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回绝
必须要承认,朱棣的‘礼贤下士’在这个时空是极其可贵的一种个人魅力。
与朱棣的身份比起来,陈云甫算个什么?
一个刚刚还俗的小和尚而已,充其量不过是因为替先皇后诵经守灵而入了朱元璋的心,也就仅此而已了。
真不见的能有什么所谓的前途。
即便是有,谁又敢说未来如何。
可即使如此,朱棣也是毫不吝啬的挥手就洒出两大箱金银珠宝,而比这些金银更加宝贵的,还是朱棣的姿态和心意。
试想想,封建王朝的背景下,一个权位最盛的藩王向一个还不知未来如何的少年主动抛出橄榄枝,换谁能不为所动?
实事求是来说,如果陈云甫不是一个穿越者,此时此刻早都已经拜倒在地,哭着喊着表示要为朱棣肝脑涂地。
难为也就难为在这一点上,偏生他陈云甫就是一个穿越者。
他太清楚朱棣的未来了。
二十年后的永乐大帝!
无限光辉璀璨的前途已开始向陈云甫招手。
收下这笔钱,拜朱棣为主,二十年、三十年后,大明的政坛之上就必然会有他陈云甫一席之地。
一展人身报负的大好机会唾手可得。
可是陈云甫却不敢也不能同意!
为什么?
因为朱元璋!
陈云甫是如何还俗的,是因为那句话。
“敢问陛下,太子殿下身体近来可都还好。”
在朱元璋的生命中,毫无疑问只有两个人最为重要,一个便是已经薨天的马皇后,另一个只会是太子朱标。
陈云甫最大的幸运就在这一点上。
他不仅为马皇后诵经半年,又时刻提醒着朱元璋要关切太子的身体,这般才打动了朱元璋。
当朱元璋金口玉言钦点他陈云甫还俗并恩赐下宅子留其居住的那一刻开始,老朱心里已经有陈云甫这么一号人了,陈云甫再傻也知道,即使他再拉胯,将来也一定会出现在洪武朝的政堂之上。
何况他陈云甫一不傻,二不拉胯。
放着朱元璋的大腿不去抱,抱朱棣的?
脑子瓦特了吧。
当然可能会有人说,这也不冲突啊。
洪武大帝固然是千古一帝,但早晚会死,继续领导大明的不还是永乐帝朱棣吗。
这么说确实没错,可有一点别忘了。
朱元璋可从没拿朱棣当过自己的接班人!
他更没有上帝视角。
老朱现在眼里的唯一接班人只有一个朱标,你说陈云甫在这种情况下,还敢去接触朱棣吗?
这要是让朱元璋知道了,该怎么想。
好嘛,朕对你那么恩宠,打算培养你给标儿做臣子,你倒好,跑去跟老四混?
朱元璋不会杀朱老四,那毕竟是他亲儿子,但杀陈云甫还不是随手的事。
所以,即使陈云甫明知道朱棣是未来的永乐,他都不能跟也不敢跟了。
此时此刻的他,必须是坚定且不可动摇的嫡长派。
“燕王殿下如此厚恩,草民哪里受得起,便是粉身碎骨也偿报不起。”
陈云甫趴在地上,谢绝了这笔来自朱棣的风投:“草民尚且年幼,暂无甚用度之处,加之陛下也赐些许钱财,果腹已是足够,燕王之情,草民铭感五内,终身不敢相忘。”
情,心领了;钱,不敢要。
朱棣听出了陈云甫话里的意思,脸上终闪过一丝愠怒,冷哼一声。
“不识好歹的东西,既如此,滚吧。”
“草民告退。”
陈云甫恭恭敬敬在地上叩了一记响头,起身又冲着姚广孝作揖行礼。
“师兄,师弟先告辞了。”
姚广孝呵呵一笑,道了声阿弥陀佛。
“师弟既有大志,那师兄便祝你顺心如意。”
等到陈云甫走后,朱棣才不爽的一拍桌子:“真是个不识好歹的东西。”
此时此刻,姚广孝脸上的慈善之色也是一去无踪,冷声道:“燕王缘何不杀了他,就说他冲撞了您,料想杀了,也没人会说殿下什么。”
朱棣有些惊诧的看向姚广孝,未曾想到姚广孝竟然会说出这番话来。
那陈云甫不是姚广孝的师弟吗?
“此子非常人,殿下切莫看他年幼,可机敏聪慧,是个人才。”
有的话姚广孝不说,可朱棣能听懂。
人才,既然不能为己所用,就该除掉!
朱棣脸上神情变幻,随后才不屑一笑。
“便是再如何了不得的人才,终究不过是一个孩子罢了,孤要是连一个孩子都容不下,日后还怎么容得这天下。
宫中的御医说,大哥的身体已是每况愈下,而二哥的正妻是蒙古人、三哥又性格乖戾残暴,如果大哥真无人君之命,太子之位必是孤的。”
姚广孝心里叹气,朱棣自负了。
一粒沙子进到鞋里都会硌脚,何况一个敌人。
“贫僧只知天道、不管人心,燕王乃天命所归,有帝王气数,这江山跑不掉。”
姚广孝开口捧了朱棣一句,惹得后者哈哈大笑。
此时的朱棣从未想过要反,姚广孝也未曾想过要劝朱棣谋反,两人都是觉得,如果朱标真要是身体扛不住了,那朱棣只要足够优秀,应该会成为新太子。
父传子家天下嘛,难不成这皇位朱元璋还能传给朱允炆这孙子?
这里朱棣还想着做太子的好事,那边出了望月楼的陈云甫已是一身冷汗。
他刚才是生生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啊。
正面拒绝朱棣,万一朱老四恼羞成怒,着人把他一刀砍了,那可真是有冤无处说。
“姚广孝这老和尚也没安什么好心啊。”
回到家里,陈云甫却是一点睡意都没有,望着明月便发起呆来。
但凡姚广孝要是早说他与朱棣有旧,那陈云甫说什么也不会这么急火火的上赶着在朱元璋面前表现。
老老实实跟着姚广孝后面不也就成了四爷党。
洪武十六年了啊。
满打满算还有十五个年头可以留给自己去奋斗。
“自己能改变历史吗?”
陈云甫甩甩脑袋,把这种明显超出自己眼下实际情况的人生规划给抛掉,转身挑出本论语来看。
就算自己想要改变历史,眼下也得先考一个功名。
毕竟明年就要恢复科举制度了。
第十七章:友邻无白丁
洪武六年,因鉴于科举效果并不理想,朱元璋下诏取消科举制度,改开历史倒车使用举荐制,结果发现朝堂之上很快派系林立、党争不断。
胡惟庸恨不得把自己老家的狗都推荐到宫里当看门犬。
于是在胡惟庸案之后,朱元璋重新下诏礼部,要求礼部再次勘核科举相应章程,并定于洪武十七年恢复科举制。
而明初时的科举,严格来说还不是八股文,形式上更贴近南宋科举的经义。
也就是说,还没有完全的沦落为束缚思想及思考能力的畸形科举。
也是因为科举制度的暂时性取消,曾泰才能以一介秀才身份直接做到户部尚书的大位之上。
当然话又说回来,皇帝想要提拔谁,和有没有科举制度倒也没什么关系。
“如果朱老大能一把将我提拔到内阁首辅的位置上,倒是好了。”
陈云甫傻呵呵的做着春秋大梦,反正也知道不可能实现,眼下更没有内阁,他这纯就是闲的慌。
实是自从出了宫,他就彻底闲了下来,整日无所事事,除了闷在这家中读书,就没了旁的事情。
至于像一些穿越的前辈学习,捣鼓出一些小玩意卖钱?
这个想法只在陈云甫脑子里闪过就被直接扼杀掉。
开玩笑,这个时代背景下,做官才是唯一的出路。
更何况朱元璋那道禁商的诏书还悬在天下人头上呢。
“对不事生产者,皆可捕杀之。”
朱元璋对商人有很大偏见,他陈云甫放着光明未来不去争取,转行经商来开罪朱元璋?
这不纯纯有那大病。
不敢‘胡作非为’的陈云甫踏实下来,每日只安心读书,直到一日玲儿来说,门外有客。
有客?
陈云甫眨眨眼,自己有哪门子的客。
带着疑惑,陈云甫一路行至大门处,便看到一个十七八岁年华的书生站着,手上还拎着两盒桂春坊的点心。
“兄台是?”
陈云甫不认识,遂开口问了一句。
来人含笑作揖道:“鄙人姓钱,单名易,就住在隔壁,家父上有下差,忝为国子监生员。”
一如之前所说,这里仁街住满了达官显贵,他陈云甫现在住的更是前吏部侍郎闫文的府邸,那自然而然,周邻也都是显赫。
国子监生员钱有差,这是个什么级别的官?
陈云甫搞不懂,不过是官就得重视,眼前这钱易就是官二代。
赶忙作揖还礼道:“原是钱兄台当面,快请进。”
这钱易也不客套,拎着点心就走了进来。
“初次拜访,也无甚给陈贤弟带的,便自家中取了两盒点心,还望贤弟不要见怪。”
“来就来,钱兄还带甚东西。”
嘴上说着客气,那边玲儿已经熟稔的上前来将点心接过。
钱易很是打量了玲儿两眼,眼里带着惊叹。
随后便很快收回目光,转而同陈云甫入内,边走边说道。
“前些日就听说有一位道明大师搬到这里来住,家父平素里亦好佛法,便想着前来拜访,只是碍于公务缠身无法动行,便委我来替。”
“钱生员实在太客气了。”
陈云甫连道不敢当,谦辞道:“初来乍到,本该是小弟我去拜会才是,只是小弟一介白身,不敢扰生员耳。”
“诶,贤弟此言差矣,大家都是邻居,如何因官白之身为阻。”
这钱易倒是个自来熟,一口一个贤弟叫的好生热情熟络,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钱易和陈云甫多年交情呢。
不过对钱易说的话,陈云甫是一个字都欠奉能信。
什么素好佛法,想来拜会,还不是看那日御前司大张旗鼓送来十几个宫女,心里便长了草。
陈云甫的身份并不难打听,钱家久住此地,必然和之前守门的老吴相熟,随便托人到应天府里一问,便也就知道他陈云甫的来头了。
天界寺还俗的和尚,法号道明,俗名陈云甫。
这宅子是皇帝亲赏下来的,包括那些个宫女。
这些消息稍微消化三分,周边的邻居们可就坐不住了。
好家伙,这是来了位简在帝心的宠生啊。
政客就是投机客,知晓了陈云甫的来龙去脉后,钱易就行动起来。
这不,派出了自己的儿子先来试试水。
将钱易请进正堂,两人分宾主落座,自有婢女斟添茶水侍奉,陈云甫就开口言道。
“小弟初来乍到,在这里可谓是两眼一抹黑,钱兄今日能来,可一定要留下来吃顿便饭,也好让小弟我多些时间向兄台您请教一二。”
“应该的、应该的。”
钱易做的打算就是留下来吃饭,现在一听陈云甫主动开口相邀,脸上便笑开了花。
俩人也算是一拍即合了。
钱易想着留下来试探一下陈云甫的底,陈云甫又何尝不是想借钱易的口来探探这周边友邻的情况。
“玲儿姐,让厨房准备晚膳吧。”
陈云甫刚交代一声,那边一个在门房待着的短工走了过来,言及又来了客。
还来?
钱易微微皱了下眉,但又不好拦着不让陈云甫去见,索性便起身道了声:“吾与贤弟同去。”
这次来的也是个年轻的书生。
叫邵子恒。
和钱易一样,这邵子恒也带着一份见面礼,来到就自报家门。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邵质的儿子。
好家伙,都是官二代。
陈云甫眨眨眼,这算什么,儿子外交吗?
