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点醒
林枢皱眉不说话,耿向南有求于人想催又不敢催,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屋中寂静的吓人。
耿向南手中的茶都凉了好久,最后还是耐不住心中的焦急,开口打破了宁静:“林解元,有没有办法,给个话吧。扬州形势危急,怕是熬不住几天了。”
林枢也头大呀,有杨学礼在那杵着,唯一的办法就是拿下杨学礼,恢复林如海之前的规矩。
可这个事他说了不算,甚至南直隶布政使司、绣衣卫扬州千户所都没有权力直接罢免杨学礼。
别看杨学礼只是从三品,人家的官职名称是钦差巡抚扬州盐政御史,除了皇帝,谁能公开向一方钦差开炮?
耿向南焦急的盯着林枢,林枢被烦得狠了,直言问道:“耿大人,耿千户,您是绣衣卫千户,学生就问您,杨学礼能不能拿下?如果能,学生就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如果不能,恕学生无能为力!”
耿向南得到了答案,哀叹一声,回坐在了椅子上:“怎么可能?那是钦差,没有宫里的旨意,谁敢公开去碰?完了,民变若起,我这个绣衣卫扬州千户所的千户,是第一个倒霉的。”
绣衣卫坐镇地方,有侦缉、刺探、传递情报、维护地方稳定的权利与责任。若是发生民变,光是一个失职之罪,就足够让耿向南削职待查了。
林枢对耿向南还是很感激的,林如海在扬州时,与耿向南多次联手。双方虽有相互利用,但耿向南派到林家保护他们爷俩的绣衣卫,替他们裆下了不少明枪暗箭。
看到他如此颓丧,心中也有些不忍。看其状态,从扬州过来的一路上,怕是都没有好好休息一下。
“耿大人,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多思无益,学生先让人准备些热水饭菜,大人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耿向南只能点点头,魂不守舍的跟着福全去洗漱吃饭。
……
林枢心事重重的走到黛玉的小院中,正好看到黛玉拿着一个小花锄正在把落下的秋菊埋起来,王嬷嬷与雪雁清理这地上的花瓣。
咳咳……
林枢轻咳了两下,惊动了忙碌的三人。黛玉看到哥哥,眉眼弯弯的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黛玉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嘴里念叨着:“哥哥前几日不是说过,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吗?我把这些花瓣都埋在秋菊根下,也许下一次它们会开得更好看呢。”
原来前几日一场秋雨,无数花瓣被风雨打落,林枢不忍黛玉因这伤心,便厚颜无耻的“做”了一首诗: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黛玉当然不会怀疑解元公哥哥的文采,当即被诗作吸引,便不再因为地上的花瓣伤心。
今日看到地上落下的无数花瓣,便想着把这些花瓣埋起来,说不定真如哥哥所说,秋菊再次绽放时会更加美丽。
林枢坐在石凳上静静的看着三人忙碌,心中却是忧心忡忡。扬州盐政的稳定繁荣,那是林如海呕心沥血才取得的成绩。可如今被杨学礼这蠢货瞎搞一通,不但八万盐户民不聊生,怕是民变之后,血流成河都有可能。
黛玉埋好花瓣,王嬷嬷细心的给洗干净手上沾染的泥土,也坐在另一个石凳上。
“哥哥刚刚去见的客人是谁呀?为何回来后郁郁寡欢的样子?”
林枢原本不想把这些烦心事告诉黛玉,不过他也想找个人说说心事,便大致上说了一下。
“既然那些人在扬州过不下去了,为何不去别的地方生活?咱们大楚幅员万里,八万户听起来很多,但总能找到地方安置。”
这些日子,林枢没事的时候,就给黛玉普及人文地理知识,甚至画出了简略版地图,给她讲述着异国风貌。
别看黛玉只有十岁,却聪慧异常,总能举一反三。只见黛玉言辞振振:“比如交趾,哥哥不是说我们应该迁徙汉民,充实边塞吗?”
林枢哭笑不得的解释道:“盐户不比其他,若是扬州盐场没人运作,咱们哪来的盐吃呢?”
“那可以找个有盐的地方,让这些盐户继续制盐啊,只要躲开这个杨学礼不就好了?”
黛玉的话一说出来,林枢脑中就灵光一现:这八万盐户可不是扬州巡盐御史府的私产,他杨学礼不把盐户当人看,那就没必要继续守在扬州盐场了。
林枢哈哈大笑起来,大手在黛玉小脑袋上一揉,把她的头发都给揉乱了。
“军师大人真是给我出了个好主意,哥哥先去忙了,等这事办完了,一定带你出去好好玩耍!”
黛玉撅起嘴巴,不满的打落头上的手掌:“那就给我多讲几个美猴王的故事!”
……
签订了好几项条约之后,林枢匆匆来到客院,耿向南刚刚洗了个澡,正往嘴里扒拉米饭。
“林解元,你这是?”
林枢把一本册子摊开,只见上面有三个大大的字:晒盐法!
“有杨学礼在,扬州盐场咱们是没办法了。干脆放弃扬州盐场,另辟蹊径,重新开设新的盐场。学生前几年从古书中找到一个制盐之法,比起传统的煮盐法,产量更高,消耗更少,周期更短。”
林枢早在几年前就给林如海说过晒盐法的事,可当时京城风起云涌,夺嫡立储之事迟迟定不下来。
盐税又是各方争夺的焦点,林如海提都不敢提,生怕林枢乃至林家被人盯上。
等到当今登基,太上皇的身体又好了些,父子相争之下,江南又成了两方争夺的重点。
直至今日,黛玉的一番话,让林枢又想起了扔在箱子底的晒盐法。太上皇年事已高,皇帝的权柄越来越重,如果用晒盐法给皇帝赚来海量的银子,他林枢不信自己不能得到皇帝的重用。
耿向南一口米饭没咽下去,被林枢的注意震惊的差点噎死。好不容易借着水顺了一口气,连忙接过册子看了起来。
好半天后,耿向南不敢置信的问道:“有几成把握?”
林枢郑重的回道:“若无外力所阻,无天灾所挡,十成!”
第十六章 圣恩
林枢所提的晒盐法,与以往煎盐不同。
宋代以前的海盐制造,全出于煎炼。海盐是刮土淋卤,取卤燃薪熬盐。
海盐锅煎之法和用具,历经元、明各代更替,并无明显差异。煎盐耗费大量柴草,费工费力。
从宋代开始,海盐出现晒法,由于技术的原因,效果并不太好,所以煎盐仍多于晒盐。
林枢所晒制之法,乃是前世所看的科普节目所提,清末光绪年间的沟滩之法。
此法只需将经过太阳暴晒晒干的海滩泥沙平铺在地上,浇上海水过滤,反复数次之后留下的就是盐分含量较高的卤水。
再将卤水储存在晒盐池中,利用阳光蒸发水分,卤水结晶就成了盐。阴天时也可在这一步采用煮盐法,不仅得到的盐纯度更高,比起直接煮海水也大大缩减了产盐的时间。
而相比较煮盐的产量,沟滩晒盐之法可以极大的增加产量,整片靠近海滩的盐田都能利用起来。
册子上解释的十分详细,哪怕耿向南这个门外汉也大致上能得出结论,此法施行后,怕是能让皇帝的钱袋子彻底鼓起来。
而提出此法的林枢,将会从一个无足轻重的举子,瞬间成为皇帝的心腹,简在帝心绝不为过。
林枢补充说道:“此法需要靠近大海,就看耿大人愿不愿意换个地方任职了。”
从林枢口中得到肯定,耿向南也兴奋起来,在不在扬州不要紧,只要成功的将盐制出来,说不定他就可以因功回京了。
“林解元,你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了。还请林解元写个条陈,把此事详细的记录一边,与这本册子一起需要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京城,而且扬州那边的事也需要我去处理。时间紧迫,还请林解元多多谅解。”
耿向南眼中满是精光,恨不得现在就飞到京城把这本册子摊开放在皇帝的案头,之前的疲惫样是一点都看不见。
他催促这林枢当场写了厚厚的一沓条陈,细心收好,就与林枢告辞准备回扬州。
林枢送了耿向南出府后,看着绝尘而去的人影,长舒一口气:杨学礼啊杨学礼,你不是要找我家的麻烦吗?那我就送你一个大礼。我倒要看看,没了这八万盐户,扬州的盐场还怎么制盐?
……
八百里加急文书,哪怕没有真的日行八百里,在十月初八这天,绣衣卫扬州千户所千户耿向南的密奏就送到了皇帝的案头。
当今大楚皇帝高永衡,太上皇高汝绍的第三子。
自太上皇在五年前禅位于他之后,除了第一年因为太上皇病重,算是品尝到了权利的滋味外,随着太上皇身体的好转,龙首宫又一次拿回了近半的权利。
不甘为傀儡的皇帝也向坐在龙首宫的父亲发起了挑战,导致父子俩的关系甚是紧张。
以勤政著称的高永衡,一眼就看到了绘有麒麟的绣衣卫密匣,打开后仔细阅读起来。
扬州之事,布政使司与扬州府都有急奏送来,他对杨学礼这个新任的扬州巡盐御史很是不满。
可这人是太上皇所派,背后更是有着晋党的支持,一时间他还真不好处置。
正如林枢所想,人家依照祖制去管理盐户,“贱民”难驯,关我杨学礼什么事?
当看到耿向南所提,林如海嗣子,南直隶今科解元林枢有晒盐之法,可代替传统的煎煮之法,以海盐代替湖盐井盐。不但耗费更少,产量更多,周期更短,可在沿海开辟盐场,摆脱扬州所制。
再拿起林枢的条陈,簪花小楷甚是赏心悦目,其上思路清晰,方法详细,甚至点出了好几处适合开办盐场的地方。
最后有一段话甚得他的心意:“陛下登基以来,革除弊政,惩治贪官,百姓闻之以圣君称,奈何处处受制,不能恩泽四海。此法若成,百姓将得廉价之盐,朝廷将得充实之国库,陛下将得圣天子之名。八万盐户静待陛下之恩,学生北望圣意,谨顿首!”
“好好好,国之大才,林枢当是国之大才。夏守忠,把这份条陈送到内阁……”
皇帝大喜过望,一个扬州盐政困扰他这么些天,终于有了解决的办法。
他当即就想让内阁拟旨明发,让龙首宫的父皇看看,离开那群国之蛀虫,他还有大才可用。
不过夏守忠却提醒道:“皇爷,林解元此法还未证实,是否先悄悄找个地方试一试?”
皇帝也冷静了下来,拿着条陈在殿中走来走去。不止是试验的问题,晒盐法若成,江南、蜀地甚至晋盐都将受到打击。
而这些背后站着的人,绝对不希望廉价的海盐充充斥大楚各地。不但提出此法的林枢将会成了那些人的眼中钉,就是施行晒盐法的阻力也会变得非常大。
“皇爷,可调耿向南去适合开辟盐场的地方任职,您再派一个心腹去做父母官,咱们悄悄的先试试。”
夏守忠小心的提着建议,皇帝听到后也觉得不错,只是这八万盐户怎么办?需要用什么借口调过去呢?
