得跟热火上的蚂蚁一样。
顾君师犹豫了一下,然后就做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你们没有灵力根本无法下去,所以只能由我去毁了封灵石,这样一来,恢复了灵力的他们自然可以自行逃离。”
什么?
他们愕然看向顾君师。
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谁都知道去做这件事情有多危险,但是如果不让她去,那么下面的人全都会死,甚至死后还会成为魔灵阴兵壮大的养份。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可有一人却顾不得那么多:“不行。”
而这时,后方一道声音却同时响起:“这位道友当真是侠义仁心,陆子吟佩服万分,愿结交你为好友。”
陆子吟一袭黄衣风流地现身,摇扇风度翩翩,身后跟随着陆家的一众护卫。
原来,这附近早就来了很多仙门修士蹲守,但面对下方有封灵石一事,他们也一筹莫展,如今出现顾君师这么一个变故,陆子吟就忍不住出面。
关于这些人的存在顾君师自然早就知道,她特意化身魔灵大帝却抓人,抓得还全都是些得高望众、一呼百应的人物,自然就是为了吸引这些人过来观看。
她没理会陆子吟的有意示好,而是对六绛浮生道:“你会等我吗?”
六绛浮生此时却没有吭声。
他始终认为她这么做是另有目的,她从不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那些人的死活与她何干,她为什么要冒险去做这些?
这一刻,他因为愤怒与突如其来的嫉妒,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顾君师的用心。
第三百五十六章 番外(七)
“你当真要去?封灵石附近必定有高阶魔灵把守,以你如今的修为一旦被发现,连自保都有问题,你当真不怕死?”六绛浮生道。
但顾君师却安慰他:“你不必担心我。”
“你决定了?”六绛浮生用力盯着她。
“我若不去,你会去吗?”她忽然问道。
六绛浮生一时失语。
她凑近他,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在封灵石下保留一丝余力,也一定会想办法下去救人,与其让你下去冒险,还不如由我自己来揽下这桩难事。”
六绛浮生来自无上府,他们生来便被教导维护三界和平,于危险之际舍身救世,所以她知道,六绛浮生身为无上府未来的族长,在恢复记忆之后,在明白自己的责任之后,便不会袖手旁观。
天道:他动摇了?趁现在。
顾君师伸出手,将他远远推开,再掉头一跃而下。
“无名——”
六绛浮生瞳孔紧缩,却听到下方远远传来一声:“安心等着我——”
他失神片刻,指甲深深攥紧手心:“……你总是这样!”
接下来,他们密切地关注着下方的情况,但也只能观壁一角,无法看到崖底黑烟火燎之下的真相。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所有人从一开始的耐心,到后面的焦灼心慌,终于,下面忽然爆发出一阵绚丽光幕,它划破红光的折射,飞速掠出的流光最终落到了崖边。
众人定睛一看,赫然是他们被抓走失踪的师门中人。
一时之间,隐藏在暗处或明处的人,都惊喜激动不已,一涌而上。
“封灵石被毁了,他们都上来了!”
他们全都沉浸在自己的师长或同门被救出的欢喜之中,却唯独忽略了独自下去冒险救人的无名。
“无名——”
六绛浮生全然无视那些伤重疲倦的人,在始终看不到顾君师上来时,他心脏的血液仿佛一下冲击到四肢,指尖发麻。
“她人呢?”他走到魏郦面前,声嘶道:“无名呢?”
魏郦被炎火烤了几天,毛发粗糙打结,心情极度糟糕,一听六绛浮生的问话,不耐道:“你若担心,便跳下去寻她,她救人于门派有功,此事我会事后对其嘉奖,但现在已经惊动了魔灵军团,我们必须赶紧离开。”
“掌门,此时就这样离开,会不会太……”
“难道你们打算等到魔灵大帝发现,全部人都死在这里吗?”魏郦横扫过去,厉声喝道。
可是……
他们脸色一青一白,混和着心虚跟惭愧,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们不想死,可如果就这样抛下“无名”离开,之前他们的感激跟报答的话岂不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六绛浮生冷青着脸,二话不说就准备跃下炎谷,却被魏郦一个定身咒给捆在当场,他长袖
“到底下面情况如何?无名道友,难道还在下面?”陆子吟走过来问道。
魏郦看了他一眼,又眼神锐利地瞥过周围一遭的人,见他们纷纷避开眼神,呵地冷嘲一声:“无名成功毁了十座封灵石,但也被魔灵发现了,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知晓,但她受伤严重却是一定的,能不能活下来……”
“既然封灵石已毁,大家都恢复了灵力,那为什么——”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好像猜到了一个残酷的真相。
在灵力不继的情况下,他们宁可牺牲掉无名,也不愿意重返回去冒险。
一时之间,无名这个名字,乃至这个人的存在就好像一把钝刀,正在切割着他们的肉,让他们寝食难安,难受不已。
“魔灵既已发现救援,我们逃脱实属侥幸,若魔灵大帝追来,以我们如今的状况只怕不敌,速离!”