当爹的一个没有露面,倒是把自己的儿子都派了过来。
不过想想也确实在理,哪怕这些人再如何惦记陈云甫的圣眷加身,毕竟陈云甫还只是一介白身,他们好歹官袍罗衫,哪能纡尊降贵亲自来拜访。
挑个岁数相近、身份相同的儿子最是贴合。
这下晚饭变成了三个人。
“两位兄台,小弟岁浅不便饮酒,还望见谅。”
喝酒是不可能喝酒的,十三四岁的年纪,喝酒多伤身体啊。
陈云甫这个东家不愿喝,这来串门的钱易、邵子恒两人也不好意思喝,索性三人就简单吃了一顿便饭,吃完后两人就联袂起身告辞。
今天主要是来认个脸熟,能见到正主就算是目的实现,也没什么需要耽搁久留的必要。
不过临走前,那钱易还是拉住陈云甫的衣角,做了个眼色。
后者不明就里,跟着钱易走前几步,诧异问道:“钱兄有何指教?”
“贤弟打算参加明年的科举?”
“对啊。”
“何糊涂哉?”钱易哎呀一声,直呼不必:“参加科举便是中了进士,一样要到国子监读书留任,如今家父正在国子监就职,何不让家父替贤弟保荐,便可直入国子监,岂不就可以省了科举的流程。”
参加科举多难啊,还不敢保证一定能考上,还是举荐省心。
趁着现在国朝还没有正式恢复科举制,赶在这举荐制存在的最后一春搭上个末班车,将来的前途也就算是稳了。
不过陈云甫还是眯起了眼。
哪有这种好事。
就算有,凭什么人家钱易那么好心。
这其中必有缘由。
第十八章:山头政治的特点
根据陈云甫前世的经验来说,当一件好事突然找到你的时候,那么你一定要在心里多问自己几遍为什么。
凭什么好事找你而不是找张三、找李四?
凭你长得帅?凭你吃的多还是凭你不爱洗脚?
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他陈云甫今天才跟钱易认识,别说感情,就连基本的交情都还没有呢,人家哪那么好心就要拉他陈云甫入朝从政。
想及此,陈云甫便含笑看向钱易。
“钱兄有话可直说无妨,无功不受禄,在下安敢受令尊举荐大恩。”
钱易哎呀一声,嗔怪道:“你看,贤弟想多了不是,只是为兄今日与贤弟相识一场,顿觉得贤弟你虽年幼却有大才,不忍明珠蒙尘而已。”
好家伙,你钱易算个什么身份,倒是说出了这般惜才的话。
若是唤作一个真无甚经验的孩子,听到钱易这般掏心掏肺,又兼最后被吹捧一句怕也就晕了七分,可陈云甫恰恰相反,钱易越如此他便越害怕,当下一口回绝。
“钱兄,您与令尊厚爱小弟心领,可保荐国子监一事在下不敢生受,夜深了,钱兄早些休息,在下不送。”
钱易还想再说什么,就见陈云甫拱手作揖,表了逐客的姿态,便也不好死皮赖脸,只能摇头叹气着离开。
他这一走,那边一直还在门房畔逗留张望的邵子恒就冒了过来。
“云甫,这钱易寻你话及何事。”
“无他,说要保荐我入国子监读书。”
这种事还是说出来的好,省的别人瞎想,怀疑他陈云甫初来乍到就和友邻有什么不三不四的联系。
邵子恒哦了一声,摇头撇嘴:“这钱易,忒不安好心。”
“看来子恒兄也遇到过?”陈云甫瞬间察觉出此话意味,一拍脑门顿时明悟:“我明白了。”
邵子恒本还打算说道两句,见状愣住。
“云甫明白什么了?”
“哈哈,我还想他钱易到底抱的什么打算,感情是一个不学无术、净想着不劳而获之人。”
陈云甫摇头无奈一笑:“子恒兄容某一猜,这钱易眼下也还没有功名,也想着直入国子监,但他爹身为国子监生员不好意思举贤自己的儿子,就想着曲线保儿,先把咱们送进国子监,再经咱们的口来举荐他儿子。
这样一来,朝中谁也挑不得理。”
此时此刻,陈云甫已经全然明白,这不就是明后期众正盈朝玩的套路吗。
东林一党亲如一家,大家排队上位,互捧互荐,逐渐把持朝政。
举荐制度坏就坏在这里。
钱有差先举荐邵子恒、陈云甫这样的人入朝,而后投桃报李,两人再举荐钱易入朝。
这叫什么,这叫政治资源互通、政治红利共享。
你好我好大家好。
除了朝廷不好、国家不好、老百姓不好,谁都好!
加上陈云甫是什么身份,在钱有差心里面想的,陈云甫那是朱老大的宠生,他儿子钱易保陈云甫入国子监,国子监上下还有人敢挑刺不成?
同情同理,陈云甫再和邵子恒一开口保荐钱易,那国子监同样不会有人敢说什么。
一个是朱老大恩宠之人,一个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儿子,他俩保的人谁敢拒绝,谁心里都会有忧虑。
这就起到了互为引保的作用,大家抱团取暖共攫好处,继而随着各自权力根脚的延伸和源源不断后补梯队新人入朝形成党派山头。
这般伎俩,陈云甫若是看不透,那可真是白瞎前世从那十几年的政。
邵子恒眉头一挑,颇多不可思议的看向陈云甫。
这钱易上下活动的撺掇,其中深意还是自家老爹邵质开口道破,没想到在陈云甫这,竟也能一眼看穿。
这是一个十四岁孩子该有的能耐?
当下邵子恒拱了拱手,赞叹:“云甫果真洞若观火,为兄钦佩。”
“子恒兄言重了,子恒兄您既然也回绝了那钱易,说明子恒兄也看破了这般伎俩。”
“不敢不敢。”邵子恒忙挥手:“云甫如是这般夸,为兄的脸可是真挂不住,还是我父亲点拨的,不然恐怕我就真着了他钱易的道。”
说着便告辞道:“时间不早了,云甫留步早些休息,邵某告退。”
“子恒兄慢走。”
目送走那邵子恒,陈云甫转过身跨了宅门,心里一劲的想着。
这邵家人倒是很有节气,无什么官僚习性和作风。
那邵质身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级别放到后世可是副部级的高官,毕竟最高检副检察长啊。
这样的级别、这般显要的权位上,想着捧他邵家人脚丫的马屁之徒绝不在少数,可这邵质就是这般有气节,谁保荐他儿子都不接受。
想入朝为官,等明年自己考。
咱凭本事来做,考不上活该。
就冲这一点,就配的上都察院的身份。
若不然,连堂堂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也是个同流合污之徒,那么此时此刻洪武朝的政治风气得坏到什么样子。
陈云甫庆幸自己没有轻信那钱易,不然真要是被举荐入了国子监,那对以后的发展恐怕会起到一些消极的负面影响。
“还是老老实实看书,安安心心备考。”
回到书房中,陈云甫看了眼墙上自己草制的那份日历簿,上面写着一行大字。
“距离科举开科还剩266天。”
看着,陈云甫笑了出来。
这种氛围,仿佛梦回前世备战国考一般。
争取早日上岸!
第十九章:邵柠
陈云甫的生活又一次重归平静,但比起一开始时的那种,多了三分烟火气。
比方说,偶尔会来串门的邵子恒。
“子恒兄来了,快请进。”
陈云甫做了一揖,招呼道。
不想邵子恒摆了摆手,反而邀请陈云甫来:“云甫,家父今日五十大寿在家中摆了陋席,请周遭友邻喝杯薄酒,家父托我来问你可有时间。”
这可真是没曾想到的事情,陈云甫先是一愣,而后赶忙道喜。
“那当然要去,子恒兄且先回府,容小弟换身衣服,略备薄礼。”
真说起来,这还是他陈云甫来到这大明朝趋近一年第一次出门拜访他人,却是很值得重视。
话说,这也就是邵子恒相邀,若是那钱易,陈云甫恐怕依旧不会愿意去见。
有的人值得交际、有的人不可接触。
换身素衫,陈云甫找到玲儿,请教应该带些什么礼物。
这具身体虽然给他留了记忆,但也是在天界寺做和尚的经验,化缘诵经是一把好手,这登门拜访可就是一窍不通了。
而且明朝官宦家庭之间的互相拜会,礼物如何得体,他陈云甫一样不懂。
这事只得玲儿来教。
“公子尚且年幼,若礼物过于贵重反显得市侩,且那位邵御史又供职于都察院,寿礼贵重也未必敢受,既如此,公子何不带上两本自己抄录的佛经。
一来那邵御史五十大寿,此物倒也与今日之喜相得益彰,二来点到为止,也不招人眼目。”
不愧是尚宫局调教出来的女官,考虑的确实得体。
陈云甫自己抄写的佛经,虽不贵重但却极显心意,用来送给一个过寿的都察院御史,无处可挑理。
当然,这种礼物要是放到后世,那就是宣扬迷信。
玲儿为陈云甫挑了一款亮色的丝绦搭配上,很是满意的点点头。
“今日那邵御史寿喜之日,公子若是穿的太过素净前去反而不美,可公子屈为白身又不可着丝绸锦袍,便束条明亮的丝绦缀个喜吧。”
“玲儿姐考虑的真是周到。”陈云甫由衷赞叹了一句,末了也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神经搭错,说道:“谁要是娶了玲儿姐,可是享了几辈子的福分。”
这句玩笑扔到后世、写到纸上,谁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偏生到了这里惹了麻烦。
那玲儿又羞又惊,连道公子失言。
“奴婢长于宫闱,成于尚宫,皇后仙逝本应殉葬,幸遇公子才得以活命,今又得公子收留残躯,生生死死都当侍奉于公子近前,岂敢背离做那不忠不义之人。”
陈云甫蹙了下眉头。
什么叫本应殉葬,该说不说,这殉葬的法理就是一条罪大恶极的弊政。
眼前这玲儿是个人,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畜生,生前尽职尽责的伺候着,死后还要去陪葬。
还有天理吗。
“你没有家人吗?”
玲儿脸上闪过一丝回忆、一分哀伤。
“有。”
“多久没回家了?”
“十三年了吧。”
陈云甫的眼角就抽了一下,这玲儿也就二十岁许的芳华,竟然十三年没有回家,那岂不是说七八岁的光景就入了宫。
“奴婢家中有两个哥哥,父母养育不易,时逢当初尚宫局采买宫人,就把奴卖给了尚宫局,这样奴的家人能活下来,奴婢也能活下来。”
陈云甫叹了口气,不再多言,拿起桌上整理好的佛经走出门。
能说什么呢,可怜玲儿的身世还是去安慰她受伤的心灵?
世道如此,不是他陈云甫有资格改变的。
起码,现在不配。
邵府离着不远,陈云甫走了不足一刻钟功夫便到,他到的时候,邵府府前已是摩肩接踵,一波波的客人在府门前攀谈着联袂入府,门房口几个小厮下人忙里忙外招呼,那邵子恒也在。
看到陈云甫来了,邵子恒迎前两步。
“云甫来了,为兄引你进去。”
说着话,又哦了一声想起一事来,先领着陈云甫到那门房处,招呼了下人一声。
“记一下,这位公子姓陈,名云甫,是我的好友。”
下人诶了一声,连忙挥毫在一本用来登记来访贵客名册的簿子上记下。
陈云甫完全是下意识瞄了一眼,也就这一眼,瞳孔便收缩住。
‘户部左侍郎,郭桓’
简简单单七个字、一个人名而已,却让陈云甫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明初四大案之一好像就有一个郭桓案吧?
这郭桓案的具体情况陈云甫已经记不清楚了,但料想既然能和胡蓝大案并列,必是极其了不得的大案要案。
想不到这个时间点,郭桓案还没有案发。
这不完犊子,邵质过寿,郭桓竟然能来,他俩不会有什么私交吧。
陈云甫一时开始瞎想起来,那边邵子恒见陈云甫不动弹,也是纳闷道:“云甫怎得了?”
