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挖祖坟
姚守宁之前觉得世子有些不大靠谱,毕竟几次见面中,他有两次都是丑态毕露,在她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却没有想到,他清醒之后行动力十分惊人,且准备也充分,可见他性格之缜密细致,显然几次丢人都是受妖蛊影响的。
这样一想,姚守宁心中顿生内疚之情。
她第一次意识到,妖蛊对陆执带来的影响、伤害有多深。
“你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样子?”
陆执挑了下眉,问了一声。
这个问题一说出口,他就看到姚守宁陷入沉默,表情有些纠结的样子。
再一回想,他就知道少女心里想的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情。
自两人认识以来,除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表现正常,之后数次接连出了纰漏。
妖蛊影响之下,两次发疯,一次斗‘河神’失利……
想到这里,他有心想要挽回脸面,冷冷的哼了一声:
“我四岁启蒙,六岁习武,无论文谋武功,我不输人。”
他说话时,眉宇间带着傲然之意。
姚守宁听着听着,越发觉得心中对他不起。
世子本来确实是天之骄子,他长得好看,出身显贵,且又文武出众,若非当日西城的意外,他为了救柳氏而被坏了气运,被种下妖蛊,他的人生本该一帆风顺。
可此时他受妖蛊影响,两次发疯,名声大损。
她越想越觉得不安,有些紧张的问:
“那现在呢?”
“……”陆执冷冷看她,觉得她故意在嘲讽自己。
姚守宁坐立不安,正欲再开口说话时,却见陆执将手中的书册捏得极紧。
那册子约有手掌厚,却几乎被他抓得变形,可见他力量大得惊人。
后知后觉的危机感涌上心头,姚守宁暗叫不妙,正欲出声替自己解释两句,证明自己并没有恶意的时候——却见陆执没有发火,而是一个无声的深呼吸后,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姚守宁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下意识的揉了揉自己被掐过的脸颊处,那里皮肤还有些微烫。
但陆执平静之后,她好奇心又起,问道:
“你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
她好奇心很重,陆执索性先将册子合上:
“徐相宜没有办法完全压制我的妖蛊。”
他说话的时候,定定看了姚守宁一眼,神情带着漫不经心,掩饰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徐相宜就算精通妖蛊、咒术等秘法,思维活跃,能力超群,但他也没有办法令陆执彻底保持清醒。
镇压的妖蛊被再次激活之后,力量似是比之前更加强大,凭徐相宜的能力,也只能令陆执短暂的保持理智,但很快他又会再次受妖蛊反噬,变得疯疯癫癫的。
他发疯之后,成天在府中寻找黄飞虎踪影,说要与它私奔。
长公主夫妇既觉得头疼又觉得丢人,将军府闹得鸡飞狗跳的,就在这时,徐相宜想出了一个鬼主意。
虽说不知道陆执体内的妖蛊为何会这样做,但既然妖气发作,使他‘爱’上了一条狗,那么可以以欺瞒的形式,使他换个身份。
‘爱’上狗的是将军府的世子陆执,若是换一个人,说不定能将这个体内作祟的妖魂欺瞒过去。
这个念头异想天开,但朱姮蕊已经被闹得无计可施,当即听从了徐相宜的主意,想为儿子改变身份。
但他伪装了数个身份,都并不奏效,此时徐相宜再次提出建议,说是让世子扮作女儿身。
朱姮蕊一听这话,倒是毫不犹豫令人再为儿子裁制女装。
等他装扮作女儿身后,徐相宜出手镇压妖蛊时,那原本闹得极凶的妖气,竟真的被镇压下去!
仿佛妖气默认了这种‘欺瞒’的原则,他作女装打扮时,便恢复理智,再不受妖蛊影响。
今日见了姚守宁后,陆执便已经隐约猜到了些端倪。
徐相宜这老头儿大体的猜测没错,下蛊的天妖一族要令他‘爱’上苏妙真,所以他若是世子,便会受妖蛊情景,对中蛊之后所见的狗情不自禁。
但他换装之后,他只是‘朱小姐’而非世子,暂时瞒过妖蛊,再加上徐相宜的压制妖蛊术的手段,他才能得到片刻安宁。
“也就是说,在徐先生没有找到办法之前,你都要打扮成这个样子出行?”
姚守宁听他说完,不由有些同情的看他。
“对!”他表情平静,却将手中的纸张甩得‘哗哗’作响,显示他此时恶劣的心情。
他已经发了两次疯,无论府中、府外,几乎颜面丢尽。
如今还要再装女人出行,若是消息曝露,恐怕对他来说情况更如雪上加霜。
姚守宁低眉敛目,不敢再说这件事,怕他怒火上冲控制不住自己,连忙道:
“看皇室名单,看名单。”
陆执冷哼了一声,没有揭穿她的小心思。
“这89人,我们要一一排查。”他靠在矮桌之上,一手撑着桌子,另一只手指半曲,敲击着放在他腿上的那本书册。
“时间紧迫,我们今晚就开始。”
低头翻着名单的姚守宁听他这样一说,一种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
“今晚?”
他点了点头,道:
“你早点睡,今晚子夜时分,我来接你。”
“接我去哪?”她还有些糊涂,没明白陆执意思。
“去城北五里观下方的皇陵。”
凭借强大的预感,姚守宁听陆执这样一说,就已经察觉到不妙的预兆,身体老实的抖了起来。
“去皇陵干什么?”
他眸光一转,应答了一句:
“进墓穴去找尸体。”
‘啪嗒!’
姚守宁手中的书本落地,她下意识的弹站而起,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陆执低喝:
“坐下!”
她的身体比她的意识更听话,陆执说话的功夫她已经老实坐回了椅子上,接着醒过神来,意识到了什么,她惊呼了一声:
“你要挖自家的祖坟!”
完了。
姚守宁本来见世子知道来找自己算账,说话也有条理,以为他的妖蛊已经暂时被压制,恢复了理智。
可此时听他说的这些话,未免怀疑他是不是还在发疯。
挖人祖坟在大庆律例中可是重罪,尤其挖的是大庆皇室的祖坟。
“瞧你那点儿出息。”陆执微微一笑,反倒显得姚守宁格外大惊小怪:
“查探先辈是否落入妖邪之手,是后辈义不容辞的责任。”他轻飘飘的看了姚守宁一眼,“什么叫挖自家祖坟?”
……………………………………
明天请假不更,大家别刷新~!
第一百八十二章 有敌意
别看世子说得义正言词,可姚守宁依旧注意到了他先前说的话:
“如果不是挖祖坟,你何必半夜出行?”
“在案子没有查明之前,先低调行事而已。”陆执淡淡的将她的话挡了回去,姚守宁还有些紧张:
“可是……”
“没有可是!”他脸色一沉,“不进墓穴,如何确认尸体有没有出现问题?”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盯着姚守宁:
“你不要忘了,这是为了你姐姐。”
这话音一落,他最终懒得再跟姚守宁废话,用力一拍矮桌,‘呯’的重响声里:
“你去不去!”
那看样子十分结实的矮桌被他一拍,‘咔嚓’开裂。
姚守宁瞪大了眼睛望着那桌子,心里想的却是:自己家也有马车,若自己一掌将马车里的东西拍裂,可能柳氏饶不了自己。
陆执还在冷冷盯着她,她什么担忧都不翼而飞,后知后觉意识到世子在等着自己的回答。
她被喝斥之后,老实挺腰坐直,点头如捣蒜:
“去。”
陆执见她听话,轻‘哼’了一声:
“名单你记下,我们从第一个开始。”
在他强势态度之下,姚守宁没有选择余地,只能乖乖应是。
两人又商议了几句晚上出行的事宜,末了姚守宁突然想起一个事:
“长公主知道你要干这事儿吗?”
她问完之后,怕陆执要发火,下意识的捧着书本挡住了自己额头,深怕他出手再点自己。
哪知世子听闻她这话之后,好奇的看了她一眼,接着露出笑意:
“你什么事都跟你娘说?”
“那当然……”姚守宁原本是要点头的,但随即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僵,脸上露出心虚之色。
她以前虽然活泼外向,但其实是乖巧听话,对柳氏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但自从苏妙真来了之后,她觉醒了能力,看到了诡谲之事,柳氏对此并不相信,于是这对母女之间也有了秘密,姚守宁隐瞒了自己的预知能力。
虽说她话没说完,但陆执依旧从她话里行间猜出几分端倪,他先是露出一个假笑:
“让我来教你,”世子放轻了声音,似是十分温和:
“有些事情,需要先斩后奏。”挖自家祖坟查看尸体这种情况,纵然事出有因,也得低调进行。
更何况他前些日子抄录了如此多大庆皇室名录,再加上‘河神’之事诡异,他要干什么,长公主必是心知肚明。
这个时候儿子不说,老娘不提,私下进行。
就算最后东窗事发,长公主可以推脱此事自己全然不知。
众人皆知,陆执已经中邪发疯,一个疯了的人什么事干不出事?挖自家祖坟也是有可能的。
他说着说着,突然就翻脸了:
“你以为这是出门郊游吗?什么都得跟爹娘说,那不是找打吗!”
“你是不是傻!”
陆执又想伸手去点姚守宁脑门,却见她说话傻呼呼的,但行为倒是精明,已经提前拿书本捂住了头脑。
世子气极反笑,白了她一眼。
姚守宁听他一席话,觉得学到了一些奇怪的知识,推翻了以往的认知。
陆执没给再点到她的脸,将手中另一本册子丢给了她,示意她全部收起。
说完正事之后,陆执才有了闲暇心思,与她聊其他的:
“你跟温景随很熟?”
姚守宁小心的将那一份名单卷起,原本是想藏进自己的袖口中,但那厚厚的名单能订制成册,可想像其厚重。
为了防止寒意钻入袖中,她穿的是小袖的斜襟厚袄,袖口仅能进五指,卷起的书册根本塞不进去。
她想起陆执先前的举动,不由将身一侧,索性也将书本塞进衣领之内藏起。
“……”
陆执还没意识到自己冒犯的时候,就已经见到她已经转过身去低头将书塞进衣领中,‘悉索’的声响传来,意识到自己有些冒犯之后,还没来得及将头别开,就听姚守宁道:
“我们与温家有姻亲。”她认真的道:
“我大哥跟温大小姐订亲,婚期就在明年秋后。”
所以两家本来就走得近。
她与温景随平日见面的时候并不多,相较之下,跟温献容更熟一些,但彼此也是认识的。
姚守宁的话并没有说完,据陆执所知,姚、温两家有亲上加亲的意思。
先前在温家的大门口,温景随在隔着马车看他,因有车门遮掩,看得不大真切,但他却透过车门的缝隙,将那位温大公子看了个分明。
虽说只是隔着马车一看,看不出来那位传闻之中的温大公子有何天资出众之处,但陆执却隐隐感觉到了这位令顾相赞不绝口的温景随对他似是有淡淡的敌意。
他皱了皱眉。
“你怎么突然问起他?”
姚守宁觉得有些怪异,随口问了他一句。
本来没想陆执会回答这个问题的,哪知他却深深看了姚守宁一眼:
“他是顾相的门生。”
顾家办的族学,做的可不是不求回报的好事。
皇家、世族做事,必定是要索取代价的。
“……”姚守宁满脸问号,显然不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陆执平静的道:
“顾家所办的筑山书院,就是替顾氏网罗门生。”他补了一句,“照这样算,你大哥也算顾相的门生。”
不过姚若筠虽然也读得书,但若与温景随这样年少时期就名扬神都的人相比,又差了些。
他只是小有才名,却算不得什么惊才绝艳之辈。
像这样的读书人,神都之中一抓一把,如果不是姚守宁,姚若筠的存在都不值得陆执特意提起。
姚守宁还不知道自己的大哥被陆执如此小瞧,她只是有些怔愣的点头:
“原来如此。”
她话虽是这样说,但陆执觉得她根本没有明白自己话中的意思。
他眉头抖了两下,索性直接点明:
“我有意想要招揽他。”
“那你去找他呀。”姚守宁不明就里,不知他为何跟自己提起这事。
“但我觉得他好似对我有敌意。”
陆执这话一说出口,姚守宁顿生好奇之心:
“为什么?”
“……”陆执罕见的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他也百思不得其解。
第一百八十三章 幼稚鬼
“你与温大哥有过节?”陆执哑口无言了,姚守宁倒来了兴趣,追问了一句。
世子的眼皮垂落了下来,浓密的睫毛挡住了眼里的思绪:
“在此之前没有见过。”
既然没有见过面,‘过节’一说自然无从谈起。
“那他为什么会对你有敌意?”姚守宁纳闷不解。
她想不明白,摇了摇头:
“可能只是你的错觉吧,温大哥人挺好的,不会莫名其妙就不喜欢一个人。”
“说不定……”一个念头浮上心中,她偷偷看了陆执一眼,他衣襟还有些凌乱,袄子半敞开,团团乌发披散在他手臂、胸侧,裙摆洒落一地,慵懒的靠着矮桌,看上去十分美丽。
她想到温景随刚刚好像偷偷在看车内——
一个诡异的念头浮上心中,莫非陆执男扮女装,温景随对他一见钟情?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顿时鸡皮疙瘩爬了她满身。
当着陆执的面,她甚至不敢将这个猜测说出来,害怕陆执听完会暴跳如雷。
“说不定他只是不喜欢将军府而已。”她硬着头皮说完这话,就见陆执皱了皱眉,一口否认:
“不可能!”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虽说她也觉得这个猜测不大靠谱,但陆执如此笃定,仍令她有些意外。
“我爹娘都是属于保皇派。”陆执解释给她听,但她随即又问:
“什么是保皇派?”
