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中毒之后(一)
顾君师将那一句话四平八稳地接下去:“别碰到地面的蛟血。”
六绛浮生半信半疑地颔首。
……总觉得,她刚才要说的不是这个。
梓滢听到女尸的提醒,赶紧将手上的小白鼠朝胸前拢了拢,小心垫起脚尖,尽量不碰到地面那点洒如雨的蛟血。
“谢谢你方才救了我们,还有那个……”梓滢小心瞟了眼还悬在半空的人皇,打了个寒颤,压低嗓音问道:“它怎么没动了?”
因为他正在吸收她特意溢泄出的死气,相当于饿肚子的人正在饱餐,还能稳住一会儿。
“通道就在这后面,通过之后里面有一间密室……”她顿了一下,又平淡道:“你们将冰火双头蛟的内丹放在阵心之中,便能够启动传送阵离开莱山涧了。”
“真的吗?”梓滢颀喜若狂。
顾君师颔首,她视线落在了她的胸前,礼貌地伸出仅有的那一只手问道:“能将寻宝鼠给我吗?”
话题一下转变,梓滢“唉”了一下,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她脑子转动,不答给还是不给,只是讶问:“这是寻宝鼠?”
她一抬眸,正好撞进对方幽深如渊的眸中。
那里面是什么?
她心底发寒,匆匆而狼狈地撇开眼,后知后觉手心被冷汗沁湿。
这时小白鼠“吱”了一声,便从梓滢怀中蹬跃而出,一下钻到了顾君师的身上。
它亲呢地蹭了蹭她的下巴,却被顾君师冷淡地推开。
顾君师将寻宝鼠还给了六绛浮生,并跟他讲解道:“这是寻宝鼠,不是妖兽,而是一只珍兽,你若不了解何谓珍兽,便回去查明。”
六绛浮生接过,忽然道:“它好像跟之前不太一样了。”
顾君师以为他是说寻宝鼠此时有些恹恹的状态,道:“它被关久了,有些自闭,只有感应到附近有灵宝时才会精神些,平日你多照顾它一些。”
是吗?
六绛浮生静默地盯着寻宝鼠。
只有在感应灵宝的时候?
可他还记得,他当时带它走的时候,它看他的眼神却不是现在这样陌生而呆笨。
“别随便给人。”
她叮嘱了一句。
六绛浮生顿了一下,然后面上浮笑,氤氲着沉沉深深的波纹:“你怎么知道我要给别人?”
顾君师面不改色回道:“这世界或许仅有这一只了,我只是在提醒你。”
“那你为什么要如此关心我?”六绛浮生凝望着她。
旁边围观的梓滢跟见鬼一样地看着六绛浮生,微微眯眸。
他为什么好像对这具女尸的态度有些诡异,她虽然救了他们,可她是妖邪,注定与他们不是同类,最好就是就此别过,彼此就此遗忘。
四周的蛟血蒸发,人皇受血气影响,原本被顾君师压制下的戾气再度控制了他的心神,他黑无眼白的瞳仁划过一道血色,一瞬便到了六绛浮生的身后,骨刀如蜘蛛肢节弯折刺去。
顾君师一吸,将人抓离,转身一推。
“走!”
顾君师将六绛浮生推到了梓滢的旁边,这时没有了冰火双头蛟的阻拦,他们顺利到达了浮雕平台门上。
人皇若理智尚在或许不是一个嗜杀成性的人,但他还没有到醒的时间便受戾气与血气所控,只剩阴邪的本能。
他欲吞噬生魂,可这具女尸好像跟他是同类,他没什么兴趣,目标自然还是一身唐僧肉的六绛浮生。
顾君师开启了通道,施放了一道光钵境将人皇困在其中,再一挥手一阵狂风将两人掀起半空,不受控地随着风力给推了进去。
六绛浮生在通道口堪堪站定,抬头看向有一段距离的女尸,紧声问道:“你不走?”
人皇还在,她不能丢下他。
她道:“我是渡生道人留下的一具僵尸,为阻止他复活而生,我有使命所在,不能离开。”
她没有说谎,这具女尸的职责就是守阵护阵。
这也是在回答六绛浮生之前的问题。
你是谁。
通道开始关闭,六绛浮生看着她,眸底明灭不定着微芒,人或许有相似,如这具女尸,永远不肯屈半分的背直腰挺的站姿,那掀眸淡看睇流的眼神……他声颤地喊道:“阿一——”
顾君师指尖微动,半晌维持着一个姿势没动,半晌,她面上却没有任何异样。
“你在喊谁?”她问。
而六绛浮生扯了一下嘴角,眸若水色涟漪,神色复杂,而炙热却灭绝成灰。
他隔着闭合得只剩一个拳头宽窄的石门,问她:“阿一,她是我的妻子,我没有随便,我只想将这寻宝鼠送给她,可以吗?”
顾君师闻言缄默片刻。
但在石门关闭只剩最后一丝缝隙时,她道。
“随你。”
砰——
通道彻底关闭上了。
六绛浮生在一片漆黑的门后,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梓滢在他身后,心口好像鲠着一块石头一样沉澱澱的,她感受到一种什么黑暗从他身上溃涌倾覆而出。
总之,他……他好像越来越不正常了。
门外,人皇冲破了她的光钵境结界,指骨抓扼住她的喉咙撞在了墙壁之上。
身为女尸的顾君师,不会感到痛,只是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他眼底的红意越来越深了,顾君师却盯着他,冰淡吐出三个字:“南、翁、妙。”
这三个字,就像一个魔咒一样紧箍在他的脑袋上,他徒然一滞。
他可真是痴情啊。
就算这种时刻还记得他深爱的女人的名字。
不过这样也好,否则她还不知道该拿什么手段来制止。
顾君师对人皇道:“以魂修炼终将反噬,这一世的你还要走以前的老路吗?”
顾君师欺近他,那张僵尸惨白的脸,映入人皇眼底,他张了张嘴,说出了他醒来的第一句话:“……阿、妙。”
顾君师颦眉。
下一秒,她却笑了。
一种十分有趣而戏谑的笑。
上一世,他救了她,也成就了她。
这一世,欠的,她还他。
“阿妙……”
他傻傻看着她,低低念喃着。
她握住他的手骨,从手上流出的黑色死气包裹住他……
下一瞬,他就被顾君师直接扔进神识空间与正在修炼的顾二作伴了。
第七十六章 中毒之后(二)
顾君师认为这一次的剧情推导,基本该算是满意的。
那么,接下来的事就顺其自然吧。
之前小娇夫问她,别碰到什么?
她没有说。
这一池毒液叫“阴赤阳毒”,并不是什么不可描述的毒。
但它的特性却又算不上正经。
阴毒寒身,阳毒热血,它兼具两种毒性。
倘若是一个人中了毒,那就是一段时间的冷、热交替,熬过了毒性人也就没事了。
但倘若是一男一女,还共处幽室……那么故事就来了。
跟所有标准狗血剧一样,男女主之间的情节不走一波中了毒后的拉灯的午夜剧场,就好像不够味辣正宗似的。
不过,这与她倒也没多大什么关系。
她入她的有情道,至于小娇夫的情爱安放何处,都并不会妨碍她。
她想着,是时候该离开莱山涧了。
也该与澹雅他们汇合,她脑中编造着早些回去铺垫她的“归队”理由。
顾君师继续走着。
她没有停下。
耳边萦绕着一道清磁含甜的轻柔嗓音,他每次喊她“阿一”时,她其实并没有多少实感。
因为她是顾君师。
永远也成不了他想要的那个“阿一”。
顾君师这么理智又冷淡地想着,但脚步却停了下来。
她垂下眼,光影沉浮之间,却又是一片幽暗影深。
这具女尸方才被人皇扣杀一击毁坏得有些厉害,好似有些支撑不住她继续离开了。
——
在门内的两人一路沉默不语,一个没心情说话,一个很懂眼色,他们之间的距离再度恢复惯例,她在前,他在后。
在找到女尸所说的那一间密室之后,梓滢先入内,飞快在内打量了一番。
这间密室用青灰麻石砌成,正正方方有里外两间,外间有些杂乱,是一些大大小小的鼎炉,还有一些颜色杂乱的罐子摆在角落,靠墙钉满了的架子,架子上放了不少盒子跟书卷。
里间倒是摆设简洁,一张石台之上摆放了一个布毡蒲垫,墙上挂着一幅誊录的经文,地上则是用暗红色的线条绘制了一个法阵。
别的不好说,但传送阵他们日常使用得多,倒是一眼就认出了。
这个传送阵一看就知道存在的年岁已久,上面运灵行阵的纹路都浅淡得若隐若现。
六绛浮生终于明白女尸将冰火双头蛟的内丹给他是何用意了。
残缺的传送阵一般先得用灵力重新填补,将其绘制完全,才能够投入正常使用。
如果用灵石的话,耗费巨资不说,还必须保证不间断地持续供应补充。
但如果是冰火双头蛟的内丹,它本身有着它千年的灵力,完全足够弥补阵法的缺失。
他将内丹嵌入阵中,干涸的传送阵立即就有了反应,如饥似渴地吸收着灵力填补。
六绛浮生估计,这重新填补绘全阵法所需的时间,应该不短。
这时他怀中的寻宝鼠突然蹿出个头来,然后“咻”地一下蹦出,在这密室里欢快地东蹿西钻,精神头十足。
“小白鼠,你在找什么?”
虽然知道它叫寻宝鼠,但他喊惯了也没改。
六绛浮生忽想起女尸曾跟他说过。
“它被关久了,有些自闭,只有感应到附近有灵宝时才会精神些。”
他好像懂了,便问:“小白鼠,你感应到什么了?”
它“吱吱吱~”朝他兴奋地叫着,显然感应到了个大家伙。
在内室遍寻了一遭,没有收获,又跑到了外间。
梓滢正在外间,只见一道白影飞快从眼前掠过,她惊了一跳。
“小白鼠?你跑出来做什么?”
寻宝鼠没理会她,而是专心致志在上跳下蹿,终于在外室的一个夹缝隔层之中,口脚并用叼了一下四方盒子。
然后连鼠带盒一并扑进了六绛浮生的怀中。
吱吱吱~
邀功又得意的小白鼠获得六绛浮生顺毛的奖励。
这是什么?
寻宝鼠不是鼠目寸光的普通鼠。
能得它看上,且如此兴奋激动的,其价值就绝对就不普通了。
六绛浮生好奇地将盒子伸手接过。
寻宝鼠吱吱地催他赶紧打开。
献宝的意图十分明显。
他将盒子的金属扣锁掰开,揭开盒盖一看,里面用白色细绸布垫底,放着一块青竹绿玉,它就跟普通圆型吊坠大小,但却是空心,上面流转的光如浸着水一样,看着十分舒服,如同春光雨露、润光绮丽。
“这是什么?”
玉?
应当不是。
在凡人界或许有玉无价一说,但修真界的人向来追求力量强大,连货币都是用能够修炼的灵石,对于金玉等身外之物自是视若粪土。
他指尖轻抚其身上,顿时有一种奇妙的感应产生。
它对他将来极为有用,或许真的是一件值得期待的宝物。
还是等出去之后,问一问九隶长老认不认得吧。
于是他重新闭上盒子,将其收入纳戒之中。
梓滢站在门边,就看到他将一个盒子收入纳戒之中。
那个盒子……是之前寻宝鼠叼进来的那个吧。
收得这么快,肯定是件宝物。
梓滢顿时森森地羡慕了。
可惜她没有寻宝鼠这样的珍兽,要不然刚才在外面一阵摸索,她也不至于空手而归。
失落、打击,令一向顺风顺水的梓滢感觉到了一阵寒意。
不……不对,不是一阵,这股寒意好像是持续性的,并且如缺堤的洪水转瞬就倾覆而来。
梓滢还没多大一会儿,就冷得直打哆嗦,她双臂抱住自己蹲下。
“师、师兄,你觉不觉得有点冷啊。”
她连声音好像都开始打颤了。
六绛浮生瞥了她一眼,道:“不冷。”
止不住的冷意浸入四肢百骸,梓滢甚至感觉自己呼出的气流都变成了寒雾。
“不、不对劲,师兄,我不会是中毒了吧?”