“啊。”陈云甫恍神,连忙应道:“只是见到尊府上如此多显贵宾朋,一时间有些惊到了,小弟区区白身,哪里敢列席参加,还是将子恒兄将寿礼转送令尊吧。”
“哎呀,无妨无妨。”
邵子恒一把攥住陈云甫的手腕就往府中进,边走边怪责道:“云甫莫不是觉得我邵家人都是嫌贫爱贵的狭隘之人?今日我父亲过寿,遍请友邻,只是因为咱们这里仁街住下的多是显赫才搞得往来皆官宦。
其实白身之客亦有数十,你陈云甫乃我之友,这无颜参加谈何说起。”
末了,又小声言道:“那钱易也来了,所以云甫可不能走,你若是走了,又要留为兄独自应付,不好不好。”
可怜陈云甫十四岁的小身板,哪里是邵子恒的对手,只能任由着拉进这邵府之中。
邵府同样很大,虽不比陈云甫现在住下的宅第,但容个百十名宾客亦是绰绰有余,这邵子恒拉着陈云甫走的偏厅别院入了后宅。
“我父亲此刻在正堂和御史余敏、丁廷以及几部侍郎正在话事,寿宴就设在后院,这长辈谈话咱们也不凑不上,便到后院等着吃饭即可。”
正说着,穿廊过户的转角,一个小丫头冲了出来,正好陈云甫撞了一个满怀,随后便哎呦一声退上两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陈云甫也被顶到了胸口,亦是闷哼一声,疼的以手抚胸,但见是个丫头,也不好着恼,刚打算上前去拉一把,就听那邵子恒喝斥了一句。
“妹妹怎得如此无礼,今日父亲大寿之日,宾客云来,你怎可以擅离闺房到处乱跑,让人看到,岂不言我邵家没有礼数!”
那丫头本就吃痛,这又挨了训,顿时嘴角一瞥就要委屈掉泪,陈云甫到底是前世记忆站了绝大多数,就拦了一句。
“子恒兄莫恼,今日尊府好日子,就别要训妹了。”
那丫头抬头看了眼陈云甫,爬起身也不道谢也不见礼,一扭头,跑了。
“嘿,这妮子!”邵子恒气的不轻,不过当着陈云甫也不好多说,只能作揖:“家妹无知无礼,有不对的地方,我这个做兄长的代其告罪。”
“无妨无妨。”
陈云甫连连摆手,笑呵呵的说道:“令妹天真活泼,岂可怪之。”
邵子恒扭头看了一眼小丫头消失的方向,又回过来看看陈云甫,一笑。
“家妹单名一个柠,正是豆蔻年华,是顽劣了些。”
我刚才问岁数了吗?
陈云甫眨了几下眼。
第二十章:他郭桓蹦跶不了多久!
邵家此次寿宴的规模还是相当大的,光陈云甫现场看到的留宴者便有上百人之巨,要知道,还有更多人自觉身份不够,只是送了寿礼后便告辞离开。
上百人,足足在邵家的后宅院子里摆下了十几桌。
陈云甫自然是和邵子恒、钱易这些个年轻才俊们坐在一起,同桌的,基本都是官二代。
而最受人追捧的也是坐在上首位,被人众星捧月的当属户部侍郎郭桓的公子郭睦。
户部侍郎相当于财政部副部长,要是放后世,也就跟邵质平级。
但在这,郭桓是实打实的从二品,而邵质只是从三品,官大一级尚且压死人,何况两级。
到了三品这个级别,每提拔一级,那权力的增幅可不是一丁半点。
所以郭睦的傲和横是发自骨子里的。
谁让全场他爹最大。
“瞧他那个鼻孔朝天的德性。”
邵子恒这个少东家都看不下去了,酒才喝三杯便不愿再饮,小声冲陈云甫直言倒胃口。
而那钱易却像个狗腿子一般话里话外捧着郭睦,一脸的谄媚。
“别看他现在横,还能蹦跶多久?”
虽然不记得郭桓案之后,郭桓是否被族诛,但郭桓本身铁定是死翘翘了,那么这郭睦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邵子恒眼神里浮出三分惊骇和不信。
“这可是户部左侍郎的公子,他爹在朝中树大根深,如何会倒。”
陈云甫自不可能说他这是先知先觉,其实就算没有这先知先觉,陈云甫一样敢笃定郭桓会倒。
这不算多高深的政治嗅觉。
“别忘了朝中那位曾部堂。”
陈云甫轻轻一笑,多的话没有再说便埋头吃饭。
那郭睦再如何骄横与他又有何关系,填饱肚子才是正事。
邵子恒困惑挠头,搞不明白陈云甫这话是个什么意思,但见陈云甫不愿意说也不好在这种场合追问下去,只得暂时压下心中不解,安心吃饭。
寿宴结束之后,邵子恒一直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才一一将宾客送完,以至于忙的都没想起来问陈云甫之前话里的意思。
等到送走陈云甫之后才一拍脑袋想起来,哎呀一声。
“恒儿。”
正自懊恼的时候,耳边响起了自家老爹的声音,邵子恒扭头一看,恰看到自家老爹正陪着那郭桓从书房一路相送而来,连忙肃立作揖。
“小侄见过郭侍郎、父亲大人。”
“诶,世侄怎么如此外道,唤我一声叔叔便是。”
郭桓笑眯眯冲邵子恒说道一句,而后便谓身边的邵质言道。
“邵兄留步,郭某告辞。”
邵质嘴里说着好,脚下还是将那郭桓一路送出府,又束手站在府门前,直等到郭桓上了马车后才转身回家。
“我儿想什么呢。”
邵质看了一眼兀自还在沉思中的邵子恒,便闲言一句。
后者拱手,如实答道:“之前酒席宴上,那郭睦颇为骄横,儿心中不忿,便和那陈云甫闲白几句。”
“陈云甫?哦,那个刚刚搬来的还俗小和尚。”
“没错。”
邵质有些不满的皱眉:“人家是否骄横谦虚,哪里容得你多加口舌,忘了为父教诲吗,不要做那妄评风议之人。”
看来,邵家的礼数教养确实上佳,背后评人长短的事为邵质所不喜。
邵子恒连忙认错。
“那陈云甫和你说什么了。”
“他说,郭睦蹦跶不了多久了。”
邵质迈出的脚顿时悬在了半空之上,复踏下,面色稍凝。
“呵,区区一黄口小儿,倒是口出狂言无忌。”
邵子恒跟在自己老爹近前,亦步亦趋。
“爹,儿也是觉得他此言太过危言,那郭侍郎在朝中树大根深,供职户部足有十五年之久,于江南七省户司衙曹都有交情,怎么可能说倒就倒,可那陈云甫又说了一句。”
“说什么了?”
“他说,别忘了朝中那位曾部堂。”
这一刻,邵质的脸终于变了色,显得很是严肃。
“他真是这么说的?”
“是啊爹。”邵子恒不明白老爹怎么突然这么严肃,有些惧怕,更是老实答应。
“这小子不得了啊。”
邵质连连惊叹,对陈云甫赞不绝口,反倒是把邵子恒听得发毛。
“爹,难道让他说中了不成,那郭侍郎真的要倒了?”
末了,邵子恒追问道:“可是凭什么啊,父亲您供职于都察院,莫不是收到了什么针对那郭侍郎的弹劾?”
“弹劾倒是还没有。”
父子俩进了书房,邵质开口替邵子恒解了惑。
“你还小,又不谙政治,没明白这句话的深意倒也属正常,只是为父没有想到,那陈云甫比你还小个几岁,竟然看得那么真着。”
又赞叹了两句后,邵质才言道。
“你可知咱们朝中那位户部尚书曾部堂是什么出身。”
邵子恒眨眨眼,应道:“听爹说,入朝前,曾部堂只是一秀才,素以贤名闻于金陵,受荐入宫对答于御前,陛下审喜其才,擢为户部尚书。”
“所以,你还不懂吗。”
邵质叹出口气,为自己儿子的愚钝而感到略有失望。
“去岁,户部尚书一职空缺,那郭桓在户部任职长达十五年,可谓对户部一应工作了熟于心,于情于理都该是进这一步,可陛下竟然从民间选了曾泰。
莫说什么素以贤名闻达于金陵,这金陵城中有贤名者何止千百人,怎么就选了曾泰公呢。
那是因为陛下不在乎选的是曾泰还是张泰、李泰,在乎的是需要一个人的出现来拦住郭桓。”
当朱元璋选了曾泰来出任户部尚书时,其本身的行为就已经释放了一个很明确的政治信号,那便是他对郭桓很不满意!
或许,朱元璋已经听到了某些针对郭桓的风言风语,可是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而已才只能暂时不动,可是,也不打算对郭桓再行提拔了。
当皇帝对一个大臣不满意的时候,聪明的早该跑路。
皇帝想找罪证还怕找不到,再不济不还有一个莫须有吗。
邵子恒眼里露出恍然之色,而后又困惑起来。
“父亲的意思是,郭桓真的危险了?”
“嗯。”
“那此事既然连爹都觉察到了,那郭桓又岂会没有察觉,他为什么......”
“为什么不致仕还乡是吧?”邵质呵笑一声:“正如你所说,郭桓在朝中树大根深,所以想急流勇退也不那么容易。”
“既如此,父亲您又缘何还与那郭桓走近。”
“说你糊涂你是真愚昧。”
邵质不满的皱眉,喝斥教育道:“为父身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若我此时此刻连最基本的人情往来都刻意疏远,那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大家同朝为官,面上怎么都得应付着,也算是宽宽他郭桓的心,让他觉得,此时此刻依旧高枕无忧。”
不让子弹飞一会,又怎么去抓郭桓的把柄呢。
或许郭桓从曾泰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有所警觉,但只要都察院、大理寺这边没有露出什么风声,加上郭桓背后的利益纠葛,郭桓便仍会心存侥幸。
“挑了曾泰公这么一位无有从政经验来做户部尚书,户部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差事不还得郭桓来做,做的多错的就多,容易露出破绽的地方也多,所以,朝中那位曾部堂多重要。”
邵质仰首,啧啧称奇。
“不得了,此子不得了啊。”
第二十一章:入都察院
“这话真是那小子说的?”
东阁,朱元璋高坐金案后批着奏本,身前十步外,站着毕恭毕敬的邵质。
后者当然不是为了一个陈云甫就专门来向朱元璋汇报,若只是如此,朱元璋也不会召见他。
今天邵质来,主要说的还是都察院的事。
“回陛下,这话是那陈云甫说给臣儿子的,臣也是知晓后转述而已。”
朱元璋放下了笔,抬头,一向严肃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三分微笑。
“不错,这小家伙果然没让朕看走眼,机灵敏捷,难得的是脑子还很灵光,练个几年会是个好苗子。”
邵质听的心头一阵哆嗦。
自己当了几十年官,可还从来没从这位洪武大帝口中听他夸过人。
这个叫陈云甫的小家伙了不得、不得了哇。
看到朱元璋心情似乎很不错,邵质也就敢顺话附和上几句,熟料朱元璋话头一转并不多提。
“说说正事吧,都察院那现在有什么进展吗。”
邵质慌忙一躬到地,大声回道:“禀陛下,余敏、丁廷两位御史已经查证了一部分关于郭桓会同地方贪赃的线索,不过地方上阻力颇大,很多细节上证据还没法确凿的固定下来。”
顿了顿,邵质又硬着头皮说道:“另外,自中枢到地方,或多或少都有人在插手,浙江翁俊博案拖到了现在一年多都还没什么进展,刑部抓了几个嫌犯,但好像也不太怎么上心。”
朱元璋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你想跟朕说,那郭桓背后很可能牵扯了很多人是吗。”
邵质连吞了几口口水,紧张的话都开始哆嗦起来。
“陛、陛下,去年翁俊博一案案发,牵涉出地方布政使司、府、县三级向户部呈送钱粮及财政收支、税款账目的账册可能存在提前加印的情况。
此事兹事体大,如果确凿的话,那么臣甚至有理由怀疑,户部会同地方各有司衙门的核数完全是人为篡改,中央几个国库度支仓的入数,可能连实数的一半都不到。”
“够了,够了。”
“陛下...”
“朕说够了!”
刚还一脸平静的朱元璋陡然如同一只暴怒的雄师怒吼,吓得邵质直接跪下,额头贴于京砖上,汗水汇成一滩。
“他们是想毁了朕的大明吗,他们配吗!”