他深呼了一口气,看她一脸懵懂的望着自己,那肌肤透亮白皙,泛着红润,不由手指有些泛痒,又想去掐一掐。
“顾焕之是顾后的父亲!”他伸手一翻,从那裂开的桌子下面拉开一个抽屉,再将抽屉内的一个木盒取出,盒盖抽开后,露出其间摆的格子,里面装着瓜子零嘴。
陆执捻了一颗瓜子出来,往姚守宁身上扔了过去:
“顾后生了四皇子朱敬存,这极有可能是下一任的太子。”
她一见陆执动作,十分警觉的伸出一双手挡脸。
瓜子‘啪’砸到她手心,力量不大不小,她有些得意的将手松开,还来不及向他露出得瑟的笑意,接着下一颗瓜子又扔了过来,砸到她嫣红的脸颊,发出轻脆的响声。
陆执一砸得中,又不停的拿瓜子丢她,她左挡右闪,有时能以手挡下,有时又挡不住,被砸了几次,有些微的刺痛,开始还装模作样:
“世子别这样……”
回应她的是一颗扔过来的瓜子,她没挡住,‘啪嗒’砸她额头上。
她的假笑终于绷不住了,见他一直砸,最终忍无可忍:
“你好烦!”
姚守宁被惹怒了,也捡了身上的瓜子来砸他。
“我那表弟今年才七岁,我爹娘及朝中许多文臣都是支持他的,所以被称为保皇派。”
她砸人全无章法,力道也不准,全凭不高兴乱砸。
陆执一面扔她的同时,还有余力伸手来挡。
他习武多年,目光锐利,每次都能精准的将瓜子接到,并将其嗑得‘咔咔’作响,还能把嗑完的瓜子皮扔给她。
“……”
姚守宁怒从心头起,警告他:
“你不要再扔我了。”
“我在教你道理。”
陆执不听,说话的同时还在以瓜子皮扔她,看她左闪右躲,因为来不及回击而气得双颊泛红的样子,顿时心情大好:“而朱敬存是顾焕之唯一的嫡亲外孙,他就是坚定的保皇派。”
换句话说,顾氏与陆家一样,都是一条船上的盟友。
如果温景随是顾焕之的门生,那么他就应该是陆执这方阵营的人,怎么会对他心存敌意呢?
“可能中间有什么误会。”陆执手上拿瓜子扔人的动作一顿,思索了半晌,道:
“你与他既然熟悉,不如等‘河神’事了之后,你将他约出来,我找个机会见见他。”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听陆执这样一说,双方应该确实有什么误会。
世子帮了她很大的忙,要见温景随也是排在了解决‘河神’一事之后,她本来应该心生感激才对……
但她被陆执拿瓜子砸得心中火大,尤其是从头发间摸出瓜子皮后,手掌蠢蠢欲动,有些想打他。
她一连深呼了好几口气,暗自安慰自己:不要跟世子一般计较,他还中着邪,行事难免与常人有异。
这样一安慰自己,顿时感到快乐了许多,脸上露出笑意,点头道:
“好嘞!”
她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答应完后,她心情舒畅之下又想起了一件事,提醒陆执:
“我觉得温大哥将来会做大官的。”
她想起在温家的时候,透过温景随的眼睛,看到的‘未来’——那时的温景随身穿紫袍,通身气势极其慑人。
姚守宁随口一说,陆执捏着瓜子的手一顿。
世子的目光落到了她身上,少女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惊人之语,话音一落之后,还在低头翻找着裙子皱褶间的瓜子皮,找到一颗完整的便欢喜的放进嘴里,咬得‘咔嚓’脆。
见此情景,陆执微微一笑,将那粒本来还想扔她的瓜子放进嘴中,也装着没听到她的话般,说道:
“你家好歹也是官宦之家,怎么你对这些消息如此不敏锐。”
“我爹只是混子而已!”姚守宁理直气壮的道,“他得罪了楚家,根本无法再晋升。”
——极有可能一辈子都是一条咸鱼,无法翻身。
更何况因为西城的案件,他官职都丢了,至今闲赋在家,还在等着待罪立功的机会,她不相信陆执不知道。
“再者说了,我们姚家只是小门小户,管这些朝局之争做什么?”
她一连数句话,再度说得陆执哑口无言,末了只得拿瓜子丢她:
“没出息!没出息!”
将军府的瓜子颗粒饱满,陆执手劲又不小,砸在人身上也挺疼的,姚守宁左躲右闪,身上还是被他丢了好几下,终于忍无可忍:
“哎呀,你好烦!”
她恶从心中起,顾不得身份尊卑,上前一步去抢他装在抽屉内的木盒,试图将整个装零食的盒子都端走。
陆执伸手来挡。
他坐着未动,气定神闲的只需要伸出一只手,便将姚守宁一双软乎乎的手按在抽屉内,难以抽回去。
“放开,放开!”
她还抓了一大把瓜子,贪心之下更是不可能从陆执手中逃脱,她索性软了半边身体,以肩膀去顶他手肘,试图将他顶开。
两人正打闹之间,突然车外传来一道男声:
“世子。”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不速客
那声音温厚清雅,听进耳中的刹那,令人如沐春风,似是心中烦恼尽去,不由自主的便要露出笑容。
随着声音传入马车内的,还有淡淡的檀香味。
陆执身上也有檀香气,可是这股味道还是不同,
尤为清冽飘渺,似是夹杂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令人闻之而头脑发空,下意识的多吸了两口。
此时车内打闹的两人俱都是身体一僵,陆执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皱起了眉头,眼神变得锐利,
转头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
行驶的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
两人之前竟似都全无察觉,实在是神不知鬼不觉。
车内顿时陷入诡异的安静氛围。
姚守宁听到声音的刹那,身上的鸡皮疙瘩便立了起来,她还维持着抓瓜子的姿势,依偎在陆执身侧。
但在车停的那一刻,她几乎是下意识的缩了一下身体,竭力的低垂下头,将脸躲到了世子的腿后。
‘哐铛。’
车窗无人动弹,自己便已经往外推开。
光线洒落进这逼仄的空间里,陆执转头往外看去,恰好就与在车外驻足的人目光相对。
她心中生出一种浓浓的危机感,这种感觉比任何时候来得都要强烈得多。
车外的人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压迫,甚至超过了苏妙真身上的那道‘意识’给她的感觉。
她本该躲闪,可是车厢的地方只有这么大,
窗户被打开,站在外头的人便能将车内的情景一览无余,躲是没有办法躲的。
最重要的,
是随着沉默的氛围,
有一股幽幽的檀香气息传了进来。
除了冷冽沁凉的感觉之外,
带着一种极为厚重的味道,仿佛经历了弥久的时光。
姚守宁闻着这个味道觉得有些奇怪,不小心多吸了两口,引起了窗外过客的注意。
车内外安静无比,落针可闻。
这个时候她吸着鼻子闻味道的声音虽说很轻,但仍显得十分引人瞩目。
姚守宁随即便意识到有一道视线落到了她的身上,那目光灼灼,似是要穿透她的颅顶,看进她的脑海里。
不该有的好奇心在这个时候钻了出来,她总觉得此时过来的,恐怕是一个十分特殊的人物,将来可能还会跟自己再打交道。
想到此处,她偷偷的抬起了头。
那双目刚从世子腿边露出来,便与一双眼睛对上了。
车窗外停下来的,是一个身穿青色道袍的年轻男人。
他骑了一匹灰驴,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清瘦的样子。
虽说已经寒冬腊月,但今日可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姚守宁上了陆执马车的时候,外头阳光明媚,
晒得人暖洋洋的。
但不知何时,
太阳似是被阴云遮盖,外头天色阴沉沉的,寒风呼啸。
那年轻的道士穿得十分单薄,寒风吹来之时,衣袖猎猎,却似是十分闲适。
他一手轻轻挠着那灰驴的耳朵,另一只手提了一柄雪白的拂尘,含笑望着车内。
从外表上看,他约摸二十七八,面容消瘦,长得倒是颇为英俊。
他的嘴角带笑,这笑容使得他给人一种温和亲切的印象,令人好感倍增。
但值得姚守宁注意的,却是他的一双眼睛。
这人的瞳孔黑得近乎泛蓝,带着一种妖冶的光泽,如同两泉深渊,几欲将人的神魂吸入内里。
姚守宁目光与他相对的刹那,意识随即坠入其中,仿佛看到岁月的长河,以及时光的流逝。
无数景象如走马灯般从她眼前掠过,速度快得惊人,以致种种场景成为了残影,令她一望之下头晕脑涨,眼眶疼痛欲裂。
恶心想吐的感觉涌上心头,双臂汗毛‘刷’的立起,身体渗出汗迹。
陆执还按着她的手,自然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她身体的僵硬。
他二话不说伸出另一只手,按住了姚守宁的脑袋,强迫她将头埋了下去,使她避开了道士的眼睛。
同时那只手掌压在她的头顶上,摆出强横至极的姿态,将她护持在自己羽翼之下。
少女老老实实趴在他身边,脑袋紧贴着他的身体细声的喘息。
相反之下,陆执的身体在这一瞬间绷紧,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凶兽:
“谁允许你逼停我的马车?”
他表面懒洋洋的发问,实则警觉已经提升到了极致,说话的同时下意识的伸手想去摸腰侧。
但他今日出行扮的是女装,挂在腰侧的长剑早就已经取了下来,此时正搁在座位下方。
“世子息怒。”
那青衣男子闻听陆执这话,似是并不介意他恶劣的脾气。
他的目光从姚守宁身上挪移开,随即被陆执所吸引。
这位原本名满神都的美男子此时正作女装打扮,梳了简单的发髻,衣衫半敞,露出里面的亵衣。
而在他身侧,蹲坐了一名陌生的少女。
从先前姚守宁抬头与他对视的刹那,哪怕她下半张脸被陆执的大腿挡住,但露出来的那双大眼睛却极为水灵。
纵然是他已经身入道门,且修的是无情道,但也看得出来这少女的魅力。
那是一双足以媚惑人的眼睛,偏偏盛满的是少女的清澈与纯真,两种截然相反的特质相融合,形成独一无二的引诱。
这离经叛道的一幕本该非礼勿视,但那年轻的道人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
他望着姚守宁沉默了半晌,这一刻纵然没有与他目光交汇,但姚守宁却觉得像是有无形的大山压在了自己后背之上。
重重压力宛如万重大山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气。
那一双眼睛仿佛有洞悉人心的可怕魔力,仿佛可以看过她的身体,看到她的内心,窥探到她的隐秘。
关于能见妖邪、关于她的血液的秘密,以及关于她能听到表姐身上的‘意识’的特殊才华,仿佛统统都要被他得知。
她头皮发麻之际,接着就听到陆执冷笑了一声。
道士微微一笑,双手作了个揖:
“贫道自观星楼而来,途经此地感应到了特殊的气息。”
青衣男人的目光随即挪开,姚守宁身上的压力骤然减去,但她并不敢放松,而是乖巧的趴在座椅之上,本能的靠陆执更近。
“所以停下来,想跟世子打个招呼而已。”
说话的时候,他的视线落到了陆执的身上。
第一百八十五章 斩道人
在年轻男人的眼中,陆执身上似是萦绕着一层金芒,那金芒气势十足,十分逼人,令人不敢靠近。
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金芒之中透出一点儿黑气,一尾约摸巴掌大的细蛇之魂藏匿于金芒之中,暂时被一团橘红色的光线压制。
此时像是感应到了他的目光,疯狂挣扎着,吐出层层黑气。
那黑气刚一喷吐出来,便随即被那橘红色的光影罩住,随即化为妖气散逸。
只是这些妖气被牢牢束约,暂时无法晕染那金光。
他低垂下了眼皮,觉得有些疑惑不已。
陆执中了天妖之蛊,这蛊可非一般的妖蛊可比,而是大有来头的。
这位定国神武将军府的世子破了气运之后,遭妖魂缠身,照理来说,是无法被驱除的。
它无形之中会影响陆执气运,使天妖一族有机可趁。
纵然定国神武将军府的人与神武门关系匪浅,但神武门经历七百年的传承之后,子孙后代大多只是泛泛之辈,怎么会有将这蛊术镇压并封印?
