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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太师全文阅读

作者:煌煌华夏     大明太师txt下载     大明太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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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天界寺内一小僧

    这是一面有些浑浊的铜镜。破破烂烂的,周身满是岁月的斑驳痕迹。

    看得出来,这面铜镜的岁数已经很大了,当然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镜中倒映出来的人。

    很模糊。

    因为镜子的原因,倒映出来的人像并不清晰,可还是能够看出一些简单的轮廓。

    光头、细皮嫩肉、清秀。

    照镜子的,是一个十二三岁许的孩子。

    一张满是惊愕乃至于有些惊恐的脸。

    陈云甫对着镜子不停的摸‘自己’的脸,应是自己的,但陈云甫却可以很肯定的说,这绝不是自己的脸。

    一个三十五岁的中年男人,凭什么拥有一张童颜。

    更何况,自己的头发呢?

    伸手去摸,谢天谢地还有些青茬,看来是刚刚剃了没多久。

    定定的对着铜镜发了许久的呆,陈云甫总算是回过了神,也算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是如何。

    他穿越了!

    从二十一世纪自己那间单位房穿越到了这里。

    而这里是。

    闭上眼,狠狠压榨着眼下这幅身体不大的小脑袋,才勉强算是挤出自己想要获悉的情报。

    这里是应天府金陵城天界寺。

    而时间。

    洪武十五年!

    作为一个水平还算不错的明史爱好者,一个经常在单位里和领导同事探讨经制政治的人民公仆,陈云甫太清楚洪武十五年这五个字中代表着什么。

    这是新兴初建的大明王朝!

    这是传奇一帝朱元璋登基在位的第十五年!

    啊,这可真是。

    太糟糕了!

    陈云甫确实热爱研究明史,跟明朝有关的史书他看了不下十本,《大明王朝1566》这部堪称古代政治历史大剧他更是刷了有五六遍。

    但,爱明史不代表他爱大明王朝啊。

    就算他爱大明王朝,也不代表他愿意放弃前世的一切,来到这个时空真个生活。

    因为自己所在的这个时间点,可实在是太糟糕了。

    因为就是在这一年,大明发生了一件直接影响全天下人的惊天大事。

    朱元璋的发妻,大明的马皇后殡天!

    后者的去世对前者的影响和冲击毫无疑问是巨大的。

    无须去在乎到底是马皇后的死亦或者是朱标的死哪个影响更加巨大,可以基本明确的地方就是两者都对朱元璋起到了影响。

    因为他俩是剑鞘,老朱是宝剑啊。

    没了剑鞘,宝剑就要问世。

    而宝剑一旦问世,则必要见血!

    不过谢天谢地,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孩子。

    或许这个年代已经不叫孩子了。

    看看铜镜里的自己,陈云甫长松了一口气。

    自己不是官、不是吏也不是士绅商人,他只是一个舞勺之年的孩子,更安全的一点。

    还是个僧人!

    现在自己待的这个地方叫天界寺,坐落在金陵城内,不远处就是大名鼎鼎的朝天宫。

    说起来,这具身体和他陈云甫确实有缘。

    一样姓陈,但没有名字,家人都唤小名狗蛋。

    而且狗蛋的过往可比陈云甫前世要艰难的多。

    打小父母双亡,跟着瘸腿的叔父一家过日,后来叔父家实在是养不起这狗蛋,就送到了这天界寺,被寺庙里的僧人好心收留了下来,后来因聪慧过人,得这天界寺主持宗远大师的青睐,收为徒弟。

    赐了法号‘道明’。

    做和尚好啊,尤其是做大明的和尚那更是好的不得了。

    这一年,朱元璋还没有下旨重建他曾经待过的皇觉寺,天界寺,是大明当之无愧的佛法圣地,总领天下寺庙事务。

    每年来天界寺烧香拜佛、诵经论道者无计其数,达官显贵更是如过江之鲫,纷杳而来。

    便是朱元璋的圣旨,天界寺都裱存了数道。

    这是什么。

    这都是安身立命甚至将来飞黄腾达的资本啊。

    “看来可以过上一段安稳日子了。”

    记忆中的自己这位道明和尚没有太多需要做的事情,重活力活也轮不到一个小沙弥。

    每日就是参加早课,背诵佛经即可。

    其他的时间锻炼身体、读书识字,甚至也可以在几位师哥的带领下离开寺庙,化缘宏法的同时逛一逛这大明国都金陵城。

    宗远大师还是比较疼呵陈云甫这么位小徒弟的。

    不过在轻松之余,陈云甫又发起了呆。

    只不过这次发呆,是发生在如厕之后。

    痛快的小解一番之后,陈云甫想到了一个极为严峻的问题。

    自己总不能一辈子就真当个和尚吧。

    不能娶妻、不能生子。

    从此成为一个没有阉割的太监。

    不要怪陈云甫是个俗人,他是一个心理健康的男人。

    偶尔还有点大男子主义的那种男人。

    因此陈云甫怎么可能接受自己成为一个太监?

    “诵经礼佛,日复一日年复年年?”

    陈云甫打了个哆嗦。

    “要是一直过着这种日子,就算活到一百岁又如何,这不纯纯生不如死吗。”

    得道高僧佛心坚定可以看破红尘,但他陈云甫可没有这么坚定的佛心,因此,他是绝受不了这种折磨的。

    哪怕是想都不敢想啊。

    “不行,将来得找个由头还俗,嗯,就等朱老四打完靖难之后,开启永乐盛世我就还俗。”

    陈云甫给自己理弄着人生规划,突听门外有人叠指轻扣。

    “噔、噔噔。”

    “小师叔,您在吗。”

    门外有僧人喊话,让陈云甫惊醒。

    得益于宗远大师的辈分尊崇,陈云甫可是占了这个道明法号的便宜,寺庙中很多年轻的僧人都比他陈云甫还小一辈。

    “来了来了。”

    陈云甫从凳子上起身,快步走向房门处,拉开。

    门外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僧人。

    记忆中,法号叫庆池。

    “怎么了?”

    陈云甫一开口,多少还是有些前世的影响在,但偏偏说出来的话却是细声慢气,因此庆池很难听出什么端倪来。

    恭恭敬敬的执了一礼,庆池说道。

    “今日寺内新到了一僧人,不仅精通佛法,更懂五行八卦、易经堪舆之术,长老夸为天人,特命全寺宗、道字辈师叔、祖同去金刚殿听讲。”

    “那么厉害?”

    陈云甫略微吃了一惊,跟在庆池的身后向着金刚殿位置走去,也是下意识的便随口问了一句。

    “来人叫什么名字啊。”

    “法号道衍,尘名的话,好像、好像叫姚广孝。”

    庆池还在念叨着,却没有察觉到身后的陈云甫已是原地站住,目瞪口呆。

第二章:姚广孝

    这位道衍和尚究竟何许人,能使得陈云甫只闻其名便惊愕失神。

    只因这姚广孝属实是明初一大奇人。

    朱老四造反第一功臣、屠龙术集大成者、永乐大典总编修、功成身退当国公。

    死后还能谥恭靖,以文臣的身份入大明祖庙,是大明王朝第一人。

    关于姚广孝如何无须过多介绍,即使是对明史相对陌生的人也会对这个名字有或多或少的熟悉,谁让这个黑衣和尚已经和永乐大帝绑在了一起。

    这么一位主,竟然到了天界寺?

    陈云甫实想不起这姚广孝和天界寺有什么关联,虽说了解明史,但也不至如了解到每一个名人在发家做大事前的人生详细履历。

    唯一能知道的,就是这姚广孝是朱老四的首席幕僚。

    “他不在北京待着给朱老四出谋划策,来南京做什么。”

    这年头北京应该叫顺天府北平城,陈云甫是后来者,心里自是如此之想。

    带着疑惑,陈云甫跟着庆池穿廊过院的向着金刚宝殿方向移动。

    天界寺极大,已经超出了人们对寻常寺庙的理解。

    如是二人自后院走向前院,中间要经过的钟山馆就有东西两廊三十余间屋舍并带着一个巨大的果木园林。

    靠着脑海中的记忆,陈云甫知道这所谓的钟山馆是一个什么所在。

    就是大明朝此时的‘外交使馆区’。

    钟山馆每一间屋舍外都挂有牌子,牌子上是一个个不同的国家名。

    强大的明王朝龙踞虎盘,外来朝贡的藩国使节每年络绎不绝,这些人来到南京之后,就会被礼部的官员引领着落跸天界寺,学习朝见时的礼仪和一些基本的汉语,这个期间,会被强制要求住在天界寺内。

    朱元璋的脾气不算好,而且对外夷绝谈不上宽仁,还做吴王割据的时候,攻略福建、两广期间,前前后后可是屠了十几万天方人,比起忽必烈来也不遑多让。

    杀名之盛,威震西东。

    就在过这钟山馆的过程中,陈云甫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国家名字。

    帖木儿汗国。

    看来,此时的跛狼心里对老朱也犯嘀咕啊。

    走过使馆区,就到了天界寺的核心殿宇区,金刚宝殿坐于此,气派恢弘,此刻已是聚集僧人无数,陈云甫看的真着,在殿外,走动者中还有不少的宫中之人。

    有御前司内监宦,也有亲军都尉府的禁军。

    前者就是太监,后者嘛,就是锦衣卫的前身。

    亲军都尉府管着皇宫大内的禁军,还有一个掌管皇帝出巡的仪鸾司,两者合并,就成了锦衣卫。

    老朱对天界寺情有独钟,基本上每个月都会车巡一次,所以这里索性就留了一个安保班子负责迎候接待。

    所以天界寺不单单像一个传统的寺庙,还沾了一些衙门的官气。

    谁让金刚宝殿偏处那间不大的连廊屋舍还挂着一块僧录司的牌匾。

    僧录司隶属于礼部,总管天下寺庙,负责僧人的僧碟核发和管理,是正六品的架构,他的署理衙门就设在这天界寺。

    是名副其实的中央部委直管机构。

    金刚宝殿外挂了不少名画和诗匾,陈云甫进门时看到的,是原翰林国史编修高启的一首《寓天界寺》。

    “雨过帝城头,香凝佛界幽。果园春乳雀,花殿午鸣鸠。万履随钟集,千灯入镜流。禅居容旅迹,不觉久淹留。”

    可以说看到现在来总结一下,天界寺名为天下寺庙之首,这佛法还未见多显,倒是官气、诗气、雅气很是浓郁。

    进得了金刚殿,陈云甫一眼就看到了自己这具身体的师父,赐自己法号道明的宗远大师。

    顺带着也看到了在这满殿数百名高僧中唯一一个穿黑色僧袍,格格不入的一位另类僧人。

    不消多问。

    这位应该就是后世所谓的黑衣宰相,姚广孝了。

    法号道衍。

    嗯,和陈云甫一个辈分。

    一想到这层辈分关系,陈云甫心里就乐开了花。

    这是师哥啊,那得多亲多近,最好能认作好大哥才好呢。

    抱上这条粗腿,自己就能顺顺利利活一个永乐朝了。

    庆池冲着宗远见了礼。

    “主持,都到齐了。”

    宗远颔首,摆手的功夫,有小沙弥敲了钟,钟声恢弘厚重,起到了控场静心的作用,陈云甫也暂时按捺下心中所有的杂乱思绪,站进队列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静声下来。

    整间大殿内,便只剩下宗远一人的声音。

    “道衍游历天下一十七载,遍通三教术,今游归载,还望宏我佛法。”

    说着话,宗远更是双手合十冲着这姚广孝浅见一礼。

    后者不敢尊大,躬身还礼,口称长老言重。

    礼罢,又面向殿中众僧施礼。

    陈云甫也跟着大家伙还礼,只是一双眼没少好奇的打量着这姚广孝。

    看的一阵呲牙。

    这姚广孝长得,就不像个好人呐。

    可不是吗,一个没毛的脑袋上长着双三角眼,如老虎一般,如不是一身僧袍,脑门上烫着戒,倒是颇多像一个凶巴巴的黑社会金牌打手。

    而且眸光流转之间,偶有凶煞之气流露。

    陈云甫估摸着,这个世道,姚广孝能游历天下一十七年之久,恐怕没少玩佛也有火的把戏。

    换言之,双手怕是沾了不少鲜血狰狞啊。

    是个狠人。

    就在陈云甫暗中打量揣摩着姚广孝的时候,后者也敏锐的注意到了陈云甫的目光,不过他倒是没有什么反应,继续口诵佛经禅理,讲的很是投入,让殿中百名僧人无不听的着迷。

    这可是真本事啊。

    一堂诵讲持续了足足近一个时辰方止,殿中众人这才大梦一觉间苏醒过来,纷纷向着道衍见礼,直呼受益匪浅。

    便是宗远大师也是惊叹。

    ‘道衍讲法可谓是鞭辟入里,受教了。’

    姚广孝轻声不敢当,作揖之际侧目去看陈云甫的方向,浅笑。

    “长老,不知那位小友是?”

    宗远看而生笑。

    “此为老衲幼徒,法号道明。”

    “法号明?”