朱元璋的右手发力,生生将攥着的朱批掰断。
“查,给朕查下去,一定要查出个水落石出!”
邵质一头砸下,大声应道:“陛下放心,臣一定查实、查透!”
说罢,爬起身,躬着腰向后退步。
待退到门槛处的位置时,邵质刚刚转身,就听到身背后又响起了朱元璋的声音。
“让那个陈云甫跟你去都察院,做一个刀笔吏吧,跟着你学些东西。”
邵质惊愕扭头。
“朕为什么废科举,就是因为科举让朕太失望了,它替朕,替这个国家,选出的人伤透了朕的心!
现在朕只信自己,朕不会看错人的。”
“吾皇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邵质再拜,三呼万岁后离开。
此时此刻的他早已汗透重襟。
可是皇宫外的风一吹,踩在长安街上,邵质又瞬间清醒过来。
刚才皇帝说什么,让那陈云甫入都察院做刀笔吏?
虽然说在古代,官吏之间犹如云泥之别,吏在官面前,跟狗没什么区别,允打允骂,但到底是吃皇粮的。
更何况陈云甫这个刀笔吏能是一般的吏目吗。
皇帝钦点入都察院的!
往大了说,这都是钦差之臣啊。
冲这,自己说什么也得见一见那陈云甫了。
念及此,回到府上的邵质便唤来了邵子恒,说道:“你去寻那陈云甫,就以那日他送的两本佛经为由,请他来家吃顿便饭,感谢一二。”
后者眨眨眼,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老实应下,拔腿就跑了出去。
“感谢?”
陈云甫接到邀请的时候一样是没明白,狐疑着看向面前的邵子恒说道:“子恒兄也太客气了,御史堂官五十喜寿,我这个做子侄的聊表心意本属分内,何况我与子恒兄您也算是相见恨晚的好友,大可不必。”
“诶,这是我爹的意思。”
邵子恒是个淳朴的人,一张口就把老底都给露了出来,这下可把陈云甫给整的更迷糊了。
邵质见自己干嘛?
一个堂堂都察院的右佥都御史,哪来那么多时间见自己这么一个孩子。
压下心中的困惑,陈云甫换了身行头,跟着那邵子恒向邵府而去。
倒是在路上的时候,陈云甫试探着打听了一嘴。
“令尊今日见了谁吗。”
“那我哪知道,我爹一大早就去上朝了。”
上朝能见谁,除了。
朱元璋!
陈云甫抽了一下鼻子,不会吧,难不成老朱当着那邵质的面说起自己什么了。
亦或者,有什么话打算让邵质来传达。
想想都震惊的陈云甫不敢再多嘴乱问,跟着入了邵府,一路径直到书房。
邵子恒叠指轻扣。
“爹?”
“进来吧。”
推开门,邵子恒先进去,身子站在门槛边作揖。
“爹,孩儿来了。”
这个时候陈云甫才跨过门槛进到书房内,冲着那邵质一揖到底。
“在下陈云甫,参见御史堂官。”
实话实说,按照洪武四年礼部定的国礼,陈云甫这种一介白身之人见到邵质是要行拜礼的。
不过呢陈云甫之前是和尚,习惯不行拜礼,而邵质呢,也不会和陈云甫见这个怪。
他现在没心情斤斤计较礼节微末。
正事要紧。
“你就是陈云甫?呵呵,果然是少年才俊,来坐。”
“谢御史堂官。”
陈云甫的回答中规中矩,到让邵质反而不愿。
“你与恒儿是好友,再呼官职反显见外,便呼老夫一声叔父亦无不可。”
这邵质那么客气?
陈云甫也是个自来熟的性子,既然人家邵质都不拿架子,他当然也不想一口一个官职的唤着,当下就顺了一句。
“那在下就斗胆了,侄儿见过叔父。”
“哈哈,好。”
邵质眼里全是笑意,支使邵子恒出去通知备膳,便开门见山道。
“明日随老夫入都察院,给你寻了份差事。”
陈云甫眼都直了。
第二十二章:刀笔小吏
刀笔吏,简单翻译就是文书、一般科员、领导随身秘书等职务的集合体。
日常负责的工作包括帮领导跑腿、给领导拎包、为领导润笔,偶尔还要替领导骂人。
嗯,明初的文人一般不动手,但是会对喷。
朱元璋定了个规矩,叫做言官不会因言获罪,然后又颁了一条政策允许大臣之间互相攻讦,即使是捕风捉影也不会反坐。
所以,大臣们之间有不对付的经常性会在奉天殿上演互怼戏码。
金殿再怎么骂也不过瘾,那怎么办,出了皇宫接着骂。
这时候一般就是领导身边带着的随扈,也就是刀笔吏该上场的时候了。
朝堂上对喷那是没有脏字的,扯来扯去一狠不过是一句无耻之徒,可出了皇宫,小吏之间的对骂那就没必要要脸了。
喷呗。
最好给对面骂死才好呢。
反正骂死了又不犯罪,你心里没鬼挨两句骂何至如气死?
言论大环境如此。
十二科道言官哪一个不配几个刀笔吏在身边。
除了帮助自己收集政敌的罪证之外,就是负责在外面捕风捉影散布谣言。
一群不上台面的东西。
所以一听邵质说带自己去都察院做刀笔吏,陈云甫心里是拒绝的。
做这行没什么前途啊。
他想的是明年参加科举,若是能过,进了国子监将来的前途还是挺光明的。
就算不下放地方为官,好歹熬个几年资历也能在中枢混个一官半职。
前世的经验告诉陈云甫,中央机关待着最舒服,因为级别提的快。
你在地方当官,顶天三品的建制,混多少年能混到一省布政,封疆大吏?
可是在这金陵城,三品?
那不遍地都是。
现在倒好,科举没戏了,跑去都察院干个一般科员?
不对,准确来说明朝的胥吏连科员都不算。
科员好歹还是国家正式公务员,胥吏就是一临时工,再难听点说,朝廷的狗腿子,披着身皂衣皮唬唬老百姓还成。
他陈云甫又不会抢甘蔗的技能,干这玩意做甚。
可邵质接下来一句话让陈云甫瞬间老实下来。
“这不是老夫的意思,是陛下的钦谕。”
老朱让自己干的?
陈云甫哪里还能有意见,直接起身,冲着皇宫方向就拜了下去。
“下吏领旨谢恩。”
从小僧到草民再到下吏,陈云甫改口改的可谓是极致丝滑。
改完口之后,陈云甫再起身时就很快进入了角色。
“叔父,侄儿年轻懵懂,很多事怕做不好给您添乱子啊。”
“你就不要谦虚了。”邵质呵呵一笑,考校道:“你可知,陛下为何要钦谕你入都察院,还让老夫来带。”
陈云甫不假思索的说道:“郭桓!”
有的事并不复杂,那天邵质大寿,他陈云甫才秃噜嘴和邵子恒说了郭桓必倒,后脚邵质就跑到朱元璋那面了圣,虽然不知道说的啥,但朱元璋既然钦谕自己入都察院,很大可能性上就是因为自己那天说的话。
所以,必是郭桓案没跑了。
邵质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的惊叹,反笑道:“胡说八道,郭侍郎勠力报国,尽忠职守,我都察院查他作甚。”
这一刻陈云甫也笑笑,口称知错。
“叔父教训的极是,侄儿失言。”
“行了,不要胡思乱想,等吃了饭后便回去早些歇着吧,明日一早随老夫去都察院上职。”
“是。”
一顿饭吃在陈云甫的口中也是如同嚼蜡,他现在整个脑子乱的厉害。
明初四大案之一的郭桓案自己竟然成了参与者?
而且看现在这个情况,自己很有可能成为郭桓案的办案人员之一。
乖乖,玩大了。
转天一早,陈云甫就跟着邵质去了都察院,不过邵质只是把陈云甫往都察院里一扔,交给了一位叫做时溥的司务官,而后转头就进了宫。
大明的都察院有两个办公驻地,一个在皇宫内,洪武十五年之前叫做御史台。
一个在长安街上,毗邻刑部,这里才是正儿八经的都察院办公区。
皇宫内的都察院是都察院领导们工作的地方,只有监察御史级以上并十二省科道御史能够进入。
至于这皇宫外的都察院就只保留下下属机构。
比如经历司、司务厅、照磨所、司狱司。
另外,都察院是一个非常头重脚轻的单位,头部级别很高。
左右都御史都是正二品,这在大明官场上算是一个另类。
及下的副都御史、佥都御史、监察御史、十二省科道监察御史依次为正三、从三、正四、正五品。
这些位御史级领导一共多少人呢,就眼下陈云甫进入的时间来说,一共有九十七人。
可设在皇宫外的都察院行政机关留下的就全都是小虾米了。
管事的经历司经历只是一个正六品。
手下面有两个副职、一堆小吏。
什么是经历司,经历司就相当于都察院办公厅,负责行政、文书、承转、都察院内公务等职责。
而看名字像是负责这一职责的司务厅实际上反而是都察院自己内部专属的内务处。
其一把手司务官,只是一个从九品的芝麻绿豆官。
另外的照磨所就是档案室,负责已经核定过案卷的保管工作。
最后一个司狱司,这可不是什么管监狱的机构,而是一个用工和培训机关。
刑部也有一个司狱司,那个才是正儿八经管监狱的机构,而都察院这个司狱司干嘛呢,是给刑部的司狱司训练、管理狱卒的。
换句话说,刑部管监狱,都察院管狱卒。
为啥要把这点权力给划分的这么细,就是担心一点。
如果刑部有官员横行不法、腐败堕落,将某一重大案件嫌疑人害死在大狱中怎么办?
这是出过教训的。
所以朱元璋在元朝司狱司的基础上,又在都察院设了一个司狱司。
两法司各管各的,互不干涉。
刑部只有办案过程中的侦讯权,没有直接接触到犯人的权力。
以上四个就是都察院下属的主要机构了。
加一起有品轶官身的拢共只有十一个中下级领导,和头部的九十七位高级领导简直是相差甚远,不过似陈云甫这般的小吏倒是足有两百多。
“十一个领导岗位,二百多科员,这竞争压力够大的。”
换了一身皂衣,陈云甫看着铜镜内的自己,乐了出来。
甭管是官还是吏,自己总算是又一步迈进了仕途。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嘛。
第二十三章:明俸
就在陈云甫对这都察院一切都好奇的同时,那司务官时溥也在好奇陈云甫。
这位,也未免太年轻了吧。
能有个十五、六岁?
这位跟邵御史得是多近的关系啊,才能这么小的岁数送进都察院来。
虽然说就是一个刀笔小吏,不入流的身份,但不还有那么句话吗,叫做宰相门前七品官。
同样是吏,都察院的吏和地方县衙的吏哪能是一个级别。
都察院作为大明中央机关之一,署理天下一应官员的弹劾、检举、稽核工作,与吏部一并行使京察权,是名副其实的国家实权机关,却仅仅只有两百多名吏。
这和六部、大理寺可谓是天差地别。
六部中最轻松的礼部,都有上千名吏。
毕竟清吏司是最需要用人手的部门。
时溥没有主动去打探陈云甫的底子,他就是一个从九品的司务官,在京城这地界和平头老百姓没区别,天子脚下世家无数,哪家的公子都得罪不起。
总之心里只要记住这陈云甫也是他惹不起的主就成。
反正都察院两百多个小吏中有一大半是关系户,也不差多这一个两个了。
“咱们都察院呢,地方大但事少,你来到之后也不用担心,真有个什么不懂的,问邵御史即可。”
时溥带着陈云甫简单认识了一下这都察院的布局,又逛了一遍内院,也就是宿舍区。
“平日里要是累了乏了,可以在这休息,不过咱们都察院除了办案子的时候,这内院基本没人住。”
时溥笑了笑,说道:“毕竟都是京城人士,下了值还是家里睡着舒服。”
念叨了这一句之后,时溥又顺口问了陈云甫一句:“云甫住在哪?”
