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弹劾蓝玉!
“有事序奏,无事入班。”
吉祥唱着千篇一律的朝会开场词,御阶下,文官之首站定的陈云甫站了出来。
“臣,有本奏。”
内阁首辅亲自出面要奏本,这种情况朱标还真是头一回见。
别说朱标了,就可着文武百官哪个不是头一回。
自打有了内阁之后,陈云甫从未在任何一次大朝会上奏过事。
内阁能办的早办了,不能办的陈云甫私下里也早就和朱标商量,根本不会拿到朝堂上。
“卿,欲奏何事?”
朱标脸上带着浅笑,觉得陈云甫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毕竟,后者是内阁首辅嘛。
能连陈云甫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的事必然是天大的事,应该早就汇报才对。
陈云甫面如沉水,作揖言道:“臣,要弹劾梁国公蓝玉!”
一言出,满堂惊。
不论是文官还是武将,此刻齐刷刷的全看向陈云甫,尤其是蓝玉,那一双眼珠子瞪得比铜铃还大一圈。
朱标自己也傻了。
你们俩关系不是一直都很好吗,好端端的,咋就对上了呢。
这时候还得是吉祥,凑上前趴在朱标的耳朵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奴婢听说,前段时间因为废奴的事,梁国公在成国公府上大闹了一次。”
朱标抬了下手掌打住吉祥的话,冲陈云甫问道:“卿,欲弹劾何事?”
“臣弹劾梁国公目无王法,恃功自傲。”
陈云甫那是一点面子都没给蓝玉留,当堂指出不说,更是喝斥道:“内阁早有法令废奴,梁国公却依旧我行我素,在其府上私蓄奴婢,他这么做,置朝廷于何处,置内阁于何处。”
“陈云甫!”蓝玉呆不住了,站出来指着陈云甫怒道:“你想干什么,俺老蓝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非要揪着这么一丁点的事不放。”
朱标恼了,大喝一声:“蓝玉!”
这一下,蓝玉登时闭嘴。
“朕还没问你话呢,谁许你金殿放肆的。”
蓝玉面色讪讪,拱手道了声知罪。
喝住了蓝玉,朱标继续看向陈云甫,想说什么终还是没说出来,便看向蓝玉皱眉问道。
“梁国公,成国公所言是否属实。”
“陛下,臣那......”
“是否属实!”
蓝玉一低脑袋,十分不情愿的说道:“是。”
承认归承认,可很快蓝玉就一手指向陈云甫道:“陛下,若说蓄奴,那成国公府上就没有奴婢了吗。”
朱标顿时一寒脸。
“那是朕赐的,是宫娥。”
你这不是明显偏颇吗,大家都是做臣子的,手心手背可都是肉啊。
蓝玉心里委屈,说起话来便就不那么好听了。
“是,人家是内阁首辅,臣不过是个粗鄙的武夫罢了,哪里配的上使唤婢女啊,臣更没那般好命,能让陛下,赐臣一些个宫娥。”
“蓝玉,你放肆!”朱标气的一拍金案,指着蓝玉喝骂道:“刚才成国公说你恃功自傲朕还不信,现在朕算是亲眼看的真着,你就是恃功自傲,目无王法。”
蓝玉梗着脖子:“臣什么时候目无王法了。”
“内阁的法令汝缘何不尊。”
“不尊的人多了,陛下何不亲自下去看看,那些位王公侯爷的府上,哪一家不藏着几个奴婢,官府真的能查到毫微吗,怎么到了臣这里,就要揪住不放,就要锱铢必较。”
蓝玉指着陈云甫,毫不客气的说道:“就说咱们这位首辅大学士,他自己的丫鬟就能纳成妾,凭什么到了我们,纳妾都不行了。”
陈云甫在一旁冷声道:“咱俩能是一回事吗,本辅纳妾是在废奴法推行之前,可不能作数。”
蓝玉当场嘲笑陈云甫道:“你当然是之前的事,因为这废奴法本身就是你定的,你先纳妾再推行法律,你多贼啊。”
“你说谁是贼呢?”
“除了你,还有谁配这个贼字!”蓝玉一手指着陈云甫,一手扫过朝堂,大声言道:“看看这满朝诸公吧,哪个不是你陈云甫的党羽,莫看你为官入仕十余年,六部九卿近乎都成了你的人,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纯臣,然而呢。
在朝,你党羽过半,在外,你兼着湖贵经略,两任辽东经略都出自你门下,我大明朝,有三个大省几乎都快成了你的私人封邑。
你把持内阁,令出于口,倾举国之力扶持辽东,再过些年,就一个辽东,恐怕就够你陈大学士养精兵百万了吧,我说你窃国之贼有何不可!”
陈云甫好悬当场气死。
这个时候,和蓝玉关系最铁的几个把兄弟世侯站了出来,齐齐指摘向陈云甫。
包括永城侯周兴、定远侯王弼。
本来郑国公常茂、宋国公冯胜两人也想开口的,但一想到自己还都欠过陈云甫一条命,遂作罢。
可任谁也没想到的是,申国公邓镇竟然站了出来,也言道。
“陛下,梁国公所言甚是有理,成国公把持朝政、擅权专横,简直就是我朝第二个胡惟庸,请陛下将其法办以抚天下人之心。”
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东西啊。
陈云甫咋就不明白了。
你邓镇是李善长的外孙女婿,一个靠着自家老爹宁河王邓愈才混上来的废物,学学人家李景隆天天享福不好吗,和我打擂?
我都怕一失手没个轻重捏死你!
面对汹涌澎湃的指责声,朱标也在这个时候看向陈云甫,目光里带着一丝丝愧疚。
“臣没什么好说的了。”陈云甫苦笑摇头:“看来臣这次废奴,着实惹了众怒,一切都伏惟圣裁吧。”
伏惟圣裁?
齐刷刷的,所有人就把眼神转向了地上。
那不然总不能直勾勾去盯着朱标看吧。
朱标看了看陈云甫,又看向蓝玉。
最终谓后者言道。
“蓝玉,你这次闹得实在是不应该,立刻向成国公赔礼道歉,回府解散奴仆,这事就这么算了。”
“道歉?”
蓝玉呵了一声,意兴阑珊。
“麓川大捷、江头城之捷是臣打的,才有了收复云南。
庆州之捷也是臣打的,兵贵神速,纳哈出连一点准备都没有,才得以让宋国公兵进两百里包围蒙古人的辽阳大营。
后来,臣不负圣望,又接连取得捕鱼儿海之捷、西宁之捷、祁连山之捷,收复甘西、青海等地,迫降蒙古七部,有了现在的蒙七卫。
臣不敢说功过霍卫,但霍卫也就如此了吧,从南打到北,从东打到西,现在仗打完了,臣也该到了鸟尽弓藏的地步是吗。”
听到蓝玉在这背书,朱标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这一边,陈云甫接了话。
“梁国公这是打算挟功要主了是吗。”
“陈云甫你不要给人扣大帽子,今我还就同你明说,内阁的狗屁法令,老子不认!”
陈云甫压根都懒得去搭理发疯的蓝玉,直接面向朱标拱手道。
“陛下。”
后者闭上眼,大手一挥。
“来人,将成国公拉出去,廷杖三十,去职罚俸一年,一年内,不许其出府门半步。”
众皆哗然。
作为蓝玉的把兄弟,刚才站出来的周兴、王弼二人自然是要求情的,这时候的邓镇反而偷偷摸摸的又藏了起来。
“求情者同罪,打出去!”
十几名大汉将军将三人拉了出来,主要还是为了拉蓝玉,两个人拖不动。
朝堂百官具皆噤声。
为了一个废奴,已经折进去了一个亲王、一个国公、两个世侯。
各自想想,家里面藏着的,还是赶紧放出去吧,万一哪天走漏了风声,那可就是欺君之罪了。
杀鸡必然儆猴。
第二百五十四章:谁在执棋弈天下?
北平府、北平城。
朱棣一身轻薄的短衣穿在身上,人在院子里挥着一杆马槊此刻正操练的虎虎生风,不远处,站着两个小不点正看的起劲,还有一黑衣和尚面带微笑,独坐饮茶。
一通练完,出了一身大汗的朱棣总算是松展了筋骨,舒舒服服的扔下马槊,俩小不点都凑了过来。
“父王好棒。”
“学会了吗?”朱棣蹲下身,两只手搭在俩孩子的脑袋上,笑眯眯说:“学会了自己去玩吧,记住,只允许拿木制的,不能碰铁器。”
“是。”
朱高煦、朱高燧俩孩子纷纷点头应声,而后勾肩搭背的跑到府内的小校场开始挑兵刃,朱棣则一边擦着汗,一边走向那姚广孝。
“现在府里没个下人,真是不方便,连倒个水都得自己来。”
朱棣摁住姚广孝的手,自己给自己添了一杯茶,笑道:“昨晚上孤还进了一趟厨房,好嘛,差点呛死孤,没办法,赶忙花钱从外面的馆子里请来几个,这烟熏火燎的,万一要把王妃身子伤着孤可就罪莫大焉了。”
老和尚姚广孝也笑着附和:“这一时间确实难以适应。”
“孤听说,老二这次栽了。”
擦完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水,朱棣将手巾扔到一旁的凳子上,低声骂道:“老二一直不知道收敛,这么多年了还当父皇在位呢吗,也就是大哥仁义,换孤当皇帝,非砍了他脑袋以谢天下。”
“就这,也不轻啊。”姚广孝幽幽说道:“打断双腿,妻妾贬为奴婢,杀人又诛心。”
古代,为婢都不如为妓。
妓还要钱呢,婢连钱都不用给。
“田氏代齐的百年内,其下门客皆可入府奸乐,诞下之子皆为田氏,婢者,羞辱甚矣。”
朱棣摇了摇头,甚至有些唇亡齿寒的恐惧:“老二这一生算是彻底废了,生不如死啊。”
“只要那陈云甫还在,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姚广孝摆弄着茶盘上的茶具,蓦然笑道:“陛下也怕啊。”
朱棣嗯了一声:“大哥他把老二的妻妾赐给陈云甫做婢女,从此,宗亲诸王都将视陈云甫为眼中钉,肉中刺,他不得好死。”
“所以,为了保全自己,陈云甫自斩了。”姚广孝笑道:“他当朝弹劾蓝玉,谁都知道他和蓝玉的关系很好,可这一次,他却不得不同蓝玉撕破脸,他不和武勋断关系,陛下就不会保他。”
“断的好啊。”朱棣点点头,亦笑道:“大哥是一定要留着陈云甫的,说实话,陈云甫确实有能力,大哥想开创盛世,离不开这位。
十年后,就算陈云甫致仕,大哥也会保护好他,毕竟得留着他给允炆保驾护航嘛。”
姚广孝深以为然的点头道:“陛下深谋远虑,已有七分太上皇的神武了,一举多得,不仅拿捏住了陈云甫,也拿捏住了殿下您。”
老大哥最近的所作所为,其实一直都是有迹可循,包括那日朱元璋和李善长二人聊天的过程中,话锋里已经点透了。
当时朱元璋感慨,朝中亲王武勋谁都承过陈云甫的情,表露出了一种对陈云甫权势滔天的担心,当时李善长回了一句。
说自己老迈昏聩,不然若是能和陈云甫同朝为臣,可为一件幸事。
结合上文两人之间的聊天,李善长这是在宽慰朱元璋。
我李善长当年在朝的时候和陈云甫一样,那时候是你朱元璋当皇帝,可到如今,我不还是老老实实在这莫愁湖行宫陪着你呢吗。
一代新人换旧人,陈云甫固然厉害,可是你儿子朱标也不是什么一般的帝王啊,他这一手赐奴,可把陈云甫给吃的死死的。
两人在谈话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皇宫里发生的所有事,就是因为知道了朱标的用意,所以朱元璋才任由着朱标如此惩罚,甚至打断朱樉的两条腿。
李善长附和着,说朱标这么做是忍痛而为,不然不足以使天下人警醒。
谁警醒呢。
不愿意废奴的人会警醒,陈云甫也会警醒。
朱元璋由衷感慨,朱标确实长大了,比他这个爹要聪明。
李善长捧了一句,是你这个当爹的教育的好。
不愧龙生龙。
朱元璋就此彻底放下心。
因为他不止生了一个儿子,也生了一个英明而雄猜的皇帝。
陈云甫不得不收下朱樉的妻妾做自己的婢女,让自己成为朱氏宗亲眼中的眼中钉、肉中刺,从此,必须要牢牢的依附着皇权才能生存。
他要为老朱家卖一辈子的命,不仅仅是朱标,还包括朱允炆。
只有皇权,能大过皇室宗族!
同样的,陈云甫十年后致仕也只是名退,转而进入幕后,继续替老朱家出谋划策。
因此可以说,朱标要把陈云甫牢牢的捆在自家的战车上。
他拿陈云甫当兄弟不假,可他也是朱允炆的父亲,为自己儿子将来的百年基业考虑这无可厚非。
只要把陈云甫牢牢攥住,朱标永远不会担心那些在外就藩的兄弟会有什么歪心思。
陈云甫就算为了自己的小命考虑,也不可能让任何一个藩王夺权成功!
推动废奴、控制陈云甫、震慑藩王,朱标这一手啊,是一石三鸟。
如此一说,陈云甫应该挺自豪的。
自己似乎在无形中成为了核威慑般的政治战略武器了?