她冷得受不了,她撑着僵硬的身躯就地盘腿,开始运转起周身的灵力,但效果不大,灵力与寒意无法抵消,顶多让她能够支撑得久一些。
“中毒?”六绛浮生微微挑眉,下一瞬,他也察觉到身体的异样了。
热……
像火一样延烧至喉舌的热意。
所以说,中了“阴赤阳毒”虽然不会死人,但却会折磨死人。
第七十七章 中毒之后(三)
六绛浮生终于明白梓滢为什么在顷刻之间,便丧失了鲜活颜色,形若苍白灰暗。
只因这毒性来势汹汹,全然没有给人缓冲的阶段。
六绛浮生一瞬踅身返回里间,撩袍盘腿于石台之上,开始打坐以灵力抵御热潮汹涌。
寻宝鼠疑惑地扫了扫尾巴,在他身上跳上跃下,吱吱~地担忧叫喊了几声,见他阖目遽拢着双眉,不应不答,便恹恹地趴卧在他大腿侧盯着他。
外间的梓滢见六绛浮生脸色遽变,从纳戒中可能有用的丹药都一并吞服而下,转身便与她一样严阵以待打座起来,就猜到他可能也中招了。
“师、师兄,你不冷吗?”
她舌头都被冻直了,话不连贯,字不清晰。
她中了毒现在冷得发抖,她怎么看他……却在出汗?
六绛浮生的确在出汗,领间一圈都被湿汗浸深了一片,他的双片唇瓣因热意红得似滴出血。
止不住。
为什么止不住?
这时,发现打坐除了消耗灵力实则毫无用处的梓滢,又重新将自己抱缩成一团。
梓滢观察了他一会儿,好像懂了,她抻直舌头,激动道:“师、师兄,你是不是很热啊?”
他猛地睁在了眼。
冷若雪霜的神情。
潮湿的眼眸,薄透打褶的眼尾天生微微挑起细微弧度,长睫绮丽下,水波潋滟。
他穿一身合体的蓝云澈柔的轻软袍服,盈盈一握的腰身裁剪得修美精致,轮廓穠丽秀美,披散于肩颈间的乌黑长发漾着浅淡的流光。
乍一眼是一种干净而冷淡的禁欲,但细致去看,却又有一种纯到极致后的色惑。
这副模样谁扛得住啊。
梓滢也扛不住,只觉得冷晕了头的前面,有一个热烘烘的暖炉正在召唤她。
她含含糊糊,唇冻得发僵:“求你了,我好冷……你热的话,我们正好可以相互抵消……”
她躬着身,朝着他爬过去。
下一秒,“呯”地一声,凛严的仙剑笔直插入她面前的地面,地面碎裂绽开成块,它剑身萦绕着寒雾,亦散发的森冷杀意,正与六绛浮生眼底粹了毒液的眼神如此相似。
暗哑带沙的声音冰冷刺骨:“滚——”
他说完,便急促地喘着气。
神智蓦然被吓醒了。
梓滢耷拉着脑袋,赶忙连爬带滚地回到原处,边退边哭,泪水涟落。
她也不想这样的,可是这种从内而发的冷意,它不是靠意志就能够对抗的了的,她觉得它更像是一种要将她的身体掏挖的空洞,很快她或许就会坠入见不到底的深渊之中了。
泪水滑过脸颊便凝结成了冰。
她这下连哭都不敢哭了。
六绛浮生何尝不是这样,他不受控地拉扯着箍颈的衣襟,扯露出一片娇白皙的皮肤,他也不打坐了,而是卧趴在石台之上,掌贴石面,汲吸着那一点点的凉意。
梓滢不懂,他不是也快被热死了吗?
她快被冷死了。
他们之间只是单纯的相互救助一下,他这是打算撑死也不肯妥协吗?
六绛浮生跟梓滢他们自然不会知道,“阴赤阳毒”是只要熬过这阵痛苦就可解毒。
如果跟生命相比,这样的坚持不是太过愚蠢了?
到最后,梓滢脸上已经泛起一层薄霜,她唇色冻紫,实在受不了,多少次受热意吸引想爬过去,但每一次都被仙剑的剑气挡回。
她抓着发硬掉冰碴的头发,崩溃叫道:“六绛浮生,你是个男人,用不着守什么贞节,你为什么就不肯让我靠近,你就不能救救我们俩吗?”
到最后,她都不知道自己都乱说些什么了。
“你、你的阿一,她会等你死了,就立马投入澹雅师兄的怀抱,哈、哈,你就是白死了!”
“呜呜……你为、为了一个,不、不爱你的女人,你傻不傻啊,你为什么不、不可、可怜、可怜我啊。”
六绛浮生脑袋如岩浆沸腾,听了她的话更是要炸了一样。
他没留情,直接挥出一掌将她拍了出去。
但由于此刻的状态,实则威力浅薄,伤不了人,梓滢就地滚了几圈,便“啪”地一下撞到了墙壁上。
但她如今四肢都冻麻木了,根本感受不到痛楚。
不过这一撞,她连仅余的精气神都一并消失了,就着这个姿势绝望地蜷缩成一团等死算了。
这时一阵不知打哪来的风拂过,一道虚渺如纱的光影层层叠叠落下,汇成一道模糊的身影。
她走了出来,弯下腰,一指尖轻点在了梓滢的祖窍穴。
她头一歪,便昏睡了过去。
梓滢因灵力弱,这毒性纠缠得不强,是以势汹却也散得快。
就这样放着不管,抖着抖着也就回暖了。
仙剑像一座不可逾越的门神一样坚守着岗位,不准任何人来侵犯它家主人,直到它看见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却又偏偏出现在这里的人。
噫?
没影子。
……或许不是人,因为她也没实体。
它都吓傻了。
主人的妻、妻子死了?
顾君师好像已经知道仙剑能够说话了,直接问它:“想救你的主人吗?”
语气温淡而浅和,好像是认真在询问它。
仙剑本想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一下又被她这个问题给拉走了注意力,它惊喜道:“当然想了,你会解毒吗?”
它能够感受到浮生主人的痛苦跟虚弱,可惜它施放的剑寒之气唯独不能侵噬主人,替他降温。
“我能让他恢复正常,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仙剑也没觉得谈条件有什么不对劲,它信他主人,他主人偏心她,所以它自然而然不会怀疑她些什么。
“什么条件?”
“别跟他提在这里见过我。”
“……为什么?”
顾君师没有告诉它为什么,只问它:“答应吗?”
仙剑迟疑了一下,答应了。
反正平时浮生主人平时也不喜欢找它说话,不提就不提吧。
可是,为什么啊?
“记住,你什么都不知道。”
仙剑是直线思维,它一直想不通,但还是乖乖地退开让主人的妻子“魂体”入内室。
呯!
里间的石门已经被人关闭上了。
在这之前,里间的寻宝鼠被一个抛空投掷给扔了出来,它四脚着地,微拱起背脊,与仙剑一道呆懵对视。
解毒……是要将它们都关在门外不给看吗?
可是,为什么啊?
仙剑: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问号?
第七十八章 中毒之后(完)
顾君师每行一步,便凝魄一分,每吸一气,便凝魂一阶。
在走到胯骨处高的石台处旁时,黑色的死气如轻渺云雾一般从她身上吹拂而过,她已凝结成了实体。
在她随手将守在六绛浮生身旁的寻宝鼠扔出门外后,这时一道迅疾如箭的灵力朝她喉颈处疾射而来。
她头亦未回,拂袖轻轻一挡,便化为乌有。
她转过身,覆下身躯,冰凉的青丝与带着鸷冷清香的衣料垂抚过六绛浮生的身体。
两根手指不留力道掐住他的脸,望进他潮湿迷濛的眼底。
“想杀了我?”
浅淡的呼吸,伴随着一道熟悉的清冽嗓音,六绛浮生被热意焚烧得涣散的眼神逐渐凝聚。
盯注了半晌,喉结滚动。
“阿一……”
顾君师漠然与她对视,手上却轻柔地抚过他通红发烫的脸颊,薄脂敷粉,每一寸的肤感都不同以往冰肌玉骨、清凉无汗,反倒是像冰晶下炆了一把火,层层化开了坚硬外壳的温香暖玉、热情似火。
“是我。”
他头脑顿时如重击发聩,激荡击的血液也突突涨于额心,令他一时无法正常思考。
是她?
不是她?
真的?
假的?
他嘴里嘟囔着真的假的,却突地挺起身,凭着一股蛮横又嫉痛的冲动,仰起一口咬上了她的下唇。
这一口临了,齿缝间仍留有余地,没有用上力。
……到底他还是没能舍得伤了她。
哪怕她是个十足的负心女。
哪怕她现在……只是一个他在极度痛苦之中产生的一抹幻觉身影。
他因为太热了,这股热意快要将他的躯壳焚烧成灰了,每一刻的焦灼与滚烫,都令他无法解脱,所以他才会自行虚化一抹影子来抚慰满身的疼痛。
顾君师知道他此刻的状态,别的人中了这毒,或许也就热得想找个冰窖寒窟的地方缓解一二,可他因为体质问题,熊熊烈火之势一发不可收拾,这“热度”却是能将寒洞冰窟都给一并融化了。
她脱壳而来,非人非鬼,因功法特殊只是将身躯转化为了冥体,恰好这一身阴凉的寒意能够缓解了他这一身滚烫的热毒。
所以她也没有推开他,任他挨近。
只是她没想到他会有这种动作。
六绛浮生想,既然“她”是他的幻觉,那么就该按他的心意而来。
六绛浮生烧得不甚清晰的脑子忽然有了要“逆转而上”的想法。
她负他……
她一直在负他……
他便是她那可怜被抛弃的糟糠之夫,而澹雅……一念及此人,他脑子就嗡嗡发炸,那人自然便是那夺人妻子的无耻小三。
“我热……”
他倒躺在石台上,抓住她的手抚上自己滚烫的脸,与石面那只能安抚表面的冰冷硬度不同,她手上的凉意好像能够渗透他的肌肤,进入他的身体最热之处,解救了那躁动不耐他的干渴。
“作的。”
有“解药”在旁边不用,非要硬撑着将脑子都给烧糊涂了。
他好像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幻境”之中。
水濛潮湿的眼上视着她,喃喃道:“你的身体好冷啊。”
他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衣服,顾君师以为他是因为想散热,但他又动手来扯她的……
“我中了毒。”
“你也中毒了。”
她莫名又好笑地重复一句:“我中毒?”
“嗯。”他拉着她一块儿倒下,一只青玉般的手轻柔抚摸着她:“我们必须抱在一起才能够解毒。”
顾君师:“……”
她懂了。
梓滢中了阴毒,全身冰冷,而他中了热毒,全身发烫。
他方才摸着她觉得凉快,所以逻辑完美地认为她也中了毒。
可是那个真正中了毒,刚才还哭着喊着求他一块儿解毒的人,现在正安静无声地躺在外面,
她告诉他:“我没中毒。”
“你摸起来这么冰凉……肯定是中了。”他幽长烧红的眸子缠裂着血丝,如同困兽一般盯着她,最深处的幽深暗影之中有着噬人的癫狂暗烈。
但他的表情却是那样缱绻单纯,唇瓣浅抿,明耀的欢喜,他不满地啄了啄她的唇,说着霸道的话:“乖,别反驳。”
顾君师一愣。
这语气听着熟悉……
这是学着平时顾君师哄人的口吻了。
她有些无奈。
“……那也不用脱衣吧。”
“脱了才能够好的解毒。”
“……”原本只是打算以冥体的冰寒之气缓解他热毒症状的顾君师。
所以他到底将“解毒”扭曲成了怎样的理解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顾君师确定,她的确将女三的拉灯午夜剧情给一并承包了。
——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六绛浮生从睡梦之中转醒,他第一时间看了看身边,却是空无一人。
而他身上的衣服也是穿得好好的,身上也没有任何痕迹。
什么都没有。
所以……之前的一切真的只是他的幻觉?