对了,近年倭寇横行,海疆不断受到侵扰,就以盐户犯上之罪,假意治罪充军,充实海疆备倭卫,调到开辟的盐场。
至于扬州盐场,哼,你杨学礼惹出来的祸,关朕什么事?
皇帝定下主意,开始考虑合适的人选。原想林枢就是最合适的人了,可一来他还未正式入仕,二来还在守孝期间,只能重新找一个人了。
“大伴,你说朕该如何奖赏林枢?”皇帝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名字,然后心情愉悦的问道。
夏守忠恭敬的回道:“晒盐法还未施行,没有成果前,皇爷不宜让林枢暴露出来。不如以恩泽林忠正遗孤的名义,恩赏林家女。”
“不错,林如海生前,虽然没有向朕效忠,不过他有功于朝廷,立身为公,甚有清名,唯一的孤女还被荣国府的人算计。”
皇帝说到荣国府,嘴角露出一丝讥讽:“人人都说朕刻薄寡恩,那朕就让人看看,凡事为朕,为大楚立下功劳的人,朕都会恩惠当代,泽被三世。大伴,拟旨:赐林如海之女,荣佳县主……”
第十七章 阴谋
宁荣街上最荣耀的两座府邸,就是敕造荣国府和敕造宁国府。
不过历经三代,如今早就没了开国时的辉煌。甚至比起前代荣国公贾代善活着的时候,都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今日没有大朝,无论是袭爵无职的贾赦。还是坐着工部员外郎这个闲职的贾政,都没有出门。
荣禧堂中,此时气氛十分诡异。
“琏哥儿,你给我说句实话,是谁让你去向五军都督府报备考核的?”
贾史氏强压心中的愤怒,语气不善的询问面前躬身站着的贾琏。
她是真没想到,贾琏从江南回来之后,不声不响的去了五军都督府,甚至已经报备了将军世子的考核。
按照朝廷制度,考核合格后,朝廷就会下发明旨,彻底定下荣国府袭爵的人选。
贾琏顶着名义上的将军世子已经快二十年了,贾史氏压着他没去五军都督府,就是准备将来更换继承人,让宝玉继承家业。
可贾琏这一步棋,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
别看贾琏在别人眼中是个富贵哥儿,每次飞鹰走狗,听曲看戏,可人家还真是弓马骑射,样样精通。
今早五军都督府把成绩往荣国府一报,府中就瞬间沸腾了。
贾琏看着满眼愤怒的贾史氏,虽然心有悲戚,不过脸上却假装出一副疑惑的表情。
他开口说道:“这不是正好碰到熟人了么,一问是去都督府考核。孙儿想着,反正早考晚考都得考,那日正好有时间,就顺便考了,难道孙儿不是府中的继承人?”
旁边坐着的贾赦差点没笑出声来,连忙喝茶掩饰自己的事态。
贾史氏想要反驳,却没有借口,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贾琏的问题。
旁边的贾王氏就有些忍不住了,什么时候,府中的继承人是他贾琏了?把我的宝玉放哪了?
“琏哥儿,府中的继承人什么时候定下的?你把宝……”
“就算是要考核,你也该给府中说一声。老婆子还没死呢,你就擅作主张,你的眼里可还有我这个老祖宗?”
贾史氏瞪了一眼口无遮拦的贾王氏,转头训斥着贾琏。
贾琏怒火中烧,不过依旧保持着彬彬有礼的模样:“回老祖宗的话,孙儿这不是想给老祖宗一个惊喜嘛,你看今日这不是喜报送上门了么。”
噗……
贾赦一口茶喷了出来:惊喜?怕是惊吓吧。
“老大你有话要说?”贾史氏不满的看向贾赦,脸上寒霜一片。
贾赦满不在乎的说道:“呛着了,我没什么话,母亲您继续,儿子听着。”
对于贾赦这个混不吝,贾史氏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她只能继续问贾琏:“既然考核完了,那你就去平安州巡视一下咱们家的铺子庄子。去年收成骤减,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想把我调出京城,好做一些见不得人的手脚了!
贾琏心中嗤笑,恭敬的回道:“回老祖宗的话,孙儿怕是去不了了。今早陛下身边的夏守忠夏公公给了信,待明旨下发,儿子就要去龙禁卫当差了。”
“你!”
贾史氏拍案而起,这次她是真的忍不住了。只见老太太怒目而视,大声斥责:“翅膀硬了是不是?如此大的事情,为何不提前给我说一声?堂堂国公爷的嫡孙,竟然要和军汉去厮混,荣国府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赶紧去给我辞了去……”
房中的人都被贾史氏突然的愤怒给吓得不敢说话,反而是贾赦父子不拿这当回事。
一个是根本不在意,一个是心中早就准备。只见贾琏微微躬身:“老祖宗,孙儿不知去龙禁卫当差有什么不对,贾家先祖就是军中起家,祖父大人也是带兵出身,武勋子弟不和军汉厮混,难道每日和丫鬟们玩胭脂吗?”
贾琏内涵了一下贾宝玉,然后傲气凌然的说道:“况且孙儿被陛下赐下了正五品龙禁卫千户的职位,专门护卫乾清宫。陛下如此厚赏重用,孙儿怎么能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推了陛下的圣恩呢?”
五品千户?护卫乾清宫,那就是人们常说的御前带刀侍卫!
贾王氏差点把嫉妒写在了脸上,贾政的心中也十分酸涩。只有贾史氏,她早就忘记了愤怒,反而满是恐惧。
皇帝这是准备向贾家出手了吗?贾琏去了皇帝那边,龙首宫的太上皇会怎么看待贾家?会不会认为贾家背叛了他?
甚至与贾家结盟的那些家族,会不会不再信任宁荣两府?
她心中愤怒、恐惧、无奈交织在一起,忽然感觉一阵眩晕,还没等旁边的鸳鸯反应过来,就闭眼倒在了软榻上。
荣国府一阵鸡飞狗跳,延医问药,直到傍晚,贾史氏才悠悠醒来。
看到旁边一脸紧张的二儿子贾政,贾史氏心中稍有欣慰。
“政儿,老大呢?还有贾琏这个混账去了哪里?”
贾政连忙回道:“大哥在太医走后回了东跨院,琏儿被夏守忠叫去了。”
“不忠不孝的东西,父子一脉相承……”贾史氏骂了一句,突然想起大儿子也是自己所生,随即就住了口。
贾政焦急的问道:“母亲,明旨将发,咱们可怎么办啊?”
贾史氏这会倒是镇静了下来,她安抚贾政说道:“不妨事,明旨册封,公告天下的太子都能废,更何况是一个将军世子。”
她从床头一个暗格中取出一个匣子,珍重的交给贾政:“明日派人联系咱们在宫里的人,把这个匣子送到元姐儿手中。记住,一定要亲手交给元姐儿。”
“母亲,这里面到底装着什么?”贾政疑惑的接过来,他忍不住好奇问道。
贾史氏朝着东边看了看,低声在贾政耳边小声说道:“这是关于东府蓉哥媳妇的身世,她是老义忠亲王的私生女。”
“什么?既然是那位的血脉,咱们家岂不是……”贾政惊声尖叫,贾史氏连忙捂住他到底嘴巴。
只听贾史氏说道:“那位虽然死了,可他手底下的人还忠诚的跟随着他的血脉。只要元姐儿把这件事告诉皇帝,天大的造化就来了。”
贾政觉得此事不太妥当,再怎么说,蓉哥媳妇如今是贾家的媳妇,事涉谋反,那是要诛九族的,皇帝会放过贾家吗?
第十八章 两年
荣禧堂中贾史氏与贾政的密谋结果不得而知,不过最终贾政还是想办法把密信送到了贾元春的手中。
已经在宫里熬了四年的元春,看着信中的惊天秘闻,心中的震惊与恐惧犹如滔天骇浪。
不过她并未按照祖母贾史氏所言,将此事密奏给皇帝。
前几日她在宫中碰到了多年未见的堂弟贾琏,两人虽然没有过多交谈,不过还是得到了家中的一些情况。
抛开宁国府不谈,光是荣国府的现状就让她心惊肉跳。天底下哪有次子窃居正堂,让嫡长子偏居闲置的,哪怕收益的人是自己的亲父,她也觉得很不妥当。
怪不得自己在宫中举步维艰,父母违反礼制,做女儿的怎么能被贵人信任?估计那些人生怕自己也如父母一般,见天的想要越过规矩,一举得势吧。
元春把密信藏了起来,她要等再见到贾琏时,悄悄把消息告诉他。祖母以及父母被富贵权势迷住了眼,不但首鼠两端,还妄想踩着皇家人的尸骨登上高位,这件事她必须拦下来。
……
京城的暗流没有影响到苏州的林家兄妹,耿向南被调走了,去了广东布政使司治下琼州府担任绣衣卫千户。
临行前还陪同京城来的传旨太监传达了皇帝的恩旨,皇帝赐下御笔亲书给了林枢,只有一张雪白的宣旨,上面写了两个字:慎独。
那小太监叫刘桥,是夏守忠的干儿子。
他给林枢传达了皇帝的口谕:兹事体大,朕不能名正言顺的赏你,推恩及亲,就赐汝妹为县主,也算是给你们兄妹撑腰了。好好守孝,三年后朕在殿试中等你。
皇帝的这番作为确实很合林枢的心意,不得不说,被人传言刻薄寡恩的皇帝在林枢的心中高大了不少。
对待替自己干活卖命的人能够考虑的如此周到,这样的君王才是林枢愿意追随的。
他不想现在就被他人注意到,特别是盐政涉及如此多的势力,在自己还没有自保能力之前,还是稳一些才好。
倒是黛玉的这个荣佳县主的封号,让林枢欢喜不已。大楚封爵制度,县主爵同二品诰命,以后黛玉与其他官宦女眷相处,在身份上就不差什么了。
……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林枢与黛玉守在苏州府平安顺遂的度过了两年多的时间。
期间南来北往的书信倒是络绎不绝,有京城的,有南边琼州府的。
贾琏已经荣升从四品龙禁卫镇府使,不但受到了皇帝的信任,还在家中拉拢了大量不得志的族人。
贾史氏与贾政夫妇已经无法彻底掌控荣国府了,至少王熙凤已经与贾王氏基本决裂,如今也就是面子上的亲近而已。
贾元春最终还是把密信呈给了皇帝,不过是在与贾琏商议后,两人一五一十的把所有的事情都禀报给了皇帝。
给林枢的信中并未提及皇帝是如何处置的,不过信中有说,元春确实因为此事进入了皇帝的视线,估计不久就会有恩旨下来。
……
治德七年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午时刚过不久,王焕又一次带着妹妹王媛来到了林家。
两年多的时间,昔日的小姑娘已经亭亭玉立,与黛玉站在一起如同牡丹与青莲,风采各异。
王媛软软的叫了一声林大哥,便红着脸跟着黛玉去了花园,弄得林枢一头雾水。
“惟中兄,王妹妹这是怎么了?”
王焕摇摇头,他的心中也正纳闷,这两年兄妹俩没少来林家,两家同游上香的次数不下几十次,怎么妹妹今日的样子奇奇怪怪的?