天下公认嘛,陈云甫的脑子鬼精鬼精的。
深谙政治的老狐狸总是要比会打仗的武夫更难对付。
朱棣摇头一叹,言道:“是啊,去年父皇还警告孤,说孤千万不要和大哥作对,现在看来,孤哪里配和大哥作对,孤可不是大哥的对手。
陈云甫够精明了吧,不还是被逼着自斩,他开罪了蓝玉,甭管是真心还是迫不得已,都是表明一个态度,就此和蓝玉一系划清关系,他推出去的何止是一个蓝玉,还有冯胜、常茂等人。”
“冯胜的女婿是常茂、侄女婿是沐英,蓝玉又是常茂的亲舅舅,这一刀自斩,可是完全把自己变成孤臣了。”
朱棣伸手在桌面上敲了几下,沉吟道:“早晚都是要自斩的,总不能,让别人先发难吧。”
“殿下的意思是,齐德?”
“又不是大秘密了,早前老三就和孤说过,打算借这事做做文章,想着让老二去和齐德说说,结果没想到老二这个没用的玩意,事还没办成,就先把自己折了进去。”
姚广孝无奈摇头,不过开始自我安慰了一番:“倒也不算白白浪费,起码,逼着那陈云甫自斩了不是吗。”
“可惜没能扳倒他啊。”朱棣仰天一叹:“若是能再等两年,等到那允熥大了,借这个由头,就能一下子扳倒陈云甫,可惜啊可惜,让他提前躲了过去。
他这一番自斩,日后再想寻机会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这十年,咱们都别想抬头了。”
看到朱棣如此烦忧,姚广孝也只能怅然一叹。
此时此刻,面对如日中天的陈云甫,哪怕姚广孝再如何自诩自己学究天人,竟然也一时有一种无力的挫败感。
这个对手,可真的不好对付啊。
一想起陈云甫,姚广孝就总会不由自主想起那日佛堂相会。
怎么总感觉,自己好像被那陈云甫给看透了一般。
记得两人刚认识的时候,陈云甫还只是一小和尚,懵懵懂懂的极其呆滞啊。
更重要的一点,他既然早就看透了自己,为什么不杀自己呢?
以陈云甫现在的权势和地位,要自己一个和尚的命,朱棣是保不住的。
甚至说句不客气的话,朱棣,都不一定敢保!
群臣避道、礼绝百僚,说的就是此时此刻的陈云甫。
宰执天下,从来不是一句戏言。
抬头仰望苍穹,姚广孝的眉头深锁着。
隐约中,姚广孝有种错觉,自己,似乎正身陷一盘大棋中。
不单单是自己。
看向对面而坐沉默饮茶的朱棣,姚广孝觉得不可思议。
谁能执这么大一盘棋?
第二百五十五章:本辅一定会看到那一天
废奴的事得到了十分圆满的解决,甭管在解决的过程中,都有哪些人做了付出,又有哪些人在利用这件事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结果,总之是好的这不就足够了吗。
内阁责令通政使司监督户部和河南布政使司将中原复兴计划全面贯彻下去,来自全国将近一百二十万的隐户在三个月内陆续迁往抵达河南,这是一个很高的数字。
一共一百五十七万的隐户,陈云甫最初认定的数字,是第一批能有个三成左右迁往河南他就已经很知足了,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比例竟然能够超过七成。
剩下不过三十多万,慢慢去催便好。
不得不说,朱樉和蓝玉亲自来做反面典型对于广天下的官僚、士绅、勋贵阶级来说起到的震慑力实在是太足分了。
这也在无形当中为内阁扫清了太多的阻力。
论身份,谁能有朱樉更尊荣,论功劳,谁又能比蓝玉更大。
结果却是作为亲王的朱樉被削去了王爵,还打断了两条腿,蓝玉被停职去俸,禁足一年。
这太可怕了。
天下的官员一抬头才发现,洪武换永乐,新上任的这位永乐大帝比起洪武大帝那也是不遑多让的人物,该下狠手的时候一样下的去。
眼见着成绩喜人,陈云甫便也在京坐不住了,亲自从户部、吏部、工部等三个衙门挑选了一批精干的年轻人,自己挑头带领组建了一支‘中央就中原复兴计划指导工作组’出来,浩浩荡荡开赴河南,亲自坐镇指挥。
河南左布政使成耀陪同。
当年的杨贵早就不在任了,陈云甫组阁之后,内阁就各省的人事任命问题上便已经把杨贵给赶回了老家,现在的这位成耀严格来说也算是陈云甫一系的干将。
成耀和蔡瑄是山西蒲城老乡,前两年出任的河南左参政,内阁人事任免会上,成耀被提拔为河南左布政使。
“世东啊,本辅这一次可是给你送来了一百多万的新壮,你们河南可不能出现消化不良的情况。”
陈云甫负手在前,随行带来的、河南当局的七八十号官员簇拥着,排面可谓是极其浩大。
成耀就跟在陈云甫身侧落了小半个身位,一路上对陈云甫的话话必有应。
“请少师放心,下官绝不敢有丝毫懈怠,从十八日前第一批移送来的迁民开始,我们河南上下就已经将这安置大事当成了首要任务,一定全力以赴保障迁民的吃住问题。”
“好在眼下六月天,御寒倒不是问题。”
陈云甫以手遮额挡住刺目的阳光,叮嘱道:“不过你们还是不能松懈,时间过的最快,可能一转眼这三九寒冬就来了,所以一定要保证迁民有房御寒、有衣蔽体,这事你要时刻放在心上,若是本辅听说有百姓因为寒冬而冻亡,可是要找你问责的。”
“是是是。”成耀一口应下,拍着胸脯打包票:“请少师、请内阁放心,下官这里绝不会出差错。”
在成耀的陪同下,陈云甫也算是体验了一次中央大员下基层的感觉,虽然自己身边里三层外三层围拢的全是官员和金吾卫,但到底还是下到了县乡,亲眼看着一大批年轻的迁民在县令、县主簿的亲自坐镇指挥下完成编户登记。
当然,这些曾经的隐户奴仆也看到了陈云甫,却没有一个人认识,只知道是大官就成了。
这年头更没有人敢大着胆子冲陈云甫打招呼。
“都是年轻人啊。”站在一县城的矮墙上,陈云甫一眼望去,城外排着长长队伍等待编户入住的迁民,不由得由衷感慨。
这些迁民,最大的估计也就能有个三四十岁,且数量极少,多的都是二十啷当的年轻小伙,还有一部分估摸着也就能有个十三四。
小子丫头都有。
“小伙子都好安顿,编了户,分了田,发给一批过冬和御寒的粮食,今年就算是过去了,明年收成一上来,日子也就算是安顿下来,可这些个丫头,不好安排啊。”
成耀连连点头:“是啊,而且这一次迁民,一百二十万中足足有近八十万的女子,我们这边的织造局还在筹建,争取两三个月内落实,这中间的时间如何过渡,下官也在发愁。”
“同河南都司沟通过没有。”
陈云甫言道:“本辅之前不是让内阁和五军都督府联合行文了吗,着河南都司卫所没成家的小伙子来相个亲,争取先把终身大事解决掉。”
“那才多少人。”成耀苦着脸说道:“河南都司总共才不到七万的卫所兵,刨去已经成家的还有早年挂靠的军户、不足十五岁的小军户,满打满算剩不到一万人,这可是八十万女眷呢。”
陈云甫蹙起了眉头。
国家出面发媳妇,固然有些对女性不尊重,但你要说让这些女子自由婚配,那就是浪费国朝现在的宝贵资源,这年头,除了官之外,连人权都没有,很多思想上的巨大矛盾问题要慢慢来。
因此,陈云甫还真就不得不当一次不好看的大家长,给这八十万人来一次集体包办婚姻。
“去掉岁数大的,再去掉不足十五岁的,本辅估计,还能剩个六十万人也就差不多了吧。”
成耀点点头:“差不多。”
“那就好办了。”陈云甫大手一挥:“这一批迁民中不是有四十万男丁吗,他们都是年轻小伙子,基本上没几个上岁数的。”
男丁之前都是干家仆的,上岁数也干不动力活。
“先冲掉四十万,剩下的二十万,河南都司消化一万,河南一省一百九十六万百姓,总不可能连十九万都消化不掉吧。”
成耀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
还能这么做?
“抓紧选媳妇、成家、编户、分田,本辅这次来,除了人,可是还给你们河南带了足足一百万石粮食、一百万石棉花、二十万匹布,足够给这一百二十万迁民一人做一身秋装、一身冬装了。
粮食也足够吃到过罢年,这样,咱们把今年先过去,这不马上该秋耕了吗,秋收之后,明年开了春,基本上所有的问题就都能解决了。
本辅再给你们河南争取争取,看看能不能免了河南今明两年的赋税同徭役,河南当局,安心的发展民生。”
成耀顿时大喜,作揖拜道:“若如此,下官真的是多谢少师了。”
“不用谢本辅了。”陈云甫托起成耀,笑言道:“本辅也是要去向陛下及内阁争取的,要谢,谢陛下和内阁。”
成耀连连点头称是。
场面话也就那么一说,谁当真啊。
内阁,谁不知道是你陈云甫话事。
“多了这一百多万正年轻的迁民,河南就算是有了三百多万的丁口。”陈云甫一手搭在垛口上,一手指向城外荒芜一片的大地。
“本辅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夕阳下能有一片金色的麦浪。”
“为官者,能见到盛世河山,死亦能瞑目了。”
一众河南官员无不动容,有本地者更是面露惭色,垂首落泪。
“二十年,要让河南达到五百万以上的丁口,五十年,要让河南重新成为中原大省。”
陈云甫重重拍了拍城墙。
“本辅,一定会看到那一天!”
第二百五十六章:陈云甫谈为官理政(上)
既然到了河南,那么有一个地方陈云甫是要去的。
洛阳府汝阳县罗家庄。
成耀不明白陈云甫为什么要单独来这么一个地方,于是他私下里一边翻阅河南省志,一边又不忘去问作为陈云甫秘书随行而来,走哪都拎着个小盒子的杨士奇。
后者倒是痛快,将当年的事说了出来。
罗家庄当年的事杨士奇自然是没有参与的,不过想做好一个秘书,领导的功课都背不好,那还做个屁啊。
通政使司里有当年罗三虎等人作乱的留档,自然也会注明此案由时任通政使的陈云甫担任钦差大臣督办,杨士奇只要稍微注点意,自然全部谙熟于心。
有了杨士奇的提点,成耀这边加上河南省志的补充,做起功课来自然也就方便许多,不用担心万一陈云甫话起当年,他这边无言以对。
站在罗家庄外,遥看着远远的袅袅炊烟,陈云甫跺了跺脚下的土地,问话道。
“世东知道本辅为什么要来这吗。”
“下官,略有耳闻。”成耀字斟句酌,谨慎言道:“当年就是在这里,罗家庄有一个叫罗三虎的汉子,因为不满朝廷强行摊征徭役的行为,聚众相抗,当时案子闹得很大,这伙人甚至冲击了县衙。”
“是啊。”陈云甫重重一叹:“能不大吗,杀了官差、私放官粮,说实话,本辅当初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以为是下面的人诓骗呢。”
“事呢,是过去了不假,但咱们不能不吸取教训。”
陈云甫负手在这林间小道内走着,路虽然不平,还有些硌脚,可一大群官员还是任劳任怨的陪着,生怕晚差了一步。
“罗三虎等人的案子给了我们一个什么警示呢,那就是我们为官施政不能粗暴,更不能为了应付交差就搞强行摊派,不管不顾百姓们的实际民生,这样的话,就很容易激化和造成巨大的矛盾冲突。”
成耀听的连连点头:“少师说的极是,下官等人平素里确实在这点上过于懒散,在执行陛下和内阁的决策过程中急于求成,罗三虎一案的教训,下官一定深刻反省,并且会要求全省的官员和下官等人一道学习,绝不会让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光表态是没有用的,要实干不要口号。”陈云甫切实道:“我们为何要强调杜绝此类事件,须知一夫在囚、举室废业。
法不可轻枉,枉则毁一户百姓数条人命。
更不得滥权,一夫被迫、举室皇扰。其可泛滥而毁他邻乎?”
成耀听的认真,频频点头接话言道:“少师说的,是《西山政训》中的教诲,此文,下官亦曾有幸拜读,深以为然。”
听到成耀也曾读过《西山政训》,陈云甫很是欣慰的颔首:“汝既然也知《西山政训》,想必也知道何谓为官四勉、何谓去民十害。”
这是要考校自己了啊。
成耀连忙端肃神情,字字清晰对答如流。
“为官四勉,首要自当律己以廉,有道是万分廉洁仅为小善,贪污受贿便为大恶,如蒙不洁,纵有万美不可自赎,故为四勉之首,廉洁是为官之本。
二勉者,抚民以仁,为官施政当体会天地生万物之心,永葆赤诚,不可残苛不可忿疾,此为以仁化民。
三勉者,存心以公,有道是公生明,为官不公,是非易混,欲事而为,不可得理。
四勉者,处事以勤,为官不勤下必生弊,懒政多疵民多生害,不可不谨慎之。
少师,上则为四勉。”
陈云甫此刻非常满意,心中却又没来由的升起一阵难言的感慨。
连老祖宗几千年前都能总结出的为官道理,可无论到什么时候,都有很多的官员做不到。
他们不知道吗?
谁都知道。
知道也懂,就是做不到。
知易而行难,知道和做到的鸿沟确实是难以跨越。
陈云甫突然发现,最适合大明或者说中国眼下国情和时代发展的,不是什么跨越时空的高科技、后现代主义思想,因为那些步子跨的太大,说扯着蛋可能都是一种谦虚,大胯都给磨没了。
大明需要的,首先要把知道和做到尽量的统一。
也就是说,心学提及的知行合一,或许最适合大明这个封建王朝社会背景下的时代发展。
当我们都尽力去做正确的事,那么任何事物的客观发展规律就一定会诞生。
前提是,我们要有决心,要有恒心,要有信心!