年轻道人看得清楚,那橘红色的光非同一般,若非下蛊的妖大有来头,普通妖蛊受这道力量一冲,恐怕早就已经湮灭。
他皱了皱眉,总觉得有事情好像脱离了自己掌控的样子。
青衣道士跟陆执说的话半真半假,他并非是途经此地,而是特意冲着此处来的。
他在观星楼的时候,感应到了特殊的气机,以他修为,任何感应都不可能是平白无故而生,必是与他有渊源的。
所以他顺着那股气机而来,便锁定了这一辆马车。
车中的存在,似是对他有威胁。
看到马车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定国神武将军府的那位世子正在车内,但出于自身安全,他仍是出手逼停马车,打开了窗户,却没料到会看到这样一副场景。
青衣男人的目光从陆执身上落到了他的手上,这位作女子装扮的世子正与少女手掌交握,两人痴缠亲近,世子衣衫半敞,仿佛预示着先前车内发生了什么事。
车内只有一对少年男女,除此之外并没有藏匿其他的东西。
他的到来似是将少女吓得不轻,此时躲在陆执身侧,藏着脸不敢见人。
“你逼停我的马车,强开我车门,不会以为这样一句简单的打招呼就算了吧?”
陆执的眼中露出杀意,脚尖往椅子下勾去,将一柄黑色的长剑勾出,握到了掌心里。
“是贫道的不对。”
那青衣的道人倒也识趣,见他发怒,也不慌不忙,反倒是微微一笑之后,双手交叠,深深的躬身作揖:
“在这里向世子赔不是。”
“嘴上说说就算了!”
说话的同时,陆执脚尖一挑,长剑随即落入他的手中,刺耳的金戈交接声中,长剑出鞘,剑刃寒光流转,化为剑气往车窗之外斩了出去:
“留下你的命作为赔礼!”
他话音一落,剑光‘轰’的斩破马车一侧,化为银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向那青衣道人头顶。
只见那青衣道人还在微笑,眼见剑气落下,他也不躲闪,最终任由剑光落向他的头顶。
接着道人的身影扭曲,随即被剑光吞没,连带身下那头灰驴都化为青影,刹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的。
这一剑之下,诡异的氛围刹时被打破。
剑气落地,将地砖劈开,碎飞乱飞,顿时将静止的空间唤醒。
马车安静了片刻,姚守宁正觉得有些不对劲儿间,车体发出‘咔嚓’的声音,随即裂开一个巨大的缝隙。
光亮从头顶照入进来,她身体往后仰摔失去平衡,花容失色之际,她本能的伸手拽住了陆执的裙摆,极力想要稳住自己的身形。
陆执人倒是立得很稳,但他穿的裙子未必有他稳。
他穿女裙可没那么讲究,姚守宁这一摔之下力量不轻,再加上那后抛之力,她这一抓几乎将陆执的腰带抓裂。
‘啪嗒’的断裂声传来,那裙子往下坠滑而去。
“放手!”
陆执顾不得再去计较那青衣道人行踪,当务之急是抓紧自己的裙子,以免被她扯落下来出丑于人前。
但姚守宁头晕之下哪里听得进他的话,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他咬牙伸手拽住了姚守宁的手臂,将她往自己身前一扯。
“啊——”惊呼声中,姚守宁紧抓着陆执身体,陆执还没来得及勒令她放开,便被她的冲击力撞中,两人便滚成一团,随着后半截车厢往后倒去。
‘轰’的重响声中,前半截车体栽落于地,后半截车厢仰天也落地。
姚守宁只觉得身体被这股反震力量弹起,随即又重新扑摔下来。
好在她身下有个肉垫,这一摔之下虽说也晕头转向,但好在并没有受伤。
车厢被剑气一分为二,姚守宁紧紧抱着陆执的大腿,惊魂未定。
“你起来!”
陆执被她压倒在座位上,成为了她的垫底。
少女晕头转向间,试了数下想要起身,但头晕脑涨却未能成行。
“不行不行,”她每动一下,头疼欲裂,姚守宁强忍恶心反胃之感,抓紧了陆执的裙子:
“你让我靠一会。”
“世子!”
这一震、一摔之下,坐在前面的赶车大汉终于清醒了过来。
他被半截车厢压倒在地,受了些轻伤,此时意识到出了事情,连忙推挤着破裂的车厢体试图钻出来。
车子破裂发出巨响,苏醒过来的马匹受到了惊吓,扬蹄而走,拖着半截断车厢连带着下面裹挟的人往前滑了数步才止。
那仆人嘴中发出喝斥,使得马匹重新平静下来,他这才艰难的推开木板脱身,跌跌撞撞绕到了车后,便看到了滚成一团的两人。
“世……”
赶车的人喊声戛然而止,在他的面前,世子四仰八叉摔倒地,形象全无。
姚二小姐抱着他的大腿,他双手死死的提着自己的裙子,腰带被撕裂,上方系挂的玉绥珠子散了一地,露出里面的寝衣。
而陆执原本握着的长剑被他扔到一侧,两人凌乱的长发绞缠到一起。
——这情况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随着年轻道士的离开,周围静止的空间仿佛重新被注入鲜活的气息。
消失的人潮声响重新传来,远处的吆喝声、说笑声又形成嘈杂的噪音,打破了先前的静谧。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丢脸了
这边动静闹得极大,道士的法咒被破去之后,很快有人注意到了这边被斩为两截的马车。
围观的群众逐渐往这边看了过来,指指点点的,但又怕冲撞了贵人,一时犹豫着无人聚过来而已。
陆执心中生出不妙的感觉,眼前的情景令他难免回忆起罗子文口中所说,他在北城发疯后被人围观的情景。
“你还在傻站着干什么!”
陆执深呼了一口气,大声的喝斥:
“将姚二给我拉开!”
少女把他当成救命稻草一般,拽得很紧。
那赶车的下人应了一声,连忙上前想要去扶姚守宁。
但面前的少女娇滴滴的,那人手伸出来了数次,又如触电般缩了回去,一副无从下手的模样,哭丧着脸望着陆执:
“世子……”
眼前这两人衣衫凌乱滚成一团,显然关系匪浅,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随意去碰世子的人。
陆执咬牙切齿,只得自力更生。
“起来!起来!”
他大声喝斥姚守宁,但苦于双手紧抓着长裙,无法腾出手去推她,只得伸一双修长有力的腿去用力蹬车体一侧。
那车厢被一分为二,车厢断口处朝天,呈巨大的‘v’字形,下方架两个车轮,如一个造型奇异的摇篮。
陆执落在车子底部,劲腰弯折,整个人后背贴着下方车板,而长腿往上,他不敢挣扎乱动,深怕一动之下,裙子往下滑落,便唯有足跟用力,蹬那车底。
车子受力一摇,果然抱着他大腿的姚守宁一下就被晃醒了。
“别动,别动。”
姚守宁被这一晃,头更晕了,将他抓得如同救命的浮萍:
“我头痛。”
她这一喊之下,陆执顿时停脚,低头去看。
只见她趴在自己腿上,仅露出半张侧脸。
那脸色雪白,眼睛紧闭着,眼皮上细细的血脉看得一清二楚,唯有一排长睫一颤一颤抖的。
原本红润的樱唇失去了血色,几缕黑亮的长发缠绕过她颈侧,有几丝被她衔在唇间,罕见的显出几分楚楚娇弱之姿。
陆执与她已经打过数次交道,每次见她都是元气十足,还是第一次见她眉心微颦。
“怎么了?”
他一见姚守宁难受,顿时停了脚,脸上露出犹豫之色,最终松开了抓着腰带的手,一手压着姚守宁后背,一手撑地坐起了身来。
同时提了少女衣领,也一并将她提起来了。
那车辆晃动,将军府的随从极有眼力的上前,连忙将车体扶住。
姚守宁虽说坐了起来,但却头疼欲裂,浑身骨头像是被人抽走,全凭陆执提着衣领才不至于重新倒下去。
这会儿偏头往他身上一靠,听他问话,强打精神开口:
“刚刚那个人的眼睛……”
她身娇体软,乖巧依偎于陆执肩头。
两人相貌出众,一个冷艳高挑,一个美貌娇弱,靠在一起,形成十分养眼的一幕。
但陆执全无旖旎心思,听闻她这话之后,神色一紧:
“你中邪了?”
说话的功夫,姚守宁就感到有人伸了手过来,用力的扒拉开她的眼皮。
接着眼前一亮,陆执的脸映入她的瞳仁中,眼角酸胀疼痛,像是要被他撕开了。
“好痛啊!”
她头晕脑涨还没缓过这口气,被陆执这样一折腾,顿时双眼酸涩,眼泪‘刷’的就涌出来了,原本浑浑噩噩的意识顿时清醒了大半。
就算是如此,她仍是心中恼怒无比,伸手去打陆执手腕,将他拍开。
见她说话正常,还知道发脾气,陆执心中不由自主松了口气,顺着她的力道将手收回。
“世子,刚刚我没有注意到……”
赶车的随从小心的扶着半截断裂的车厢,想起先前诡异的场景,肩膀垂了下来,有些羞愧:
“是我无能。”
“不关你的事。”
陆执被姚守宁一拍之后,正想掐她脸颊一把报复回去,但听到随从的话,顿时收敛了与她打闹的心思,神色变得正经严肃:
“他确实很有本事。”
说话的同时,他望着先前那青衣道人站立的方向,皱了皱眉头。
此人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逼停他的马车,他竟全无所知。
若非当时青衣道人计劝开口打招呼,可能他只顾与姚守宁打闹,压根儿不会察觉。
想到这里,他终于找到借口,顺应内心的欲望,伸手掐了姚守宁嫩嘟嘟的脸一把:
“都怪你。”
姚守宁神色还有些萎靡,被他一掐,顿时脸颊像是被蚂蚁叮咬了一口。
浑身一震之下,倒是彻底清醒过来了。
这一清醒,她心中便陡然生出怒火。
原本今日她跟着老娘拜访温家,与温献容说话说得好好的,结果中途被世子带走,遇上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弄得她头痛欲裂不说,陆执还找机会掐了她两下,真的把她掐痛了!
世子一言不合就打打杀杀,如今马车损坏,摔得她晕头转向的。
她怒从心中起,恶从胆边生。
陆执又扒拉她眼皮,还伸手掐她……
她想起先前两人摔倒的时候,陆执喊的话,顿时伸出一只手,转身飞扑用力去拽他裙子。
世子那条裙子腰带已经绷断了,此时一拽之下布料撕裂声便响了起来。
“……”
“放手!”世子才刚坐起身。
他修习了武功,身形自然极稳,可他身如磐石也没有用,姚守宁蓄意报复,他如果不反抗,可能裙子都要被她拽扒下去,感觉下腹凉嗖嗖。
世子只能含恨拉住裙子,两人撕扯之间重新摔成一团。
“放手!”
“不放!”
“你不要拽我裙子,这是流氓行径。”
“是你先掐我的脸。”姚守宁听他恶人先告状,不由转头冲他怒目而视。
“你打了我的手。”陆执与她争锋相对,就听她毫不客气反击:
“因为你扒我眼皮。”
“我是看你有没有中邪!”
“中邪的人是你!”
两人你来我往的争执,谁也不肯认输。
“……”随从头皮发麻,逐渐见到有人冲这边指指点点,不多时便会过来。
马车出事时,正停在北城的街道之上,此地属北城中心,算是颇为繁华,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本来车辆当街破碎便已经十分惹眼,远处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兴许是看热闹的天性占据了上风,已经有胆大的人率先往这边走了。
一旦有人牵头,其余人便一围而上,很快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
“真是有伤风化。”
“两个女子当街脱衣,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不知羞耻!伤风败俗!”
