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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虢国夫人从来就不算一个聪明人,原本江河这一番连哄带吓是有很大可能让她听话的,只是江河不知道在他之前陈金水也来过一趟。
过犹不及这话用在这里再合适不过。
当初在见到程若水的国公仪仗时虢国夫人心中也只有羡慕,可当看到程若水和许辰等人有瓜葛之后,又顿时怒从心起,甚至都顾不上对徐番这个宰相的害怕,脑子一热便去了京兆府衙门告状。
此刻也是一样,原本陈金水的话就已经让她畏惧了,但眼下江河又来这么一出,虢国夫人可感受不到江河话中的规劝,反倒只有愤怒。
愤怒中的虢国夫人压根就没去听江河之后说的让她去京兆府衙门销案的事,而满脑子想着要如何报复自己的好妹妹。
江河见其陷入深思,自以为虢国夫人已经把话听了进去,遂满意的离开了,离开的时候甚至都没有警告外面的太监宫女。
他的身份可比陈金水高出一级,这种身份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沉沉的威胁,他非常自信这些最底层的太监、宫女不至于蠢到去告他。
就在江河走后没多久,苦思冥想也找不到更好主意的虢国夫人只能跑去找李隆基哭诉。
原本准备好好休息一下的李隆基被美人的哭诉闹得心烦,便立即下令高力士把去吓唬过美人的太监抓起来。
至于虢国夫人口中含沙射影对准的杨玉环,李隆基虽然疲惫,可还没有到丧失思考能力的地步。
虢国夫人此刻所用的争宠手段,对见惯了这种场面的李隆基而言简直和小屁孩玩泥巴没什么区别。
背着老婆和大姨子幽会,李隆基心中本就有点愧意,哪可能仅凭虢国夫人一句话就去收拾杨玉环?
更别提废除一个贵妃还得经过外庭同意,这么麻烦的事怎么可能拍拍脑门就决定下来?
让高力士出面,教训一下那个不开眼的太监也就够了,打狗还看主人呢,替美人出口气也就够了,李隆基真没有严肃处理的意思,他也相信多年的老伙计绝对能够体会自己的用意。
高力士自然看得懂李隆基的用意,知道这只是去抓人意思一下,然而让他也没有想到的是,事情的展远远出了他的预料。
高力士没问虢国夫人吓唬她的太监是谁,身为大内总管,所有太监、宫女的老祖宗,对他而言,这座皇城内没有任何的秘密。
高力士甚至都没去虢国夫人所在的偏殿,只吩咐手下的大太监去调了一下各宫各殿今日的情报,很容易就找到了罪魁祸。
要说这座皇宫里谁的眼线最多,自然无人能过高力士,即便是如今仅次于他的大太监孙德胜,也不敢保证自己的心腹里有几个高力士安插过来的探子。
“江河是太子的人吧?”高力士抬头,看了一眼专门替他掌管宫内情报的内常侍之一的肖泰。
肖泰点头道:“回了老祖宗的话,除了江河外,陈琳干爹前几年开始也和太子殿下来往甚密!”
肖泰这话其实有上眼药的嫌疑,四大内侍里排名最后的陈琳倒向太子李亨对外人来说或许是机密中的机密,但对高力士而言,早就是心照不宣的事了。
高力士不在乎肖泰这样的心腹也有小心思,至于陈琳那里,原本他倒有敲打一番的想法,可如今却不成了。
高力士看出了李隆基的疲惫,太子李亨如今的地位已经无人能够动摇,只要他不急于上位,等上几年,天下自然而然就是他的。
而那时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这个老祖宗便不得不退出这座皇城了。
说不定到时还有需要仰仗陈琳的时候。
“老祖宗,陈琳那家伙近来越猖狂,连老祖宗您都快不放在眼里了,儿子这是看着心急……”肖泰见高力士无动于衷,不由急道。
高力士自顾自翻着情报,很快就将今日去过那座偏殿的所有太监、宫女一一找了出来。
“陈金水?”高力士顿生疑惑。
太子李亨会去找虢国夫人麻烦,高力士清楚其中缘由,不说李亨,就是高力士自己,这两日也会抽空提点一下虢国夫人,让她去把那无理取闹的案子撤了,好放许辰出来。
高力士就是岭南人,虽说离乡多年,但对南边的情况还有些了解,何况上回许辰送过来的礼物中就有上百顷岭南道的官田,即便不看武威军在那劳什子琉球岛上的实力,光是上百顷官田这一大手笔也足能看出许辰在南边的势力。
落叶归根,已经开始考虑后事的高力士最想去的还是离开多年的家乡,既然许辰在南边有这么大势力,卖点惠而不贵的人情又算得了什么?
这一次太子党能够平安脱险,多亏了许辰打赢的头阵,而且高力士还从蛛丝马迹中看出太子党和许辰这伙人只怕早就存在联系,此刻大局已定,太子殿下又怎能不论功行赏?
只是这陈金水分明是寿王李瑁的人,为什么也会掺和进来?
百思不得其解的高力士才没工夫去记挂肖泰的小心思,只是脑中想到许辰时,又闪过了一个念头。
“你要想报当年的仇,去找找孙德胜吧!”高力士看着这个和自己最亲的干儿子,苦涩一笑:“我老了,不想折腾了……”
肖泰无比震惊,这是他头一次从干爹这里听到这句话。
“干爹,老祖宗,您可不能……”
高力士抬手止住了他,微笑道:“思危、思退、思进,我都坐到这个位子了,还能往哪进?黄土埋到脖子,该想想退路了!”
“干爹……”
“好啦!”高力士摇了摇头,说道:“以后你要是不想跟我走,那就去孙德胜那里吧!”
“为什么啊?”
“……”高力士笑笑:“把我的话告诉孙德胜,他会告诉你答案的!毕竟他也知道了……”
肖泰一脸茫然的离开高力士这里,踌躇着是否该去找孙德胜,犹豫了好久,终究一咬牙,顺从了高力士的安排,去向孙德胜寻找答案。
孙德胜确实已经知道了些东西,虽然当日不在金殿之上,没能亲眼目睹李隆基的变化,但是身为皇城内第二大势力的头目,他还是很快就从蛛丝马迹中现了李亨的异样,并且从随后得知的那一夜在金殿上生的种种中推断出了李隆基的心态变化。
震惊过后,孙德胜自然开始了相应的安排。
如果说已经做到了太监最高点的高力士如今已然无欲无求,孙德胜却还有着执掌皇城的野心。
然而一朝天子一朝臣,在之前的岁月里,孙德胜和太子李亨之间没有过多的联系,来日李亨登基,提拔上来的必是东宫那伙人。
可有过前一阵子的经历后,孙德胜也悲哀的现在玄宗朝他没有一点取代高力士的可能。
那么等待着他的,就只有玄宗驾崩、太子登基到新皇彻底坐稳皇位这一段短暂的时间。
自己苦苦追寻的最高权力就只能维持这短短一段的过渡期。
这不是孙德胜想要的,也无法平复他心中的野心。
所以在想清楚这一切后,孙德胜就已经将目光对准了和太子李亨走得最近的大太监陈琳。
唯有取而代之,获得李亨的信任,自己的权力生涯才能延长下去。
而孙德胜有足够的自信能让李亨重用自己,毕竟,没有什么事是一船银子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船!
“干爹,老祖宗让我来问几句话……”肖泰还是不相信高力士会心灰意冷,他更愿意相信这只是老祖宗又一次的试探和大动作之前的铺垫。
直到这一刻,高力士真没有大动作的想法,可是让他也没有想到的是,仅仅过了不到一个时辰,鲜血又一次染遍了皇城……
想了很久也没有搞懂陈金水和李瑁动机的高力士决定还是直接把人带来询问一番。
在皇宫内,高力士有着很多能够独自使用的院子、宫殿,地牢也不少。
这一次,高力士没有动用那些过于暴力的东西,只是让人去把江河和陈金水请到了一间较为偏僻的院子。
多年以来的习惯,让高力士保留着很好的警觉性,虽然没弄清里面的黑幕,但他还是存了一丝谨慎。
“坐吧!”
对待江河这个太子的铁党,高力士保留了足够的客气。
江河虽知道从此以后太子就将青云直上,自己也必将在不远的将来取得和眼前这人一样的位置,但眼下还是对老祖宗有着一贯的谦卑。
“干爹您先坐!”说着,非常自然地为高力士倒了杯茶,然后小心翼翼用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
正经的场合自然不用这些胡椅胡凳,但这种类似牢房般的院子当然没有那么讲究。
江河有这待遇,陈金水就只能老老实实跪在两人面前。
“找你们来就是问问,刚才是否去崇庆殿见过虢国夫人……”
二人都被吓了一跳,陈金水心中只有忐忑,而江河却将目光转向陈金水,心中也有了疑惑。
“他也去找过崔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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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突如其来的清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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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高力士见二人沉默不语,宽言道:“都是宫里的老人,看得清风往哪里吹。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虢国夫人……呵,进不来的!”
江河双目微动,继而缓缓开口:“下午,确实去找过虢国夫人。”
“去做什么?”高力士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这个……”
高力士余威犹在,可背后又是权势日盛的太子李亨,江河难免踟蹰。
“只是问问!”高力士抬眼看他,淡淡道:“回头圣上问起,我也好回话。”
到这一步,江河便难再坚持,无奈道:“是为了京兆府的一桩案子,太子殿下让儿子去问问虢国夫人,能否抽空去了了这桩案子……”
高力士自然知道是什么案子,也就没有多问,既已准备激流勇退,犯不着为了些许小事大做文章。
“你呢?”高力士遂转头看向跪在面前的陈金水,微微一笑:“又是谁让你去的?”
“寿……寿王殿下!”
江河都如实招了,陈金水哪敢隐瞒,便准备一五一十全说出来。
“哦,寿……”高力士脸上的表情依旧保持着轻松,手中甚至还端着茶盏,正准备放下,然而随着这个名称的吐出却突然呆住了。
“你说谁?”好一阵功夫后,高力士重重放下茶盏,冲陈金水低吼道:“谁让你去的?”
陈金水被老祖宗狰狞的表情吓得说不出话:“老……老祖宗,不是……儿……儿子也是奉命……”
“闭嘴!”高力士一掌拍在黄梨木制成的桌上,桌面瞬间出现龟裂的痕迹,“我问你,是谁让你去的!”
“寿王……寿王殿下!”
“寿王……”高力士脸上阴晴不定,牙关紧咬,恶狠狠道:“他让你去做什么?”
“我……没有……”陈金水已然被吓蒙,语无伦次道:“儿子只是……只是去警告她几句,老祖宗,您……您刚才不也说……”
“给老子闭嘴!”高力士抬手,猛地扇了陈金水一巴掌,随即便像泄了气的皮球,前倾的身子重重靠在椅子上。
坐在一旁的江河痛苦的闭上双眼,恨不得用砖头把自己拍晕……
为什么要听见这些话?为什么你就不能分开审问?
“鲁主中……蛾子不是层星的……”半边脸肿得像猪头,牙齿掉了几颗,满嘴鲜血也顾不得擦的陈金水爬到高力士跟前,抱着他的大腿就哭了起来:“生山纳里,鲁主中救救蛾子……”
高力士才没心思搭理这个白痴,此刻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寿王李瑁和杨玉环之间的关系,以及该如何回禀李隆基。
这些事没多少难以推敲的地方,寿王为什么要警告虢国夫人,虢国夫人失宠对谁有好处……
这些东西根本就经不起推敲!
在宫里呆了一辈子的高力士对这些事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
妃子争宠、深宫寂寞、红杏出墙……这些戏文里的桥段,高力士这几十年里不知看过多少,只会比那落魄文人的**更加的惊世骇俗。
“小江子……”高力士的语气沉重的让人呼吸困难:“你在洛阳的老母,我会好好赡养。”
闭目装死的江河眉头猛跳,牙关紧锁,额头上露出蚯蚓般蠕动的青筋,面目狰狞的可怕。
高力士一言不发,望向江河的目光变冷。
心中好一阵纠结的江河终究认命,像是被抽光了全身气力,烂泥般瘫在椅子上。
蝼蚁尚且偷生,莫说刚刚看到希望的江河,这么多年和太子私自联系,如履薄冰走到现在,好不容易才熬到太子如日中天,就等着太子登基后,大好的前途近在眼前……
可万万没有想到竟会有今日之变!