    陈云甫是道字辈,全号道明,可不就是单名一个明字吗。

    这也就是朱元璋偏宠,不然避讳之下,哪能赐这个字。

    姚广孝嘴角噙着笑,就在刚才诵读佛法的过程中,他可是察觉的清楚。

    这个叫道明的小师弟,前前后后打量了自己不下三十眼。

    这也引起了姚广孝的注意和兴趣。

    “长老,小僧与道明师弟似有一段缘分,暂住期间,不知......”

    宗远一点即透,当下颔首笑言。

    “那就委屈道衍暂住道明那里如何。”

    两人一说一聊,算是给姚广孝找了个住处,倒是把陈云甫听的直眨眼。

    怎么着,自己这是和姚广孝成室友了?

    真是打瞌睡就来了枕头!

第三章:不似佛家子弟

    “道明师弟。”

    “见过师兄。”

    从金刚宝殿出来,陈云甫就做了姚广孝的向导,两人见面一番问礼后,陈云甫就缄了口,硬着头皮站在后者的面前,忍受着来自那双三角眼的审视。

    “师弟似乎对某颇多兴趣啊。”

    “师兄气宇恢弘,师弟初观惊为天人,故多瞻视几眼,失礼。”

    拍马屁的话陈云甫是张口就来,与姚广孝这种不得了的人物对话,初始不知深浅,开口还是说些好听话来的心里踏实。

    熟不曾想,姚广孝听了这话未见多喜,反言道。

    “师弟此话,可不似佛家子弟所言。”

    好歹也是道字辈,张嘴就是马屁连篇,成何体统。

    佛内之人便是互相夸捧,也不能如陈云甫这般说的如此肉麻直白啊。

    所以一听陈云甫这话,姚广孝就微微皱眉,已是心中不喜了。

    这道明还就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你要说两人见面,口出狂言轻妄,姚广孝都不会往心里去,只当是少年姿态,但这么肉麻的马屁话从一个孩子嘴里说出来?

    难免也太功利,让人生厌了些许。

    察言观色的技能陈云甫可谓是入木三分,慢说僧人,就是寻常官僚也难比,虽然姚广孝脸上不带太多,但眼波流转间透露出来的态度已经可以得窥内心,故而顿时一凛。

    这是恶了姚广孝啊。

    得补救。

    咋补救呢。

    现在当面认错口称受教显然是下下计,就算过了面上这关,人姚广孝心里也铁定给自己打了个不好的印象烙印,后面可就不带自己玩了。

    所以。

    陈云甫面上微微一笑,双手合十冲姚广孝微微一躬。

    “师兄可也不似佛教子弟啊。”

    这话说的姚广孝先是一怔,蓦然大笑出声。

    其实陈云甫这话说的模棱两可,他也不知道姚广孝是个干啥的,但想想,一个和尚放着佛祖不礼、僧书不读,跑去撺掇朱棣造反,正经僧人谁干这事啊。

    却不曾想这话恰巧就说到了此刻姚广孝的心坎里。

    因为就在前不久,刚入南直隶的姚广孝在丹徒山观景,即兴赋了一首诗。

    “谯橹年来战血干,烟花犹自半凋残。五州山近朝云乱,万岁楼空夜月寒。江水无潮通铁瓮,野田有路到金坛。萧梁帝业今何在?北固青青客倦看。“

    同行的师叔辈宗泐法师就大怒,斥责道:“这岂是一个佛教子弟应该说的话!”

    怒罢,两人不欢而散。

    未曾想今时今日,姚广孝竟又在这天界寺偶遇一小僧,再听此言。

    “你说某不似佛教子弟,某又似何?”

    姚广孝越过陈云甫这位向导,反客为主的逛起天界寺来,后者反成小厮,亦步亦趋的跟随其后,边走边言。

    “师兄学究天人、精通三教,乾坤卦术了然于心,五行阴阳尽握于手,可谓远超武侯,如只诵经礼佛,何须学此。”

    人家姚广孝精通什么,陈云甫当然是一点都不知道,这些话不过是之前庆池来请他的时候,出自宗远之口,到了陈云甫这里添油加醋,锦上添花而已。

    同样是在拍马屁,此时此刻姚广孝就听的心中喜悦许多,颇为受用。

    因为他和陈云甫是一路人。

    大家都不是佛教子弟嘛。

    “你可懂某学之缘何?”

    “小僧不懂。”

    就算知道陈云甫也不敢说,故而装傻。

    “汝可懂天象?”

    “才疏学浅,不敢涉猎天地之术。”

    姚广孝顿步,侧目视向皇宫方位:“那就随某好生学些时间吧。”

    陈云甫先是谢礼,道了句多谢师兄,而后随其目光之处惊鸿一瞥,顿时惊出冷汗。

    那里,是皇宫吧?

    怎么着,这姚广孝察觉天象,难不成就能看出马皇后快崩天了?

    有没有那么神奇。

    对鬼神学说这种封建迷信,陈云甫心里那是一点都不信的,可现在看姚广孝这状态,难不成真有两把刷子在手。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陈云甫尽着一名向导的职责,对寺内各处殿宇进行了详细介绍,不过对这些佛家圣地姚广孝都不甚上心,反而是在一处馆舍外停下脚步。

    这里挂着一副匾。

    上书‘元史馆’三个大字。

    新朝编修旧朝史这是改朝换代的惯例,大明建国自然要修元史,而翰林院编修元史的地方,就在这天界寺。

    而这元史馆第一任编修,就是大名鼎鼎的开国六国公之一的李善长。

    只不过迄今十五年过去,元史早就编修好,元史馆也就自然没落下来,平素里只有寥寥几名史官在此看护,此刻都坐在馆外凉亭处品茶交谈,好不惬意。

    看到陈云甫两人,亦是侧目。

    其中有一人认出了陈云甫,还笑言打了声招呼。

    “道明小法师来了,快来一叙。”

    “小僧见过几位学官。”

    看出姚广孝似有逗留之意,陈云甫便上前打了招呼,顺带着也就把姚广孝引了过来做一番介绍:“这位是道衍师兄,刚从外游历而来。”

    姚广孝合十见礼,此刻已是谦虚的很。

    “贫僧道衍,见过诸位。”

    “道衍法师一看就是大家啊。”

    之前和陈云甫打招呼,名叫卓翱的史官夸耀了一句,感觉姚广孝气度斐然,由衷赞叹。

    “不知道衍法师对史学可有研究。”

    史官嘛,能聊的当然是史学,他们可对佛祖不感兴趣。

    姚广孝仍是浅笑。

    “粗通皮毛,不敢妄谈。”

    一听这话,卓翱连带着几人都来了兴致。

    当着史官的面敢说粗通,那就是相当精通了。

    不然一般人早就露怯不敢接话了。

    “快坐快坐,与我等探讨一二。”

    姚广孝做了下来,陈云甫倒是没坐,老实的站在姚广孝身后,倒像是成了后者带着的小徒弟。

    其实这姚广孝今年都快五十的人了,陈云甫这岁数就算做他徒弟也算是占了便宜。

    只是辈分相同罢了,陈云甫可不会真个拿辈分来与姚广孝平辈相交。

    “这天界寺曾为前朝文宗潜邸,后改为龙翔集庆寺,可以说,既为宏法之地,也为潜龙在渊之所,见证了不少历史更迭啊。”

    卓翱开了话头,先是点评了一番天界寺的前世今生,又话言道。

    “我等奉命编修元史,也是赖得此处多有前朝故事书籍,方便了许多啊。”

    以元史开话头,这是打算考校一番姚广孝的元史文化底蕴了。

    倒也是讲究,没聊太远。

    看来也是担心姚广孝毕竟只是一个僧人,聊近一点的还能懂些,聊远了,卓翱怕姚广孝露怯尴尬。

    姚广孝可是人精,心里一点即明,遂将此话接了过去。

    “没错,这龙翔集庆寺的第一任主持,还是个天竺人,准确来说,是图格鲁克国使团的副使。”

    卓翱挑了眉头。

    他原是想聊的元史,却没想姚广孝顺着他话茬倒是小露一手。

    这姚广孝,竟然连外国史都了解。

    而且能知道这段典故,那一定是把元史咂摸透了才能知晓。

    小看这个僧人了。

第四章:老朱来了

    僧录司给姚广孝重新核发了一份僧碟,有了这道僧碟,姚广孝便算是在天界寺有名有份的住了下来。

    而这一住,就足足是一个多月。

    和陈云甫一间厢房。

    两个一老一少,岁数相差悬殊却又同辈之人就这么成了室友,倒也成了天界寺内一段谈资。

    不过陈云甫并没有感觉到自己的生活有什么变化。

    他每天该做的事情还是那些,就算多了些许和姚广孝学习的时光。

    学的都是些易经和阴阳学术。

    说实话,陈云甫是一点天赋都没有。

    才教了一个多月,姚广孝就看了出来。

    这咋教也教不上道啊。

    “小僧愚昧,让师兄劳心失望了。”

    陈云甫老实的站着认错,可怜巴巴,心里其实仍旧不已为然。

    学这种东西有什么用?

    难不成真能看透未来,话说回来,就算能看透又如何。

    这天底下,又有谁敢说比他陈云甫看的更透。

    他都知道朱元璋啥时候驾崩!

    还知道靖难之役。

    那又怎么样。

    不照样得老实的看着这个国家或者说这方天地按照既定的历史轨迹向前走吗。

    他又不是朱元璋,哪里有资格去改变。

    真要跑到朱元璋面前说,马皇后和太子朱标即将前后薨天,要不了话音落下,整个天界寺上下连根草都活不下来。

    佛祖的金身要是能动,都得连夜买张站票跑路。

    姚广孝刚打算再说两句,猛听到屋外脚步声急促,遂缄口。

    “道衍师叔、道明师叔。”

    是庆池的声音。

    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这声音很是急促。

    陈云甫转身去开门,刚打算问出缘由,就看到庆池一脸的喜色。

    “两位师叔快快整理一二,出寺候驾。”

    一句候驾,什么都已说明白。

    洪武大帝,朱元璋来了!

    姚广孝还好些,脸上虽也掠过三分紧张亢奋之色,但很快就褪去,忙去打水准备净面,倒是陈云甫,虽初来乍到之时就想过自己此生有可能会见一次老朱同志,却没想过这天来的那么早又那么突然。

    不免激动的腿弯子都有些抽筋。

    这可是凭借一己之力生生实现开局一个碗、通关一个国的人物。

    传奇两个字那是绝对配得上。

    至于其他方面牛不牛,陈云甫暂时还没见到人,不做评价,安心等着。

    两人收拾一新后离开屋,汇入到如织的人潮中。

    此时此刻,整个天界寺所有人都从各自居住的地方中出来,包括钟山馆的各国使节。

    寺门大开着,几个宗字辈的大师站在迎候的最前列,到底是得道高僧,看看人家这些位宗字辈的大师,一个个风轻云淡的样子,似乎早已是司空见惯。

    也是,这天界寺朱元璋经常来,频繁时一月都会来一次,似乎也确实没有什么好激动的地方。

    就是见个面而已,老朱又不会和大家伙聊天。

    整个天界寺上下,够资格能和老朱说上话的,也就宗远这位主持一个人。

    至于其他人,也就远远看着而已。

    陈云甫顶着日头站了得有将近一个时辰,这六月三伏的天好悬没给他晒中暑,环顾四周,很多小岁数的僧人与他一样,都是满脸的苦涩,反倒是如姚广孝这般上了岁数的处之泰然。

    迎御驾嘛,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当陈云甫不知啥时候才能熬出头时,就听得耳边几道炮响,继后便是越加清晰的脚步踏地声,目光尽出,数杆大纛旗的穗蕙冒了头。

    来了!

    一马当先完全展露出来的是大约四五十名英武不凡的大汉将军,个个胸宽背阔、甲胄森严,看的陈云甫心生敬意。

    这么热的天,咋能受得了。

    就冲这份能吃苦的精神,哪怕是封建朝代的军人,都该受到尊敬啊。

    继骑手之后,便是浩荡荡的中军,一辆通体丹朱色、由六马并驱拉动的车辂缓缓驶来,周遭,簇拥着宫娥、内宦和仪鸾司禁军组成的队伍。

    再两侧,便是亲军都督府约五百人的队伍。

    按照陈云甫脑子里的记忆,这次朱元璋来的规模,算是‘轻车简从’了。

    天子仪仗,宫人三千、禁军两万算是正常配置。

    几百人的队伍,不是轻车简从是什么。

    宗远第一个弯下腰。

    “阿弥陀佛,恭迎陛下,圣躬安。”

    随着宗远一声唱,陈云甫这才大梦初醒,忙跟着所有人一起见礼。

    沾了自身僧人身份的光,鞠躬即可。

    不似那些番邦使臣、宫人奴婢还需下跪叩首。

    天子驾辂缓缓而停,一名太监站了出来。

    “免礼平身,皇爷请宗远大师随驾,余者散了吧。”

    白等半天,连个面都看不到。

    陈云甫咂咂嘴,有些失落,不过想想倒也释然。

    要是那么好见到,难免也太不拿皇帝当回事了。

    民间坊传,看圣颜一眼能多活三年。

    虽然是扯淡了一点,但也能看出古代人对皇帝或者说君权的崇奉。

    没看到被点了名的宗远此刻也无法继续淡定。

    “诸位各去忙碌、道诚,速速准备斋饭。”

    “饭就不必了。”

    那名大太监又说了一句:“皇爷此来只为礼佛,礼毕便要回宫。”

    陈云甫跳了一下眉头,心里陡然想到一件事。

    这可是皇帝,天底下最忙的人了,放着一大堆国家大事不处理,大老远从皇宫跑过来就为了礼佛?