陆子吟见师辈跟一些认识的掌门人全都如此态度,他又看了一眼被封声定身的六绛浮生,知道此事已经无力回头了。
“……是。”
天道:这一招的确有奇效啊,这些人承了你的情却又抛弃了你,心中必定愧疚难安,那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顾君师的神识静静地关注着这一切:我正义的形象已然是深入人心了,现在只剩下六绛浮生,一味的强取有时候会逼退他,趁现在他心神疏于防备,我必须再给他留下一个深刻的画面。
她周身蓄灵,一阵黑雾裹身后改头换面,已成为了魔灵大帝。
她撕破虚空,出现在准备逃跑的众人之上,怒声如雷滚:“何人胆敢破坏我的封灵石!”
底下的人吓得魂不附体,仓皇退遁:“糟了,魔灵大帝到了,十二天的那些仙尊跟无上府的人快到了吧?”
“来不及了——”
魏郦见情况危急,不得不解了六绛浮生的定身咒,却不想他得到自由的第一时间就是朝崖下跳去。
“六绛浮生,你疯了!”
天道也是一脸复杂,对顾君师有些怨气:他这是要给你的分身殉情?
顾君师:“那倒不至于,该让分身上场了。”
就在六绛浮生朝火烟里冲时,一道炙目流光掠至他周身,将他重新带回了崖上,霎时之间顾君师的身影清晰映入他的视线。
那一刻他眼中的她带着光,刺得他眼眶微热发烫。
“阿一……”
顾君师此时全身是伤,连脸都被烧伤出两条黑痕,她双目如同火炬,明亮炙热。
她疑惑地抓着他的双臂,问道:“你下来做什么?我不是让你在上面等我吗?”
“我……”
六绛浮生刚想回话,却被顾君师紧急打断:“好了,来不及了,你与掌门一道赶紧离开,魔灵大帝由我来替你们挡着。”
天道:太夸张了,你这种表现好像有些太过了吧,简直就像圣人一样。
显然六绛浮生也不相信:“你要去哪?够了,无论你是怎么想的,都停下来,魔灵大帝不是你能够应付得了的,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已经不想再这样猜来猜去,被你随意左右不能自己了!”
“浮生,你先冷静下来,我并无别的目的,现在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你赶紧走!”
她厉色说完,一回头,却见漫天风沙掀起,同时火海汹涌而出,一浪高过一浪,如同咆哮张嘴吞噬的火兽,猛地扑向正在逃亡的众人。
“魔灵大帝,封灵石是我毁掉的,你想要发怒最好找对了人。”
顾君师身影瞬移,来至巨浪之巅,这时候她必须表现出自己真正掩藏的实力,只见她全身金光弥漫,一时竟亮过了火海涛天。
她以佛法渡化掉了魔灵大帝掀起的阴气,那咆哮着的红海在她面前破了一个大洞,与此同时,也解救了陷些被淹没的众人。
“无、无名名?!”
大衍派一众认出了再次救了他们的人,瞠大双眼。
她没死,还凭借一人之力摆脱了魔灵返回到了上面。
“真的是她。”
魏郦也一脸意外。
其它的人也曾在暗处观察过这个无名,虽然一开始没记住她的长相,但经大衍派的人一提醒,霎时都恍然大悟。
“别发呆了,快走!”
他们眼见无名竟从一名五灵根不出众的小弟子,一下成为一个身负精深佛法,还能挡住魔灵大帝那凶悍的一击,都深受震撼。
但由于她周身凛然正气,刚毅不屈,这样一来他们不作它想,自动便将她的来历脑补,认为她其实是一个夺舍后隐姓埋名的大能。
无名,无名,难怪她叫无名。
顾君师将不肯离开的六绛浮生卷起送到魏郦他们身边:“带他走,我将我最重要的人交付给你们,一定要护好他!”
这些人犹豫片刻,决定不辜负她牺牲自我的好意,郑重又愧疚地向她行一揖礼,带着六绛浮生开始撤退。
六绛浮生狠狠盯着她的方向,当距离越来越远,口不能言,胸口处的空气好像被人抽干了,那种被淹没的窒息感折磨得他面色涨红,额前青筋突起,双眸赤红。
结天大门近在眼前,在他们即将穿过结界彻底离开无妄之地时,他看到顾君师被魔灵大帝一只手臂刺穿了腹部,回头看他那一眼,一切黯然失色,而他的世界也轰然崩塌。
他喉中一口气血冲出,嘶哑吼道:“无名——顾君师,阿一……阿一——”
他原来也会这样哭,嚎啕不止,不但不好看还显得歇斯底里。
魔灵大帝听到了他的哭喊声,抬眼朝这边望来。
芳蕤也被他这一声声杜鹃啼血的喊声惹得心酸不已:“师弟,你别喊了,咱们走吧,她活不了了……”
其它人拖着他进入界门。
“你们放开我,放手——她是我的妻子,我六绛浮生的妻啊!”
“什么?!”
所有人都惊呆住了。
无名,竟然是六绛浮生的妻子?他们什么时候成的亲?是凡人时期吗?
在修仙界,一般结成的道侣不唤妻,唯有凡人界才称其女方为妻子。
“我怎么能……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
“无名不吝牺牲自己来替我们拖延时间,别让他再胡闹了,赶紧过界门!”