“咱们提到的四勉,总结来说就是四个词,廉洁、奉公、宽仁、勤政。”
陈云甫做了一个简单的总结,竖起了四根手指,这一刻,全场独杨士奇一个人连忙拿出随身携带的本子和笔。
现在成耀等人可算是明白杨士奇拎着的小盒子是做什么用的了,感情一直装着笔墨纸砚。
要不说人家是首辅的秘书呢,知道随时记下领导的真知灼见。
“这四点中的前两点,本辅觉得没有必要再怎么去说了,因为道理大家都懂,就只说说后两点吧,何谓宽仁和勤政。”
成耀急的抓耳挠腮,看到杨士奇在那里一个劲的埋头苦记,他突然觉得自己就这么光点头好像确实有些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感觉,不太够尊重啊。
好在杨士奇聪明,从自己随身带着的小盒子中又给成耀取了一套。
“常备的。”
成耀连忙接过,开始聚精会神等待陈云甫接下来的讲话。
“何谓宽仁,宽仁两个字的字面意思大家都很明白,可具体如何去落实到行动上,让行动和知道相统一却不知该如何下手。
让本辅说,这很简单。
那就是尽量的去削减我们作为官的官威、官架子,尽量的控制我们做官的脾气,收敛我们作为父母官的霸道,这就是宽仁。
民有讼而至官者,多以不忿之心而不得不讼至官府,民有怨,官府还要横眉冷对,冷颜相待,甚至赶上县令、知府什么的脾气不好、心情不好的时候还要打一顿杀威棒,久而久之,民还愿意有事讼官吗,他们不愿意怎么解决问题呢,靠自己。
或暴力袭杀、或私仇怨怼,无论哪一种,都极容易造成地方的混乱和对治安的破坏,因此,所谓的‘圣人不以听讼为雅,而已无讼为贵’这种思想要尽早的摒除出去,百姓偶生龃龉,颇多嫌隙,告至官府怎么能叫扰乱治安、又如何能叫破坏人伦纲常。
百姓无知因其从未读书,故而很多事不知晓其中道理,无法自行协商解决,这便需要了官府、需要官吏来处理,若是什么事老百姓们都能自己解决的话,那还需要我们这些做官的干什么呢?
对于百姓的无知行为,我们应该以教育的方式来帮助百姓认知事物,而不是用恫吓甚至大骂的行为去吓退百姓,那样,百姓永远无法认知到自己的无知到底出在哪里,认知都没有,又如何去做到呢。”
罗家庄外的小树林中,陈云甫的声音在响彻着,一大群官员静静聆听。
而陈云甫自己可能都忘了,就在他们背后不远处的小河边,一块墓碑一个坟包正在那立着。
上刻着一行字。
‘慈母罗李氏、孝儿罗大牛之墓’
落款:
文渊阁大学士陈云甫敬立!
第二百五十七章:陈云甫谈为官理政(中)
陈云甫并没有进入罗家庄,他从头至尾都没打算进到里面去。
此次来的随从官员实在是太多了,他不想打扰到罗家庄的百姓,最重要一点,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当年那十几个失去孩子、丈夫、父亲的家庭。
让时间去淡化和愈合伤口吧,陈云甫不想去做这个揭伤疤的恶人。
他带着一众官员,坐上马车回了城。
还有一场同河南布政使司官员们的座谈会没开呢。
一间宽阔的明堂内,墙上左右对称悬挂着两面大明的新国旗,如此布局,让陈云甫的思绪仿佛一瞬间被带回了后世。
“大家都坐吧。”
杨士奇为陈云甫拉开椅子,后者当仁不让在唯一一张上位坐下,面前,依序坐下了十几名河南布政使司的高级官员。
这一次,所有官员都学聪明了,一人备了一份纸笔。
陈云甫轻啜茶水,咳了一声嗓子后开口道。
“之前,我们讲了为官的宽仁自勉,接下来,说一说何谓勤政。”
“如之前所言,勤政的字面意思我们就不要在去讨论了,只说,如何将勤政的核心意思贯彻到实际的行动上去才是关键。”
“圣人曾言‘日昃不食、坐以待旦’,这是理想中的最高要求但不现实,不吃不睡,那这个官必定当不得长久,毕竟,身体是为官施政的本钱嘛。”
众人纷纷笑了出来。
虽然大家伙头上这位内阁首辅话语间经常蹦出一些新鲜的词汇,但好在都是大白话,确也不难理解。
“可是圣人怎么也没有想到,经过几千年所谓官场文化、官场风习的演变,到了今日,勤于政事的行为反而被同工同僚以鄙视之。
反而诗酒游宴,被人谓之风流娴雅,这岂不是走了两个极端吗。
如果说精通诗词歌赋都被当成为官入仕者的风流、一种身份,那本辅这种胸无点墨,连一首打油诗都做不出来的,岂不是羞惭的无地自容。”
众皆讪笑,不敢言语。
“勤政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叫勤政,一言以蔽之,该你的事推不掉就别推,能办,就抓紧办了。”
“官吏们一遇到事总喜欢推,你推我、我推他,老百姓在几个官吏衙门中间兜兜转转,像蹴鞠中的球一样滚来滚去,可是诸位,你们要记住,球再怎么滚他还在。
老百姓们多跑几趟无所谓,可该到你们的事不还是在那,越存越多、越多就越不想办。
今年吏察,齐阁老说就选官要定一个量化的标准,他现在还忙,等齐阁老忙完,本辅看可以和齐阁老商量一下,这个量化的标准很好定嘛,手里的事没办完,一辈子不许调动,要么,就当场辞官致仕,本辅觉得,这样可以很有效的选拔官员、督促官员了。”
一群人都不约而同的哆嗦了一下手。
“勤政,不是要求你们每天十二个时辰不吃不喝不休息的去体察民情,而是,你们哪怕能把自己手上的事、把当天的事去着手操办,那就已经叫勤政了,那就已经是老百姓烧香求来的大好事了。
可是天下的官员呢,不仅不办还想尽一切办法的去拖、去推,推给接任者、推给下级、推给同僚,等什么时候推脱到积案累牍的时候就干脆一把火烧个精光,干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那这样的官,吃了国朝的俸禄,该怎么退给国朝呢?
剥皮实草让本辅说那实在是太重了也太严苛了,干脆吃多少年白饭就替朝廷干多少劳力吧,这样,相得益彰。”
如果说刚才的众人还只是紧张的话,此刻就已经开始冷汗涔涔了。
陈云甫话里的语气没有说什么重话气话,也没有说多冷,明明很平铺直述的语气,却让人仿佛一瞬间从六月三伏转到了数九寒冬。
“四勉已经说完了,接下来,咱们再说说如何当官为民去十害。”
杨士奇上前替陈云甫添了杯茶,后者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喉咙。
“十害者:断狱不公、听讼不审、淹延囚系、残酷用刑、泛滥追呼、招引告讦、重叠催税、科罚取财、纵吏下乡、低价夺物。
这十害呢,咱们应该怎么看、怎么对待、怎么改正。
断狱不公这没什么好说的,不贪就没有枉法,或贪财或贪名或贪权,必有所贪乃有所枉,此关乎廉洁执政,不贪此害便可去掉。
听讼不审便是懒政之一,之前咱们说过勤政这里就不提了,勤快点此害可去。
淹延囚系本身也是懒政之一,所谓淹延,就是将关押的囚犯拖沓不审,一放一搁就是几个月,甚至一年两年,这不扯呢吗。
本辅知道,本辅都懂,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未经审判的在押囚犯每日吃喝都得家里人给送钱,送多的吃好喝好,送少的断其吃喝,要不了多久就活活饿死在狱中,你们也不怕没法交差。
这样,就可以通过向其家属索要财物的方式来贪墨,本辅是三法司出身,都察院、刑部的司狱司本辅都接触过,大理寺的审刑司本辅也熟,这些门道本辅一清二楚。
欲除此害,光靠你们地方也够呛,本辅回京后会同三法司就此事开一个会,你们地方要做的,就是能审则审,不能审就抓紧放人。
残酷用刑这一条没什么好讲的,本辅也知道,地方破案难、办案不易,有时候难免用刑。
这个残酷用刑和后面的泛滥追呼、招引告讦是一样的,都是通过大刑伺候来迅速破案,牵连从犯,以求实现破大案、破连环案的目的,甚至恨不得将几十起案件栽到一个犯人身上。
本辅曾经在都察院照磨所见过一起非常可笑的案宗,一个罪犯早晨寅时就爬起来偷人财物、而后接连一天的时间内犯下了偷盗、抢越、采花、盗墓和醉酒行凶多起案件,案发地点还不在同一个县。
这哪里是罪犯,这简直是天人临凡啊。
后面两条重叠催税、科罚取财也是近意相同,无非就是巧立名目,仗着百姓无知愚昧,大肆征税、要钱。
朝廷打个仗你们就要服丁钱,每年粮税收集的时候你们要火耗钱,这些钱朝廷什么时候要过?
多拍拍自己良心,别再犯这种愚蠢的错误。
纵吏下乡呢,就是民怕恶吏,见吏畏如猛虎,但说到底,还是畏官,畏惧你们定下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索钱手段,只要官正了自然能教育好吏,再下乡百姓就不怕了,吏不仅要下乡,还要多下乡。
下乡干什么呢,就是教育百姓,告知百姓,朝廷正在做什么,要怎么做,做的怎么样,让老百姓们多听听、多看看。
去十害,不仅朝廷在做、内阁在做、各省府县官衙在做,老百姓也可以跟着做。
最后一害低价夺物,这一条本辅甚至都不想说,仗着为官为吏,为朝廷办事,就巧取豪夺,这种做法和土匪有什么区别,明明胆子又不够落草为寇却总想满足自己的强盗之心,最后只能做这种衣冠禽兽。
望诸位,照得廉仁公勤四勉之心,便具为官之本领;通十害之弊,晓去除之法,便可理一县、一府、一省之政;
既为朝臣官员,不敢不勉励、不敢不通晓,望诸位,务在力行啊。”
众人记下最后一个字,纷纷起身,心悦诚服向着陈云甫一揖到底。
“少师耳提面命,下官等谨记于心,拜谢少师赐教!”
第二百五十八章:陈云甫谈为官理政(下)
待在河南开完座谈会后的第二天,陈云甫就坐上了回京的马车。
他太忙,不可能有太多的功夫全耽搁在河南。
当然,此番自己带来的那个工作组并没有跟随陈云甫回京,而是留在了河南继续工作。
回京的只有陈云甫和杨士奇两人,以及沿途护送的金吾卫。
马车由双马拉动,很是宽敞,坐下他们两人倒是一点压力也没有。
关于驾辂的规格,大家所耳熟能详的自然是‘天子驾驷’这句,不过这个礼法早就过时了,起码到了宋明时期就已经没有了这个要求。
朱元璋乘的驾辂是九匹马,故而又叫九龙车,到了朱标这个皇太子这,便乘四马。
现在老大哥继位当了皇帝,自然也就继承了朱元璋的九龙车,朱允炆坐上了四马车。
陈云甫这个内阁首辅大臣自然不敢也不可能同皇太子同格,故而只能再降一等,乘双马。
大明朝的王公一级的驾辂,都可乘双马驾辂。
双马驾辂的好处在于马车可以打造的大一些,像陈云甫,就完全可以在马车内批阅奏疏、备点心茶水。
像九龙车那更是分成内外两间,卫戍、秘书班子全都配齐,困了还有一张龙榻可以休息,简直堪称移动行辕。
“这两日,明台在河南的讲话,门下都已经全数记了下来,回京后即刻着通政使司成文。”
马车内,杨士奇一边忙活着替陈云甫添茶,一边小心翼翼的奉承:“知易而行难,难在何处,难在没有方向、难在人浮于事,而明台的指示却是高屋建瓴,直指本心,堪称为践行为官之道指明了方向,有了明台的训示,门下觉得日后就不会有知易行难了。”
陈云甫本在看书,闻言抬头望向杨士奇。
后者这马屁拍的多少是有些肉麻了,不过却也是给陈云甫提了一个醒。
治理国家在于教育官员,教育官员在于改变官场几千年来养成的错误风气,想要改变风气就要督促官员干实事、肯干事。
哪个能通过科举入仕的官员都一肚子经史子集,大道理懂得比谁都多,可就是不愿意去干,没有养成知行合一的习惯。
劝政类的典籍有很多,大多是古人总结下来教育做官的,包括到了大明朝,朱元璋自己还亲手编过一套《到任须知》,里面罗列了能有三十七八项的内容,都是教育如何实干的。
要不,自己就厚着脸皮把王阳明先生的心学先摘出一部分来,编一套为官理政的书出来?
杨士奇见陈云甫不说话,便只能自己顺着话继续言道。
“门下对明台提出的知易行难是有切身体会的,故而,希望能有更多的人知此道理,从而践行知行合一的标准。”
“如何一个切身体会法,说与本辅听听。”
听杨士奇说他也有过知易行难的切身遭遇,陈云甫的八卦心也不由的升起,开口询问。
杨士奇嗫嚅道:“门下还在江西老家的时候,曾喜欢上一个姑娘,那姑娘也喜欢门下,可我二人终未能成全美事,门下也不敢诉说衷肠。”
“是吗?”陈云甫这下更是来了兴趣,杨士奇比自己还小个一两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岁数,有一段风流韵事倒也不为过。
“可是那姑娘家中双亲不愿意?”
“那倒不是。”
“那是,汝高堂不同意这门亲事?”
“也不是。”
陈云甫奇了怪,更加好奇问道:“既然双方高堂都愿意,那姑娘对你也有情愫,还有谁不愿意?”
“那姑娘的男人不愿意。”
......