    非要找个原因出来的话,只能说明一件事。

    会不会是,那位母仪天下的马皇后,快不行了?

    虽然对马皇后在历史上的具体薨天时间陈云甫记不清楚,只知道是今年,也就是洪武十五年,但他这具身体里并没有任何过于国丧的记忆,便说明此时马皇后显然还在世。

    最多是凤体已经很差了。

    结合今日朱元璋跑来礼佛降香,看来是想求个心安。

    念及此,陈云甫难免有些心事忡忡,这幅神情自然是难逃身边姚广孝的一双辣眼。

    “道明,想什么呢。”

    “啊!没什么。”

    对这话,姚广孝显然是不信,不过他没有深问,只是仰头,自顾自念叨了一句。

    “一切皆有定数,善哉、善哉。”

第五章:真是神人?

    陈云甫心里的猜想一点都不假,就在朱元璋来天界寺礼佛之后的一个半月,一旨讣告就传遍了整个金陵城、应天府、南直隶、全天下。

    洪武皇帝元后、大明六宫之主崩了!

    天界寺上下瞬间挂满了孝,就连一向特立独行的姚广孝也脱下那一身黑袍,转而披麻戴孝起来。

    可见这位奇人不仅识阴阳、懂天数,也很会做人嘛。

    陈云甫还以为姚广孝会继续穿着一身黑念佛诵经呢。

    正自胡思乱想的时候,大雄宝殿外走进几个宦官,亦是一身的孝,神情悲戚伤痛不已。

    “宗远大师,皇爷有旨,诏天界寺选些佛法精湛的大师入宫,为先皇后诵经守灵。”

    宗远跪在蒲团上念叨了两声善哉,而后便应了下来。

    “国丧当前,老衲就不留几位了。”

    “不必,天界寺至诚至孝,为先皇后诵经超度,咱家都看在眼里,回宫必报呈皇爷,想必皇爷知道后,圣心也会宽慰许多。”

    几个太监传了话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宗远又念了一遍超度经,这才站起身环顾殿内,最后将目光留在了姚广孝的身上。

    “道衍,你的佛法最是精湛,此次入宫为坤极守灵超度,便由你选人去吧。”

    姚广孝闭着双目默默点头应下,什么也没有多说。

    直等到宗远等几个宗字辈的离开之后才睁眼,瞥了下身边的陈云甫。

    “道明,这次你跟着我同去吧。”

    陈云甫的太阳穴猛然跳了一下。

    给马皇后守灵?

    那岂不是必然能见到朱元璋了。

    不止。

    朱标、朱棣,那可都能看到了。

    现在才是洪武十五年,开国元勋多着呢,说不准还能见到那位大明早期伪战神蓝玉呢。

    为什么说伪战神,因为真战神的话。

    李景隆:没错,正是在下!

    皮一下很开心的陈云甫冲姚广孝道了声是,而后脑子里猛然一炸。

    等等!

    看着一身披麻戴孝、默念超度经的姚广孝,陈云甫才突然想到一件事。

    这姚广孝之前云游天下十七年之久,怎么偏生这个时候来到了天界寺,还就那么巧,才在天界寺混熟脸面,马皇后就崩而去?

    难道这家伙,真能看破天机,断定今年马皇后会死不成!

    所以他在这个时候来到天界寺,就很有可能入宫去顺道着结识朱棣!

    如是这般,那也太可怕了吧。

    陈云甫是一点也不信的,可现在他有点紧张。

    万一是真的,那姚广孝会不会也能看出他是个掉包货?

    “应该不能这么玄幻吧。”

    心里念叨着,陈云甫跪在姚广孝身后默念佛经,可心里却是一点都没法安定。

    人力能算到那么多吗。

    姚广孝怎么就断定马皇后会崩,而后又凭什么敢断定他会被选中进入皇宫为马皇后守灵超度,继而遇到朱棣呢?

    这根本不现实。

    一堂经念完,姚广孝也就起了身,点了陈云甫的名字向厢房位置走去,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直等过了钟山馆之后才开口。

    “道明,可知我缘何要你同去皇宫,为先皇后诵经守灵?”

    陈云甫斟酌着语言,犹豫了许久后还是说了句不知。

    “因为你我是一类人。”姚广孝老神在在的走着,双目似闭非闭,也不怕老眼昏花一头撞上柱子,嘴里念叨着。

    “我云游多年,遍访名川大山高人,有一老者说我除了不适合当和尚,什么都做得,此番在这见了你,这句话便也送给你了。”

    除了不适合当和尚,什么都做得。

    这话出姚广孝的口,份量可是重的很。

    陈云甫细琢磨一番之后,便陡然激动起来。

    “皇宫是淬龙灵渊、更是生死劫地,那里走一遭,人就能化龙。”

    关上门来,无非师兄弟两人,姚广孝说起话来那简直是没遛,什么狂言都敢往外吐。

    “我看的出来,你不想当和尚,所以我带着你一起去,至于能取得什么样的造化,看你自己的能耐了。”

    陈云甫本是开心的紧,听到这话后,心里还是猛打一个哆嗦。

    这怎么听起来,搞得好像要死人一样。

    也是,如今国丧期间,崩的又是马皇后,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朱元璋的心情定是极其恶劣的,万一出了幺蛾子,城门失火之下,他们这批去给马皇后守灵的,估摸着也别想活着出皇宫了。

    “师兄,既然皇宫险恶之地,您又为何还要去走一遭呢,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啊。”

    打量姚广孝两眼,陈云甫打算套一下话。

    顺道着试探一下前者是不是真能窥探天机,奔着朱棣而来。

    “我这一生所学,总得有个施展抱负的地方吧。”姚广孝品茶一笑,泰然自若:“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这话说的模棱,陈云甫也泛起迷糊来。

    难不成这姚广孝本身来金陵的奔头,只是打算得到朱元璋的赏识?

    换言之,此时的他压根都还不认识朱棣?

    还没等陈云甫再开口,姚广孝已经摆了手。

    “你去长老那道个别吧,此一去,祸福难料。”

    陈云甫点点头,索性也就缄口,起身推门离开。

    合上房门的时候,陈云甫才皱起眉头。

    看着宗远大师所住之处的位置,迟疑踱步。

    要不要跟姚广孝走这一遭呢?

    和老姚同志认识的这两个多月光景,陈云甫打心里确实惊叹前者的才华,而且也开始信一些阴阳学术,连这种人物都说此去皇宫生死难料,那自己有必要跟着冒这个险吗?

    “这些个老油子,说话一个比一个难捉摸。”

    细想想之前姚广孝说的话,看似说了不少,真琢磨起来又好似啥都没说,起码他陈云甫想获悉的消息那是一点都没打探到。

    到底是不是去等朱棣的。

    如果是,那这趟去皇宫一点危险都没有。

    陈云甫也就踏实下来,安心抱着姚广孝的大腿混下去。

    凭借这层关系,想着靖难之后,姚广孝和朱棣的感情,他陈云甫混个封疆大吏、部院大臣还不跟玩一样。

    再怎么,起点都得比三杨高吧。

    等到宣德朝,那估摸着能混个首辅大臣?

    满腹心事的陈云甫就这么走着,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宗远大师的门外,还没等他叩门,门已从里面打开来。

    宗远的脸进入到陈云甫眼帘中。

    吓得后者瞬间惊醒。

    “徒儿参见师父。”

    “是道明啊。”宗远深邃的眸子投在陈云甫身上,注视了一阵后也没有让身,看来并不打算让陈云甫进屋。

    “你的来意我已猜到,去吧,做你想做的事,小庙不尊大佛,矮舍不用栋梁,善哉善哉。”

    说完话就又将门关上,也是不给陈云甫一点说话的机会。

    好嘛,这俩老头,一个比一个神乎。

    就不知道他们俩,到底是真高人还是装神棍。

    陈云甫下意识习惯摸了下下巴,光滑的颔下摸起来还有些不适应。

    直到现在陈云甫都没有想明白。

    他姚广孝到底是怎么算出来的呢。

第六章:朱标

    为皇后诵经守灵毫无疑问是大事,也是万万不能耽搁的首要之事,故而当差事交代下来之后,陈云甫只是简单收拾了几件法器后,就跟着姚广孝以及其他几位师兄弟踏上了入宫的路。

    此一路去,福祸难料。

    出了天界寺,映入到陈云甫眼帘里的,便是全城戴孝的金陵,大街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家家户户基本都是门窗紧闭,到处都是一片愁云惨淡的萧条,除了巡城净街的衙门士卒,一个闲杂人等都没有。

    连紧挨着朝天宫不远的军器监、兵仗局都停了。

    国丧期间不能有声响。

    反正天界寺今早就没敢敲钟。

    看着眼前悲云密布的金陵,陈云甫心里叹了口气,也为朱元璋感到一些难过。

    老朱不容易啊。

    短短一年的时间,就失去了两位至亲。

    就在几个月前,也就是自己穿越来之前不久,大明嫡长孙朱雄英才刚刚早夭,这才多久啊,马皇后也薨天了。

    向着皇宫的方向走,陈云甫渐渐的看到了更多人。

    大多和他们一行一样,披麻穿孝,内套罗衫,看样子,是京中官员。

    街道上,往来奔走着很多胥吏,拎着帛书神色匆匆,而后张贴在城中各处的告示栏上。

    陈云甫凑过去瞥了一眼,知悉了大概的意思。

    虽是国丧,百官军民身上所穿孝服三日即除,不可妨政事朝务,另禁嫁娶一月即可。

    这已很是开明了。

    陈云甫还以为痛失挚爱的洪武皇帝会任性一回呢,没想过仅以如此行事来悼念亡后。

    不过在过了西长安门进入皇城后,皇榜上贴那一道出自朱元璋亲笔所写的诏书,还是让陈云甫看出了朱元璋对马皇后缅怀与眷恋。

    “诏皇后马氏:亘古帝王之兴,淑德之配;能共致忧勤于政治者,鲜开泰寰宇福被苍生。

    惟后与朕,起自寒微,忧勤相济,越自扰攘之际,以迄于今三十有一年。

    家范宫闱,母仪天下。相我治道,成我后人。

    淑德之至,无以加矣。

    朕意数年之后,吾儿为帝,当与后归老寿宫,抚诸孙于膝下,以享天下养。

    何期一疾弗瘳,遽然崩逝,使朕哀号,不胜痛悼。

    虽然有生必有死,天道之常。后虽崩逝,而后之德不泯。

    者存谨遵古谥法,册谥皇后曰孝慈,于戏公议所在,朕不敢私,惟灵其鉴之。”

    从这封诏书能看出的不仅只是朱元璋对马皇后的爱,也写出了对皇长子朱标的爱。

    也难怪后世会说,朱标要是造反,朱元璋甚至都巴不得把锦衣卫都赶到朱标那里帮自己的好大儿。

    原来,此刻的朱元璋甚至都已经有过禅位的打算了。

    踏足入皇宫,陈云甫收拾好自己的满腔心事,同着姚广孝等师兄,跟在一名内宦的身后,小心翼翼、蹑足轻踪的向着马皇后停灵的几筵殿而去。

    直到这个时候才看出什么叫外松内紧。

    先前出了天界寺,哪怕直到进皇宫的时候,陈云甫这一行人都没有遭受到什么过于严苛的盘查,然而到了几筵殿,还没进去呢,就被一群内监带在殿外一处小屋里给扒了个精光。

    一群和尚被一群太监扒光衣服,想想,也没什么丢人的哈。

    大家反正都用不到。

    就是陈云甫臊的厉害,他总感觉自己被那个老太监给调戏了,但却找不到证据。

    检查完之后这才放行,算是从偏殿的位置引着进了正殿。

    正殿里面早已装饰成一片白,白布裹满了整个殿,十几个幡无声的摇曳着,显得如此凄凉。

    正殿中停放着一尊上好楠木雕琢而成的灵柩,而在灵柩的西侧则摆放着八个蒲团,这是为陈云甫他们一行人准备的。

    而灵柩前正对面的便是殿宇正门,两者之间是空空如也的一条过道,走道两侧摆了数百个蒲团,看来,是给前来吊唁守灵的朝臣们所准备。

    哭灵三日,意味着百官们也得和陈云甫一样,在这里跪三天。

    三日后去丧服,这些百官们就可以离开灵堂继续去处理他们各自的政务了,这几筵殿就会迎来第二批奔丧之人。

    也就是分封边疆各地的诸王。

    陈云甫也就简单打量几眼后便不再多看,老老实实挑一个看起来舒适点的蒲团跪下,拿出携带的木鱼,闭目轻敲起来。

    一边敲一边诵经。

    马皇后停灵一共七天,七日后起灵柩葬入孝陵。

    这个时候陈云甫才算想起来一件事,那就是百官缘何还没到?

