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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发疯后全文阅读

作者:莞尔wr     男主发疯后txt下载     男主发疯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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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说书人

    不过才辰时末而已,神都北城一间名为‘望角’的茶楼之中,大堂之内已经坐满了焦急等待的客人们。

    茶楼傍湖而建,木梁看得出来已经有了些年头,上面的涂漆都有些褪去,显出几分古朴、深厚的样子。

    已经十月末的天气,外头飘着零星的小雨,四周半卷的草帘压根儿挡不住‘呼呼’的寒风,但这一切并没有影响茶楼内等待的客人们的热情。

    “堂倌,落叶先生几时才出来啊?”

    有人坐得久了,茶水已经连喝两壶,终于忍耐不住,出声询问:

    “我们已经来了小半个时辰,专从西城赶来,就为了听这落叶先生说书的!”

    “就是就是!”

    其他客人一见有人率先催促,也跟着大声的喊:

    “几时来呢?等了许久了。”

    “就来,就要来了!”

    提着一个大长嘴茶壶的店小二听到客人催促,不由撩起搭在肩膀上的汗巾擦了擦脸,赔着笑意哄了一句。

    “这话都说三五回了,没一回真的来,你们茶楼是不是骗人的?”

    有人一听这话,顿时不高兴。

    其他人待要再闹之时,眼见堂倌即将压制不住之时——

    一道洪亮的声音突然压过嘈杂的抱怨,在众人耳畔响起:

    “……话说当年骊县之中,有一姓王的后生,父母早亡,与兄长相依为命……”

    “待及成年,嫂子看他不惯,将其赶入柴屋居住,每日干不完的活,仅换来一餐饭食,因手中无钱,所以而立之年仍没有娶妻。”

    “就这样,这王生很快便到了三十之龄,每日都暗自神伤不已。”

    “忽有一夜,正辗转难安之时,有一妙龄女子敲门,自称姓胡,说是隔壁县逃难的孤女,赶至此地,天色已晚,想在王家的柴房借宿一晚。”

    “那后生听她说得可怜,当即善心大发,便将门打开。”

    “月光之下,只见那女子美貌非凡,衣着打扮像是出自大户人呢,便又感惶恐又感荣幸,将那女子迎入柴屋里面。”

    这一大段开篇,顿时将众人焦躁的情绪安抚了下去,解了那店中堂倌燃眉之急。

    松了口气的堂倌飞快的在人群之间穿梭,替众人满上茶水。

    正在这时,一个将折扇别在后背的枯瘦老头儿跑得满头大汗,从后堂之中大步出场,一开口便先讲了个故事的开口,引来了众人的喝彩声:

    “好!”

    “好!”

    众人接连鼓掌,老者终于松了口气,双手握拳,向周围的人笑着躬身行礼。

    “对不住了,老朽来迟,让各位久等,在这里给各位赔罪!”

    “见谅!见谅!”

    二楼的一间雅间内,两个年纪相差不大的少女站在垂落的草帘前,隔着帘子的空隙,望着楼下的场景。

    其中一个梳了双丫髻,年约十八九岁的女孩轻声的道:

    “这落叶先生在北城之中很有名气,说的故事很是新奇有趣,不少人特意赶来此地,就为了听他说上几句。”

    另一个少女也只梳了简单的发式,穿了一身暗橘上衣,下身配深褐色的及地襦裙。

    她比讲话的女孩高了半个头,伸了只雪白如玉的手,压制着编好的草帘一角,看着那说书人满脸堆笑的躬身。

    “唉,等了半天……”少女叹了口气,声音娇软甜腻。

    “没想到名满北城的落叶先生,竟然是个老头子。”

    说话的同时,她转过了身,露出一张明艳无比的脸。

    那少女约十五六岁,梳了时下大庆流行的少女发式,将额头头发拢起,挽了简单的髻,仅在耳后各分两缕青丝,垂在胸前两侧。

    这发式将她一张鹅蛋似的脸庞完整的露了出来,那肌肤白皙细腻,好似上好的美玉,不见半分瑕疵。

    最引人瞩目的,是她那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

    那眼睛大而长,似是脸蛋上两汪黑白分明的湖泊似的。

    眼尾上挑,在长睫映衬之下,眸中好似盈满了光辉,说话间眼波流转,看人时似是含笑带媚,又似是有少女谙不知事的天真。

    她是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姚翝的小女儿,名叫姚守宁,今日是好不容易出门,带了贴身的丫环冬葵前来北城知名的望角茶楼听说书人讲故事的。

    其实姚守宁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错过了故事的开头。

    哪知她来得迟,那说书人竟然更迟,让她等了两三刻钟,那说书人还是没见现身,直到众人都等得有些不大耐烦时,才姗姗来迟。

    “长的也不怎么样……”

    姚守宁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

    她早就已经听说了望角茶楼之中名唤‘落叶先生’的说书人,一直对他都十分好奇,谁知等了许久,结果见了却是这么一个年过半百,身材瘦矮的老头而已。

    “不过听着口齿还算清晰,就是不知道这后面的故事有没有意思。”

    本来也是冲着故事而来,初时的失望之后,姚守宁很快就将思绪放回到了落叶先生讲的故事之上。

    她提着裙摆,走回了桌边坐了下来,想起故事的开头,不由笑了一声:

    “这王家后生可能要倒大霉。”

    “什么善心大发,我看他是色欲熏心,不知死活才是。”

    “您可要慎言!”

    站在窗侧的冬葵一听这话,嘴角像是抽了数下,默不作声的掀起了雅间的草帘,眼珠转往外头看了一眼。

    姚守宁一见她举动,当即醒悟过来,把脸上的笑容一收,细腰一挺,装出端庄淑丽的样子。

    今日她是与母亲一道出门,不过母亲有事,好说歹说,求了母亲暂时留自己在这茶楼等候而已。

    算算时间,她的母亲已经去了好一阵子,随时都有可能回来的。

    她的母亲出身南昭县柳家,其父是当年大名鼎鼎的子观书院学子,如今是名满南昭的大儒,与大庆不少学识出众的读书人都有往来。

    柳氏出身书香门第,嫁的虽说是性格粗放的武夫,但为人却最重规矩、体面。

    若她听到女儿刚刚那一番话,恐怕回去少不了要罚她抄写《慎言》。

    主仆二人正说话的功夫间,站在窗侧的冬葵像是看到了什么,身体一震,将撩起的草帘一松,转头向她挤了下眼。

    同时脚步一迈,便已经弹站到了姚守宁的身侧。

    就在这时,楼下听到马车轮滚动的声音,茶楼里的堂倌殷勤的声音响了起来:

    “太太来了!楼上早就留了雅座,您这边请!”

第二章 姚守宁

    姚守宁的父亲掌管北城治安,虽在神都之中只是正六品,但在城北市井之间,却是十分令人畏惧的存在。

    柳氏出行之前,北城兵马司的捕快早就过来打了招呼,店家不敢怠慢,听到堂倌招呼声的刹那,坐在柜台后的掌柜也躬身出来,满脸笑意的将刚下车的柳氏奉为上宾,迎入了茶楼之内。

    先前还讲得口沫横飞的说书先生将手中折扇一叠,插到了后背之上,一面趁机端起茶杯,连灌数口进喉咙,趁机缓两口气。

    原本好不容易热闹起来的茶楼,因柳氏一行的到来,又安静了片刻。

    众人虽不知道柳氏身份,但从店家的态度以及柳氏一行气势,也看得出来她并不好惹。

    所以哪怕说书先生住嘴,其他人也不敢催促,一时之间热闹非凡的茶楼倒是冷场了片刻。

    姚守宁心中默数了几声,便听到数串脚步声在楼阁之间响起,接着雅间的门被人从外推开了。

    满脸笑意的掌柜侧开了身,只见柳氏领了两个妇人,左右扶了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女走了进来。

    她今年三十有八,身材颇为高大而丰满,神态有些严厉,不言不笑间那股气势扑面而来,令得站在姚守宁身侧的冬葵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掌柜向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令他们赶紧再备茶水,并在柳氏进屋之后,体贴的关上了门,将外头窥探的眼神及寒风都隔绝。

    “娘。”姚守宁一见母亲表情不对,不由问了一句: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继承了柳氏高挑的身段,站起来时比柳氏还要略高一些。

    说话的同时,她的目光落到了那被两个妇人搀抱的少女身上:

    “是不是看大夫不大顺利?”