“……”
……
第一百八十七章 灰溜溜
“……”
那随从眼角抽搐,情急之下想要伸手来将两人挡住。
可他双手哪里挡得住这两人,眼见世子裙子被拽掉了一些,露出细瘦的腰腹。
被撕开的裙腰往下滑,他连忙想去挡,但随即又想起陆执先前在北城门发过一次疯,正是鼎鼎有名的。
若是此时再扮女装被人认出来,这名声恐怕是彻底不能要了。
一念及此,那随从连忙放弃防守陆执的腰,飞快伸手将陆执的脸挡住。
“别闹了,别闹了。”
他一面挡脸,一面劝:
“人越来越多,若是被人看到,回头公主可是要骂人的。”
将军府攒下的一世英名,近来已经被世子败得差不多了。
以往神都城中提起定国神武将军府,首先想到的是朱姮蕊手中握着的十万精兵,其次是陆无计镇守西南门户,及手下黑甲威名赫赫。
现如今,便是世子中邪发疯……
有了随从提醒,再加上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声传入耳中,两个原本怒令智昏的人终于回过神来了。
陆执是想起自己之前抱狗求爱闹得满城风雨,这会儿感到腰侧漏风,下意识的想提裙子。
但他反应极快,手还没碰到腰侧,便随即意识到自己再遮腰侧已经是亡羊补牢,当即伸手将脸捂住,只从指缝间露出一双姣好的眼睛。
而姚守宁则是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与世子混作一处,还闹了这么一场事故,若是消息传进柳氏耳中,恐怕之后几天都没好日子过。
她心生害怕,眼见人围得越来越多,而陆执已经提了衣领挡脸,她也连忙伸出手来,想将脸挡住。
可惜她伸手之后,才发现她一只手紧攥成拳,里面包着先前从马车里抓的瓜子。
因那道人突然出现,她受到惊吓之后将手紧握,至今还没有放松。
好在危急时刻她想起自己还在胸口藏了两本书,当即掏了一本出来,翻开之后将脸盖住。
随从即刻上前帮陆执拉了裙子,人群之中冒出几个面孔,向他微不可察的点头,并朝某一个方向扬了扬下巴——这是将军府暗中部署的人手。
看热闹的百姓指点唾弃,纷纷猜测是哪家的女子,幸亏有将军府的暗卫帮忙,左挤右钻,很快为三人开拓出一条道路。
几人顶着众人的目光,狼狈不堪钻出人群。
此时不是置气的时候,在随从掩护下,两人灰溜溜挤出人群,疾刻溜走。
三人转了个街角,才稍缓了一口气。
姚守宁的心脏‘砰砰’乱跳个不停,她胆子也算大,平时在家也闯过祸,但还没惹出过这样大的乱子。
先前一时怒火中烧,此时一平静下来,满脸的心虚。
“我们先找个茶楼,收拾一阵再说。”
说话的随从替陆执兜着裙子,以防他走光,同时侧身替他挡住身后人群火辣辣的视线。
不过他的身材比陆执矮些,根本挡不住,为了防止被人瞧出端倪,世子还是低头弯腰,以长发掩面,显得鬼鬼祟祟的,偏他自己还没察觉。
听了随从这话,姚守宁已经开始烦恼了。
柳氏不喜欢她与陆执往来,今天她不止偷上了世子马车,还与他当众闹成这样子——她只盼自己先前脸挡得严实,没有人看清自己。
想到此处,她也弯腰回头去看。
只见三人一溜走之后,人潮便随即一拥而上,蹲在马车之中哄抢着东西。
车子被砍破后,里面的装饰、杯盏等物洒了一地都是。
“别抢!”
“那是我的!”
有人大声怒骂,有孩童夹杂其中,偶尔捡到吃食,便塞入嘴里。
赶车的马夫护着世子走了两步,不见她跟上来,回头顺着她视线看过去,笑着就道:
“姚二小姐别担忧,将军府的东西是丢不了的。”
他说话时语气十分自信,望着那哄闹的人群:
“不过是一群刁民,最多捡点吃食,都是不值钱的东西。”
姚守宁愣了一愣,见那人潮中大多衣衫褴褛,已经寒冬腊月,还有人穿了破旧的单衣。
“是啊。”
姚守宁傻愣愣的点头,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一幕,情绪有些失落:
“都是不值钱的。”
她先前还与世子互掷,此时却能令人抢得面红耳赤。
她总听姚翝提起如今世道艰难,可她养在深闺,从来没有深刻的意识到,原来世道艰难是这样的。
“走吧,姚二小姐。”
随从招呼了她一声,姚守宁神色恹恹,应了一声。
她转过头来,才发现陆执正在偏头看她。
还没等她说话,就见世子已经恢复了冷淡的神情,以袖口挡了半张脸,催她:
“快走。”
说话的功夫,周围有人已经注意到了这外形狼狈的几人,纷纷转头往这边看。
姚守宁不敢再耽搁,连忙跟了上去。
将军府的暗卫已经寻了一处离得较近的茶楼,打着暗号将三人引了过去。
那茶楼略有些简陋,食客也并不是很多,二楼已经提前被清空出来,三人找了间雅室,推门入内。
赶车的随从留守外间,陆执与姚守宁进屋之后,将房门紧闭,那沿途以来如影随形的目光终于被隔绝,二人相互看了一眼,终于松了口气。
“今日真是不利出门。”姚守宁一坐下来,不由抱怨了一句。
陆执还在整理着自己的裙子,他穿女装有些手生,再加上先前两人打闹后,裙子腰围多次撕裂,此时一折腾后,不止没能将裙子系牢,反倒整片裙子直往下坠,有走光的嫌疑。
“你来帮帮我。”
他双手提着裙摆,唤了姚守宁一声。
两人先前还闹别扭,不过姚守宁性情大度,一路走来那点儿气早就已经烟消云散。
闻听此言,连忙将手上的瓜子、书册往桌面一放,上前去替他整理裙子。
世子穿的是马面裙,裙子裁成一片,各留两缕带子。
可惜他不会穿,此时露出内里的衬裙及薄薄的裤子。
她摸找着裙腰处剪开的眼,却心虚的发现裙子被撕裂了——毫无疑问,这是她的手笔。
腰间有几处线缝开裂,姚守宁觉得陆执兴许没有注意,便以手去钻那破洞。
钻了许久终于费力抠出一个铜钱大小的口子,将裙子一侧腰带穿了过去,麻利的替他绕着纤腰转了一圈系起。
这样一来自然是不大整齐,看上去有些怪异,她强作镇定的伸手替他整理了一下小袄,将其往下扯了一些,挡住了裙子的破口处,觉得天衣无缝了,还未来得及露出满意之色,却是终于想起一个事:
“你是不是杀人了?”
少女想到此处,仰头望着陆执,表情有些紧张的样子。
话虽是这么说,但她又有一种道人不可能如此轻易就死掉的感觉。
陆执低头看她,她还在替自己整理着裙子,他双手张开,高大的身形与她形成鲜明的对比,几乎可以将她完整的覆盖在自己的阴影里。
——这情景实在是有些怪异。
世子皱了皱眉,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我杀不了他。”
他将心思转到那青袍道人身上,神色逐渐冷了下去,目光变得锐利。
“更何况,他来的可能只是一道影子。”
“影子?”
姚守宁对这些事一无所知,只顺着他的话问了一句。
她的表情迷惑不解,那面庞天真中带着妩媚而不自知,与他昳丽的面容相对,彼此目光中映出对方的身影。
陆执的目光意味深长,仿佛带着某种含义,姚守宁觉得他似是有话要对自己说,正欲发问的时候,他已经转过了头,轻轻的应道:
“那不是他的真身。”
第一百八十八章 大秘密
姚守宁总觉得陆执话里有话,但她仰头恰好视线与世子下巴相持平,她几乎可以闻到陆执身上淡淡的檀香气息。
直到这会儿,她才意识到两人离得有些近,柳氏以往的教导终于浮上她心中,吓得她接连后退了两步,离世子远了一些,问道:
“他是谁?”
她问这话纯粹是凭借本能,问出口后,就见世子顿了顿,过了半晌,他轻声的道:
“陈太微。”
“谁?”姚守宁揉了揉耳朵,问了一声。
“陈太微。”世子微微颦眉,又说了一次。
“陈太微……”姚守宁若有所思,她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他是谁?”
陆执转过脸来,低头看她,觉得她是在故意气人。
“陈太微!陈太微!陈太微!”
“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她小声的嘀咕,随即又想起他还要帮自己寻找‘河神’,连忙又转换成讨好的笑意:
“陈太微嘛,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她说话的时候,是真的想起了此人身份。
“他是陈太微,皇上身边的道士。”
当今天子沉迷修仙,对陈太微格外礼敬。
当日凉亭中,罗子文便提到过此人,语气间颇有些忌惮的样子。
陆执定定看了她半晌,豪迈的以腿勾了一张凳子,双腿一分便坐了下去。
脱离了先前的狼狈之后,他又恢复了清冷矜贵的模样,仿佛真正的贵女。
他盯着姚守宁看,直看得少女毛骨悚然了,才将目光移到了桌面上。
那里摆了一本摊开的书,以及一堆瓜子。
“要吃吗?”
姚守宁看他神色不对,心中暗自担忧这世子突然又入邪,小心翼翼的将瓜子往他面前推。
他面露嫌弃之色。
陈太微出现的时候,两人正在打闹,她紧张之下抓了瓜子不撒手,后面被青衣道士吓离一身冷汗,瓜子表皮被汗水洇湿。
姚守宁就十分细心的想起他前往姚家替自己驱赶‘河神’那一次,连姚家的糕点他都看不上,他出身显贵,这样的瓜子他肯定是不吃的。
她想起先前围观的群众哄捡东西的情景,先是将书重新塞进自己衣领中,接着把那小堆瓜子拢到自己面前,细声道:
“你不吃我吃……”
她话还没说完,陆执就将她手格开,伸手去抢她护在掌中的瓜子:
“谁说我不吃了?”
世子一脸嫌恶,说话的同时还故意抓了一大把在掌中,嗑的‘喀喀’作响。
“这道人是神启四年入帝京的。”
他一说这话,姚守宁就意识到了他是在跟自己提起陈太微的来历。
照理来说,她不关心朝局之事,无论是道家,还是皇帝,离她一个闺阁少女都十分遥远。
陈太微几时进帝京,多久获得皇室信任,这应该与她一个闺阁少女无关才对。
可她与陆执数次打交道,虽说隐约感到世子中邪之后偶尔会有行为失控的时候,但他清醒之时,说话做事,却不是无的放矢。
想到此处,她没有出声,而是安静的听着陆执说。
哪知他说完这句,便没了下文,她手掌压着桌面坐了下来,好奇的问:
“还有呢?”
“你求求我。”陆执一面嗑瓜子,一面道。
这样的套路他在车上时就已经玩过一次,照理来说姚守宁上过一次当,不应该再上当才对。
可她性格偏与陆执想像的不一样,仿佛好奇心胜过一切,且对人充满信任。
闻听此言,就将双手往桌上一放,肩膀一压,仰头看他,那一双大眼睛扑闪闪的:
“求求你。”
陆执微微一笑,这一次倒没再逗她,而是正色道:
“你知道皇室有个隐秘传言吗?”
“我不知道。”姚守宁听他这样一说,倒真有些好奇了。
她对官场波云诡谲并不了解,对官员之间错综复杂、制衡也没有兴趣去了解,不过说到这种隐秘传言,姚守宁顿时来了兴致。
“但我想知道。”
世子轻‘哼’了一声:
“你倒胆大,什么都敢听。”
姚守宁就道:“此地就我们两人,你说完、我守秘,出了这房间谁也不知道。”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
“我很能守得住秘密的。”
话音一落,她就想起了柳氏和她提到的‘应天书局’一事,当时她也答应柳氏守秘,可后来事情发生了变化,她没能完全的信守承诺——想到此处,她又隐隐有些心虚。
陆执见她目光左右游移,不敢看自己的样子,就猜出她心中所想。
她心思透明,不太能藏住事的样子,与她那受妖邪附身的表姐同处一室,也不知是怎么样瞒过去的。
心里这样一想,他随即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好奇,接着将话题转回到皇室之上。
世子既然跟她提起这事儿,便已经是深思熟虑过,并不怕她守不住秘。
不过他看姚守宁一脸心虚偏又故作严肃的样子,觉得十分有趣,便有意逗她,故意冷着脸叮嘱:
“希望你真的能守住秘!”
“我发誓,真的能保守得住。”陆执越是‘郑重其事’,姚守宁内心越是好奇,她认真的举手发誓,接着催世子:
“世子快说。”
陆执见她催促了好几回,才不紧不慢的道:
“早在立国当年,皇室便有个传世之秘,说大庆31世而亡。”
这可真的是一个天大的秘传!
姚守宁目瞪口呆。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听说皇室一些八卦传闻,却没料到竟然听了这样一个要命的东西。
“……”
但更重磅的消息接连出自陆执之口:
“传承至今,当今皇上就是30代君。”
结合他先前所说的话,也就是说,神启帝之后,大庆便会气数将近。
她头皮发麻,觉得今天听到的秘密超过了自己的预期。
纵然不了解朝局大势,但她也隐隐知道这样的秘闻有多可怕。
“会不会是假消息?”她弱弱的问了一句。
“不会。”陆执摇了摇头。
说起正事的时候,他的神色变得冷然,一扫先前与她打闹时的模样,定定看了姚守宁半晌,接着意味深长的再次放出重磅消息:
“传闻之中,这样的消息,最初是出自辩机一族之口的。”
……………………………………………………………………
明天请假,不更新~!大家别等。
第一百八十九章 闻道悟
“辩机一族……”
陆执只是随意一说,但他的话音传入姚守宁耳中的刹那,所有思绪全部都消失了。
她的意识仿佛陷入了一个极度空灵之境,似是万籁俱寂,唯独‘辩机一族’如空山钟鸣,幽幽的响在她脑海之中。
浑身血液刹时沸腾,无数景像走马灯似的在她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掠过。
因过于快速,反倒像是‘眼前’飞散开大量灰雾,无数景像似是青云氤氲于她‘眼中’。
但这种异像只是刹时之间,很快的便烟消云散了。
她眨了眨眼,脸上露出迷茫夹杂着惊愕之色。
眼前灰蒙蒙的青雾已经散去,世子坐在离她不远处,‘咔吧、咔吧’嗑着瓜子。
桌子虽说擦得很亮,但看得出来已经上了年头,半晌之后她思绪回笼——自己仍身在茶楼之中。
陆执先前与她说了些话,可明明像是前一瞬才说过的,怎么此时再回想起来,又觉得像是已经过了经年之久?