两个直男想不通这事,也就扔下不管了。
王焕看着书房中堆得满满的书籍与稿纸,随后捡起几张看了一下。
“瑾玉兄是打算参加明年的春闱吗?”
林枢点点头:“三年守孝,也是时候去京城了。惟中兄,你怎么打算?”
王焕叹气一声,有些失落:“自治德六年恩科落第,哪怕苦读两年,仍然觉得略有不足。”
治德六年的恩科会试,王焕满怀信心的去了京城,最终失落的返回了苏州。
南直隶虽然文华锦绣,但王焕乡试的成绩也只是一般,放在全国也就不起眼了。
看到他毫无斗志,林枢皱了皱眉:“惟中兄,你有些过于谨慎了。前日碰到叔父,他说以你现在的文章,不说二甲,三甲还是差不多的。怎么才落榜一次,你就如此颓唐?”
王焕苦涩的摇了摇头:“三甲如夫人,还不如不要!”
林枢被王焕的话给气笑了,三甲如夫人是没错,可多少人苦读十年,连“如夫人”的门框都摸不到。
“那看来惟中兄是有登阁拜相,位列中枢的大志向了?”
大楚官职沿袭前明,不入翰林不进内阁,三甲同进士出身的人,几乎没有登阁拜相的可能。
不过王焕历来喜好亲民官的生活,精通刑律,以话本《包龙图传》中的包拯为人生追求,三甲出身,并不会影响他什么。
王焕被林枢揶揄一声,扔下手中的时文回道:“开什么玩笑,枯坐翰林院好几年,我怎么受得住。我只是不想被人看不起,至少也要考个二甲回来。”
“那就考啊,有不是没希望。过些日子等我除了服,你我一同进京。”
林枢从一堆时文中翻出自己之前猜测的题目,塞给王焕:“这是我这两年猜题所得,你拿回去好好研磨,至少能中个四五成。”
王焕瞬间恢复了精神,两人相交多年,他十分清楚林枢的猜题能力。
哪怕殿试题目是由皇帝亲拟,但会试成绩高的话,自己得二甲的机会就会大了许多。
他感激的握住林枢的手:“瑾玉兄,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林枢拍掉王焕的手,嫌弃的说道:“别恶心人,好好琢磨琢磨,待中试之后,京城酒楼要随我挑!”
……
林府花园,黛玉与王媛又一次对战在棋盘上。
这两年下来,黛玉输多赢少,哪怕她从林家藏书中找到了不少孤本棋谱,依旧难以在围棋上战胜王媛。
果然,一盏茶的功夫,黛玉又一次即将败北。她耍赖抹了一下棋盘,拉住对面王媛的手撒娇:“不下了不下了,看得我眼睛都疼了。”
王媛也不生气,用手指点了一下黛玉的额头,柔声笑道:“每次赢不了就眼睛疼,是不是还要我给你买个糖葫芦哄一哄?”
第十九章 灯会
黛玉这两年被林枢当女儿养,虽然因为守孝的原因,肉食用的不多。但在林枢特意从李景同那里讨来了食补方子。
不止清了体内的毒素,如今看起来也不再是弱不禁风了。至少在王媛的眼中,如今的林家妹妹,不再像刚认识的时候那样,如同琉璃人儿,生怕碰坏了。
黛玉在挪到王媛旁边,往她身边蹭了蹭:“哥哥今晚准备带我出去看花灯,王姐姐,你与我一同去吧?”
王媛眼中露出一丝期望,不过想起母亲昨晚跟她说的话,脸上飞起一片红晕。
她小声回道:“今夜我要先陪父亲母亲用饭,至于能不能出来,还要看大哥的意思。”
黛玉欣喜的说道:“这简单,我让哥哥邀请王大哥,他那么爱热闹的人,一定会应下的……”
“应下什么?”
不远处传来林枢的声音,王媛的身子不由一僵,脸上的红晕更加明显了。
黛玉并没有察觉王媛的变化,转头便给林枢解释道:“我刚刚在邀请王姐姐今夜一起去阳澄湖花灯会,可王姐姐说要看王大哥的意思……”
原来每年的中秋节,苏州都会有盛大的花灯会,今年的举办地点就在阳澄湖。
林枢看了一眼脸上带着红晕的王媛,虽然奇怪她今日的状态,不过还是帮腔询问王焕。
“惟中兄今晚有约?”
王焕有些为难的说道:“是蒋兄他们,约好去倚红……”
好吧,林枢已经懂了!不过看到王媛美眸中的那束失落的眼神,林枢一把拉住王焕,走到旁边悄悄说道:“你就不能多陪陪亲人?女子本就限制颇多,你不带她出来,一年能出门几次?难道你想她中秋夜站在绣楼上遥望花灯吗?”
王媛被林枢形容的可怜兮兮,王焕远远看向乖乖坐在连廊下的妹妹。
“好吧,待我派人给蒋兄道了不是,今夜就去阳澄湖吧!”
林枢给看着自己的黛玉打了一个搞定的手势,惹得黛玉开心的抱住王媛笑了起来。王媛的脸上也露出笑容,与黛玉说着悄悄话。
……
等王家兄妹回家后,林枢与黛玉走进祠堂,两人恭敬的给林家的列祖列宗上香。
丧父之痛经过两年的时间,黛玉也算是走出了悲痛。不过今日中秋,每逢佳节倍思亲,绕是下午与王媛一块时,她毫无哀思,但看到父母的牌位时,她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林枢到底是男儿,他如同往昔一样,跪在祠堂中给列祖列宗磕头上香,然后才转身安慰着黛玉。
“父亲伯娘在天有灵,看到妹妹如今身体康健,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定然会很欣慰的。”
黛玉用手帕擦去脸上的泪水,勉强给林枢露出一个笑脸:“哥哥放心,我知道,只要我们过得好,爹爹和娘亲也能安心。”
……
月上枝头,今日晴空万里,苏州府城到处都是彩灯高挂。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黛玉的手中拿着一串糖葫芦吃得真开心。
身后王嬷嬷与两位宫中出身的嬷嬷无奈的摇摇头,护卫在黛玉身侧。
两位嬷嬷一位姓张,一位姓陆,皆是先皇后身边的老人。
皇帝派她们过来,一是想给她们一个养老的好去处,另外也有监视林家的意思。当然,更多的是保护林如海的遗孤林黛玉。
见惯了宫里的阴谋诡计,抛开教养上的一些问题,两位嬷嬷对于黛玉可以说是尽职尽责。
福全带着十来个护卫四散在周围,随时关注着林枢与黛玉的身影。
“哥哥你看,阳澄湖的灯会快开始了。你说今年他们还会不会有诗词鉴赏会?”
黛玉看到阳澄湖边上搭起了高台彩棚,想起去年王焕说的诗词鉴赏会,便凑过来询问林枢:“去年那些诗词都没哥哥随手所作的好,一会哥哥上去露一手,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好诗词!”
往年的诗词鉴赏会之后,苏州商行都会将中秋夜收到的好诗词刻印成册。黛玉在看到这些诗词之后,因为其上没有林枢的诗作很是不满。
今日她一定要让哥哥力压群雄,让林解元的大名再次响彻姑苏城。
林枢一把按住黛玉的脑门,这孩子,现在越来越皮了。
“我可不会写诗作词,今日就是陪你来看花灯的,别的事我才不参与。”
“瑾玉兄不参加诗词会,中秋之月都黯淡了几分!”
这时王焕的大脸凑了过来,旁边的王媛福了福身,眉眼弯弯的给林枢行了一礼。
黛玉连忙挽住王媛的胳膊,咬着耳朵给她嘀嘀咕咕说着悄悄话。
林枢微笑着一指高台上的人影,给王焕说道:“那群人,没一个待见我的,我才不去凑到人家面前找晦气。”
扬州商会中,现在看到林枢能够笑脸相迎的真不多。
自耿向南去了琼州府,经过半年时间,琼州海盐便开始冲击江南一带湖盐井盐的价格。
短短两年,就将盐价拉到了新低,普通百姓是高兴了,可在盐商恨不得将研制晒盐法的人切成肉片下酒。
林枢的秘密还是被人泄露了出来,要不是林家出了这个县主,林枢更是进了皇帝的眼中,那些盐商怎么会轻易放过他。
绣衣卫两次替林枢挡下暗箭,甚至专门替林家训练了一些护卫。绕是如此,林枢也压着黛玉在府中宅了整整半年,生怕因为此事中了算计。
扬州商会中,以盐商和苏绣为主。今年灯会,金主依旧是这些人。林枢当然不会去找晦气,领着黛玉与王家兄妹往定好的游船上去。
阳澄湖灯会是围着湖岸设置的,湖中还有各种花灯舫船,林枢为此特意定了一艘精致的游船用来游览美景。
月色如画,琴声悠悠。
阳澄湖中花灯的倒影与现实交织如同仙境,美轮美奂中让四人如痴如醉。
这时一艘游船慢慢向林枢一方靠近,游船二层的窗户中伸出一把手弩,冰冷的箭头对准了林枢的方向。
一百步、五十步、三十步……
两艘船眼看就要撞上,正沉醉于美景的林枢突然有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
目光往四面一扫,就看到了旁边冲他们撞过来的游船,第二层窗户中漏出来的箭头,以及一张狞笑的脸。
第二十章 受伤
手弩激发的声音被阳澄湖上的喧闹声掩盖,除了林枢以及不时偷看林枢的王媛之外,没有人察觉到危机。
林枢原本有机会躲开,可不知什么时候,游船上伺候游客的丫鬟竟然挤在了他的周围,让他移动不得。
弩箭的速度极快,眼看就要命中,一道小巧的身影撞在了林枢身边的丫鬟身上。
丫鬟受痛,不由倒了下去,连带旁边的林枢也歪了歪身子,却也正好躲开了这致命一击。
嗡,弩箭钉在了身后的木栏上,箭尾还在震颤不已。这时福全等护卫终于发现了不对,立刻把林枢几人团团围了起来。
“阿纯,带人去控制住那艘船上的人,贼人就在上面。”
林枢一边扶起救了自己一命的王媛,一边指挥护卫去捉拿贼人。
林纯领了四个人就利用绳索登上了冲撞过来的船,尖叫声、怒骂声、打斗声充斥耳边。
黛玉看着王媛手臂上渗出来的血,眼泪像是断线一般,嘴里还自责的说道:“都怪我,非要喊王姐姐出来看花灯……”
林枢小心查看伤口,这应该是撞到人后,手臂被不是很平整的甲板擦伤了。
伤口不深,却很麻烦。不甚干净的甲板划伤的伤口,很容易感染留疤。
他对焦急的王焕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立刻回去,王妹妹的伤要尽快处理。”
“好好,咱们这就回去。”王焕疯狂的点头。
黛玉与王媛被几位嬷嬷保护着进了船舱,林枢嘱咐张嬷嬷趁机找来干净的水冲洗一下王媛手臂的伤口。
随后与王焕直接拿下了刚刚挤着自己不能移动的丫鬟,天下间哪有那么巧合的事,自己被人用手弩瞄准的时候,恰好就有人挤着自己不让躲避。
“说吧,谁派你们来的?”林枢看着被护卫押来的三名女子,心中毫无波澜。
那三名丫鬟,皆是扬州最大的花坊听涛坊的人。面对林枢的审问,没有一个人回话。
这三人哪怕不是什么绝色美人,也算是小家碧玉,否则也不会被听涛坊派来伺候同知公子和解元郎了。
可林枢不是怜香惜玉的人,或者说,他此时的心中只有惊惧,愤怒,根本就顾不上怜香惜玉。
“既然你们不说,拿就去阳澄湖喂鱼吧。福全,扔下船去!”