    马皇后是凌晨丑时走的,现在都已经快到申时了,足足一天的时间,他们天界寺来超度的僧人都来了,没道理守在近前的朝中百官一个不到吧。

    就算百官不到,那太子朱标呢?

    这几筵殿里停灵,身为马皇后嫡长子的朱标怎么说都得在这守灵吧。

    太子不在、百官不在,这事就很好想了,必然是朝中还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导致他们被束缚住,以至于为马皇后守灵这种事都暂时被耽搁住。

    一直等到殿外天色都擦了黑,陈云甫的耳边才响起脚步声和哭号声,没敢转头去看,只是用余光去扫,陈云甫看到的,是几个男性。

    当先一人年约三十岁左右,瘦高个,颔下留着短须,因为身上穿了一身孝,无法透过穿着来判断身份,但入殿时宫人喊得那声太子还是入了陈云甫的耳。

    朱标可算是来了。

    跟在这朱标的身后还有几个半大不大的少年郎,陈云甫估摸着,应该都是朱元璋膝下尚年幼的其他儿子。

    朱标入殿之时已经哭的泣不成声,才跨进殿内就跪在地上,一路膝行上前,未及灵柩已经哭到近乎昏厥,那头砸在地上咚咚响,看的陈云甫都替他疼的紧。

    “母后~母后啊!”

    “太子殿下节哀。”

    有几个太监守在灵柩左右两侧前,看到朱标这般也是上前来劝,掺起哭到如断了脊梁般无法站立的朱标,伺候着安抚着。

    “太子殿下务必要保重身体啊,您要是再伤着了心怀,天下可怎么办啊。”

    有老太监劝着,自己却也跟着扑簌簌的直掉眼泪。

    朱标没理,只是一个劲的哭着,哭到深处还会猛咳几声,以袖遮面,再放下时,袖口处竟染了点点梅花血迹。

    太子咳血了。

    这一下,几筵殿里更乱了。

    陈云甫还在敲着木鱼,而姚广孝的手却停了。

第七章:几筵殿里的见闻

    几筵殿里,朱标这一咳血可是不得了,几个太监慌的手忙脚乱,却不是给朱标寻太医,而是先引到偏殿去换一身新的孝服。

    “百官马上就要到了,让他们看到,会乱想的。”

    “为了社稷江山,太子殿下,奴婢求您万望要保重金体啊。”

    老太监都急哭了,一个劲哀求朱标不要再哭。

    “皇爷把自己锁在了坤宁宫里不露面,咱大明朝里里外外可都全靠您了。”

    这句话算是解了陈云甫心里的疑惑,怪不得到直到现在才看到朱标过来,感情朱元璋悲伤过度把自己锁了起来。

    这皇后薨天的大事,京里京外得多少章程需要安排,朱标当然得亲自坐镇和百官商议,哪还有工夫来守灵。

    这一天能安排完已算是快了。

    朱标总算是收住了声,失魂落魄的跟着几个太监去换衣服,而后就双目无神的跪在当首的一块蒲团上,望着马皇后的灵柩发呆。

    陈云甫偷摸着扫了好几眼,心里叹了口气。

    母子情深,看的出来这下可是把朱标伤的够狠了。

    想想几个月前长子朱雄英才刚刚夭亡,现在又死了亲娘,年纪轻轻的心神就受到重创,好好颐养还好,再折腾,也就难怪盛年而卒。

    朱标啊朱标,确实是没几年活头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来到几筵殿,大概这就是在京的勋贵和朝臣了。

    也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反正这群人一到,陈云甫口里的经可就念的不算痛快,耳边充满了各种嚎啕大哭之声。

    那个悲戚劲,可比朱标哭的还要厉害,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他们这些人的亲娘死了呢。

    所以说,真假。

    陈云甫就不信,马皇后常年身居深宫,这些外臣能有几个见到凤容当面,更遑论什么感情了。

    偏偏人家不仅能哭出来,还哭的情深意切、哭的撕心裂肺。

    这群朝臣不哭还罢,一哭又勾起了朱标的心伤,才算稳住神的朱标又被气氛带的滔滔泪下,泣不成声来。

    “母后、母后,咳咳咳咳!”

    朱标的状态差到极点,看的陈云甫都是心头惊跳个不停,手里的木鱼便不自然敲急了几下。

    节奏的变化引起了姚广孝注意,微微偏头小声说了一句。

    “心何乱矣?”

    “太子......”

    姚广孝手也顿了一下,但很快又重新击打起来,节奏适中正常,丝毫无乱。只是微闭双眼,默默作声道:“心脉已衰、恶气盈关,运不长矣。”

    陈云甫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万想不到姚广孝这识人面向的功夫那么可怕,就靠着一眼便看出朱标命不长远?

    暗吞一口口水,陈云甫继续小声说道。

    “那,师兄,您既然慧眼如炬一眼识出,要不要上禀?”

    受后世一些交流的影响,陈云甫自然也聊过类似‘如果朱标不死,大明朝会如何如何云云’之类的话题,所以内心也存了三分保全朱标性命的想法。

    不过说完这句话之后,陈云甫又有些后悔。

    朱标的长子朱雄英已经夭亡,现在麾下长子是朱允炆,如果朱标真活了下去成为大明太宗皇帝,百年之后,皇位必然是朱允炆的。

    就那个干啥啥不成的建文帝,又能比土木堡战神、叫门皇帝好到哪里去。

    再说了,朱标活下去,姚广孝还有什么前途,那他陈云甫又有什么前途。

    自己不过一小沙弥,有什么资格操大明太子的心。

    管的忒宽了些。

    陈云甫还在念叨自己的不是,耳边姚广孝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咱们是念经的僧人,不是悬壶的大夫,皇宫有御医呢,术业有专攻,治病救人,御医们可比我姚某人厉害多了。”

    陈云甫眉心一跳。

    是啊,皇宫里太医院汇聚着几百号天下顶级的圣手,连姚广孝都能看出来的病症,这群医科圣手能看不出来?

    他们是不说、还是不想说?

    阴谋论要不得,反正陈云甫只是稍一瞎想就连忙心中念叨。

    皇宫太可怕,还是寺庙好。

    几筵殿里的哭号之声一直持续到了近亥时方止,期间五军都督府的一些开国勋贵也都来了,哭号三通之后便离开,并没有和百官一样留下守灵,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

    “咱们也去偏殿歇息吧。”

    这时候姚广孝止住了手里的木鱼,冲陈云甫点点头便起身。

    后者微微一怔。

    “师兄,可以吗?”

    “难道你觉得你能在这连跪七天七夜不成?”姚广孝说道:“留道直他们四人在这里守夜诵经即可,咱们明早辰时更替他们。”

    守灵也得分出个白夜班来才是,不然铁打的金刚也不可能连跪七天。

    没看到半个时辰前,朱标就被几个太监搀扶离开了。

    只是百官还没散去。

    起身的陈云甫看了一眼,就赶忙跟上姚广孝。

    “别管那群百官,他们才不舍得走呢,跪的时间越长,越显出他们忠心。”

    别说朝廷只规定三日,就是真跪七天,京中官员也多的是孝子贤孙愿意来跪着。

    哪怕活活跪死又何妨。

    真要是给皇后守灵跪死了,可比在任上鞠躬尽瘁而亡要体面的多。

    干国家的工作还提心吊胆怕被朱元璋拉走点天灯,比起来,守灵多舒服。

    活下去加官进爵,跪死了封妻荫子。

    “能当官的都是人精,哪个看不出皇上对先皇后的深情,承天门里那道圣旨岂是白贴的。”

    姚广孝在前面走,陈云甫跟在后面一个劲点头。

    这话说的属实没毛病。

    谁都能小瞧,独不能小瞧做官的人。

    尤其是在古代这种君王独裁政治背景下做到三品衔以上的官僚。

    这些人或许专业技能比不上后世随便一个科长、处长,但揣摩上意的脑子,啧啧,完全不是一个层面。

    “那师兄以后想做官吗?”

    陈云甫屁颠颠的跟着,假装不经意的接住这句话茬。

    姚广孝抚髯一笑,摇头。

    “我乃闲云野鹤之人,权位与我何有哉,阿弥陀佛。”

第八章:灵前凶险

    转天一早到辰时,陈云甫就跟着姚广孝来到几筵殿接班,他到的时候,朱标已经来过了,身边还跪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

    一样的披麻戴孝,跪在朱标身边极不安分。

    嘴里不停的叫苦‘爹爹,腿跪麻了。’

    朱标的儿子,那岂不就是后世那位建文帝朱允炆?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朱允炆,陈云甫莫名有种亲切感。

    咳咳,自己这具原身体总不会是朱元璋当年犯下的错误吧。

    收住胡思乱想的心,陈云甫老老实实敲着木鱼,不管这几筵殿里一茬茬赶来哭灵吊唁的臣子王侯。

    这才只是守灵的第二天,时间长着呢。

    只是还没有看到传说中的朱老四,让陈云甫心里稍有些掂想。

    真想赶紧看看那位永乐大帝的风采。

    三天的时间过得飞快,百官们都去了丧服开始重归政务,陈云甫都没等到,心里多少有些失落。

    不过时间倒也不算是浪费,起码这三天还是让陈云甫留意到一些史实和后世电视剧的差异。

    比如说,此刻的金陵城中,还没有大家耳熟能详的三个臭皮匠。

    齐泰、黄子澄、方孝孺都还没当官呢,自然也没资格来这几筵殿为马皇后守灵。

    此时此刻能来的,还是李善长、汤和这种开国功勋。

    又等了几日,七天守灵之日都已经满了,陈云甫也没能等到那位朱老四,心灰意懒之下只当是等不到了,没曾想在最后一日等到了一道朱元璋的圣旨。

    圣旨的内容是停灵从七天改成十五天。

    十五天期满之后,改日移月,再行起灵出殡。

    这下好了,又得多跪八天。

    陈云甫倒是无所谓,老实听话呗,胳膊哪能拗过大腿,何况跟朱元璋比起来,自己充其量也就是胳膊上的一根毫毛,除了服从还能干啥。

    人家姚广孝五十岁的老头不还天天跪的支棱,自己怕什么。

    没曾想这才刚刚加了日子的第八天午时堪过,殿外响起了一声令人心碎的哭号。

    “母后、儿子来晚了!”

    “呜呜呜呜!母后!母后!痛煞儿了!”

    来人二十多岁的年华,很是年轻,身形魁梧有力,陈云甫估摸着能有个一米八出头,肩宽背厚,就是脸型有些不健康的瘦削,加之风尘仆仆蓬头垢面,显得稍有些狼狈憔悴。

    这是?

    陈云甫心里跳了一下,继而就又听此人不住的嚎啕。

    “母后,去岁儿臣给您问安,您还凤体康泰,缘何短短一年,您就宾天而去了,呜呜呜呜!您还说想要养两只海东青,儿即在漠北取了大捷,授命女真部为您捉来了,可是您却不在了,母后、母后啊!”

    漠北。

    女真。

    朱棣!

    这个时候,陈云甫再听不出来此人的身份,那可真算是瞎了心。

    这就是后世那位被草原人尊崇为圣人可汗,威被遐荒的永乐大帝?

    看起来也没什么异人之像嘛。

    跟寻常青年差不多,顶多便是身上有几分军阵主帅的锐气,而拥有这种势的人,这七天陈云甫见得多了。

    二十多岁的朱棣气势再如何盛足,也不可能比汤和更甚吧。

    所以这第一面的感觉,陈云甫并没有感受到什么所谓扑面而来的帝王霸气。

    不经意错神看了一眼姚广孝,发现后者依旧神色如常的敲着木鱼、口诵佛经,从头至尾节奏丝毫未乱,这个发现也让陈云甫心中更加疑惑。

    那就是此时此刻的姚广孝,到底和朱棣认不认识。

    那不知道哪段野史上记载的,所谓姚广孝一见朱棣,就巴巴凑上去送一顶白帽子的故事,或许也是杜撰的?

    嘿,这倒是好玩了。

    姚广孝不可能是穿越者,而且也绝不可能神乎其神的只凭借一面之缘,就断定朱棣的面相能成为帝王。

    若说只看此时之面相,那朱棣拍马也赶不上朱标啊。

    “四弟,别哭了,你越哭,孤的心里越痛。”

    这时候,早已哭到没有泪水的朱标开了口,有他发话,朱棣还是要听的。

    “大哥,臣弟心里疼啊,疼的我恨不得以刃开胸。”

    啧啧,这话让朱老四说的,真倒牙。

    陈云甫腹诽着,正打算找姚广孝先聊两句,看看后者对朱棣的第一感觉,没曾想殿中倒先传出声音。

    “燕王来的很快啊。”

    “可不说,燕王远在漠北征战,竟然是九边受封诸王中第一个赶来的,孝心真可谓日月可鉴。”

    说这些话的人叫王范,官职是大理寺卿。

    守灵八天,就是靠听,陈云甫也听出了这些大臣们各自的官职。

    此刻朱棣尚沉浸在悲痛之中,闻言并没有觉察出什么异样,只一个劲的泣声道:“孤与母后情深似海,思及母后养育之恩,便更是肝肠寸断,如今母后仙逝,孤痛急矣,母后啊!”