江河不是不想反击,可高力士除了权势滔天外,身手同样不凡,他没有取胜把握,何况这处院子本就是高力士用来关押宫人的地方,看似寻常,实则守卫森严,就算能出其不意制住高力士,也不可能在不惊动外人的情况下逃脱。
何况一旦对高力士动手,宫内便没有他容身之所了,太子李亨不可能帮他,他又怎么可能独自逃出这戒备森严的皇宫大内?
左思右想,将所有的可能都思考过后,江河只能无奈接受现实,至少,还能保住家人……
然而直到此刻,陈金水甚至没有意识到犯了什么错,只是听见高力士这话后,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
“鲁主中……”
看着死狗般又凑上来的陈金水,高力士怒从心起,一脚正中其胸膛,瘦弱的身子好似破布袋般朝后飞去,重重砸在墙上。
七窍出血,顿时便没了生气。
“还望老祖宗,能留儿子一个全尸……”江河看着死去的陈金水,双眼空洞无神。
“唉……”高力士苦叹一声,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门去。
院内,望着漫天星辰,高力士心中尽是苦涩。
好端端怎么会问出这样要命的东西来?这让他怎么去跟皇帝说啊!
你媳妇背着你跟你儿子偷情?可因为这媳妇原本是你儿子的媳妇,所以不算偷情,只能算旧情复燃?
高力士相信,只要他敢把寿王给皇帝带绿帽子的事说出去一丝半点,皇帝绝对会把他撕成碎片,绝对不会顾念几十年的交情。
“唉……”高力士又重重叹息一声,无奈道:“只能苦一苦你们了……”
随后,高力士一声令下,大规模的抓捕行动便在宫内展开。
没用多久,手里捧着一大摞审讯口供的高力士就叫醒了沉睡中的李隆基。
“这都是太子干的?”带着倦意的李隆基如同一只受伤的狮子,低吼道:“他到底想做什么?朕如此容忍还不知足吗?”
“好呀!这是非要逼死朕啊!”
这个锅太大,高力士放眼皇城乃至天下,除了太子外,没人背得起来。
高力士没法对李隆基说实话,可也没法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他有考虑过只切断李瑁伸进宫内的手,同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对杨玉环严防死守,或许可以断了二者的联系。
可是看寿王这么冒失的做法,高力士又没法保证以后这段不知多长的日子里他还会做出怎样出格的事情来。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何况即便只杀一个陈金水,需要花费的心思与在皇城内大动干戈一场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炮制一件莫须有的案子,借此处死江河、陈金水,同时清洗掉所有宫外伸进来的触手,这是在保全自身的前提下,用以掩盖事实真相的最好办法。
高力士不能说实话,也不能无动于衷,否则一旦李瑁露出马脚,他照样难逃李隆基的怒火。
也就只能对不起太子李亨和那些可怜的宫人了……
“太子殿下或许只想敲打一下虢国夫人……”
“朕的女人也轮得到他来敲打?”李隆基用力将手里的卷宗摔在地上,胸膛气得起伏不定。
“太子殿下毕竟身为储君,虢国夫人又是有夫家的国夫人,为了君父的声誉,也只能自己当恶人了……”
高力士算是将忽悠皇帝的手段发挥到了极致,既要让李隆基以为这一切都是太子殿下擅自所为,从而勾起皇帝的怒火,兴起彻查的念头,但又不能让李隆基对李亨生出憎恨的念头,一来李亨如今大势已成,即便李隆基本人也无法废掉,二来今天发生的事要不了多久肯定会传到李亨耳中,高力士也不得不考虑李亨对自己的态度。
虽说高力士没有再续一朝的打算,可李亨登基之后他也不想被清算啊!
也就只能让皇帝觉得,太子的心思是好的,是为了皇帝的,但做法却过于偏激,已经冒犯到了皇帝的威严。
“查!查清楚还有谁是他的同党,务必把太子的耳目全部杀干净!”
要的就是这句话!
“老奴遵旨!”高力士连忙将满地的卷宗收拾干净,躬身退了出去。
顾不上去已经气得无法入睡的李隆基,高力士一路小跑,冲向自己的住处。
此刻,大批人手已经将宫内各殿的太监宫女抓来大半。
肖泰迎了上来,满脸都是兴奋。
“老祖宗,终于要动手了吗?”
心中苦笑,下午刚说要知进退,这才晚上就要大动干戈,真是……
高力士收拾了心情,方对肖泰道:“按图索骥,这一回务必将所有伸进宫来的手全部斩断!”
“啊?”肖泰一惊,疑道:“所有人的眼线都杀掉?”
“对!”高力士肃然道:“所有人,一个不留!”
“好咧!”肖泰非但没被吓到,反而更加兴奋。他老早就看不惯宫内山头林立,各怀鬼胎的局面了。
天下就一个皇帝,皇城内也应该只有一个老祖宗!
高力士的大动作很快惊动了整座长安城,最先得到消息自然是身在东宫的太子李亨。
“高力士这是要做什么?”李亨惊疑不定。
“殿下应该问,圣上要做什么!”身旁自有幕僚帮着分析。
“江河怕是保不住了,至于陈琳,殿下可设法找高力士谈谈,或许只是又一场内官的清洗……”(83中文网 )</div>
第一百七十八章 坐看云卷云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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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应对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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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两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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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不愧为“诗圣”,虽然这时候还没人给他这个称号,从此命运大为改变的他也不知将来还有没有机会得到这个称号,但他在诗赋上的造诣确实不凡。
旁人重点检查这些文章的遣词造句有没有错误,立意是否切合主题,文采是否惊艳等等。
而杜甫却很容易就从诗赋中看出了作者的思想和创作时的意境。
这一看就出了问题!
这种时候,别的学子大多心怀不满,热切期望能够从这些文章中找出明显错误,好验证这场考试有黑幕的推论,所以在仔细检查一遍,发现没有错误后就会接着去看下面的文章。
三百多份文章要全部看完,还得鸡蛋里挑骨头,一个人得花多少时间?
所以基本上没人发现这个问题。
但杜甫却发现了!
原因很简单,杜甫凭借深厚的诗赋造诣,透过表面的词汇直接看出了作者想要表达的深层意境。
这些能够上榜的文章,除了辞藻华丽、用典准确外,几乎不存在言之无物的东西。
匆匆扫过,杜甫差不多都能看出作者想要表达什么。
另外,杜甫的心态也很平和,反正已经榜上有名,而且名次如此高,几乎不担心会被顶下去,哪怕最终需要重考,已经从这一次科考中证明了自己的杜甫也不再忐忑、恐惧。
所以,当别人看了下一篇就忘了上一篇文章的时候,杜甫差不多将看过的文章都记了下来。
毕竟这些文章都算得上美文,看起来如饮琼浆……
但问题是,好像味道有些一样啊!
是的,在看过十几篇文章后,杜甫突然发现有两篇文章的意境相似,再回过头一看,写的主题也相差不大,甚至其中一处典故用的一模一样,就是换了下措辞。
这下,杜甫便有些疑惑了。
他没有第一时间将发现说出来,而是又继续看了下去,但这一次却带上了这个发现,开始认真寻找相似的文章。
果然,没用多久,杜甫便又发现了好几篇相似的文章。
其中,甚至有三四篇诗赋无论从立意还是行文上都有着惊人的相似!
这下,杜甫便不淡定了。
随着他加快浏览的速度,嘴里还不停地嘀咕这些发现,于是很快就被同来的几位学子发现了异常。
“杜兄,你这是在……”
“有问题!”杜甫一边看文章一边嘟嚷着:“果然有问题!”
这帮心如死灰的学子如今最想听到的就是“有问题”这几个字,眼见杜甫像是发现了什么,遂连忙围了上来。
“杜兄,你发现了什么问题?”
杜甫正把“大家来找茬”玩得兴起,一听同来的学子询问,便将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
“你们来看,这几篇诗赋,它们无论从……”
能进京赶考的学子都不是平庸之人,文采、学识或许有高低上下,但至少最基础的品鉴能力都还具备,否则也不会一看到这些优秀文章后就知难而退、偃旗息鼓。
之前是无人点破,如今听了杜甫的话顿如拨云见日一般。
“果然……”很快就有人惊呼道:“这几篇诗赋也太相似了吧!”
“这……这怎么可能?”即便创意雷同,也不可能相似到这种程度吧?
“这说明……”立即便有人反应过来:“这说明这些文章根本就是同一人所作!”
这边的几人根本就没有压低声音,原本已经沉寂下去的学子们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
“诸位!诸位!”发现了新大陆的几位学子立即高声呼喊:“你们快来看,这里有几篇完全相同的文章!”
语不惊人死不休,这种时候,心绪不宁的学子们哪里会去管这些?
几乎一瞬间,人群便涌了过来。
“大家快看,这几篇诗赋无论从……”这人便将杜甫刚才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本就不是什么隐藏很深的东西,这几个学子能发现的东西,其他的学子自然也能发现。
于是,场面再一次引爆。
刚从木箱上下来的陈希烈正准备往回走,又听到了身后的闹腾,心中顿时恼怒:“这帮家伙还没完没了了!”
“来人……”陈希烈正准备招呼禁军士兵武力驱赶这些学子,却没想到愤怒的学子们已经又围了上来。
“主考大人,为什么这些文章里面会有好几篇一模一样的?”
“对啊!相似的文章还不止一两处,光我就已经找到了三对,总共六七篇相似的!”
“我这里,我这里又找到了两篇一样的!”
“还有我,这里也有两篇……”
愤怒的学子一边将陈希烈围住,一边开始从意境、行文入手,重新检查这些被贴出来的文章。
很快,越来越多相似的文章被挑了出来,每被找到一处,学子们便多了一分愤怒,但任谁都看得出,这些人的双眼中更多的死而复生的喜悦。
又一次被围住的陈希烈在乱哄哄的场面中还有些搞不清状况。
“闭嘴,都闭嘴!你们……”
好在,之前进入贡院报信的那名幕僚不曾回去,这一次也一直躲在后面看东主发挥,眼看东主一招釜底抽薪把学子们治得服服帖帖,也在后面大呼过瘾,连说“得遇明主”、“前途可期”等等,没曾想转眼又出了事,而且还是大事!
“不好了!”幕僚好不容易挤到陈希烈身边,拖着他就往后走,一边在他耳边叫道:“这些文章里有好多雷同的!”
“雷同?”陈希烈明显愣了一下,惊疑道:“怎么可能雷同?都是……”
说到这里,陈希烈猛地意识到一个可能。
长安城里有才华却又没资格参加科考的文人其实并不多……
世家豪门的学子虽然人数只有寒门学子的十分之一,但算下来每年也有好几百人。另外,每年题目即使被泄露出去,也多是在临考之前,最迟不会超过开考前的三五天。
这个时候,需要找抢手的豪门考生基本上都已经身在长安了,除了一部分极受家族重视的人可以找到家中长辈代劳外,大部分的人还是要从民间寻找枪手,也就是在长安城里找那些有才华、有经验又十分可靠,常年从事这一行的专业人士。
豪门子弟本就有良好的受教育氛围,其中真正有本事的人也不少,但这些人哪怕事先拿到了题目也多会自己动手去写,最多写完后拿去给长辈或名师点评一二,到时上了考场甚至还能精益求精,写出更好的文章来。
而那些需要找抢手的人则只能老老实实将抢手写好的文章死记硬背下来,到了考场后再老老实实誊抄上去。
陆浩就属于这种……
好在他抄的几首诗都是从大哥许辰那里找来的,能够雷同的人最早也还差几十年才会被生出来。
长安城里的专业人士总共就那么几个,每个人至少会有几个甚至十几个人同时找上门来。
时间紧、任务重,关键题目还都一样,就算换了诗仙、诗圣,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作出同一主题、不同风格、不同意境,遣词行文不尽相同还要符合考试篇幅,注意字眼不犯皇帝忌讳……
说起来,这些专业人士挣点外快也挺不容易的。
想通这一点的陈希烈两眼发直,呆了片刻后便向上翻了翻,露出大片眼白,整个人就那样昏了过去。
“相爷!”幕僚大惊,手忙脚乱的抱住陈希烈。
茶楼之上,万世俊面露尴尬:“这个……”
许辰笑了笑,“谢谢你的茶!”说完,便起身离去。
走到楼下的时候,混乱的学子们终于开始暴走,他们飞快撕下那些雷同的考卷,然后高声呼喊,招呼同年一道朝金水桥行去。
激动的学子们纷纷景从,一边高呼着,一边浪潮般朝皇宫涌去。
许辰就那样站在门前的台阶上,正好看到了陆浩被一帮人拥在中间,身不由己的朝前行去。
陆浩似有挣扎,奈何身旁的人太多,他虽有万夫不当之力,却难以对这些普通人下手,只能朝这边的许辰不停挥手。
许辰看见了,朝他微微点头。
陆浩,便被人流簇拥着,渐渐走远……
等到所有学子都离开后,许辰才独自朝东市走去。
茶楼上,原本只有万世俊一人的房间里凭空多出一人来。
身穿白色布衫的年轻人站在窗前,看着远去的许辰,开口对万世俊说:“他知道你想干什么!”