眼前的一切十分熟悉,但又隐隐有些不一样了。
她的眼睛好像看得更‘清楚’了,但到底哪里‘清楚’,姚守宁又觉得懵懂说不清楚。
记忆迅速恢复,她想起了与陆执的谈话,他好像提到了皇室的秘密,接着说了一句谶言,并称是出自‘辩机一族’之口。
“辩机一族!”
姚守宁迅速反应过来是哪里不对劲儿了。
这四个大字传入她耳中之时,仿佛一把古老的钥匙,将隐藏多时的久远秘密给解开了。
她提到这四个字的时候,觉得胸腔之中血液流奔,仿佛有一种亲昵至极的感觉,有些依恋,有些委屈,并隐隐有些想哭。
姚守宁年纪还小,这种情绪一下从心中生起,顿时眼圈便一红。
“喂,喂——”正嗑着瓜子的陆执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见她听闻‘辩机一族’之后面色一怔,接着眼睛就红了,眼中神色晦暗莫名,却故意道:
“大秘密是你要听的,怎么一听就哭了?”
“我不是因为这个哭的。”
姚守宁摇了摇头,伸出两只手抹着眼泪珠。
她也不想流泪,但不知为何,听到‘辩机一族’的名字,便觉得委屈极了,像极了年少时她受了委屈想找爹娘的时候。
“那是因为什么哭?”陆执将手中的瓜子往桌面一放,手抓着凳子挪了过来:
“跟我说说?”
“不要。”
她想也不想,就摇了摇头,最终含泪承认:
“我就是爱哭,世子别再问了,好不好?”
少女一双眼睛被泪水洗得发亮,那睫毛沾了泪珠,明明是妩媚动人,却又似是纯真无垢,一双眼睛仿佛要看进陆执的心头。
她声音软软呼呼的,如撒娇一般,世子怔了一怔,觉得心中‘砰砰’直跳。
他吃了一惊,用力的伸手捶打自己胸口。
“你怎么了?”
世子这个动作将姚守宁吓了一跳,连忙以手背抹了两下眼睛,有些关切的看他。
他面色严肃,再用力捶打了两下胸口,看着姚守宁,眼中浮现出认真之色:
“我怀疑我妖蛊可能发作了。”
“可能那蛇妖之蛊,钻进我心里了。”
陆执按着胸口,面容上现出恚怒:“我感觉我的心跳得极快。”
传言之中,妖蛊能吞噬人的神魂、肺腑,使人最终成为一具妖魔的躯壳,其他皆化为血肉以供养这下蛊的妖邪全族。
他正色道:
“肯定是钻进心里了,我回头得让徐相宜帮我。”
姚守宁被他的话吓得心慌,连忙定睛看他,奇怪的一幕再次发生了——
在她的面前,世子身上的秘密仿佛无所遁形,身上那层如同蛋壳般的金芒再次浮现,与当日她梦中所见一模一样。
但不一样的,是当日她梦到这一幕的时候,她不知道这层笼罩在他身上的金圈是什么,可此时再见这金芒的时候,她脑海里自然而然的浮现出一个说法:大气运。
世子是大气运加身者,这些气运生而带来,使他不沾百病,不受霉运、衰运影响,且鬼神避闪。
可当日他因救柳氏而杀人,所以气运被破,便如沾染了尘埃,使得妖邪有机可趁了。
——种种念头浮现在姚守宁脑海中,使她回忆当日发生的事,将一切缘由全部‘看’得一清二楚。
姚守宁有些惊喜交加的发现,自己的力量仿佛与以往又有不同,好似在世子提到了‘辩机一族’之后,对自己大有益助。
她心中无比开心,只觉得世子对自己有极大的恩德。
想想他救过自己的母亲,又帮过姚婉宁,自己先前还因一时恼怒冲他发火,实在太不应该了。
她心中既是有些内疚,连忙再去看他,却见他额心正中,有一团黑雾。
雾气之内有一条攒动的黑色细蛇,似是感应到了她的注视,那黑蛇昂起了脑袋,一双黑黝黝的眼睛中含杂着怨毒、贪婪及恼怒,张嘴吐信似是想从陆执额心处冲出。
但那黑气一涌,她心中一动,便见世子额心处有橘金色的光芒大盛,形成一张密密实实的罗网,将其强行罩住。
那橘金色的光芒一闪,她身体中气血涌动,使得姚守宁一下就反应过来:
“我的血!”
她的血将那妖邪罩住了。
且随着她力量的逐渐觉醒,血液的力量更强,姚守宁有些开心的跟陆执道:
“世子别担忧,那妖蛊没有发作。”
她说完,又补了一句:
“且如无特殊情况,一般也不会再发作。”
她眼圈还有些红,睫毛被水气润湿,根根分明,此时露出笑意——世子觉得自己的心又开始‘砰砰’乱跳了。
他用力伸手将胸膛压住,对她的话半信半疑。
只是他虽生来聪慧,但却完全想不通自己身体的异变为何,却能通过姚守宁三言两语,猜测到她定是‘看’到了什么。
她提到了‘血’,陆执便想起她前往将军府之后,无意中将自己唤醒的事了。
当时朱姮蕊说她手受了伤,母子两人便有猜测,后来她以血镇妖邪,陆执甚至借过血液来逼退‘河神’,自然更清楚她血液妙用。
两人那会儿心照不宣,此时是她第一次将这话说出口。
看来果然是她将自己唤醒,且将妖蛊镇压,而非后来徐相宜的作用。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极有默契的避开了这个话题,陆执接着说先前的话:
“辩机一族,是一支传承古老的族群。”
第一百九十章 辩机族
姚守宁点了点头,再听到‘辩机一族’四个字时,却又没有先前那种如醍醐灌顶般的感受,也没有什么顿悟。
显然这个消息只有一个开悟的作用,再听之后便没有那种玄妙的力量了。
不过她性格并不贪婪,更何况能使力量觉醒已经再好不过,姚守宁相当满足。
再者说,有了‘辩机一族’的消息,将来她再去追寻这一族更深的秘闻便行了。
“我听罗大哥提过。”
姚守宁这话一说完,陆执微不可察皱了下眉头。
他自己还没意识到这一点,就听姚守宁接着说道:
“他说当年开国太祖身边,曾追随了四支力量,分别是儒、道、武。”
“但有一股力量他并没有提到,只说早就已经断绝传承了。”
世子听到这里,脸上露出几分傲然之色,觉得心中豪气云涌,似是压了罗子文这个无知小儿一头:
“他懂什么?”
说完,见姚守宁一怔,不等她说话,他又接着道:
“辩机一族并没有断绝传承,只是暂时的蛰伏。”
讲到这里,他索性将自己所知说给她听:
“这个族群十分怪异,传承的方式也十分独特,他们这一族群,每代仅得一人,可一人之力,却已经胜过所有了。”
他这样的话明明是将罗子文的说法全盘推翻,但听在姚守宁耳中却极为舒服,拼命的点头:
“嗯嗯嗯。”
少女眼睛晶亮,陆执不由将腰背挺得更直:
“辩机一族认为,人为万物之灵,所以每代族人,都会出生于茫茫人海之中。”
“他们生于人、长于人,最后超脱于人,自成一派,看沧海桑田,寻找下一任传承者。”
他将自己所知道的消息,一一告知姚守宁:
“这一族群生来受天道所喜,所以每每天赋便藏于血脉、神魂之中,早先会显露神通,后续受长辈点悟,便会自行领悟。”
这是一种绝妙的天赋,无需修行,生来就有。
只是天道虽说偏心,却也自有公平之处。
这样一族天赋卓绝的人,若是人人都有受到点化的机率,自然对人间悠悠众生是极不公平的。
因此每一位辩机一族的传人,唯有一次传承的机会。
许多人可能生来有异,但还等不到那位命定的传承者到来,便已经湮灭于人潮之中,最终再难寻踪迹了。
而这样的传承方式,自然注定了辩机一族人脉的单薄。
每代单传,纵然神通逆天,也难以影响什么。
“这一脉人灵通觉醒后,能知前尘后知,可以上探苍穹,下探九幽,能镇妖邪,可点生死谱,”他顿了顿,望着姚守宁,补了一句:
“且有言出法随的作用。”
“……”姚守宁初时听他说起‘辩机一族’的神通之时,听得瞪大了眼睛。
世子的话似是形容的并非是人,而是神仙,可不知为何,她内心之中又隐隐生出一丝骄傲之意,仿佛与有荣焉,也挺起了胸脯,恨不能也长得苏妙真身上那‘意识’一样的尾巴,用力摇上几下,才能表达内心的激动。
到了此时,她内心之中隐隐已经有预感了世子言中之意了,但她仍是忍住内心的期盼,进一步问道:
“什么是言出法随啊?”
“就是,”陆执偏了下头,举例给她听:
“当日驱赶‘河神’之时,你让他不能近我身,他就不敢不听。”
“我这么厉害了?”她小声惊呼,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鼓胀胀的胸。
“……”陆执沉默着看她。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对于这件事情,都已经心中有数。
姚守宁力量才将觉醒不久,对于‘辩机一族’来说,她就如同一个刚破壳的幼鸟,才懵懂的睁开了‘初生’的眼睛,莽撞的进入这个离奇的世界中。
她还不是传说之中神通非凡的传承者,只是一个才初发芽的幼苗罢了。
在她未寻找到前辈,接受传承之前,她幼小而孱弱,需要别人的保护。
此时两人心照不宣提起这事儿,显然陆执是已经接下了守护她的任务。
姚守宁心潮澎湃,从听到‘辩机一族’的存在后,她的内心便已经有了一种想要寻找力量根源的冲动。
她隐约觉得某个长辈正在寻找着自己,可另一方面,她又感到时机还未成熟。
那个可以为她引路的人还没有到来,但这个机会已经离她不远了,兴许就在不久之后。
姚守宁长长的呼了口气,见世子定定望着她,不由催促:
“你接着说呀。”
‘辩机一族’的事,陆执知道的也并不多。
他们是十分神秘的族群,行事难以琢磨,他想了想,又道:
“但我知道,他们是应天书局的主持者。”
这句话便如同给姚守宁又指了另一条明路!
脑海里那原本混沌不清的寻找传承的路线仿佛因为陆执的话而更加清晰,姚守宁第一次清楚的感应到:自己将会参与‘应天书局’,并在那里找到自己的传承者。
“‘应天书局’……”她喃喃自语。
当日柳氏第一次提到这个书局的时候,她便已经心生好奇,没想到竟会与自己有这样的渊源。
“世子也知道‘应天书局’吗?”她偏头看着陆执,世子点了点头:
“当年太祖就曾参与过。”说完,他又补了一句: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书局,太祖才将儒、道、武三支力量招募进行伍之中。”
他的消息比温景随要更加详细,甚至透露出了七百年前的‘应天书局’中,太祖曾与儒、道、武三系力量会晤的事。
“徐昭是书局召开者,张辅臣、顾敬、孟松云……”说到这里,姚守宁微微一顿:“与太祖一样,都是参与者。”
她想起温景随提过,每次‘应天书局’的召开,都意味着会有大事发生。
如今陆执说的话,算是验证了当时温景随的猜测。
“没想到温大哥这么厉害。”
她若有所思,轻声叹了一句。
陆执一听她赞叹,不知为何,心生不快的挑了下眉。
不过温、姚两家本来就有亲上加亲的传闻,她赞叹温景随也没毛病。
世子只当自己是少年意气,听闻别人被夸奖,心中不服气而已。
他硬生生压下了这种感觉,随即猜出她话里的意思:
“你之前就关注过‘应天书局’?”