“瑾玉兄,这……私设公堂乃是重罪!”
王焕连忙劝道:“交给我去办吧,一会上岸,我让人把她们押到府衙,有我父亲在,一定会查出来的。”
林枢隐晦的给王焕做了个手势,沉声说道:“没那个必要,要我死的人就那么几家,不管是他们谁派来的,既然向我出手了,那就别怪我还回去。福全,拖到船尾,扔下去吧!”
……
噗通噗通噗通!
连接三声,林枢与王焕都看到福全带人往湖中扔了三个麻袋。船尾灯光晦暗,隐隐约约也看不清楚。
王焕小声问道:“这样可行吗?瑾玉兄如何确定这三人是故意挤着你的?”
“方才我虽然只问了一句,但这三人的眼神中,没有惊恐、没有求饶,甚至连辩解的话都没有说一句。在被我扬言要将她们扔下船的时候,也是一点都不惧怕,一般的丫鬟怎么会如此淡定?”
林枢给王焕解释了一下,他刚刚就发现这三人像是行尸走肉一般,从眼睛里面看不到生气。
“难道是死士?”王焕问道。
林枢摇摇头:“要是死士,完全可以在刚刚给我补上一刀。我看她们眼中毫无生气,就像是行尸走肉,便想着让福全把她们在找个地方安置,再想办法调查。”
两人简单的交换了一下意见,船一靠岸立马就乘上马车往林府赶去。
……
李景同如今就住在林府不远的地方,两年前林如海病逝扬州,林枢兄妹回乡守孝,李景同也关了扬州的医馆,来到了苏州府。
待老爷子给王媛处理好伤口后,开了一个药方给王焕:“虽是外伤,但还需喝几剂药汤祛除外邪。伤口愈合后,疤痕不会太过明显。”
王焕眼中划过一丝失落,看来这疤痕是免不了了。他向李景同致谢后,与林枢送了李景同出门。
“惟中兄,待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求来宫中的玉容膏。”
林枢所说的玉容膏,乃是宫中贵人祛疤的名药,民间多有传闻,却从未见过。
王焕苦笑一声:“上天注定妹妹有此一劫,所幸伤口不深,李老也说疤痕不会太过明显,走一步看一步吧。”
林枢愧疚的看了看王媛的方向,今日若不是王媛那一撞,自己怕是真的要命丧黄泉了。
都怪自己太大意了,自负皇帝青睐,绣衣卫也警告过那些人,也就没有过多的防范,被贼人钻了空子。
林枢走进屋中,躬身向王媛深深一稽:“今日多亏王妹妹舍身相救,林枢感激不尽!还请王妹妹放心,我一定找来最好的药,让王妹妹的手臂恢复如初。”
王媛连忙避到一边,声音软软的回道:“林大哥这是作甚,不过一道疤痕而已,我不在意的。”
她是真的不在意,虽说世间女子没人不顾及自己的美貌,但与林枢的性命来说,王媛的心中还是欢喜能够用一道伤疤换来林枢的安全。
看着通情达理的王媛,林枢的心中更是自责。他已经在心中做好打算,去了京城之后,一定想尽办法从夏守忠那里求来玉容膏。
夜已深,王家兄妹也不好留宿林府,便与林枢兄妹告辞,约好明日四人于王家再见。
福全领着人护送他们回去,林枢看着远去的马车,面色微寒。
此时林纯领着人回来,五人皆是身有血迹,把林枢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你们这是受伤了?”
林纯解释道:“大爷勿忧,都是贼人的血。除了六子的腿被划了一点伤口,咱们的人都没事。”
“那赶紧让人给六子上药包扎……”
林枢安排他们下去上药休息,留下林纯询问情况:“抓到人了没有?”
林纯单膝跪下,请罪回话:“大爷恕罪,原本人已经抓住了。可回来的路上又被人劫走了。对方人数约有二十人左右,属下若是没有看错,这群人中,有东瀛浪人藏于其中。”
第二十一章 访王
原来林纯带人冲上对面的游船,二层藏了三个贼人,当即就打斗起来。
林家五世列侯,虽说没有训练什么死士,但林纯等人也不是吃素的。
一番争斗下来,三个贼人死了一个重伤两个,被林纯等人直接给俘虏了。
等五人把俘虏塞进找来的马车中,快速向林府赶去,没成想在路上遇到了二十几人围攻。
那些人并不与林府护卫缠斗,反而一心扑向马车上的俘虏。等不远处传来官府中人的声响时,这群贼人已经悄然而去,只留下几片打斗中遗落的衣角和血迹。
“你先起来,此时是我考虑不周,看来贼人比我想想象的要难缠的多。”
林枢扶起林纯,与他说道:“你是如何辨别出这群人中有东瀛浪人的?”
林纯回道:“属下在打斗中,发现有几人使用的是倭刀,而且在危急时刻,说的也是倭语。”
倭人在江南不是很罕见,大楚虽然禁海,但倭国假假也算是大楚藩属国,每年渡海前来贸易朝贡屡见不鲜。
林如海在世时,林纯就备受重用。忠心耿耿不说,能力也在年轻一代的家生子中属于佼佼者。
林家在江南的何处生意他都要巡视,对倭人的情况很是熟悉。
听到林纯这么一说,林枢就更加肯定这些人是江南的盐商派来刺杀自己的。
无论是斩草除根,还是因为晒盐法引起的嫉恨,那群盐商都恨不得林家断子绝孙。
东瀛浪人?怕是从海寇中找来的吧!
林枢让林纯下去休息,自己则是回到了书房。他开始给京城和琼州府写信。
……
第二日一大早,林枢与黛玉乘上马车,带着一大堆补血益气的药材礼物前往王家。
王焕也早早就在门口迎接,见到林枢兄妹到来,连忙迎了上去。
“府衙的人说,昨夜你家的护卫被人围攻,没事吧?”
林枢点点头:“围攻是真的,不过人没事,那些人的目的只是杀人灭口,抓来的贼人都被杀死了。”
两人小声说着,旁边的黛玉听的不打真切,只隐约听到杀人二字,有些害怕的向王嬷嬷靠了靠。
王嬷嬷不满的咳嗽了一下,林枢两人也就停下讨论。
王焕的父亲王琦今日没有去衙门,自昨夜女儿受伤,再听到王焕复述林枢的猜测后,为官多年的他也大致猜到了其中的隐秘。
得知林家兄妹将来前来拜访,他就派人去府衙告假,今日要和林枢好好谈谈,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
“侄儿(侄女)拜见叔父,叔父对我兄妹数年照应,却因孝期之故未曾拜见,还请叔父恕罪!”
林枢与黛玉恭敬的向王琦拜了拜,这几年王家对两兄妹照顾颇多,因为守孝的原因,不曾前来拜见。
王琦避开了两人的拜礼,毕竟黛玉身上有着县主的封号,比自己这个正五品的州府同知高太多了。
“县主这是折煞我了……”
林枢再拜:“叔父,县主之称乃是外人之礼,侄儿与惟中兄情同手足,玉儿与王妹妹也是闺中密友。叔父当以玉儿称呼即可。”
黛玉闻言当即福身:“侄女玉儿拜见叔父!”
王琦心中感叹林如海后继有人,无论嗣子与亲女皆是品貌俱佳,连忙虚扶兄妹俩让其起身。
“既如此,我也就托大叫声侄女。媛儿在内堂,我让丫鬟带侄女过去……”
随即,丫鬟就引着黛玉与王嬷嬷去了内堂,留下林枢与王焕,三人在正堂说话。
王琦开门见山,询问起昨夜的事情:“昨夜之事虽然焕儿与我说了,但其中内情如何,瑾玉可还有其他猜测?”
林枢四下看了看,王琦补充道:“放心,十步以内,并无他人。”
“叔父对于琼州晒盐了解的多不多?”林枢问道。
王琦回道:“前些日子,邸报中已有记载。琼州以晒盐法所制海盐大获成功,陛下闻之大喜,欲在江南沿海寻找合适的地方,准备开设盐场。”
“这晒盐法,就是侄儿于两年前通过前绣衣卫扬州千户所千户耿向南上呈陛下的。”林枢直言了当的说道。
王琦早有预料一般,笑着说:“这件事我早就猜到了,你父亲林忠正的余荫还达不到赐下县主封号的地步。当时我就在奇怪,好端端的,宫中怎么就赐下这么大的殊荣。直到外界开始传言,晒盐法是你林瑾玉所创。”
说罢,王琦走到林枢旁边,用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子上写了几个字:尽早北上!
林枢当即点了点头,也沾水写了几个字:孝期一过,北上京城!
王琦坐在苏州府同知的位置上整整八年了,三年一任,按理王琦早就该升一级,挪挪地方。
可不知是什么原因,考察中上的王琦,吏部就是压着他在苏州同知的位置上。
而且王琦一直乐呵呵的说自己并不在意,自得自乐的在苏州享受着江南的温柔乡。
林枢早就猜测王琦的身份绝对不简单,吏部若是对王琦不满,怎么可能让他一直担任江南重镇苏州的二把手。
今日简单的交流之后,林枢更加确定王琦的不简单。不过他强压心中的好奇,并未过多的探知这个问题。
……
内堂中的黛玉,与王媛以及其母王萧氏说说笑笑。王萧氏年约三十五六,性格温婉,王媛的性格品貌尽得其母真传。
黛玉的性子经过这两年的娇养,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眉眼弯弯的和王萧氏母女讲着美猴王的故事。
待说道孙悟空为了蟠桃,在蟠桃园定住了七仙女,王萧氏笑说:“果然是只猴子,放着美貌的七仙女不要,非要那些桃子……”
王媛与黛玉不解其意,有些迷茫的看向她,王萧氏心知失口,连忙岔开话题。
“玉儿,你哥哥如今怕是有十八岁了,不知你父亲生前对他的婚事可有安排?”
“娘……”
王媛连忙叫了一声,俏脸红扑扑的问道:“娘怎么能问林妹妹这话?”
王萧氏按了按王媛的额头,笑着说道:“女儿家家确实不该说这些,可玉儿哥哥上无亲长,既然认了我这个叔母,我当然要给操心啊!”