“里仁街北三甲。”
时溥抽了下嘴角,呵呵干笑两声:“好地势、好地势。”
里仁街北三甲,邵御史家不就住在那,东西首尾住下的貌似就没有一府是小于四品的吧。
脑子里疯狂运转着,时溥联想到京中几个姓陈的显贵。
“时司务,下吏我应该到哪里去报道?”
陈云甫说的有些拗口,他不太明白在明朝的时候,报道这个词的意思应该怎么表达,索性就直接拿来用。
“哪里都不用去。”
时溥倒是能听明白,直接给了答复:“平时呢经历司就最忙,照磨司就最闲,不过咱们都察院的胥吏跟别的地方不太一样,咱们具体的工作干的其实并不多,主要还是待命。”
“待命,待谁的命?”陈云甫眨眨眼,一时难悟。
“御史堂官们的命呗。”
时溥言道:“不过说是这么说,基本上你是遇不到几次的,御史们哪有功夫来咱们这发号施令,别看御史堂官们是咱们都察院的上司,其实这地方他们不怎么来。
真有什么事,也是葛经历带着卷宗入宫呈禀,我在这干了十几年,就见过一任都御史大人,现在咱们头上这位左都御史詹徽公,我可都还没见过呢。”
都察院,这么闲的吗。
陈云甫眨眨眼,有些不可思议。
这么一说,这都察院岂不成个清水衙门了。
不对,准确来说,清水衙门的是都察‘外’院。
皇宫里的那个都察‘内’院可不是什么清水衙门,而是实打实的权力机关。
这时候陈云甫才明白过来,自己这是把都察院给误会了。
潜意识里,陈云甫总是把都察院和后世的检察院联系到一起,以为都察院要行使的实际职责很多,但现在看来,都察院唯一行使的职责恐怕不是对天下官员的监督职能,而是单纯作为一种党争的武器而已。
这个外院受理来自各省地方的弹劾检举,然后经历司将这些弹劾收集起来送进位于皇宫的内院,交到那一群高高在上的监察御史手中。
至于这些御史拿到之后,会如何向各自背后更大的党派魁首汇报,有或者如何进行党同伐异的攻讦争斗,那就和他们这个外院没有任何关系了。
因为都察院本身并不具备侦办案件的权力。
都察院能拿到手里的只能叫线索,线索只有经过侦查和事实验证后才能叫证据,查证权在刑部呢。
御史们捕风捉影,刑部的司官跑断两腿,朝堂打成一片,皇帝从中取利,平衡各方的同时稳定统治结构。
这大概,就是都察院本身存在的唯一价值了。
想到如此,陈云甫满腔的斗志稍稍有些退却,他兴致勃勃而来,还以为能参与到即将发生的郭桓案中呢,可如今一看,这郭桓案和他怕是没什么关系了。
除非,都察院拥有独立的侦讯权和自己的一套侦讯班底!
可这种事也就只能想想了,陈云甫自己都摇头。
此事和邵质说可没用,别说邵质了,就算和那位未曾蒙面的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说也办不成。
除了朱元璋。
陈云甫可没那么不知好歹。
还是老老实实干好自己的份内事吧。
别看都察院闲的生疯,但薪俸却是不低。
“年俸二十两,其中十两给的是现钱,十两拿实物折抵。”
听到这个数值,陈云甫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么多?”
明朝的官员俸禄情况一直为后世人所诟病,因为觉得实在是太少了。
比如最低的从九品官员,每个月只能领取五石大米或选择年俸二十八两。
但真的低吗。
先不说明初的物价贵贱,先说五石米的月俸。
明朝一石约合九十四点四公斤,五石便是九百四十斤重。
如果这个从九品的官员是一家五口的情况下,那么每个月能吃掉两百斤米吗,就算能,余下的七百多斤完全可以拿到市场变现。
这便可以卖得二两余银子。
吴敬梓在《儒林外史》中写了一个桥段,范进的岳父胡屠户一日可卖一头猪,赚一钱银子。
一头猪便按百十来斤来算,才只够胡屠户赚一钱银子。
那这头猪多少钱?
按照《宛署杂记》的记载,一头猪仅一两六钱银子。
一两六钱的总价,胡屠户仅赚一钱,算是极良心的商贩了。
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一头猪才一两六钱。
一个从九品的官员一家五口,一天便是吃两斤肉,一个月也不吃完一头猪!
换言之,顿顿有肉。
而牛羊肉的价格比之猪肉还要便宜三成!
因为明朝的卫生环境并不理想,猪的养殖是有一定困难的,而牛羊则不然,一个是大明早期拥有自己的牧场(漠南卫),二一个则是草原的互贸。
一个从九品的官员仅凭合法薪俸就可以实现顿顿有肉的生活。
另外像布匹、丝绸的价格也并不高。
一匹布不过三钱,一匹丝绸不过五两。
官员的春夏秋冬四季各有两套服装,官服和便服都由朝廷采买。
那么官员只需要给家里人置办衣服也就够了。
只是为什么明朝的俸禄给人一种极低的错觉,因为我们做了物价的跨时空换算。
我们计算到的是一石粮食拿到后世来卖才不过三百余元。
五石粮食的月俸那就只有一千七八的样子。
怎么活啊。
人情往来、逢年过节这些开支多大。
官员不得养几个偏房吗。
不得偶尔学个外语吗。
不得顿顿大鱼大肉,再叫几个歌舞妓听听曲吗。
啥家庭这么造?
你拿一千七八放到二十一世纪,那明朝官员真可怜,贪污似乎像是有理。
可考虑到明朝的物价水平、生产条件和精神供应,一个从九品的小官已经活得很滋润了。
只是人心是无度的。
我是官了,我凭什么一家五口。
凭什么一顿只吃四个菜。
偶尔去喝个花酒听听曲不犯罪吧。
我总得给自己买几身苏绣、蜀绣的大牌吧。
逢年过节给媳妇小妾丈母娘啥的买两件首饰不过分吧。
这么一想心里就长了草,再看看手里那点可怜的月俸,可不就是升起一种朝廷抠门的感觉。
人要是贪,怎么都贪。
二十一世纪官员那点工资够去潇洒吗,够打高尔夫吗,也不够啊,那他们贪污合理吗。
显然不合理!
老朱在洪武六年、洪武二十八年两次调整官员的俸禄,已经按照比正常家庭生活所需花销的两倍以上来制定了。
是古代官员本身的思想他带有一定的封建官僚习气。
不愿意活的只比普通百姓好。
官才是人,民只是草芥。
必须得有悬殊的生活差距才能体现出来。
在十四世纪的背景下,能仅凭合法收入就能实现一家五口顿顿吃大肉,这日子怎么想也够资格说一声幸福了。
又想养小妾,又想学外语,末了骂朝廷抠门,说是老朱逼他们贪污,多少有点不要脸了。
若要是替明朝的官员鸣不平,就没必要对现实的贪官咬牙切齿了。
就这么简单。
三观要正,思想要纯!
陈云甫一听年俸二十两,那脸上笑的,比花都灿烂。
第二十四章:明政一二事
都察院的一切对陈云甫来说都是新鲜的,但新鲜劲总有结束的时候,陈云甫又闲了下来。
谁让自己待的这个都察院实在是没什么正经事。
时溥给陈云甫安排进了照磨所,也就是档案室,一个全都察院上下最闲、最闲的单位。
每天的工作简单来说就只有喝茶看报纸。
明初有邸报,但不会抄送到都察院,陈云甫能看的其实就是一摞摞早都落灰的档案而已。
比如,轰动全大明的胡惟庸案!
也叫淮西案。
胡惟庸是淮西勋贵集团的代言人,旗帜性人物,他的落马可不仅仅只是自己一家满门诛绝,连带着沾亲带故、门生旧吏、老家亲随可杀可不杀的全死的干净。
可惜他老家的土狗,这辈子是没机会入宫当看门犬了。
胡惟庸案的卷宗特别多,多到足足放满了两间屋子,除了编写胡惟庸本人的罪状之外,更多的还是那趋近两万人的涉案人员。
怎么杀了那么多人。
陈云甫看的心惊肉跳。
卷宗里给胡惟庸定的是谋逆大罪,诛了九族,可胡惟庸九族加一起才寥寥两百余人,这一案波及的可是足足两万多人,难不成两万多人全打算造朱元璋的反?
卷宗太多,疑点也就越多,反正陈云甫是看的不甚明白。
不明白也懒得问,整个照磨司拢共才十五六个人,完后一把手照磨还回老家丁忧去了,这里最大的就是一正九品品轶的检校。
检校也姓陈,和陈云甫五百年前估摸着能是一家,叫新立,今年快奔四十的人了。
小四十岁,正九品,这辈子也就如此了。
在检察院待了十几天,陈云甫心里对明朝的官职制度也算有了基本认识,简单做了一个换算。
一品大臣就是国家级。
二品三品呢就是高官。
四品五品司局级。
六品七品县处级。
八品科级。
九品股级。
不过还是有一些出入的地方。
比如地方布政使司的参政。
参政行使布政使司副职权力,但级别只是四品,而且明初还将一些府、县分为上、中、下三级。
户口多的为上级,户口寡的为下级。
不同级别的府县其一把手的品轶也不同。
最悬殊的时候甚至能差出两品来。
比如最早的凤阳知府,朱元璋大手一挥就是个正四品的冠戴,而偏远如两广一带,很多知府才不过从六、正七。
这几乎已经是计划单列市和县级市的差距了。
除了行政编制紊乱以外,大明最要命的还是没有一个中央级机关!
所谓的中央级机关简单来说就是缺少一个类似内阁的中央政府。
胡惟庸案之后,朱元璋顺手就裁汰掉了中书省,那这就造成了一个很严重的后果,地方的政务该向哪里汇报?
通政使司吗。
通政使司本身的职责类似于中央办公厅和国务办公厅的二合一,他并不具备直接批复、指示省府县三级司衙的权力,所以,地方的事一股脑全要送给朱元璋来办。
这便有了那句‘事无巨细、悉至御前’的说法,造就了朱元璋加班狂魔的形象。
最忙时,朱元璋一天三朝,早朝、午朝和晚朝,三朝结束之后,朱元璋又要处理来自全国各地的奏本。
涉及政、军、刑案等多领域。
上到一省赈灾减税,下到一个县出个影响力巨大的凶杀案,朱元璋都要亲自批复乃至下诏。
这些案子的卷宗可都在照磨司里存着呢,就陈云甫自己翻看到的都已有十余起。
老朱也是够累的。
也因此,便有了最初的内阁雏形。
洪武十五年也就是陈云甫穿越来明的去年,朱元璋下诏设立殿阁大学士。
而之前引荐他陈云甫入都察院的邵质,就是洪武朝第一批大学士。
去年,邵质是华盖殿大学士,翰林学士宋讷为文渊阁大学士,殿前检讨吴伯宗为武英殿大学士,典籍吴沈为东阁大学士。
不过此时所谓的大学士可还没到宣德朝时那般柄权辅国的地步,他们只是作为朱元璋的秘书存在。
大学士的品轶也只有正五品。
这些位大学士品轶低、无实权,说起来就好似陈云甫一般,是朱元璋身边的刀笔小吏。
帮着替老朱看看各地的奏本,挑其中紧要处以笔墨勾出,这样朱元璋就不用费心费力看长篇累牍的废话了。
谁让地方官员给皇帝写的本子废话太多。
三百字的正事前起码先写五千字的请安,五千字的马屁话啊,还不带重样的,这得多大能耐。
“我要是皇帝,非把这些个写废话的都革职不可。”
陈云甫撇嘴,如是想着。
一道题本写上万字?还是拿毛笔写的繁体字,多大功夫。
他陈云甫抱着键盘写小说一天都码不到日更上万。
“咣~申正,一刻!”
窗外响了报更的声音,陈云甫挥去脑子里的胡思杂想,开始收拾起面前的卷宗。
到点下班。
“陈检校,下吏告辞。”
走到正对门的位置,陈云甫冲那检校陈新立做揖礼别,却被后者喊住。
“云甫且慢。”
说着话,陈新立站起身,面带微笑邀请道:“今晚老夫设宴,咱们照磨司一起吃顿便饭如何?”