陈云甫先是傻眼,而后略有些愠怒道:“士奇是在寻本辅的玩笑吗?”
杨士奇慌忙起身作揖:“门下不敢,是门下没有说清楚,那姑娘是个寡妇,他丈夫在与其成亲当日便病故了,可聘礼已下、仪程已毕,那姑娘便坐定了人妇之名。
故而,即使门下和那姑娘后偶遇相识之后,彼此皆有情愫,也不可成,门下不忍其玷污贞洁之名,这才说,是其亡夫不愿意。”
杨士奇年轻的时候还爱过寡妇呢?
感情这东西确实说不准,不过这当然不算什么错误,又不是勾搭有妇之夫,通奸为恶。
陈云甫听明白了,颔首:“本辅听明白了。”
“之前明台言及知易行难提出,心易成然迹难行,因为迹会受到许多客观事实的影响,下官深以为然,下官明明有爱美之心,可受制于世俗的礼法却不可行此事,恐伤其贞洁之名,从此背上不贞之妇的恶名。
若无此客观影响,门下是一定会主动开言,以盼求成佳缘美事。”
又是一个受礼法所囿困的懵懂少年啊。
陈云甫哈哈一笑,挥手言道:“本辅还当是什么大事,礼法已修,果若相爱,自当成其美事,也算不失一段佳话。”
杨士奇不住道谢。
“行了,坐吧。”
现在误会说开,陈云甫也就示意那杨士奇落座,温声道:“本辅虽然强调知行合一,可这个知首先要做到纯净,不是说想去做什么就去做什么,那就成了打着知行合一幌子而去纵恶为凶,这其中的度,我们要谨慎把握。”
杨士奇似懂非懂的点头道,可随后又问道:“那到底要怎么做,才叫做对的事呢,对和错应该如何去评断。”
“这很简单。”陈云甫举了一个最简单直观的例子:“国家制定法律,就是为了规范和约束百姓的行为,用明文规定的方式来告诉百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只要法无禁止皆可为,而凡是触犯法律的都叫错。
这一点同样适用于我们做官,唯一的区别在于,我们除了要恪守法律之外,还要知道什么叫法无授权不可行。
凡是朝廷和律法没有授权我们做的事,我们便不可做,秉持着这颗心,我们也就可以做到在知对错的基础上使得迹与心合。”
“法无禁止皆可为,法无授权不可行。”
杨士奇默默念着这两句话,而后便求学若渴的抄记起来,嘴里还一个劲的说着。
“等此书成文,必定被为官理政者奉为圭臬。”
第二百五十九章:皇帝和首辅一道逛青楼
回京的第一时间,陈云甫便赶往皇宫面见朱标,杨士奇负责回通政使司进行报备。
对于陈云甫这么快就赶回来,朱标还有些诧异。
“这么快?”
“需要很长时间吗?”
在老大哥这里,陈云甫随意惯了,都不需要朱标主动赐座,自己寻了把椅子就坐了下来,吉祥早已见怪不怪,直接头一低权当没看见。
“臣去了河南之后,当天就视察了流民的安顿情况,随后便同河南的官员开了一次座谈会,以《西山训政》为模本,谈了谈为官理政的一些个人见解,顺带对勤政和懒政做了一些批示。”
说完,陈云甫就将杨士奇整理出来的此番河南之行详细内容具疏呈上。
朱标没有急着看,而是关切道:“旅途劳顿,少师还是先回府休息一日吧,什么事咱们君臣明日再说也不迟。”
“在路上已经歇过了,臣不累。”
“天下的官员如是能有少师一半的勤政,该有多好。”
朱标先是感慨一番,随后伸手拿起此疏,很是认真的看了一番后赞道:“知行合一,去弊政重实干,少师对为官理政的见解很是深刻啊。”
陈云甫谦虚一笑:“臣不过是在先人的基础上,自大的添了一点个人拙见而已,不敢贪功。”
顿了顿,陈云甫又小心言道:“臣此番河南之行,浅谈了一番理政的思路,深以为地方之弊政,在于官员懒散,而官员懒散在于风气不好。
如今士林养成的意识形态过于畸形,其以勤政视事为鄙,以诗歌游宴为雅,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儒林士子,多好附庸风雅、吟诗作赋,说句不太中听的话,这群人在青楼的时间恐怕要比在官衙的时间更长。”
“这,不可能吧。”老大哥虽然和陈云甫的感情没得说,但这种事还是难免不信。
“朕观满堂文武,皆谦忠之人,怎可能如此不堪惫懒。”
陈云甫便拱手道:“陛下不信,臣亦不信,既如此,何不如咱们君臣二人,去看一下?”
“去哪看?”
“秦淮河,青楼花船。”
“咳咳,咳咳咳咳!”吉祥猛然咳嗽起来,把朱标都给吓了一跳,一扭头说道:“你那么大反应干什么,去青楼和你个太监有什么关系。”
“青楼是和奴婢没关系,但、但皇爷您也不行啊。”
吉祥苦着脸说道:“您是九五之尊,少师还是我大明的成国公、上柱国,您说您这,一个皇帝、一个百官之首去逛青楼,这要是让人知道了,那天下还不炸了锅。”
御阶旁,负责起居注的小太监还搁那拿笔写呢。
“庚辛未初二刻,少师回京,上御谨身殿召之,垂问豫政,少师呈答弊政之因,上疑,少师请驾临幸秦淮一视......”
“撕了重写。”
起居注是个官名,写出来的东西也叫起居注,担任者都是内侍太监,此刻闻言抬头,发现竟然是朱标亲自站在自己面前,吓得二话不说撕拉一声就把这张纸撕个粉碎。
随后改成了‘上大怒不许,严斥少师,少师痛悔谢恩’。
“这还差不多。”
朱标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谓吉祥言道:“给朕更衣,咱们偷摸的出去一趟,陪少师到秦淮河看看,是不是真如少师所说,咱们大明朝的达官显贵、儒林士子素好青楼雅事。”
吉祥都快急哭了,一个劲的看向陈云甫,哀求道:“少师,您还是劝劝皇爷吧,那里能有什么雅事,靡靡之音、污秽之事,这、这不是亵渎圣人吗。”
我只是让老大哥去看,又没让老大哥亲自上马。
心里这么想着,面上陈云甫肯定不能这么说,便向吉祥保证道:“放心,本辅只是陪着陛下去听听曲而已。”
陈云甫不给吉祥面子,完后朱标也动了真格,吉祥彻底没了办法,只能苦着脸捏着鼻子去准备,又被陈云甫喊了一嗓子。
“不许清场,清场可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得,彻底玩完。
吉祥现在还能怎么办,只能在心里一个劲的祈祷,可千万别让朱标在秦淮河真见到成群结队的朝中显贵,这样的话,那真就贻笑大方了。
那些官员丢官弃职的不重要,怕就怕大家伙认出朱标,这下传出去,皇室的脸面可就不好看了。
皇帝带着首辅逛青楼。
一番收拾,君臣二人都换了一身并不张扬的装束,在一队同样换装的大汉将军护卫下,偷摸就遛出了皇宫。
“少师,陛下但凡要伤了一根毫毛,您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吉祥这功夫还不忘恐吓陈云甫呢,盼着后者能改变主意把朱标劝回宫里去。
“吃不了兜着走的绝不是本辅,吉公公就看好吧。”
陈云甫才低声回了一句,耳边就响起老大哥的呼喊,赶忙凑上去。
金陵城大街上的一切对朱标来说都是新鲜的。
曾经的朱标也没少体验过民间百态,但自打大明开国立朝,他以太子身份处理朝政开始,逐渐的也开始锁在深宫中,少说也有个七八年没真正的逛过街了,时过境迁,说新鲜一点也不为过。
他是看啥都想买。
“皇爷,您带钱了吗。”
陈云甫拦住朱标,小声问了一句。
后者很是诧异的扭头:“你觉得朕、咱会带钱吗?”
陈云甫手一摊:“那完了,臣、在下也没带,回家吧。”
“嘿,我说你小子能不能别总这个德性。”朱标气乐了:“你一年连俸禄带爵禄七千多石,都快赶上亲王了,还那么扣,你说说你,跟着咱吃多少年白食、蹭多少顿饭了,咱难得出来一次,你就请一回不行吗。”
“不行。”陈云甫毫不客气的摇头:“在下的钱都是有数的,家里那口子看的紧,要是知道在下跑去逛青楼,非跟在下急眼不可,所以,这钱,没有。”
朱标气的以手连点了陈云甫好几下,最后还是不得不捏鼻子认下。
“吉祥,去府库取一锭宝钞来,算了,取两锭,老子今天请咱们的陈大官人好好逛逛。”
陈云甫脸上顿时笑开了花,挑起大拇哥。
“皇爷大气。”
“你就把钱镶肾上吧。”
“在下肾虚,全靠钱补。”
朱标冷哼一声,甩袖就走,陈云甫腆着脸跟上。
逛青楼的花销多大,那是十两二十两银子都摆平的事吗。
跟上不说,陈云甫还在那念叨呢。
“皇爷,两锭宝钞不一定够吧,万一赶上选个花魁啥的,到时候拿不出钱岂不是让人笑话,要不咱们让吉祥取个千八百两来。”
“你给我滚,老子自己去逛。”
陈云甫立马一脸严肃的说道:“那不行,在下要保护好您。”
老大哥对陈云甫已经彻底放弃了。
这厮,脸皮太厚。
第二百六十章:老大哥说的没毛病
褰裳楼是一家坐落在秦淮河畔的青楼,此刻正是灯火璀璨,人声鼎沸。
“你说,好好一个妓院,为什么要取这么文雅的名字呢?”
褰裳楼外,朱标抬头望了一眼这门楼,很是诧异。
陈云甫纠正了一句:“皇爷,这是青楼,不是妓院。”
“不一样吗?”
朱标很诧异。
“本质上来说,一样。”陈云甫想了一阵后说道:“都是价高者得,只不过妓院便宜,而且一上来就是直眉瞪眼的去做那龌龊之事,青楼又稍微隐晦点,就像这褰裳楼。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出自《郑风·将仲子》,意思是,情郎哥若是想我了,我当提起衣襟渡水来看望情郎,这褰裳楼坐落于秦淮河畔,正好于这首词相得益彰,您看,这就是青楼和妓院的区别,更娴雅、更上品。”
朱标哦了一声,拍拍陈云甫的肩头:“你也挺有文化的,看来这种地方也没少来,今天这钱,你花。”
说完迈步就进,陈云甫顿时脸色一苦,可又不敢久待,连忙拔腿跟上。
身后面,吉祥带着十几个护卫也是跟的紧,而在这褰裳楼外,几百名换了装的大汉将军不动声色把住了各处街头巷尾。
说是不清场,但从此刻开始,以褰裳楼为中心的方圆一里,是一个人也进不来一个人也出不去。
褰裳楼里的客人很多,各自的穿着也很是高雅,打眼望去便可知何谓往来无白丁,似朱标和陈云甫的穿着配饰,在这里还真不怎么显眼。
一个穿着绝对堪称暴露的妙龄女子迎了过来。
“两位公子是第一次来吧,面生的紧呢。”
“哦?”朱标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这女子:“你怎么知道,咱是第一次来。”
“奴家别的本事没有,倒是会记人,公子面相尊贵,一看就是人中龙凤,可奴家却是毫无印象,料想必是新客。”
女子随口一句人中龙凤谁都知道是场面话,可吉祥还是听的一哆嗦,几乎腿软,他现在听不得这个龙字。
朱标哈哈一笑:“倒是机灵,没错,咱和咱兄弟确实是头一回来,给我们俩寻个好地方。”
“那就请二位上阁楼吧,登高望远,看的也清楚。”
女子先是引了路,随后又冲朱标身后的吉祥等人望了一眼:“这些都是公子的随从吧,可否请公子将其留在外面,请公子放心,我们褰裳楼内是很安全的。”
“不行!”
抢在朱标之前,吉祥就蹦了出来:“我家公子身份尊贵,护卫绝不能少。”
“这。”女子先是犹豫了一番,随后又是笑靥如花:“好好好,不过人多的话,可能需要开两间阁台,这价格。”
朱标伸手从吉祥怀里就把那两锭宝钞给拿了出来交给这女子,熟料女子竟然言道。
“公子,宝钞的话,在我们这可、可不那么值钱,您这都是千文的,一锭也就值三十两银子。”
前文说过,宝钞一锭就是五十张,千文面额也就是五十两,可是宝钞不保值,因为宝钞提举司早些年印的有些多。
听到一锭宝钞才值三十两,朱标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可没好意思在这里发飙,就言道:“便是只值三十两,两锭便也足足六十两,还不够开两间阁台吗。”
“这个,还真不够。”
朱标不由暗自心惊,可现在兜里没钱,他心里哪能不慌,正想着怎么办呢,一旁的陈云甫掏出了一锭,金子?
“十五两足金便是三百两现白银,够了吧。”
明初的金价绝对硬挺,和白银的汇兑足足达到一比二十,这还是官价,如果说在民间,还能更高。
女子接过顿时眉开眼笑。
“够了够了,二位公子快请。”
两人跟在女子身后上楼,朱标低声问道:“你哪来的金子?”
“进宫之前带的。”
“你早就想好了要带咱来青楼?”
陈云甫嘿嘿一笑:“在下从不打无把握的仗,看到了吧,没有在下这锭金子,您今还真就啥也看不到。”
朱标嘬起了牙花子:“这地方怎么那么贵。”
道完昂贵后,朱标又猛然一皱眉:“这里客似云来,那岂不是说,一日内的效益能达千两?”