    她一面开口,一面也去扶那少女。

    只见那少女裹了一件厚厚的斗蓬,仅露出一张巴掌似的小脸。

    此时她的脸色苍白,嘴唇乌青,仿佛先前上楼的数步,都令她喘息不止。

    姚守宁的手挽住那少女掌心,便被冻得一个激灵。

    十月底的神都本来就已经很冷了,但姚婉宁天生又有不足之症,身体常年冰寒无比,这一趟出门,令她更是冻得身体哆嗦个不停,牙关撞击之间发出‘喀喀’的响声。

    “守宁。”

    少女喘了两口气,与她交握的刹那,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下意识的将妹妹绵软而细嫩的手掌牢牢握紧。

    她是姚守宁的姐姐,今年十八,有自娘胎带来的病症,先天心悸而体弱,身体冰凉,一年四季大小病不断,为此让柳氏操碎了心。

    “别提了。”柳氏皱了下眉。

    她的贴身嬷嬷曹氏已经十分贴心的将她外头被浸湿的斗蓬取了下来,挂到了一侧。

    雅间的桌子中点了一个碳盆,正往外散发着源源不绝的热气。

    盆上有个铁架,温了一个茶壶,里面装了满满的热水。

    柳氏伸出冻得已经有些发僵的双手,放到了那热源之上,冷厉的神情不自觉的松懈了少许:

    “我感觉这所谓的神医,倒与传闻之中大不相同,有些名不符实。”

    她长相并不见美貌,尤其是身侧有个艳光照人的女儿相较之下,五官更显平庸,但周身气派却让人绝对无法将她忽视。

    柳氏生一子两女,长子姚若筠,已经年满十九,目前正在筑山书院苦读,以期来年入场科考,能够一举夺得功名。

    次女婉宁,今年十八,性情温柔而内敛,长相与柳氏有五六分相似,再加上她身体不好,所以柳氏对这个女儿最为上心。

    多年来,替她寻医问药,是好不容易才将这女儿如珠似宝般带到十八岁的。

    半年之前,柳氏就打听到江南有一个被人称为药王第十一代孙的医者要入神都。

    这药王是生于两百多年前的大庆朝的一位传奇人物,据说医术出神入化,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美誉,曾被当年的大庆王室请入宫中,替贵人诊治。

    据说此人继承了药王大半的本事,在江南一带十分有名,求医的人往来不绝。

    自那以后,柳氏日夜期盼,打听到了这位孙神医入神都的时间,便早早准备了厚礼,要带姚婉宁一起去登门拜访。

    她将希望寄托于这神医之手,希望他能调理好姚婉宁的身体,令她健康一些。

    自昨晚姚翝得到消息,说是这孙医者进入神都之后,柳氏兴奋得几乎一晚没睡,天还没亮,便已经起身准备。

    临出发前,没想到小女儿姚守宁也像是早就得到了消息,央求着柳氏想与她一道同行。

    这个小女儿是柳氏最后所生,性格古怪灵精,平日很能缠人。

    她生于十二月末,差两个月就满十六。

    与体弱多病,却又性格温顺的姚婉宁比,姚守宁几乎像是另一个极端的异类。

    在她出生之前,姚家四口人的长相都并不出色。

    姚翝是个武夫,称不上相貌堂堂,柳氏也只是姿容普通,生了一子一女,也仅能称为温雅秀气。

    可偏偏这小女儿自出生之时,就长得格外的好看。

    越是长大,那容貌就越是出色。

    她自小身体健康,哪怕生于寒冬腊月,却从未有过头疼脑热或是不爽利的时候,就是性格奇怪,不如姚婉宁温顺,让柳氏向来有些头疼。

    大庆朝民风不算保守,女子也不用养在深闺之中。

    不过柳氏怕她长相招来灾祸,对她管束得格外的严厉,平日轻易不允她出门玩耍的。

    没料到早上一被她缠住,柳氏那会儿急于带姚婉宁出门,没有功夫与她多说,又想到她近来算是听话,也就点头应允。

    出来之后,她主动乖巧的提出先在望角茶楼等她,并没有闹着要随她一块儿前往孙神医那里。

    本以为这一趟必会耽搁许久,却没料到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柳氏一行便去了又回。

    一提起这个传闻之中的孙神医,柳氏哪怕修养再好,却也控制不住的露出几分不快之色:

    “我们进了医堂,奉上了厚礼,他替婉宁把了脉,神神叨叨的说了半天,却又说不出个具体的所以然来,最终只道是天生体寒,开了许多药,打发了我们回去。”

    柳氏期盼了半年之久,又提前准备了礼物,满怀希望而来,结果被三言两语的打发,内心之中的失落自然可想而知。

第三章 虎狼词

    药方之中,不乏名贵补物,令得柳氏今日出行花费颇多。

    花掉的银子倒在其次,关键是药方里的药属性并不调和,显得杂驳无序,令得柳氏心生疑惑。

    她自身读了不少的书,再加上女儿久病,对于药理也略有研究,知道姚婉宁如今是虚不受补,根本不宜进食人参、鹿茸等名贵之物。

    只是她还来不及发问,那孙神医便格外忙碌,急着想见下一个病人,神态不耐的将她打发了。

    柳氏一面怀疑这医者徒有虚名,一面又想到他名满江南,担忧自己是不是对于医理了解不够,看不通神医的方子。

    出于对女儿的担忧,当即只能强忍内心的不满,拿钱抓了药后,约定十日后再来回诊。

    她在孙神医那里受了气,这会儿憋到了茶楼还未消。

    姚守宁一见她眼中含怒,便心中暗叫不妙,知道自己的问话算是戳中了母亲隐藏的怒火,看样子今日是没有办法听完落叶先生的故事。

    她自小就格外擅长察言观色,能敏锐察觉到别人情绪的起伏。

    趁着柳氏烤火的功夫,曹嬷嬷将病弱的姚婉宁扶到了一侧坐下,她忙不迭的倒了一杯温在炉边的热茶,递到了柳氏的手上:

    “娘,先消消气。”

    屋中没有外人,柳氏接过茶杯,‘吨吨吨’豪迈的数口将热茶下肚,长长的吐出一口热气,才觉得心中舒爽了许多。

    “我不气。”

    她捏着空茶杯,皮笑肉不笑的:

    “先吃几天药,到时看看效果。”

    反正约了十日回诊,“若是胆敢招摇撞骗——”

    说到这里,柳氏顿了片刻,眉眼之间带着几分煞气:

    “到时让你爹遣几个府衙的班头,将那所谓的孙神医的医局砸了就是!”

    毕竟嫁的是武夫,柳氏这些年也受丈夫行事做派影响,这会儿说出与她形象截然不符的话语。

    姚守宁一听这话,心中不由一喜。

    若是柳氏真要砸这姓孙的医馆,这样的热闹她非得想办法跟来看看不可。

    如此一想,又弥补了几分她今日可能无法听完落叶先生的故事的郁闷。

    就在母女二人说话之时,楼下逐渐有客人按捺不住,安静了片刻之后,又开始催着说书先生继续往后说下去。

    “各位,稍安勿躁,”那干瘦的说书先生眼中闪过几分狡黠,却故意摆了摆手:

    “老朽喝口茶水,马上就说——”

    茶楼里不少人笑骂了数句,便都喊着要出钱让堂倌前去给他添茶倒水。

    好一阵后,那落叶先生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说到那姓王的后生将美貌女子迎入屋内,当夜两人便郎情妾意,私下拜了天地父母,结为了夫妻。”

    “这胡姓女子自言出身大户人家,与这书生无媒苟合,怕家中长辈不允,因此劝这王家后生莫将此事外说。”

    “胡家小姐夜里来,天明去,两人瞒着家人,便做起了露水夫妻。”

    “时间一长,”那说书先生的语调一变,故意压着嗓子道:

    “那王家后生逐渐便不对头了!”