“仙剑!”
他不受控地大喊了一声。
门外的仙剑化成一道毫光来到里间,它看见里间只有浮生主人一个人在,并没有发生什么紧急的事情。
不过,主人的妻子怎么不见了?
“浮生主人,你喊我啊?”仙剑奶声奶气问道。
“我中毒后,你一直守在外面?”
“对啊。”
他那一双蓊郁的眼睛盯着它,紧餍深沉:“没有人进来过?”
仙剑下意识想回答有,可是又想起它跟主人妻子之间谈好的条件……
主人的毒好像解了。
而主人的妻子让它不要告诉主人她来过,它也答应了。
“没、没有人。”
只有一个鬼魂来过。
所以,它不算骗主人吧。
仙剑有些虚虚地自我开解着。
“那我的毒……是怎么解的?”
六绛浮生有些浮躁,他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好像在挽救、在极力去寻找证据说明那一场她来寻他,并非一场他自我满足的可怜幻觉。
这事……仙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好在这时梓滢在外面大力地拍着石门:“师兄,师兄,你没事吧?”
六绛浮生颦眉起身,他将石门打开,当他看到安然无恙的梓滢时,神色却有些苍白恍惚。
梓滢见六绛浮生也没事了,杏眸微闪,然后道:“师兄,我们中的毒好像并不危及性命,只要撑过那一段时间就消散了。”
六绛浮生的视线落在阗静的空气之中,一点一点将方才心底那股窒息的失落与空洞掩去。
原来,“她”真的只是他的一场幻觉罢了。
第七十九章 帮你灭情绝爱(一)
不过这才是合情合理的吧,她不过一介凡人,又怎么可能会神通广大得知他有危难,而赶赴过来到他的身边?
更何况她有那“名花解语”澹雅护着,又怎会在意他如今的死活。
六绛浮生自嘲嗤笑一声。
阴郁冷煞馥于眉宇之间,如荆刺的毒黥。
越想六绛浮生越觉得当初常婀所提的“虐恋”情路,就是他此时此景的写照。
趁他闭关,献媚勾缠他爱妻,害她与他离心,危难渡桥时明明是他一直护人,但救人的功劳却被澹小三后来居上霸占了,他也被那厮毒手陷害摔落崖了……
到目前为止,除了没被毁容跟摔断腿……他没有一样逃脱了“虐恋”定律。
为了能叫顾一爱上他,他就必须先得无怨无悔地尝尽这爱情带来的苦楚吗?
六绛浮生自问。
但其实他心底早就有了答案。
只要她能爱他,他就没有什么是不能忍的。
他想着这一次他历经艰辛回去,若按照“霸道剑仙爱上我”的剧情走向,顾一会因为失而复得而对他更好。
他则会跟她说他出事全是因为男小三在背后捣鬼,但她不会相信他,因为男小三在他摔落悬的这一段时间里一直对她关怀备至,更因为他并没有证据证明是这插足者做的,于是他们争吵、冷战、误会……
小娇夫这头已经被自己脑海之中想象的情节气得五内俱焚、咬牙切齿,他并不知道他心心念的妻子,此刻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他的身侧。
她身形粼粼好似滔动的变幻光影,没有人能够看得见她。
她奇道:“在想什么?”
脸色这么难看。
不过看时间差不多了,小仙剑既然没有暴露她,她也该离开了。
走之前,她见小娇夫一副不高兴的郁卒之色,或许是之前温存遗留下来的残留情绪作祟,没多想,她凑近他的脸……水影荡漾,风流云散,一人一魂交错贴近而虚幻相连。
但不过一瞬即逝,便清风吻抚过疏粉的湖面,消踪无匿了。
“该走了。”
她身似化作云雾,经轻渺的风一吹,云聚,云又散。
六绛浮生一怔,他虽然什么都没有看见,却若有所感地碰了一下唇瓣。
方才那里冰冰凉凉,有什么在流连辗转。
“师兄,怎么了?”梓滢见他一直在恍神,现在还做出摸唇的奇怪动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六绛浮生静默,心底竟有一种幽幽成怅,他不明所以。
见闲聊唤不回他的魂,梓滢只能提眼下正事:“刚才我看见传送阵修复好了,我们已经可以离开这里了。”
一提及传送阵,六绛浮生提起精神来,一卷袖袍将仙剑收入体内,他抬步走向外间:“走吧。”
传送阵的确修复完成了,而那一颗嵌入的内丹也因此被消耗了四分之一大小。
六绛浮生入阵将其收入纳戒中,梓滢看着却也没有说什么。
之前那个女尸明显就是将这颗高阶内丹送给了他,她只苦叹自己的“好人缘”好像比不上浮生师兄的“好颜色”,无论是他们遇上的兽还是尸,都只好他这一口,对她却弃之如敝履。
两人站在阵中,六绛浮生从纳戒取出两枚中级灵石。
传送阵一般会因绘阵用料或远近距离来要求灵力多少供应,这个传送阵一看就知级别较高,为保险起见他打算投入两枚中级灵石。
这时梓滢在旁羡慕地说了一句:“师兄这是第一次下山吧,想不到无眉山主竟如此细心,样样在外所需的物品都给你备齐了。”
因为知道六绛浮生是从凡人间来的,在修真界并无关系背景,所以她自然而然地认为他出门在外的衣物装备、纳戒、药品还有灵石这些,都是志阳道人给备下的。
想她也是一个没有什么背景的人,捻花山主只关心她的修炼进度,生活方面从不过问,她要什么只能自己去步步谋算才能够获得。
六绛浮生顿了一下,张了张嘴。
“这是我妻子备下的。”
梓滢讶言:“怎么可能?”
六绛浮生想起了那日阿一送他这些时发生的事情,难看冷郁的表情缓和了许多,他淡淡瞥了她这个单身狗一眼,道:“你懂什么。”
梓滢一鲠。
难道,真的是她看错了,顾一只是面冷心热,实则她对他这个夫君一直是爱在心口难开?
嘶!
不知道为什么梓滢一想到要将这个词安在顾一的头上,便感觉到一阵恶寒袭来。
——
从莱山涧离开的顾君师又回到了崖顶,因为她要在这里等人。
她知道九隶长老他们根本找不到别的出口离开,最后还是会回到这座“问山”吊桥崖上。
在人还没有来时,她先进入神识空间。
顾二手脚伸直,正像一具规范的死尸席地躺在“黄泉之门”前修炼,并没有注意到她来了。
顾君师心道,下次再来时给他带具棺材吧,这么随地躺着未免太不雅观了。
而另一头……有一团黑色的人影正蹲着在拔草。
这草不用说,就知道是“功德金光”来过一趟给洒下的种子。
“人皇。”
她喊他。
拔草发呆的人皇微怔,他起身转过头来,这时他身上一直笼罩的黑色雾气经风吹散开来。
他身着一身俊挺大气的君王袍服,立领延伸至喉结处扣合,白色面料上镶绣着海蓝色的图腾,但因为年久腐蚀的缘故,缺边少角,白袍上染了大片暗渍斑斑,倒是乍一看陋烂得像一件乞丐装似的挂在身上。
他双腿笔直修长,宽肩窄腰,赫然是一副完美健魄的身躯。
只是他的脸却与这样一副高不可攀的出众身躯相反,千刀万刮下的一副残容,令人不忍直视。
“你是谁?”他问。
跟女尸一样,喉咙长久闭合不用,一出声就是砂纸摩擦一样难听的低沉粗嘎。
他打量了她一番,又摇了摇头,肯定道:“不认识。”
就是这三个字,令顾君师冷清的双眸微阖,又露出了一副戏谑又莫测的神色。
“人皇,你不妨好好地感受一下,我究竟是谁?”
看来他力量没回来,连脑子都一并受了影响,竟会用这样迷茫又呆然的眼神看她。
霸总并不是南翁妙,人皇脑子有大坑,好了,剧透这么多足够了吧++
第八十章 帮你灭情绝爱(二)
他以为他是沉眠了太久,有许多事情跟过往他都遗忘了,实则他颅顶有一根魂杵,这是他入棺时被高僧特地钉入的,有离魂散魄之效。
所以他只记得他被人害死了。
杀他的人是他最爱的女人。
她勾搭上他的皇弟,两人狼狈为奸一起谋害了他,她挖了他的心脏,而他的皇弟则毁了他的脸。
他们杀了他之后,为毁尸灭迹便将他扔在了战场上的万人坑之中,一把火将他跟那些战场的死尸一块儿烧成了灰烬。
他恨意冲天,为了向他们复仇,成为了怨死的恶鬼,以吞噬战场上其它死魂来增强力量,最后成为了魂主。
变成魂主的一些记忆他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最后他成为了别人眼中的邪祟,并复仇成功了。
他杀了他已经登基为王的皇弟,皇弟临死之前咒他不得好死,骂他是个疯子。
可他会在乎一个死人的辱骂吗?
他心想,杀了一个,还剩一个。
可是他找遍了整座王宫始终没有找到那个背叛他的女人。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女人自杀了,就在他死了的第二日,她将自己一把火烧死在了宫里。
他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要背叛他?
既然背叛了他,为什么又要自杀?
原本一心复仇的他,在这个执念变成了发誓一定要找到她的转世。
为此他不惜在人间掀起了腥风血雨,造成了生灵涂炭。
最终,他这个邪祟被一群正义修士封印了。
他们割了他一根尾指,一束头发,挖了一截骨头,刺入了一根魂杵,分别镇放于四处分散了他的力量,再将他的本身以十九棺封印在渡生道观的阴阳两极池中消磨,直至他魂飞魄散。
在死气的滋养下,他混沌的脑子时而清晰,他能够感受到她身上有着与他同源的气息,那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令他不由自主放下戒备与抵触,想要与她靠近。
这种微妙的感觉……
他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名字。
难道她就是——人皇朝前跨了一步,像是荒谬又似期待道:“你……是阿妙?”
顾君师也不意外他这个答案,毕竟之前他也认错过她。
她用对他仅余的一丝良知告诉他真话:“我叫顾君师。”
听到她否认,他反倒像确认了一般:“是你。”
转世了的人,自然记不清楚前一世发生的事情,但他知道,一定是她!
顾君师见他一脸认定她就是转世了的南翁妙,漆黑平静的眸内一道邪意转瞬即逝。
她否认过了,可他仍旧执意如此,那她也可如他所愿。
她走近他:“你找阿妙要做什么?杀了她?可她已经死过一次了,难道你觉得她死一次不够,你想追杀她生生死死?”
她清淡如水的问话好像刺激到人皇的某一根神筋,他身上的戾气一下又薄染扬起:“我只想问问你,当初为什么要背叛我?”
成为他眼中“替身”的顾君师,想了一下,很实诚道:“你丑。”
人皇像受了巨大的打击。
“我不丑!”他忽然想到什么,摸了一下脸,那凹凸不平的粗糙手感提醒了他什么,他喉中窒了一瞬,又暗哑道:“至少你背叛我之前我并非如此丑陋模样。”
顾君师又想了一下其它原因。
“你蠢。”
人皇咬牙道:“我不蠢!”
顾君师想起夫妻间最必须的和谐问题。
她笃定道:“你技术不好。”
技术?
一开始人皇没听懂她话中意思,直到他发现她的眼神有意无意扫过他的下半身时,他胸腔的气一下炸开,呼吸粗重又赧躁地斥道:“你乱、乱说什么,我们根本就没、没——”
没有?
一心思慕的女人都成为他的妃子了,他竟能一直忍着不动?
以霸总一贯的思维来推论,这男人可能……不行。
但这话明着说出来,顾君师担心他会承受不住,便缄默了片刻,委婉提醒他:“那你说是因为什么?”
此时,人皇因情绪不稳,身上的戾气蜂拥成灾,“黄泉之门”内的死气也受他所引,从地底灌入他的体内。
他眼底猩红一闪:“因为你贱!”