陈云甫没吭声,等同朱标进了二楼阁台后才说道:“皇爷,臣跟您讲个故事。
说曾经有一个国家内忧外患,快要亡国了,内部有反民作乱,声势浩大,外部称臣的蛮夷趁机立国,与这个国家分庭抗礼,大兵压境。
国王很是忧心,一边调兵镇压叛乱,一边还要防备边疆外患,可是打仗要用钱啊,国王便带头节衣缩食,连王袍都穿了十几年也不舍得换,打满了补丁。
可还是省不出多少钱,他就只好征税,到处求皇亲国戚捐款,最后才筹措了几十万两出来给军队开饷银,最后当兵的没钱领,哗变不打了。
结果就是国家灭亡,反民冲进了这个国家的首都,结果您猜怎么着,国都里的那些王公贵族、文武大臣为了活命,竟然凑出了几千万两的赎命钱给反贼,嘿,您说可笑不可笑。”
朱标听的聚精会神,可听到最后却是不屑一笑。
“你这个故事有些离谱了,这个国家的臣子们既然能凑出几千万两来,为什么不给国王用来赈军费,这样不就把反贼灭了吗,他们哪里还用的上赎命。”
“可不说离谱吗。”陈云甫亦是一笑:“所以,皇爷您就当个故事听图一乐。”
朱标不复多想,开始专心看着这褰裳楼一楼处的舞妓跳舞,可看着看着,朱标又皱起了眉头。
他怎么总感觉陈云甫刚才说的那个故事,似有些不对劲。
这说的哪个国家?
内忧外患,皇帝穷而大臣富。
隋朝?不对,隋朝到灭亡的时候都富的流油,隋文帝的开皇盛世岂是一句玩笑,八百九十万户,六千多万百姓,比现在刚刚继承洪武之治的大明都不遑多让。
那是唐朝?
但唐朝不是被反民推翻的啊。
宋?
宋倒是内忧外患不假,可宋朝不穷啊,宋若说穷,隋唐谁敢说自己富。
实在想不明白的朱标只能强行让自己不去想,踏实住去看表演。
直到眼帘中,第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曹国公李景隆!
朱标的脸色顿时一黑,冷哼一声。
“我大明堂堂的国公,竟然来逛青楼。”
身边的陈云甫赶忙咳了两声,弱弱道:“皇爷,臣也是国公。”
“我不知道吗,我还是皇帝呢。”朱标纠正了一句:“但是咱俩来就是为了抓他们的,所以,咱俩不算。”
嗯,老大哥说的没毛病。
第二百六十一章:故事中亡国的,不会是我大明朝吧!
如果说一开始只看到一个李景隆的话,朱标或许还能沉得住气,可随后他就在这褰裳楼发现越来越多勋贵的熟悉面孔,要不是陈云甫拦着,朱标非得从这阁台上冲下去。
后面,陈云甫不得不把朱标拉进雅间中。
“皇爷,这要是让他们看到了,到时候万一有个没脑子的嚷嚷一声,您这皇帝逛青楼,不好听更不好看啊。”
吉祥搁旁边听的直翻白眼,你现在才知道?
“一群混账东西。”朱标虽然人被拦了下来,但嘴里却是一句也不饶,叱骂着:“国朝给他们俸禄,是想着让他们忠君报国,他们倒好,一个个的往这青楼里面钻,他们哪一个不在五军都督府任着都督、佥事的高职,难道手里就一点事都没有吗。”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我大明才太平多少年,他们这些武勋就开始贪恋于勾栏之间了,混账、全是混账。”
陈云甫只能不停的安抚着朱标,后者骂了一阵算是骂累了,可转念一想又更加恼怒。
“这还只是褰裳楼一家,整个秦淮河,青楼连着花船几十处,得有多少文武大臣,朕看以后上朝都不用在奉天殿了,搬到青楼里上朝吧。”
这话说的,老大哥看来属实是真气着了。
陈云甫这时小声唤来一近卫,交代道:“你下去,把曹国公请上来,告诉他,就说是本辅请他,不要声张。”
眼瞅着安抚是安抚不住了,陈云甫才不愿意替李景隆那个不争气的东西挨骂呢,喊过来,先让老大哥骂几句顺顺心气,何况,还有别的考量。
亲卫领命离开,那楼下的李景隆正看着曼妙舞姿如痴如醉,不时和身边的好友喝上一杯,近卫就到了近前。
“你是?”
李景隆不识,那近卫就压低声音,小声言道:“国公爷,卑职是少师的护卫,少师就在二楼,想请您过去一叙。”
听到陈云甫竟然也来了这种地方,李景隆顿时眉开眼笑,刚想开口,那近卫便出声拦住。
“少师说,不要声张。”
“这些个文人,就是喜欢遮遮掩掩,不就是逛个青楼嘛,敢逛还怕别人说?”
李景隆腹诽,但却不疑有他,只当是陈云甫爱惜羽毛,所以便施然起身,和同桌一众好友言道:“此处有位故友,本公去打声招呼。”
能和李景隆同桌喝酒的自然也都是五军府有头有脸的侯、伯,闻言倒也不多想,纷纷起身相送。
就这么李景隆大摇大摆的跟着这近卫上了二楼,来到陈云甫所在的阁台间外,推门时已哈哈大笑起来。
“云甫老弟既然来了,怎么不下去到我那喝、喝、喝......”
“喝什么?”
朱标就这么冷冷的看着李景隆,后者直接就给跪了。
“臣,参见吾皇圣躬金安。”
好在近卫把门关的及时,没人见到李景隆推金山倒玉柱趴地上的怂样。
“戏唱的好听吗?舞跳的好看吗?”
朱标一肚子的邪火没地方撒,李景隆来的可谓正是时候,朱标问话的功夫,直接就把桌上的茶水兜头泼了后者一脸。
还好水温不算太烫。
就算是开水,李景隆此刻也不敢喊疼啊,挂着一头一脸的茶叶颤颤惊惊。
“臣、臣知罪。”
这都什么事啊,逛个青楼还能让皇帝给逮到。
是,逛青楼是不犯法,但这事怎么形容呢,就像小孩子逃课偷摸去游戏厅然后被家长抓住一样,你说犯法他确实不犯法,但他挨揍是真挨揍啊。
现在李景隆的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堂堂五军都督府的左都督,放着自己的衙门不待跑青楼里来喝花酒,那这和逃课打游戏是一点区别都没有。
李景隆现在就盼着,自己回头这顿板子能挨清点。
今天出门估计是忘了看黄历,可他娘真够点背的。
朱标冷声问道:“到下值的时间了吗?”
“没有。”
“今天,是国假吗?”
“不是。”
“青楼好玩吗?”
“好、不好、不好玩。”李景隆连忙摇头:“陛下,都是臣那群狐朋狗友非要拉着臣来,臣实在是碍于面子不好拒绝,这才硬着头皮前来,臣就算是人来了,但心还在五军府放着呢,臣都是带着批评的眼神去看,臣是坚决抵制甚至是厌恶这种风化场所。”
他倒是会甩锅,反正自己是国公,把锅甩给下面那些个世侯、世伯,总不可能有人跟自己对着揭短。
“朕已经来很长时间了,你是第一个进来的。”朱标毫不留情的揭穿:“怎么,你还打算再给自己添一条欺君之罪?”
这下李景隆不敢说话了。
耷拉着脑袋,兴致萎靡的说道:“臣知罪,求陛下降罚。”
朱标没吭声,转头看向陈云甫言道:“少师,你说这种情况,朕该怎么处罚他?”
李景隆也把眼光投向了陈云甫,盼着后者能替他美言两句。
后者思忖了一阵,拿起一块手巾走到李景隆面前,替其好生擦干净脸庞,道了一句。
“接着玩。”
一下子,所有人都愣了。
接着玩?
这算是处罚还是奖赏。
“皇爷,您今天没来过这里,自然也没见过曹国公,处罚一说从何谈起呢,让曹国公下去接着玩,以前怎么玩,现在还怎么玩,您看着,看看咱们大明朝的文武勋贵们,平日里,都是怎么一个消遣法。”
朱标算是听明白了陈云甫的意思,这意思,好戏还在后面呢。
冷眼瞥了那李景隆一下,颔首。
“还不滚出去。”
李景隆无能归无能,脑子不傻,知道今天这事算是揭了过去,就算是遭殃,那也不止自己一个,也不是今天,当下里叩首谢恩,起身收拾了一下身上,灰溜溜的离开阁台,重新回到自己在一楼的位置上。
走时意气风发,回来时灰头土脸,身上还带着水渍,这番变化,自然引起同桌友人的好奇。
“公爷,您这是怎么了?”
“啊,没事。”打死李景隆也不敢说实话,便赶忙找了个借口勉强一笑:“别提了,刚才喝酒的时候没拿住杯子,这不就洒了一身,唉,让人笑话。”
几人也都不疑有他,又不敢嘲笑李景隆犯这种低级错误,便继续聚精会神的看起舞来。
戏也唱得、舞也跳罢,青楼的重头戏,点花魁自然也就到了开始的时间。
“什么是点花魁?”
朱标不懂,问了一句,陈云甫马上接话解释。
“所谓点花魁,就是今晚表演的这些姑娘同时登台,青楼方面会捧备上一簇花或一个绣球由所有客人竞价拍卖,价高者得。
随后,得到花或者绣球的客人将此物赠与他认可的歌姬或舞姬,得此物者便是今晚的花魁。
作为回报,花魁今晚上就陪那个赠物者共赴巫山。”
朱标瞥了眼陈云甫:“少师挺懂行啊。”
后者倒是坦荡,很自然的说道:“臣一直在宫外,耳濡目染,十几年自然了解,不过,臣从来没参与过,更没有点过花魁。”
“你小子一直把钱镶肾上,这花钱的买卖是不舍得做。”
朱标挤兑了一句,目光便一直盯着楼下。
在一阵阵口哨声中,点花魁可算是开始了。
十几个俊俏的姑娘都是之前表演过的歌姬和舞姬依次走上了台,随后,一个半老徐娘的鸨妈带着一个由粉红色花瓣点缀的红绣球也上了台。
“诸位公子、诸位老爷,今日表演的姑娘好看吗?”
一群人都纷纷起哄喊着好看,唯独李景隆没有开口,同桌的人还很诧异。
“国公爷,您这是怎么了?”
“突然有点不舒服,可能是闹肚子。”
李景隆还在装模作样,台上的老鸨继续说着她的话。
“再告诉大老爷们一个好消息,今台上这些个姑娘,可全都是处子,货真价实。”
起哄声瞬间就更厉害了。
“行了抓紧吧,谁他娘听你废话啊,快开始。”
和李景隆同桌而坐的会宁侯张温吆喝了一嗓子,催促起来。
老鸨估计也担心拖下去挨骂,话不多说直接标了地价。
“今晚点花魁,底价,一百两!”
阁台上的朱标差点没把嘴里的茶喷出去。
“一百两?就为了睡一个女人一夜?”
乍一听一百两这个数字不高,可还记得陈云甫当年刚刚入仕的时候,在都察院做刀笔吏,年俸才二十两。
换言之,一个公务员五年的薪水,才只是这场点花魁的底价。
“陛下,这还只是底价。”
陈云甫表示稍安勿躁,一楼的叫价便已经开始疯喊起来。
“二百两!”
“三百两!”
......
“一千三百两!”
最终的价格在一千三百两这个数字上停了下来,喊话者恰是最先催促的会宁侯张温。
朱标的脸色在这一刻已经难看到无法形容。
“朕记得,会宁侯一年的爵禄才一千五百石吧,一千三百两他一大家子两年不吃不喝才能存那么多。”
能花一千三百两银子就为了睡一个女人,朱标在这一瞬间便明白,自己手下这些文武大臣,收入绝不仅仅只靠着朝廷的俸禄!
他甚至突然明白陈云甫为什么要带自己来青楼了。
不仅仅是要让自己看看朝臣们平日里是否懒政,还想让自己知道,朝臣们是如何挥金如土的。
最要命的问题来了,金从何来!
‘有一个国王到处求着王公大臣捐款才筹措到几十万两,而当反贼攻陷京师的时候,王公大臣们凑出了几千万两来作为自己的赎命钱。’
朱标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响起了陈云甫刚讲的故事,这个故事,让朱标狠狠打了一个哆嗦。
这故事中亡国的,不会是自己的大明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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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养儿方知父母恩
当点花魁结束后,朱标便不再逗留,而是同陈云甫乔装打扮一番,直接离开。
“皇爷,咱们还接着转吗?”
“不转了,回宫。”
朱标扭头看着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断的秦淮河,面皮疯狂的抽搐了好几下,而后便同陈云甫踏上马车,同时不忘留下一句话给负责此次出宫卫戍任务的金吾卫都指挥使、雄武侯周武。
“留下一队人,今晚让那张温快活一夜,明日一早,拿入刑部大牢!”