    言罢,又是嚎啕大哭。

    王范未有吭声,一旁的监察御史李尚文站了出来。

    “朝廷的治丧文书七天前才刚由通政司以八百里加急的形式发出,燕王就在几千里之外的漠北收到了,可真是快。”

    朱棣脸上的悲痛之色瞬间去了七八,几番吞咽口水却无言以对,那边王范又补了一刀。

    “是啊是啊,诸王中,燕王的仁孝之心真可谓领先诸王。”

    话至此,已是极其诛心,朱棣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付。

    估计连他自己都没考虑到,仓促来金陵吊孝,本是打算表现一番,结果这下可好,反落下一身的嫌疑。

    皇后薨天的第一天,朝廷还没拟好报丧的文书呢,连朱标都没时间来守灵,陪着朝中百官在奉天殿里耽误了整整一日。

    那是谁报的信呢。

    而且整个金陵都被封锁了,信又是怎么报出去的?

    这都不能去推敲,一推敲,很容易吓死人。

    “孤、孤现在心乱如麻,听不懂两位堂官在说什么。”

    朱棣以头抢地,索性埋起脑袋装鸵鸟,不去搭理。

    可王范和李尚文却还是不依不饶的阴阳怪气。

    “够了!”

    朱标猛然喝了一句,只见这位大明的太子凝紧眉关,煞气陡生。

    “母后灵前,焉由得你们在这里废话连篇,通通给本宫滚出去!”

    王李二人张口结舌,眼见朱标怒不可遏也不敢违逆,灰溜溜拱手后转身离开。

    “多谢大哥。”

    朱棣感恩戴德仰头,满脸泪水。

    “唉。”

    几筵殿内,朱标幽幽一叹。

第九章:来自朱元璋的召见

    有了朱标的救场,朱棣算是逃过一劫,后面几天的时间里也没有再受到什么骚扰,加上各地镇守戍边的藩王也都陆续赶到,朝中的矛头自然也就不会只对着他一人。

    这些天,陈云甫可谓是寸步不离的跟着姚广孝,也没发现后者有接近朱棣的打算,这个发现不仅让陈云甫大为困惑。

    难不成是因为自己的穿越起到了蝴蝶效应?

    不会吧,那万一要真是这样的话,自己岂不是把自己给害惨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陈云甫心里当然清楚,如果没有姚广孝,就凭自己,这辈子想进朱老四的眼那都是不现实的。

    自己只是一个啥也不是的小和尚,人家已经是勇冠三军、征战沙场的燕王了。

    至于说不跟朱棣跟朱标?

    后者那就更看不上了,开玩笑,朱标身边都是什么人物。

    太子少师是李善长,太子少傅是徐达。

    文武两套中央班子都被朱元璋给安排到了朱标身边,人家朱标就是随手从詹事府拎出一个挂职的人才,都能让朱棣眼红。

    压根就不是一个等量级。

    如此一想,陈云甫似乎明白为什么姚广孝投朱棣而不是投朱标了。

    恐怕不是因为看出朱标有早夭之相,而是人家朱标压根就看不上他姚广孝。

    什么精通三教、乾坤易理的那有什么用。

    人朱标是太子,直眉瞪眼大大方方就是奔着皇位去的,需要人才也是文能治国、武能安邦那种,可不需要神棍。

    十五天的守灵期结束,谢天谢地,这一次朱元璋没有下旨继续加时间,百十名宦官进入到几筵殿内开始进行收拾,准备起灵发送的工作,陈云甫等赶来诵经守灵的僧人也就到了要卷铺盖离开的时候。

    一个太监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太监陈云甫有过一面之缘,就是之前朱元璋车巡天界寺时,站出来喊话的那位。

    “几位大师,皇爷有请。”

    简简单单一句,让陈云甫几人心里都猛打一个哆嗦,便是姚广孝,脸上都露出三分紧张神色。

    朱元璋召见?

    是福还是祸呢。

    谁也说不准。

    就怕是老朱心情不好,把大家伙喊过去来一句‘你们跟皇后同行,替朕再送一程。’

    那就完犊子了。

    此时此刻,谁也没有行将要见到皇帝的喜悦,有的,只是对人生未知的恐惧。

    无人例外。

    陈云甫屏住呼吸,已是连大气都不敢喘,同着这太监身后小心翼翼向着坤宁宫的位置走,直至踏入满是白布包裹的坤宁宫。

    宫殿中很冷,倒不是因为天气,而是一种因为少了人气而特有的冷清。

    就好比咱们居住的房子,有人居住和无人居住的便会有明显差异。

    而这个差异之处,就是人的气。

    不过此时陈云甫倒是没有多少心情去感受宫中的气氛,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殿中一个男人的背影上。

    男人背对着他们,面朝墙壁,那里悬挂着一副画像,画像是一个女人,落款处写了一行小字。

    孝慈皇后秀英像。

    这是马皇后的画像,那画前这个男人,就只能是大明的开国帝王,朱元璋了。

    “皇爷,人都来了。”

    引路的太监小心翼翼凑上去,在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处跪下禀报。

    其身后,包括姚广孝在内的陈云甫八个僧人无不是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异响。

    身影缓缓转过,一个苍老的、威严的男人脸庞逐渐清晰。

    这一刻,陈云甫悬着的心反而放了下来。

    他还以为朱元璋长了野史民间流传的那张奇丑无比的脸呢。

    瞎扯,明明长得很帅好不好。

    脸旁稍显圆润,算是比较富态的那种脸型,可能是因为近半个月食寐不香的原因,颧骨和双腮有些消瘦,影响了一定的颜值,但总体仍旧过得去。

    想想也是,起家之初的朱元璋啥也不是,若再生的丑陋,郭子兴堂堂一介地方军阀统帅,怎么可能将自己的养女嫁给朱元璋。

    人郭子兴见到朱元璋第一面,夸的可是‘此子容貌甚伟、绝非常人’。

    就算夸张些,朱元璋不是顶级大帅哥,也不能够是恶毒流传那副画像般丑陋。

    再说从基因学的角度来看,朱棣、朱瞻基长得都还不错,老八同志能丑到哪里去。

    那为什么说一见到朱元璋长相,陈云甫悬着的心就放下了呢。

    一句话,相由心生。

    后世流传的丑照,朱元璋给人一种一眼看过去就阴损、毒辣、恐怖的感觉,而眼前的朱元璋看起来,除去那特有的帝王威严之外,并没有让人望而生畏,反因其脸上留存的疲惫、悲伤而让人有种共鸣之情。

    这样的人,焉为嗜杀之人?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

    抛掉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陈云甫同姚广孝等人双手合十,作揖见礼。

    “几位大师都来了,宝祥,给几位大师看座。”

    朱元璋挥挥手,先前那太监便诶了一声,偏殿处守着几排内宦已是闻声而动,搬过来八张椅子。

    “谢陛下。”

    谢罢恩,几人落下屁股,但也是坐的小心谨慎,尤其是陈云甫,更完全是习惯性的只敢落下半个屁股,上半身更是前倾出来,一副随时应话的姿态。

    这个表现自然落进了朱元璋的眼中,让其来了兴趣。

    “哦?还有位小大师?”

    陈云甫闻言起身,恭声回应:“小僧道明,参见陛下圣躬安。”

    “道明。”

    这个法号朱元璋念叨了好几声,直把陈云甫都给念叨的紧张起来,还当是犯了忌讳,又听朱元璋开口。

    “好啊,道明是个好名字,理不道不明嘛,天下什么事要是都道明了,也就没那么多纷扰误解了。”

    唤作宝祥的太监搀着朱元璋落座,嘴里搭着一句,“皇爷说的极是。”

    陈云甫本以为朱元璋还会同自己说两句,没想到后者已经看向了姚广孝。

    “朕听宗远大师说,你叫道衍,佛法很是精湛,这十五日,有劳大师为皇后诵经了。”

    姚广孝亦站起身作揖。

    “皇后仙灵在世之时,慈悲之心兼济天下,万物生灵无不沐皇后恩德,此一去,为国母守灵为人子之本分,贫僧虽是佛家子弟,也常常铭恩于五内,不敢当陛下之言。”

    “好一句为人子的本分。”朱元璋语气低沉的顺下一句来,又转话音:“那朕的儿子们呢,他们这些天守灵,守的还本分吗。”

    姚广孝一时结舌,不敢应话。

第十章:背刺

    朱元璋的话让坤宁宫里稍微有些紧张。

    好端端的,皇帝怎么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什么叫‘朕的儿子可还安分’?

    这个问题你就算是想问,不也应该问问在几筵殿里守灵的朝堂百官吗,问陈云甫这些个和尚干什么。

    所以说这话题又回归到了那两个字上。

    安分!

    几筵殿里,只有陈云甫他们这几个和尚是最‘安分’的,这个问题要是问其他人,朱元璋还能得到最中肯的答案吗。

    显然是不可能的。

    朝堂之上政党林立,各有各的派系立场,一开口,多多少少带着一些攻讦诬陷的味道,哪里有陈云甫这群和尚说的话可信。

    姚广孝双手合十,小心谨慎的应上一句。

    “回陛下,皇子们个个恭孝,这都是陛下和先皇后教育之功。”

    “他们孝不孝顺,朕看的见。”朱元璋加重了一下语气:“朕想知道的,是他们安不安分。”

    见姚广孝不接话,朱元璋自己点了名。

    “比如说,朕家里的老四。”

    不用猜,一定是之前王范和李尚文其中一位找朱元璋打的小报告。

    这俩人是恨朱棣不死啊。

    “朕听说,朕这个儿子差点哭死在了皇后灵前,有这回事吗。”

    “回陛下的话,燕王殿下仁孝至诚,难得更有一颗赤子之心,令人动容。”

    “是啊,是啊。”朱元璋不置可否的念叨了一句:“朕那么多儿子守边,独他第一个从边疆赶回来,朕很欣慰啊。”

    姚广孝的脑门上见了汗,他可是个人精,要是到现在还听不出来朱元璋在一个劲的点他,那真是白白学了纵横术,可就算听的明白,眼下依旧要把这个糊涂装下去。

    “先皇后与燕王,母子虽隔万里之遥,却依旧魂魄相应心心相合,才让贫僧见识到了何谓天人感应,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朱元璋不说话了,静静的看着姚广孝,许久后才带着些许不屑的呵笑一声。

    “这半个月,有劳几位大师了,可有什么想要的尽可以说,朕无不允下。”

    姚广孝一揖到底,恭敬顺从:“能为皇后仙灵诵守,是贫僧等人的福分,不敢言求。”

    “朕金口玉言,说了要赏,就必须赏。”

    这下姚广孝不敢坚持,只得开口道:“既如此,贫僧求陛下赏一些佛经吧。”

    “好,朕准了。”

    朱元璋点点头,目光又看向了陈云甫,脸上露出一丝笑来。

    “小大师,你呢。”

    “啊?”陈云甫有些惊讶,没想到朱元璋会问自己,当下就有些手足无措的紧张,不知道该要什么。

    “你要不说的话,那朕就替你拿主意了。”

    朱元璋看着陈云甫,就想到了自己当初少年时当和尚的日子,所以很是亲切。

    “小僧有。”

    陈云甫自己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胆子,可能是朱元璋脸上那和煦的微笑给了他勇气,当下一秃噜嘴就开了口。

    “说吧,朕都允。”

    看着朱元璋威严却不失和善的脸庞,那眼角处依旧残余的悲痛和苍老,陈云甫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几筵殿里几次吐血的朱标。

    等将来朱标盛年而卒,眼前这个光复河山的男人,还要承受一次失去至亲的痛苦。

    心念至此,陈云甫看了一眼姚广孝,也不管那么多了,直接跪在地上顿首。

    “小僧知道皇上爷爷与先皇后情深似海,如今娘娘仙灵远去,皇上一定是天下最痛苦的人,可皇上您身系江山社稷,这半个月,太子殿下痛断肝肠,几次呕血,所以小僧只求皇上您和太子能够节哀,如此,小僧愿回天界寺为娘娘诵经一世。”

    这话一说,坤宁宫里便安静下来。

    朱元璋脸庞抽动了一下,一双睥睨八荒的眸子中闪烁着波动。

    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罕见的动容了。

    “你要为皇后,一世诵经?”