魏郦也思绪繁杂,但他知道什么事情更为紧要,于是便直接出手将六绛浮生打晕,一行人片刻不停迅速穿过界门离开。
经此一事,无名此人彻底在修真界有了声望,没有人知道她在无妄之地后来怎么样了,是生是死。
转眼之间,十个月过去了。
如血海之中闯过来的六绛浮生一人杀进了森罗大殿,他长剑指地,周身霜寒之气萦绕,似从地狱返回人间的复仇使者一般,直视上方坐着的魔灵大帝。
天道乍一见六绛浮生,心惊:“他身上的怨气倒是快消没了,但这恨、恨意却增涨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顾君师:“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点怨气了,一切都该结束了……”
天道:“你就是魔灵大帝,只要你向他坦白,这样一来你们之间的杀妻之恨自然就可以消弥了,可最后那点怨气是因为什么?”
顾君师:“我知道是什么。”
天道:?
顾君师的魔灵大帝看到如今焕然重生一般的六绛浮生,冷邪出声:“天道之子啊,能一个人闯到我的大殿的确有些本事,但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她在哪里?”
六绛浮生的眼神之中没有一丝温度,这近一年的时间,他几乎日日夜夜都受尽折磨,当初只因他一念之差,不相信顾君师,导致她最后死在他的面前。
“她?你是说当初在无妄之地挡下本帝的女人?”
她站起身,巍峨修长的身影给四周造成了强大的压力,她一挥手,一个顾君师的分身便飘浮在半空之中。
“死人一个,你也要?”
他瞳孔地震,双唇颤不成语,却坚定地吐出一个字:“要。”
“那本帝就将人还给你。”
分身被死气缠成茧,死气对活人而言绝对是毒,可六绛浮生却半点不害怕,飞身将人抱下,哪怕死气将他手臂的血肉腐烂。
“阿一,我来带你回家。”
但他却没想到,当他刚碰到分身,“嘭!”一声,那具尸体就碎了。
天道惊呆了:你、你在做什么?
而看到连尸体都保不住的六绛浮生,这下也是彻底失去了理智,他呆怔地原地,保持着双手托抱的动作,狂风掀开,他眼尾如妖魔一般赤红,身上的修为更是节节攀升,最后竟到达半步金仙的地步。
此间,苍穹如同被打破了一个窟窿似的,铅色厚云加重,天雷滚滚闪烁。
“你——”
“去——”
“死——”
他手中仙剑彻底被他的修为熔炼成水,化为金色重莲瓣合起后,惹来天地异变,周围的所有建筑全部碾成粉沫。
当金莲开花时,一柄前所未见的光剑现身,它的品阶已经超过了仙器,带动灵力朝着魔灵大帝刺去。
魔灵大帝根本就躲不开,只见仙剑直接穿胸而过,并将她击飞,狠狠地撞穿了几座山体后,钉在了一块岩壁之上。
六绛浮生身形瞬闪,移至她的身前。
他要让她死,并且是不得好死。
他五指一拢,将仙剑一寸一寸地从她身上拔出,只见魔灵大帝周身的黑铠如镜碎掉落,他冷冷瞥开眼,但下一秒,对方脸上的头盔也一并块块掉落,露出了底下那一张脸时,他却彻底愣了。
“……阿一?”
他难以置信地喊道。
顾君师嘴中全是血沫,她扯了扯嘴角,朝他挤出一抹微笑:“情劫已破,你很快就可以修道成仙了。”
此时的六绛浮生脑子已经完全无法思考了:“你在说什么?”
“你总不信我是真心待你……可现在,我连命都给你了,你信吗?”顾君师又咳出一口血。
六绛浮生全身颤抖,好像冷得受不了了一样:“求求你,求求你了,你再别说了——”
她声音越来越虚弱:“我又骗了你,这一次,你可以永远都不要原谅我……”
他的眼睛眦裂越来越痛,所见皆一片血红色,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为什么会这样?我们的结局不该是这样的……”
“那你认为你们的结局应该是怎么样的?如果再给你重新一次选择的机会,你愿意相信她吗?”
脑海之中,似有一道低沉浑厚、透出岁月沧桑感的声音在说话。
“相信她也会改变,你爱的那个人,也会学着你一样来爱着你,她虽然感情淡泊,不及你满腔热情,也不及你深情似海,但她愿意为了你,让时间一次又一次回溯,来挽回你。”
他与她在此处的相遇,并非偶然跟巧合,而是她一次又一次的强求得来。
六绛浮生捂住湿润的眼睛,哽咽道:“我信了,我真的信了,求你将她还给我吧。”
天道:怨气值为零。
“不必求我,只要你真心愿意相信,她自然就会回到你的身边。”
随着这一句话消失,六绛浮生眼前的环境一恍惚便全部消失,他来到一处黑暗至极的地界,就在他茫然不解之际,远处的一股光照射了进来,为他照亮了前行的道路。
“夫君,你睡得够久了,醒来吧。”
“爹,你快醒来吧,我跟娘还有乐宝,我们一直都在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