当张温喊出那句一千三百两的时候,在朱标的心里,这位已经不是大明的会宁侯了。
周武什么也没说,当下只是一抱拳便下去安排。
只有同朱标一道进马车的陈云甫才知道,此刻的老大哥到底有多么的怒。
“每年,朝廷拨给五军府的军费数以百万两,朝廷再穷再紧张从不敢短军费,父皇在位的时候,郭桓案抄了上千万两,父皇为了北伐,都支持给了军队,予取予求,要多少给多少。
朕现在算是看出来了,五军府的武勋们若是贪起来,不比文官中的败类要手软啊。”
陈云甫默默跟了一句:“军方敢贪,因为军方缺乏监管,文官好歹有都察院、有各道监察御史、各科给事中,军方什么都没有。
五军府伸手递一纸军费表,朝廷就给多少,没人去监管这笔军费的去向和实际用途,自然,谁想伸手都能伸手。”
朱标猛然抬起头看向陈云甫,随后沉默了许久后才言道。
“你今天,不该让李景隆来见朕的。”
“臣,必须要请曹国公来。”
朱标明白陈云甫的意思。
不喊李景隆来,说不准那李景隆会更加放肆,万一喊出三千两、五千两这种离谱的高价该怎么办。
让朱标去查李景隆吗。
一查一个准啊。
查完之后嘁哩喀喳一刀砍了。
不看僧面看佛面,冲朱标和李文忠的感情,陈云甫不想让朱标犯这个难。
“这事,现在该怎么办。”
陈云甫没吭声,朱标又催了一句。
“大胆说,这不算干涉军机。”
“臣在想,五军府可不可以也设一个都察院。”
朱标的眼角抽了一下。
“自从臣组阁之后,军政彻底分离,现在的五军府有自己的通政使司,那么,配套的监察体系是不是也可以增设。
另外,臣一直有个隐藏多年的想法,从臣还在都察院做照磨办理翁俊博一案的时候便有了,那就是,都察院,是不是应该有独立的案件侦办权。
这么多年来,都察院发现的案件线索或收到的弹劾奏疏,要么转交通政使司入朝会上说,现在有了内阁就转交内阁。
若是涉军的,就面呈御前,最后发落到五军都督府自己去查,自己人查自己人,能查出来吗。”
朱标一直没有吭声,马车内,便陷入到一片寂静当中,一直等进了皇宫,入了乾清门,朱标下车,踏着月色才来了一句。
“你这个提议,会把国朝所有武勋都得罪死的,你已经得罪了宗亲、士林,现在还要得罪武勋,朕死了之后,你就完了,因此,这个提议万万不行,朕,不准。”
说完后,朱标突然站住脚步,转身面视陈云甫。
“朕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你那么聪明,朕的用心,瞒不住你。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没变过,你这次想拿自己的命来向朕表忠心,朕不准。”
朱标伸手搭在了陈云甫的肩头上,双目直视后者言道:“五军府决不能碰,你,给朕好好活着,替朕把允炆看好,把我老朱家的江山,看好!”
“陛下...”
“以后不要再提任何有关五军府的事,五军府不能添设都察院,起码现在不能,明白吗。”
陈云甫郑重点头:“臣,明白。”
“再等些年,再等些年吧。”
朱标的兴致因为一趟青楼之行变的极差,他差人将陈云甫送走,而后叫来吉祥。
“去把允炆找来,朕找他。”
“是。”
朱标是一个人回的乾清宫,看起来有些孤独,但心却热的发烫。
吉祥没有让朱标等太久,很快便把朱允炆带了过来,后者很是恭顺的在地上叩了一记首。
“儿臣叩见父皇万福金安。”
“儿子,来,来爹近前坐。”
在朱允炆的面前,朱标比朱元璋更像是一个慈父,他让朱允炆坐到自己的身边,很是关切的问道:“这段时间,学业如何。”
“儿臣这段时间在读《湖山集》。”
朱标愣了一下:“怎么突然想起来看这种杂文记事了。”
朱允炆答道:“湖山居士所著的《湖山集》虽然是杂文,但内里记载了天下各省许多地方不同的风土,儿臣想要多了解一些。”
“好。”朱标点了点头:“只读圣贤经典确实是乏味许多,咱哪天说说那齐德,他对你也确实太严苛了一些。”
“请父皇千万不要责怪齐师,儿臣蒙父皇恩宠被立为皇太子,自然要刻苦用功、勤学不倦,齐师也是希望儿臣日后能成为一个像父皇一般英明的君主。”
看到朱允炆如此的乖巧懂事,朱标这个当爹的自然是老怀甚慰,不住的点头道好。
“齐卿果替咱教了一个好儿子。”
夸了两句之后,朱标似是随口般言道:“平日里除了教你读书之外,齐卿可还教你些别的东西吗。”
“父皇指的,是哪些方面呢?”
“比如用人识人啊。”朱标揉了揉朱允炆的脑袋,面带微笑的说道:“只工修学问可不能做一个有为的君王,除了这一点,你还得会识人用人,要有识人的慧眼,要有用人的胸怀。”
“这,儿臣还真未曾同齐师学过。”
“那可不行,这才是重中之重。”朱标责怪一声:“你要好好和齐卿学,齐卿为什么分管吏部,就是因为他呀有一双用人的慧眼,更有宽广的用人胸怀,基本上他看的人八九不离十。”
“是吗。”
朱允炆惊叹一声:“齐师真厉害,父皇这么一说,儿臣以后一定要向齐师多学习。”
“可惜啊。”朱标遽尔叹了一口气:“可惜齐卿哪里都好,就是有些过于中庸,不敢得罪人。”
朱允炆连连点头:“是啊父皇,齐师天天都和儿臣说少师把持朝政,专权霸道,儿臣问他为什么不跟父皇您说,他却总推辞未到时候,还不是惧怕少师,您说的对,他明明看人很准却总是畏缩胆怯,不敢与人正面为敌。”
“你也觉得少师专权霸道吗?”
“是啊。”朱允炆点头道:“三叔、四叔他们都和儿臣这么说,说少师将来会成为我大明朝的董卓、曹操。”
朱标猛然咳嗽起来,吓的朱允炆连忙以手抚背。
“父皇您怎么了?”
“没事,咳咳,咱没事。”
朱标抬手,接过吉祥的茶水顺了一口心气,而后握住朱允炆的手说道:“儿子,你记住,当宗亲和大臣同时说一个人坏的时候,这恰恰说明那个人会成为你最好的肱骨。
你三叔、四叔,齐德,他们为什么都想除掉陈云甫,是因为他们怕,因为他们知道,陈云甫在一天,他们就一天抬不起头,就无法肆意妄为,更谈不上威胁到你的皇权。
孩子,你将来会是我大明的君王,你一定要知道,谁才能帮助你压制他们的野心,帮助你真正的掌控朝堂,齐德没那个本事。
更不要轻信你的三叔、四叔,尤其是你四叔,万不能信,要防,要压,只有陈云甫能压住他,能压他一辈子。”
朱允炆怔怔的看着朱标:“父皇,既然您觉得三叔、四叔他们不可靠,为什么您不撤藩呢,把他们都撤了不就好了吗。”
“不能撤藩,撤了藩,会出权臣。”朱标握住朱允炆的手,凑在后者的耳边说道:“......要用,一样要防,咱,已经给你铺好了路,咳咳,十年后,他退阁,你一定要保住他,他会替你扫清很多的障碍,会帮你成盛世基业。”
懵懂的朱允炆记不住那么多,更不懂这晦涩难懂的帝王之术,他只是呆呆的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去吧。”
满脸疲态的朱标挥手道:“回去休息吧,过几天,去莫愁湖行宫多陪陪你皇爷爷,咱听说,你四叔把高炽送到你皇爷爷那去了,你皇爷爷一个人在那孤单,你也去多陪陪。”
“是,儿臣记下了,儿臣告退。”
看着朱允炆离去的背影,朱标怅然一叹。
“皇爷。”
看着朱标满脸的疲惫之色,吉祥担心的关切一句。
朱标仰首闭目。
“朕突然就懂了,父皇他,累啊。”
养儿方知父母恩,当了皇帝之后,老大哥才知道,皇帝。
真不是那么好当的。
第二百六十三章:敲打五军府
“昨夜我做新郎呐,入了那芙蓉帐,一手摸在美人那湿哒哒的.....”
一夜风流,美滋滋提着裤子从褰裳楼里出来的张温正哼着淫词浪调,就被几名魁梧壮汉给拦了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几人把张温给吓了一跳,遽尔破口大骂。
“大胆,瞎了你们的狗眼敢拦老子,知道老子是谁吗。”
“会宁侯,张温嘛。”
领头的男人面无表情,手却搭在了腰间的刀柄处,让张温心头陡然一凛。
“跟我们走一趟。”
“你们是谁?和你们去哪?”
“刑部大牢。”
张温登时恼脸:“放你娘的屁,老子是堂堂会宁侯,国朝的县侯,刑部想拿老子,也得圣上的钦谕,你们算什么东西。”
男人不再说话,直接拔出了刀,身边的众人一样,顷刻间,十几把刀便齐刷刷的对准了这张温。
张温不傻。
“你们,不是衙差。”张温眯着眼睛看向这一圈的利刃长刀,随后猛然瞪大眼睛。
“金吾卫!”
自打锦衣卫裁撤后,金吾卫就成了大明眼下唯一一支卫戍皇宫的禁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会在这等着捉拿自己?
“会宁侯,卑职劝你千万不要拒捕,不然,就地格杀勿论。”
张温吞了口口水,他的脑门上开始冒出涔涔冷汗,昨夜的欢愉此刻已经跑的一干二净,他现在想到了一件极其严重的事情。
昨晚上,一向欢脱的曹国公李景隆为什么形态举止如此可疑?
他口中去见的那位故友又是谁。
结合眼前杀气腾腾的金吾卫,张温心里明白了。
自己在褰裳楼内豪掷千金点花魁的行为被那位爷,看的一清二楚!
完了,自己完了!
张温一屁股就坐到地上,什么话也不再多说,由着几名金吾卫将自己拖起来,押赴刑部大牢。
他这边是束手就擒不敢反抗,可另一边的五军府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却是炸开了锅。
“张温被抓了?”
徐辉祖放下手里的茶碗,惊诧看向前来报信的闽中侯薛显。
“好端端的,他为什么会被抓?”
“我也不知道啊。”薛显一屁股坐到徐辉祖下手位,牛饮一杯清茶,抹嘴道:“谁不说来着,我听人说,他昨晚去了褰裳楼,完后今天一早出来就被拿进了刑部大牢,具体谁拿的,什么罪名拿的不清楚。”
“张温是县侯,拿一个县侯,必须要有圣上点头,除了今上,谁还能拿他。”
徐辉祖起身,负着手在大堂里来回走动。
“这事非同小可,陛下初登大宝,突然拿下一名县侯,必然是张温犯了什么罪,你刚才说张温昨晚去了褰裳楼,他去青楼嫖宿,也不犯罪啊。”
拧着眉头苦思不得其解,徐辉祖继续问道:“昨晚,还有谁和他一起在褰裳楼。”
“曹国公、安定伯、祁城伯。”
“马上请曹国公来一趟。”
“诶。”
薛显也知道事不宜迟,匆匆离开去寻李景隆,没多大一回功夫就把李景隆给请了过来。
“魏国公,我听薛显说,张温被抓了?”
才一进门,李景隆就急声问向徐辉祖:“怎么回事?”
后者没好气的说道:“怎么回事?我还想问你怎么回事呢,你昨晚和他一起去的褰裳楼,你跟我说说,好端端张温为什么会被抓。”
“这。”
李景隆迟疑起来,随后坚定摇头:“我不知道。”
皇帝逛青楼这种事那是说什么也不能说,李景隆再傻也分的清楚哪头重哪头轻。
“真不知道?”
很显然,徐辉祖并不信李景隆。
后者还是坚定的摇头,用极其无辜的语气说道:“我确实不知道。”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徐辉祖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也不用他解了,因为一个人在此刻走了进来。
“魏国公。”
这呼声如此熟悉,徐辉祖一抬头,立马起身。
“少师怎么有时间来的。”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陈云甫。
李景隆一看到陈云甫就不自然的打了个哆嗦,连忙拱手:“见过少师。”
堂内还有很多侯爵,亦是纷纷起身面礼。
陈云甫和李景隆在礼法上平级都是国公,可架不住陈云甫头上的名衔多啊。
就如那李善长,他也是国公,可他那个国公还加着左柱国、太子太师等加官,仅就一个太子太师拿出来,就够压死五军府一群武勋了。
当年陈云甫结婚,李善长是实打实在陈云甫面前表演了一番什么叫做群臣避道、礼绝百僚。
到了陈云甫这也是同理,大家都是国公,除了国公之外,陈云甫还有好几个一品的加官,这就让陈云甫的身份地位要高于五军府这些国公。
“两位国公快坐,快坐。”陈云甫笑笑摆手,冲着那徐辉祖说道:“本辅来是有件事需要跟魏国公、曹国公二位通个气,会宁侯张温被抓的事,两位国公可知?”
二人对视,俱都点头。
“自然是知道的。”
“唉。”陈云甫叹了口气,言道:“这事呢,其实是我们内阁的事。”
内阁?
徐辉祖很诧异,李景隆很想笑。
“是,内阁前段时间受到了一封对会宁侯的弹劾,本辅呢就上禀陛下着人查了一下,确实发现会宁侯有受贿之嫌,所以,这不就把会宁侯给暂时拿下,打算审一遍。”
徐辉祖皱了下眉头:“会宁侯受贿?他受谁的贿,平日里,没发现会宁侯和什么不法之人走的近啊。”
“啊,那可能是弹劾的人捕风捉影。”陈云甫接过徐辉祖的话说道:“如不是受贿,那就看看有没有贪污,如果都没有的话,那本辅马上命令刑部把会宁侯放了,这事闹的,怎么能让我大明的县侯受这种不白之冤。”
当贪污两个字从陈云甫口中说出的时候,这五军府正堂内,不少武勋的眼皮都齐刷刷跳了一下。
李景隆咳了两声,一个劲的喝起茶来。
他就知道,昨晚上张温的事让朱标发现了端倪。
一个爵禄一千五百石的侯爵,怎么可能有实力和财力花一千多两银子点花魁。
这种事不经查的。
徐辉祖本来是想附和陈云甫的话,结果看到众人的反应后,敏锐的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张温贪污能从哪里贪。
除了五军府每年例行下发的军费。
这个环节出事了。
张温有没有同党,这事会不会还有更多的人牵连进去,如果有的话,多少人?到哪一个级别?