    “是。”

    陈云甫硬着头皮,语气虔诚而恭顺:“小僧愿意。”

    一边站着的姚广孝眼角抽跳,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瞥了一下跪在地上的陈云甫。

    朱元璋沉默了一阵,而后才开口道。

    “难得你年纪轻轻,竟然能有这份孝心,朕允了,你就留在皇宫,替皇后诵经吧。”

    陈云甫激动叩首道:“小僧领旨。”

    叩罢起身,低着脑袋站回到姚广孝身后。

    “行了,都退下吧,宝祥,你带这位道明小法师去静心堂。”

    那宝祥太监闻言不由的面露惊容,不可置信看了一眼陈云甫。

    马皇后生前崇佛的事全天下都知道,所以皇宫里自然有专门为马皇后准备的礼佛祠堂,这静心堂便是了。

    现在,朱元璋竟然将这静心堂留给了陈云甫,看来,刚才陈云甫的一番话属实是感动了朱元璋。

    可能更重要的一点原因,还是因为陈云甫之前提到了朱标。

    太子的身体情况很不理想啊。

    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更加重要。

    这个时候你朱元璋不能只去关心已经仙逝的马皇后,也得去关心一下朱标的情况了。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能说出这样的话,怎能不让朱元璋动容。

    更何况,陈云甫说了一句愿意用一世时间来为马皇后诵经。

    朱元璋当然知道这种话水分很大,但换谁来听也感动啊。

    受伤的男人和受伤的女人一样,都是心理防线最脆弱的时候,也最容易被人利用感情来攻破并取得信任。

    宝祥送着陈云甫等人离开,在乾清门的位置,姚广孝站住了身子,看了一眼陈云甫,又看了看那位宝祥太监。

    后者倒是讲究的紧,往偏处走了几步,给陈云甫两人留了一个说话的空间。

    “师弟,你怎敢留在这皇宫啊。”

    姚广孝压着声音,很是忧心的说道:“这里危险的狠呐。”

    陈云甫低眉顺眼,但嘴里可没怂。

    “师兄既然也知道皇宫危险,那又为什么要替燕王说话。”

    此时此刻,陈云甫已经可以笃定的说一句,姚广孝一定与朱棣早就相识!

    云游十七载期间,姚广孝必然去过北平,他和朱棣早就认识了。

    所以,一切原本迷雾中的事情就变得清晰起来。

    姚广孝压根不可能是神仙,他怎么也算不出来马皇后即将仙逝的事情,之所以来的那么巧合,是因为金陵有人通风报信。

    比如说,御医!

    御医必然知道马皇后的凤体情况,所以提前通知到了朱棣那,而后姚广孝就回来金陵,进了天界寺。

    马皇后生前最崇佛教,尤爱来天界寺,如今她身体不好,奄奄一息,朱元璋就必然会来一趟天界寺礼佛,祈个心安。

    而马皇后去世,天界寺就会失宠,宗远这个人精哪里还敢亲自来守灵,在朱元璋面前招惹不痛快。

    那么,外地云游回来的姚广孝就会被选中成为前去皇宫的代表。

    有姚广孝来诵经守灵,还怕不能近距离的观察到朝中动向吗。

    灵前百态,哪一个人不都暴露在姚广孝的眼中。

    病体孱弱的太子朱标就是姚广孝唯一重视的目标。

    与其说姚广孝是一个精通阴阳的神棍,倒不如说他是一个阴谋诡算的政治家。

    这一切,早都在他和朱棣的谋算中了。

    而他陈云甫,其实就是姚广孝带来皇宫的一个‘工具人’而已。

    想想,无论是谁,哪怕是朱元璋,当看到陈云甫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被分散些许注意力。

    怎么还有一个小和尚?

    尤其是朱元璋,洪武大帝小时候就是和尚,见到陈云甫哪能不额外关注一下。

    这一分散注意力,姚广孝就变的不那么受人关注了。

    姚广孝拿陈云甫当孩子,可他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有算到,后者除了身体是个孩子,心智可已经快四十了。

    机关打磨几十年,这半个月有些东西早都想透了。

    所以陈云甫才会在刚才铤而走险,提出要为马皇后诵经一世的请求。

    都是抱大腿,姚广孝也好、朱棣也罢,这俩人谁的大腿能有洪武大帝朱元璋的粗!

    这毫无疑问是一次豪赌,如果没有打动朱元璋,那可就玩脱了。

    姚广孝眯起眼睛,还在装糊涂。

    “道明,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年纪尚小,还是要多读些佛经修身才是。”

    “师兄教诲,师弟一定谨记于心。”

    低眉顺眼的陈云甫应了一声,说出来的话,可是极其老实本分。

    姚广孝不复多言,甩袖带着其他几位师弟离开。

    留下陈云甫一个人站在被白布层层包裹的乾清门处。

    早秋的风吹过,宝祥走了过来。

    “道明小大师,跟咱家走吧。”

第十一章:蝴蝶效应

    皇宫的一切对于陈云甫来说都是极其新鲜的。

    两世为人,陈云甫都从未有进过皇宫,哪怕是前世,他也未曾有机会到故宫参观过。

    后世的皇宫,更多起到的只是华夏璀璨文明中的一个文化符号,并没有什么值得让人心向往之的实际价值。

    可在这个时空显然不是如此。

    皇宫,是中国中央政权的唯一核心,是政治、经济、文化、宗教等一个国家所有领域的中枢神经。

    能够影响天下乃至大明周边国家命运存亡的政策、律法、战争命令都出自于这里。

    都出自于那个名叫朱元璋男人的口中。

    大明孝慈皇后葬入了孝陵,皇宫里铺天盖地的孝也被去下,一切重归原样。

    正如朱元璋刚刚下的那道诏书。

    “自后崩逝已十有五日,虽哀恸无穷,而天下事重不敢久旷不治。”

    再如何难受,朱元璋也该收拾心情,整理山河日月了。

    云南还未平定,傅友德和沐英还在云南打仗,他没有太多的时间来缅怀亡妻。

    自然更不可能有时间,来记起陈云甫这么一个小和尚。

    占地足有将近一百一十万平方的金陵皇宫,多出陈云甫这么一个小不点,如同汪洋大海中多了一个小虾米而已,谁也不会察觉。

    陈云甫,老老实实、舒舒服服的搬进了他的新家。

    静心堂。

    “皇宫是比天界寺舒服啊。”

    美美睡醒,陈云甫睁开眼就能看到屋子里伺候着的几名宫娥,这些宫娥都是生前伺候马皇后的宫女,现在都被朱元璋留给他了。

    宝祥说过,要不是他陈云甫来了,这些宫女的下场,只会是殉葬。

    整个皇宫,所有有关于马皇后的记忆,都会被朱元璋封存起来。

    无论是物还是,人!

    “小大师,你醒了。”

    宫女玲儿端来了洗脸水,还煞有其事的准备给陈云甫更衣,吓得陈云甫慌忙摆手。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和尚到底不是太监,和尚只是不想近女色,而不代表不能近女色。

    这和太监是两码事。

    陈云甫心里明白的紧,自己留在这皇宫只是替马皇后诵经的,不代表来享福当纨绔。

    他要是真敢舒舒服服,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宫女的伺候,估摸着就得被老朱同志拉去点天灯。

    想想都疼的陈云甫一阵尿急。

    所以,还是老实点好。

    “以后除了送饭菜之外,不许再进这静心堂。”

    陈云甫很严肃的冲玲儿和其他几名宫女说道:“小僧要为皇后仙灵诵经,若是你们如此唐突,冲了皇后仙灵,小僧可就要报禀治你们的罪。”

    玲儿和其他几名宫女都吓得花容失色,慌忙跪伏在地口呼大师饶命。

    陈云甫也不想唱黑脸吓唬人,可眼下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只能继续黑着脸喝斥。

    “包括这打水洗漱的事,以后小僧自会去做,用不到你们,都记住了吗。”

    “是。”

    “行了,出去吧。”

    陈云甫挥手,赶走屋内的几名宫娥,而后便起身迅速穿戴整齐,洗漱一番后找出一本佛经,走进正院祠堂。

    这里供奉着一尊四臂观音佛像。

    四臂观音佛又称正法明如来,也就是大家口中经常说起的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

    慈与悲便是四臂观音佛的佛理,也是马皇后生前一直恪守的崇高的为人品德。

    “让尼嘎就暂毕当怎吉......”

    拗口又别扭的四臂观音佛修法从陈云甫口中诵读而出,转瞬间,整个祠堂内便只剩下经文之声,一切纷扰杂思都被清扫而空。

    祠堂外,站定了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恰是太子朱标。

    今天有大朝会,议西南军务,朱标不去参加朝会,怎么会来到这静心堂。

    在朱标的身后还站着一个陈云甫的老熟人,正是那名名叫宝祥的大太监。

    “我母后生前的祠堂,怎么还会有人诵经?”

    “回殿下,是一个法号道明的小和尚。”宝祥如实回禀道:“这位道明和尚向皇爷求了恩,要为皇后诵经一世。”

    “诵经一世?”朱标愣了一下,而后呵出一句:“倒是有心了。”

    言罢便转身又道。

    “那就让他在这里读一辈子经书吧,咱们去上朝。”

    宝祥拦了一句。

    “太子,皇爷交代了下来,今年剩下的日子里不许您参加任何朝会,也不许去东阁坐宫。”

    朱标抬起的脚悬在了半空,皱眉不满。

    “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奴婢不知,奴婢只是传达皇爷的原话,皇爷还说了,您想做什么都行,独不可离开金陵、不可署理政务,皇爷还说,每隔一旬,您都必须要去一次太医院。”

    “胡扯!”

    朱标一挑眉头,有些恼意:“本宫正直盛年,先前只因是哀痛过甚,气血攻心而已,缘何可因本宫偶有微恙而荒搁政事,父皇断不会下次命令。”

    “奴婢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骗殿下您啊。”

    宝祥赶忙自证清白言道:“此事确凿无疑。”

    “本宫这就去寻父皇,看看是不是真的。”

    朱标兀自不信,拔腿就走,那宝祥急的跺脚,瞥一眼陈云甫所在的经堂,慌忙转身跟上朱标。

    就在两人走了之后没多久,经文声戛然而止,陈云甫开门走了出来。

    刚才两人在院子里的话,一字不落全进了陈云甫的耳朵眼里。

    连陈云甫自己都没想到,自己随口大胆说的一番话,竟然推动朱元璋给朱标下了限足令!

    连定期体检都给整了出来。

    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要是让朱老四知道,会不会气的弄死自己?

    “管他呢。”

    陈云甫嘟哝一声,能抱朱元璋的大腿,谁会去选朱棣?

    要是朱标真能多活些年,也未尝不见得是件好事。

    再说了,就冲朱标跟马皇后那份深厚的母子之情,自己如今为马皇后诵经一世,怎么也算是在朱标心里留下了三分好印象。

    皇帝太子两条大腿,抱起来不比朱老四这个瘸腿藩王舒服的多。

    除非历史不可更逆。

    “走一步看一步吧。”

    再眺望一眼,陈云甫折身关上门户,继续诵经。

第十二章:草民领旨谢恩!

    在皇宫里彻底住下来的陈云甫反倒是过上了与世隔绝的生活。

    每天除了必不可少的佛堂诵经之外,就只剩下读书和做一些简单的健身。

    比如说挑个水、跑个步什么的。

    皇宫多好啊,什么都不缺。

    这日子过的倒是真惬意。

    陈云甫想着,要是能这么一直过个七八年的倒也不错,每曾想,还没到过年呢,他的平淡日子就被打破。

    “祥总管,您怎么来了。”

    诵读完早经,陈云甫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一回头就看到了那位御前司的总管太监宝祥,很是讶然。

    不过很快陈云甫的注意力就被宝祥身后的一个男人吸引走了目光。

    这个男人陈云甫是认识的,之前的日子里见过好几面,叫做毛骧,是亲军都督府的指挥佥事,三十岁许的年纪,长得很是英武不凡。

    之所以让陈云甫动容,是因为今天毛骧的穿着。

    两只活灵活现的类蟒大鱼自其腰而起,直至过肩,很是神气。

    飞鱼服、锦衣卫!

    历史上这个著名的集侦讯、谍报、卧底与一身的超级特务机关,终究还是诞生了吗。

    很快,陈云甫就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宝祥是朱元璋的御前大总管,而这毛骧是以前的亲军指挥,这俩人都到了,那必然说明一件事。

    朱元璋来了!