因着黛玉还小,宫里的两个嬷嬷还未教导这些事。听到王萧氏的疑问便回答道:“父亲去时并未替哥哥订下婚约,怕是想着让哥哥自己做主……”
第二十二章 婚事
王萧氏听到黛玉的回答,眼睛发亮。这真是太好了,她还真怕林如海生前给林枢订下婚约,那样的话,自己心中所想岂不是就成了泡影。
林枢才华横溢,品貌俱佳。自王焕与林枢交好之后,王萧氏就动了嫁女的念头。
治德五年秋闱之后,王萧氏本来已经说动了王琦,可没想到林如海竟然一病不起。再次听到林家的消息时,林枢已经扶灵回乡,依制守孝了。
幸好王琦与林如海也算同僚,两家因为小儿辈的交好有了来往。
王萧氏看着在旁边玩闹的黛玉与王媛,心中开始琢磨该如何将此事彻底定下来。
“太太,老爷说请太太与两位姑娘去正堂用饭。”
门口传来丫鬟的声音,原来时间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中午。
王家人口简单,除了去书院读书的次子王烁,就只有已经嫁出去的长女王娴了。
午宴基本上都是素菜,明显就是特意准备的。林枢与黛玉悄悄对视之后,心中很是感激王家的用心。
林王两家如今算是通家之好,王萧氏热情的给林枢兄妹俩加菜,把儿子王焕都扔在了一边。
倒是林枢,还真无法立即适应王萧氏的热情,受宠若惊的连连感谢。
“枢哥儿多吃点,你还是太瘦了些。焕儿自幼瘦弱,都是我换着花样给他做饭,这才长得壮实了。”
林枢看着王焕稍显凸出的肚子,圆嘟嘟的形象实在无法想象他瘦弱的样子。
一顿热情的午宴之后,林枢与黛玉陪着长辈说了说话,这才告辞回家。
马车上,林枢询问黛玉在内堂中的经历,听到王萧氏打听自己的婚姻,他才对午宴时的过分热情有了些许猜测。
……
回到家后,林枢躺在床榻上休息。今日与王琦的短暂交谈,让他对江南这群牛鬼蛇神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哪怕有了皇帝的青睐以及绣衣卫的保护,自己依旧无法抵抗这群人,看来北上这件事该好好筹划一下了。
“哥哥睡了吗?”
林枢下床打开房门,黛玉端着一盘洗好的山楂正站在门口。
“我看哥哥午饭用得多些,吃些山楂消消食吧!”
真是贴心的好妹妹!
林枢接过盘子,领着黛玉进来,兄妹俩坐在窗前分享起这盘山楂果来。
“今日王家叔母询问我哥哥的亲事,她是想让哥哥做她的女婿么?”
黛玉的眼睛很透亮,当时她不懂这些,回来后三位嬷嬷稍做教导她就明白了王萧氏的打算。
刚开始时,黛玉心中有些难以言说的烦闷,感觉哥哥要被人抢走了。
父母已逝,哥哥就是她最亲近的人。如今已经有人再打哥哥的注意了,若是婚事一成,岂不是有人要抢走她唯一的亲人?
可哥哥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当在别人家早就成亲了。唉,真是烦恼!
林枢看着咬着嘴唇的黛玉,大手拍拍她的小脑袋:“傻孩子,你在瞎想些什么?就是成亲了,难道我就不是你哥哥了吗?”
“可若是有了嫂嫂,万一嫂嫂不喜欢我,那我就没地方去了。”黛玉委屈的瘪瘪嘴,泪花就在眼眶里酝酿。
林枢好笑的说道:“八字没一撇的事,还让你委屈的不行。放心吧,哥哥一定找一个把玉儿当闺女疼的妻子,她若是对你不好,咱们就不要她。”
“嗯,对我不好,咱们就不要她!”黛玉终于喜笑颜开,看来哥哥还是最关心自己的。
黛玉心中想起今日王家叔母说的话,爹爹和娘亲都不在了,二叔和婶娘也早就离世。
林家没有亲近的长辈,哥哥的婚事怕是只能自己操心。黛玉叹了一口气,老气横秋的说道:“唉,真是愁啊,哥哥今年都十八了,是该找个好女孩定下婚事了……”
看着十二岁的黛玉学着大人的模样,林枢一个脑瓜崩就轻轻敲在她的小脑袋上。
“操心操到哥哥婚事上来了,真是闲得慌。来,今日正好有时间,为兄考考你这几日的功课!”
黛玉拉着林枢的手臂不停摇晃:“不行不行,中秋节朝廷都休沐三日,怎么哥哥还要检查功课?你该给我讲故事了,上次刚好说到黑熊精偷走了唐僧的锦斓袈裟,快给我讲讲后面的故事!”
黛玉撒娇,简直百试百灵。林枢宠溺的依了,开始学着说书人的样子,给黛玉讲起了西游。
“书接上回,黑熊精借机偷走了唐玄奘的锦斓袈裟……”
黛玉双手支撑着小脑袋,聚精会神的听着。三位嬷嬷与雪雁守在门口,林府一片祥和安宁,林枢的说书声随着秋风飘散,回响在林府的上空。
……
是夜,王琦回到内堂,卧房中烛光明亮,王萧氏正借着亮光绣着一件长袍。
“晚上多费眼睛,白天再绣,再不济让下人们去做就是了。”
王萧氏没有放下手中的活,她笑了笑说:“焕儿即将北上,我做这件衣裳,就当是陪他一起参加春闱了。”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王琦说起了林家兄妹来:“今日中午,夫人表现得也太过热情了!”
王萧氏白了王琦一眼:“我若不热情些,看好这么多年的女婿人选,怕是要白白错过了。让你给林家哥儿提一句,两年了半点动静都没有,你是不是把这事没当一回事?”
王琦凑到王萧氏旁边,搂住她回道:“林家这不是守孝么,哪能在守孝期间说亲呢?”
王萧氏挣扎了一下,半推半就任由王琦搂着。
只听她说:“林枢林瑾玉,南直隶有名的才子。明春大比必将榜上有名,说不定与当年的林如海一样,一甲中第,到时候京城那些豪门还不疯抢,哪还能轮到咱们家媛儿?”
没办法,王萧氏心里急啊。林枢才华出众,从县试到乡试,场场头名,硬是闯下了四元魁首的惊人成就。
若是会试殿试再得榜首,那就成为了本朝第一个六元及第,妥妥的大楚文魁。
当年林如海一甲探花,就被荣国公贾代善硬生生从一群勋贵豪门中抢走,拉到荣国府定下婚约。
林枢比起林如海,年纪更小,才情更高,更是得到了皇帝的青睐,怕是一到京城,盯着他的人家就已经做好了出手的准备了。
王琦小声在王萧氏耳边说道:“放心吧,为夫已经准备好了,这件事一定在他去京城之前办妥了……”
橘猫求追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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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亲来
落叶很快就洒满了大地,林枢站在苏州码头遥望远方的船影。
福全领着护卫警惕的观察着四周行人,上次的刺杀到现在没有眉目,这让身为林枢心腹的他觉得很是丢脸。
“福全,别那么紧张。无论苏州府衙还是绣衣卫千户所都已经警告过那些人了,暂时不会再动手的。”
林枢讽刺的说道:“一群藏头露尾的渣子,也就那么些腌臜手段。”
福全点了点头,不过依旧观察着四周的情况。林枢见他这样,只是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前些日子接到贾琏的书信,皇帝已经准了他的假期,今日就要到扬州了。
苏州码头,行商送货的、走亲访友的南来北往,甚是繁忙。
林枢等了许久,终于在一艘颇为奢华的客船船舷看到了贾琏的身影。
“林表弟,我在这……这边……”
林枢看到对方兴奋得给自己招手,他也微笑着挥挥手,迎了上去。
只见贾琏扶着一位外貌美艳,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的年轻妇人,走下船来。
“林表弟,这是你嫂嫂!”
王熙凤?信中也没说她要来啊!
林枢连忙拱手问好:“见过嫂嫂,琏表哥也不知道在信中说一声,小弟好带上玉儿,她都念叨嫂嫂好久了。”
王熙凤用手绢捂住嘴笑道:“我也好想林妹妹,整整两年多没见了,不知道她还是那个爱掉眼泪的林妹妹不。”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还是赶紧回家好接风洗尘……”
林枢看着两人甚是疲惫,连忙引着王熙凤上了马车,贾琏随他一同骑马。
贾琏如今已经是从四品龙禁卫镇府使,比之两年前,早就去了浮华之色,看上去气宇轩昂,皮肤都粗糙黑了不少。
今日穿着劲装武袍,腰上还挂着一柄绣春刀,看到林枢打量他,爽朗的笑道:“林表弟是不是觉得哥哥这个样子有些奇怪?”
林枢摇摇头:“这个样子的琏二爷,才像先荣国的子孙!”
贾琏哈哈大笑,这两年不知受了多少罪,才把身体打熬好了。每日跟着宫里的高手,风雨无阻的练着武艺,虽说不能向话本中那样飞檐走壁,但三五个人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他看到林枢的样子稍显消瘦,便关心的说道:“虽是孝期,林表弟也该进补进补,明岁春闱且有得熬呢。”
“等除服再说,反正也不差这几天。”
林枢拍马靠近贾琏,小声问道:“怎么嫂嫂也来了?你在信中也没有说一声。”
听到林枢的话,原本意气风发的贾琏神情苦涩的回道:“还不是我那好二婶,她的亲哥哥升了兵部尚书,这段日子在府里没少折腾。要不是老太太拦着,我把二妹妹都想带过来。”
原来如此,林枢从邸报中也看到过这个消息,京营节度使王子腾,突然进了兵部,坐上了兵部尚书这个位高权重的位子。
不用说,太上皇又一次发泄着对皇帝儿子的不满,插手了中枢任命。
贾琏继续说道:“不过陛下安排了两名心腹担任了兵部左右侍郎,王子腾也没得到什么实权,不过挂着一个尚书的名头罢了。”
皇帝到底是登基已久,帝王心术愈加熟练。林枢想着前几日从王家得来的消息,中枢调动极大,内阁甚至换了两个阁臣。
如今皇帝应该占了主动,内阁四大辅臣中,除了首辅中立,次辅背靠太上皇,剩下两人人皆是皇帝的亲信。
两人小声探讨了一下朝中之事,从北门进城,不一会就到了林府。
黛玉本来在书房中跟着张、陆两位嬷嬷学习,突然透过窗户看到院子中出现一个不可能出现的人影。
“呀,我是眼花了吗?怎么院子中有个凤辣子?”
正在一旁伺候的雪雁也顺着黛玉的目光看去,她也是一脸的惊讶。
王熙凤大步走到窗户边,伸手捏了捏坐在窗边黛玉的脸蛋:“凤辣子特意从京城来看看小泪包,欢不欢迎啊?”
“啊,真是凤姐姐!”
黛玉高兴的跳了起来,随后又恢复大家闺秀的样子,福身给张、陆两位嬷嬷赔礼致歉:“两位嬷嬷,有亲到来,今日还请两位嬷嬷先去休息,待改日在补上这一课吧。”
张嬷嬷慈祥的点头,黛玉外家荣国府的人和事,王嬷嬷早就给她说过了。
“县主是主,老奴自然听从县主吩咐。”
王熙凤走进房中,两位嬷嬷福身:“老奴见过恭人!”