怪不得陈云甫这个内阁首辅亲自出面,这是来敲打他徐辉祖和五军府的。
徐辉祖是不会知道朱标的事,他也不可能知道。
他要是知道的话,估计此刻,连坐都坐不住。
这事,只有陈云甫代替内阁出面揽下来,才能大事化小。
“内阁,好好查吧,辛苦少师了。”
陈云甫点点头直接起身离开。
“份内之事。”
第二百六十四章:反贪局挂牌成立
张温的情况很快就查了一个水落石出,在大狱中,张温把自己所知道的所有事全部如实吐了出来,并没有硬抗。
抗什么呢?
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是被朱标抓的现行,还抗?
是供出同僚的下场严重还是和朱标作对的下场严重,这利弊,张温心里能算清楚。
五军府这些年有哪些人受贿、哪些人贪墨军费的罪证很快就送到了陈云甫面前。
案子是邵质亲自审的,所以陈云甫也不担心会走漏风声,让其他人知道。
“这份名单......”
邵质指了指罪行累累的供词,面上带着一丝惶恐。
熟料陈云甫在看了一遍后却是丝毫没有反应,只说道。
“张温贪污军费,罪不可赦,即刻明正典刑,斩首示众,其所有赃款进行追缴,籍没其家产,亲眷自谋出路吧。”
不妄兴株连大狱是新《大明律》的核心条款之一,这也是经过朱标允许的。
其实无论是朱标还是朱元璋,都反对株连,只是朱元璋后来变了而已。
朱元璋还只是吴王的时候,亲口和李善长说过:“法有连坐三条,岂不是太过分了吗”
李善长答:“(汉)高祖起于草野,豁达大度,不胡乱杀人,五年便成了帝王基业。”
朱元璋甚以为然,于是开国后定下《大明律》,除谋逆外,绝不株连家人,后面的,是朱元璋自己加的私刑。
张温死了,五军府也没有闹腾出任何动静,大家似乎是心照不宣的将张温作为了替罪羔羊。
查,固然是不会接着往下查,包括在五军府设置都察院的事也不可能去做,但朱标还是给五军府敲了一记重重的警钟。
从永乐二年开始,大明朝的军费由兵部接手。
京营、边疆到底有多少兵额,兵部进行全面清点,包括晋、燕、楚三藩卫一样在内。
每年兵饷和赐布,兵部派人直接到军营去发,五军府不在接手。
能归到五军府领导的,只剩下各省都司军屯卫所。
谁都知道这是夺权,可知道又如何。
徐辉祖倒是想找朱标说些什么,可后者直接将张温的供词放到了徐辉祖的面前。
大惊失色的徐辉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当年郭桓案的时候,父皇暴跳如雷,甚至一口气诛杀了六部;浙江、直隶、江西三省所有官员,魏国公,好自为之。”
当着徐辉祖的面,朱标把张温的供词烧了一个灰飞烟灭。
“朕和你们很多人都是手足兄弟,朕不想看到手足相残的那一天,辉祖,去替朕,安抚好兄弟们。”
冷汗涔涔的徐辉祖拜倒在地:“臣,叩谢吾皇慈恩。”
五军府瞬间就老实下来。
对这种局面,陈云甫也不得不佩服老大哥的手段。
很多时候,不是一定要全靠掀桌子来实现自己的目的,是,掀桌子确实痛快,也很爽,但掀了桌子,别人没饭吃,自己就有饭吃了吗。
跟着乌鸦哥,三天饿九顿。
五军府这些年到底贪墨了多少军费,张温又能知道多少,他知道的,只是一鳞半爪、冰山一角,依着老朱那种掀桌子的脾气,估计五军府就该从头杀到尾了。
将军和文官不一样。
文官杀绝了,十几年就能够补充回来,但培养一个优秀的将军,却需要战争的洗礼。
大明朝现在无仗打,怎么培养。
随便挑一个看着顺眼的小兵说,朕觉得你不错,你来当大元帅吧。
这不纯纯赌国运。
“以前军费交给五军府,是父皇担心兵部的官员贪墨,结果呢,五军府也贪墨,那到底该交给哪个职权衙门,才会避免贪墨的行为出现呢?”
朱标发出了灵魂一问,可随后自己又给出了一个准确的答复。
“交给受监管且有完善监管机制的衙门,既然不能在五军府设立都察院,那就还给兵部,起码兵部还有给事中,朝廷还有都察院,你上次说,让都察院具有独立案件的独立侦办权,朕觉得很不错,可以尝试一番,你打算怎么搞?”
“给都察院独立侦办权,但同时也要给这个权力打一个笼子。”陈云甫思考着说道:“臣之前提过,都察院决不能做党争的剑,因此,都察院做的事,应该脱离朝堂政治不被人利用,那么他的这个侦办就要有范围,查什么不查什么,必须明确。
都察院的职责是接收弹劾的奏疏,弹劾的内容呢又有很多,分门别类。
诸如官员私德有亏、贪污受贿、行为不端、擅权枉法,这些都是可以弹劾的地方,可都察院如果有权力将这些方面全查一遍,那都察院的权力就太大了,谁掌握都察院,谁就相当于拿刀架在全国官员的脖子上,没病都能给你整出病来。
因此臣想的是,都察院只负责查官员是否存在贪污受贿就可以了,同时,还要有个前提,所有弹劾的奏疏一律要有实际署名,取消风言奏劾。
太上皇当年允许科道言官风言奏事,许下弹劾无罪,致使朝堂里外风言四起,你说我有罪,我说他有罪,没病都给你整出一身的污点出来。
如此一来,朝堂之上天天打口水仗。
既然要给都察院独立侦办权,那就不能再允许风言奏劾,更要取消言官无罪,要弹劾,必须实名弹劾,要说清楚你弹劾的人,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贪污受贿,贪污贪的哪笔钱、受贿又是受的谁的贿,都察院这才能去查。
诸如什么我怀疑、我以为、我觉得这样的弹劾,一律不接,都察院只查有头有名的案子,这样,就不会沦为某些有心人的党争武器,即使臣身为内阁首辅,也无权让都察院想查谁就查谁,查,则有因,因则有实。
如果找不出弹劾的奏本,都察院就敢私自去查一名官员,那么,责任就归咎到都察院头上。”
朱标最满意陈云甫的地方就在于此,公!
这是真正的一心为公。
朱元璋防着陈云甫而不舍得杀,现在朱标做皇帝,天然就会对大臣有一丝防范,却仍旧给了陈云甫作为一个外臣史无前例的权力,原因就因为这一点。
公心是能看见的。
“你那算给这个新设立的衙门取个什么名字。”
“既然隶属都察院,那编制上,自然要和六部下辖的各司平级,职权范围又是反贪污受贿,可以叫反贪司或者反贪局,不行,廉政司也可以,廉洁净化政务的意思。”
三个备选,朱标想了一阵后,选了第二个。
“就叫反贪局吧,一目了然,反贪是职权,局者,限制也,反贪只反贪,不能将职权私自延伸。”
这可跟陈云甫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再者说,很多官制本身也就是古代延续下来的。
部、司、局、科这几个级别的机构明朝都有。
因此叫反贪局并不突兀。
总之,有了朱标的点头,都察院反贪局,这就算是挂牌成立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一天都闲不下来
就在都察院反贪局挂牌成立的这一天,正巧赶上邵质主持召开三法司联席会议,陈云甫抽出点时间也莅会参加。
主要是打算和邵质说一下把刺配充军变成劳动改造的事。
“这个什么反贪局,你打算让谁来做。”
会议开始之前,邵质在后衙和陈云甫闲聊了几句。
后者想了想:“让赵乾去做吧,他以前就在都察院做过,对都察院也熟悉,这几年一直在通政使司锻炼,也算成熟了不少,让他来挑反贪局的大梁,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邵质嗯了一声。
他心里是想让邵子恒来干的,不过既然陈云甫已经有了人选,他也不会多说什么。
听到邵质问这事,陈云甫心里是清楚的,所以很快就说道:“子恒兄也在审刑司锻炼了几年,邹俊和我说过,做的不错,可以考虑动动。”
邵质挑了一下眉头:“还在三法司?”
“岳丈您现在分管三法司,子恒继续留在这里不太合适,容易招人闲话,这样吧,把子恒调出去,去广东吧,出任广东布政使司右参政。”
右参政就是四把手,副省大员。
看似是火箭式提拔,实际上无非从正五品提到正四品而已。
比起徐本当年从县令一跃成为广东布政使,差远了。
邵质先是点头而后突然反应过来。
“你打算对广东的宗族动手了?”
“对,时间过的太快了,这才一晃眼,我都还觉得什么事没做呢,今年就过去了大半,等把手上的事处理完,估计就要到永乐二年了。
我得抓紧去一趟两广,把两广的宗族问题处理掉,这样的话,才能腾开手去办永顺和贵州土司问题,这些可都是国朝的心腹大患。
永顺、贵州、云南的土司问题一旦解决,辽东和青海地区的戍边垦边问题解决,我大明朝的国运盛隆至矣。”
“这么多的事,十年能办完吗?”
“当然办不完。”陈云甫一笑:“有生之年能看到,我就知足了,这十年,只是先把政策基础打下去,后面,还得保驾护航呢。”
爷俩又闲聊了几句,邵子恒敲响门户,在外面喊了一声。
“少师、邵阁老,三法司的主官们都到了。”
两人这才起身,迈步走出。
眼下,左都御史张紞、刑部尚书俞纶、大理寺卿邹俊连带着三法司的主官悉数到齐,不过众人也没想到今天陈云甫也来了此处,惊讶之余纷纷起身见礼。
“下官等参见少师。”
“都坐吧。”
陈云甫当仁不让的抢了本属于邵质的主位,所有人就都跟着各退一位。
“本辅的时间有限,今天来这里只说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奉圣谕,都察院成立反贪局,就反贪局的职权范围和章程,由本辅代为传达。”
陈云甫没说这是自己或者内阁的决策,而说是朱标的圣谕。
只要皇帝吐口同意的事,那就没必要过内阁表决了,因此,陈云甫直接宣达倒也省了很多时间。
“第二件事呢,则是本辅有感刺配充军这条刑罚有些不合时宜,想和诸位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用一种更合适的方法来替代。”
取消刺配充军?
众人无不对望,张紞试着问了一句:“少师的意思是,打算恢复肉刑?”
在有刺配充军之前,那刑罚史要追溯到秦汉了,那时候就是肉刑,要么割鼻子要么割耳朵,甚者剜去髌骨,砍去双手双脚。
“不不不,肉刑下,举国到处都是残废,那更有伤天和。”
陈云甫把劳动改造的概念提了出来:“像服徭役、挖矿、开荒这种事,都需要大量的人力,更是占用国朝大量的财政预算,我们为什么不把这些犯人集中起来从事这些苦力劳动,既节省了国朝的财政预算,顺带着还能让他们通过为国家进行贡献的行为来弥补之前犯下的错误。
以前,刺配充军也是为国家做贡献,可是刺配充军的效果却并不明显,边疆的军营每年都有大量的逃兵,而且这些罪犯刺配充军之后,如果从事后勤的输送,就会有很多的机会逃跑,如果从事前线戍边,就必然会分发武器,身怀利刃杀心自起,给罪犯以武器,他们反而会成为军营中的隐患。
因此,本辅才倡议,取消刺配充军变更成劳动改造。”
堂内陷入到安静中。
“都谈谈自己的意见,畅所欲言。”
陈云甫不搞一言堂,这么大的事,事关全国数万乃至将来数十万计罪犯的处置问题,由不得不慎重。
“集中管理、劳动改造,倒也确实不错,关键在于,这个期限如何商定。”
大理寺卿邹俊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有的呢只是小偷小摸,有的呢是打家劫舍,罪刑的榷定需要有一个明确的标准,另外,还有的只是轻刑,比如打架斗殴,只不过是拘押一年,若是直隶的犯人拘押一年,却要发配到很远的地方去挖矿,来回的脚程可能都要好几个月,这不是白白荒废了吗。”
“嗯对,邹寺卿这个问题提出的非常好。”
陈云甫点头:“轻型犯占据了咱大明罪犯的三成,对于这种轻型犯怎么处置,确实需要好好考量,就地使用能不能解决。”
“就地使用?”
“哪怕是直隶脚下、京畿周边,我们也可以专门为这些犯人建造可以使劳动创造价值的生产单位嘛。
瓷器厂、砖厂,再不行还有属于兵仗局、军器局的炼钢炉、锻钢厂,沿海地区有盐场和船厂,每个省无论是沿海省份还是河南这种中原省份,都各自有官府官营的事可以做。
以前呢,多都是雇佣民间工人,现在完全可以让这些轻型犯来充任,既节省了用工费的支出,也可以释放大量民间工人,转型去扩产。
比如以前的人手只可以支持两座锻钢厂,现在转成三座、四座。
一个熟练的工人大概需要两到三年时间就可以培养出来,一个出色的工头、匠师大概需要十年,那么,一个重刑犯通过十五年劳动改造后也可以成为一名极出色的匠师。
等他释放后,朝廷少了一个犯人,而国家多了一个出色的匠师,他可以改头换面,以一个普通百姓的身份靠这门手艺挣钱糊口,也可以去培养出更多技术工人。
这就是,循环的良性使用,顺道还解决了狱后复民的就业问题,而不是放归民间,地方官府还要担心这群人继续为非作歹。”
“那轻型犯呢,他们只有半年甚至一年的刑期,这么短暂的时间,很难让他们完全洗心革面,他们很可能会继续犯罪。”
“累犯加刑,同样判一年的,累犯判三年,再犯判五年甚至七年。”
大家伙都笑了出来。
陈云甫这是把犯人玩了命的使唤啊。
生产队的驴都不敢那么累。
“当然,这只是本辅的想法,具体落实下去,怎么量刑、怎么使用、怎么安置就业,具体下来的量化标准,包括轻重罪行的审判,还得是你们专业来考虑。”
陈云甫站起身:“今天,本辅就说到这,你们讨论吧,讨论出一个结果交给本辅,还有内阁会要过呢。”
“是,下官等恭送少师。”
陈云甫点点头,而后又点了一下张紞的名字:“等会后,来找本辅,本辅有事交代。”
后者应了下来。
走出大堂,陈云甫问了一下身边的杨士奇:“本辅今天还有哪些事没做。”
后者拿着随身的小本本汇报道:“高丽的李成桂使者到了,带队的是他儿子李芳远,分管礼部的徐阁老前几日抱恙无法接见,您要先替内阁接见一番。
另外,山东左布政使赵子良奉内阁令于今日到京了,汇报济南、长清、东阿、兖州、济宁五府河流干涸导致今年山东粮荒之事。”
“唉。”
这一天天的,真他娘忙!