“当然!”万世俊淡淡点头。
“所以他根本不可能按你的步骤走……”
“没错!”万世俊将头转过来,微笑道:“所以我只能把他逼到走投无路,别无选择的时候,他就只能走那条路!”
“……”年轻人沉默一阵,撇嘴道:“真麻烦!”
“为了解开那个秘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万世俊又将目光投向窗外,人流中的陆浩和独自一人的许辰走上了两条不同的路。
“何况,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万世俊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83中文网 )</div>
第一百八十一章 雷同不是抄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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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该用什么样的方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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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帝王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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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西斜,金殿内的大臣纵使饿得头昏眼花依旧咬牙苦撑。
且不说远超往年的份额,科举这一制度自诞生之日起即被门阀、世家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百余年来的破坏和渗透又怎会在今日低头?
何况无凭无据,理由也不充分,世家门阀有的是底气和皇帝周旋。
宫门前的喧闹声弱了不少,徐番一边亲自分发吃食,一边温言安抚:“朝廷定会给诸位一个公正的交待……”
实则徐番对此并不抱希望。
过去这么久仍无消息传来,结果如何,已经很明显了。
“老臣告退!”
李林甫躬身退去,走出殿门后强撑许久的身子这才踉跄一下,手扶立柱,头痛欲裂,双目中尽是摇晃的虚影。
站立许久,方才蹒跚离去。
偏殿内,李隆基面沉似水,显然李林甫刚才的态度让他很不满意。
出了这样的事,自该当即派人核查、安抚学子情绪,然而李隆基又不是毛头小子,几篇雷同考卷,又无实质性的舞弊证据,让人去查,又能查出些什么来?
若最后无疾而终,对皇帝权威的伤害反倒更大。
科举作为皇帝削弱门阀的重要手段,百年来虽不断的完善,防止作弊的手段也越来越多,然门阀势力实在太强了!
从出题到考试再到阅卷,整个过程里参与的官员多半全出自门阀世家,便是有一个公正之心,也抵不过亲情和家族利益这两道枷锁。
可若全用寒门出身的官员,科举就一定会公正吗?
作为皇帝,李隆基时刻考虑的都是朝堂的平衡。
心中无奈,眼前的麻烦却还是需要解决。
方才对李林甫旁敲侧击,却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李林甫显然不想站到门阀的对立面,而这些年朝堂上的寒门势力却一直不成气候,无法扛起对抗门阀的这面大旗。
“要不,还是让法司和内卫一道去查吧?”一旁的高力士犹豫着开口:“拖下去,朝廷威望何在?”
“然后呢?”李隆基脸上满是疲惫,将视线移向高力士,嘴角浮现一丝冷笑:“他们就等着朕下旨彻查!查出个清清白白,到时朕的脸面才真是丢尽了!”
帝王作为天下之主,在面对朝堂纷争时,最好的办法就是以仲裁者的身份置身事外,对臣子的争斗冷眼旁观,臣子们越是旗鼓相当就越会迎合帝王,企图从帝王手上获取更大的权力以击败对手。
李隆基为帝数十载,早已深得其中三昧。
沉默良久,李隆基突然问道:“杨国忠来了没?”
高力士摇头道:“没有。”
今日不是朝会日,学子们开始闹事,得到消息的李隆基这才急招宰相和负责科考事务的礼部官员入宫问话。
“召杨国忠入宫!”李隆基淡淡道。
“是。”高力士心中一动,似是明白了些什么,转身离去。
杨国忠自从得了度支郎的位置后,每日也算勤勤恳恳,混迹市井多年的他惯会为人,户部上下的关系也让他打点的妥妥贴贴。
今日是放榜日,学子们在外面闹得沸沸扬扬,却跟杨国忠无甚关系,户部衙门里,杨国忠处理完今日的公务后,静待下午放衙的他免不了又一次在心中叹息。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上次他为虢国夫人支招,让其前往京兆府告状,为的是投石问路,弄清当初的局势。
原本一切都如他所愿,随着许辰入狱,徐党虽无太明显的动作,然而萧炅和其背后的豪门却开始蠢蠢欲动,紧接着太子一系也开始了动作,牵一发动全身,朝堂局势突然变得凶险,但也消散了杨国忠眼前的迷雾。
作为还没有资格上场的人员,杨国忠才不介意局势如何凶险,反倒嫌这帮人争得不够狠,打得不够惨。
这些人不斗个元气大伤,哪有他出头之日?
可让杨国忠没想到的是,在局势就要爆发的时候,太子党、徐党、李党竟然联手对七宗五姓出手,更是一击必中,用这种决然的方式结束了多时的混乱。
如今朝堂上的各大巨头都在忙着消化战果、扩大势力,等他们壮大后再一次产生冲突并开始混战,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对杨国忠而言,一次绝好的机会就这样从眼前溜走了。
另外,虢国夫人自从被李隆基宠幸后,自觉已经身为皇帝的女人,不仅不再找面首,就连杨国忠这个老相好也决然舍弃,加上今日爆出科考舞弊一事,身为主考的陈.希烈还不知会落得何等下场,这个便宜后台,如今怕是也难指望上。
屋漏偏逢连夜雨,有着一颗上进心的杨国忠一下子竟看不到未来的路了。
“唉……”
就在杨国忠感慨世事无常的时候,门外已有传旨太监快步赶来。
“宣户部度支郎杨国忠入宫面圣!”
由于只是口谕,杨国忠只需躬身接旨,然而犹如天籁般的声音还是让他激动的立即叩首跪拜。
“臣,谢陛下隆恩!”
入宫后,杨国忠不曾对金殿内的诸多大臣多看一眼,也没去打量殿门前依旧跪着的那位便宜老大,而是一路低眉顺眼随传旨太监进到偏殿。
金殿内的大臣们虽已饿了多时,但杨国忠的到来还是让他们不由多看了两眼。
认识的已经开始思索皇帝将杨国忠召来的用意,不认识的自然要向身旁人问询几句。
大伙儿都知道李隆基在偏殿等着,为的就是让他们低头服软。
出了弊案,查实了自要重考,这是他们绝对无法接受的。
已经收拾干净的他们也不惧核查,然而皇帝显然明白他们的有恃无恐,宁愿僵持着也不肯立即下达核查的旨意。
如此,便让这些人看到了谈判的希望。
朝堂上的事,多半还是靠妥协和交换来解决的,只要皇帝不否认这次科考的结果,那么对于这些门阀、世家的官员来说,一切就都可以谈。
杨国忠一入偏殿,立刻便大礼参拜:“微臣参见圣上!”
唐时不像后世,君臣见面多数只需躬身行礼,三跪九叩这样的大礼只在一些盛大场合才会出现,可杨国忠为了拍马屁,每一次觐见李隆基行的都是叩拜大礼。
“平身吧!”李隆基果然脸露喜色,笑呵呵抬手:“有些日子不见,国忠看起来似消瘦了许多。”
皇帝的关心,让杨国忠立即有了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承蒙圣上厚爱,臣……臣实是……”说着,竟有泪花自眼角溢出,杨国忠哽咽道:“臣自知资质愚钝,唯恐办不好圣上交待的差事,只能多费精力。”
“但请圣上放心!”杨国忠又连忙补充道:“微臣这身子骨硬朗着,咬咬牙,还能伺候圣上几十年呢!”
“哈哈!”李隆基龙颜大悦:“朕可不指望还能活几十年。”
“圣上春秋鼎盛,自能寿比南山!”
李隆基笑笑,继而问道:“国忠呀,你除了理财之能以外,还有识人之能吗?”
“来了!”杨国忠的心猛然一动。
自打接到旨意那一刻起,杨国忠就在思考皇帝突然召见他的用意,联系今日发生的事,杨国忠猜测很可能和科举弊案有关。
虽说杨国忠从未接触过刑名,过去混迹市井之时更只有被人抓、被人审的经历,但机会就在眼前,硬着头皮也得上啊!
心念电转,杨国忠遂躬身禀道:“陛下,臣昔年多混迹于乡俚之中,难识能人。然臣所以能侍奉陛下,得益于两名恩人,臣以为此二人实为有才具之人。”
“嗯,你得章仇兼琼之荐得以入京,他实为卿之恩人。”李隆基微微点头,问道:“另一位呢?”
“另一位即是臣昔年东主鲜于仲通了。”杨国忠抬首,忙答道:“陛下,鲜于仲通虽为蜀中富豪,亦是朝廷散阶之官,现任朝议郎。”
“哦,朝议郎为六品秩级。如此说来,你认为此二人为有才具之人了?”李隆基神色漠然。
杨国忠察言观色,连忙收了些口风:“禀陛下,臣才识浅薄,想是此二人为施恩于臣,方有如此心机,其中不免存了私心。”
“呵呵,也未必呀。章仇兼琼为剑南节度使,那鲜于仲通虽为散阶之官,非是靠钱换来,朝廷诠选授任皆循资格,他能列身六品,亦非庸才了。”
李隆基思虑片刻,遂问杨国忠:“此二人现在何处?俱在蜀中吗?”
杨国忠心中大呼:“糟糕!”
看皇帝这架势分明就是要赐官,而且分明立即便有要事相托,可这两人前日便已离京了啊!
心中好一阵挣扎,杨国忠一咬牙,心一横,便开口禀道:“章仇兼琼今年正巧进京述职,昨日方才离京,鲜于仲通一并来京却未离去,想是尚在京城……”
当面欺君也顾不得了!
大不了一出宫立刻快马加鞭把人追回来,二人升官进爵只有感激的份,哪会出言捅破?
至于传旨太监那里,走了一天还是两天路也不是无法圆过去,无非就是费些钱财罢了。
“嗯,户部尚书一职空悬至今,就让章仇兼琼入京任此职吧。”李隆基停了片刻,又开口道:“至于鲜于仲通,先授其为京兆府少尹吧。”
第一百八十四章 无聊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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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户部的老尚书致休后,户部尚书一职就一直空悬,期间王鉷和另一位户部侍郎各施手段,都想爬上这个位置,奈何李林甫态度暧昧,皇帝也没有开口,这才至今没有结果。
徐番身为政事堂里的宰相,之前一直管着户部,但他不像李林甫有名正言顺的礼部尚书头衔,只是政事堂里的职权划分。
虽然这种划分得到了皇帝的默认,且身为宰相即便兼任尚书一职,也多半没精力事必躬亲,像李林甫即便身兼礼部和刑部两部尚书,实则也就和陈希烈、徐番一样,只在大的层面兼管着,做不到事无巨细,具体事务还是要由两部侍郎亲自负责。
但是,毫无疑问,李隆基此举分润了徐番手中的权力。
就目前的政事堂而言,李林甫依旧权倾朝野,除了身为中书令、尚书右仆射外,还兼着礼部和刑部的尚书一职。
当初李适之走后,陈希烈被破格提拔为尚书左仆射的同时,李隆基也将吏部和兵部两部的尚书一并给了他,就是希望他能制衡李林甫。
奈何陈希烈实在太不争气,不仅斗不过李林甫,还和太子李亨勾勾搭搭,经过李亨年前那一回兵谏后,李隆基可不敢再把兵部尚书的职位留给陈希烈了,连带着吏部尚书的职位也给剥夺了。
原本陈希烈参与了这种事,处死都理所应当,奈何处置当朝首相总不能不教而诛,而太子年前的兵谏李隆基又没法公之于众,毕竟太子党的势力愈发强大,而李隆基的心态也逐渐变化……
把这一届的科考交给陈希烈,除了示之以恩,让他对自己死心塌地外,更重要的还是为了制衡。
李林甫的势力太大,如今的朝堂又没有其他人可用,萧炅和王鉷在皇帝眼中都属于李党,即便真有什么龌龊,在二人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反李倾向前,李隆基也不敢放心使用。
陈希烈这人虽在权谋争斗中和李林甫不在一个级别,但多年任职弘文馆,在朝堂和士林的文臣间还是有着很大威望的,也只有留着陈希烈,再加上一个徐番才能勉强和李林甫抗衡。
然而朝堂上,除了李林甫这个权臣外,更让李隆基头痛的却是门阀、世家这股势力。
门阀、世家的力量几乎占据了整个朝堂,即便分布在各个山头,这股力量也绝不是才兴起的寒门势力能够抗衡的。
无奈的是,眼下朝堂的各大山头里,几乎无一例外被门阀、世家渗透的干干净净。
李林甫这个权倾朝野十几年的自不必提,麾下的势力几乎全是门阀、世家。
陈希烈这个首相在一被提拔为尚书左仆射后,汇聚过来的门生故吏也大部都是豪门势力。
就连徐番这个新晋的宰相,一干班底也是三十年前的从龙之臣,三十年前或许有不少寒门出身的人,到了现在,有哪个还算得了寒门?