    “嘶——”

    客人们听到此处,都发出叹息之声。

    楼下动静不小,再加上这落叶先生声音洪亮,口齿清晰,二楼的雅座里也听得分明。

    柳氏听到这里,不免有些恼火:

    “这茶楼里请的都是什么人,尽在这里胡言乱语。”

    她带了两个女儿出来,都还待字闺中,没有许人。

    说书人讲的这些故事在她听来简直就像虎狼之词,不堪入耳。

    一想到自己将姚守宁留在此地,不知听了些什么,她便觉得眉心抽搐不止。

    柳氏转过了头,见曹嬷嬷已经提起炉上的茶壶倒了些热水进盆中,拿热烫的毛巾在替姚婉宁敷那双冻得泛白的小手。

    大女儿低垂下头,下巴抵着胸口,额头几缕碎发落了下来,像是听了说书先生讲的故事,羞答答的有些不好意思。

    而另一边,姚守宁仿佛并没有听出什么不对劲,一听说书人开口,便像是被吸引了注意力,听得十分认真的样子。

    她抿了抿嘴唇,脸上不见半分羞涩,看得柳氏嘴角抽搐,出声教训:

    “好人家的女儿,才不会半夜偷会情郎。”

    姚守宁长得貌美非凡,她深恐女儿受这些志异传说所影响,将来被狂蜂浪蝶引诱,连忙开口:

    “若双方有情意,大可召人上门提亲,这样鬼鬼祟祟的无媒苟且,是万万干不得的。”

    “是。”姚守宁虽然擅揣摩人心,却压根儿没往柳氏心中的担忧之处去想。

    听了她这话,漫不经心的就开口:

    “娘放心就是。”

    末了,又补了一句:

    “您前面是没有听到,所以不清楚。这两人门不当户不对,王家后生穷困潦倒,胡家小姐愿意与他一起,摆明了此事是有诡异。”

    说到这里,她依照自己看了不少话本的经验,很有自信的补了一句:

    “这王家后生,可能是要出事的。”

    “……”

    她这一番话,令得柳氏平静的面容微微扭曲,一时之间竟哑口无言,被女儿堵得话都说不出。

    想当年,她嫁姚翝也算是低嫁,嫌贫爱富在饱读诗书的柳氏看来自然是不应该的,哪怕心里如此想,嘴上却不能这样说。

    柳氏也不知自己到底哪个教育环节出了错,她原本还在为了大女儿的病而担忧,此时又开始为小女儿的性格头痛。

    “你给我收敛一点,这种话,以后少在献容的面前提起!”

    她口中的‘献容’姓温,是中书舍人温庆哲的嫡女,也是柳氏早为长子相看好的未来儿媳。

    温家家风严谨,温庆哲虽只是从七品的舍人,但为人刚毅正直,极有读书人的风骨,不纳妾,不风流,家中仅得一妻,生一子一女。

    两家早就已经过了庚贴下聘,婚期都已经定在了后年春。。

    温家的长子名为温景随,年纪与姚若筠相当,性格温文知礼,又饱读诗书,皇上的岳丈顾相曾见过他,称他腹有诗书气自华,是名扬神都的才子。

    他年纪与姚若筠相当,长得也是儒雅俊美,又有学识。

    温庆哲虽说只是七品,但温家是读书人家,与姚家倒也算门当户对。

    柳氏又看上了温景随本人,认为他将来很有前途,再加上双方相识多年,知根知底,因此有意亲上加亲,想将姚守宁许到温家,因此很怕她言语之间将人吓退。

    姚守宁一看柳氏紧皱的细眉,便猜出了她心中所想。

    两家已经定下了姻亲,过年过节走动得很是频繁亲近,双方大人对于这些事也持放纵态度,温景随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长辈的心。

    但他性格内敛而又温和,对姚守宁也是克守礼数,从不越逾,压根儿看不出来他对此事态度。

    正因为如此,温、姚两家虽有这个意思,却又并没有挑明。

第四章 讲故事

    不过两人私下并无往来,偶尔见面,也不过点头之交而已。

    姚守宁对温景随的印象,就是清冷疏离的温雅公子,温景随恐怕也被她数次见面的表现所迷惑,认为她端庄有礼。

    但若要谈婚论嫁,总得了解双方真实性情。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姚守宁觉得自己就是装得了一时,也未必装得了一世。

    不过柳氏今日已经饱受孙神医的精神摧残,她若此时反驳,恐怕柳氏那满腔怒火正好便能找到发泄地。

    反正也只是顺口一答,她也就忍下了心中的念头,应了一声:

    “我都听娘的。”

    柳氏见她乖巧,心中满意。

    待还要再说两句,楼下又传来了惊呼之声。

    原来这落叶先生已经讲到了:

    “……开始的时候,王家后生只是身体日渐消瘦,后面逐渐躺地不起。”

    “家中长嫂见他数日不曾出柴房干活,心生怨气,认为他偷懒耍滑,只是为骗吃骗喝而已,推了柴房门一看,才发现这后生已经气若游丝!”

    “他身上长满了恶臭脓疮,血水流了满地,像是害了重疾。”

    “听到有人进屋,便连呼救命。”

    兴许是即将说到请医救人,柳氏也下意识的住了嘴,听说书人讲道:

    “那妇人一见惨状,吓得不轻,连忙唤来了夫君。”

    “兄长一到,便逼问王家后生发生了何事?那后生便半是羞愧,半是不安的将自己近来有了艳遇一事一五一十的说给了自己的兄长听。”

    说到这里,落叶先生停了片刻,接着笑道:

    “诸位猜猜,这后面发生了什么?”

    到了故事的关键时刻,那落叶先生不由卖了个关子。

    一群人听到关键处,都催着他快说下去。

    那枯瘦如柴的老头儿却只顾着拿扇子抓后背的痒,任凭众人催促,却也并不出声。

    众人一面笑骂,一面又只得唤来小二,再添茶水。

    达到目的之后,落叶先生精神一振:

    “只见王家后生将与胡姓女子夜合一事一说,耳旁便听到一道女子阴冷的笑声:‘哼!你这男人,不讲信义!’”

    “那王家后生其实到了后来,也猜测这胡姓女子不是人。”

    “毕竟正经人家的小姐,如何会夜里出行,天明方去?”

    “他也曾明查暗访,想查找附近姓胡的大户人家,却并没有探听到与女子相关的半点儿来历。”

    “如此一来,王家后生便心中生疑。”

    “再加上时间一长之后,他的身体开始逐渐不大对劲儿,长满了浓疮恶疾,时时白日里难以起身。”

    “他对这胡家小姐开始感到畏惧,言谈之中透出想要与她一刀两断的心。”

    “只是请神容易送神难,那胡家小姐便只当听不懂王家后生的话,每日仍是夜晚来,天明去。”

    “每每来时,王家后生便情难自已,而她一走,便疾病更重。”

    “王家的人仿佛并不知道,夜里曾有个女子前来与王家后生幽会,数日之后,王家后生情况越发恶化——”

    那落叶先生不愧名满城北,确实将故事讲得头头是道的。

    柳氏却觉得这样的故事并不大适合自己的两个女儿,她皱了皱眉,正欲唤人,却看姚婉宁也捧着茶杯,似是听得出神。

    她病了很多年,性情贞静,倒很难得露出这样的神情。

    想到这里,柳氏顿了顿,接着就听那说书人接着道:

    “今日本想和盘托出,以讨求活命,哪知话刚说完,便似是听到了那胡家小姐的冷笑声。”

    “‘当日你曾亲口说过,若有违誓言,不得好死。’女子的冷笑此时格外瘮人,不若以往甜蜜:‘如今我取你性命,可不算违约。’”

    “听了这话,王家后生吓得魂飞魄散,当即觉得胸口剧痛入髓。”

    “只见他胸膛之上突然鼓出一个奇大无比的脓包,上面似是浮了一张鬼脸,冲着王家老大夫妇诡笑不止。”

    “‘救命——’”

    落叶先生捏着嗓子,模仿后生惨叫了一声,接着用折扇重重一拍桌子:

    “话音一落,刹时那鬼脸破裂,大股大股的脓血飙了出来,先前还枯瘦如柴的王家后生,顿时化为一卷枯皮,搭着人骨架而已。”

    这一段他说得栩栩如生,听得茶楼的人胆颤心惊。

    “柴屋之中腥臭无比,血洒满地,目睹了这一幕的王氏夫妇险些吓得晕死过去。”

    说书人顿了顿,接着又喝了口茶:

    “你们以为姓王的后生一死,这事儿就算了结?”