    果然,耳边响起密集的脚步声响,院外,人影绰绰逐渐清晰,朱元璋的身影和面容映入眼帘。

    见君立拜,陈云甫一点犹豫都不敢有就趴下了身子。

    “小僧见过陛下,吾皇圣躬安。”

    “当着佛祖的面你对朕行此大礼,不怕佛生气吗。”

    朱元璋踏过门槛进入到佛堂,正和佛龛中的观世音菩萨面对面,而这句话也传进了跪在其脚边的陈云甫耳中。

    陈云甫恭恭敬敬在地上叩了一记响头后说道。

    “大士慈悲有言,具献供之,不加其饱,具不供之,不加其饿。若辍供具饭以饿殍,则功德胜之十倍。

    陛下重开日月,光复华夏,生救汉民数千万于水火炼狱之中,功德之厚足胜大士千万倍不止,恩泽之深加于千万代,小僧所跪者非君王之威权,乃真佛祖之霞光。”

    一番应答说的那宝祥都连连挑眉,心中暗道一声彩。

    好一个道明小和尚,这马屁话说的,比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油条也不遑多让了。

    果然,朱元璋闻言大喜,放声而笑。

    “哈哈哈哈,好你个小僧人,夸的朕心花怒放之余竟还有些惭愧了,起来吧。”

    “谢陛下。”

    陈云甫松了口气,连忙爬起。

    没想到这朱元璋还有三分妇人性格,竟然跟佛祖争风吃醋,还好自己回答的足够得体,看来是加了分。

    “陛下上座,小僧去倒茶。”

    “不用,让宝祥去,你陪朕坐一会。”

    看的出来朱元璋是真的开心,赐了陈云甫与他同坐的殊荣,激动的陈云甫手足无措。

    便是两世为人,这和君王单独同坐交谈的待遇也是第一遭,焉有不激动的道理。

    宝祥倒了两杯茶奉上,陈云甫欠起屁股微微躬身致谢,而后就字斟句酌的小心请示道:“陛下日理万机,今日怎么有时间巡幸来此。”

    “朕想皇后了。”

    简单的五个字,听的陈云甫心里一阵发颤。

    朱元璋这样的男人,也会因为一个女人而流露出如此脆弱的感情状态吗。

    会的,事实就是如此。

    马皇后仙逝之后,朱元璋再无立后,以李淑妃摄六宫事,也就在上个月,李淑妃也去世了,但她的死并没有引起任何的朝野波澜。

    朱元璋甚至没有让朝中为其服孝。

    天下的女人,除了马皇后,恐怕就是亲闺女,都不值得朱元璋如此。

    “小大师,你说皇后死了之后,魂会去哪呢。”

    “当然是天宫了。”

    陈云甫硬着头皮准备去编一个神话故事出来,结果还没顺着话说下去,就被朱元璋打断。

    “行了,别拿这话逗朕的闷子,哪有什么天宫地狱,骗骗凡夫俗子还则罢了,在朕这莫说此言,难不成你忘了,朕也当过和尚。”

    这话陈云甫不敢接。

    老朱做和尚的往事,除了他自己敢说,全天下谁也不敢提。

    “你是缘何做的和尚啊。”

    “回陛下话,小僧入天界寺前,家境贫寒,父母早亡,养不活。”

    朱元璋没说话,只是眼神里又掠过一丝波动,将话题重新转了回去。

    “若是真有天宫地府,有六道轮回,那又怎么会有如此多的不公呢。”朱元璋说起神鬼来那是百无禁忌:“朕起自寒微,没读过儒典、没看过兵书,二十多岁前连字都不识,不照样靠着自己推翻了那看似强大的暴元,赶走了作威作福上百年的蒙古草莽。

    朕这一生,只信自己不信神佛。”

    “吾皇万岁!”陈云甫秃噜一下就趴到地上,连连口呼万岁:“陛下说的极是,若无陛下,便是真有漫天神佛降世,又焉能拯救天下苍生黎庶。

    唯有陛下可以凝万民、具苍生,重开日月天。”

    “日月为明,好一句重开日月天。”

    朱元璋道了声不错,看向陈云甫的眼神中更加三分满意,遂亲自伸手扶起了陈云甫。

    “你读过书?”

    “寥寥些许。”

    “读书好,汝尚年幼,自当多读诗书勉励己身。”朱元璋点点头表示赞许,又留了一句教诲,激动的陈云甫连连点头。

    “好了,朕得走了。”

    朱元璋喝罢一盏茶后便起身,并未打算多待,只是临走时又四下环顾了一圈佛堂,深邃的眼神里流露出浓浓的思恋之情。

    “总都会过去的,生老病死乃世间常事,勿动心神,你还年轻,又兼得聪明机灵,无须真个在此诵经一世,那才是荒废可惜,若是皇后在天之灵看到,以她的慈悲也会不忍的。”

    眼看朱元璋迈步就要走,陈云甫急急喊了一声。

    “敢问陛下,太子殿下近来身体可都还好。”

    门槛处,朱元璋的身影顿住。

    足有一阵后才开口。

    “天冷了,留发吧,暖和。”

    说完,迈步便走。

    身背后,陈云甫激动到周身战栗,大呼出声。

    “草民领旨谢恩!”

第十三章:大明的政治风口

    “你要还俗?”

    天界寺内,宗远大师再次见到了自己膝下这个最幼小,法号叫做道明的徒儿。

    “是的,师父对徒儿的养育之恩,徒儿今生今世永不敢忘。”

    陈云甫跪直了身子,目视宗远情真意切的叩下三记响头。

    而同样在这里的,还有姚广孝这么位黑衣和尚。

    姚广孝什么都没有说,面上的神情更是丝毫无变,仿佛一切早有预料一般。

    其实从那日在乾清门一别时,姚广孝就已经看明白了。

    自己这位道明小师弟,可不是个孩子,精明着呢。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既然你一心要还俗,那为师便允了你。”

    “多谢恩师。”

    宗远叹了口气后站起身,以手抚摸着陈云甫长出寸寸青茬的脑袋,说道:“你一直也没有个名字,今日为师就为你取个名字,你有鸿鹄之志,鹏程万里的志向,就取个云字,女以珺字为美缀,男以甫字为美缀,就叫云甫如何。”

    陈云甫眨眨眼,万没想到竟然如此之巧合,他还当自己要改名呢。

    宗远大师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养育之恩,可谓再生父母,真要给自己改名字那也是天经地义,说什么自己也不能有反对意见。

    只是没想到,天下的事无巧不成书,改来改去,宗远还是给自己取了陈云甫这么个名字。

    “徒儿叩谢恩师赐名。”

    陈云甫再次叩首后站起,不再行佛礼而是做揖道:“徒儿便是还了俗,终身不敢忘记恩师教诲,定记得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日后要做一个于国于民有用之人。”

    “那就好。”宗远老怀甚慰的颔首,而后又言语问道:“那你这还了俗,怕是无法再去皇宫住了吧,身上可有盘缠?”

    “陛下赐了些许。”

    陈云甫冲着皇宫的方位拱了拱手:“还恩赏徒儿一处宅子。”

    皇帝赐给陈云甫一处宅子?

    姚广孝总算是罕见的动了容,眼神中掠过一丝不可置信。

    那朱元璋什么人,说不好听点,有点小气。

    之前诸王奔丧回京,言道边塞苦寒,朱元璋竟然只是赐给几个戍边王子百锭宝钞、少许丝绸。

    可谓是抠门到家。

    而今,竟然在寸土寸金的金陵城,赐给陈云甫一处宅子?

    这他娘是什么规格的圣眷。

    马皇后!

    只能是因为马皇后这一个原因!

    陈云甫在静心堂为马皇后诵了半年的经,朱元璋就赐给前者一处宅子作为回报。

    这就是爱屋及乌。

    “那就好,那为师就放心了。”

    宗远倒是不像姚广孝那般想的多,知道陈云甫有地方住就成,又叮嘱两句后便离开,留下陈云甫和姚广孝两人独处。

    “恭喜师弟了。”

    姚广孝呵呵一笑,双手合十于胸前唱了一声阿弥陀佛:“师弟年纪轻轻,就能入得圣心,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贫僧替师弟感到由衷的开心,善哉善哉。”

    “师兄言重。”陈云甫只当是听不懂,装起糊涂来说道:“陛下教诲,让我多多读书,好做对国家有用之材。”

    姚广孝的眸子很是深邃,言道:“师弟,你虽然年纪浅,但是机灵敏锐,师兄很担心你误入歧途啊。”

    这句话简单翻译一下,就是‘寺庙外的世界水很深,你还年轻把握不住’。

    陈云甫嘴角噙着一抹笑。

    怎么着,你这是打算改名叫姚长江?

    “师兄叮嘱,必谨记于心。”

    姚广孝也知道,自己的话陈云甫够呛能听进去,当下也不再多说,本打算转身离开,后又顿住脚步,侧首说了一句。

    “贫僧今晚要去见个人,同往否?”

    “师兄要见谁?”

    说这话的时候,陈云甫心里已经大概有了一个猜测,但还是问了出来。

    “见了你就知道了。”

    “好。”

    目送走姚广孝,陈云甫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收拾行李,他在这天界寺的东西不多,虽然前身住了很多年,但说起私人物品来还真没几件。

    和尚嘛,又不蓄金银,最多就是一些个木制的手工件和一些佛家法器什么的。

    都好收拾。

    踏出门的陈云甫见到了小师侄庆池。

    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陈云甫和这庆池的关系都算不错,六七年的时间也攒下了一份感情。

    “师叔。”

    见到陈云甫走出来,庆池上前踏了一步,语气中颇多不舍之意:“您要还俗了?”

    “对,还俗了。”陈云甫冲庆池笑笑:“所以你以后不用喊我师叔,叫我云甫就行。”

    庆池言道:“师叔为什么一定要还俗呢,难道寺内不好吗。”

    “寺内当然好。”陈云甫环顾四周,颇多感慨道:“咱们天界寺是天下佛门圣地,也是这苍穹之下难得的一片净土,在这里不愁吃不愁喝,每日只需要诵经礼佛,便可超然于物外,不受红尘之苦,可以说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了。”

    “那师叔为何还要还俗。”

    “因为这天下,不该只有天界寺一方净土。”

    陈云甫笑笑,如此言道:“咱们待在这寺庙之内做着世外高人,又怎知世间疾苦几何呢,避世只言假修行,救苦方为真菩萨。

    庆池,你也识字读书,你可知道,仅凭识字这一点,你已经超过世间千万众生了,别把自己浪费在青灯古佛上,踏出去,你也可以救苦救难。”

    在宫中半年,陈云甫别的没感觉,就知道一点。

    现在这个时间段下的大明王朝,正值风口!

    后世有句话,风口处,猪都能上天。

    而今的大明就是这样。

    是一个施展人生抱负最好的机会。

    因为国家一穷二白,除了文盲啥都没有!

    大明的户部尚书曾泰,在半年前还只是一个区区秀才!

    陈云甫不知道以朱元璋的身份怎么会认识一个小秀才,但现实就是那么玄幻神奇,曾泰素以贤名闻达于金陵,传啊传的就进了朱元璋耳朵里。

    朱元璋召见了曾泰御前答话,转过头就下了一道诏书。

    曾泰摇身一变,直接做了正二品的户部尚书,成了大明这个国家的财政部长!

    简直就是离谱。

    最有竞争力的户部左侍郎郭桓反倒没能进步。

    曾泰是推动陈云甫下定决心要追求进步的重要原因。

    现在这个时代背景下,出人头地简直不要太容易。

    他又为马皇后守了半年的灵,在朱元璋心里是有加分印象的。

    这都不去主动把握,那可真是白瞎了前世十几年历练。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第十四章:陈云甫的新家

    朱元璋赐下来的宅子位于金陵城的中心区域,毗邻西长安街的里仁街。

    这里北接成贤、紧挨鼓楼,是除却长安街之外,金陵城最好的地势了。

    因此,里仁街住满了公侯将相、达官显贵,从街头到巷尾数上一圈来,恐怕也就陈云甫眼下这么一位白丁。

    “好大的宅子。”

    陈云甫仰头,由衷的发出一声赞叹。

    来前心里也不是没有想过,怎么说也是朱元璋赐下来的宅子,其规格必然不会小,但陈云甫还是在见到的第一面时被震撼了一下。

    太大了些。

    光正门就足足有两丈见宽,左右陈列的石狮子更是比此时十三岁半的陈云甫还要高出将近两个头,这场面岂是一个阔字能言。

    非要找出一个美中不足的地方,便是这门头已经破损的极其严重,两只石狮子身上的落灰也非常严重,门户已经腐败不堪,看来,已是很久没人住过。

    陈云甫走上前去尝试着推门,发现大门自内上了门闩,当即微微蹙眉。

    难不成这宅子里还有人?

    如是想着,陈云甫扭头看了一眼门房的位置,迈步过去敲了敲。

    “有人吗?”