至于太子李亨……
要是没有门阀、世家的掺和,还能到今日这个地步?
这一次的科考弊案,对李隆基触动最大的不是陈希烈的无能,而是门阀、世家的肆无忌惮。
几乎每年都有科考,身为皇帝的李隆基岂会不知其中猫腻?
只不过这一次学子闹事了,让他这颗本来日渐松弛的雄心又紧了一回。
是该找机会收拾一下了!
否则,便是想悠闲度日,也求之不得了。
既然朝堂上没有敢和门阀、世家作对的人,那就重新再找一个!
哪怕重新竖立起来的标杆要不了多久必然会再次倒在门阀、世家的浪潮里,但至少在前期,可以借由这头幼虎去对狼群咬上几口……
也就能多过几天舒坦日子了。
“至于国忠你……”李隆基沉思片刻,继而微笑道:“也该加加担子了!”
“太府寺缺了主事之人,就由你兼领了吧!”
太府卿,职掌邦国仓储之事,对杨国忠来说,无疑又加了一项大大的事权。
“微臣谢圣上隆恩!”杨国忠这一拜实在诚心了不少。
很快,传旨太监便随杨国忠一道儿出了宫门,等金殿内众人得到消息时,已是入夜回府后了。
宫门前的大帮学子,终究还是散去了。
尽管等来了朝廷彻查此事的旨意,但一整日的等待还是让一些心思通明的学子们嗅出了其中的敷衍。
“当皇帝也不容易啊!”
陆浩回家后把事情告诉了许辰,许辰便轻笑一声。
“对了……”正在吃饭的陆浩抬起头,冲许辰说道:“老师让你明日去一趟。”
“哦。”许辰没有多问,也不去计较徐番为何会知道自己今日出狱。
这些事,不知道反倒奇怪了。
说完这句后,饭桌上立即便沉默了下来。
陆浩心中略有些许不明缘由的慌乱,几次三番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该从何处开口,夹菜的频率便加快了许多。
许辰慢条斯理的吃着饭,石头出门玩去了,老三、老四远在外地,这桌上也就只剩了他们两人。
空旷的饭厅里,原有的其他饭桌搬去了隔壁,此时却也听不见那熟悉的喧闹声……
其实从本心来讲,许辰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那么多年的独生子女经历,对兄弟姐妹虽有些羡慕,但还不到渴望的地步。
阴错阳差来到这个陌生的时空,对这些最初相识的人,若说没有一丝情义也不可能,但细细掰开后,更多还是歉意和愧疚……
许辰骨子里其实是个极度理性的人,乃至有些偏执,做事也好,待人也好,计算得失、分清利弊渐渐成了发自潜意识的行为,哪怕面对一份感情也会计较付出多少、得到多少,带着曾经那个时代普遍存在的功利。
可当这些少年真的因为自己受伤乃至死亡时,许辰那颗普通人的心却又做不到视若无睹。
慈不掌军、一将功成万骨枯、高处不胜寒……许辰从不认为这些词汇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当少年们将信任乃至生命交到自己手上的时候,过激的反应便更像是一种遮掩,遮掩许辰心中的慌乱和愧疚。
他从未想过要当什么大人物,可又承担起了这么多人的期望乃至生死。
这一个多月,在安静的牢房里,许辰不停地剖析、反问,自己对这些少年们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对是错。
即便不提那些突然杀出来的“神仙妖怪”,哪怕最初时利用的成分也从未少过。
当然,大可用脱贫致富、改变了少年们命运这些堂皇理由掩饰过去,可对于一个有着平等思维的现代人来讲,帮助改变生活乃至命运也依旧无法和性命划上等号。
我确实帮这些少年改变了乞儿的命运,可就能心安理得让他们去给自己卖命吗?
只有一颗普通人的心的许辰,始终无法说服自己。
这些事,许辰到现在也没找到答案,不过既然自己将太多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强加给了少年们,那么现在这一切,是不是也算得上拨乱反正呢?
心中甚至已渐渐生出独自面对“神仙妖怪”这种想法的许辰,倒也真不在乎队伍被万恶的封建社会腐蚀这点小事了……
然而面对这些变化,终究还是有人会茫然。
没在家里的石磊,此刻正跟几个少年在平康里的一家酒肆厮混。
自打挑明不再限制这帮小子的正常需求后,少年们也就没有学那道学先生,仗着年少多金身体好,早已成了长安风月场上的一股泥石流。
可小石头毕竟年幼,以往这种场所他是不怎么感兴趣的,当然如今也谈不上有兴趣,只是更不愿意待在那个已经不一样的家里罢了。
“我说石头,这么多美娇娘,你怎么光看不动手啊?”
唐时风气自不必说,酒宴上哪怕皇帝都会放浪形骸,更别提这风月场所了。
几个少年,左拥右抱,身上衣物早已凌乱不堪,有那猴急的更是已经提枪上马,唯有小石头,依旧只是沉闷喝酒。
“你小子说什么醉话!”对面一少年玩了个皮杯儿后,笑着冲刚才喊话的少年道:“石头才多大?要是让二哥知道你撺掇石头破身,你那三条腿还想不想要了?”
“哈哈!”那少年打了个哈哈,“其实也不小了!”
说完又将脑袋埋进了身旁的雪白胸脯里……
坐在一旁的石磊倒没有什么眼不见为净的想法,许辰从来都没有给少年们灌输道学思想,至于陆浩更是以身作则,早就在花丛中荡漾开了。
虽说眼前的画面有些少儿不宜,但许辰还真没有在这方面强调什么。
至于石磊自身,大概是年龄的原因,即便看着这些画面,身体也没有多大反应,心中生不出腻歪之类的想法。
石磊,只是有些无聊。
小孩子总是不喜欢规矩的,虽说二嫂也没像对其他人一样对自己有太多的要求,但原本无拘无束的家里突然变得森严起来,还是小孩子的石磊,难免就会变得不适应。
毕竟,原本的他,只是个孤儿、乞丐……
少年们欢闹处的隔壁,一名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男子脸上挂满了疲惫。
“家主,隔壁便是那帮少年人了!”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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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杨党初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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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国忠一离开皇宫,当即便拖住了传旨太监,一边借着答谢的名义请客吃酒,一边派人出城,快马加鞭往南去追章仇兼琼二人。
传旨这活计,内务省自有一套规程,除了需要即刻传达的口谕外,一般正式的圣旨对于传达的时间没有硬性的规定,官职升降的旨意更是只需在期限上限内送达即可。
这一遭的传旨对象又不在京城,算得上外出公干,归期就更说不准了。那传旨太监便是醒来时已到了次日晌午,心中也并不着急。
“吴公公,罪过,罪过啊!”杨国忠早就派人盯住了这里,传旨太监一醒便恰到好处的出现了。
“杨大人何出此言?”这传旨太监也是机灵人,眼见杨国忠一下子由度支郎升至三品太府卿,俨然朝中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哪敢怠慢?
“唉……”杨国忠垂首叹息,一脸的惶恐:“在下刚得到消息,那鲜于仲通昨日竟已随章仇大人南下而去,这……”
“唉……下官竟在圣上面前胡乱妄言,实是欺君大罪啊!”
“额……”
吴太监本能觉得此中必有蹊跷,然而细细想后,于己而言倒也没有什么风险,欺上瞒下这种事太监们干的多了,眼下不过就是含糊一二便可,却能卖杨国忠一个好,这笔买卖倒也划算的很。
吴太监在宫中算不得什么大人物,且不说如实上报后,杨国忠会不会受到惩处,便是让杨国忠家破人亡了,又对他有何好处呢?
思量一番后,吴太监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杨大人多虑了!那鲜于大人也是手脚俱全的,总不能未卜先知,知道咱家今日会去找他……”吴太监笑面佛一般看着杨国忠。
“既然两位大人都在一块儿,倒也省了咱家的事儿!”
杨国忠立即换上一副大喜过望的表情,连连歉意道:“都是杨某思虑不周,劳烦公公……”
一边说着话,一边作揖,乘着弯腰的功夫,一袋金叶子便从袖中递了过去,那吴太监脸上的笑容立即便和煦了许多。
“那就不打扰杨大人了!”吴太监道:“咱家这便出城传旨去了。”
“有劳公公!”杨国忠亲自将人送至大门处,又让人备好了车马、仆役,连带从宫中跟出来的两个小太监,一行人浩浩荡荡朝南门行去。
大约再过了半日,杨国忠提前派出的人便已追上了章仇兼琼二人,一番交待后,大喜过望的二人立即轻车简从,只带了三两随从便掉头北反。
好在章仇兼琼此次入京只是述职,并未带上家眷,那几车准备带回蜀中的长安特产只需让剩下的仆人随意处理一番便可。
至于鲜于仲通倒是在长安买了好几个妖娆的胡姬,但比起升官进爵来,几个胡姬又算得了什么?
为了将风险降到最低,鲜于仲通直接让人将胡姬勒死后就近埋入荒野,几个不算心腹的随从也被其派心腹送回蜀中。
欺君之事可大可小,杨国忠既冒险说谎,这二人得了天大好处自不会留下把柄。
一行人快马加鞭往北而反,便是入夜也不曾休息。
隔日午后,风尘仆仆的二人便恰好让吴太监一行赶上了。
两队人马相遇的地方也是二人精心计算过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无论朝哪赶路都不可能在入夜之前赶到两头的镇子。
只要不去集镇,就无人能道破二人具体行踪。
原本传旨之时,一应礼仪都是相当规定的,但二人升官心切,竟催着吴太监就在野外宣旨。
那吴太监心知二人和杨国忠之间定有猫腻,但那杨国忠备好的车马上竟还有一箱金银细软,吴太监便心领神会,佯装不知了。
一行人在野外草草设了香烛台案,吴太监面南背北,章仇兼琼和鲜于仲通二人跪地叩首,一番宣旨后,章仇兼琼便成了新任的户部尚书,鲜于仲通则领了京兆府少尹之职。
除了这两道认命外,另有严查此界科考弊案的旨意单独给了鲜于仲通。
“科考弊案?”刚接到圣旨的鲜于仲通一脸的茫然。
二人早已离京,对之后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此处不是说话之地!”章仇兼琼干了多年的节度使,对官场之事自然稳重的多,制止了一脸懵逼的鲜于仲通。
“鲜于大人!”鉴于杨国忠的一番投入,吴太监除了忽视刚才鲜于仲通的马脚外,更是多提醒了一句:“此案颇为紧急,望鲜于大人尽快回京。”
一旁的章仇兼琼双眼微眯,连忙对鲜于仲通道:“你即刻回京,吴公公这里本官自会招待周全。”
章仇兼琼原本就是大官,此前鲜于仲通一直是以章仇府上门客自居,眼下二人虽说俱成了杨国忠麾下,但也要分出个上下尊卑来。对于章仇兼琼此番作派,鲜于仲通倒也有自知之明。
“下官晓得了!”鲜于仲通抱拳后便转身上马,扬鞭离去。
“公公一路劳累,不如咱们就在前方大道旁安营休息如何?”
“客随主便,自然是章仇大人说了算!”
“公公请!”