    他讲的是不入流的小故事,但一张嘴皮子实在利索,倒也精彩纷呈。

    楼下听客既感恐慌,又感好奇,连连催他接着讲下去。

    “这王姓后生一死,王家像是走了霉运,接连开始出大事。”

    “先是家中养的牲畜夜里莫名被咬断了喉咙吸血死,闹得王大夫妻忐忑心惊。”

    “接着是家中的狗夜半吠叫,仿佛王家每晚还有神秘来客。”

    “王大夫妻俩开始以为是弟弟惨死于精怪之手,心中有怨气,遂请了道士来替他做法事超度,想令他安息。”

    “可笑这王大夫妻以前吝啬,如今弟弟死了,倒不惜花费银子。”

    “道士做法之后,开始倒是安宁了几日,但自七天之后,家中狗突然夜半出事,被人开膛破腹,肠肚拉扯了出来,血洒了满地。”

    “那狗当时还未咽气,只是迭声惨嚎,直至天明方死。”

    柳氏听到这里,终于听不下去。

    她嫌这故事越发离奇血腥,担忧姚婉宁听后心神不宁,因此连忙起身,准备带着两个女儿离去。

    曹嬷嬷应声收拾东西,姚婉宁一向顺从惯了,也就乖巧的任由嬷嬷取了披氅替自己裹好。

    姚守宁倒是听得兴起,一面随母亲下楼,一面听那说书人接着道:

    “自那夜之后,王家的后院里便时常听到女子的娇笑声,在一声声的唤着‘郎君’。”

    紧接着说书人讲到王大夫妇也接连出事,死状奇惨无比。

    短短时日,王家便被人灭了满门。

    “恰在这个时候,另有一户人家,也有了一场艳遇,在山中救了一个胡姓的迷路女子——”

    故事说到这里,越发精彩纷呈,楼下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就连倒茶的堂倌也提着水壶,听得入了迷,柳氏领了两个女儿、家仆下楼时,这原本伶俐的跑腿堂倌竟也像是忽略了没有注意到的样子。

第五章 问鬼神

    姚守宁也觉得有些遗憾。

    她出来走这一趟也不容易,若是母亲再耽误一时半会,她说不定还能多听一些。

    “守宁!”

    柳氏已经出了茶楼,才注意到小女儿没有跟上来,转头一看,见她磨磨蹭蹭的站在店门口,半只脚没有往外迈。

    她沉了脸,唤了一声。

    姚守宁叹了口气,出来之时,才听到那说书人道:

    “……骊县自此妖祸为患,百姓深受其害,不少人举家逃离。”

    “当地县尊对此格外头疼,因此发布重赏,想寻求高人除此妖患。”

    那说书人讲到关键时刻,语气逐渐激昂了些:

    “那悬赏发出数日,一直未有人敢将其揭下。”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时,突有一日,市井之间出现了一位喝得醉熏熏的闲人,盯着那告示看了半晌,也不知是不是借了酒劲,竟一把将那告示扯了下去!”

    “告示被揭,当即惊动县尊,最终查出此人踪影。”

    “揭了告示的人姓朱,已经年过三十,还未娶妻。”

    “话说这位姓朱的好汉身长八尺,长相那是威猛无比,能令小儿止哭,闲人莫敢惹。”

    “他为人最重情义,结交了数位异姓兄弟,成日喝酒取乐,在市井之间便如一个地痞,走街过市。平日许多商家见他重诺,也都乐意与他结交,送他一些买酒钱,受他庇护。”

    “如此一来,此人越发游手好闲,行走于街道之间,所以附近十里八乡没有好人家的女儿敢与他说亲,愁坏了家中的父母——”

    “这一日,姓朱的好汉醉酒之后揭了告示,还不知惹了大祸,昏昏沉沉便回了家中倒头就睡。”

    “梦中此人得遇一黄眉老者,自称仙人,说他命中有真龙之命,将来是要立下大功德,未来会飞升仙班之列,因此要授他一部斩妖除魔的仙家修行功法,正学到一半之时——”

    那落叶先生讲到这里,长叹了一声,似是十分遗憾的样子:

    “却被父母强行唤醒。”

    “啊——”

    听众们发出遗憾至极的叹息,姚守宁也不由伸手拉了拉挡了自己大半脸的斗蓬帽子。

    “原来那县尊已经查到了他的住处,并令他揭榜之后,即刻准备去收除妖孽,还骊县太平。”

    “父母早就已经吓得惶恐不安,那妖精格外凶狠,至此已经害了无数人的性命。”

    “可是这姓朱好汉仗着醉酒,已经揭下榜单,若有反悔,便会被刺字发配。”

    “正当情况危急之时,那好汉却想到梦中所得黄眉老仙的传授,突然接下了这桩差事!”

    “父母惊讶万分之时,他却像是换了个人般,突发惊人之语。”

    “只道自己前些年像是被猪油糊了心,尽干糊涂事,如今受仙人梦中指点,终于清醒。”

    “他年纪不小了,好男儿也该建功立业,因此发誓要斩妖除魔,以积累功德。”

    说书人讲到这里,语气有些激动,终于将此好汉身份揭露:

    “这位姓朱的好汉,正是本朝开国的太祖——”

    后面姚守宁已经走得远了,便听得含糊不清。

    马车内,柳氏伸手替姚婉宁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难得流露出几分慈爱的样子。

    见到小女儿慢慢上前,不由瞪了她一眼:

    “还不快点上车。”

    姚守宁听得意犹未尽,又心中想要知道说书人口中的太祖后来做了什么事,如何利用那半部仙术扫荡骊县妖魔,也没有将柳氏的不快放在心上。

    她上车之后,马车便被下人随即驱离,姚婉宁乖巧的靠在嬷嬷怀中,见妹妹伸手托腮,一脸若有所思,不由有些好笑,轻轻的咳了两声。

    “怎么了?”

    柳氏一见她咳,顿时紧张无比,要吩咐下人拿熬制好的琵琶膏喂她吃。

    姚守宁也回过了神,脸上露出些担忧之色。

    “没事。”姚婉宁细声细气的回答,柳氏却像是没听到一般,自言自语:

    “是不是将才听了那些故事的原因,惊扰了心神?”

    女儿的病已经成为了她的心疾,她的脸上露出几分焦虑。

    “就是呛到了些,咳了两下而已。”

    她其实是看出来了,妹妹今日出门,说不准就是冲着这说书先生来的。

    但柳氏已经有些不快,姚守宁刚刚出来磨磨蹭蹭,恐怕会被母亲斥责。

    为了转移话题,姚婉宁不由偏头问道:

    “娘,刚刚那说书人讲的是太祖的故事吧?”