这算是单位团建吗。
陈云甫眨眨眼,又不好拒绝,便作揖应下。
“劳检校破费了,下吏遵命。”
管他是不是团建呢,反正老子没钱,一年就那二十两的年俸,可别指望我掏。
第二十四章:团建
团建的地方被陈新立挑在了鼓楼脚下一处酒楼,稍有些远,陈云甫走到地方的时候脚都酸了。
好在一想到等下就能吃上一顿大鱼大肉,陈云甫马上就疲态尽去。
跟在那陈新立的身后噔噔噔就上了二楼雅间。
说是雅间,倒不像咱们熟知的那种一进门花团锦簇,完后还有一张巨大无比的圆桌。
这房间里放下的,是整整三张八仙桌成品字形摆放。
明朝可不习惯圆桌子。
或者说中国的官场文化就不能容许圆桌的存在。
圆桌文化是什么,平等,中国官场的文化要是玩平等,那就乱套了。
他一定得有上首位和下手位。
比如这三张八仙桌为什么要呈品字形,因为居中且正对着门的那一桌就是主桌。
完后正对着门的那个位置就是上首位,也就是陈新立要坐的地方。
如此一目了然的安排多省事。
陈云甫没想往主桌的位置去凑热闹,但却被陈新立喊住了。
“云甫,过来坐这。”
一屋子除了陈云甫之外可还有十几个皂吏呢,此刻都看了眼陈云甫,有的呢是陈新立的近人,此刻已经在主桌上坐了下来,这些人倒是淡然,可还有那没上桌想上桌的就不甚开心了。
初来乍到的毛头小子,凭什么?
陈云甫不愿也不想沾这个麻烦,办公室政治说难听点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勾当,但这东西恶心人却是实打实的。
作为一个浸淫仕途政治十几年的半老油子,陈云甫当然不想掺和这种无趣的争斗,但事推到了眼前他也没法躲。
作揖。
“谢检校。”
领导让坐咱就坐,说别的也没用。
就这么,顶着背后十几双刀子般的目光,陈云甫一脸淡然的就坐了下来。
不过坐虽然是坐了,陈云甫还是先把话讲道。
“检校,下吏不过是初来乍到的后生小辈,坐在这实在是如坐针毡,不胜惶恐啊。”
“云甫太自谦了。”陈新立呵呵笑着摆手:“你可是咱们照磨司乃至都察院最年轻的后生,莫看现在屈为皂吏,他日前途也是不可限量的。”
皂吏又如何,十四岁能进都察院这种衙门当皂吏,要说身背后没几分能量,陈新立这地道的金陵人可是不信。
“来来来,咱们饮酒。”
一个叫丁季童的懒得听陈新立夸赞陈云甫,就张罗着拿来几壶酒,让陈云甫没想到的地方是这丁季童拿来酒之后,竟然是先给自己斟满后才去给陈新立添杯。
这一下陈新立的眉头可就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
多多少少是有点不知尊卑了。
不过陈新立并没有说什么,陈云甫想着,可能是这丁季童背后也有些能量吧。
不然一个吏敢不给官面子?打你都是轻的!
正揣测着,那丁季童已经悬着酒杯到了陈云甫这,陈云甫慌忙伸手轻遮,口中告罪道。
“小弟岁浅,不便饮酒。”
“十四,还小?”
丁季童斜着眼看向陈云甫,玩味道:“哪儿小啊。”
我怀疑你是在开我的车。
陈云甫心中很不爽,便也扎了一句:“志小,怕饮了酒后狂妄,分不清尊卑。”
果然,这话一出陈新立就接了茬。
“呵呵,云甫你这可不行,年轻人当志存高远,这一点,你要像季童好生学习。”
看人家丁季童志多大,还没喝酒呢就已经分不清尊卑了。
“是是是,检校教诲,下吏谨记,日后一定要向丁兄好生学习,待学得志存高远后,当请丁兄痛饮。”
两人一唱一和,刺的丁季童面色难堪,当下便说道:“孩子也确实不该喝酒。”
他这是揪着陈云甫的年纪不打算放了。
陈云甫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丁季童,不过料想哪里都有这种生活不如意到处撒泼的人,便也就懒得搭理他,总之把酒躲掉就成。
等到大家面前的酒杯都添满了酒水之后,那陈新立才开口,提了杯子。
“来,咱们这第一杯,辛苦大家今年一年的操劳。”
陈云甫眼角直抽抽。
照磨司操劳个屁,怎么意思,上班看报纸把眼看近视了也算工伤呗。
其他人倒是没甚脸红的,一个个还装模作样来了句应该的。
陈云甫喝茶都觉得烫嘴。
一杯酒水下肚,却也没人动筷,因为那陈新立又提了第二杯。
“咱们这第二杯呢,敬的是远在边疆的咱大明健儿,大家也都知道,辽东又起了战火,这杯酒呢就算是预祝我大明儿郎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这杯酒可算是有点价值了。
放了杯子,这次陈新立倒没继续喝,而是动了筷子压一口酒气。
他一动筷,大家伙可算是能动筷了,一时间,雅间内满是筷子碰击磁盘之音。
菜也吃得、酒也喝得,陈新立总算是把话题引到了正事上。
怎么说今晚这一餐也得大几两雪花银,不把正事给说了,钱岂不是白白花出去。
“今日请了大家伙来,是咱们照磨司有件事我觉得得跟各位说一声。”
放下筷子,陈新立开口言道:“就是咱们的吴照磨这不是回乡丁忧去了吗,眼瞅着这守制期满就该回来了,结果就在不久前,吴照磨染了痢疾,虽不致命可一年半载的怕也是回来不了,所以葛经历就在前两天入宫呈文书的时候和詹御史禀报了此事。
葛经历示下,让我陈某人出任替照磨一职。”
众人闻言,无不怔住。
而陈云甫因为干了这多半个月的时间,也知道这所谓的替是什么个意思。
替照磨就是代照磨。
虽说明朝没有什么所谓的组织考察期,但除了皇帝钦谕和吏部选官,一般副职再接替正职的时候都会加个替字。
干个仨月俩月,吏部的正式任命就会下来,到时候就可以把替字拿掉了,而吏部除非特别讨厌某个官员,否则轻易是不会挑这种毛病导致替字不给去的。
所以说,陈新立这是要升官了。
大家伙都还在消化这个消息,顺便组织一下该说哪些恭贺的话语,又听到陈新立发声。
“此番老夫出任替照磨,这检校的位置便空了下来,大家也都知道,我朝已经十二年无有科举了,国子监里的备选又大多心高气傲,看不上检校这一区区的九品芝麻,所以秉着选贤与能,葛经历让咱们照磨司自己推荐一个人选上去。”
推官?
推官!
大家伙心里都是一惊,只有那丁季童此刻脸色差到了极点。
这下完犊子了!
第二十五章:都没安好心
当陈新立说要出照磨司要推官的时候,有一说一,陈云甫有一点心动,但仅仅一点就转瞬即逝。
前世从政的经验时刻在提醒着陈云甫,不该自己惦记的东西别去惦记,空费心力后只会是一场空。
这是他陈云甫能惦记的吗。
检校再是芝麻绿豆官,那也是个官。
自己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才刚刚进都察院,连都察院里面有多少间屋舍都还记不清楚呢,还想当官?
那可真是官迷心窍了。
退一步来说,就算他陈云甫去找邵质,人家邵质也给面子愿意让他陈云甫进这一步也不见得是好事。
等啥时候朱元璋想起他陈云甫了,问一句‘小家伙最近干啥呢’。
完后宝祥那老太监竹筒倒豆子全说出来,让老朱怎么想。
这孩子打小就是个官迷啊,还走关系走到邵质那伸手要官?
这不是贪恋权力是什么。
那要是将来身居高位岂不是第二个胡惟庸了。
不行!
其实到了此时此刻,陈新立组织这场饭局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了。
索贿!
跟照磨司所有皂吏通个气,告诉大家他要升职,空出了一个检校的位置,而且更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个位置还是推荐的。
推荐权在谁手里?
当然是他陈新立了。
其他人都是一介皂吏白身,有个屁的推荐权。
大明可没有所谓的人民选举一说。
绕来绕去到最后,还得看他陈新立找葛思道说什么。
哦对,葛思道就是经历司的经历,他们这都察‘外’院的一把手。
御史们都是大领导,可没功夫来顾暇区区一个九品的检校。
只要葛思道点了头,那群御史们谁还有闲心来争究这事。
“就不知道这陈新立打算要多少了。”
陈云甫心里叹了口气,都察院就是反腐的,你倒好,也腐败。
可那又如何,人家陈新立从头到尾都没开口说过一句索贿的话,他说的话就是写到纸上,谁也挑不出毛病来,你说这是索贿,心得多脏啊。
至于弦外之音能不能听出来,那就看在座众人的悟性了。
反正今天这屋子里的没有傻子,大家伙除了恭喜陈新立一番,没有少脑子的直眉瞪眼说要给陈新立送礼。
“云甫,你虽然年幼但更当勉励之,要以甘罗、周郎为榜样啊。”
好嘛,这陈新立见陈云甫无动于衷,为了点醒后者,连甘罗周瑜都搬了出来。
这俩人一个十二做秦国上卿(宰相)一个二十六岁做东吴大都督,都是少年得志的典范。
现在倒好,被陈新立拉出来做一个照磨司检校的对比,也是够糟践的。
陈云甫当然能听得懂陈新立话外之意,但还是装傻道:“是,下吏谨记,日后一定按照两位先贤为榜样,日夜苦读努力精进。”
这孩子咋一点都不懂事呢。
陈新立心里叹了口气,你好歹也是住在里仁街北三甲的公子哥,没吃过猪肉总得见过猪跑吧,怎么一点都听不懂大人说话呢。
“嗯,那就好,不过除了要用功读书之外,还是应多听长者之言方可少走弯路,你日后也要多聆听令尊的教诲。”
老话说得好,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陈新立才不管陈云甫是不是在装睡,既然叫不醒,那就去找没睡的。
你陈云甫不明白那就回家告诉你家家大人去,你家主事的老头子能听明白。
但他哪里知道陈云甫就是个孤儿,邵质可不会把陈云甫之前做和尚的事广而告之。
哪有那么闲得慌。
除了住在陈云甫家附近的邻居知道,外旁人也就一个邵质了。
至于诸如陈新立、时溥这样的。
呵,北三甲他们住不进去。
这个时候基本没有陈云甫说话的空当了,因为整间屋子都被众人的恭贺声所淹没。
又尤属之前的丁季童最为活跃。
这家伙拎着酒壶都站到陈新立侧后去了。
“陈检校,哦不对,陈照磨。”
“老夫还只是个替,吏部的任命还没传达呢。”
“您老在咱们照磨司那就是擎天白玉柱,吴照磨丁忧回乡,照磨司上上下下都仰赖着您才能有条不紊,吏部又怎么会驳了命呢。”
丁季童躬着腰倒着酒,嘴里跟上了劲一样说个不停:“正巧了下吏的叔叔就在吏部述职,叔父大人平日里很关心下吏在照磨司的工作,不止一次的说过要让下吏以您为榜样努力自勉。”
果然,怪不得这丁季童那么嚣张,身背后的能量很足啊。
陈新立别过头,一脸的灿烂笑容:“季童言过了,老夫不过是做了份内之事罢了,吏部的上官自有考量,咱们依令听命也就是了。”
对俩人的交流陈云甫只当看不见,踏踏实实的埋头吃饭,身边一位叫高直的同僚此时捅咕了陈云甫一下。
八仙桌之所以叫八仙桌,就是因为一面可以坐两个人,四个面正好八人。
除了陈新立自己一个人独占一面之外,其他三面都是各坐两人,这高直就坐在陈云甫身侧。
“高兄?”