……
不提一路悠然的章仇兼琼,日夜兼程的鲜于仲通终于在次日一早回到了长安城。
一入长安,鲜于仲通也不去吏部回旨,更没去京兆府报到,直接便朝杨国忠府上而来。
鲜于仲通却也不是空手而来,来杨府之前,鲜于仲通先让人去了长安的几处商铺,将钱货财务统统封存后又备上了一份厚厚的礼单,这才急匆匆赶来杨府。
一见到杨国忠,鲜于仲通便大礼参拜:“多谢大人提携之恩!”
鲜于仲通就是个蜀中商人,虽说生意已经做得颇大,但在这年代终归只是个末等人,虽说花大钱买了个散官的出身,但也就只能骗骗不懂事的百姓,对于那些士绅官宦来说,他鲜于仲通还远远不够格。
可这一回竟得皇帝金口御赐,一上来就是京兆府少尹这等实权要职,说光宗耀祖都是轻的,简直就是一步登天啊!
“唉……鲜于兄何至于此?”杨国忠连忙上去虚扶,但还是让鲜于仲通恭恭敬敬的叩了几个头。
今非昔比,杨国忠可不再是当年那个蜀中泼皮,心眼变大的他有了更多的野望,眼前之人既因己得官,便没有再让人拉拢过去的道理。
恩威并施的同时也要分清尊卑主次。
“应当的!”鲜于仲通却觉一切都理所应当,当了这么多年的末等人,如今一步登天,其中滋味简直难以言表,对眼前这个曾寄身于自家府上的泼皮可再也不敢端主人的架子了。
二人坐定后,杨国忠随意翻看了下鲜于仲通递来的礼单,脸上无动于衷,淡然道:“鲜于兄初入京城,尚无住宅,这些财货就拿去购置一处宅子吧。我现有俸禄,圣上赏赐又不少,手头还算宽裕。”
杨国忠此前口呼鲜于仲通为“主人”,此次见面不觉就改了称呼。鲜于仲通未有不适之感,反倒觉得杨国忠呼己为兄,有些受宠若惊了。
鲜于仲通见杨国忠推辞,哪里知道杨国忠替皇帝敛钱之际,他自己也是赚得盆满钵满呢?其日进斗金,岂会瞧得上鲜于仲通所赠小钱?
可见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鲜于仲通不明其意,心中大急,坚持要赠:“只是些许财物,聊表下官感激之情,还望大人切莫推辞!”
杨国忠叹道:“国忠昔年困顿之时,得鲜于兄相助方得保全。若无鲜于兄相助,哪有国忠今日?也罢,我先收下此物,待兄离府时再转赠于兄,如此就为国忠的一点心意吧。”
鲜于仲通见杨国忠坚持不受,心中感动,无奈应承。
寒暄过后,二人方谈正事。
“鲜于兄今后执掌京兆府,知道其中的奥妙吗?”杨国忠遂问道。
“执掌?”鲜于仲通微愣,迟疑道:“京兆府尚有府尹萧炅,下官怎能……”
杨国忠笑着摆摆手,神秘道:“萧炅当不了几天了!”
“啊?”鲜于仲通大惊,忙问道:“难不成萧炅大人不得圣心……”
“你就别瞎猜了!”杨国忠没有明言,为上者就该时不时表现出些许远见卓识,又不能让手下人轻易看透,如此权威才能树立。
“京兆府知京中庶事,因京中达官贵人太多,最应小心谨慎。下官到任后,不敢肆意妄为,凡事还要到杨大人这里讨要主意。”杨国忠虽呼鲜于仲通为兄,鲜于仲通却不敢倚老卖老,老老实实以官职互称。
哪知杨国忠摇摇头道:“错了!京中达官贵人虽多,哪一个敢在我杨国忠恩人头上撒野?鲜于兄,你勿复为虑,凡事就由国忠替你做主即可,不用怕他们。”
经过前几日的面圣后,杨国忠也算看清了局势,皇帝显然有意提拔自己,为的自是驱虎吞狼。
对于皇帝的用心,杨国忠可不会埋怨,反倒欣喜若狂。
身为赌徒的他最怕的不是被人利用,而是怕自己没有被利用的价值,皇帝想利用自己就必然要赋予自己相应的权力,皇帝利用自己越多,赋予自己的权力也就必然越大。
眼前这个鲜于仲通,就是杨国忠用来试探皇帝和百官的工具。
第一百八十六章 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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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商多年,鲜于仲通早已养成了小心谨慎的性格,虽说如今骤然显贵,可也不敢得意忘形。
听完杨国忠此言,鲜于仲通难免疑惑:“下官不明,望大人指点。”
“嗯,京兆府有一个名为罗希奭的法曹,鲜于兄知道此人吗?”杨国忠却不明言,毕竟一切都是自己的猜测,话不说清,先让鲜于仲通冲在前面,即便出事也能有个缓冲。
“下官知道。外人常以‘吉网罗钳’来喻说二人,罗希奭就是其中的‘罗钳’了。听说那罗希奭手段毒辣,人闻其名就闻风丧胆。”鲜于仲通的生意能做到这等规模,少不了结交官宦,官场上的事不知道的很少。
“不错,就是此人。”杨国忠淡淡点头,复又问:“吉温与罗希奭闻名天下,鲜于兄知道他们得何人授意吗?”
“听说此二人早年皆为李右相门客,他们能够发迹如此,想来李右相脱不了干系。”鲜于仲通思虑片刻后答道。
杨国忠闻言赞道:“鲜于兄果然讯息通畅,虽僻处蜀中,对朝野之事皆在掌握之中。不错,吉温与罗希奭一前一后任京兆府法曹,此职虽微,却能掌京中刑狱之事。李林甫这些年来恃此二人,办了许多大案啊。”
“下官在蜀中,也知皇甫惟明和李适之案皆由此二人所办。”鲜于仲通答道。
杨国忠冷笑道:“哼,李林甫通过此二人控制京中刑狱之事,御史台更是早被其渗透干净。他若想兴大狱,不过在其一念之间。”
“杨大人何出此言?”鲜于仲通微惊,小心问道:“下官听说,李右相其实待杨大人甚为关爱。”
“甚为关爱?”杨国忠说到这里,便是一脸愤然。
拍马屁这种事杨国忠早已练得炉火纯青,除了尽心巴结宫内的贵妃和皇帝外,政事堂的三位宰相更是重点关照对象。
奈何三人虽忌惮杨国忠与贵妃的关系不至刁难外,对于他的奉承也只是点到即止,在被陈.希烈接纳之前,杨国忠这人可入不了宰相的法眼。
如果仅此也就罢了,可李林甫也是从市井间一步步爬上来的,可谓对杨国忠的品性、招数了若指掌,杨国忠时不时的小心思几乎每每都被李林甫点破,弄得他好没面子。
尤其杨国忠又在户部做事,每天都要面对王鉷这个上司,那王鉷也不是个善茬,眼见杨国忠时不时在李林甫面前摇尾乞怜,心中腻歪的同时免不了也有些许危机感。于是,平常做事总免不了借机挑刺,弄得杨国忠经常灰头土脸。
其实李林甫身为权倾朝野多年的宰相,哪会刻意去针对他杨国忠这么个小角色,哪怕他是贵妃娘娘的本家。
连李隆基尚且需要忌惮他杨国忠,杨玉环这么个女人在李林甫眼中又算得了什么?
也就是杨国忠骤然显贵,觉得自己算个人物,加之野心日盛,自我感觉膨胀了许多,连带着王鉷的刁难也被杨国忠一并算到了李林甫的头上。
鲜于仲通毕竟浸淫江湖多年,对人间鬼蜮之事最为明晓。他一转念间,很快知悉了杨国忠的心意,遂决然说道:“下官既为京兆少尹,即为罗希奭的上官。下官入职之后,慢慢寻出罗希奭的不妥之处,想法将其贬斥就是。”
杨国忠摇摇头,说道:“李林甫知道鲜于兄为国忠恩人,若鲜于兄将罗希奭贬斥,那李林甫定然迁怒至国忠身上。鲜于兄,那李林甫为相十余年,可谓枝繁叶茂,我们若公然与其相抗,那是得不到好处的。”
鲜于仲通想不到杨国忠入京数年,仿佛脱胎换骨,成为一个崭新的人儿,心中就在那里感叹不已。
杨国忠沉默片刻,方缓缓言道:“鲜于兄入职后,须大说罗希奭的好话,我再在皇帝面前吹吹风,想法升一下罗希奭的秩级,将其调出京兆府最好。”
为调某人关键岗位,对其明升暗降,这也是杨国忠从李林甫那里学到的本事。
杨国忠知道吉罗希奭实为李林甫麾下最得力的马仔之一。吉温那里杨国忠一直在接触,发现此人对李林甫其实算不上忠心耿耿,若将罗希奭再调到一个无关紧要的职位,则可除去李林甫的两个得力爪牙。
至于王鉷,杨国忠与其同在户部,只要用心,总会找到机会。
初生牛犊不怕虎,何况杨国忠自认乃是乳虎啸山林,至今为止的成功也让他觉得朝堂上的争斗也不过如此,和街面混混之间的交锋相比也高明不到哪去。
李林甫一生最会算计人,他没有想到,在他眼中无关紧要的杨国忠已在暗中默默算计他了。
“那此次的科考弊案……”鲜于仲通等了片刻后,还是开口问道:“下官该如何应对?”
其实这才是鲜于仲通今天最想知道的东西,杨国忠谈的那些他虽能理解,可昨天之前还只是个商人的他真心觉得算计当朝宰相的事离自己太远了……
“这就是我说的机会了!”杨国忠露出神秘的微笑,缓缓道:“你是京兆府少尹,又是刚就职,查案这种事自然要让手下人具体去办。”
“大人的意思……”鲜于仲通也是个机灵人,立即便明白过来:“下官让罗希奭去办此案?”
杨国忠答道:“这是钦命要案,圣上指定了你,你自然推脱不掉,然你毕竟从未接触过刑名,案子定然要让手下人去查。”
“罗希奭办过不少大案,不仅朝野闻名,圣上也是知道的,你让他去查案,朝野上下到哪都说得过去……”
杨国忠担心鲜于仲通从未进过官场,对官场上的道道不甚清楚,也就耐着性子与他分说。
“罗希奭是李林甫的人,这一点朝野皆知,让他去办案,无论结果如何,旁人都免不了联系到李林甫身上。”
“这次的案子并不好办!”
杨国忠趁着这两天也算把学子闹事的缘由打听清楚了,他没上过几天学,分不清雷同和抄袭到底怎么回事。
然而学子们不满意,世家门阀又不肯松口,这个矛盾不解决,这案子无论查成什么样都不可能了结。
既然已经清楚皇帝在利用自己冲击朝堂现有的势力,又明确指定让鲜于仲通去查这个案子,杨国忠岂会不知皇帝想让自己站在世家门阀的对立面?
对于世家门阀的恐怖,从市井之中走上来的杨国忠可没有直观的映像,想着自己连皇帝都算计过,宰相也不过如此,几个土财主又算得了什么?
“关键你要让学子们不再闹下去……”然而杨国忠毕竟不是当年那个泼皮混混,也学会了谨慎小心。
“让罗希奭冲在前头,出了事李林甫就不可能无动于衷,那些得了好处的豪门子弟若不想重考,便会想法设法去安抚那些闹事的学子……”
“你只要记住一点!”杨国忠强调道:“你只是查案,其他的一概不管,学子也好,世家豪门也罢,不要想着去讨好谁,不偏不倚的态度要拿出来,要让圣上看到……”
不得不说,杨国忠虽然没有官场老油条那般的和稀泥手段,也没有和世家门阀见招拆招的本事,然而在把握皇帝心思,如何讨好皇帝一事上,还是有着独到见解的。
不管案子查成什么样,甚至不管案子能不能查下去,只要能让皇帝看到自己在真心办事就行。
鲜于仲通听了一大堆,从来没混过官场的他一直听得云山雾绕,直到如今这才明白了关键。
“下官晓得了!”