第二百六十六章:李成桂篡位只差一步
礼部驿馆,高丽都总中外诸军事、和宁君、开国忠义伯李成桂之子李芳远此刻正望着窗户外人群熙攘的金陵街道发呆。
这就是,大明吗?
作为高丽此刻实权第一人李成桂的儿子,李芳远在高丽的地位就相当于汉末时魏王曹操的儿子,他认为,自己已经很牛逼了。
觉得自己的老爹那更是不得了的人物。
想想李成桂此刻在高丽国内的待遇‘食邑一千户,实封三百户,田二百亩、奴婢二十口’,人臣之巅峰也就如此了吧?
结果到了大明之后,李芳远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孤陋寡闻。
就在自己所住的礼部驿舍不远,一个金陵的商贾,在大明朝颁布不久的废奴法案之前,家中竟然豢养了两百多个下人!
好嘛,一个商人的奴婢比他爹,高丽摄政王还多十倍!
至于二百亩良田?
辽东那地方,谁家只要愿意搬过去,政府先送一百亩。
举凡把金陵家宅卖掉的,跑辽东轻轻松松也能买下个几千亩地,做个庄园主跟玩一样。
前提是这几千亩地你能耕过来。
“中国有个典故,叫做夜郎自大,咱们倒是成夜郎了。”
大明的对外国书都是自称中国,凡历代中原正统王朝对外的国书都是自称中国,不过这里有个冷知识。
宋辽时期,契丹辽国与宋朝之间的国书,契丹自称中国,宋朝反而只称宋
那么小问题来了,宋朝是中原正统还是说辽国是中原正统?
有想了解的可以看看《契丹国志》以及《中国全史》。
这里只说李芳远将大明称呼为中国没有问题,当然,更准确的称呼应该是上国,因为要执臣子礼。
忽必烈建立大元朝,高丽是藩属国之一,后来元亡明立,高丽也向大明递了臣表,李成桂还没造反呢,所以执臣子礼,书面称呼就是上国。
李芳远私下里和自己带来的人聊天,自然不会如此卑微谦虚。
使团的随从点头附和,语带惊诧的说道:“下官听说,上国有六千多万子民,几百万的军队。”
李芳远差点腿软。
几百万军队?那岂不是比高丽全国人还多了。
“太可怕了。”
正感慨着呢,门被推开,一个礼部的官员走了进来。
“请贵使准备一下,即将接受召见。”
李芳远顿时一喜:“是上国尊贵的皇帝陛下吗?”
礼部官员面色顿时一僵,摇头毫不客气的说道:“那个,我大明皇帝陛下很忙,可能没有时间亲自接见,此番接见的,是我大明的成国公、上柱国、太子少师、奉天殿大学士陈阁老。”
这叽里呱啦的一大串名衔直接把李芳远给震慑住了,他虽然不是大明人,但大明的官制他是懂的,毕竟高丽的官制一直以来都是承袭的中原王朝。
接见自己的这位,是大明朝的宰相啊。
不得了不得了,这也太给面子了。
“好好好。”李芳远马上言道:“小使这就更衣,请上官稍等。”
扔下话,李芳远便立刻进到里间更换一身朝觐宗主国的使臣衣服,跟随礼部的官员匆匆赶往皇宫。
召见的地点在文华殿偏殿。
李芳远到的时候,陈云甫已经在了。
和李芳远穿的正式且隆重截然相反,陈云甫并没有穿自己那身华贵至极的国公服,甚至都没有穿印有飞鹤的一品官袍,他穿的,只不过是一身青花刺绣白袍。
眼下金陵热的要人命,这一身轻便的苏绣穿着多舒服。
至于这样穿是不是有些不够尊重外交礼仪?
大明和高丽是宗藩主从地位,不是邦交国平等地位,陈云甫这个宗主国的宰相在礼法上和高丽国王是平级的,比此刻的李成桂还高一级,见李芳远?
那就是老子见儿子。
“小国下使李芳远参见上国少师。”
来前的路上,礼部的官员自然已经教过李芳远对陈云甫的称谓,虽然怎么叫都成,不过陈云甫既然选定了少师,那就称少师。
“贵使来了,请坐吧。”
陈云甫含笑点头:“贵使此番来我大明,是有何事皆可直言,圣上日理万机,无暇亲自接见,什么事本辅自会转达。”
李芳远连连点头称是。
他自己心里也明白,自己的身份就不配见到大明皇帝。
他爹李成桂,毕竟是个‘反贼’啊。
“少师,高丽王室一族昏聩残暴、倒行逆施,早已纲常破败、不得民心,高丽子民苦王氏一族久矣,皆拥戴和宁大君为新王,可和宁大君毕竟是臣子,不敢行篡逆之事,故而即使民心所向,也是惶恐不安,故而遣下使来上国,伏聆训示。”
李芳远一躬到底,双手高高捧起一封国书。
“此为家父和宁大君亲笔所书,同时,家父贡良驹五千匹、金银十万、奇珍百箱为此番朝贡之礼。”
李成桂好大的手笔。
陈云甫没有接国书,就这么静静的看着眼前谦卑且恭顺的李芳远,任由后者一直躬着身子。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这么厚的一份国礼,一旦收下,就要默许放任李成桂篡权。
虽然历史上朱元璋不愿意承认李成桂自己还是篡了权,变高丽为朝鲜国,可到死,李成桂都没当过一天朝鲜国王。
只要大明一天不下敕封的诏书,李成桂就一天不敢僭位称王!
这个名,太值钱了。
躬着的时间一长,李芳远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汗水,自额头噼里啪啦的掉在京砖上,声音在安静的殿中一直回响。
终于,就在李芳远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陈云甫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贵使快免礼吧。”
呼,累死个人。
李芳远连忙直起发酸的腰,以为陈云甫同意了自己的请求,屁颠屁颠的带着谄笑就要将国书递给陈云甫,谁知道后者抬手又拒绝道。
“高丽与我大明今年的朝贡礼已经在年初时就送抵了,这份礼,我大明不好再收,贵使还是带回去吧,哦对,贵使远道而立,走的时候,顺便带些我大明的土特产回去,本辅马上着人准备。”
听到陈云甫不愿意收下,李芳远顿时急了,出声言道:“少师。”
“来人,送贵使回驿馆。”
陈云甫转身就走,三步后停下,扭头看了一眼李芳远:“话说,自打我大明新帝登基以来,贵国国王还从未来朝贺过,这实在是太失礼了,贵使回去后,一定要转达本辅的话,命你高丽王即刻来京,拜贺新帝。”
说完,陈云甫迈步就走,留下一头雾水的李芳远。
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皱眉苦思良久后,李芳远顿时眼前一亮。
这事有门!
二百六十七章:你自尽吧
打发走李芳远,陈云甫马不停蹄的又跑到文华殿正殿,在这里和户部尚书葛循、通政使蔡瑄一道同会见了此番来京的山东左布政使赵子良。
这天天,忙的跟陀螺一样,连轴转。
陈云甫有时候都在想,自己要能带个分身术的金手指该多好。
作为陈云甫的秘书,杨士奇不止一次说过‘少师可比诸葛武侯辛劳的多’
这可不是吹捧陈云甫,而是实事求是。
蜀汉地不过两省,口不过寥寥两三百万,顶了天又能有多少事。
就说现在山东出的这档子事要是换到当时的蜀汉境内,你要让诸葛武侯来办,他还真没本事办好。
因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山东济南五府的支流干涸,导致近乎全省粮荒,整整五百二十五万老百姓等米下锅,等水止渴。
“说说吧,怎么回事。”
陈云甫来到正殿的时候,葛循、蔡瑄还有赵子良三人早都抵达且已经聊了很长一阵时间,见到陈云甫来到,刚打算起身作揖问礼,就被陈云甫挥手打断。
“礼就免了,抓紧说正事,济南五个府的支流竟然同时干涸,致使山东全省断粮,这怎么可能,到底是什么原因,另外,如此大一件事,为什么之前一点苗头都没有。”
赵子良硬着头皮说道:“今年入春之后,山东就一直没有下雨......”
“你是想和本辅说,山东现在的情况完全是因为天灾了?就算不下雨,也不可能全省的河道集体干涸,黄河呢、大运河呢,都干了不成!”
赵子良顿时语挫,随后连忙言道:“也不全是,山东今日之祸早有端倪,早些年,黄河山东段的上游就已经开始逐渐淤塞,今年大旱,上游的水也少,加之河道淤塞,这才彻底断了水源。”
河道淤塞可不是一年两年突然就暴露出现的问题,那是需要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才能形成的地质现象,就像当年北宋的回河之争,改道黄河就是因为黄河故道淤塞。
而宋朝的黄河故道是沿用的东汉黄河,公元二十五年,换言之,足足将近一千年。
现在明朝离着北宋真宗年过了多久,三百七十年。
其中山东段的河道形成淤塞现象并不难理解,这是因为当年宋朝改道时形成的黄河流段完全是黄河水自己冲刷形成的,并非人力挖掘。
河床浅且不平,淤塞泛滥都很正常。
“早些年就发现了端倪,为什么不报,现在赶上大旱年,彻底绝了水源,山东五百多万百姓断了秋粮,你坐不住了,知道报了?”
陈云甫冷笑,而后抡起手里的奏本直接扇在赵子良的脸上,这可把葛循、蔡瑄两个人全给看傻了。
当朝首辅怒扇一省布政?
这,这不纯纯一点素养都不讲。
赵子良挨了这一下也是晕头转向,但随后陈云甫的话就让他马上回过神。
“老子现在恨不得活剐了你,你这一身肉,够不够山东老百姓分食的!”
“噗通。”
赵子良直接跪了下来:“下官该死!可是,可是少师您听下官解释,下官也不想啊,前几年国朝忙着打仗,还要往山东摊派徭役,下官那时候只是山东左参政,就算发现了,也是人微言轻。
后来,后来洪武二十二年,下官履任山东布政使,也确实给朝廷上过奏疏,可陛下他没有批复啊。”
洪武二十二年,那时候陈云甫正好赋闲在吴中县。
陈云甫猛然把目光对向蔡瑄。
“子立,有这事吗?”
虽然是陈云甫的党羽手下,可蔡瑄太清楚陈云甫的为人了,他现在也是吓的满头大汗,连忙起身说道。
“是有这事,下官当年向太上皇汇报过,太上皇觉得黄河某一段出现些许淤塞的情况也是很正常的事,那时候国库也没多少钱,就、就没问,谁能想到今年,今年山东会出现那么大的旱情。”
动不动就是谁能想到,意料之外这种废话!
“万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种道理,你们这些个六部九卿都是二品、三品大员,全他娘的是猪,不懂吗!”
陈云甫的心里在咆哮,他是真想把这句话骂出来,可是没办法,蔡瑄说了,他汇报过,朱元璋也没当回事,那能骂吗?
只能自己憋着。
可不能骂老朱,不代表陈云甫不能骂跪在那的赵子良。
“你说洪武二十二年,那到现在都四年多了,你上过一道疏吗?”
“下官当年见中央没有批复,便,便也就没有再当一回事,觉得只要不出旱年就不会有大问题。”赵子良低头自责道:“下官该死。”
“你确实该死。”陈云甫指节捏的发白,恶狠狠的说道:“你现在立刻滚回山东去,先保障赈灾和济水的事,处理完之后你就自尽吧,但凡山东有一个老百姓饿死,本辅一定活剐了你,滚!”
这是陈云甫入仕多年来,第一次如此失态的暴怒,更是他自从出任内阁首辅之后,第一次骂人。
此时此刻,哪还有什么涵养气度可言。
赵子良什么话也没说,他甚至没去质问陈云甫有什么权力决定他这个一省布政的生死,因为当山东断粮的那一刻开始,赵子良自己心里就已经知道了结果。
他是死定了!
甚至,万一旱情灾情严重,真要饿死大量百姓,九族能不能保住都在两可之间。
好在古代的老百姓都有存粮的好习惯,即使现在灾情全面爆发,靠着存粮,山东还没有出现一个人饿死,但是旱灾的可怕不单单是断粮,还有缺水!
没水喝,那才是最要命的事。
光靠到处打井,取地下水那才能支持多久。
而有的地方打井都取不出水,就要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迁徙找水喝。
赵子良滚了,陈云甫的怒也不得不暂时压制下去。
“子立,立刻通知召开内阁全体会议,本辅要就山东的灾情立刻做部署。”
“是。”
蔡瑄起身就要走,身后又响起陈云甫的声音。
“通知他们,这次本辅要做的是部署,不是讨论,这次内阁会,他们要做的,只负责执行!”
事态紧急,陈云甫要行使自己身为内阁首辅,乾纲独断的权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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