    大庆朝的史书记载之中,早前妖族祸乱人界,致使百姓不得安宁。

    当时出身骊县的太祖朱威受梦中神仙所托重任,凭借天授仙术,最终斩妖起义。

    他屠杀天妖一族,将妖族赶至荒芜人烟的野岭,将笼罩了人类世界数百年的妖祸之患一举扫除,还人类太平。

    太祖称帝之后,还设了镇魔司,专剿妖邪。

    如此一来,天下几乎再也没有听说过有精怪的影子,妖患逐渐消失无踪,至今已经六百多年的时间了。

    而当年太祖杀妖以称帝一说,则更像是记载于历史之中的神话传说。

    不再受妖祸之苦的人们,对于当年的这些历史,也是半信半疑。

    但坊间却有不少人喜好听这些传说,许多说书人也根据当年的历史,编撰出各种各样的太祖纪事,有些越讲越离谱,增添了许多诡秘故事,显得并不真实。

    城北望角茶楼之中所请的这位落叶先生,也是根据当年的史记,编造出来的又一个故事而已。

    “不过是三教九流的,为了愚弄百姓,胡言乱语而已,信不得真。”

    柳氏舍不得苛责这个病重的大女儿,便温言回了她一句。

    太祖当年的传奇事迹已经过去了六百多年的事,真伪早就无人能知。

    更何况根据柳氏以往读书经历,但凡这种声名赫赫的大人物,最终都会由史官编造一桩神奇非凡的事,以增加他们的传奇性。

    “古有汉皇斩龙成圣,你也看过书的。”

    柳氏脸色慈爱的将女儿揽入怀中,怜爱的摸了摸她消瘦的脸颊,早将姚守宁先前磨蹭不肯出门的那点事儿抛到了脑后。

    姚婉宁乖乖的点头,一面冲妹妹使了个‘安心’的眼色,顺从的被柳氏抱住,接着又问:

    “娘,这个世界上,真有神鬼精怪么?”

第六章 说来信

    “娘,这个世界上,真有神鬼精怪么?”

    姚婉宁的问题,让柳氏怔愣了片刻,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像是极度的反感夹杂着一丝怨恨,醒悟过神之后当即断然否认:

    “哪有那么多神啊怪的?”

    柳氏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一面应答她,一面瞪了姚守宁一眼,末了又觉得自己先前讲话的语气太硬,温柔的低头伸手去理姚婉宁垂在脸颊边的碎发:

    “我自出生至今,只听过乡野杂谈,却从来没见过有精怪出没害人,可见只是无稽之谈而已。”

    她性格严厉,唯独对这个自小就饱受病痛折磨的女儿却格外的有耐心,连说句重话都舍不得:

    “更何况若真有神明,你如此乖巧,又自小良善,神明又如何舍得这样折磨你?”

    柳氏说完,看着姚婉宁:

    “你说是不是?”

    那也未必!

    一旁姚守宁的心中,下意识的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妖怪才会害人呢。

    不过此时的柳氏已经表露了自己对此事的不信,姚守宁若要与她唱反调,必定会遭她训斥,回头说不定还会被关禁闭。

    她抿了抿唇,自是没胆再提。

    柳氏出身书香世家,读的是圣贤书,对于神鬼一说自然是不以为然的。

    但她对这样的传说不仅是不信,而是到了反感的地步,恐怕不单只是这样的原因。

    究竟是何缘由姚守宁也不大清楚,只隐约知道,这跟当年她的外祖父柳并舟有关系。

    时至今日,大庆朝虽说已经不再听闻有妖祸之乱,但镇魔司还在,并且手揽大权,哪怕已经不再剿杀妖怪,也成为了大庆朝人人畏惧的存在。

    这样的话若是传出去,可能会给姚家惹来祸事。

    柳氏对于神鬼精怪一口否认,虽然没有外人听到,但已经算是犯了忌讳,像是失去了她平日一贯的谨慎。

    她一反应过来,顿时又瞪了小女儿一眼,嗔斥了一句:

    “都怪你!”

    “这怎么又怪我?”姚守宁莫名其妙被责备,自然有些不大服气。

    “若不是你要去那望角茶楼,也不至于让你姐姐听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姚守宁一听这话,自然反驳:

    “是娘要带姐姐看孙神医,我才在茶楼等候的。”

    她长相明艳,凤眼桃腮,哪怕衣着颜色老沉,也压不住的艳丽。

    柳氏怕医馆人多嘴杂,才答应将她留在茶楼等候,又提前请了衙差打招呼,最终放心带大女儿前去。

    按照正常情况,她这一去,至少要耽搁一两个时辰。

    落叶先生要是没有迟到,孙神医若是名符其实,柳氏一行回来时,今日的故事早就已经讲完,哪里又会让姚婉宁撞上呢?

    她此时摆明了要将被孙神医匆匆打发的不满发泄到自己身上,姚守宁自然有些不大服气。

    “若非你闹着要一起出门,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柳氏心中本来就不高兴,再听她辩解,更是气愤。

    说完这话,将头一别,吩咐自己的乳母曹氏:

    “转去北城门的驿站停一停。”

    柳氏这话一说出口,顿时就止住了姚守宁接下来要说的话:

    “北城驿站?”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忘了先前母女俩的小争执,眼睛一亮,凑了上前问:

    “娘是想要打听表姐的消息?”

    她一惯就是这样的脾气,受不了莫名其妙的指责。

    哪怕说话的人是长辈,也并不会乖顺,总要顶上两句。

    但那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令柳氏心中气得牙痒痒的。

    这会儿她还在因母女争执而芥怀,小女儿已经心思旁移,更令柳氏心中无名火起。

    见姚守宁凑了过来,也不想理她。

    “娘——”

    姚守宁也拉得下脸,一改先前的振振有词,拉长了语调,双手抱挽着她的手臂。

    半个柔若无骨的身体都靠了上去,一面撒娇似的摇晃:

    “娘说嘛!”

    她眼见要满十六了,还没有定亲。

    因长相的缘故,柳氏拘她很紧。

    平时困在家中,比她大两岁的姐姐身体不好,时常需要静养,柳氏不允她去打扰姚婉宁太多,深怕耗了姚婉宁心神。

    称得上闺中密友的,就是还未过门的嫂子温献容了。

    不过因为婚期将近,温家也有意拘束女儿,近两年让她减少了许多外出的机会。

    如此一来,温献容陪她的时间也不多,大部分的时候还是姚守宁与贴身的丫环冬葵玩耍而已。

    但是半年前,柳氏却收到了妹妹的来信。

    姐妹俩的关系这些年很是疏远,小柳氏的来信令当时的姚家人很是意外的。

    柳并舟生有两女,长女嫁给姚翝,次女则是嫁给了大才子苏文房。

    苏文房抑郁不得志,小柳氏随他四处飘零,半年前来了书信,说是如今暂时留在了江宁,身体日渐不好,已经预感到大限将至。

    她生有一双子女,苏文房虽有才华,但却不知为何,仕途不顺,已经人至中年,却居无定所,事业无成。

    再加上苏文房的性格并不适合当家理事,因此不太方便照顾孩子。

    一旦小柳氏病重,无力照顾儿女,她便想起了如今在神都之中的姐姐一家。

    相比起苏文房来说,姚翝这些年顺利多了,已经官居六品,在神都担任北城兵马司的指挥使。

    而柳氏为人要强,将姚家经营得井井有条的,所以小柳氏信中说欲将这一双子女送往神都,请柳氏看在姐妹的情份上,收留这一对苦命的姐弟。

    小柳氏的女儿与姚婉宁同龄,儿子则又比姚守宁小了一岁。

    在接到这封来自姨母的家书的时候,姚守宁其实是对这一双未曾谋面的表姐弟十分好奇的。

    她在家中十分孤单,若是能有个同龄的姐妹相陪,对她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

    柳氏接到妹妹的书信之后,心中忧急如焚,当即请人装了不少药材,又拿了些银子,托人送往江宁。

    只是半年过去,一直都没有再收到妹妹的回音。

    说好要送来姚家的孩子也没见踪影,时间一久,姚守宁对此自然又淡了兴趣。

    不过她知道柳氏在接到妹妹的信后,对小柳氏的情况是十分挂念的,时常念叨此事。

第七章 入幻境

    此时一听柳氏要去驿站,倒一下勾起了姚守宁的回忆。

    “说什么?”