杨国忠这里在排兵布阵的时候,长安城里的学子们也不曾消停。
朝廷虽然下了严查的旨意,然而办案的主官却还没到位,案子也就一直没动静。这两日里,学子们的情绪一直没有稳定下来,可是毕竟不如放榜那天群情激动,堵着宫门闹事这样的壮举虽还有人在提,但终究不敢再做了。
往年放榜之后,没考中的学子多半陆续回乡,今年出了这档子事,没看到结果之前总还有个希望,也就没人肯就此回去。
学子们大串联的时候,许辰却在院门前徘徊不定,脚步一直不曾迈出。
那日去见老师,徐番除了关心几句外也没多提,留许辰吃了饭后便又忙碌去了。
师徒两个都是聪明人,有些事没有说的必要。
情分这种东西最受不得拷问,一丝一毫都会消磨这份师徒之情。
若说情分,当然是有的,虽说当初自己拜师的时候没安好心,但一直也来徐番从来没有背弃师长之名。
在这样的年代里,他没有对自己的事过多盘问,反倒一直都尽到了师长的责任。
若还说无情,也未免太无情了。
眼下唯一让许辰无法取舍的,也就只剩对面那位和曾经极度相似的少女了……
有不想把这帮少年牵扯进去,独自面对危险的心思,目前担心不过是如何才能让那些人只把目光对准自己以及自己该如何招架罢了。
自己有什么,他们想要什么,他们能不能满意,自己又该付出些什么……
这些都还有时间去想。
可对面那位少女,到底要不要将其牵扯进来呢?
相濡以沫都只是一种美好的期望,何况生死与共……
第一百八十七章 情商掉线
“你们说……”郭可盈百无聊赖的转动手中瓷环,单手托腮,朝对街瞥了一眼,懒散道:“他什么时候会过来?”
“看不懂,不清楚!”乐城公主低头翻看手中书册,也不知所言到底指向何物。
“小玢!”乐城抬头,看向正在算账的唐雪玢,说道:“我敢保证,你的这些书,连皇宫内的藏书阁都不曾收录!”
“不知道,我又没去过你家的藏书阁!”唐雪玢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他到底过不过来啊?”郭可盈烦了,嚷道:“都快晃悠半个时辰了!”
“你管他过不过来呢!”唐雪玢瞪了她一眼,烦躁道:“你很闲吗?”
“对啊!”郭可盈点头,一脸的理所当然:“我现在除了等着嫁人,真没别的事可做了!”
“要不你让对面的俏郎君过来陪我玩玩?”
“自己去说啊!关我什么事?”说着,唐雪玢重重拍了下算盘,气得胡乱拨动起来。
“啧啧啧……”郭可盈一脸的鄙夷的看着她,撇嘴道:“算盘都快被你敲碎了,还装着若无其事。”
“快看!”郭可盈突然叫道:“他过来了!”
唐雪玢连忙整了整衣袖,随即低头,装作认真算账的样子。
然而等了好一阵也没听见进门的脚步声,倒是身边有轻微的抽搐声,转头一看,却见憋着笑的郭可盈,脸蛋涨得通红。
“死妮子!”唐雪玢难得怒了,随手抄起算盘便要砸过去,终究又有些不忍,于是手又放在了毛笔上,可毛笔上又沾了墨汁……
“哈哈!”郭可盈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
“你!”生气了的唐雪玢抓起账本便丢了过去,尚嫌不解恨,整个人就要朝郭可盈扑过去。
“别……别打!”郭可盈连忙躲闪,伸手指着门外嚷道:“来了!喂,真来了啊!”
“以为我会信你吗?”愤怒的唐雪玢抱住了郭可盈,撕扯了起来。
刚进门的许辰一脸的懵逼……
“她们这是?”许辰转头看向乐城公主。
乐城公主双手平摊,淡淡道:“我不认识她们。”
“那要不……”许辰无奈一笑:“我等下再来?”
直到此时,正和郭可盈闹在一起的唐雪玢才反应过来,从柜台下小心翼翼探出脑袋,偷偷瞟了许辰一眼,又连忙把脑袋缩了回去。
“看吧,我说他来了啊!”被她压在身下的郭可盈一脸无辜状。
“还说!”唐雪玢气鼓鼓道:“还不都是你!”
“好好好……”郭可盈指了指二人此刻的姿势,坏笑道:“你是准备让他看到你和我……这样?”
唐雪玢气得轻轻锤了下她,遂连忙整理起衣物来。
耳听柜台后面窸窸窣窣的声音,一脸尴尬的许辰忙道:“我还是等下再来吧!”
说完就准备转身离去,哪知柜台后的郭可盈却立即跳了出来,冲许辰喊道:“别走啊!又要让我们等半个时辰吗?”
“啊?”转过头来的许辰发着愣。
“你是不是个男人?”郭可盈却已走到了柜台外面,直面许辰道:“不就想过来见我们家小玢嘛?犹犹豫豫,想些什么呢?”
“我……”
“我什么我?大男人优柔寡断像什么样?”郭可盈老气横秋般训斥道:“多简单一事儿?去门外转一圈,彩礼置办齐全直接上门来提亲!这事不就成了吗?”
“郭!可!盈!”身后,已经站起来的唐雪玢爆发了,咬牙切齿间,低沉的字眼一个个吐了出来。
“哇,那家水粉店好像来了新货耶!”郭可盈连忙拉起一旁的乐城公主:“走,我们过去看看!”
剩下两个人的店里,气氛有些沉默。
“额……店里生意好淡啊……”许辰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冒出这么句开场白来。
唐雪玢直接白了他一眼,没有想要搭话的意思,走过去将账本拾起,又自顾自算起账来。
“那个……”许辰呆了一阵,又挑话道:“叔叔婶婶呢?”
“送货去了!”唐雪玢头也没抬,回了一句。
“两个人都去送货了吗?”
……
被惊得写错字的唐雪玢抬起头来,疑惑着看向许辰。
这人到底怎么了?中邪了吗?
意识到自己严重失常的许辰试图挽救,可心绪不宁的他,当真不知该做些什么。
“你……”还是唐雪玢察觉了他的异常,忙问道:“没事吧?”
“没有!”许辰微微摇头,看着少女这张熟悉的脸,叹息道:“只是有些事拿不定主意。”
唐雪玢不知他指的是何事,但心中却有莫名的期许以及随之而来的慌乱,于是含糊道:“既然拿不定主意,不如再等等看……”
“哦……”许辰松了口气,算是有了个答案。
唐雪玢也松了口气。
接下来,又随意聊了些杂七杂八的事,许辰便告辞离去。等他刚走到门口时,唐雪玢却突然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后日你有空吗?”
“啊?”许辰微愣,继而点头:“有。”
“那……”唐雪玢低下头,声音也变小了许多:“要不要一起去城外踏青?”
说完,又觉得这样简直太明显了,连忙加上一句:“乐城她们也一起去!”
“哦,好哦!”许辰也没多想,便同意了下来。
等他穿过大街回到家门口时,才突然向门口的少年问了一句:“今天几号?”
那少年也愣了一下,继而回道:“三月初一啊!”
许辰上元过后就去了京兆府,一直也没算日子,没曾想已经到了三月。
“那后天不就是三月三了?”许辰这才恍然。
回头望去,心中满是纠结。
要换之前,听到唐雪玢主动请自己三月三出游,那一定是很开心的,可眼下……倒让他更纠结了。
“唉……”
世界不会因为某个人的落寞而停止转动,在许辰纠结不已的时候,朱雀大街上的天香楼内依旧是一副歌舞升平的样子。
天色尚早,但对天香楼的姑娘和客人们来说,时间从来就没什么意义,即便宵禁鼓声响起,也不过轻轻将大门带上。
酒客们挥金如土,姑娘们巧笑嫣然,在银子没花完之前,客人们决计不知今夕是何夕……
这是一种态度,也是天香楼对姑娘们的严格要求。
张立通常在城外的别苑留守,每月就几天能进城潇洒,选的自然是最好地方。
“吃好,喝好,玩好!”张立招呼一票儿兄弟坐下,随手将大袋金叶子丢在案上,豪气万千道:“今天,我请客!”
就目前而言,少年们虽然花销普遍大了很多,但还都做到了即需即取,每次出来玩之前才去账房支取,用完了也会等再想出来玩才去拿。
对于才刚刚开始纸醉金迷生活的他们而言,羞耻感大多还都有,兄弟们都没频繁往账房跑,独独自个三天两头过去想什么样?
花钱、花多少钱这些事不在少年们考虑的范围之类,但去账房取钱并留下名字,还是会让他们有不好意思的感觉。
毕竟,大伙儿都在乎兄弟们的议论。
可欲望这东西是很难克制的,口子一旦开了,再想堵住就难了。
虽然大伙儿从来不缺钱,但身上却也从来不留钱,想出来玩的念头每时每刻都有,但真正出来的次数还是受到了账房记录的限制。
今天既然有人请客,不用去账房就能出来嗨一把,少年们还是很开心的。
“天意,尹洛怎么没跟你一起来?”见张天意独自前来,而尹洛和他平时又常在一块儿,张立便随口问了一句。
“额,他可能有点事吧!”张天意回道。
“他当然有事了!”一旁,某位少年突然冷笑一声:“人家现在可是仙人,哪看得上这些庸俗东西?”
阴阳怪气的语调却得到了不少人的默认,张立瞧了一眼,不由皱起眉头。
张立常驻城外,对于城里这些日子的变化了解得不是很全面,当真不知弟兄们之间竟已有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没有的事!”张天意连忙圆场道:“他就是修炼上有些问题,我都跟他说了这事急不来。”
“大哥也说长安城里有问题,修炼肯定会延缓下来……”
“哼!”之前那少年显然没听进去,自顾自喝了杯酒,自讽道:“说白了,不就是看不上我们嘛!”
“是啊,现在他可以修炼了,要成神仙了,哪还看得上我们这些凡夫俗子?”
眼看他越说越过分,旁边的少年们连忙把酒端了过来,径直往他嘴里灌,一边不忘打哈哈:“喝酒,喝酒,还没灌几杯,说什么胡话嘛!”
坐在上首的张立却开始意识到了问题,但眼下显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来来来,让姑娘们进来,大伙儿今天都要玩得尽兴!”
上一次,出现在平康里酒楼、石磊那屋隔壁的青年男子又一次出现在这里。
“那间屋子里就是盛王吗?”青年男子抬手指了指。
身旁的随从微微点头:“是!一直在盯着,这两日就没见他出过门。”
青年男子的目光随即又转回了少年所在这间,沉默良久后,忽而自嘲一笑:“没想到当了家主还得用这么无聊的招数……”
第一百八十八章 陆滢买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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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东西两市,东市偏向高端市场,多是出售珍宝、异玩的店铺,西市则亲民的多,俱是百姓日常所需,也少有装潢华丽的铺子,更像寻常乡间都有的集市,只是多为大宗交易,若只买些针头线脑,去各自坊内寻那走街串巷的货郎也就足够,用不着特意来西市一趟。
“咱们这西市热闹非凡,大食人、西域人、天竺人等等随处可见,全天下的货物这都有,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这里找不到的!”