虽然他现在骂的是他认为的“南翁妙”,但对着她骂就是不行。
顾君师一震袖,气势浩荡开去,便切断了死气对他的供应,人皇周身霎时一片真空一带。
她一步,身体遁化为一片虚无。
下一步,已瞬至他的面前。
一根冰冷的手指,清绝白皙,轻点在其祖窍穴上。
她呵笑一声,语调又轻又软,但在此时紧绷的氛围之中,却掺杂着浓重的明嘲暗讽:“我贱你还爱,那你岂不是……更贱?”
为了一个他口中的“贱女人”,他口不对心地找了她几百年,闹得八方风雨。
每一世,她所知道的每一世,他都没有放弃过。
是执念,还是爱恋,他真的懂吗?
轰——冥火一下袭遍他全身,他在火中的衣服与腐烂尸腥皮肉一点一点融化消失……
一个瞬息,他就成为了她第一世熟悉的那一副白骨妖美的骷髅架子。
“你做了什么——我变成骨头了?!”
一把火被烧成了骨头的人皇“咔哒、咔哒”地张阖着下颌骨,明明都被烧光了全身,没有了喉咙,也不知道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这一把冥火不仅将他魂主时期组建的怨魂之身烧没了,也将他一身的阴狠暴戾之气也一并烧光了,现在的他只是一副叫人皇的干净骨头架子。
看到它,顾君师之前邪冷的神色没有了,她收回手指,安静凝注的眼神没有什么情绪。
但如果了解她的人就知道,她因为从小的精英教育,喜怒不形于色,是以她笑并不一定表示开心,反而她最平和的时候,才是她真正在高兴。
“喜欢吗?”她问。
人皇怔怔地看着自己细长、根根分明的白森指骨,翻了个面,脱口而出道:“……还挺不错的。”
人皇本就是个人来疯。
没有了那些污秽的东西缠着他,没有了那些让他疯癫不堪的仇恨过去,他的本性也依旧令人一言难尽。
不过,没有爱恨的他至少不会深陷在痛苦沼泽中,最终选择自毁。
她想,就当是还他第一世帮了她的“因”,她决定帮他……灭情绝爱!
霸总的喜好有些猎奇,你们猜到了么?
霸总:要保命,必须断情绝爱!
骨头:……求放过。
第八十一章 帮你灭情绝爱(三)
人皇的真名并不叫“人皇”,至于叫什么他不肯说,而认识他的人在岁月长河中逐一消亡,便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了。
他醒后神智混沌,受一身怨孽戾气所控,全因他死后执着于复仇,以孽力与吞噬恶魂的力量炼铸出了一副邪祟的肉体。
如今她毁了那具腐肉邪躯,只留一副魂主凶骨,只要他在“黄泉之门”潜心修炼,不日即可重铸一副纯暗的冥体。
说起“黄泉之门”,当初人皇便是靠着它的力量才能够剔除掉一身恶念缠身的血肉,变成了一副骷髅架的模样。
但顾君师感应过,他身上并没有了“黄泉之门”。
这一世的人皇竟然没有“黄泉之门”。
也就是说“黄泉之门”无论她重返回几世,它都不会再根据原轨迹被人皇所拥有,从他将“黄泉之门”传给她后,至此上天入地它都只会跟着她一个人了。
也或者说,当初他只得借“黄泉之门”的裨益处修炼,并没有得到它的认可。
天地间只有一道“黄泉之门”,而她,成为了“黄泉之门”的真正主人后,便无论哪一界面或时光回溯都无法干扰它。
人皇变成了一副纯粹的骨头架子后,又回忆起了不少过往的事情。
唯有记忆中阿妙的脸一直没有具体模样,好像隔着一层磨砂,但跟她相处的事情他又偏偏记得住。
他们青梅竹马,他们两小无猜,他们约定终生。
最终,他们……却反目成仇。
但是因为什么变成不死不休的局面,他却又想不起来了。
缄默了很久,人皇沉寂着一身蒙亮漆白的骨头,忽然问她:“阿妙,你为什么要自杀?”
他空洞洞的两个窟窿看着她,当他不动声色之时,自有一股不可忤逆的帝王气势油然而生。
他还是认为她就是“阿妙”的转生,她现在虽然变了一个人,但那种熟悉、契合的感觉,他不认为自己会认错人。
人皇逐渐知晓了许多往事,神智也不复之前懵懵懂懂,他明白是因为“阿妙”用那奇异的黑蓝焰火力量,替他消熔了那一身痴缠的反噬孽力。
顾君师正在思忖着“自杀”二字。
要帮他绝情灭爱,自然是要让他彻底对“南翁妙”失望透顶,帮他勘破这一切虚妄的情爱。
现在的人皇修为不在巅峰期,失了四分之三力量的他,大该就是一个“鬼王”级别。
不过就算这样,他疯起来,她目前仍旧无法辖制住他。
所以这情得慢慢灭,爱得点点绝,一下刺激太过他万一走火入魔便也是麻烦事。
她并不知道他脑子里的那个“阿妙”为什么要自杀,不过她了解他,知道他想听什么。
愧疚?
后悔?
余情未了
可惜,他想听什么,她就得偏偏不说什么。
对于南翁妙挖心杀兄、转身弃弟、再到自杀身亡,以霸总的理解是:“你的皇弟既丑,又蠢,连你都比不上,阿妙想着要与此等人过一生,煎熬于后宫,一时想不通,就自杀而亡了。”
此话一出,空气好像一下凝固住了。
人皇静伫原处,久久不语。
顾君师也不急,慢慢等着他消化。
却没想到,他忽然疑声问道:“你不是不记得前世发生的事了吗?”
顾君师表情一顿,……草率了。
但她向来有表情管理牛哔症,很快就恢复如常,淡定道:“嗯,不记得了。”
所以她刚才都是在胡编乱造,但那又如何,她表情如是说着。
人皇盯着她半晌,倏地大笑了起来,两根细长的手臂骨头捧腹。
“阿、阿妙,哈哈哈……原、原来,你竟是这种性子啊哈哈哈……”
顾君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笑闹,瞳仁憧憧暗沉,似曾相似的一幕,当年的他就是这样经常莫名其妙对着她笑。
她偶尔不经意回眸看他,他会笑。
她烦他转身,他也会笑。
甚至有时候她莫名说一句话,他都能抛却玉尺量才的君主仪态,疯笑到捶地。
所以她说他是人来疯,随性又癫狂,压抑又欢快。
等他笑够了,他比出一根手指骨,凑近骷髅头,语气低沉微哑,透着轻颤的笑意:“既然你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也不要紧,但你要知道你欠了我的,我就得讨。你欠我一条命,便在这一世还我一条吧。”
顾君师看他:“你要杀我?”
她不认为他找了南翁妙这么多年只是为了亲手杀了她。
果然,人皇否认了她的说法。
骨头架子对着她大言不惭道:“我要让你给我生个儿子。”
……这就是他所谓的还一条命?还一条新的生命?
顾君师没想到他执着于南翁妙,是想跟前世有掏心之仇的“阿妙”有情人成婚生子?
他见她久久不语,陷入沉思,以为她在犹豫,便半是诱哄半是威胁道:“这便是我的执念,只要你替我达成,我便会从此消散于这个世上,倘若你拒绝,我因你而死,怨魂不散便会生生死死地纠缠着你。”
他还打算完成“遗愿”了就自我消散灭亡?
愚蠢。
顾君师很期待,等他拿回他身上缺失的那三部分,抽出杵魂钉,恢复了全部的记忆,还会不会存在这样天真又好笑的想法了。
不过在那之前,得先让他对南翁妙的执意消减一些才行。
于是顾君师这个“阿妙”很是冷酷无情地拒绝了:“你都剩一副骨头架了,就别总幻存一些异想天开的事了。”
“你给我一些时间,我很快便会修成人形的。”人皇摸了摸身上润白泛着朦光的骨头,信心满满。
顾君师眼眸蕴恶,淡唇微勾,慢悠悠的刀子割出:“可惜这一世你来迟了,我已经成婚了。”
人皇现在一颗白骨洞穿的头颅上没有五官,所以闻言猛一震,却不知是何种该有的神情。
但仅听他气息不稳的声音,就知道他受到的冲击绝不少。
“你说什么?你成婚了?!”
顾君师眸若冰淩:“自然。难道我跟你之间签订了互相守寡的协议,你不来,我便一生不嫁?”
人皇:“……”
第八十二章 谁才是我姐夫(一)
人皇直接心梗了……虽然他已经没了心脏这个器官。
“当真嫁人了?”
此时他的声音与之前轻快天生带笑的音律不同,低低沉沉,像粘稠的毒液划过地面流下一道腐蚀的痕迹。
顾君师随手一个抓拿动作,便拽扯过在旁边偷听多时的顾二,他飞尸一跃,便从“黄泉之门”前被她带到了身边。
此时的顾二一头腰下长发绸顺笔直,泛着墨黑的光泽,一张惨白的脸上也是表情寡淡,四肢僵硬,后背绷直,能感觉其躯体锋利徒峭。
“顾二,告诉他。”
耳边是顾君师平静无波的嗓音。
顾二拉着耳朵听了这么久,也大概猜到了一些情况。
眼下被人抓揪个现场,他也不觉尴尬。
自然是她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况且他十分鄙夷对方一个这么丑得发瘟的骷髅,还敢觊觎他姐?
他细长略偏尖薄的眼一挑,寒声道:“对,我有姐夫了。”
人皇不认识顾二,也不在意他是谁,但对方认肯的话却给了他会心一击。
他身上滢白的骨头应声一寸寸地灰黯下来,如他此刻泅于暗水的心一样不见天日。
顾君师微颦起眉,这才刚开局他就一蹶不振,看来除了给他灭绝爱,还得鼓励他将心神另安一处,比如重拾河山、创建功业。
她道:“人皇,你与阿妙的缘分已尽,还是先专心于修炼,这世上任何的东西都比不得成就一番霸业来得欢畅,难道天地乾坤、万里山河尽握于掌中的快意,还填补不了你失恋的空虚吗?”
她无法理解一个只沉醉耽于情爱的君王能有何出息。
但这番话却激起了骨头架子潜藏在深处的阴暗面。
当年他那野心勃勃的皇弟便是如此,弑君夺位,不顾人伦,只为无所不用其极地得到那至高无上的权势。
“阿妙”即使是转世了,还是更欣赏那样的男人吗?
人皇“咔哒咔哒”地颤抖着,他骨缝中溢出黑红的雾气,那沉冷阴风飒疯吹动,透着危险的气息。
“呵呵呵,成婚便成婚了吧,是我来迟了。反正……只要杀了他不就解决了。”
到底是怨魂与凶骨重生的人皇,他正常时才有人类的思绪,一旦情绪崩溃便会丧失理智,只会以杀止杀,他已经将顾君师所嫁之人当成了他的皇弟。
一旁的顾二目前只是飞僵级别,自然扛不住鬼王散发的阴寒煞冷之气,他四肢涩滞打了个哆嗦,只觉自己三观尽碎。
杀人夺妻,亏得他敢当着她姐的面就大发厥词。
依他对他姐浅薄的认知,她并不喜欢别人比她更嚣张。
要说,顾小二跟顾君师是一对灵魂的姐弟,不用言语,就能够心意相能。
下一秒,顾君师便凑近了人皇,顾君师身材较一般女子要高挑不少,她站在人皇身前,他也仅高她半个头。
她微微抬颌,盯着他那一张白骨森冷的头颅,她曾见过他白骨重塑造过的脸,但那不是他真正的脸,而是他曾最恨之人的脸。
他恶趣味地顶着这样一张脸,去寻找南翁妙的转世,也不知道他是在恶心自己,还是在恶心别人。
对于她一下拉近的距离,人皇有些僵硬,甚至潜意识中有着警惕的戒备。
他更没想到的是,顾君师的手竟摸上了他的脸。
准确的说,应该是骨头。
她的手不像养尊处优的贵女那般手如柔荑,十指尖尖,通体透着柔顺与娴静。
但不可否认它很美,干净修美,骨肉的分布如尺量一般恰如其分,匀亭白皙。
这样一只手若抚似摸地划过他的骨线弧度,哪怕感受不到它带来的体温触感,仍叫人皇全身的骨头都酥了个一遍。
但当他望向她的眼眸时,心却一下堕入了寒潭尖刀之中。
那眼神里的东西太深,只听她极轻、极慢道:“人皇,你要听话,别逼我亲手毁了你。”
她可以容忍自己给他当“替身”一回,仅当他欠虐的配合,可如果他触犯到了她的底线……就算是他,她也不会留情。
——
在顾君师离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人皇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就像一具人骨雕塑似的,没有了灵魂。
顾二基于同类的感应,觉得对方估计也是个什么反派邪类,他有些头痛,他姐为什么总在外边乱捡些危险的东西往她神识内放呢。
他想到他那素未谋面的姐夫……能得她姐青眼的,他该不会也是一个笑着拧掉别人头盖皮的绝世大魔头吧?