    柳氏还板着脸,但见女儿半倒在她身上,仰头露出一张明艳的小脸,那大眼睛眨啊眨的望着她,不免心中的气刹时去了几分。

    “别摇了,晃得我头晕。”

    她虽仍没给好脸色,但态度已经软化了些。

    姚守宁把她胳膊抱得更紧,脸往她肩头一贴:

    “娘,是不是表姐他们要来了?”

    “我怎么知道?”柳氏没好气的应。

    说完,脸上又现出几分焦虑:

    “这不是准备去北城驿站看看,有没有你姨母的来信么?”

    自半年前收到那一封小柳氏寄来的家书之后,柳氏再也没有收到小柳氏的回音。

    “我至今也没见过表姐,不知她长什么样子,性格与我合不合得来呢。”

    柳氏心中的愁绪被她这话冲散,闻听此言,不由就道:

    “你姨母的性格最是贞静顺从,却又极有主意,她养的女儿,自然是不会太差的。”

    说到这里,柳氏不由腾出一只手,以食指点了一下姚守宁的额头:

    “至少不会像你这样,就知道气我。”

    她点完女儿,心头的气散了大半,提到了妹妹,脸上露出几分骄傲之色。

    “至于长相,你姨母长得像你的外祖父,自小就是南昭出了名的美人儿。”

    年轻时候的柳并舟是名闻南昭的美男子,知识渊博而又风度翩翩,但偏偏他的妻子却长相平平,曾受南昭人议论。

    当年仰慕柳并舟的女子很多,宁愿不要名份,只为入柳家的门,由此可见柳并舟当年的美名。

    虽是嫡亲姐妹,但柳氏长相像母亲,样貌普通;小柳氏却更像柳并舟,模样十分精致。

    柳氏消了气,提到当年的事脸色都柔和了几分。

    “你外祖母去世之时,我年纪还很小。”

    而小柳氏比她还要小一些,失去母亲后成天啼哭,是柳氏抱着妹妹日夜哄的。

    那时柳并舟虽说已经名满南昭,家中也算清贵,但照顾小孩方面又算不得多细心。

    下人见没了当家的主母,便疏于侍候,险些让当时才六岁不到的小柳氏丢了性命。

    只比妹妹大了不到三岁的柳氏在这个时候,迫不得已挺身而出,压下心中丧母的惶恐与难过,承担起了长姐之职,接过了照顾小柳氏的责任,如小大人般管她衣食住行,待她年长之后,又跟她讲一些女孩该知道的事。

    可以说妹妹就是柳氏一手带大的,二人名为姐妹,实则情同母女。

    “唉——”

    说到这里,柳氏长长的叹了口气:

    “可惜最后她不听话,执意要嫁苏文房,使我们分隔两地,竟已经这么多年没有再见面了。”

    她的语气之中带着埋怨:

    “你姨母自小身体就娇弱,苏文房虽说有才,却时运不济,这些年你姨母跟着他东奔西跑,不知吃了什么样的苦头。”

    小柳氏性情外柔内刚,当年因为这门婚事,姐妹二人闹得不欢而散。

    此后的十几年的时间,只有几封书信往来而已。

    以她性格,若不是走投无路,应该是绝不会向自己低头求助的。

    柳氏心里就算有再多的怨,收到妹妹书信的刹那,也化为了焦急。

    “寄信的时候,她说刚到江宁。”

    自收到信后,柳氏翻来覆去的看,几乎将信中的每个字都记在了心里:

    “如今已经快要十一月了,那边恐怕早就降了温,也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

    她说到这里,眼中露出不安之色。

    小柳氏熬不过冬至!

    不知为何,姚守宁的脑海里涌出这样一个念头。

    她对此仿佛十分笃定,恍惚之间像是神魂出了窍,隐约耳边听到了隐忍的抽泣声。

    马车轮子滚动的声响弱了下去,柳氏的叹息也几乎轻得几不可闻。

    在姚守宁的面前,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幕场景——一对衣着单薄的少年男女跪在病榻之前,抓着一个瘦骨如柴的女人的手,哭得正是伤心。

    微弱的光线之中,门口一个男人撑着门框,低头抹泪。

    这一幕出现得极是怪异,姚守宁好奇心旺盛,一‘看’之下越发的想要将屋内的人脸貌看清。

    只是眼前的情景像是逆了光影,看不大清晰,就在她极力瞪大了眼睛想要去看时——

    那跪坐在病榻之前,泪意盈盈的少女抬起了头,眉心之间一粒朱红小痣,倒是让姚守宁看得格外分明。

    正当她还想要再努力看清之时,突然耳中传来悠悠的呼唤声:

    “守宁,守宁?”

    柳氏略带了些焦急的呼喊声远远的传了过来,刹时就将那细细的抽泣,以及女人正缓慢说话的话语压制了下去。

    一瞬之间,马车轮子的转动声响,柳氏、姚婉宁的呼唤,以及街道两侧行人的喧哗,化为巨大的嘈杂音量,猛的灌入进姚守宁的脑海,硬生生将她的心神强行拉回。

    “唔——”

    眼前的幻像轰然碎裂,扶门的男人、床榻上的女人,以及跪哭的少年男女的影像扭曲成团,刹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姚守宁头疼欲裂,扶住柳氏胳膊的双手软软的滑了下去。

    “我没——”

    她想要跟柳氏说自己没事,但话未说出口,人就已经脱力,往柳氏身上栽倒下去。

    这一下可将柳氏吓得不轻。

    “这是怎么了?”

    她反应极快,伸出胳膊,将女儿滑落的身体揽入怀里抱紧。

    这个小女儿与姚婉宁不一样,自小身体健康,无灾无病。

    刚刚却像是突然失了魂,双眼发直,罕见的沉默不语。

    一被她强行唤醒,便脸色煞白,倒在她的怀里。

    柳氏的伸手去探她额头,又碰了碰自己:

    “没发热。”

    不止是没有发热,甚至额头像是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使她脸颊微冰。

    “守宁、守宁……”

    姚守宁听到了姐姐有些焦急的呼唤,想要回应,却又觉得浑身力气都像是被抽得一干二净。

    她听到母亲焦急的让人再取斗蓬将她裹紧,又吩咐曹嬷嬷赶紧回家请大夫,像是有些慌乱的样子。

    柳氏的怀抱温暖而又柔软,令她感到舒适且安心,接着一只冰凉软滑的小手也探了过来,捏了捏她掌心。

    “不要担心……”

    姚守宁迷迷糊糊间想要安慰姐姐,试图反握住她的手。

    可是此时她的眼皮酸涩,像是连熬了数日没有睡觉的人,困倦无比。

    那睡意来势汹汹,她在柳氏与姚婉宁担忧的抚摸中,陷入沉睡里。

第八章 问神明

    姚守宁这一觉睡得很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躺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青色的床幔放下了半侧,挡住了一半光线。

    屋里点了安神的熏香,传来幽幽的香气。

    外面像是在下雨,打在房顶发出‘沙沙’的声音。

    柳氏坐在床头脚踏的矮圆凳上,手撑着床头的柜子在泛困。

    雨声、柳氏细细的呼吸响在姚守宁耳侧,形成了一种十分舒适、安宁的感觉。

    她许久没有睡得这样舒服了,且身边还有柳氏相陪——以往这是姚婉宁才有的待遇。

    姚守宁转头盯着柳氏看,母亲手托着脸颊,一缕黑发垂在她脸侧,将她原本冷硬的面庞衬出几分温柔的感觉。

    她的眼睛下方有些阴影,睡得像是不大安稳。

    姚守宁轻轻的将手伸了出来,摸了摸母亲的脸颊。

    那只白玉似的手几乎才碰到柳氏的刹那,睡得并不算安稳的柳氏一下就惊醒了。

    她睁开了眼,目光与女儿相对。

    “醒了?”她反手将姚守宁的手掌握进掌心,语气有些欢喜:

    “可算是醒了!”