王熙凤款款向两位嬷嬷回礼,这两位可是有品级的宫中嬷嬷,哪怕她现在身上有四品恭人的诰命,依旧不能失礼。
“打扰两位嬷嬷了,我与表妹两年未见,刚刚失礼之处,还请嬷嬷不要见怪。”
“人之常情,何来失礼之说。恭人客气了,老奴先行告退,就不打扰县主与恭人叙旧了。”
张、陆二人躬身退下,王熙凤舒了一口气:“林妹妹这两年是如何熬下来的,这两位嬷嬷站在那,我浑身都紧张。”
黛玉笑眯眯拉着王熙凤的手引她坐下:“别说凤姐姐了,刚开始我都不敢往两位嬷嬷面前凑。好严肃的,慢慢熟悉了,才明白两位嬷嬷只是在宫里谨守的规矩多了些,有点不习惯外面的生活。”
王熙凤摸了摸黛玉的脸蛋,上下打量一番。果然还是家里舒坦,看黛玉如今的模样,哪里还有当年瘦小孱弱的样子。
看来这位林表弟果然如贾琏所说,把黛玉当闺女娇养了。
“你琏二哥说,林表弟拿你当闺女养,原本我还不信。如今看到你的模样,我算是相信了,看这小脸蛋,娇娇嫩嫩,一掐都能掐出水来……”
王熙凤娇笑着,用手轻轻捏了捏黛玉的俏脸,打趣着说道:“就是林表弟自己,一脸消瘦,他是不是把好吃的都喂了你,自己饿着?”
黛玉轻轻拍走王熙凤的“魔爪”,扑上去抱住王熙凤的腰身,挠着痒痒肉,两人在软榻上打闹起来。
……
待午时,四人在前厅用了一顿素宴,席间虽无丝竹戏曲,却是极为舒适欢乐。
第二十四章 倾诉
午后时光,黛玉与王熙凤躺在一张床榻上说着悄悄话。
王熙凤挑着内容给黛玉讲着这两年荣国府的事情,有些事她是真的没办法给黛玉说。
“老太太身体还算硬朗,就是有时候总念叨你。几个妹妹也让我给你带了信,等晚间从箱子里整理出来,拿给你看。”
仅仅从称呼上,黛玉就听出了其中的不对之处。不过见王熙凤不愿意说,她也就假装没听出来。
她开口问道:“那其他人呢?大舅舅二舅舅他们,还有宝玉……”
倒不是黛玉心中惦记贾宝玉,只是这两年来,几次通信中,贾宝玉的信从厚厚的一叠,慢慢变得聊聊几句。
甚至在最近的一次通信中,只有外祖母与几个姐妹的,他连一句话也没有。
作为亲表兄妹,黛玉还是希望这份亲情能够持续下去。毕竟,她的亲人就那么几个。
王熙凤欲言又止,看着黛玉像是能看透人心的眼神,最终叹了一口气。
她说道:“金陵薛家林妹妹知道吧?就是我的二姑母,宝玉的姨妈嫁去的那个皇商薛家。”
皇商薛家?黛玉想了想,终于想起哥哥之前给她说过一个案子,金陵薛家的家主薛蟠,因为一个丫头,打死了人。
而这个薛蟠,就是二舅母的亲外甥,薛家更是与外祖母的贾家,湘云妹妹的史家,还有二舅母凤姐姐的王家,并称金陵四大家族。
略过哥哥所说的评价暂时不说,黛玉好奇薛家为何这个时候去了荣国府,难道那件案子已经判了吗?那薛蟠是怎么处置的?
“凤姐姐,我听哥哥说,薛家的家主薛蟠,犯了人命案。他们这个时候怎么去了京城?那薛蟠被判了吗?”
听到黛玉的询问,王熙凤苦涩的回道:“这事连你都知道了啊,可笑府里的某些人还以为自己做的是无懈可击。”
她坐起身来,眼神怔怔的看向窗外:“林妹妹,我之前做了很多愚蠢又不齿的事,若不是你琏二哥,我怕是下地狱都难以赎罪……”
说着,她的脸上就挂上了泪珠,吓得黛玉也连忙起身,有些不知所措。
黛玉哪里见过这个样子的王熙凤,她的心目中,凤姐姐精明强干,比之琏二哥都厉害,简直就是胭脂堆里的真英杰。
可这个时刻的王熙凤,娇弱可怜,让她很不习惯:“凤姐姐,怎么了这是?难道是琏二哥欺负你了?”
王熙凤摇摇头,用手绢擦了擦眼泪,开始给黛玉说起了这两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原来两年多前,贾琏突然回京,第一件事就是逼着王熙凤交出了她私放印子钱的账本。
拉着她挨家挨户上门道歉,不但不要本金,甚至给每家每户都赔了不少银子。
对于有因借贷有了伤亡的人家,赔了银子不说,贾琏甚至跪在对方面前,任由打骂不还手。
所求只有一个,就是让此事从此了结。随即又上了请罪折子,以治家不严请求皇帝降罪惩处。
开始时王熙凤还不明白贾琏这么做是为什么,多少勋贵豪门在外面放贷,怎么到她这就不行了。
于是那天她发了好大的脾气,直到贾琏翻出了一本《楚律疏议》。
“你琏二哥挨了四十板子,背上全是血污,就是为了让我免去惩处。我真的不知道下面的人那么狠啊,一条人命,还有七八个受了重伤。我以为就是催债,没想着要害人性命啊……”
王熙凤抱着黛玉呜呜的哭着,这两年虽然她看起来依旧如同往昔,可内心中的煎熬却一直让她难以释怀。
家里的迎春探春等人,并不适合诉说,反而是黛玉,是最合适的人选。
贾琏曾经与她说过,是林枢提醒他早日解决这个事情。她埋在心中的悔恨与煎熬,除了贾琏,唯一能倾诉的人就是黛玉了。
黛玉抱着王熙凤,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那是奸奴欺主,凤姐姐只是被欺骗了而已……”
凤姐姐待自己很好,在荣国府的三年,吃穿用度,都是凤姐姐精心给自己安排好。甚至她想偷偷替母亲烧着纸钱上注清香,都是她替自己张罗。
哪怕有些不分是非,有些违背道德,黛玉已经把责任全部推到了那些执行放贷催贷的下人身上。
王熙凤靠在黛玉身上哭了好久,心绪慢慢的终于恢复了些。
“让林妹妹看笑话了……”
黛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喊来雪雁,让丫鬟送来温水,两人洗漱梳妆,随后继续说着话。
“凤姐姐是如何想到放印子钱的?难道府中的月例不够使用,还是琏二哥不给你花销的钱?”
在黛玉的印象中,荣国府每月给王熙凤的月例银子是十两,加上手中握着荣国府的内宅账务,随随便便都能拿出上百两的银子来。
更何况,王家的嫁妆向来丰厚,凤姐姐可是王家嫡女,哪怕父母早逝,也带来了极为丰厚的嫁妆。
她怎么也想不通,有如此身价的凤姐姐,为何要去放印子钱?
王熙凤犹豫了下,凑到黛玉耳边轻声说道:“府中这几年的开销越来越多,府库中的银子早就见了底。我把嫁妆都贴进去好多,实在撑不住了……”
黛玉惊讶的叫了一声:“什么?这怎么可能?荣国府入不抵支我是知道的,可怎么就沦落到要用你的嫁妆来贴补了?”
王熙凤苦笑说道:“元春姐姐在宫里,每年都花费数万两银子,还要不时去龙首宫戴公公那里打点。老太太那里喜好奢华,家中几个老爷你又不是不知道。姑妈……二婶一心礼佛,我又不敢去劳烦老太太,所以……”
黛玉突然发现自己的外祖母家,堂堂的荣国府,竟然真如哥哥所说,早就从里面烂透了。
唯一能顶事的,只有她之前还看不上的二表哥贾琏。
只听王熙凤继续说道:“那天又到了给元春姐姐送银子的日子,府中现银不到千两,我便想着去问二婶讨个主意,可二婶让我去问老太太。”
说到此处,王熙凤悔恨的说道:“都怪我那时愚蠢,竟然因为好面子没去荣禧堂。那周瑞家的送我出门,给我出了个主意,说各家府邸,都有拮据之时。不如放那印子钱,一是可以为困顿人家周转,二来也能得些利息收益。我也不知为何,当时竟是猪油蒙了心,就有了这心思。”
第二十五章 变化
周瑞家的乃是贾王氏从王家带来荣国府的心腹,其夫周瑞也很受贾王氏的信重。
王熙凤作为王家嫡女,想着王家出身的下人怎么着也不敢害自己。于是就找来了周瑞,让他帮自己在外面放了印子钱。
每月府中支出的银钱都是从王熙凤这里过手的,她就拿着一部分钱做了本金,短短两个月,便赚来不少银子。
加上王家向来是以女子无才便是德教导女眷,王熙凤根本就不知道《楚律疏议》中,对于私放印子钱,有些严厉的惩罚。
有了放印子钱得来的银子,府中的用度没有往常那样的拮据,王熙凤也得到了贾史氏的夸奖。这让向来要强的她,更加相信放印子钱是一个不错的来钱渠道。
直到那日贾琏带着她走进了一户人家,男子双腿被打断,妻儿饿的奄奄一息。
当那瘦弱不堪的孩子,用懵懂好奇的眼神看向她时,王熙凤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双手沾满了罪恶。
“这家的大儿子被催债荣国府家仆逼得跳了河,而周瑞还在催着这个当爹的礼物还债,因为没有钱,被打断的双腿。”
当时贾琏拉着她就站在那个瘦弱不堪,脏兮兮的小男孩跟前,给她说道:“知道他们这些天吃的什么吗?就是他一家一户乞讨得来的剩饭,就是因为你的愚蠢和无知,让他们失去了能赚来口粮的两个人!”
贾琏的这段话,彻底击碎了王熙凤心中那份要强,她是狠辣,但还做不到害人性命,让人家破人亡的地步。
从那天起,贾琏就带着她挨个向受害的人家赔罪,无论能不能得到原谅,贾琏都安顿好了他们的生活。
可惜周瑞他们,因为贾王氏的包庇,逃过了律法的惩处,只是随意交出了两个小角色,逃过了一劫。
黛玉听着王熙凤的讲述,捂着小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原来哥哥给她讲得那些话本故事中,那些害人的印子钱,真的有这么恐怖。
“林妹妹,你说,我一直没能为你琏二哥诞下子嗣,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些?你说,我这身债,这辈子还能还清楚吗?”
王熙凤的神情虽然还算平静,但她颤抖的声音还是露出了内心中的不安。
黛玉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只能安慰道:“既然琏二哥已经安顿好了那些人,而且替你受了杖刑,我觉得,凤姐姐你还是应该向前看,至少,这些事的罪魁祸首,还没有真正受到惩罚。”
王熙凤想到导致自己犯下如此伤天害理之事的周瑞夫妇,愤恨的说道:“可惜周瑞这两个狗东西,被我的好姑妈护在了身后,要不然我一定扒了他们的皮!”