看她模样,不像是只关注,甚至还打听了一番,甚至温景随也牵进了此事,应该从中出了一分力。
第一百九十一章 当年事
接到柳氏拜贴的刹那,下人不敢私自作主,而是上报了楚家管事。
而管事在接到柳氏的礼单与信件之后,毫不犹豫,放下了手边的事,亲自前去拜会了大公子。
此时楚家的南面主院之中,一位面容英俊的儒雅中年男人接过了大管事递来的信件,面上露出若所思之色。
他的头发浓密而乌黑,鼻梁挺拔,眼角几丝细细的纹,不止无损他的风采,反倒增添了他几丝难以言说的魅力。
大管事佝偻着腰,安静的垂立于书房之中。
他可以从‘悉索’的声响中,听到这位大公子拿着信件,并没有急于拆开,而是拿在掌中把玩,久久未曾说话,似是有心事。
在楚家之中,这位大公子是个异类。
他今年恰好三十九,照理来说正是一个男人大展拳脚的年纪,可偏偏他安心读书,似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提到楚家大公子,便不免想到他的爹——那位令大庆官员闻风丧胆的男人。
楚孝通今年六十有六,楚家祖上也曾发达,官至中书,显赫一时。
但后来家道中落,到了楚孝通年少之时,父亲早亡,是由寡母一手带大,据说年幼的时候,穷得连饭都吃不起。
楚孝通少年的时候随寡母饱受当地豪强、官吏欺压,看多了百姓疾苦,曾发奋读书,立誓将来若为官,要为民请命,做大庆的忠廉之臣。
他还未成年,其母身体逐渐不好,又担忧儿子,便为他说了一门亲事,娶了同村一姓王猎户的女儿为妻。
王氏长相不美,谈吐粗俗,身材健壮,却有一把好力气。
她嫁进楚家,砍柴、种地、喂猪、织布,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侍候病重的婆婆毫无怨言,供养丈夫读书,邻里无不称赞其贤惠。
楚孝通不负母亲、妻子所托,在二十五岁那年入闱秋试,取得功名。
他长相英俊,性格沉稳,在殿试之上虽不是文才最出众的学子,但因他生于贫困,惯会看人眼色,说话、做事滴水不漏,从而获得了神启帝的青睐,记下了他的名字。
这一年是孝楚通时来运转的一年,他在这一年开始展露头角,让不少人注意到了这个年轻而英俊的读书人,同时也是这一年,他的母亲病重去世。
楚母守寡多年,积劳成疾,身体早就已经不行了。
幸亏娶了王氏这个媳妇之后,王氏为人厚道,视她如至亲,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令她多活了这么些年。
她临去之前,既有满足,也有遗憾。
满足于自己这一生虽说早年丧夫,命虽苦,可晚年却能替儿子娶得贤妻,能数年如一日的侍候自己;
同时她欣喜于独子取得功名,从此能光耀楚家门楣。
而她又有些遗憾,遗憾王氏嫁楚孝通多年,肚子却一直没有消息,至今未让她抱到孙子。
临终的时候,楚母拉了儿子的手,深怕他有负王氏,做那始乱终弃的陈世美,殷切交待他不可做出忘恩负义之事,辜负王氏的心。
楚孝通由寡母带大,事母至孝,在母亲临终前赌咒发誓,说此生绝不有负于王氏,楚母终于含笑而逝。
在楚孝通的一生之中,发过许多的誓。
他曾立志要为大庆百姓出头,也曾立志要做清官,扫荡世间不平之事。
但他最终都没有做到。
他弃文从武,最终掌控刑狱;
他并没有成为清廉之臣,反倒官至一品之后,开始玩弄权术,成为了大庆收受贿赂,买卖官爵第一人;
同时他杀人如麻,制造不少冤狱错案,不知使多少清官蒙受不白之冤而死;
他也没有为民请命,反倒搜刮民脂民膏,使百姓提起他时,都又怕又恨。
但唯独有一点誓言他记得极紧,那就是他的老母亲临终时嘱托的,让他万不可有负于王氏。
当年他入仕之后,官场许多前辈已经嗅到了苗头,看到了神启帝对他的欣赏,猜到这个年轻人即将崛起。
那时的他年轻力壮,长相俊美而前程远大,妻子王氏则出身寒微,长得五大三粗,不通文墨,难登大雅之堂,与他各方面都并不相配。
许多人向他抛出了橄榄枝,暗示他只要休妻,便愿意将家中的女儿嫁他为妻。
但出乎意料的,是楚孝通拒绝了这些暗示,表示自己只爱王氏,今生除了王氏,谁也不娶。
许多人都觉得他当时要走的是孤臣的路,并不相信他的话,哪知后来他真的做到了承诺,终生未曾变心。
王氏后来求医问道,终得有孕,在楚孝通二十七岁那年,生下了楚孝通唯一的儿子,至此肚子再无动静。
她为人粗鄙,神都中很多夫人看她不起,但她却很得楚孝通敬重。
这位手掌刑狱,杀人如麻的煞神,除了有骂名之外,惧内之名也与他的恶名并存于世。
可惜王氏不知是不是早年积劳成疾,儿子还未成年,便早早去世。
她死之后,楚孝通并没有续弦,也没有纳妾,而是独自抚养儿子长大成人。
每年甚至会告假两月,在她坟边结了一青庐,替她守坟。
他对唯一的嫡子爱若至宝,仿佛将母亲、妻子去世之后的唯一柔情倾注到了儿子身上。
家中的晚辈尽数都习武,安排入刑狱之中任职,沾染满手血腥。
但唯独这个嫡长子,只喜欢读书,从不沾官场之事。
纵然楚少廉已经三十有九,在外人看来不事生产,但楚孝通对这唯一的儿子却是宠爱有加。
楚家里可以得罪任何人,有时楚孝通心情好了,下人甚至可以壮着胆子与他说笑两句,但唯独不能冒犯的,便是这位大公子。
得罪楚孝通尚有活路,但若是对大公子不敬,楚孝通杀人不眨眼睛。
此时这位地位独特的大公子手拿书信,仿佛在想什么事,大管事内心十分好奇,却仍是不敢冒犯的抬头去看他的神情。
良久之后,这位大公子长长的叹了一声,问:
“这位姚太太来的时候,说了什么?”
他手指修长,声音温和,却不怒自威。
大管事将背弯得更低,恭顺的将守门小厮的话传了上来:
“这位姚太太说,她想要替一位您当年的故人之后求个情。”
“故人啊……”
楚少廉轻轻的叹了一声,又搓了搓手中的信,似是轻声念了两个什么字。
不过他声音太低了,又含糊不清的,大管事只隐约听到他在说什么‘归’亦或是‘龟’,待要细听,他又已经收拾了心情,温声问:
“近来刑狱之中,可曾捉拿了姓苏的人?”
谷檗
姓苏?
大管事听闻他的问话,脑海里迅速思索开来。
他在楚家为仆多年,对楚家每一位主子的社交关系、喜好了如指掌,却并不知道楚少廉有与姓苏的人关系亲厚之事。
想到姚太太,他不由记忆极佳的想到了一桩小小的陈年旧事。
大约是十年之前,这位兵马司的姚指挥使受调入神都任职,曾拿了拜礼上楚家的门。
这样外地入京的官员前来楚家拜会已经是不成文的规矩,每年楚家接待的这样的‘客人’多如过江之鲫。
当时的姚翝不过六品官员,在大管事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不要说见楚孝通,甚至都不值得大管事见他。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得到了楚孝通的亲自发话,他说:不要让这姚家的人,踏入楚家的大门!
正因为这样一句话,哪怕是事隔多年,大管事依旧牢记于心。
那时的姚翝地位卑微,本来不可能有本事得罪当年已经大权在握的楚孝通,可偏偏事情就是发生了。
这件事本来成为了大管事心中的一个迷,本以为此生难以解开,却没想到今日替大公子亲自送的一封信,仿佛令他摸到了迷底的一角。
大管事心中想着事,嘴里却不敢怠慢,恭敬的回道:
“有没有捉拿姓苏的人,我不知道,还需要回头查过之后,再回报公子。”他语气顿了顿,接着道:
“但我知道,前两日,姚家卷入了一桩案子,楚三爷抓捕了姚家的人,除了兵马司指挥使姚翝外,还有他的一双妻外甥。”
他话中的‘楚三爷’正是楚少中,在楚家排行第三。
“妻外甥?”
楚孝通听闻此话,不由愣了一愣,接着沉默半晌,点了点头,叹道:
“也是,子归当年娶的,就是柳并舟的小女儿。”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大管事也不敢出声去问,此时见他陷入回忆,便安静的站在原地。
约半晌之后,楚少廉终于回过了神来,将手中的信件压进了一本书之下,像是并没有要将其拆开的意图,同时温声吩咐大管事:
“这位姚太太的一双外甥,确实是我故人的子女。如今她求到了我这里,我若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却是不能置之不理。”
说完这话,他又道:
“你替我跟少中说一声,给我一个面子,放了这双孩子,不要再找他们的麻烦了。”
他向来不管家中闲事,楚家人行事凶悍狠绝,对待敌人不留余地,也不是没有人知道楚少廉地位特殊想要前来向他求情的。
但这位大公子向来都是温言安抚,却心狠拒绝,没料到这次竟会答允插手这件事!
因实在太吃惊了,那大管事竟惊呆了许久,直到楚少廉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他才一个激灵,回过了神来。
“是。”
他忙不迭的应了一声。
楚少中那边,纵然再是因为记恨陆执才设法抓拿了姚家的人,但苏妙真姐弟与陆执牵扯并不大,抓他们进刑狱纯粹只是为了泄私愤,报他当日丢脸之仇而已。
但如今楚少廉既然已经说话,他也知道大公子在楚家地位,自然不会冒着得罪楚孝通的危机,仍记挂着心中的那点不快,继续拘留无用的苏妙真姐弟。
大管事心里的好奇达到了顶点,可理智控制之下,他仍是规矩的道:
“待我处理好这事儿之后,再回报大公子。”
楚少廉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信件,接着又多嘴吩咐了一句:
“若这姚家再有消息送来,告知我一声。”
大管事又点头应下,他沉默了许久,才挥了挥手:
“退下去吧。”
书房重新恢复了平静。
柳氏得到楚家的回音的时候,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来时只是抱了一线希望,没料到竟会得到如此肯定的回应。
等回到姚家的时候,她还浑浑噩噩,见了姚翝,许久都回不过神。
姚翝也知道她出门是为了给苏妙真疏通说情,此时见她这模样,还以为她游说楚家失败,不由宽慰的揽了她肩头,温声安慰:
“失败了也无妨,子归与楚大公子毕竟是多年前的交情——”
从苏文房这些年仕途不顺便能看出,楚少廉说不定早不记得当年两人的结拜之情。
他倒也豁达,又捏了捏柳氏的手:
“回头我们再想办法,看能不能将妙真、庆真二人救出来。”
“不——”姚翝说完了这话,柳氏终于回过了神。
她摇了摇头,神色有些激动:
“他们答应了。”
“什么?”
姚翝怔了一怔,柳氏反手将他拉住:
“楚大公子答应说情,愿意放出妙真和庆春!”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震得姚翝半晌都没回过神。
柳氏今日奔波了一天,原本打算在傍晚吃完饭稍微歇息一番之后再前往刑狱一趟,告知苏妙真这个好消息,却哪知不到傍晚,就听到了刑狱已经将人放回来的消息。
听到脚快的下人前来回报的时候,姚家人正准备用晚膳,饭菜都摆上了桌子,姚守宁皱了皱眉,总觉得苏妙真在这个时候回来有些过于巧合了些。
她想起自己与陆执约好了要前往南安岭,算算时间,正好就是在明日。
不知是不是出于对苏妙真身上那道声音的忌惮,她总觉得苏妙真此时归来,可能是针对陆执。
姚守宁想起了自己白天的时候关于陆执祛除妖蛊不顺的预感,不知是不是变故出现在这里。
柳氏倒并没有想到其他,只是欣喜于一双外甥此时归来,连忙起身要去迎接,只是还没出门,便见到逢春亲自领了苏妙真、苏庆春姐弟二人进来。
“姨母!”
苏庆春一进屋子,便唤了一声,又看了一看屋内的其他人,眼眶一热,顿时泣不成声。
第一百九十二章 守门人
姚守宁万万都没有想到,会从陆执口中听到这么一桩皇室的陈年八卦。
这让她一扫先前被迫上了马车的颓丧,甚至认为今日跟世子出门真是十分正确的决定。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当今皇上对我父母是十分防备的。”
虽说当年正是因为朱姮蕊的缘故,才使神启帝有了问鼎帝位的资格。
但人性复杂,帝王也不例外。
神启帝登基之后面临这样一个‘末代皇帝’的谶言,同时也大为顾忌手握大权的长公主。
当年朱姮蕊的一句话能使他从不受人重视的皇子翻身,可见她对先帝影响力之大。
“再者说,先帝当年去世之时,曾允我母亲可设私兵十万,同时有摄政专擅的权柄。”
再加上先帝在位之时,因有意要扶持长公主上位,也替她铺过路,朝中她也有极大话语权。
不少追随先帝的死忠之臣,纵然是在先帝去世之后,仍形成了一股对神启帝极有威胁的震慑力,使他深感屁股底下的江山不稳。
这些种种都成为了神启帝对这位长姐的忌惮、防备之心,表面双方十分亲近,实则隔阂极深。
“可是这件事情,与陈太微又有什么关系呢?”姚守宁的好奇心只限于对皇室的八卦传闻,但对于这些派系的纠葛却并不感兴趣。
陆执轻轻的‘哼’了一声,看她的表情带着恨铁不成钢之色:
“急什么?”
她是真的有点着急,但听世子这样一说,便知道其中必有牵扯,因此又耐下性子听他接着往下说:
“我爹师从神武门。”说到这里,他顿了片刻:
“你听子文提过,神武门早年曾与皇室关系亲近。”
姚守宁微微点了下头,道:
“罗大哥说,后面心生龌龊,神武门的人便远离朝堂了。”
她说话直接了当,半点儿掩饰也没有,陆执便也不拐弯抹角:
“不错。”
“不过我爹的情况与一般的人又不同。”他回忆往事,淡淡的道:
“他是天生的至阳之体,对妖邪之气有克制作用。”
换句话说,陆无计生来就是带着使命的。
“当年天妖一族乱世,你是知道的吧?”