李贵常年混迹西市,却不帮人做工,而是专瞅着街上来往的行人,找准机会便主动迎上去,帮人引路、代为采买,做那掮客的勾当。
当然,身为良善百姓口中的“闲汉”,有时和“地痞”、“泼皮”是一样的,替相熟的商人当个“托儿”,骗骗不熟的外地人自是常有的事。
至于将人领至偏僻暗巷,问一句客官是要吃滚刀面还是吃混沌的强人勾当,李贵自打进长安后就没再做过了。
“小姐快看,那个胡人牵的是不是骆驼?”林雪兴奋的拉着陆滢的手臂指着不远处叫道:“听说它们不用喝水就能在沙漠中行走。”
来长安才两个多月,家中事情不少,之前偌大的院子里没个当家的女人,零碎琐事全压在了陆滢这个小女娃肩上,每日忙前忙后,长安的繁华却也不曾见过。
“不错,这个是双峰骆驼,据说还有一种单峰的骆驼,骆驼之所以能够在沙漠里不吃不喝的不断前行,主要就是因为背上的山峰里储存着大量的养分和水。”陆滢知道的这些也是听许辰上课时讲的。
“小姐,大公子他一定不会有事的!”林雪见陆滢难掩忧色,忙宽慰一句。
这样的话林雪说过不止一次,陆滢也不止在她这听过,只是担忧总也免不了,不像家里那些哥哥们,似乎总是信心满满。
想起这些哥哥,陆滢分明又觉得,有些感觉开始变化……
身后两名少女显然没有在听自己说话,李贵却也只能站在一旁赔笑等候,少女身上的貂绒足够自己吃用一生,可他却不敢有半点别的心思,不说后面跟着的四名孔武壮汉,就是此刻走在少女前面的那头大虫,便已让他浑身发颤了。
说来奇怪,每当李贵的目光瞟到这只浑身金黄的大虫身上时,总能从它的脸上看出一丝嘲讽,那双虎目中没有摄人的凶狠,反倒是猫抓老鼠般的戏谑。
李贵开始后悔自己刚才冒失的决定了。
西市之中异邦繁多,不说牛羊马匹,便是虎豹狮熊也常能见到,这年头贵族家中蓄养几只猛禽乃是常有的事,便是牵着上街,各坊武侯也不会在没有出现伤亡的情况下做出禁止的举动。
有老虎在前开路,一行人很快就穿过了熙攘的人群,来到西市的骡马市,这里最外层是卖各种牲口的地方,除了马匹、耕牛、驴子等常见的牲口外,也有虎、豹等比较少见的猛禽,长安的贵族在打猎时喜欢带上豹子而不是猎犬,有需求,自然便有相应的市场。
浑身被涂抹成黄色的白老虎悠然走过,笼中精神萎靡的同伴纷纷抬起头来,看向它的目光略带疑惑,自然也有几分期许。
然而骄傲的小白却不曾看它们一眼,灵智渐开的它已经开始承接那久远的族中传承,除了那头黑不溜秋的大乌龟外,这些老虎、狮子,与蝼蚁无异。
穿过骡马市的外围,一行人终于来到了真正的人市,这里的格局几乎与外面的骡马市一模一样,街道两侧全是一圈又一圈的栅栏,只不过栅栏里围的不再是各种牲口,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这些全都是等着售卖的人口,按照种族、年龄、性别等,将这些等卖的人口划分到各个栅栏里,同一个栅栏里的人便意味着相同的价格。
刚一到这里,林雪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不见,双手紧紧的抱住陆滢的手臂,小脸上也带着几分紧张。
不仅是她,便是陆滢,脸上的表情也沉了下来。
只见栅栏里那些等着售卖的人一个个神情麻木,目光空洞的打量着来往的客人,哪怕是被人贩子拉出来当众讲解他身上的特点时,这些人也没有任何的反应,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个活死人似的。
“小姐,咱们……咱们真的要买这些人回去吗?”林雪神情紧张的抱着陆滢的手臂道。
“我……我也不想买这些人……”陆滢紧锁眉头,叹道:“可是除了这里,其它地方实在找不到仆人了!”
“家里人多,嫂子之前招过一批,可现在院子大了,人不够用。”
“原来不也挺好的嘛……”林雪轻声嘟嚷着。
林雪年纪尚小,无法明白家中诸番变化背后的意义,这几年虽然日子好过很多,原先和爷爷落魄江湖的记忆更是已经变得模糊起来,但事情从来不曾少干过。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帮小姐收拾房子、洗衣服,什么“下人”、“主人”这些她没有清楚的认识,只是觉得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就好,反正她用不着别人来伺候。
陆滢沉默一阵,又将目光转向那些笼子,强忍着心中的不适打量着街道两侧等卖的人口,只见每个栅栏门上都挂着一块木牌子,上面是对里面待卖人口的一些介绍:高句丽人、新罗人、突厥人等等。
甚至还看到几个栅栏里全都是黑人,上面写着昆仑奴,不过这些卖昆仑奴的人贩子大都是高鼻深目的大食人,也只有他们才能从海外不远万里的把昆仑奴运到大唐来。
入目之处全都是一些异族,汉人十分少见,陆滢并不知道,于各个州府而言,治下人口的数量都是各级官员的考核项目之一,所以对治下人口监管的十分严格,除非是遇到特别严重的灾荒,才会导致很多的百姓不得已卖儿卖女,那时连官府都控制不住人口的流失了。
人市中看不到汉人,陆滢即感到高兴又有些发愁,她可不想买几个外族人回家,毕竟非我族类,谁也不清楚他们脑子里想些什么,而且语言上也是个大问题,买回去无法交流的话,那还不如不买呢。
“小姐,您要是想买干活的下人,却是来错地方了!”一旁的李贵终于找到了机会,忙凑上来说道:“您要是相信小人的话,那就跟我多走几步,很快就能找到您需要的人!”
“行,前面带路!”陆滢漠然点头。
当下李贵在前面走,陆滢和林雪在后面跟着,待向前走了约莫一里地时,忽然出现一个小广场的空地,空地上不像之前那样有许多的栅栏,而是三五成群的聚着一堆人,其中有人头上插着草标,显得很是奇特。
“小姐您看,这里插着草标的都是自卖的人,旁边一般都跟着他们的家人,这些人大多是家中遇到困难实在活不下去了,所以才不得不卖掉自己,您买的时候可以问明对方的户籍,这样才可以保证对方以后不会逃跑,至于像之前那些外族人,全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货色,也就只有一些大贵族才会买一些年轻的女子回去解闷,干活还要看这些人自卖的人。”李贵这时开口介绍道。
“说的有理,我家里大概还需要十个婢女,你帮我们挑一下,如果让我家小姐满意,有你的好处!”林雪突然开口道。
虽说她在这种环境下依然免不了紧张,但小姐在这里,总不好事事都让小姐出头,在小姐心里,怕是也免不了难受。
“有我李贵在,您就瞧好吧!”李贵听到林雪的保证,当即拍着胸脯保证道。
随后他带着二人开始在人群中转来转去,很快看到一个合适的少女,旁边还跟着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人,估计是少女的父亲。
“这是你闺女吗?”李贵有贵人撑腰,十分理直气壮的走到对方面前问道。
“嗯,是我闺女,家里小的得了重病,只能卖掉她换药钱,求小姐可怜!”中年人听到李贵的话看了他一眼,随后立刻向他身后的陆滢哀求道,眼泪鼻涕一下子全都流出来了,看起来十分可怜。
“先别忙着哭,我问问你,你家是哪的?”李贵却是丝毫不为所动道。
“小人……小人是东郊小河庄的!”中年人直起身子抹了把眼泪回答道。
“小河庄?这个庄子我知道,你们庄子里是不是有个打铁的瘸子,经常喝的烂醉如泥?”李贵再次开口问道。
“是……是!是有个瘸了条腿的铁匠,前天还喝的烂醉睡到大街上!”卖女儿的中年人立刻点头回答道,脸上也带着无比确定的神色。
听到这里,李贵立刻冷哼一声转身就走,结果后面的中年人还没有搞清楚状况,急忙叫了两声,可惜李贵却连理都不理,这让林雪十分奇怪的向陆滢问道:“老爷,这个李贵在搞什么鬼,为什么忽然变脸走人了?”
“呵呵!”陆滢笑了笑,回道:“这个李贵有点意思,他应该会帮我们找到合适的人!”
第一百八十九章 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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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地达一千六百多亩的西市,有二百余不同的行业置于其中,不算地摊和流动商贩,仅固定商铺就有四万多家。
别看地广、商铺多,大唐帝国繁华百年,眼下还能开在这里的铺子,身后无一不是大有来历之人。
彭泽开设的货栈占据了西市最中心位置的半条街,主卖海外奇珍异宝,而且量特别的大,香料、宝石从来都是论斤称的……
客人不仅有大唐本土的豪门、富贾,东边的高丽、倭国,北边的回纥、靺鞨,甚至来自于西域各国的商人都会选择从长安买进原本那些需要从更西方的国家才能得到的货物,原因在于自长安西去的路途远远比自大食等地东来的路途安全的多,货物损耗小,成本也就更加低廉。
彭泽这家货栈的出现,几乎断绝了所有西域商人的生路,当他们历经艰险、不远万里带着少得可怜的一些货物来到长安后,赫然发现这家货栈里竟然在以低价大量倾销着同样甚至更好的货物。
惊恐、愤怒,及至绝望……
他们曾想过无数的办法,也进行过无数的尝试,最后不过是为城外的荒地多添了几具枯骨。
走投无路的他们唯有祈求真神,试图让神来消灭这帮万恶的罪人,然而这家突然冒出来的货栈依旧在以自己的方式考验着他们对各家神祗的信仰。
一幢高高的三层木楼的顶端,斗角飞檐,高若凌云。三个斗大的字,从西市第五大街南面走来,老远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杂货铺”俗到不能再俗的名字,在这一两年里却让长安乃至全天下的富商们盛赞其“返璞归真”的意境……
小白迈着懒散的步子跨进门,径直走向专属的一处软垫,身后,陆滢、林雪二人领着十余名身形消瘦的姑娘走了进来,这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头一次进入如此富丽堂皇的所在,一个个吓得迈不动脚。
货栈雇佣的侍卫纷纷归防,有人打赏了潘仁一锭散碎银子后,这个主动凑上来的掮客在打量了几眼货栈后便面色阴沉的离去了。
等到离货栈足够远后,潘仁在一处街角默立良久,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朝约定的地点而去。
货栈内,听闻陆滢回来的彭泽连忙迎了上来。
“小姐,家里传来消息,大掌柜已经平安归家了!”
“真的?”刚准备坐下歇息的陆滢惊喜而立,忙对其道:“这些人你派人送回去吧。”
“小雪,我们回家!”
说完,也不等马车备好,拉着林雪便跑出了门。
“快跟上啊!”彭泽忙对店内的护卫道:“绝对不能让小姐出事!”
以前的时候,陆滢身边一般有三两少年跟着护卫,现在则没有了。
东市那座大院里发生的变化彭泽一清二楚,然而在大掌柜和二掌柜都没有开口的情况下,他一个“下人”也做不出什么评价来。
虽然,他知道大掌柜从来没有把他和他身边的人当成低人一等的“下人”,但即便真是以这种身份相处,于他而言也并非不可接受,甚至或许会更……踏实一些。
然而这些终究只是他个人的想法,无论大掌柜有怎么样的决定,他都会坚决的支持!
潘仁在拥挤的街道上努力了小半时辰,终于赶到了这家其貌不扬的茶楼。
掀开门帘进去,安静的大堂简直不像西市里的店铺,唯一一张有人的矮几上,两杯茶冒着氤氲之气。
那年轻人偏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潘仁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安静坐下。
“先品茶!”对面那人微微抬手。
尽管心绪不宁,潘仁依旧老老实实饮了这杯茶,至于味道好坏,自是品不出来的。
对面那人见其忐忑不安,也不再磨蹭,直接取出笔墨,开口道:“讲吧!”
“那女娃问:‘小姐快看,那个胡人牵的是不是骆驼?’另外的女娃答:‘不错,这个是双峰骆驼,据说还有一种单峰的骆驼……’”
对面那人下笔飞快,不一会儿便将潘仁口述的一应情景全部记录了下来。
“这是说好的报酬!”年轻人停笔后,递过去一个份量不轻的钱袋。
潘仁飞快接过,颠了颠份量,满意点头。
随即,潘仁起身离去。
那年轻人在他快要离开的时候,突然叮嘱了一句:“劝你还是立即离开长安!”
“怕我被抓后牵连到你?”
潘仁也不傻,平白无故接近两个小女娃,又肯出这么大代价换取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要说不是别有用心,傻子都不会信!
再看对方最后去的地方,那处货栈早已闻名天下,他在西市混迹多年岂会不知?
“呵呵……”年轻人笑了笑,回道:“就当是吧。”
潘仁眉头紧锁,转身离去。
去与留,该去何处,这些都是潘仁急需考虑的问题。而对这个别有用心的年轻人来说,一颗棋子的想法,还不够让他费神,刚才那句提醒,更多反倒是出于好意。
“还是大哥舒服,有酒、有姑娘!我就只能在这喝茶……”
抱怨归抱怨,年轻人还是安安静静在这处冷清的茶铺里等到天色将暗。
却说陆滢一回到家便缠着许辰嘘寒问暖。
“辰哥哥,牢里那么脏,有没有不舒服啊?”
“我听人说,牢头们很恶毒的,你没受欺负吧?”
“这么多天,你都吃了些什么啊?牢饭能吃吗?”
……
虽然这两年陆滢的身子骨已渐渐张开,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黄毛丫头了,经历过不少事的她也不像寻常少女那般稚嫩,但在许辰面前,总还是会时不时的显现出小女儿模样来。
这一刻的她,也忘了燕秋姐关于“独立”、“成熟”、“稳重”等等要求。
“好啦,好啦!”许辰不堪其扰,无奈道:“这些问题你都问了快八百遍了!”
“哪有那么多……”陆滢一脸的小幽怨。
许辰本有不少心事未解,耐心招呼一阵后,便拉下脸来,沉声道:“现在你也是个大姑娘了,过几年都该说婆家了,不能再这样没大没小!”