其实王熙凤不是想过办法,可无论是向贾史氏哭诉,还是跟二叔王子腾求助,都被驳了回来。
甚至贾史氏还以家丑不宜外扬的理由,申饬贾琏与她,不知遮掩,导致荣国府声誉受损,差点没让族长贾珍请了家法。
就是这一举动,让王熙凤看清了贾史氏对于二房的偏心。
二叔王子腾也传来了话,让她不要在揪着这件事不放,否则,就不要再进王家的大门了。
黛玉通过王熙凤对于这件事的讲述,心中暗道:荣国府的大小事情,哪一件能逃过外祖母的眼睛?会不会外祖母早就知道府中银钱拮据,又不想动用自己的银钱,便任由凤姐姐踏进了泥潭,做下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若是真如自己的猜测,那外祖母还是自己心目中,那个慈眉善目的老祖宗吗?
她实在不敢想象,自己的嫡亲外祖母会是这样的人,惊恐的摇头:“不会是这样的,外祖母……”
王熙凤看到黛玉突然一脸惊恐,而且还说出了外祖母三个字,当即问道:“林妹妹怎么了?怎么提起了老太太?”
黛玉回过神来,遮掩着回道:“我没事,只是突然听闻这样的事情,有些害怕。我是说,外祖母……外祖母怎么会放你来苏州?你走了府中的事情由谁来处理?”
王熙凤虽然不相信黛玉只是害怕,不过她到底不愿意逼迫。听到后面这个问题,嗤笑道:“自你琏二哥挨了板子,老太太便不让我管荣国府的事了。先是二婶管了一段时间,前段时间薛家进京,便安排了表妹宝钗和三丫头看着!”
怎么能这么做?探春还好,至少是荣国府的正经姑娘。可这薛家的姑娘,又不是荣国府的媳妇,怎么能管理贾家的事情?
王熙凤看到黛玉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好了,这些事又不关你的事,就别想了。”
“两年来这事压在我的心里,连一个倾诉的人都没有。今日跟你说了出来,感觉轻松多了。林妹妹,谢谢你……”
王熙凤用手绢抹去眼角的泪痕,又成了那个泼辣自信,雍容华贵的琏二奶奶。
黛玉乖巧的摇摇头:“凤姐姐这是拿我当外人呀……”
……
夜晚到来,用过晚饭后,贾琏与王熙凤熄灯睡下。
两人皆是没有睡意,哪怕刚刚经历千里遥遥的旅程,但逃离荣国府之后的松快感,让两人都兴奋的睡不着觉。
“凤儿,看到如今的林表妹,我真是庆幸那时没有强行把她带回京城!”
王熙凤也是唏嘘道:“老太太总想着她的玉儿,却忘了,这个玉儿也是她的亲外孙女。”
她翻了个身,缩在贾琏的怀里:“你说,宝玉还记得林妹妹吗?三年前他哭得昏天黑地的,可宝钗一来,他就把林妹妹忘到什刹海了。难道他的喜欢,就只有短短几年的期限吗?”
贾琏从后面抱住王熙凤的腰,把她往怀里拉了拉,两人靠的更加紧密。
他笑了一声:“宝玉的喜欢,给了太多的人。府中那些俏丫头,哪一个他不喜欢?或许他真的喜欢林表妹,但最多能把一半的心给她。剩下的一半,就属于其他漂亮的丫头了。”
“那你呢?除了我,你还会把心分给几个人?”
王熙凤紧张的问道,黑暗中两人都看不到对方的眼睛,却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如今贾琏是她唯一的依靠了,娘家的亲人,曾经当做依靠的老太太和姑妈,如今都成了水中之月。
唯有自己的丈夫,成了她最后依靠。
贾琏没有想要欺骗王熙凤,他沉声回道:“我也不骗你,我这人天生喜好美色,但心中最重要的人就是你。当然,我只会在外面玩玩,不会把那些女人带回家里,咱们家有你就够了。”
第二十六章 密议
夜晚很宁静,客院中突然传出了贾琏的一声哀嚎。王熙凤还是那个王熙凤,吃起醋来谁都拦不住。
“你这女人,怎么专挑最疼的地方拧!”
王熙凤解气又心疼的给贾琏揉着,嘴上不饶人的说道:“是家里的女人不够漂亮?有了我还不够?大不了我把平儿给你做妾。”
“不是这个问题,官场之中,去那逢场作戏的地方交际必不可少。算了,给你说了你也不懂。”
贾琏翻身把王熙凤压在身下,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只需要记着,你是我贾琏的正妻,永远都是!”
……
第二日一早,简单用过早饭,林枢便邀请贾琏出门。
两人坐着马车从苏州城南门出发,来到城南一处不起眼的庄子上。
“林大爷,您来了。这位是?”
一进庄子,便有一名脸上有着刀疤的中年汉子走了过来,向林枢拱手问道。
“和尚,这是我表兄,龙禁卫镇府使,荣国府的琏二爷。”
林枢给和尚介绍了一下贾琏的身份,当听到是绣衣卫镇府使的时候,和尚立马躬身行礼:“属下绣衣卫苏州千户所百户魏熊津参见镇府使大人!”
“琏表哥,这位魏百户是耿千户的心腹,当年调到苏州千户所,以方便南北通信和保护我的。因为以前在灵隐寺当过几天和尚,大家便这么称呼他了。”
听到林枢的介绍,贾琏亲切的扶起魏熊津,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汉子,这几年辛苦你保护我兄弟了。”
魏熊津连忙拱手称不敢:“镇府使大人、林大爷,千户大人已经在庄子里等您了。因为怕被其他人看到,无法前来迎接,还请两位恕罪。”
贾琏不在意的摆摆手,说道:“谨慎点好,快带我去见耿千户。”
……
两年多没见,耿向南皮肤更加黝黑,但眼神更加锐利。
三人一番见礼,安排魏熊津守好大门,便坐在房中商议起大事来。
贾琏给两人说道:“离京之前,陛下曾让我带话给耿千户……”
“臣恭聆圣谕!”耿向南当即跪下,恭敬的拱手北拜。
“陛下说,你在琼州府做的很好,本想调你回京,但江南盐场将开,还离不开你。当然,有功之臣必有重赏,绣衣卫琼州府千户所千户耿向南,晋绣衣卫指挥指挥佥事,领南直隶各州府千户所,辅佐钦命江南巡盐御史摄盐政事。”
耿向南大喜拜倒:“臣耿向南叩谢皇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贾琏扶起耿向南,拱手恭贺:“恭喜耿佥事,连升两级。陛下的圣旨会随钦差一同到金陵,估计这会船队已经到山东境内了。”
从五品千户,到正四品指挥佥事,耿向南短短两年多就连升两级,确实让他大喜过望。
吃水不忘挖井人,耿向南向贾琏与林枢拱手致谢:“多谢贾镇府千里送喜,多谢林解元给了我这个机会。”
三人寒暄一阵,再次坐下来。
林枢问道:“耿千户……不对,现在是耿佥事了,不知今年琼州府制盐情况如何?怎么这个月邸报中并未有关于琼州府的消息?”
耿向南回道:“这件事还是要从三个月之前说起……”
原来从两年前琼州南盐北送,江南、晋中、川蜀地区的井盐、湖盐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大量廉价物美的琼州海盐冲击着高昂的盐价,导致那些依靠盐引暴富的盐商损失惨重。
他们从价格上无法战胜琼州官盐,便开始打起了其他主意。
琼州与中原隔着海峡,陆路不便,一般是由海船接驳,沿着海岸线向金陵方向北上。
经过两年的时间,江南盐商率先出手,勾连盘踞琉球的倭寇,于三个月前,也就是治德七年五月初,四艘送货的海船被倭寇直接抢了个空。
不但海盐被抢,连船上的两百来人,除了侥幸逃过两人,其余皆被杀了个干干净净。等福建水师赶到事发之地的时候,除了零零星星的尸体,连船的影子都没有了。
琼州虽然还有很多海船,但因为倭寇势大,又有奸细在暗,于是耿向南便密报皇帝,暂时从广州经陆路北上送货。
陆路到底不如海路快捷方便,琼州海盐的扩张,也就没有了往日凶猛的势头了。
贾琏啪的一声猛拍一下桌子:“无耻奸佞,竟然敢勾连倭寇。怪不得陛下那些日子烦心愤怒,这群贼人真是胆大妄为!海盐关系到我大楚整顿盐政的大计,他们这么做,把陛下放在何处?把那些眼巴巴等着廉价盐的百姓放在何处?”
当今陛下有事喜欢闷在心里,收到耿向南的密奏后,关上门砸碎了不少粗糙不值钱的陶器。
贾琏知道这是皇帝生气至极的表现,他曾经因为好奇还问过皇帝,宫里怎么会用这种粗糙的陶器呢?
那时皇帝的回答让他深深觉得既意外又敬佩——朕穷啊,这些陶器不值钱,朕若是砸碎珍贵的瓷器,那因黄河水患产生的灾民,岂不是要少好多赈灾的粮食来。
这位传言中刻薄寡恩,抠门至极的皇帝,让贾琏衷心佩服。抠门是真,自己当差两年多了,除了赐下两个普通的玉佩外,从来没有给过其他奖赏。
但他又很大方,自己从一名五品同知,两年时间升到从四品镇府使,并且赐下荫封,让王熙凤有了四品恭人的诰命。
勤政爱民,眼里不容沙子,对待臣子有些极大的区别。待忠臣良将亲切信任,待贪官污吏如同疾风骤雨。
这让贾琏越来越忠心,如今终于知道了皇帝愤怒烦忧的原因,他怎么能不愤恨?
林枢有些惊讶的看着贾琏,他的这位便宜表兄竟然会有如此忧国忧民的时候?
耿向南也被贾琏突然的愤怒吓了一跳,贾琏虽然只是从四品的龙禁卫镇府使,却是皇帝的亲信,他可不敢得罪。
“贾镇府,不必为那些胺臜生气,这次我秘密前来江南,就是为了查清勾连倭寇的事情。”
耿向南给贾琏倒了一杯茶,解释道:“福建水师有绣衣卫的人,已经把幸存的两名水手送到了琼州。经过我们的调查,与倭寇勾连的盐商中,扬州府的程家就是其中之一!”
第二十七章 盐商
耿向南口中的程家,是扬州三大盐商之首。
家主程成易,如今已是花甲之龄。治德三年,程家在扬州巡盐御史府换取的盐引就有六十万两之巨。
林枢曾替林如海整理账册时看到治德三年扬州巡盐御史府收缴的盐税记录,仅仅一年,扬州盐商年赚银1500万两以上,上交盐税600万两以上,占全国盐课的六成左右。
而程家作为扬州最大的盐商,抛出偷税漏税,治德三年所得,绝对超过了两百万两白银。
这还只是一年所得,从太祖开国至今,已有近百年时间。程家从太宗朝便从淮西迁居扬州,换引运盐,几十年间,所积累的财富绝不低于千万两。
怪不得世人皆传,扬州盐商豪侈甲天下,百万以下者,谓之小商。
“程家在扬州有着极大的能量,耿佥事若是要查他们家,怕没有那么简单。”
林枢提醒耿向南:“据学生所知,扬州最大的三家盐商,程家主淮,刘家主赣,苏家主鄂。除了这三家,还有大大小小近百家小商,皆是依靠这三家贩盐而生。耿佥事,估计你的人一进扬州,身份目的就会被这些盐商查得一清二楚。”
贾琏虽说知道这些盐商有些极大的势力,但还是第一次听说区区商人,便能掌控一座府城。
“表弟,区区盐商能有这么大的能力?”