姚守宁点了点头。
关于这方面的事,她看的话本不少,光是太祖灭妖起义的版本,便已经不下十种。
最近一次听这样的故事,则是在两个月前的望角茶楼。
她没有明说,但陆执也猜想得出来。
这少女年纪不大,好奇心也重,他想起自己第二次前往姚家寻她的时候,她拿了本话本,显然对这方面的传说是有一定了解的。
“话本的记载虽说天马行空,但也大概与一些历史相符合。”
他这样一说,姚守宁便有些心虚,又隐隐觉得自己被小看了——尤其是在她刚探知自己血脉力量的身份来头的时候,好像有点给前辈们拉后腿了。
想到此处,她硬着头皮试图找回脸面:
“世子怎么知道我是看话本得知的?”
陆执似笑非笑,一双眼睛顾盼生辉:
“难道不是?”
“……”她哑口无言,想要撒谎摇头,但一对上陆执的眼神,她便知道自己瞒他不过。
毕竟两人也打过好几回交道了,她的性格如何陆执也是有所了解的。
虽说看话本是不成熟,但想想陆执这样一个金尊玉贵的世子因为中邪也数次发疯呢,在她面前也没什么脸面。
两人彼此差不多,便用不着去装腔作势了。
这样一想,姚守宁默认了他的说法,但想想又有些不服,仍是学着他先前的样子,轻轻的‘哼’了一声。
陆执与她一起也丢过几次人,见好就收,接着又往下说:
“天妖一族乱世,最终被太祖镇服,将妖邪赶走。”
姚守宁被他揭穿之后,也不隐藏了,闻言就道:
“说书先生讲的是,天妖一族被杀死,其余妖邪被赶入山林之中,再设立镇魔司搜查天下妖邪影踪。”
陆执摇了摇头:
“这话一半对,一半错。”
对的一半是:天妖一族的上层妖族大多被诛灭,其余妖邪被驱赶。
而错的一半则是,“并不是赶入山林,而是将其赶入暗影之界中。”
“什么是暗影之界?”姚守宁只觉得今日一番见闻像是打开了全新世界的大门,许多事情从陆执口中说来,既推翻了原本的认知,又新奇有趣。
他讲的种种比落叶先生有趣多了,她一时有些遗憾,思绪乱飞:这位世子应该去说书。
陆执不知她满脸认真的表象下所隐藏的心思,解释给她听:
“这是一种说法,据我的理解,类似于创造的一个牢笼,将妖族全部关入其中。”
妖族原本肆虐人间多年,为祸苍生,最后被驱逐关押,自然是不服的。
它们性情凶残暴虐,且又狡诈多端,妖法强横,在这七百年中,一直试图想要重新越界,进入人类世界,杀死大庆皇族及屠杀当年曾羞辱过他们的儒、道、武及辩机一族。
等到它们报仇雪恨之后,这世上自然再无人能威胁它们,那时就是妖族再度作威作福,过上以人类为食,占据天下的美日子。
“为了防止这些妖群卷土重来,所以在封印阵眼的地方,大庆王朝会以大将镇守。”
而妖族阴邪,镇守的武将自然要阳气十足,最好是修习过武功,对于妖邪之气有一定的克制作用。
往前的数百年中,不少将士为此付出许多,将阵眼牢牢把控,使得妖邪无法溜出祸乱人间。
虽说偶尔也有将士牺牲,有少数妖邪现世,可最终还没有引出乱子,都会死于镇魔司之手。
陆执提到这些,并不是无的放矢,姚守宁心中一动:
“阵眼在西南?”
她真是聪明,陆执点了点头。
他再看姚守宁,便不再是先前一样的眼神了。
自他提到‘辩机一族’之后,对她来说便如闻名而悟道,仿佛整个人都有些脱胎换骨,似明珠拂尘,与先前懵懂稚气有些不同,好似顷刻之间便醒事了许多的样子。
“我爹是至阳之体,是天生的守门人。”
所谓的大将军,只不过是世俗加诸于他身上体面的称呼。
陆无计是天生的人间守门人,所以他生来就应该入世,为世间百姓服务。
第一百九十三章 当年事
陆无计长于神武门,自小就知道自己肩负的任务,修行格外刻苦,及至三十五岁之后,修行有成,离开了神武门,而进入大庆军中。
他天生神勇,再加上多年修行,很快从军中脱颖而出。
再加上他出身神武门的背景,使他在明面上很快受到了皇室重视。
那时的神启帝虽说已经登基许久,但并不算安枕无忧。
先帝去世之后,长公主拥兵自重,且没有前往封地,而是长留神都,令得神启帝坐立难安。
他性情刚愎自用,且因为当年登位的原因,对于权势看得极重,不愿将文、武权分割于武将之手,一开始对陆无计的崛起其实是十分忌惮的。
神启帝晾了陆无计半年,事后召见他时,陆无计提出了镇守西南的请求。
原因无他,当年的暗影之界的阵眼,便在西南边界处。
他有将帅之才,又出身神武门,展露头角之后向皇帝提出的请求并非求名利权势,这对神启帝来说本该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可帝王生性多疑,对他的话并不完全信任,而是将这样一头镇妖猛兽圈困于朝野之中数年,一面想要养废他,一面也要观察他是不是真的照他自己所说,毫无野心。
“完了。”
姚守宁听到这里,叹了一声。
陆执见她细眉轻锁,一张小脸上满是叹惜,不由又是觉得有趣,又是有意试探她:
“什么完了?”
她颊生双晕,艳若桃李,红唇微微一嘟,极力想装出老气横秋的架势:
“万物相生相克。”
七百年来,从表面看来,大庆王朝十分平顺,百姓不再受妖邪之苦。
照陆执所说,这些都是许多镇守阵眼的将士以命换来的。
纵然偶尔有少数妖邪逃蹿,可算不得为祸人间,很快便会被镇魔司的人清理了,并没有引起大的轰动。
“从某一方面来说,这是达成了一定的平衡。”
天道自有其法则。
“而你爹的出现,便相当于这法则的平衡被打破了。”她说完这话,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头。
不过她年纪还小,对于天机的感悟辨识得并不十分清晰,所以说完之后,她又下意识的去看陆执。
世子以看‘半桶水’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接着才往下说:
“你的说法其实是对的,但因果错了。”
不是因为陆无计的出现将平衡打破,“而是平衡已经被打破,妖族找到了离开暗影之界的方法,所以才有我爹的出生。”
陆无计本是上天为了挽救世间黎民而来,带着天道布置的任务。
可偏偏帝王多疑而心狠,有意将他圈禁于神都之中。
姚守宁听到这里,突然想到一点,身上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
“是不是因为这几年阵眼无适合的人镇守,所以,所以有妖邪偷溜出来了?”
她想到了家中中邪的姐姐,想到了附身于苏妙真身上的那一道意识。
陆执点了下头:
“不错。”
也正是因为这几年的疏忽,使得有一部分妖族的力量暗中潜伏于人类世界中。
但他们当年吃过大亏,所以知道暗中蛰伏,并没有贸然行事。
这批先进入人类世界的大妖相互勾结,包藏祸心,等待机会的来临。
“我爹被困压几年,准备卸职前往西南。”他愿脱去一切光环,只身往西南镇守。
这样的举动,终于像是将神启帝打动。
“他赞我爹有无上风骨,说他有初代武圣之风。”得知那时的陆无计年过四十还未成婚,便执意要为他终身大事作主。
陆无计入世可不是为了成家立业而来,但神启帝要赐婚的对象是长公主。
那会的长公主一听赐婚,暴跳如雷。
先帝去世之后,神启帝登基虽说一直有意无意在打压她,但她性情骄傲,在神启帝看来这位长姐极为跋扈。
一个女人,年近三十还没有结婚,手上握着十万精兵,天天练武打打杀杀的,谁都不敢惹。
这样一个长公主,神启帝怎么忍得?
他想借此时机强迫长公主嫁人,将来再想办法慢慢收回她的权柄。
哪知长公主性情彪悍,听闻他要为自己终身大事作主,提了长枪就冲入宫中。
先帝在时曾允过她有佩武器入宫的特权。
她身材高大,力量勇武,身份高贵,且有常人难敌之勇,一路打过宫中,侍从竟不敢阻。
她提枪入宫,吓得神启帝躲在后宫不敢出。
朱姮蕊一间一间宫殿搜索,最终在当时还只是顾妃的当今皇后床榻之上将神启帝揪出。
她斥责皇帝无胆,丢人现眼,有本事惹祸没能力担当,最终竟躲在女人上床,等待女人庇护。
长公主以教训自家兄弟为由,将神启帝打了一顿。
若非当时还只是妃子的顾氏不顾自身安危挺身而出,替神启帝挨了一棍,恐怕当日的事情是不好善了的。
自此之后,长公主的跋扈凶残大名更是名扬天下,皇帝也终于是被震住,暂时安份守己,不敢再有小动作。
而人与人之间的姻缘自来早有注定,原本是准备终身不嫁的长公主,在教训完弟弟之后,又准备去找陆无计解说这门婚事不作数。
却在与他见面的时候,两人一见钟情,最终结为夫妇。
两人成婚之后,陆无计再提出要往西南镇守时,有了长公主赫赫威名,神启帝不敢再阻。
再加上坐镇神都多年的长公主终于放言:要随夫前往西南。
这样一来,便给了神启帝一个窥见曙光的契机。
朱姮蕊在神都经营多年,根深蒂固,若她一走,神启帝便可以自此经营自己的势力,逐步铲除长公主。
因此他迫不及待的应允了陆无计的请求,封他定国神武大将军,将这夫妻欢天喜地的送出神都之中。
“而我父母刚走不久,陈太微便出现在了皇帝身侧。”
说了半天,陆执提到了好几桩皇室的秘闻,甚至讲出了父母当年成婚的八卦之后,终于将正题又重新绕回陈太微的身上了。
“他带来了,一个据说可以逆天改命的方法,可以助皇帝修行,使他避免于成为大庆最后一代亡国之君。”
这样的一个要求,对于神启帝来说,正是他所需要的,双方一拍即合。
陈太微向皇帝献了什么策陆执并没有说,但从世子的语气听来,不像是什么好计谋。
不过姚守宁纵然不懂官场秘诀,但也听得出来这位陈道长的出现时机有些不大对头。
“这个时间,好像过于巧合。”
她想起那位有一面之缘的道长,想起先前目光对视的刹那的感受,不由将脑袋缩了缩。
现在想来,她先前懵懂无知,还不知道‘辩机一族’的存在,没有被点破力量来源,与那位陈道长四目相望的时候,不止看不透他的来历深浅,反倒像是自身所有的秘密都要被他看破。
而如今等她闻悟道后,再回忆这一眼,却越发感到这位道长的深可不测。
第一百九十四章 傻东西
那些从陈太微眼瞳中看到的重重幻影,给姚守宁一种极为压抑可怕的感觉,且随着她力量的觉醒,对于一些预感的把控更强。
照理来说,她此时再回忆起与陈太微那一眼的对望时,应该可以窥探出些端倪。
可姚守宁回忆起先前的那一幕,仅剩后怕与忐忑。
实力的提升并没有令她看穿陈太微,反倒是更加清晰的意识到他的强大远超自己的预期。
——仿佛先前只是雾里观花,此时才真正感觉到了那股可怕的危险性。
她与世子毕竟还是同党,两人无论以前还是现在,都算是拴在一根藤上的蚱蜢。
想到此处,姚守宁连忙坐直了身体,正色道:
“你要小心他,他很可怕的。”
她先前不知深浅,还敢贸然与他对望,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而世子更彪,一见陈太微就动剑砍人,显然与对方是连虚假的关系都不维护的。
姚守宁一时之间又觉得今日实在出门不利,若她今日躲在温家不出门,兴许便不用与那道士遇上了。
“瞧你这出息!”
世子见她面露怂色,忍无可忍,伸手一拍桌子:
“我看你刚刚敢伸手打我不说,还敢拽我裙子,胆子很大啊,怎么如此怕这个道士?”
桌子被拍得‘哐铛’的响,上面摆放的茶具都弹了一下。
她被柳氏教训得生出本能反应,一听拍桌,不管有没有错,都下意识的立起身板听训。
待听清楚了世子的话后,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又偏头反省。
“可能是因为,你看起来比较有善意?”