“老二!”说着,转头冲一旁的陆浩说道:“去请个西席,好好教教滢滢!”
“你现在才想起这事吗?”陆浩横了他一眼,咬牙道。
“以前不是到处奔波,没机会嘛!”许辰悻悻一笑,感慨道:“现在你都成婚了,大伙也定了下来,是该好好过日子了……”
陆浩转头,看了许辰一眼,大哥的脸上有着几分怅然。
“什么意思?”陆浩警觉道。
“没什么!”许辰只是笑笑。
陆浩更是狐疑,然陆滢一听要给她找老师,还是那种满嘴酸气的腐儒,顿时不乐意了。
“我才不要什么先生!”陆滢闹了起来:“辰哥哥你不是都自己给我们上课吗?干嘛要找别的老师?”
“我教的那些……”许辰一笑,说道:“以后估计会很忙,没时间教了。”
“你要是真不想要西席,那找人学学女红也不错,今后找了婆家,也不至于被婆家嫌弃嘛!”
“谁要嫁人了!”陆滢怒了,狠狠跺脚后,转身便跑了出去。
人走后,陆浩看向许辰,忍不住问道:“大哥你是有什么打算了吗?”
“不是我有!”许辰语气微沉,幽幽道:“他们不会给我这么多时间的……”
陆浩一时没有注意,大哥这次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
夜幕落下,天香楼内,浮华到了极致。
少年们早已放浪形骸,一个个如狼似虎,搂着各自的舞妓上下其手,有那性急的,更是已经提枪上马,策马奔腾……
唐时风气如此,便是当众放浪,旁人也只当一桩趣事,何况此情此景下,谁还顾得上别人?
“玉莲儿呢?玉莲儿在哪?”
门被撞开,衣冠不整的盛王李琦带着浑身的酒气闯了进来。
迷离的目光在屋内搜寻着,很快就落在了张立身旁的那位美艳女子身上。
“玉莲儿,可让孤王好找啊!”说着,李琦便迈着蹒跚的步子靠了过来。
张立尚未喝醉,眼看这位衣着华丽的男子一步步靠过来,思绪大致懵了一下。
等盛王抓住玉莲儿小手时,张立这才反应了过来。
“这位朋友!”张立轻轻一拨,便将脚步不稳的盛王带倒在地。
“这姑娘是我点的,你要姑娘,可以去找别的!”张立低头笑道。
跌坐在地的盛王明显呆住了。
他傻傻的望着张立,良久,终于有了点思考能力的他脸上红晕更盛。
“呵……呵呵……”盛王只是笑,笑声渐大,继而尖锐。
正在办事的少年们被吵得心烦气躁,枪都要拿不稳了……
“妈的,谁他娘号丧呢?”
“操!老子弄死你!”
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响成一片。
张天意是喝不醉的,他看出了盛王身上的装扮,也看见了敞开的门外有侍卫打扮的人正从对面屋子快步赶来。
于是,皱起了眉头。
“王爷!”
“来人啊!”盛王见有人来了,便指着张立道:“弄死他们!”
少年们隔壁那间屋子里的人此刻已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人,正运笔如飞……
竟是一名画师!
第一百九十章 直面
夜已深沉,青年于案前整理着多日的准备,有写满字的纸,也有栩栩如生的画。
门被拉开,相貌相似、年纪稍幼的男子走了进来。
“大哥!”男子唤了一声,走过来将袖中的几张纸置于案上。
青年拿起新增的几张纸,匆匆看过,微微颔首。
眼看兄长继续忙碌,弟弟忍不住开口问出多日来的疑惑:“需要这么麻烦吗?”
兄长抬头,只看了弟弟一眼,便又低头忙碌。
“呵呵。”弟弟挠头,笑道:“我只是……”
“不甘心?”
“额,哈哈……”
“你观察那家货栈也有一阵子了……”兄长抬头,表情严肃的问弟弟:“最大的感触是什么?”
弟弟敛了笑,沉默片刻,蹙眉道:“东西多,很多!不仅种类多,量也大!我从来没见过能拿香料当沙土卖的。”
“南边的海商,你我也不是今日才知,往年你可曾见过如此规模?”兄长uu小说不停,继续说道:“海上的事我们懂的少,可也知道南方那伙人这几十年来没少赚钱。长安这地方,多少好东西都填不完,那为什么以往这些年从没见有人这么干过?”
“七宗五姓,几百上千年的联姻都做不到铁桶一块,这么大的一块利益,岂是一家或几家能够压下去的?”
“那不就是说……”弟弟微微皱眉,惊愕道:“这帮小乞丐比他们都要厉害?”
“这怎么可能?他们才冒出来几年!”
“我们也不是没做过买卖,这家货栈的买卖做到如今的规模,挤死的可不止西来的胡商,南面那些人不可能不受到影响,可到现在这家货栈的生意照样红火……”
“是不是比那些人更厉害我说不准,海上的事我也不太懂,兴许他们的船更大更好……”说是不懂,可多年来养成的直觉还是给了他一个很接近事实的答案。
“至少他们在长安的关系绝不像表面这么简单,一个宰相还撑不下这么大的摊子!”
想想自家如今的困境,这一两个月来长安发生的变动……虽然只是从情报上间接了解了一番,却也对这帮“小乞丐”的能量有了清楚的认识。
“要真这么厉害,咱们准备的这点小花样……”弟弟尴尬一笑:“能管用吗?”
兄长正好收拾妥当,起身伸了个懒腰,笑道:“聪明人呢,总有个毛病!就是爱多想。”
“我没打算说服他,只要诱使他去思考,有些我们没有掌握的问题,他自己就会想到……”兄长将准备好的东西随身藏好,便朝外走去。
“行了,小睡片刻,天一亮咱就上门拜访!”
“他们战力很高的,就这么上门会不会被人打死啊?”
“所以要带礼,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不对啊!”弟弟突然想到:“你把漏洞都给他们指出来了,万一人家全给填上了咋办?”
“不可能的!”兄长神秘一笑:“有一个漏洞他绝不可能填上!这也是此行我最大的把握……”
天,很快就亮了。
少年们倒也还没有荒废到忘记早操的地步,差不多还是原来的时辰,扩建后的校场上已渐渐热闹了起来。
和往常不一样的是,许辰也早早过来,开始了操练,以往的他在锻炼上总是理所当然的偷懒,今天却没有了。
同样和以前不一样的,是一部分少年脸上的表情,没睡醒的他们脸上难掩倦意,虽说身体素质早可以免疫掉数日的疲劳,但精神上的惯性还是让他们出现了“疲惫”的表现。
“大,大哥!”
一些人突然发现了许辰的身影,然后倦意开始消失,随着渐渐扩散的呼喊,一些还没穿衣起床的家伙便手忙脚乱的爬了起来。
“行了,也就几天没见!”许辰挥手散去少年们的惊喜,笑骂道:“都他娘动作快点,别我一不在就变着法子偷懒!”
校场上的晨练声难得的又热烈了起来……
差不多在吃早饭的时候,院子门口的少年接到了一份精美的拜帖。
手里提着一串礼物的两兄弟,非常有礼貌的在一旁等候通传。
此刻的大餐厅被巧手匠人用帘子、屏风乃至是盆栽分割出一个个独立又彼此相通的单间,虽说耳旁还有热闹声传来,却不是原来的“大食堂”能够相提并论的了。
许辰没去边上的小餐厅,也不好在脸上展现出一点怀旧感,毕竟是弟妹的辛苦,一丝一毫的微妙态度都可能造成难以估量的后果。
这个家该变成什么样,许辰心里也只是开始犹豫,目前还没有确定的答案……
当少年将拜帖递过来,望着拜帖上的篆体“崔”字,许辰有了一些不好的感觉。
“请客人们去中堂!”
一旁的陆浩抬起正在喝粥的脑袋,望了一眼许辰手里的拜帖,问道:“崔家?哪个崔家?”
而他边上的张立却把脑袋压低,心中嘀咕道:“还好,昨天晚上跑得快,应该没事……吧?”
“我去看看,你们接着吃!”许辰随即起身。
“我也过去吧!”陆浩跟上。
张立和左边的张天意对视一眼,然后尴尬一笑:“要不咱也过去?”
张天意看了看同桌其他几位,见都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便只好提议道:“要不去屏风后面?”
“不错!”张立大赞:“这主意好!”
说完,一伙人草草啃了几口,一窝蜂似蹿了出去。
“冒昧上门,打扰了!”两兄弟一进门,礼数周到,尽显世家风范。
“请坐!”许辰这边待客用的是胡椅,也不在乎那些豪门贵胄的笑话,真要他在自己家里跟人正襟危坐的勾心斗角,许辰还没到自找罪受的地步。
崔家两兄弟也不在意,落座后便自报家门道:“在下崔言,舍弟崔实,郡望博陵崔……”
陆浩的目光陡然锐利,许辰却淡淡点头。
“不知两位今日上门所为何事?”许辰问道。
“有些东西想给许兄过目!”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摞纸张,递向一旁的崔实,示意他给递过去。
崔实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心中郁闷:“有这么当兄弟的吗?还是不是亲哥哥啊!这要人一发飙,我可就是首当其冲啊!”
虽这么想着,还是伸手接过,毕竟算是来谈判的,正使的架子不能丢,打下手的事还得自己开干。
揣着一份小心将东西递到许辰面前,一见对方接住,即刻转身脱离,动作很是灵敏,看得崔言好一阵无语。
带着疑惑,许辰低头翻看手里的东西。
随着纸张一张张被搁在身旁的桌上,许辰面无表情的脸上渐渐皱起了眉头。
等得有些不耐烦的陆浩,直接将桌上的纸张抽过来,才看了一两张,便大怒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陆浩看的几张正好记录了陆滢昨日逛人市的言行。
崔言无视陆浩的愤怒,反倒悠然问道:“听闻府上的茶烹的不错,可否有幸一见?”
许辰才看了一半,尚在揣测对方的用意,听见这等要求,心中更生疑惑,既不像立即要走,索性便看看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来人,上茶,上好茶!”
茶很快就来了,崔言细细品味,除了对茶称赞几句外,旁的却不急。
许辰看的速度越来越慢,眉头舒了又紧,心中隐隐猜到对方的用意。
而陆浩照样愤怒,却也不再表现出来,只是翻看时的动作很大。
崔言自然也在观察许辰的动静,毕竟之前所有的预测都没有切实的依据,能否真正有效不得而知,可对他们这种人来说,只要认定了的猜测,便是看到了些许事实也无法轻易更改。
但观察早已成为本能,真假自要自己去分辨。
“你在崔家,不是普通人吧?”许辰还在看着,却也抬头问了一句。
“那群老东西怕死的很,硬是把我这么个百年前就出了五服的人拉出来当家主……”崔言的脸上满是无奈:“无非就是金蝉脱壳,这样的把戏他们也不是第一次玩了!”
“要是我真能力挽狂澜,下一代的家主也轮不到我儿子,甚至他们能让我连儿子都生不出来!”
崔言苦笑摇头,沉声道:“可我毕竟也姓崔,那么多旁支子弟也是活生生的人……”
崔言这短短几句,戏肉十足,信息量极大!
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一个字也没透露!什么叫金蝉脱壳?要是没能力挽狂澜又会怎样?这些显然比他生不生得出儿子更让许辰介怀。
许辰只在这上面短暂停留了片刻,便强迫自己迅速脱离出来。
节奏,不能按照对方的来!
“老三那边最近有什么消息?”许辰转头问陆浩:“这么重要的消息为什么没有传过来?”
“我去拿!”陆浩近来确实放松了对王策那边的注意力,毕竟他需要应考,会试之后还有殿试……
陆浩也是自幼饱读诗书的县尊公子,金榜题名的渴望从来也没有从心底消失,只是这几年的连番变故让他没了这方面的想法。
但当他走进考场的那一天,当他回忆起幼时在父亲严厉督促下的苦读记忆,这样的想法便难免浮了上来。
少年们身体素质提高的同时,记忆力也得到了极大的增强,不敢说过目不忘,但也相差不远。
说是做好了另一手准备,但三天的会试下来,陆浩也分不清自己答卷上填写的到底是事先准备好的,还是经过自己再加工的……
堂堂正正,金榜题名,这样的念头或许在他提起笔的那一刻便已扎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