陈云甫疑惑扭头,便听那高直小声言道。
“云甫不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陈云甫只装听不懂的反问。
那高直就呵呵一笑眯起眼来说道:“哦是吗,不过云甫你初来乍到可能不太熟悉那丁季童,他啊,可是个麻烦的主。”
陈云甫没搭话,只是默默的举起杯子放到嘴边。
高直的意思很容易分辨,就是想说丁季童不是什么好人,你陈云甫要是有能量的话可以去争取一下,不想争取最好也别让丁季童干。
不让丁季童干让谁干,你高直吗?
看来,高直身后的能量应该是比不上丁季童的,所以才想拉他陈云甫做个帮手。
想让我给你当枪,想的美。
这无趣且幼稚的办公室政治啊。
第二十六章:近墨者黑
自打陈云甫进了都察院之后,邵质就没有再过问过陈云甫,一直等了能有十几天,邵子恒才借着夜色敲开了陈云甫的家门和他说,邵质要见他。
“叔父传见,可是有所示下?”
陈云甫作揖鞠躬,问道缘由,直起腰的时候顺道偷瞄一下邵质的面色。
半个多月没见,邵质憔悴了不少,脸上带着肉眼可见的疲态。
“云甫来了,坐吧。”
邵质以帕遮嘴咳了两声,招手。
“你来都察院也有些日子了,感觉怎么样。”
“托叔父的福,都好。”陈云甫给邵质添了茶后才落座,对答道:“就是太闲了一些,整日无所事事。”
邵质就笑了起来,一根手指虚点了前者几下:“你倒是实诚。
老夫要是能像你这般无所事事那就真是天下大同了。”
陈云甫屏气,谨慎言道:“观叔父神态,这段时间朝中怕是事不少吧。”
“不说这个。”邵质摆手不愿多谈,直接将话题又转回到陈云甫身上:“说说你吧,老夫听葛思道说照磨司的那个检校陈新立做了替照磨,空出一个检校的位置,是吗。”
“是。”
邵质便看向陈云甫说了句:“这次推官,是个难得的机会,进这一步就从吏摇身一变成了官,要不要老夫和那葛思道交代一声。”
“不敢劳叔父。”陈云甫连忙起身作揖:“侄儿才疏学浅又兼得初出茅庐,能入都察院学习已是蒙了圣上如天之恩、叔父照拂之情,不敢生此非分之想。”
邵质没说话,静静的看着陈云甫,片刻后才嗯出一声。
“你能不为名利所动老夫很欣慰,不错,你毕竟还小,若是真进了这一步必然太过招眼,木秀于林可是官场大忌。”
“是,侄儿谨记。”
就算没有邵质的告诫,陈云甫也没打算走这一步,诚如邵质说的那般。
木秀于林确实是官场大忌。
太招眼政敌就多,明枪暗箭也会变多,到时候还不把陈云甫整的心力交瘁。
留在邵家吃罢晚饭陈云甫才告辞离开,结果到家门口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没想到的人。
高直。
“高兄怎得寻来了?”
陈云甫心里有些不满,可又不好发作,随意拱了下手。
那高直一看到陈云甫眼里就冒出了神采,两步迎上热络道:“云甫兄可真是深藏不露啊,未敢想原来云甫兄早前是天界寺的大师,失敬失敬。”
陈云甫的身份都察院里没多少人知道,但这北三甲一条街基本都清楚,高直来这里打听自然是一问一个准。
这个发现可把高直给吓住了。
大家还在议论陈云甫背后是哪家的大臣,感情人家背后站着的,是洪武皇帝这尊当世神佛!
就冲替马皇后诵经守灵半年这一件事的圣恩,就够他陈云甫吃一辈子了。
这要是让陈新立知道了,还不巴巴上赶着将那检校的位置送到陈云甫面前?
“高兄深夜来此候我,就是为了说这事?”
陈云甫皱起眉头,心中对这高直很是生厌。
“嘿嘿,云甫兄。”高直腆着脸一口一个云甫兄喊着,也不嫌磕碜:“这天降了温,咱们不如入府叙话?”
“小弟一介皂吏白身,哪里来的府?”
陈云甫挑出高直的语病,毫不客气的说道:“明日一早还要当值,高兄还是请回吧。”
被下了逐客令,那高直的脸色多少是有些难看,但又不敢发作,便自顾自将肚里的话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云甫兄有所不知,今天晚上,咱们那位陈新立陈照磨可是去了丁季童府上,丁季童的父亲毕竟是翰林学士,叔父又是吏部验封郎中,可以说陈新立脑袋上那个替字能不能拿掉,丁季童的家里是能使上力的。”
陈云甫越听越皱眉,干脆停下脚来斜了高直一眼。
“高兄想说什么就请直说,小弟实在是听不甚懂。”
高直算是看了出来,要么就是陈云甫确实不打算进这一步,要么就是没拿他高直当朋友所以不打算透露实情。
当下便一咬牙,左右张望几眼后打袍袖里吐出一叠宝钞来。
“高某家里不才,在这金陵城中开了几家酒楼,略有薄产,云甫兄不嫌弃的话还请笑纳。”
陈云甫猛然伸出手一把攥住高直拿钱的手,怒了。
“大明律,贪污受贿五十两以上者剥皮实草,亏得你高直还在都察院司差,若不是看在我二人同僚一场的面子,我非将你送官法办不可!”
高直亦没想到陈云甫竟然那么大恼怒,也是吓得不清,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就听陈云甫喝骂一声。
“滚!”
说完将高直一推,转身快步小跑入了家。
家中短工门房将大门关上后,陈云甫才长松一口气,擦去额头汗水,暗骂一声王八蛋。
这高直真不是个东西!
满脑子的蝇营狗苟,真糟践他那个名字。
直?
路子都弯到行贿上了。
“真是一入仕途,便近墨者黑矣!”
陈云甫重重叹了一口气。
第二十七章:朱标要来视察工作
高直的事算得上给陈云甫提了一个醒。
“群众中间也有坏人啊。”
别看都是皂吏,能在天子脚下年纪轻轻入都察院当皂吏的,身后多多少少都有几分能量,高直算不上官宦子弟,可家里开了几家酒楼便算得上是颇有家私。
自古官商勾结之事已不新鲜,有了钱,总会有些官员架不住腐蚀下水的,所以高直才能有一身都察院皂吏的皮裹在身上。
一觉睡醒,陈云甫下床穿衣,玲儿已经备好了洗漱皂衣,不过当眼神扫过墙上挂着的年历时,陈云甫停住了。
“玲儿姐。”
玲儿推门走了进来,神色有些憔悴,眼眶红红的看似刚刚哭过一般。
“将我之前那身僧衣取来。”
“公子?”
陈云甫叹了口气,双手合十念道:“今日是孝慈皇后仙逝的忌日,让我诵两遍佛经念个心安。”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转眼的功夫,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玲儿也没想到陈云甫竟然会记得这日子,感动的扑簌簌又掉起泪珠来,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取了僧衣来。
家里有一间祠堂,上一任东主家的祖祠,陈云甫搬来后这祖祠被改成了生祠。
祠堂中央供奉着两块祠牌。
一道上书‘慈悲普世,孝慈皇后仙德不泯。’
另一道写的是‘救苦救难,皇帝陛下万寿无疆。’
换上僧衣,陈云甫跪在蒲团上开始念起佛经来,如此两遍后方才起身。
祠堂外的玲儿捧着衣服迎进来,小声说道:“公子,您上值的时间要晚了。”
“无妨。”
回首又作揖道了声阿弥陀佛后,陈云甫才引着玲儿离开祠堂,门外左右把守着两个之前的宫女忙将门掩上。
“通知下去,今天家里不许吃肉,咱家门头上也要挂一层白布。”
“是。”
交代完了这些事之后,陈云甫才带着满腹心事来到都察院上值,还没等进正门呢就看到时溥带着一群皂吏在大门外忙的热火朝天。
高悬的都察院匾额也被擦的锃亮。
“这是?”
陈云甫不明就里,但左右看看大家都忙的够呛,估计也没功夫搭理自己,就只好带着疑惑走进都察院,迎面正好撞上一脸神色匆匆的陈新立。
后者看到陈云甫也没说什么,只是急声道了句:“怎么才来,走,先跟我回照磨司。”
“诶。”
陈云甫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听话照做,跟在那陈新立身后三步并两步就进了照磨司,路上打探了一句,陈新立便只说了句。
“老夫也不知,等葛经历来吧。”
葛思道?
陈云甫哦了一声,抬腿迈步打算回自己的办公位继续喝茶看报纸,身后被人叫住。
“陈云甫。”
回头,陈云甫一皱眉。
喊住自己的不是别人,恰是那丁季童。
此时此刻的丁季童一脸的傲然,抬着下巴仰着鼻孔,那副神态何止是志得意满,简直堪称鸡犬升天。
都不用别人说,光看丁季童这操性,陈云甫心里就跟明镜一样。
还能是啥,铁定是昨晚陈新立许他好事了呗。
“丁兄有事?”
丁季童仰着下巴,口气那叫一个盛气凌人:“丁兄也是你叫的?哦也是,你今天上值迟了两刻钟,陈照磨今天一早就宣布了任命,由我出任替检校一职。”
“知道了。”看着丁季童小人得志的模样,陈云甫一阵倒胃口,点点头就没打算继续搭理他,结果又被丁季童喊住。
“本检校让你走了吗?”
“怎么,丁检校还有事?”
陈云甫忍着气。
“下一次,本检校不希望再看到你迟到,该几时上值就几时上值,明白吗。”
丁季童揪着陈云甫这次迟到的事做起了文章,一句不饶的说道:“这次念你岁数小,本检校大人大量也就既往不咎了。”
陈云甫气乐了,也懒得解释自己为什么迟到的原因,扭头就走。
压根没有解释的必要,区区一个丁季童还不值得他搬出马皇后来搪。
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陈云甫随手拿起桌上头天没有看完的一份卷宗,一旁名叫赵乾的同僚凑了半个脑袋过来。
“挨了训?”
“害,也就说了两句。”
赵乾扭头看了一眼那丁季童的位置撇嘴:“瞧他那小人得志的样子,真是一朝权在手就把令来行,什么东西。”
陈云甫笑笑,不以为然道:“也不全是,我要不迟到,他说不得什么,不谈他了,说说看今天怎么回事,咱都察院怎得忙成这样子。”
“我也不清楚。”赵乾摇摇头,他本身在都察院就属于比较罕见的那种皂吏,即无关系、无背景、无家世的三无人员,都察院有什么大事发生他自然是不清楚。
打听不到什么消息的陈云甫也就没有再问,却见陈新立匆匆忙忙走了进来。
“葛经历来了。”
闻听此话,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就看门槛处光线一暗,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穿六品官戴昂首阔步的走了进来。
来人正事这都察院经历司经历葛思道。
“下吏参见经历。”
众人面朝葛思道作揖下腰,那葛思道倒是和煦,招手道了句免礼,紧跟着就直入正题。
“今天本官来是为说一件大事,明日下午未正一刻,太子殿下驾跸都察院,届时詹御史等都会来,咱们得抓紧时间把咱们这里里外外打扫出来,司务厅人手不够,内务方面就交给你们照磨所了,陈照磨。”
“下官在。”
“记住,一定要打扫的干干净净,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你给我盯住,明日要是殿下靴面上落一粒灰,本官都得罢了你的职。”
陈新立一挺胸膛打起包票来:“请经历放心,下官省得,一定不会出现纰漏。”
“好,那就这样,大家辛苦一日,今晚就留在这加加工。”
葛思道交代完差事也不多待,转身便走。
太子朱标要来,他们这都察院上下要忙的事海了去,光迎候的差事就够他葛思道头疼了。
葛思道一走,照磨所上下众人对视,无不看出彼此眼中的激动之情,除了陈云甫。
不就是太子吗,之前有半年经常见。
第二十八章:横空出世的豆腐块
知道朱标要来视察的消息后,都察院上下忙成了一团。
陈新立挑了几个人跟他去收拾卷宗档案,他们要将十几间卷宗室里的卷宗全部取出来,然后把存放卷宗的架子全给清洗擦拭一遍,工程量可谓极其浩大。
至于内务方面的工作交给那丁季童来负责。
这下好了,丁季童手里攥着安排工作的权力,腰板挺得更是直溜。
一双招子睥睨着整间屋,扫过来瞥过去,最终定在了陈云甫这。
“陈云甫。”
被点了名字,陈云甫也不好装耳聋,只能站出来应上一声。
“下吏在。”
“内务嘛就交给你了,把咱们后院屋舍的床褥都给收拾整齐,还有那个谁,赵乾是吧,你和陈云甫一起,把地扫了、桌子擦了。”
陈云甫闻言一怔,愕然的看向丁季童,身边的赵乾已是直接开了口。
“检校,后院可是足足七十多间屋舍啊,我们两个人做?”