    门房内无人回应,陈云甫只好走到窗户的位置往里窥视,见门房中一张桌几上还摆放着没来得及收拾的碗筷,心中便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还真有人。

    确定此处还有守宅的人后,陈云甫便不再着急,挟着行囊走到不远处的一家酒肆歇脚,顺带着俯瞰即将成为自己新家的宅子。

    就这么等了能有半个多时辰,陈云甫总算是见到了一个四十岁许的中年男人拎着两包东西走到宅子近前,并打开了紧锁的门房。

    “小二结账。”

    陈云甫喊了一声,二楼楼梯处守着的小二就跑了过来。

    “这位公子,您就点了壶热水,一叠点心,承惠,三十文即可。”

    明初的物价还是高,陈云甫不敢确定,这是大环境如此,还是说只是金陵作为首都才这般贵。

    他点了一壶白水,最多也不过三两文,而一叠糕点,却足足要去二十几文钱。

    简单做个换算,就相当于后世跑到一家蛋糕店,要上一份糯米酥,二十多块钱。

    贵自然是贵了一点,不过好在还可以接受。

    陈云甫手伸进行李里摸索一番,最后拿出一张宝钞来。

    铜钱这东西陈云甫还真没有,朱元璋赐给他的只有这个所谓的大明通行宝钞。

    这东西就相当于此时大明的钞票,是洪武八年时由户部核定印发。

    此时大明宝钞的货币购买力还很坚挺,直到永乐朝朱老四为了五次北伐大肆印发时才贬值,等到了土木之变后,大明宝钞才彻底沦为一堆废纸。

    看到陈云甫出手就是一张千文面额的宝钞,小二脸上更加恭顺,弯着腰双手接过,道了句公子稍等后就急匆匆转身离开。

    不多时捧着一个托盘回来,上面放着厚厚十几摞铜钱。

    “一共找您九百七十文,您点点?”

    陈云甫哪还有工夫去查验,想着这天子脚下这店家小二也不敢欺瞒自己,便伸手将面前的铜板悉数倒进自己的行囊中,而后便下楼离开,奔着新家赶去。

    这次再去,先前见到的那个男人已经在门房内了,看到陈云甫便走出来问了一句。

    “这位公子找谁?”

    “我叫陈云甫,这是我的户牒和早前僧道司核发的僧牒,还有这个,是御前司发的房契,这处宅子现在算是属于我了。”

    陈云甫一股脑把包裹里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都给掏了出来,而后便直视这名男子。

    听到眼前这位小公子竟然是新东家,男人的脸上露出三分惊意,恭恭敬敬的伸出双手接过开始查验,片刻后递回,同时作揖道。

    “在下姓吴,是应天府户曹的一名小吏,这里之前是原吏部侍郎闫逆讳文的宅子,闫逆坐胡逆惟庸案并罪抄家,这里就荒搁了下来,直至今日。

    在下奉命在这里守着,不使遭窃贼毁坏,一等就是三年多,可算是盼来了新东家。”

    原吏部侍郎的家?

    陈云甫愕然,心里算是明白为什么这处宅子为什么那么豪阔了。

    乖乖,大官啊。

    吏部侍郎,从二品,啧啧。

    厉害,属实厉害。

    自己算是捡了一个大漏子,不对,准确来说,应该是感谢朱元璋同志的慷慨。

    这么大的一处宅子要是拿到牙市上去卖,按着金陵这寸土寸金的地价,估摸怎么也得上千两银子吧。

    没说的,讲究!

    开心归开心,陈云甫也不敢得意忘形,冲着这吴姓男子作揖还了一礼:“原是吴、吴大叔。”

    原谅陈云甫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一介胥吏身份的老吴,胥吏相当于只是衙门的临时工,总不能唤作堂官或大人,便只能以年龄相称,唤一句大叔。

    饶是如此,也把这老吴吓的不清,连呼不敢当。

    “如公子看得起在下,唤在下一声老吴即可。”

    开玩笑,陈云甫手里拿着御前司赐发的房契,说明是皇帝老子点头赏下来的,自己眼前这位年轻公子哥,恐怕不知是哪家不得了的公侯子弟。

    这句大叔,哪里敢当,又哪里当的起。

    “陈公子请,让在下来为您介绍一二。”

    “有劳了。”

    陈云甫点点头,跟在这老吴身后进了宅子。

    宅府内并没有什么内有乾坤的新奇戏码,三年多未曾有人居住,这座曾经必然也门庭若市的闫府早就已经破败不堪,处处都是灰尘,连廊檐角等处更是结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网,加上多年无人居住的冷清,整出宅子显得很是阴冷,让人不适。

    “无人打扫,显得很是难堪,还望陈公子见谅。”

    “无妨。”

    陈云甫倒是不甚在意,这处宅子虽然显得杂乱、肮脏了些,但建筑整体并没有什么损伤影响,稍微收拾一番完全可以住人。

    严格说起来,这也算是一座上千平的四合院,如果不是穿越,自己前世就算奋斗几辈子也别想能有朝一日住进这种地方啊。

    人贵知足,陈云甫已经很满意了。

    “老吴啊,能不能请你帮我寻些家丁来,帮着拾掇整理一番。”

    “在下马上去办。”

    老吴哪里会有二话,当即就应了下来,还没等他转身去落实,大门外停下了几架马车。

    陈云甫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宫里来的马车。

    只见其中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个年轻宦人,几步走到近前来冲陈云甫微微拱手。

    “道明小大师,奴婢奉大总管的命,给您送人来了。”

    “送人?什么人?”

    陈云甫一时没有听明白,直等到那几架马车上下了十几名宫娥后才恍然大悟。

    这些宫娥不都是早前时候马皇后的宫女吗?

    小太监拉着陈云甫走到一边,趴在耳畔小声道。

    “大总管担心皇爷睹及这些人又会想到先皇后而感伤,也怕害了这些人的性命,索性就都给您送过来伺候着,您就留着吧。”

    陈云甫连声感谢,而其后的老吴更是眼都看的直了。

    心中一个劲的想,这陈云甫哪里是什么王公子弟,怕不是出宫的皇子吧。

    赐宫女伺候,这是多大的圣眷?

    小太监任务完成,转身回了宫,陈云甫才一收脸上激动,眼神在这些宫女身上掠过。

    那宝祥考虑的倒是周到的很。

    只怕,还有第三点那小太监未曾说起。

    便是这十几个宫女之中,也有‘锦衣卫’吧。

    不过陈云甫依旧很开心,他也确实值得开心。

    这些宫女是什么?

    是圣眷的具象化!

    这是一笔多么丰厚的政治资本。

    陈云甫不仅要留下来,还得大张旗鼓的招摇过市,要让这里仁街住下的王公权贵们全都知道才行。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面对宝祥送来的这份大礼,陈云甫可不能眼睁睁的给浪费掉。

第十五章:来自大明燕王的风投

    新家的收拾工作因为有了老吴的帮忙继而变得容易许多。

    老吴是土生土长的金陵本地人,对金陵可谓是极其熟悉,也很快帮陈云甫从集市上雇佣了十几名短工。

    雇佣、短工。

    这是两个很关键的词,记下来,不考。

    明朝是有奴籍的,这一条政策有受诟病的地方,因为宋朝没有奴籍。

    当然宋朝关于官、贵、显、富等家族私蓄奴仆的行为视而不见,但立了块牌坊,也就是主客户制度。

    等到了元朝时,蒙古人蓄奴的习俗导致奴籍重新出现,而明承元制,亦保留了这一备受诟病和后现代文明所不许的政策。

    既然明朝有奴籍,为什么老吴这里是雇佣短工而不是直接买奴。

    原因就出在了洪武五年朱元璋的一道诏书上。

    “势弱力孤和贫不能存者不可投庶民之家为奴。”、“诏书到日,即放为良,违者依律认罪,没其家人口,分给功臣为奴驱使。”

    这两句话串到一起的意思简明重点,就是说非官身之家不可养奴。

    阶级性就在这里凸显出来了。

    陈云甫不是官,他当然没有资格在家中养奴,所以只能雇佣一群人以短工的名义入宅。

    连家丁都不可以称。

    因为家丁这个词一样带有明显的主仆意味,是有传统大家长制度下压迫与被压迫阶级性质的。

    而短工就不会出现这种感觉。

    陈云甫只是东家,与受雇佣者之间是平等地位。

    好比所谓的个体工商户与员工之间的关系。

    后者领工资上班,干的不开心转头就可以辞职。

    不存在哪一方强迫领导另一方的羁留关系。

    而对于诏书前自愿卖身于富产阶级的妻女奴婢,朱元璋的指示是‘官为赎买’,意思就是由官府出面将其买下,改放为良。

    不过考虑到明前期空印案及郭桓案的巨大影响和对地方地主、豪强、富产阶级的毁灭冲击,官府自行花钱赎买的可能性估计够呛。

    扯远了,说回正题。

    老吴给陈云甫雇了十几名短工后即告辞离开,现在这处曾经的闫府已经变成了陈宅,重新迎来了第二位东家,他这个应天府户曹守宅人的职责即宣告结束,该回衙门复命了。

    总不可能留下来做陈云甫的管家。

    即便他自己愿意,陈云甫也不可能更不敢认下。

    好歹人家老吴也是衙门里吃饭的,便是个胥吏也不能在他一个平头百姓家里供职,那他陈云甫实在是太不知尊卑好歹。

    好在有玲儿她们这些个曾经的宫女在。

    玲儿是马皇后近前时候的女官,出自尚宫局,正儿八经的搞内务一把好手,人尽其才,陈云甫就把家里的事都交给了她。

    至于自己。

    姚广孝寻来了,要带他去吃饭,顺便见个人。

    至于大晚上的见谁,这个问题似乎大家都心照不宣。

    望月楼上听云阁,陈云甫和姚广孝在这里坐了大概一刻钟,便听得门外脚步声响,由远及近后门被推开,一个自己心中早已有所猜想的男人推门走了进来。

    大明燕王,朱棣来了!

    “参见燕王。”姚广孝起身,率先开口见礼。

    朱棣一脸的和煦微笑,在这京城中安生了半年时光,他看起来年轻了许多,煞气也褪去了许多。

    “道衍大师无须多礼,快坐。”

    说着话,朱棣的眼光却投到了姚广孝身后的陈云甫身上。

    “王爷,这位之前是贫僧的师弟,法号道明,而今还了俗,姓陈讳云甫。”

    姚广孝闪开半个身子,把陈云甫介绍给了朱棣。

    而陈云甫也不含糊,更不敢随意打量朱棣,直接撩袍屈膝下拜。

    “草民陈云甫,参见燕王殿下,王爷千岁。”

    他现在是平民又无官身,不再是天界寺的和尚,见到朱棣这么位藩王,当然得行拜礼,哪里敢随意作揖了事。

    不过他这一拜也没拜下去,离着地面还有几寸呢就被朱棣双手抬住。

    “道明小大师就不要如此多礼了,你为母后诵经半载,冲这一点,孤便欠你一份人情啊。”

    二十啷当岁的朱棣很是客气,加上他那英武不凡的长相容貌、贵为燕王的身份,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亲切,可陈云甫却不敢太过受用。

    因为朱棣是一味权力的毒药,不能轻易去碰啊。

    而且姚广孝带自己来见朱棣还不知道安的什么心呢。

    果然,陈云甫顺势起身,谢过朱棣,身旁的姚广孝就开了口。

    “燕王可知,我这师弟现在已经还了俗。”

    “哦?”朱棣佯做刚刚知晓姿态,遽尔喜道:“好事,好事。云甫小友长得一表人才,又兼得聪慧机敏,做和尚确实是屈才了,还俗是好事,小友若是无有去处,不如待月后随孤一道去北平如何?”

    这算是来自永乐大帝的橄榄枝吗?

    陈云甫有些不可思议,自己也不像人家曾泰那样贤名远播,何德何能配得上朱棣出面相邀?

    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这一点,陈云甫一直都牢牢记在心里。

    于是当下便开口道:“燕王有所不知,草民眼下已经在金陵安了家,打算工读诗书,以参加明年的科举。”

    遭到拒绝,朱棣并无生气之意,依旧含笑点头。

    “好好好,参加科举出仕入第,为国效力是好事,那孤就提前预祝小友鹿鸣高中,三甲折桂。”

    言罢,朱棣拍了拍手,门外守着的几名亲兵推门走了进来。

    两两一组各自抬着口箱子。

    箱子很沉,落在地上的时候发出闷响,看来内里份量极足。

    朱棣也不含糊,直接将这两口箱子打开。

    霎时间,璀璨的珠光宝气折的陈云甫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满满两箱子的珠宝和金银!

    “金陵不比他处,花钱的地方多,孤久在北地,物产贫瘠也没有什么能拿出手当见面礼的,好在当年帮高丽赶走了蒙古人,收缴了不少金银俗物,孤也用不上,就赠与云甫小友你了,以为科举资助。”

    古代最早的政治献金就是这科举资助。

    地方上若是哪家有个秀才举人什么的,入京科举的时候都不会缺钱,地方豪族富贾往往会排队送钱,名为资助科举盘缠,实际上就是政治献金。

    可政治献金都是最底层商人所用的手段,毕竟士农工商,而朱棣身为大明权位最重的藩王,怎么可能向陈云甫送钱?

    换言之,陈云甫凭什么?

    这只能说明一点,此时此刻的朱棣已经开始布局金陵了。

    而能够从朱元璋那里获赠房产的陈云甫,就成了朱棣的目标。

    朱标身体不好的风声一传开,必然掀起四方云动。

    要么怎么说,太子为国本呢。

    太子有恙,国家动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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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太师介绍:
洪武十五年,马皇后薨天,撒手抛下了哭到撕心裂肺的朱元璋。
深秋下的金陵,全城缟素。
这一年,一个天界寺的小和尚登上了明初的历史舞台。
于是大明多了一个太师、世界多了一个新大明。大明太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太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太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