“喂,你叫什么?”
“她是你姐?”
两个人几乎同时打破僵局。
“你姐夫是谁?”人皇蹲下,手骨晃悠晃悠,好像懒骨无聊,又像在精准计算着什么。
顾二躺在地上,现在他有僵尸的习性,喜欢接地气:“……”
他姐夫是谁,他也想知道。
人皇晃着嶙峋的瘦骨架子挨过去,跟他套近乎:“你以后不要叫他,只认我。”
顾二睁眼,脸部表情做不了,只是张嘴发出“哈哈哈哈——”地笑了一歇,但下一瞬又收起神色的嬉皮笑脸,眼神如电雷聚针锋芒:“你谁啊,你以为谁都有资格当我的姐夫?”
没想到在他姐面前装得像一只无害绵羊的家伙,私底下却是一头獠牙猩眼的狼。
人皇什么级别,自然是不畏小狼眦牙发威的。
他伸出手骨,上面慢慢蓄凝着一股奇异而诱人的力量。
“你现在是飞僵吧,如果以为你帮我……我可以令你更早一些成为旱魃,到时候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开这里,跟你姐一起站在光明底下。”
骨头架子有一招术法,叫心魇,它可以蛊惑人心,也可探测人心。
他知道,顾二最在意的是他姐,最想要的——就是跟他姐永远在一起。
顾二的脸倏然一沉。
人皇的话就像一束混天绫搅入了他心底,在平静的心潮之中翻江倒海。
——
渡生观的永夜暗境仿佛没有尽头,已经过了三天了,长隶长老他们与虚空门派的弟子他们几乎将整个渡生道观内部都寻了个遍了,都始终没有找到另一个传送阵出口。
看来,出口只有一个。
他们被迫无奈地又重新回到了“问心”吊桥崖上。
好在,这一次回来,没有遇上恶魂鬼唳,整座吊索铁上空溟明澈,好像有一种水洗净化后的清新洁净。
怪哉。
第八十三章 谁才是我姐夫(二)
芳蕤跟着九隶长老他们在道观结界内四处找寻出口,她一直愁眉倦锁,眼眶瞿红。
一面是因担心那鬼怪会追杀过来,一面就是她一直对六绛浮生坠崖一事耿耿于怀,忧伤郁结,小脸也不复前几日的粉色红润,但她身上那哀凄与温婉的气质糅和,却又有一种别样的美态。
陈道山不经意在人群之中多看了她一眼,那娴花映弱水的侧脸,一眼惊艳,便有些心神浮动。
芳蕤再一次回到当初迫不及待离开的地方,她不知为何深吸一口气,竟觉胸腔处的堵塞烦闷纾解了不少。
那个鬼怪不在,铁索桥上呼啸黑雾恶魂也没有了,一切的恶梦场景就好像突兀地消失了一样。
可她却知道,他们仍旧被困在这暗夜结界之中。
澹雅离开之时伤势颇重,但用了疗伤圣药,几日修养目前已有些好转。
不过想恢复彻底,还需要些时间,他唇色淡白,俊雅如诗的脸上覆了一层病猩之色,神情不展,一直阴郁沉沉。
他在桥身四周巡视一遍,并没有见到顾一……的尸首。
她如今是死、是活、还是被囚?
没人打心底里关心过。
这些侥幸活下来的人,或许一开始会因为她在危机时刻的仗义拖延,给他们留下逃命的时间,而残留下一些感激之情,但她在他们心目中的存在着实太过渺小了。
这类一时夸大的情绪在转危为安时,风一吹也就遗忘淡化了。
要说澹雅对顾一有多深的感情,也不至于。
当他决定拿她当一件能够打击刺激六绛浮生的工具时,便从来没有对她真的入心。
如今六绛浮生已经不在了,她自然也就不存在任何价值了。
但偏偏是她那毫不留情的一掌,那一个冷漠洞察的眼神,好似她不过置身事外却能够完全贯穿透他心底的想法,令他至今不能够释怀。
他们说她被妖祟占据了躯壳,他却莫名觉得这才是那个女人的本性。
残忍冷漠,唯我独尊。
这时对面的崖顶一束白光落下,地面隐匿的阵法重现,像葳蕤的花草一瞬盛放编制着繁复高深的光纹。
光阵之中赫然出现了一对男女。
正是从莱山涧传送出来的六绛浮生与梓滢两人。
“浮生!梓滢!”
长隶长老在阵法现露那一刻,讶道,继而看清楚人貌时,喜上眉梢地朝对面喊道:“我就知道,你们的命牌尚存,必然还活着!”
大衍派几个精英弟子也一扫之前秽暗疲倦的神色,欢喜接连喊着“浮生师叔”“梓滢师叔”。
虚空门的人、包括陈道山却讶异。
从这么高的悬崖掉落,没有灵力便无法御空,他们俩人是如何活下来的?
澹雅在看到完好无缺的六绛浮生时,眼底那一瞬凝射出森森阴着寒气,几乎快抑止不住身后的妖魔鬼怪倾巢而出。
有意思。
他心底的獠牙狰狞地笑了起来。
这样都没有死,不仅如此,看他身上充沛饱满的灵力,还多了一只似鼠非鼠的小宠物搭在肩头,只怕还是收获不浅地回来了。
但一转,他又掩垂下了眼,唇瓣浅笑风雅,却虚伪至极。
没关系,一次不死不要紧,他就不信,他次次都能这样幸运。
没有了鬼魂的阻碍,他们一行人很快就顺着吊桥过到了对面,双方聚头,“传送阵”又重现,这一切就像是拨云见青天,趋散了他们头笼罩的雾霾。
看到平安无事归来的六绛浮生,芳蕤几近喜极而泣,她越过眼巴巴来一场“姐妹情深”的梓滢,径直香风凄美地冲向了六绛浮生。
“浮生师弟。”
陈道山听到她对六绛浮生这一声缠绵悱恻的呼喊,眼神闪过一道翳暗歹毒之色,但转瞬又是一派正色之态。
经此一事,芳蕤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她情难自禁想投入他怀中,但是六绛浮生却侧过一步,面色平淡昳丽,拱手一礼止住了她的动作……与情意。
“芳师姐。”
他的声调连一丝起伏变化都没有。
芳蕤见此,脚步像被禁锢在那里,心中又酸又痛。
勉强挤出一抹笑:“你、你没事太好了,我一直……一直都很担心你。”
她眼中泪痕红,对他说得情真意切。
六绛浮生对此视而不见,他半阖眸:“多谢芳师姐的关心,浮生安然无事。”
似忍着最后一丝耐心答完,他与她错身而过,走向了后方的九隶长老。
芳蕤一僵,面色麻木,眼角一滴泪无声坠落在脚边,与她此刻的心碎一样。
他连一个侧目都懒得分她一眼。
梓滢看着芳蕤那哀莫心死的样子,都有些同情她了。
但转瞬,又觉得比起她来,她更心疼那个与六绛浮生单独相处的自己。
她一脸无福消受地发寒抖了抖。
爱算什么,险些连命都没有了的那才叫惨。
没人知道,六绛浮生此时的心情有多不安与焦灼,因为他看过一圈,都没有看到他想要找的那个人。
“长老,我的妻子呢?”他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九隶长老原本含笑的脸徒然一僵,险些忘了这一茬,他无法直视对方那一双清亮似雪的眸子,“呃”了半天却是吱吱唔唔答不出一句。
他该怎么毫不心虚又理直气壮地告诉他,他的妻子在他摔落悬崖后,就变成邪祟被他们抛诸脑后,生死未卜?
这一刻,六绛浮生心底的惶恐达到了顶端,他都快掩饰不住这一张人皮了:“她、人、呢?”
他再问了一遍,但语气却与之前截然不同了。
离他最近感受的九隶长老不知为何有些心底发寒,竟觉得他周身气势竟如一座庞然大物压来般骇人。
澹雅步出,他气色依旧不太好,温淡细语道:“阿一被邪祟附身,离开了队伍,至今不知踪迹。”
“邪祟附身?”
六绛浮生好似不能理解这四个字一样,极慢轻念地重复了一遍,他细细一挑眉,对上澹雅的眼睛,内里是森森刀山剑林:“你能解释一下,这四个字为何会出现在她身上吗?”
梓滢可是见识过六绛浮生这个疯批美人的真性情,也知道顾一这个凡人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所以她眼皮子不详跳了跳,也赶紧问:“她好端端的怎么会被邪祟附身?”
芳蕤的声音这时从后方幽幽响起:“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或许是在你们掉落悬崖之前,也或许是之后,她那时眼瞳红猩邪恶,还出手打伤了一直护着她的澹雅师兄……”
第八十四章 谁才是我姐夫(三)
芳蕤不偏不倚地将那一天发生的事情给六绛浮生与梓滢讲一遍。
六绛浮生如一座冰雕似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缄默听她说完。
所以……那时候,她对于他坠崖时的无动于衷,是因为被邪祟附身了,她身不由己?
虽然心底有一道清明的声音在嗤笑他的痴心妄想,可他偏偏更愿意听信那昏聩的一面之辞。
梓滢听完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一时又想不问题在哪里,这时她忽然又想起一个没看见的人:“鬼婴师侄呢?”
一个精英弟子钻出脑袋,回道:“他跟我们在撤退时,中途走散了,不过他有用玉牌传讯过来,说会很快赶过来跟我们汇合。”
梓滢愣了一下。
失散?
他独自去了哪?
六绛浮生得知了一切的前因后果,沉凝着清穠冷烨面容,转身欲走。
九隶长老咬牙:“站住,你要去哪里?”
他现在如无耳无嘴,不闻不答,步履如刻刀锋一般勇往无前。
九隶长老见他如此目无尊长,心底恼怒,却也担忧他一头鲁莽去单刀赴会。
他一手抓去,一道青色灵光化为一座光柱牢笼,六绛浮生却反手一剑,华光霜绽,光笼霎那间破碎,他偏过矜贵汹涌的眸子。
“她的生死,你们可以不在意,但谁要阻我寻她……”
黑魆魆的瞳仁,那里面徒然苏醒着一头穷凶恶兽,铮亮得瘆人。
他们一触及他的眼神,倏地生出一种寒毛竖立的危险感。
九隶长老脸色难看,但他到底是这一次领队之人,人出事了他得负责,更何况六绛浮生对于他们大衍派的意义非同寻常,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犯浑。
“你可知道这结界内还有一个厉害的飞僵鬼怪,你一个人贸然行动,万一遇上,你是想死吗?”
九隶长老已经跟所有人科普过飞僵的厉害,尤其他们现处阴气之地,相当于在它的主场,它是水涨船高,他们则是身陷囹圄。
澹雅看着六绛浮生为了顾一与九隶长久僵持对峙,心底一片痛快畅意,一肚子的黑水咕嘟咕嘟冒着泡。
果然顾一就是他的软肋,无论她是生是死,他六绛浮生注定要栽在这一个情字之上。
去吧,尽管去吧,遇上那个飞僵那便皆大欢喜了。
——
下方大衍派正争执不休,互不相让。而他们正上方,顾君师施了一个障眼法,正与顾二一块儿当明正大的听墙角。
这些人没有一个修为能比她高,即使比她修为高一些,也无法识破她特殊术法掩盖下的身形样貌。
她与顾二的注意力都各自集中下方,是以没察觉,有一名大衍派精英弟子看似随意,实则却不动声色朝她这个方向瞥来一眼。
顾二浮空在上,他如今这面相本就有几分薄情寡意的意味,一旦煞气入眼,便活脱脱一妖邪之物:“姐,我要杀了陈道山他们!”