七十多间屋子、一百多张床,让陈云甫和赵乾两个人干,这不是坑人是什么。
听到质问,那丁季童顿时拉了脸色,不满的哼出一声。
“怎么?不愿意干?不愿意干那就别干,收拾东西滚蛋!”
这丁季童可真是没白瞎了他头上那个替检校的头衔,这吏部验封司的正式文书还没下呢,他就已经开始以官自居了。
赵乾被训斥憋了一口气,还打算再说被陈云甫伸手拉住。
吏就是吏,官就是官。
要是赵乾真敢以皂吏之身当场顶撞上司,不仅要被开除,还得掌嘴十下,犯不上。
虽然被拦了下来,可转过头去到后院,赵乾还是倒起苦水来。
“云甫,那丁季童忒不是个玩意了,这后院七十八间厢房,就让咱们两个人来做,怕是干到明天太子殿下来都做不完。”
“谁说的?”陈云甫带头迈步跨进东首第一间,看着屋内不算凌乱但也谈不上整洁的摆设,轻轻笑道:“只要干就能干完,抱怨是没用的,来吧。”
胳膊拧不过大腿,既然现在是那丁季童话事,照做便是。
“任何时候都别明着和领导对着干,落不得什么好。”陈云甫一边收拾一边念叨道:“咱们皂吏之身就敢跟官对着干,那等咱们当了官,岂不是更目无尊上?
大家的眼都看着呢,保不齐就有那嘴坏的到陈照磨那打咱们的小报告,到时候照磨司咱们还能待下去吗。”
赵乾眨眨眼,有些泛迷糊:“领导、小报告?这是什么意思。”
陈云甫笑笑,知是这些个新词赵乾不理解,但也顾不上解释,埋头干起活来。
不过叠被褥的时候,陈云甫停了下手。
“怎么了?”
赵乾端着一盆水,吭哧吭哧的擦着桌子,忙的一头大汗,眼见陈云甫不动便问了一句。
“这被子叠的不好看。”
陈云甫指着床上松松垮垮的被子,微微皱眉后一笑:“其实只要咱们能把手里的工作干好,你眼里的苦差事随时可能变成香饽饽。”
说着话,便在赵乾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将刚叠起来的被子重新摊开。
“你这是作甚。”
赵乾更困惑了:“这好不容易叠的被子咋还要重新叠。”
陈云甫没回他,从屋子里取了一个板凳,开始压被,一遍又一遍。
直等到被子里的棉絮压到平整后,陈云甫又跑出门,不多时取了几张桑皮纸来。
赵乾只是看着,眼里全是困惑和不解,搞不明白陈云甫为什么要把一个叠被子整的这么复杂。
要按照陈云甫这么干,这差事啥时候能干完。
可当陈云甫第二次开始叠被子之后,赵乾惊愕的长大嘴巴。
只见原本还松松垮垮的被子此刻竟然被叠成了。
豆腐?
虽然还是有着些许蓬松,但,已经非常有型了。
“嗯,还是差点意思。”
看着眼前的豆腐块,陈云甫有些不满的皱起眉头,自己这叠豆腐块的技能还是当年上大学军训时学的,当时自己可还拿过内务标兵的荣誉呢,十几年不干了,手艺多少有些生疏。
“熟能生巧,多干些便是。”
陈云甫扭头看向惊愕的赵乾,晃了晃手:“发什么呆啊,干活。”
“不是,这,这。”赵乾指着被子表情像是见了鬼一般:“你这是怎么做到的?”
被子还能被叠成豆腐的形状?
看这棱角、看这四四方方的面,也太、太美观了。
此时此刻赵乾突然明白过来陈云甫刚才那句话是个什么意思了。
只要用心干,你以为的苦差事很可能成为香饽饽。
“咱们把活干好、干细了,明天太子殿下一看,说不准心情一好夸两句,就够咱们吃一辈子的。”
陈云甫埋头叠好第二床被,直起腰擦擦脑门子上的细汗,咧嘴一笑。
“丁季童不是难为咱们吗,让他难为去吧,咱们踏实住干好工作就成。”
“那万一明天太子殿下不来后院咋办?”
赵乾嘟囔一声:“那这活岂不是白干了。”
陈云甫叹了口气,这赵乾的思想也太消极了些。
“咱们只管努力,剩下的嘛,交给天意吧。”
搞定了一间屋,陈云甫也不歇气,直奔下一间而去。
七十多间屋呢,哪有时间在这里和赵乾耽误。
就这么,陈云甫挥汗如雨的一间间屋、一张张床的忙活,这叠豆腐块的技能也自然是越加熟稔,等到了后面三十间时,那叠出来的被子已经和记忆中自己在部队看到的相差不多。
差距肯定是有,但总体上已经给到人一种极其舒适的观感体验。
看看天色,已是到了入夜,陈云甫跑进厨房拿了几个馒头一叠咸菜,唤着赵乾两人寻了一间还没来得及打扫的房间便对付起来。
“吃完饭就睡觉,明早继续。”
啃着馒头,陈云甫含糊不清的说道:“明早我还得把东首头前那十几间屋再重新翻一遍。”
后面的被子越叠越好,头前的被子陈云甫可就不满意了,打算返工。
一听还要返工,赵乾的脸色更苦。
“啊?还要返工?”
“要么不做,做就要做好。”陈云甫闷声道:“我这不是较劲,而是不希望浪费任何一次机会,你想想,太子驾跸这种事,你一辈子又能遇到几次。”
有的时候机会来了,抓不住可能是能力问题,但不去抓眼睁睁看着机会流逝,那陈云甫无法忍受。
无论是今生做吏还是前世从政,这都是陈云甫的为人准则。
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好。
人活着,总得有价值!
第二十九章:被吓住的丁季童
朱标的视察如约而至,不过陈云甫并没有见到。
在朱标来到的前一个时辰,他们这些个胥吏就全部被勒令回家了。
是的,回家。
整个都察‘外’院两百多名皂吏无一例外,全部被清场。
这种情况陈云甫表示十分理解。
太子的安危重于泰山,当然不能留着他们这些个皂吏现场待着,万一要暗藏歹人哪可就是天大的祸事了。
“你看我就说吧,白忙。”
赵乾出了门就开始嘟囔,陈云甫却只是笑笑,不以为然道:“怎么能叫白忙呢,咱们人虽然离开了,但咱们干的事不是留在那呢吗,事实是不会跑掉的。”
见赵乾还打算说些什么,陈云甫拍了拍前者的肩头:“行了,咱俩也累了一天多,到我那,我请你吃饭。”
七十多间屋子的工作,陈云甫因为忙着叠被子,其他的活可都被赵乾主动给揽了过去,这份情陈云甫记着呢。
听到陈云甫要请吃饭,赵乾就很开心,什么烦闷都被抛到了脑后。
这倒是个心里不放事的主。
俩人是一身轻松,而此时的都察院内却是里外紧张的厉害。
朱标来了之后只是把都察院简单看了一遍,便打算离开,一旁陪同的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随口说了一句。
“殿下要不在咱们都察院吃顿便饭?”
朱标是未正一刻来的,逛了一个时辰也就到了申正一刻,算算相当于下午的四点十五分,能再过半个时辰,确实也到了该吃晚饭的时间。
朱标顿足,略作思考便点头给了詹徽这个面子:“既然詹师开了口,本宫就陪詹师您喝一杯。”
这里朱标称呼詹徽一声詹师是因为詹徽不仅仅只是都察院左都御史,他还挂着一个不得了的头衔。
太子少保!
所以詹徽的官轶是从一品而不是正二品,属于大明朝此时实打实的中央级大员。
詹徽见朱标这么赏面,脸上亦是笑开了花,连声道:“那就太子殿下暂入后院歇脚,思道,你去膳房吩咐一声备宴。”
陪在一大群御史后面的葛思道赶忙领命,这边朱标就在詹徽并一大群都察院御史的陪同下进了后院。
这一进后院的厢房,朱标自然也就看到了床上那静静码放着的‘豆腐块’被子。
仅一眼,朱标就喜欢上了。
“不错。”
轻开金口,朱标道了声赞,很是满意的偏首同詹徽夸道:“都察院在内务这方面属实是下了心,毫无惫懒之态,做的很好。”
干净整洁的屋舍、漂亮美观的豆腐块都在朱标这里加了形象分,詹徽看着也是高兴。
“谁叠的?”
朱标随口一问,这问题就被身边陪驾的太监嚷了出去。
“太子有话,被子是谁叠的?”
嗓音尖锐明亮,清晰的传到守在房门外的一众官员耳中,陈新立慌忙拉了一把身旁的丁季童。
“被子是谁叠的?”
“是...”丁季童也没想到只不过叠个被子而已,竟然还能入了太子的眼,便觉恨得牙痒痒,可又不敢明着撒谎,只能生闷气般的说道:“是陈云甫。”
陈新立可没功夫关心丁季童的心情,马上扯着嗓子喊道:“回太子殿下话,是我们照磨司的一名皂吏,叫陈云甫。”
屋子内的朱标自然也听到了,微微颔首。
“把那陈云甫叫来。”
詹徽有些微惊:“殿下,不过是叠个被子而已,区区一个皂吏岂配让您亲自接见。”
“詹师不觉得这被子叠的确实很美观整洁吗,孤想看看是怎么叠的,等到了宫中,让尚宫局也这般教给宫里人。”
詹徽点点头,让人出去交代一声。
跑腿寻人的差事自然是落到了丁季童脑袋上,这家伙纵然是心里一千个不愿意也只能照做。
丁季童虽然知道陈云甫是住在里仁街北三甲,但具体哪里还真不清楚,只得打听。
熟料才问的第一家,那门房便说道。
“你问的可是那道明小大师,他就住在这十七号,你从这一直往里走有一家陈宅便是了。”
说到十七号的时候丁季童就隐隐觉得有些熟悉,细想想猛然睁大眼。
那不是前吏部侍郎闫文的府邸吗?
丁季童的叔父就在吏部当差,父亲在做翰林学士之前也在吏部当差,所以丁季童早前听家里人说起过。
北三甲十七号。
好家伙的,这闫文的府邸怎么到了陈云甫那。
丁季童乱想着,突然回过神来。
“你刚才说什么,道明小大师?”
“对啊,你不知道?”这门房上下打量了丁季童一眼,诧异道:“你不说你是他都察院的同僚吗,这都不知道?”
“这个,呵。”丁季童尴尬道:“我也是刚到的都察院。”
“怪不得。”门房哦了一声不疑有他,竹筒倒豆子般就把陈云甫的底全给抖楞出来:“这位可是不简单,你莫见他年龄小,还俗之前可是天界寺道字辈的大师,孝慈皇后仙逝,入宫守灵的人中就有这位小大师,后来更是在宫里替孝慈皇后诵守整整半年,这宅子,可是当今陛下钦赐下来的。”
末了又咂咂嘴言道:“不仅仅是宅子,还赐下了十几个宫女,嘿,这些个宫女个顶个长得都跟仙女一样,我听说,之前可都是伺候先皇后的,尚宫局从小教给出来的。”
丁季童不吭声了,整个人几乎傻眼。
想过陈云甫有背景,他娘的谁想过那么大!
皇帝赐宅子、赐宫女?
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多少有点得罪陈云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