    “娘——”姚守宁撒娇似的应了一声。

    她的脸颊红润,刚睡醒的眼睛像是含了一汪秋水,丰润的小嘴唇不点而朱,皮肤白得喾光,似上好的白瓷,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明**人。

    “看来是真的好了。”

    柳氏见她说话了,心中松了一口气,又有些不大放心:

    “我让人请了大夫,稍后来替你把把脉。”

    以往她的心思都在姚婉宁身上,一直以为小女儿身体康健,这一次突然昏倒可将她吓得不轻。

    姚守宁手臂一曲,想要起身——

    只是那被子刚一滑落,就被柳氏按了回去:

    “下了雨,外头冷,再躺一会才起身。”

    她乌发如云,那顺滑的乌丝铺了满枕都是,映衬得她肤色白如羊脂玉似的。

    柳氏怜爱的替她理了理长发,又将她的手塞回了被子里。

    姚守宁乖乖任她施为,末了问:

    “姐姐呢?我怎么会在家里?”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马车上的时候,当时听母亲提到了小柳氏一家人。

    “你昨日突然晕倒不醒人事,可把我跟你姐姐吓得不轻,甚至连你大哥都从书院赶了回来。”

    “昨日?”

    姚守宁愣了一愣,柳氏回想起昨日的情景,还心有余悸:

    “你昨天突然倒在我身上,怎么叫也不醒。”

    她说到这里,就见姚守宁神色怔愣。

    少女的眉眼生得极好,仔细看与柳并舟有些相似,既有浑然天成的媚态,又有少女的懵懂之色,清澈透明。

    柳氏越看,心中越是爱怜,不由摸了摸女儿的脸颊:

    “昨日你爹回来之后也是十分着急,请了大夫过来把脉,都说没事。”却无论怎么扎针,人就是不醒。

    急得姚翝跳脚,若非柳氏制止:

    “……你爹都差点儿趁夜出城,请青峰观的道人回来替你看看,是不是撞了邪。”

    姚翝仅有一儿两女,长子求学在外,性格木讷与他不是十分亲近。

    而大女儿身体不好,时常需要静养,也不能承欢于他膝下。

    唯独姚守宁这个小女儿,既会撒娇,性格又活泼可人,最是得他欢心。

    姚守宁一想到父亲险些出城请道士,而柳氏对于这些神鬼之说又并不信任,不由‘噗嗤’笑出了声。

    “你这没良心的。”

    知女莫若母。

    柳氏见她一笑,便猜出她心中的想法,不由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将你爹娘折腾的不轻,你倒还笑得出来。”

    她说完,想起昨日家中鸡飞狗跳的情景,也不由露出些笑意。

    “娘,上来抱抱我。”姚守宁拉了下被子,跟柳氏撒娇。

    她昏睡刚醒,柳氏对她哪有不依的,闻听这话,也就脱鞋上床。

    又怕自己身上冷,给她过了寒气,索性将女儿连人带被一并抱进了怀里。

    “依我看,你这一睡,可能是昨天去了茶楼,听了那些神神鬼鬼的故事,被吓到的缘故。”

    柳氏将已经醒来的女儿抱在怀中,昨日的忐忑心惊才一点一点的褪去。

    她想起昨日在茶楼之中听到的说书人讲的故事,这会儿担忧一去,怒气便在她心中浮起:

    “这些说书人胡编乱造,讲的不知所云,险些吓坏我的两个女儿。”

    柳氏昨日饱受惊吓,此时便有些不讲道理,暗中思忖回头要让丈夫派几个人,将北街那条街的说书人好好管理。

    “我不是被吓到了。”

    姚守宁下意识的反驳,但想到昨日昏睡过去之前的情景,又迟疑了片刻。

    那时她好像传闻之中灵魂出窍,‘看’到了柳氏口中的妹妹,已经处于弥留之际。

    不过柳氏向来不信神鬼精怪一说,她若说自己昏睡是这个原因,恐怕柳氏就要一扫慈母的神态,对她一顿喝斥。

    她若无其事转了话题,问道:

    “姐姐没事吧?”

    “没什么大碍,就是受到了些惊吓。”

    昨晚回家之后,柳氏特地吩咐人熬了安神汤给她喝,才能让她入睡。

    不过早晨姚婉宁的贴身丫环之一清元来回话,说她睡得并不大安稳,冷汗不停。

    “恐怕要好好的将养几日。”

    姚守宁点了点头,依偎在母亲怀里:

    “那我稍后去向姐姐赔不是。”

    她向来是这样的性格,虽说不算柔顺,却有错就改,绝不逃避。

    柳氏看她难得像小猫一样乖巧的躺在自己怀中,又听她说的话,心中软成一团,不由摸了摸她细滑冰凉的青丝:

    “这事儿与你无关,分明是那些说书人说什么神鬼精怪,将人吓住了。”

    “娘。”姚守宁听到这里,不免心中生奇:

    “您为什么不相信这世界上有神灵精怪呢?”

    若是以往,她问这话,少不得要挨柳氏一顿训斥,责备她胡言乱语。

    可她好奇心实在旺盛,仗着自己昨日才昏迷,柳氏舍不得骂她的时机,将心中早就已经存在的疑惑问出了声。

    “哪有那么多神异事件呢?”

    柳氏听了这话,抚摸姚守宁发丝的手微微一顿,显然提起这样的话题令她不大高兴。

第九章 说旧事

    很快的,柳氏就忍下了心中的不快,沉默了半晌,淡淡的说道:

    “许多事情,可能只是别人装神弄鬼而已,最终却会误人一生。”

    她像是想起了许多不快的往事,眉眼间竟罕见的流露出几分忧郁。

    只是这种神态在柳氏的脸上不过留存了半晌功夫,她就看到了女儿眼中极力压抑的好奇。

    这模样令柳氏不由‘噗嗤’笑了一声,接着那笑意慢慢收敛了,化为一声叹息:

    “昨日我们提到你的姨母,她就是受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所影响,误了她的一生。”

    这些话柳氏平日从未提过。

    早些年前,她对妹妹当年嫁人一事有心结,不肯与她和解,书信往来也不多,双方如同疏远的远房亲戚,柳氏很少在儿女们面前提起这一家人。

    兴许是母女难得抱在一起说些悄悄话,也有可能是此时气氛正好,柳氏不忍拒绝姚守宁的好奇心。

    既然提起了这个话题,她索性就道:

    “当年你的外祖父曾入读子观书院,是南昭有名的才子。”

    子观书院的院长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张饶之,对他十分欣赏,有意招他为入室的弟子,“早年曾带他参加过一次应天书局。”

    什么是应天书局?她竟然从未听闻。

    姚守宁忍了又忍,才将这疑问咽回了肚里。

    柳氏明显不太愿意提起这桩旧事,若自己再三提问打岔,可能柳氏这会这发发顺势将她敷衍了事。

    不如等她自己先说完,之后她再想办法缠着柳氏,细问这所谓的‘应天书局’究竟是怎么回事。

    “从那以后,你的外祖父便像是中了邪。”

    说到这里,柳氏的神色露出几分阴郁。

    “应天书局之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姚守宁听到这里,没能忍住自己的好奇心,在母亲怀里半趴起身,睁大了一双眼睛与柳氏对视。

    她的眼神清澈,目光相望的那一刻,柳氏可以从她的瞳仁中看出自己的倒影。

    “我不知道。”

    柳氏面色微冷,犹豫半晌之后,摇了摇头:

    “不过自那之后,你的外祖父说,某一种力量,会在他的后代之中苏醒。”