一看到曾经虚空门的同门,他就会想起那寡廉鲜耻的师尊,还有自己是如何被这一群同门联手虐杀的。
他之前很在乎在他姐面前的形象,刻意隐瞒着自己那不堪丑陋的阴暗一面,但现在看见仇人分外眼红,他怕她阻止他复仇,所以他要让他姐知道他此刻的痛苦与难受。
他想让她心疼心疼他曾受的委屈。
当初他开膛破肚死在天翊之手,可他们却明知他没有丧失理智,他只是一个外貌变化成妖邪,他还是顾初浩。
他求他们,他跪下来求他们饶他一条命。
他还没有见到顾一,他不想死。
可是哪怕他磕头哀求,但他们却没有一个人对他心生怜悯之心,非要杀他不可。
他知道,因为这些人一下鄙夷他是从凡人界来的,也一直瞧不起他巴结钻营空降到送帖队伍,只是他没想到,人心竟能脏恶到这种程度,因为不喜便可以枉顾他人性命。
顾君师虽然不清楚当初顾初浩被杀的具体事情,但从陈道山他们身上沾染了血孽之气,引发鬼魂起恶暴动,便知他们并不无辜,正所谓怨有头债有主,天地自有公允判断。
“本来一会儿放你下去也是为了搞事的。”她淡淡道。
顾二一听,喜道:“姐,你允许我作恶?”
“以恶惩恶,有何不可。”
她的话就像一注定心针令顾二犹疑、不安的心一下放松了,不过人心膨胀有志气,可考虑到一个现实的问题:“可是下面这么多人……”
顾君师道:“在这个暗夜结界之内,本就有庇佑涨阴的作用,他们的灵力受阻,反倒是你这个飞僵该横行跋扈的时候。”
之前顾二这具僵尸只是依靠“涅槃珠”的力量暂时获得飞僵的能力,实则进化并不完整,如果将“涅槃珠”取出,它就会重新变回一具普通的僵尸。
是以,当时天翊与顾二双魂斗争时,没有阴魂掌管这具僵尸,僵尸受煞气本能所控,一心杀人吞噬生魂来增强力量。
那时的飞僵都能够追得陈道山一等人闻风丧胆,更何况现在顾二已经是一具真正的飞僵,力量较之前只增不减,完虐底下这一群人有何问题。
得到他姐的鼓励,顾二一下没有顾虑,他道:“好,我这就下去!”
“慢着。”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没有出现一个叫龙傲天的人。
“怎么了?”
顾君师想了一下,问他:“你不是一直在问你姐夫的事吗?”
“……姐夫?”
他姐这个时候提姐夫做什么?
刚才顾二的注意力全拿来仇视虚空门的人,是以也没太注意大衍派的这些人在争论什么内容。
除了一开始澹雅唤了一声“阿一”,之后别的人以“她”相称,六绛浮生以妻子称呼,顾二还真没想到这些人争执的对象就是他姐。
顾君师告诉他:“你姐夫,就在这下面。”
“什么?”顾二不能够做表情的脸都惊裂了。
他一直幻想的魔头姐夫竟然是修仙的名门正派?!
顾君师:“你等会儿挟持着我,要挟他先站在一旁闲手旁观,等你收拾完虚空派的人后……”她顿了一下,自认为脑瓜子机灵的顾二赶忙接口:“我就跑?”
然而,顾君师却说出了一句令他意想不到的话:“不,你就再收拾他,不必手下留情,往死里打。”
顾二:“……”
她姐这是疯了吗?
竟暗地里联合她亲弟一块儿去谋杀亲夫?!
第八十五章 谁才是我姐夫(四)
“姐,为什么啊,是他对你不好吗?”他的神情是难以理解。
但心底却涌出一股阴戾狠沉的情绪。
倘若他真敢对他姐不好的话……活埋了他!
不过,也不能吧。
顾二也不是热血冲头便没了思考能力的人。
就她姐现在这……不好欺负的样子,这世上还有人敢对她不好之后,依旧安然无恙地活着?
更何况,他想起她之前提及姐夫那口吻,也不像是夫妻间关系不和谐的样子。
所以,他真有些想不通她让他这么做的用意。
顾君师经他这么一问,幽瞳敛淡,微微挑眉。
小娇夫对她不好吗?
她稍微回想一下。
跟他成婚后相处的几月生活因年代久远,早已记忆模糊。
但是从这一世重启,她压抑了杀心再耐心投入使用之后,她发现就算是自己也挑剔不出他浑身上下有哪里不好。
长得勾她兴致,性子又软又乖还听话,事业也很上进……
想来,倘若没有什么不好,这算好吗?
顾君师答:“好。”
顾二傻眼了。
“好……好的话,那也不留情面?”
既然好,那她为什么要让他对她夫君下狠手?
难道……他忽然有了一个不太妙的想法。
她这是变厉害了、能耐了,便嫌弃当初娶、啊呸,嫁的糟糠之夫,打算学那些个纨绔渣男来一出“宠妾灭妻”?
这——也没问题!
三观跟着他姐走的顾小二一瞬就说服自己接受这个想法了,并不觉得她姐抛夫另嫁有何不妥,只是这新对象……
正当顾二发愁这“男妾”该不会是那一具丑得下不去嘴的骷髅架子时,只听他姐说道:“你如今是邪祟鬼怪,我不会暴露与你的关系,你如果不全以赴,或许会死在他手上。”
顾二一听这话,神情一僵,心头某根埋藏在肉里的尖刺再度扎深。
邪祟鬼怪啊……
他知道,没有哪个正常人愿意与邪恶为伍,不暴露就不暴露吧,只要她还认他。
他姐的选择没错。
但情感跟理智总是背道而驰,他心底的暴动与委屈滴血却令他眼神一下就暗了。
他轻笑了一声:“姐,这下面可没有人是我的对手。”
凭什么就认定他会输?
单打独斗的话,他敢保证现在的他,不会再输给元婴期的陈道山。
下面的大部分人都是去参加虚空门这一届“新人榜”比赛,自然修为都卡在元婴之下,还不如陈道山,除了那个九隶长老。
他想不透她姐为何会说出那样一番话。
或许是想到顾二接下来将要面临的灭顶打击,即使是顾君师这么铁石心肠的人都避免对他恻隐一分。
按照常理来说,是这样。
但偏偏他作为一个反派炮灰再强,一旦遇上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龙傲天,基本上就是上去给他送经验值的。
“顾二,记住我的话,去吧。”
同情归同情,但她对于自己决定下的事却不会有任何迟疑。
人总要学会傲慢使人退步,自大容易遭打。
好像被顾君师眼底的那一抹寡情的怜悯伤到了自尊心,他就不相信她口中的那个姐夫能有这么厉害,怕不是她姐情人眼中有偏差。
下一秒,顾君师撕开了顾二身上的障眼法,让他无声浮现于悬崖之上。
“笑。”
顾君师冷淡的声音响起。
顾二怪异:“为什么要笑?”
他并不觉得开心啊。
顾君师想起以前不经意瞄过几眼的连续剧,哪一个反派登场不故意笑上几声,才能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
“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顾二很别扭,但又不敢反抗她姐的言论,于是十分羞耻地“哈哈哈——”大笑一阵。
果然,这邪性的笑声远比普通的吆喝更有威力,并且这一出场就很反派,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来了。
原本气氛凝固的下方忽闻一声邪佞干哑的凶铃笑声,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当他们抬头看到飘浮在空中的飞僵之时,之前被追杀的惊心动魄紧迫感一下回归,霎时面色大变。
“飞僵!”
谁都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突然就出现在他们面前,导致他们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来应对。
此时顾二应她姐对外形的改造,青衣张狂、墨发飞舞,两眼冒起绿光,还眦出两颗尖至下唇的僵尸獠牙,整个人就是将“肆意邪魅”四字拿捏得稳稳的。
他恶声恶气道:“陈道山尔等虚伪小人!今日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虚空门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全身发寒。
这飞僵……怎么好似比前几日更吓人了。
陈道山也是心跳如擂,脊梁上流下一股股的冷汗,但他到底是一个经历过风雨的元婴修士,很快他就意识到这飞僵如今说话有条有理,好似恢复了一部分人性。
他皱紧眉头,勉力维持沉着:“天翊?”
顾二一听这个名字,这次不用她姐指挥,便发出三分不屑二分讥嘲……还剩几分不知道什么凑一块的扭曲僵尸表情,一阵放笑。
“陈道山,那与你一丘之貉的天翊如今已经不在了,我是顾初浩,你还记得吗?”
“顾初浩”这个名字如一计响雷炸在虚空门一众人耳中。
“不、不可能,你明明是天翊师兄,怎么会是——”虚空门一弟子难以置信,他直瞪瞪着一双眼睛看向飞僵,手脚一阵发麻。
顾初浩,如果是他的话,他们就完蛋了。
当时他的惨烈死相,他现在还记忆犹新。
有一个弟子与顾初浩还算能说上几句话,他眼眶含泪,“噗通”一声跪下:“初、初浩,求求你,当时的事是我们错了,你放过我吧。”
顾二眼底翠红似滴血一般,他的嗓音如刀舐过石面划拉的刺耳声:“我当初跪下来求你们,我声声切切哀你们放我一条生路,当时你们可曾生起一丝怜悯之心,放过我?”
极怨、极恨,凄厉如鬼唳穿破耳膜的巨大气波在他们耳中炸开。
陈道山此时全身紧张得像一块石头,脸白得像一个鬼似的,他知道此事已经无法善了了。
既然逃不了了,那就只剩一战!
至此顾二每干一件大事前,都必先狂笑一阵引来各方惊恐的关注。
霸总:谁家的傻大儿走丢了,赶紧捡回去关好。
顾二:……你家的
第八十六章 谁才是我姐夫(五)
陈道山猩红凌厉的眼眸转向旁边:“九隶长老,此妖邪已非我虚空门弟子,他如今虽邪念强大,但若联合我等众人之力,仍可有一战之数!”
如顾君师所料,陈道山若认定寡不敌众,必定会求援于大衍派一道来对付顾二。
九隶长老并不清楚虚空门一等人的私人恩怨,他内心私偏于他们自行解决,然则……考虑到他们这一趟要去虚空门参加“新人榜”,若此时袖手旁观,难免事后不好跟两派交待。
一番沉吟衡量,九隶长老有了决策,他面色严肃凝重,对身后一众弟子沉喝一声:“大衍派弟子听令,立即布阵一道助虚空门弟子诛杀妖邪。”
陈道山见九隶长老还算识相,眼底划过一丝志得的满意的神色。
顾二并不意外这一幕,他冷哼了一声,感觉时机差不多了,便从虚空中一抓,这时空气之中涟漪泛纹,如同水镜通道内一道凡裙白衣的身影稳稳落在了顾二手上。
那人似乎昏迷了,被飞僵挟持在半空,他一只手托着她,一只手绕前面掐在她纤细优美的脖颈上。
清了清音,他咬字邪冷嚣张道:“大衍派的人,你们还认得她吗?”
之前一直作壁上观的六绛浮生与澹雅皆是冷心冷肺之人,这飞僵与虚空门的恩怨如何与他们何干,直到这一刻——
看到飞僵手上挟持的人时,他们四平八稳的神色倏然一变。
“阿一——”
大衍派的其它人也都讶然顾一竟然还能活着。
但如今她落在了这个一看就挺心狠手辣的飞僵手中,估计也离死不远了。
梓滢抿起菱唇,颦蹙着眉,这事怕麻烦了。
芳蕤美眸微睁,第一时间看向六绛浮生,却见他目光灼灼地穿透一切落在顾一身上,那该是用什么词来形容的一种眼神。
执着、带着一种不惜焚烧一切的狠劲,非她不可。
“若你们执意要插手我与虚空门的恩怨,我便先杀了她来泄愤。”嘴上说得狠,但手上却是不敢加重力道。
他心底纳闷,他姐怎么忽然装昏迷了?