世子看起来不好相处,可实则对她并没有杀意,一些小恶作剧最多丢人并不丢命。
但是陈太微不一样。
她看不清楚这位道人的真实来历,却能感觉得他温和的表象下隐藏的杀机。
姚守宁总觉得陈太微对自己不怀好意,他给自己带来的威胁甚至胜过了苏妙真。
陆执听她这样一说,先是阴暗的怀疑她的意思是指自己比较好欺负一些。
可随后又觉得这可能是自己的错觉。
姚守宁傻呼呼的,说话也不像是含沙射影的人。
他沉默了半晌,决定将她的话当成夸奖来听,接着点了下头,也提醒了她一声:
“你清楚就好。”
神启帝的性情阴鸷,喜恶不定。
“这些年来,镇魔司沦为皇上手中的私兵。”从原本的杀灭妖邪的机构,变成由内侍担任要职,被牢牢掌在皇帝手中。
而这样全员清换,仅发生在短短的二十年之内。
“同时刑狱表面掌控在楚家之手,实则楚孝通这老东西是由皇上一手提拔而起。”
也就是说,无论刑狱司还是镇魔司,如今都掌控在神启帝手里,由此可见皇帝并非庸碌无能之辈。
“可他唯独对陈太微十分敬重。”
伴君如伴虎。
但陈太微不止是在神启帝身边混得风生水起,且能使皇帝对他尊重有加,使得天下道教的兴盛远胜于当年,他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你要小心。”陆执也提醒了姚守宁一声。
姚守宁应了一声。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咄咄’的敲门声。
“世子,”留守在外间赶车的随从压抵的说话声响起:
“将军府重新备好了马车,正候在楼下。”
陆执看了姚守宁一眼,说道:
“我让人先送你回去。”
从他乘车将人从温家接走,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
先前发生了意外,市井间流言传得很快,恐怕再过不久,温、姚两家也会听到些零星碎语。
他以‘朱小姐’的名义将人接走,聪明人说不定会将两者联系到一起。
再者说,两人进了茶楼说了一会儿话,又耽误了一些时间。
世子脑海里想起长公主说过柳氏为人十分固执,且将女儿管得十分严厉的话:
“回头你娘若问起‘朱小姐’是谁,就说是我母亲的一位晚辈,听闻世子被你唤醒,好奇来找你的。”
他能想得周到自然好,但姚守宁有些担忧:
“那我娘若是不相信呢?”
“不相信?怎么会不相信呢?”
陆执听闻这话,有些纳闷不解:
“会有娘亲不相信自己的孩子吗?”
“有的。”姚守宁点了点头,想到柳氏时,面露苦恼之色:
“我娘就是。”
她脑海里浮现出初见苏妙真时,从表姐身上听到的声音对自己的评价:撒谎成性!
姚守宁叹了口气,如果可以,她也不想撒谎,但柳氏总认为自己任性爱闯祸,有时不撒谎事情根本无法善了——就如今日出门。
陆执有些傻眼,那张俊美的面容上罕见的露出一丝呆滞之色。
但很快的,他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神情,又道:
“如果不相信,让她来我家问,我娘会将这件事圆上,不会让你挨打的。”
姚守宁听到这里,便知他已经做好了全部的安排,心下松了口气。
“长公主会为你做这些事吗?”说完了正事,她又想起陆执话中的意思,像是朱姮蕊会为他收拾善后的样子,连他扮女装出门,替他撒谎骗人,朱姮蕊都能纵容的样子。
“会。”他点了点头,看她露出一脸羡慕之色:“真好。”
他想起她先前提起苏妙真欲言又止,自辩机一族的力量觉醒以来,她可能‘看’到了不少的东西。
可姚家依旧风平浪静,没传出半点儿消息。
姚婉宁身中‘河神’烙印,柳氏却只当家里进了宵小,却使姚守宁向自己求助。
再加上长公主的话,他不难猜出姚守宁在柳氏面前是什么样子。
可她听到有长公主这样的母亲时,只是羡慕,却半点儿不见对柳氏的埋怨之意,也没有抱怨之心。
世子轻哼了一声:
“傻东西。”
姚守宁顿时怒瞪他:
“你才是!”
她这会儿倒不傻了,知道快速的反击,将陆执一下气笑了。
世子不耐烦的挥手示意她快走,不要留在自己眼前气他。
姚守宁将桌面上的书重新塞入领口中,并极力将撑开的小袄拉平,她走到门边,还未将门拉开,就听到世子提醒了一声:
“早点睡,晚上我们还要去查探皇陵。”
她身体一晃,却知道这是自家的事,根本不可能逃得掉,最终仍是硬着头皮应了一声。
大门拉开之后,她迈了出去,重新又将门关紧,接着外面传来随从引她下楼的声音。
他侧耳细听,听到楼梯被踩得‘咚咚’的声响,有一声轻些,应该是她。
先前人在这里时他嫌吵,这会儿人一走后,倒觉得屋中有些过于安静了。
世子伸手压了压自己的耳朵,接着喊:
“出来吧。”
话音一落,那扇看似挂着草编的墙被人推开,提着一大包东西的长公主大步迈入房中。
她随手将手里的物品往陆执面前的桌子一扔,望着屋门的方向:
“守宁真是可爱啊。”
朱姮蕊力量极猛,就是随意一掷,东西落到桌面时,也使桌腿晃了数下。
陆执伸手将东西按住,还未说话,她已经转过了头,问:
“遇上陈太微了?”
他点了点头,面色严肃:
“此人是专门赶来的。”
“为了守宁?”长公主挑了下眉,伸出一只长腿勾了条凳子,双腿一分大马金刀的坐下。
“很有可能。”
他这样的话,无疑是已经变相的承认长公主的猜测了。
朱姮蕊的眼睛一亮,仿佛一桩期盼多时的消息终于得到证实一般,露出毫不掩饰的欣喜之色。
但随即她想到陆执的话,脸上的肉一抖,又变得凶狠:
“他是感应到守宁的存在才来的!
陆执没有说话。
陆家与陈太微不合已经是很多年的事了,双方志不同道不合,再加上他蛊惑神启帝修道,放弃自身帝王的职责,不问苍生世事,彼此早就看对方不顺眼的。
他今日突然出现,自然不会是因为感应到陆执在此的缘故。
很有可能是感应到了姚守宁的气息,觉得不对劲儿,特意赶过来的。
可好在当时他与姚守宁恰好在打闹,陈太微纵然看到她的存在,看到当时的情景,想必也会有所误解,只要能瞒他一时,等姚守宁找到传承之后,情况便不会如此被动。
……
第一百九十五章 真离谱
姚守宁并不知道自己离开之后长公主随即出现,及这对母子之间的对话。
她上了马车,怀揣着两本世子亲手所抄的名录,回到了姚家。
还未进家门,便听到了冬葵欢喜的呼唤声。
“小姐。”
姚守宁转头一看,就听到大门后钻出来一个人。
冬葵搬了条凳子坐在屋门口,双手揣在袖口里,冻得牙齿直打颤,发出‘咔咔’的响声。
马车轮声响起时,她应该是贴在门口看过了,所以看到姚守宁一下车就连忙出声招呼她。
“你怎么在这?”姚守宁一见她露面,有些吃惊。
先前去温家的时候,她也带了冬葵同行,后来因有话要跟温家兄妹说,便将冬葵留在了柳氏身侧。
而陆执找后她独自一人离去,将冬葵留在了温家,此时既然她等在家,恐怕柳氏也回来了。
她想到这里,就听冬葵道:
“我们已经回了家一阵,太太让我守在大门口,说等你回来了,直接去见她。”
姚守宁一听这话,就知道柳氏有些生气。
她正暗自叫糟,见冬葵目光落到自己胸前,姚守宁低头一看,见到自己胸口胀鼓鼓的,撑得袄子衣襟都变了形。
少女连忙将身一侧,招手示意她靠了过来。
主仆俩头并着头,钻到门缝角落里,利用大门的遮掩,姚守宁将那两本手抄取了出来,交到了冬葵手中,叮嘱她:
“你给我拿回房间藏起来。”
冬葵还以为她出门是买了新的话本,闻听这话拼命点头:
“我知道,我知道。保证太太找不出来。”
姚守宁知她误会,也没解释,而是将心思放在稍后如何安抚柳氏身上,闻听此言,便点了点头。
冬葵正欲离开,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问:
“对了,小姐出门有没有听说,珠子巷那边,据说坏了一辆马车,掉出来两个衣衫不整的女人,搂搂抱抱的,说是光天化日之下,”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机警的往坐在远处的守门的小厮看去,猜测他可能听不到两人对话,接着挤了下眉眼,放轻了声音道:
“……还在亲嘴呢。”
姚守宁开始还下意识的摇头,她总觉得冬葵口中所说的情况与她无关。
但她摇了两下,又觉得不对劲儿:
“珠子巷……”她一下想起来,自己与陆执半途被陈太微逼停的时候,好像就是在珠子巷那里!
陆执一剑将马车劈开,衣衫不整,搂搂抱抱的女人……
是她跟陆执!
一想到这里,姚守宁顿时又怒又心虚。
“没有这回事!”
她先是大声的反驳了一句,接着见冬葵似是露出呆滞之色,便知道自己反应过激。
姚守宁暗叫不妙,但她反应也快,趁着冬葵还未说话时,接着又道:
“我怎么没听到这样的事?可能是谣传而已。”
她没想到自己与陆执摔出马车一事还没过多久,谣言传得如此之快就不说了,还越传越是离谱。
姚守宁强作镇定,歪头装作想了一会,才顺着冬葵先前的话说道:
“不过我也没去那边,就买了两本书,坐了一阵就回来了,兴许还没有听到这些消息。”
她摇头说话的语气、神态都太自然了,纵然先前恼羞成怒之下露出了破绽,却并没有引起冬葵的怀疑。
因此这话一说完,迅速便取得了冬葵信任,她当即‘哦’了一声,有些失望的样子:
“那小姐可能确实没有听说。”她说完,又强调了一句:
“但这事儿是真的!很多人都亲眼目睹了。”
“……”姚守宁神情木然的看她,终于体会到了几分当日世子当众发疯之后苏醒过来的心情。
“好了好了。”
她胡乱挥了挥手,掩饰自己的内心:
“我得先去我娘那边。”她不敢再跟冬葵讨论这个话题,匆匆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襟:
“你帮我将书收起来就是。”
说完,怕冬葵还要再问,连声催她快走。
小丫环没有打听到新鲜的八卦传闻,满脸失望的抱着两本书册离去。
姚守宁迅速转身,脸上露出心虚之色。
往柳氏房间走的时候,她还在思索应对之策。
既然冬葵都听到消息了,柳氏肯定对珠子巷的事有所耳闻。
柳氏为人可比冬葵精明多了,可不是那么好轻易打发的。
今日在温家,世子又是以‘朱小姐’的名义将她约走,珠子巷离温家并不远,事情又发生在她离开之后,柳氏肯定会心生怀疑。
好在只是怀疑,还有她掩饰的余地。
退一万步说,就算柳氏咬定了是她出了丑,但世子扮作女装,柳氏纵然生气,可肯定会比听到她与世子衣衫不整拉拉扯扯要好一些——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不过前提是娘不能相信谣言!’姚守宁暗忖。
若柳氏真像冬葵一样信了那些夸大百倍的谣言,那这件事情是绝对不能承认。
她心里想着接下来要说的话,做好了两种应对方案之后,很快就来到了柳氏的院子。
脚步还没迈进去,便见到了正从屋中出来的逢春。
两人一碰面,逢春脸上露出喜色,大步上前来迎接她:
“二小姐回来了。”
她大声的招呼了一句,接着小声的在姚守宁耳边道:
“表小姐正在屋中,太太有些生气。”
‘糟糕!’
对于柳氏生气这一点,姚守宁是早有预感。
但她没想到苏妙真竟然也会赶来这里,她暗叫‘不妙’,甚至十分阴暗的猜测:在自己回来之前,这位受不知名‘意识’附体的表姐可能在她娘面前不知说了她多少坏话。
她向逢春使了个感激的眼神,还未说话,就听到屋里柳氏在喊:
“守宁进来!”
她的语气有些严厉,逢春有些担忧,小声的道:
“我去请大小姐。”
姚婉宁之前不愿去温家,而是留在了家里,此时不在柳氏房中,想必留在房里。
两姐妹如今共住一屋,冬葵回去放书时必会遇上,用不着逢春专门再跑一次。
“哦,来了!”
姚守宁一面应答柳氏,一面向逢春摇了摇头,接着提起裙摆进了屋里。
内室垂了帘子,柳氏应该刚回来不久,屋里碳盆像是才刚摆,还有些寒冷。
柳氏正坐在炕床上,手撑着矮桌,伸手揉着额头,表情有些疲惫。
而苏妙真搬了个绣蓝,正坐在桌子的另一面做着活计。
身后窗户半撑了起来,光线照在两人身上,柳氏半眯着眼,脸色苍白,嘴唇都有些失去了血色的样子。
而苏妙真的身后似是笼罩了一层光晕。
阳光照耀之下,空气中似是有有细细的尘烟,转瞬化为青色的雾气颗粒,隐约之中似是能看到数条阴影在她身后摇曳,像是飘扬在水中的水藻似的。
这样的情景,之前她可是看不到的。
只看了一眼,姚守宁便低垂下头来,深怕被苏妙真瞧出自己的异样。
柳氏的声音响起:
“你去哪儿了?”
她抬起头,表情带着些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