耿向南解释道:“贾镇府有所不知,盐商与其他商人不同,历经百年,他们大多在朝中有了自己人。比如这程家,程成易的嫡长孙程文英便于十三年前科举入仕,如今已官至刑部左侍郎。”
“竟然是他!”
贾琏看向林枢:“此人与姑父在翰林院时便多有龌龊,治德元年曾经上书弹劾姑父私改盐法,擅动祖制。幸得陛下慧眼如炬,留中待发,治德二年扬州盐税入库,比之往年,多了整整两百多万两白银。”
耿向南也插话道:“此事我也知晓,忠正公在治德二年受到陛下嘉奖,圣旨明发,这也是为何忠正公的盐场制度能够继续下去的原因。”
耿向南是皇帝潜邸的亲信,治德元年便被派到扬州担任绣衣卫千户,可以说就是皇帝派来监视林如海这个太上皇心腹的。
在从耿向南这里得到林如海的品性情况,皇帝当时便有了把林如海变成自己人的打算。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林如海最终被“自己人”暗算。
耿向南继续给贾琏说道:“不止程家,还有刘家家主的二子刘峰,如今在金陵任金陵府同知。苏家长子苏特,在漕运总督府任参议。其他大小盐商的亲属子弟,从三品至九品文武官吏,林林总总不下百人。”
贾琏听得头皮发麻,他喃喃自语:“怪不得陛下让我多走走看看,呆在京城,从来没有听说过哪家商人,能有这么大的势力!”
薛家够有钱吧?皇商薛家,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可他们家最高的官职只有一个紫薇舍人的散官,而程家,嫡长孙都已经官职正三品刑部左侍郎了。
这大大小小的盐商出身的官吏,可以说在朝中给自己的家族编织了一张巨大而又实用的保护网。
无论朝廷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们便能及时通知家里,做好应对。
暗害朝廷三品大员,劫掠官船,勾连倭寇,这些放在任何一家都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可他们一点都不怕。
“贾镇府,这些盐商不仅仅有着官面上的照应,他们勾连倭寇,劫掠海船。咱们大楚承袭明制,除了泉州、广州开关之外,江南走私的大户,基本上都是他们的人。你想想看,每年装进他们腰包的银子会有多少?”
耿向南伸手比了个五,贾琏当然不会认为他说的是五百万。
“五千万两?”
“不错,朝廷岁入的一半,甚至更多。”
绣衣卫战力一般,但在情报方面绝对是各大军卫中最顶尖的存在。
耿向南依据多年的收集,早就掌握了江南各大盐商、豪商、仕林大族的各种情报。
他悠悠说道:“别说户部的国库,就是加上陛下的内务府府库,都比不过这些人都家产。说一句富可敌国都是轻视了他们,那些倭寇海贼,都是那些人圈养的狗。”
贾琏震惊的张大嘴巴,他是真不敢相信这件事,内务府府库穷得能老鼠都不愿意进了,皇帝的衣服都是半新不旧的。
至于户部国库,除了常备的两三百万银子,有时赈灾都要想办法四处筹集。
哦,对了,他们家够豪奢了吧,还不是欠着户部几十万两银子还不上。感情和这群盐商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耿向南给贾琏普及了一些江南盐商大族的豪奢势大,又大致上说了一下自己收集到的情报。
他把头转向林枢:“林解元,我这次回来,江南怕是要乱一段时间。绣衣卫在江南的人手捉襟见肘,若是无事,你还是早日进京比较好。那些人狗急跳墙之下,怕是会对你不利。”
哪里还能等过段时间,人家早就已经动手了。
林枢把中秋夜遭到刺杀的事讲给耿向南听,只见耿向南表情尴尬的说道:“此事我已知晓,这事也怪我。中秋时因为调查程家的缘故,把你身边负责保护你的人手缩减了几个,这才让他们钻了空子。”
林枢摇摇头回道:“是我自己大意了,当日只顾着玩耍,失了警惕之心。”
贾琏并不知道此事,疑惑的看着两人交谈。林表弟只是一个举人,虽然得了皇帝的青睐,怎么还会有绣衣卫在身边保护他。
耿向南看到贾琏疑惑的表情,便给解释了一下。
“林解元上呈晒盐之法,这件事贾镇府应该知道吧?因为琼州府那边,保密甚严,那些人有一部分想要抓住林解元获取秘法。另一部分因为晒盐法对于他们的冲击,恼羞成怒,想要拿林解元的性命出气。”
原来如此!
贾琏释然的点点头,看来林表弟已经成了这群渣子的眼中钉。既然如此,还是劝劝林表弟早日随他进京为好。至少,自己这个龙禁卫镇府使,在京城还是能护住他与表妹两个人的。
第二十八章 局势(求追读)
三人在庄子里密谈许久,在林枢与贾琏临走之时,耿向南将一个匣子交给贾琏。
“这是江南各大盐商豪绅与贪官污吏的罪行记录,其中有不少已经查实。其中一份我已经派了绣衣卫的兄弟送往京城,这一份,还是请贾镇府送到陛下那里。”
耿向南拱手向贾琏致谢,绣衣卫的行踪,不一定能瞒过那些人的眼睛,为稳妥计,贾琏这个荣国府世子,也许能安全的把这些罪证呈给皇帝。
贾琏接过匣子,塞进马鞍中。
“放心,我一定把这个匣子带回京城,上呈陛下!”
……
回到苏州林府,还未到晚饭时间。
王熙凤正陪着黛玉上课,今日张嬷嬷正在给讲解国法族规与治家之道,两人倒是听得很认真。
待林枢与贾琏回来时,张嬷嬷便停下讲课:“今日老奴便讲到这里,既然恭人愿意听,那老奴就一视同仁了。请恭人与县主一样,明日交一份感悟上来……”
等张嬷嬷走后,王熙凤苦笑着说道:“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要拿起笔来写课业了。”
经过贾琏两年多来的教导,王熙凤总算是能提笔写字了。可惜写的字,用贾琏的话来说,比他用脚写出来的还差一点。
黛玉捂嘴笑道:“至少比我当初刚你见时强多了,那时候的琏二奶奶,看个账本都要让平儿姐姐给你读呢!”
两人想起这些事情,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林枢与贾琏已经掀开帘子走进书房。
听到两人说笑,开口问道:“你们正在说什么呢,笑的这么开心?”
王熙凤回道:“今日我陪林妹妹上课,那宫里来的张嬷嬷给我布置了课业呢。这不是正头疼要写字么……”
“噢?这是好事。多跟着学一学,省得被别人给骗了。”
贾琏倒是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自己能给王熙凤教授认字,能给讲讲国朝律法,但如何掌家交际,还是跟着这两位嬷嬷学习比较好。
他转头向黛玉拜托道:“既然你嫂嫂愿意跟着学,就拜托表妹给两位嬷嬷说一说,这段日子就让她跟着你一起学习吧!”
说着,他还要拱手给黛玉行礼,林枢与黛玉都连忙阻止。
“琏二哥……”
“琏表哥,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
黛玉也说道:“是呀,琏二哥,张嬷嬷都说了,待凤姐姐与我一样,一视同仁的。”
……
四人说了一会闲话,王嬷嬷就安排人备好晚饭,四人有说有笑的吃完了饭便各自回去休息。
从这一天起,贾琏开始跟着林枢拜访了几家林府亲友,特别是王焕,与贾琏颇为投缘。
两人还偷偷去阳澄湖花坊领略了一下江南花魁的风采,不过回来后就被王熙凤从一身胭脂味儿给察觉到了,当晚客院好一阵鸡飞狗跳。
王熙凤跟着两位嬷嬷学了一段时间之后,根据自己以往的经历,更加确信自己之前收到的教导有很大的问题。
她已经开始怀疑二叔王子腾夫妇怕是没有教授自己真正的治家之道,看来今后对于娘家人,她得好好防备一下了。
……
秋去冬来,苏州府迎来了入冬后第一场雪。
治德七年的冬日特别寒冷,林枢根据自己的记忆,打造了好几个铸铁炉子,给黛玉与贾琏夫妇的房子都装了一个。
这天林枢正与贾琏、王焕在书房聊天。炉火烧得正旺,三人喝着热茶,探讨着最近江南的局势。
“穆帅麾下的水师已经是我朝难得的劲旅了,竟然还抵不过海寇。难道江南繁华之地,要被海寇劫掠下去不成?”
王焕一脸的气愤,上月松江城差点被海寇攻破,周边乡镇被劫掠一空。
南直隶备倭卫一触即溃,要不是总督江南巡抚钦差赵安平派了登州水师总兵穆呈恩支援,怕是松江府城都要被屠戮一空了。
可惜倭寇狡猾,与水师周旋一阵,便顺着长江东去,逃入了茫茫大海之中。
登州水师的将士虽然骁勇善战,但久不出海,海图都还是前明永乐年间的,根本就找不到敌人的踪影。
虽然林枢也感叹松江百姓的悲惨遭遇,但他清楚这件事背后真正的黑手是谁。
“怕是穆帅刚一有动静,海寇那边就接到消息了。人家知己知彼,当然百战百胜。就是不知道,赵都帅与穆帅还能坚持多久呢?”
听到林枢的感叹,王焕也沉默下来。
江南这个漩涡,无论是谁来,不拔除盐商与江南豪绅,怕是都只会是无功而返。
这次钦差行辕刚刚有了整顿盐商的消息,海寇就大举侵入江南各地,这明显就是向赵安平示威。
贾琏也说道:“前些日子我回京时,都察院的人差点没吵翻了天。圣人迟迟不愿处置甄家,甚至又恩赏了甄家那些奉圣夫人。你看吧,甄家的人又要张狂起来了!”
九月初八林如海两周年祭之后,贾琏孤身回了趟京城。一是把耿向南的匣子带回了京城呈给皇帝;二来是回府给家中报信,王熙凤嫁入荣国府好几年了,终于有了身孕。
当时甄家因为贪腐一事,被南直隶巡按御史辛黎一纸弹劾,推向了风尖浪口。
据说宫里甄家出身的太妃甄氏,哭到了太上皇的床头。
正当皇帝准备借此机会处置甄家的时候,太上皇的一道圣谕,讲皇帝的打算强行压了下来。
都察院的御史们不干了,联合六科给事中,集体上每个施压。甚至在承天门前静坐,弹劾的奏章如同雪花般飞向宫内。
贾琏当日进宫,因为荣国府与甄家关系密切,差点殃及池鱼被御史们打一顿。
好在都察院中与林如海关系较好的几位知道贾琏,这才狼狈的进了宫门。
等太上皇恩赏甄家奉圣夫人的圣谕明发天下,御史们终于知道有太上皇在,甄家怕是不会受到什么惩罚了。
果然,在大朝会上,铁青着脸的皇帝憋屈着罚了甄家几万两银子,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反而领头弹劾的几名御史,被太上皇以冲击宫禁,以言犯上的罪名贬去了千里之外。
经过此事,清流言官们开始向皇帝靠拢,曾经让他们奉为圣君的太上皇,已经不是他们愿意效忠的君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