那个凡人?
陈道山想起来了,她好像是那个天灵根弟子的妻子,之前天灵根与九隶长老争执大闹一歇,便是为了去找她。
担心大衍派的人临时反口,陈道山立即恩威并重道:“妖邪之话岂能可信,你们大衍派此番倘若助我铲除飞僵,事后我回派定当回禀掌门此事,必有重礼感恩诸位。倘若你们选择为了一个凡人而冷眼旁观,便要想想你大衍派是否承受得住我虚空门的问罪了。”
九隶长老闻言,心中恼怒又恨恨的想,不过虚空门区区一长老弟子便好生威风啊,但事实上,他泄气……
他们大衍派好像的确得罪不起虚空门这一区区长老弟子。
既然如此,只能舍弃了那个凡人了。
九隶长老心中无奈,他相信浮生师侄应当能懂,两利相权择其重,两弊相衡择其轻的道理。
他正打算一口答应下来,却听到旁边异口同声的两道声音斩钉截铁道:“放了她,我答应你。”
“咳咳咳——”九隶长老一口气没能喘得上来,捂着嘴咳得惊天动地。
“你、你们……”
他转过身,颤着手指着两造反的弟子,眼睛睁得老大。
大衍派的未来希望啊,大衍派的明日之星啊,他们身担着整个大衍派的未来,懂不懂以大局为重啊!
六绛浮生与澹雅两道不同风格的皎皎身影越众而出,站在了人群最前面,直面应对飞僵。
诶?
两个?
顾二之前听他姐的话,用她自己来威胁姐夫不插手虚空门的事。
他方才观察过了,这些人都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只怕他们也不会在意他姐的死活,或许更不会为她而放弃陈道山等人。
但有什么关系,其它人他根本就不在乎,一起上就一起上,他还能怕了他们不成。
但他姐夫会怎么做呢?
他打算试一试。
而试探的结果他是满意的,除了……一下蹦出两个对着他姐情深意切喊“阿一”的男人?
这下他就懵了。
这谁是谁啊。
完了,他好像忘了问她姐,他那个便宜糟糠姐夫叫什么名了?
他打量这两个人片刻,就酸了。
就、就都长得挺人模人样的,他姐估计选哪一个都属艳福不浅。
不过,他烦躁得头秃了。
到底他们哪一个才是他真正的姐夫啊?
他想问她姐,可跟她传音了好几次,她就跟失联了一样,身躯还在这里,但魂却不知道飘哪里去了。
事实上,顾君师也没有飘哪里去,而是沉潜入了她的神识空间,因为她一时不察没有切断人皇对外界的探听,导致他听到了她跟顾二之间的对话。
他一听“阿妙”的夫君就在外面,人就不受控地想冲破神识出去,但却被顾君师第一时间察觉,将其锁困在神识空间内。
她岂能容他现在出去坏事。
不过人皇又岂是轻易好对付的,所以她也无法分神去回复顾二巴拉巴拉不断传来的问话。
“姐,他们谁是姐夫啊?”
“姐,你要昏到什么时候?你好歹先告诉我一下姐夫的名字。”
顾君师心想。
不用急,很快你就能够身体力行自行分辨出谁是你姐夫了。
而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的最后方,有一个弟子在看到飞僵挟持之人是“顾一”时,那神色破碎着震惊的神色。
他眼眸紧缩,竖瞳妖异而璀璨。
为什么出来的会是她?!
他胸膛起伏不定,一时惊疑不定,一时又怒急攻心。
不、不可能是她的!
顾一明明就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凡人!
难道……是她假冒了“顾一”?
对,一定是这样。
不敢相信那人与“顾一”会是同一个人,他不惜自欺欺人地催眠了自己。
因为他不敢想象,倘若“顾一”当真是她的话,那他……那他迄今为止,都做了多少愚蠢可笑之事?!
——
“你们最好言而有信。”顾二也不知他姐神游到哪去了,但顾忌一会儿打斗唯恐伤到他姐,便提前将人找个顺当理由送了出去。
“人还给你们!”
他推手一送,却不想那两个真假姐夫竟一同飞跃来抢。
“阿一。”
“阿一。”
顾二脸一抽,他姐不会被他们俩给抢成两半吧。
猜到那个“弟子”是谁了吧。其实之前有伏笔,不知道有多少人留意到。
第八十七章 姐夫与小舅子(一)
当然,被撕成两半的情形在顾君师身上是不可能存在的,她的神魂躺入了身躯,融汇成一体,便悠悠地睁开了一双幽沉的狭长的眸。
六绛浮生双臂张开,衣袂翩飞间,宽肩劲瘦腰的诱惑身躯近在咫尺,而一边,澹雅深蓝袖染墨色,拂过风意伸来,身形似濯濯春柳,暗香浮动。
她仅淡淡瞥过一眼,身子一偏,便投入了她的娇夫怀中。
六绛浮生见她中途醒来,那一霎时他美眸风盈满灼烫情意,直到将人温香抱了个满怀,这一刻,他才深刻入骨地明白了“失而复得”这个词的含义。
他才觉得空荡荡的冰冷怀中重新有了温度。
而澹雅怔然僵硬,他双手接空,她如漫然的轻纱在他肩头轻掠而过,便渺无踪影,那种重失落空的感受,令神色有一瞬间的扭曲可怖。
他与她的“远”,不过咫尺。
但很快他又凭着强大的自制力恢复如常。
为什么……为什么他做得再多,也换不来她的一个小小的侧眼?
她当真是铁石心肠,还是只对他一人这样?
“阿一……”
六绛浮生克制不住将脸埋进了她清幽馨香的温软颈间,两瓣凉唇贴在她的颈上线条磨蹭,不含欲只是一种由心而发的爱恋温情。
“阿一,阿一……”
不断地喊着她,胸膛起伏的颤音微更溢出,流泄着太多复杂的情绪。
她微扬起颈,他这番急切以肌肤相近的方式来求证她存在的动作,她神稳而噙浅笑,却是由着。
不过她着实不太擅长煽情,只是臂环过他的背,手轻轻地抚顺着他的颤栗。
“夫君,你回来了。”
这句话说得好像他只是出去办事了一趟,而非掉落悬崖生死来回走过一遭。
六绛浮生一怔,然后搂紧了她,五味杂阵地应声:“嗯,我回来了。”
六绛浮生抛却一切与她耳鬓厮磨,完全不顾一旁的澹雅。
是情难自禁,还是……有意在宣告主权
六绛浮生与澹雅间的雄竞暗涌,顾君师并没心思关注,她的眼神看向另一边——
那一头,顾二已经开始大开杀戒了。
顾初浩以前从来没有杀过人,但他也不是没有手染鲜血的人。
小时候命苦,爹娘死得早,他跟顾一两个半大的孩子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得拼命。
跟恶劣环境拼命,跟饥饿寒冷拼命,跟坏掉的人心拼命……
那时候的顾一性子懦弱,天天就只知道哭,被人欺负了哭,被人抢了东西哭,连摔一跤都哭……
他想保护她,可那时他还太小,瘦如禾秆的身躯,除了豁出去跟别人拼命,让别人忌惮少欺负他们一些,别无它法。
就在这样伤痛的艰苦生活中他护着顾一跌跌撞撞地长大。
后来,顾一看到他每次出去回来都受着伤,人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了。
她不再哭了。
甚至她的性子变得尤其恶劣,只要哪一家得罪过她,她哪怕半夜不睡,都会用各种手段蓄意报复回去,她白日经常到处尖酸刻薄、惹事生非、偷鸡摸狗,到最后她的名声越来越臭。
四里八乡的人一提到她就直摇头,所以哪怕她的模样长得不错,但还是没有哪一家愿意来提亲。
但顾二却不嫌弃她,他承担起了她做下的一切恶果,毕竟是自己的姐姐,他答应过爹娘会养着她的。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顾二,必然不会只是一条会守家的狗,他还是一头会狩猎的狼。
他,有仇必报。
见澹雅与六绛浮生为了那个凡人而选择置身事外,九隶长老心底虽有些不满,但也没多说什么。
他其实也并非一个毫无人性之人,之前只是担心他们答应了飞僵,飞僵这等妖邪出尔反尔,万一最终还是没放过顾一,他们如此投鼠忌器,便会彻底失了先机,赔了夫人又折兵。
眼下这飞僵再无人质,他叫上大衍派的弟子:“一起上!”
至于澹雅与六绛浮生,他不信到最后他们能眼睁睁地看着同门殒命。
陈道山阴沉着眼,隐晦地扫过大衍派这边,一下少了两个顶尖的弟子参战,除了九隶长老还能够帮点忙,其它这些修为最多不过是凑数。
但如今也没办法了,因为飞僵顾初浩已杀到眼前,他掐诀,迅速祭出他的成名兵器——虎豹星斧。
一柄巨大的斧头至他身后浮起,风吹荡着后方铁索吊桥哐啷狂浪,一股啸杀之气吹荡开来。
斧柄上漆黑凶兽环绕至斧头上,威风凛凛,当真有虎豹齐奔咆哮之势。
顾初浩却是不用武器的,他现在这具飞僵身躯便是最佳的武器,它经“涅槃珠”改造已是铁骨铜皮,还有那一对尖锐的黑色爪子,可割石毁器。
陈道山一步蹬高,高大的身躯迎风不乱,他对着冲来的顾初浩便是一斧劈去。
灵力从四面八方汇入中端,一道强光从他头顶处划向前,只见一头虎豹的虚影奔腾如浪扑杀而去。
“呃啊——”一声尖锐的叫声刺穿耳膜,顾初浩眼底的黑线蔓延至冰冷僵白的面颊,皮下黑线渐深,他亦跃地而起——下一瞬,戾冷的黑雾已近至陈道山跟前。
哐当一声,尖锐又硬硬的牙齿一口咬在了他的板斧上,那三品中阶灵器却受他的腐气“吞嚼”而灵光不稳。
两人眼神相对,一个如钢刀般雪亮凶戾,一个暗沉愤怒,额汗直落,手上灵力运送不断。
陈道山如今受此方暗夜结界压制,实力能发挥十之七、八,但他也不会甘心就此受制,他虽看似一个稳重踏实之人,实则心思狡诈全掩于面下。
“顾初浩,你不过就是瞿北其养的一步废棋,他本就没打算让你活着回去,你怪我们,还不如怪你自己一开始选他为师的有眼无珠!”
这话不错,顾初浩也知道了他师尊在自己身上玩弄的阴谋。
所有欠他的,他顾初浩一个都不会放过!
“嗤——”
身后一道道剑光暴闪疾射而来,顾初浩松牙一转头,却见虚空门的人与大衍派一众长老弟子联合起来,他们各施其法,身上灵力涌动,光芒大作,威力节节攀升,直袭顾初浩周身弱点。
他见此,不足为患,相反紫黑的嘴角反倒咧出一抹狞笑。
第八十八章 姐夫与小舅子(二)
顾初浩紫黑的薄唇张翕,阴恻恻地吐字:“僵诡之策——七卷术一,叱念屠夫。”
他修冷体魄如涨气一般,寸寸拔高,肌理撑鼓膨胀起来,瞬息变得数丈之高的巨大。
如北屿变型的兽人一般,他一头灰白的头发披散于肩,一对妖异的雪青色眼瞳,面上的修罗纹从眼角横布满雪白的脸颊,那一口魔化的锯齿尖牙裂到了耳根之后。
“……”
妈、妈呀!
初出茅庐的大衍派弟子们第一次出师门,就遇上这么刺激惊险的场面,这仰头一眼哆嗦看去,那是腿软了,牙酸了,头皮也麻了。
九隶长老也不是多有战斗经历的战斗型,他一向给自己定位是处理外交官司的斯文派,打打杀杀他、他也不在行啊。
他们本来摆开的英勇战斗架势,忽地有种对于“敌强我弱纯送菜”的畏缩。
果然,对方一脚狠狠朝地一跺,便是一阵地震山摇。
他们打去的器灵、剑光铛铛地撞在他身上,那就跟孩子的玩具似的,毫无杀伤力,反倒他们被反哺的一道气流给狠狠震飞。
其中贪生怕死躲在最后方的几个虚空门弟子整个被掀翻扬起,后方临近悬崖峭壁,他们慌惶惊恐的“啊——”声长叫,便手忙脚乱地径直掉落下去。
九隶长老脸色铁青扭转过头,由于那方有“问心”桥在,灵力也是鞭长莫及,大衍派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坠崖。
梓滢却想,这处坠崖倒无生命安危,就是想全须全尾地从“莱山涧”离开只怕不易了。
其它人却不知崖下是何境况,只觉得那几个虚空门弟子只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长老,还上吗?”精英弟子咽了一口唾沫,声音的打着飘。
九隶长老眉头拧成了一团麻花,他义正言辞道:“怎可不顾友派弟子的生死不顾——”
他们齐齐不思议地瞪眼。
那就能不顾自家门派的弟子生死于不顾?
对方一飞僵就算了,还不知打哪来修炼了修罗鬼道,这明显就是干不动啊!
九隶长老一口大喘气后,又道:“可是,也得看准时机才可动手,目前这妖邪正威盛之际,先撤为妙。”
对对对。
大衍派上下一众齐齐赞同。
陈道山一听他们临时反悔,额上青筋突起,他面色苍白又凶狠地抬头,看着巨变的修罗顾初浩,如今他逃是逃不掉的,唯有拼死一博了。
他跃起浮空,手上快速掐诀,板斧也是极限变大。
生与死,在此一击。
他不留一丝余地了。
淡青的灵力蜂拥至他全身,他狂发张舞,面目狰狞起来,斧锋之间出现了一个星芒阵法,陈道山呼出一口气,重重一把握上斧柄,四周的气流都呈旋涡集聚于前方。
呃啊——
一声从肺腔处咆哮而出的声量,伴随着一道巨斧影,带动崖面的石裂凹陷,锋芒毕露地朝着顾初浩劈砍而去。
“虎豹星斧——炙杀。”
只见一片斧影劈至顾初浩周身时,便化灵成一片炙热涛涛的火海从星芒阵中喷涌而出。
顾初浩一下被大火包围了起来,不断焚烧攀爬的灵火浓烟舐舔在他身上,他惨痛地叫了一声,却无处可躲。
这时九隶长老眼睛一亮,火光炙红之中,他赶紧抓紧时机,也知道不是留存实力的时候,他掌中一翻,淡黄色的光芒一现,一件灵器浮出。
这是一件下阶四品的玉灵笔,也是他的本命法器,他跨步微蹲,蓄灵于笔尖快速在空中龙飞凤舞以书写出一幅符咒。
符箓方成,灵力暴动闪烁,足见威力无穷,他低喝一声便一掌推去。
符箓在推射过去的途中,越变越大,然后整个贴上了火中巨形,只听火中炙光轰然炸响,气流爆动。
九隶长老这下算是拼了老命了,灵力一度被抽空,气喘吁吁,直冒冷汗。
他心想。
这下该妥了吧。
陈道山这边的情形跟九隶长老差不多,他也是耗尽了全身灵力发出一招“炙杀”。
就在他们惴惴不安、又期待万分的等待中,只见一片看不清的火燎烟雾之中,一道气劲将笼罩的汽雾与火苗尽数挥开——
一只苍白、青筋明显的骨瘦大掌朝陈道山气势如洪拍来。
它的速度有多快,连风都被劈扇成了两半,没有任何的预兆,直接破碎了陈道山与虎豹星斧覆盖的灵光。
“啊——”芳蕤惊叫一声。
只见陈道山被那股几近扼断他腰骨的力量给整个人抓了起来。
他就像个没有反击之力的人偶玩具,使劲挣扎怒骂,但生死仍掌控于别人之手。
空中传来一道邪冷又畅快的闷雷之声响起。
“陈道山,你斩断了我手筋脚筋,毁了真身灵根,如今……我便将这些你施于的一一还你!”
只一句,废话不多。
下一秒,便血溅当场。
“呃啊——”
当撕心裂肺的惨鸣之声响起时,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啪嗒”一声,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摔落在地面。
梓滢赶紧跟芳蕤两师姐妹只瞥过一眼便赶紧闭上,抱一起瑟瑟发抖。
太、太恶,呃,太残忍了!
陈道山没死,但却没有了四肢,那截口参差不齐,明显是被人生生扯断的。
他口中呕吐着血,双眼朝上翻白,但人还活着。
顾初浩没有杀他,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也毁了陈道山的灵根,断其四肢。
他不杀他,因为他要让陈道山跟他一样。
活着,却跟死了一样。
他慢慢缩小,变回了飞僵,周身因方才一番打斗而死气飘溢,张牙舞爪,双眼猩冷,跟下一秒就会张开血盆大口要吃人似的。
大衍派见陈道山如此惨况,一个个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一副如临大敌、抱团不断撤退。
可这邪魔歪道在报复完虚空门的人之后,却偃旗息鼓并没再对大衍派的人动手。
顾初浩大仇得报,却并没有被血气影响心智,他因功德金光护佑而没有彻底堕入真正的妖邪,不以杀生为念,不以噬魂为恶,始终还维持一线人性道德。
可是,他完事后一直站在那儿不动,是在等什么?
顾君师见顾二已经解决完他的私人恩怨,便该拾起原有剧情,于是她对六绛浮生道:“夫君,该你出手了。”
六绛浮生不解地看向她,眼眸清朗。
“出手?”
顾君师见他神情如厮美好,却半点没有对此情此景该有的嫉恶如仇。
他内心的正义……喂狗了?
于是,顾君师温馨提示他:“顾初浩如今沦为邪魔外道,心狠手辣,见人就杀,你难道不顾大衍派同门的性命了?”
亲亲们,静的书名今天改了,因为书名涉及了一些要改的字眼,所以又重新换了一个,只能说,这本书真是太“好事多磨”了
第八十九章 姐夫与小舅子(三)
六绛浮生闻言顿了一下,然后纤密如墨的睫毛旋过,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飞僵顾初浩。
见人就杀?
他对这个词抱以怀疑态度。
飞僵该有的残暴嗜血在他身上表现为,只震飞了几个虚空门弟子坠崖,又手撕了一个人棍,没吃人没吸生魂,至今为止一条人命都没见着。
顾君师也知道顾二这个邪魔反派的表现平平,但任谁都有第一次,以后业务熟练就好了。
她如同预言一般,对六绛浮生幽幽道:“他要动手了。”
顾二耳力极佳地听着他姐极尽地抹黑他:“……”完全没打算动好吗。
他是有仇必报,但又不是什么杀人狂魔,哪有那么穷凶极恶!
偏这时,顾君师平波无澜朝他一眼瞥去,不浓不淡,意味深长。
顾二顿时一激灵。
淦!
她姐是认真的!
她非要让他跟姐夫演一出自相残杀才肯罢休!
呜呜……拗不过她,他只得按照他姐的想法去做。
见人就杀是吧。
顾二估摸着要保持这个人设,便扭转过头,凶神恶煞地对着大衍派的人喊道:“你们是不是心里在为虚空门的这些人打抱不平?”
他本就长着一张阴鸷苍白的僵尸脸,眼角皮下的黑线勾缠鬼诡,不必刻意摆出一副凶相就挺唬人的,更别说横眉竖眼那气势旺盛的神态。
九隶长老他们被他吼得面色一僵,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不,他们完全没有这个想法。
刚才出手帮忙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但不等他们开口辩解,顾二就邪魅一笑,由于肌肉僵硬,魅是半点没显示出来,就剩下邪了:“我懂了,你们是打算要与我为敌了?”
九隶长老一众一窒:“……”
喂喂,谁要与你为敌了,你自说自语,还听不听别人讲话了?!
“不……”九隶长老慌忙刚吐露一个字,话都还没说全,对方已然一步疾冲过去,风影闪闪,鬼气瀌瀌,九隶长老他们惊得“呀”了一声,便群哄而散躲避开来。
也不知这飞僵是没追上,还是不知追哪一个逃跑的好,总之他那一式没招呼到人身上,那长长的黑甲一划,便捏爆破了一块无辜矗桥边的大石头,并十分应景地嘶吼了一声。
吓人吗?
挺……吓人的。
顾君师指着他,一副不出所料道:“你看,他已如此丧心病狂,定然不会放你、我们离开,为了匡扶正义拯救同门性命,你必须挺身而出解决了他才行。”
看着自己爱妻那一双鼓励他的眼神,他沉默了一下。
那些人的生死与他何干,但是——
“……你觉得我能赢?”干涩而轻叹的声音嗌出。
其实他想问,你真的就这么想我去吗?
“自然。”
她说得毫不迟疑,显然是真心这样认为的。
铿锵——六绛浮生召出了仙剑,顿时剑身璨亮近似白日光,他横握剑柄点地:“好。”
为了爱妻的期待眼神,他这是打算去单挑了。
金丹对上堪比元婴巅峰的飞僵……
澹雅看着六绛浮生雍华笔挺的背影,眼底诧异又古怪,在旁忍不住插了一句:“你……想当寡妇?”
有这样的妻子,她丈夫何愁不早死啊。
顾君师闻言这才随意瞟了他一眼。
是的,她现在才发现澹雅也在。
“你还没死?”她幽眸敛翳,故作讶然。
澹雅牙关一紧。
病气苍白的俊雅面容浮起一道皮笑肉不笑的神色:“托你的福,我可能帮不了你夫君的忙了。”
这是真打算眼看着六绛浮生去送死了。
顾君师赞同的颔首:“你的确帮不上忙。”
她那一掌,便是为了今日令小娇夫独撑场面所为,当然这里面有没有因为对方将小娇夫设计打落悬崖,多少有些刻意报复的因素存在,便不得而知了
澹雅眼神愈发沉暗下去,他发现这顾一气人的本领日渐增长啊:“那一掌,是你所为吗?”
这话就问得有些奇怪了。
那猝不及防的一掌,人人都认定了是被妖邪附身的顾一所为,但他偏偏还要寻当事人再问一遍。
其缘由实则他们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他一遽闪贴身而立,白皙修长的手握捏在了她的手腕处,探入灵力搜寻。
细致、专注。
然而没有,空空如也,灵根不存在,也无其它异样,无论怎么辨认,这都的的确确是一具凡人的废材身躯。
但澹雅心底的第六感却令他不信事情这么简单。
况且,听她言语平静神色了然,便定然是记得当时发生的事情。
“你觉得我能办得到?”
她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反倒是来了一句似是而非,让人摸不透的话。
很久之前澹雅便知道顾一是一个聪慧又胆大的女人,他曾想过她这样的人就不该是这样泯灭于众的存在,但偏偏上天注定她只能是一个有些特别的平凡人。
可现在他又不确定了。
“那你是怎么摆脱邪祟附身,还安然无恙地清醒过来的?”
顾君师缄默不语。
她也不是非得有义务为他解答全部的疑惑。
澹雅知道想从她密不透风的嘴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他也不急,来日方长。
他转换了一个话题,有意试探:“阿一,传闻飞僵乃极阴之地中集天地怨气而生的邪物,杀人如麻,吸生魂来助涨修为,他既抓了你,却又如此轻易地放了你,倒是有些令人奇怪了。”
聪明人总能够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发现一些破绽。
随即他又想到:“他姓顾,你也姓顾——”
顾君师打断他:“我不姓顾。”
他一顿。
“我已嫁人,自然随夫姓。”她一字一顿,告诉他:“你该叫我六绛夫人。”
澹雅闻言,一种极度不舒服的感觉扼紧他的心脏,雅致温润的眼神一点一点地冷下去。
正事还没聊上几句,澹雅就感觉自己已经快被她气死了。
她本事啊,专挑人哪块最软的肉刺。
而她的下一句,更是直接将他钉僵在当场。
顾君师耐人寻味道:“澹雅,杀不死他的,只会令他更强大,你觉得呢?”
澹雅胸口猛地一撞喘气艰难,他第一反应就是——她知道了!
顾一是不是知道了……当时是他暗中设计将六绛浮生击落悬崖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