    说到这里,柳氏的脸上露出几分烦躁之意。

    她至今仍不理解,为什么柳并舟参加了一趟应天书局之后,竟像是自此入了邪,并受这谶言所困。

    柳并舟仅有两女,但他洁身自好,并没有纳妾生子。

    他的妻子虽说容貌平平,但性情极佳,为人又聪明风趣,在世时夫妻十分恩爱,去世之后柳并舟也没有续弦的意思。

    也就是说,他的后代仅有大小柳氏两个女儿而已。

    自那之后,许多事情就成为了柳氏内心无法解开的心结。

    柳家在南昭也算名门,柳氏相貌平平,但她性情大方,又饱读诗书,会管家理事,再加上有柳并舟这样名满南昭的父亲,提亲的人多的是。

    可出乎意料的,是柳并舟拒绝了柳家的许多名门之后,最终替柳氏选中了姚翝作为自己的女婿候选人之一。

    当年的姚翝只是一个百户治下的小旗,手中管理着十来名军户的粗人。

    柳氏自诩读书人家,内心其实也颇有傲气,听到柳并舟为自己定了这么一门亲事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

    那时的姚翝无论出身、样貌都平平无奇,柳氏最初内心自然是十分的不愿意,认为自己与姚翝并不般配。

    “你外祖父当时并没有强硬逼我嫁。”

    说起当年的旧事,柳氏表情还有些不大自然:

    “只说这是命中注定的姻缘,让我给你爹,也是给我的一个机会,让我自己好好考虑。”

    那时的柳并舟在柳氏的心中,向来是个十分了不起的人。

    他博学多才,在南昭很有名望、地位,就连当地官员、学子对他都格外的礼敬。

    柳氏对父亲向来是又敬又爱的,可却没想到这样熟读圣贤书,本该‘子不语怪力乱神’的父亲,竟会说出这样的言语。

    听到柳并舟以如此匪夷所思的理由,决定自己未来的婚姻的时候,她内心其实是非常不满的。

    不过那时的她虽说失望,却又并没有完全顺服于柳并舟的安排,对于父亲所说的话也格外不服气,因此最终决定按照父亲所说,先与姚翝见面接触。

    两人生活环境、喜好完全不同,根本完全不匹配。

    她想要以事实向柳并舟证明,他所谓的‘命中注定的姻缘’,根本就是荒谬至极的。

    抱着这样的念头,她与姚翝相识。

    姚翝出身不佳,也是个粗人,但他对柳氏真心实意。

    柳氏自小丧母,又将妹妹一手拉拔着长大,又能顶撞父亲的安排,可见她性格的强势。

    偏偏姚翝可以包容她,无论在内在外,都顺从她的心意,给足她脸面、尊重,逐渐俘获了她的心。

    最终柳并舟的一语成谶。

    二人打破门第、身份的阻隔成婚,在当时的南昭还引起了极大的议论。

    虽说柳氏后来也是心甘情愿嫁给姚翝,可想起当年的这桩婚姻的初始,却又难免有些心结。

    而真正令她不快的,则是后来妹妹的婚事。

    到了小柳氏长大后,因为有前车之鉴,柳氏早早就在给妹妹相看未来的夫家。

    她虽说与姚翝成婚也算心甘情愿,婚后夫妻二人感情和美,可当年与姚翝相识的原因,终究成了柳氏心中的一大心结。

    随着小柳氏成长之后,她总担忧父亲会像当年插手自己婚事一般,插手小柳氏的人生。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她还没有物色到适合的人选,柳并舟已经引来了一个人,与小柳氏相识。

    “那就是你的姨父,苏文房。”

    苏家祖上倒也曾出过几个大文人,也曾声名显赫,但传到这一代,早就已经落魄了。

    到了苏文房这一脉时,已经是数代单传,且家中十分贫困,早年曾靠亲友资助才能活得下去。

    这样一个人,压根不是良配。

    “那会儿我怀着你大哥,听了这些,心急如焚,急急的就赶回家,想要阻止这件事。”

    但她还是回得太晚。

    苏文房长相斯文,又才华横溢,小柳氏对他一见倾心,最终如柳并舟所愿,嫁他为妻。

第十章 姻缘错

    “自此之后,随他浪迹天崖,再没过过一天安生的日子。”

    柳氏说到这里,眼中闪过泪光。

    这个妹妹是她一手带大的,虽名为姐妹,却又情同母女。

    “她自小娇生惯养,又有人服侍,哪里吃得了苦头,做得来侍候人的事?”

    她担忧小柳氏吃苦,强势的反对这门婚事,最终做了恶人,却没能改变注定的结局。

    从此,亲密无间的两姐妹感情有了裂痕,之后的十几年时间,二人再也没有见过面。

    “苏文房仕途不顺,你姨母跟他东奔西走的,偶尔来封书信。”

    不知是不是小柳氏性格报喜不报忧,信中她从不说自己过的不好,只说自己生了一女一儿,偶尔讲些外地的趣事给柳氏听。

    而柳氏也因为当年的事有了心结,并不愿过多插手妹妹的事。

    “直到半年前,收到她的信,才知道她如今已经成了这个样子。”

    信中透出她好像病得很重,苏文房甚至无法抚养自己的一双儿女。

    “这样的一个人,娶了你的姨母,竟然把她拖累成这样子……”

    而这门婚事,是当年柳并舟一手主导的。

    “也怪我,当年十分宠她,怜悯她年幼体弱。”母亲去世的时候,小柳氏又很小,几乎记不住母亲的样子,柳氏以姐代母职:

    “所以对她很是纵容,让她看多了才子佳人的话本,养出她天真不知事的无忧无虑的性格。”

    听到这里,姚守宁不由道:

    “照娘这么说,姨父必定也是有过人之处的,就算没有外祖父,姨母是与他相遇,也会喜欢他的。”

    “胡说!”

    柳氏一听姚守宁这话,顿时不高兴了:

    “什么喜不喜欢的——”

    她想起昨日茶楼之中女儿讲的那一番话,那时觉得她讲的那一番话太过直接尖锐,可这会儿一想,也总比小柳氏这样昏了头好些。

    “你自己也说了,门不当户不对,就是不般配。”

    苏文房家道中落,连自己都养不起。

    成婚之后还要靠小柳氏嫁妆养家操持,屡屡入仕失败,连累家人随他天南地北的奔波,没有安稳的时候。

    光凭他满腔才学又如何,连妻儿都养不起!

    这样的两人,如何又相配?

    柳氏一贯端庄淑雅,平日这样的激进之言是绝对不可能出自她口的。

    这话音一落,她有些不大自在的轻轻挪了下自己的身体,又咳了两声:

    “就算是这样,若他们二人缘份天注定,我就是再不满意也认了。”

    可千不该万不该,由柳并舟来主导这场婚事。

    “我后来琢磨着,你外祖父的变化,皆因当年参与了应天书局而起,自此受人影响,改变了心意。书局之上的人提过,有某种力量会在他后代之中苏醒,我与你姨母的这两桩婚事,便都在他掌控之内。”

    看似由两个女儿自己做主选择的女婿,其实最终都是由柳并舟引导而成。

    “你外祖父这个人心中做事自有玄机,他想要办的事儿,最终一定能成。”

    柳氏不管这个世界上有没有神鬼精怪一说,也不管命定的力量会苏醒传承。

    “但他千不该万不该,将你姨母推入火坑。”

    小柳氏如今颠沛流离,甚至缠绵病榻,一切都是柳并舟当年参与了应天书局之后,听了不知什么神神叨叨的话而导致的。

    因为柳并舟的事,柳氏对于这些神鬼之说格外的排斥,至今已经形成了心结。

    “这世界上哪有什么神秘的传承?”

    柳氏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

    “我生了一儿两女,你姨母生了一女一子,也只是没有半点儿神通的普通人,没有三头六臂,可见你外公当年听到的,只是闲碎言语。”

    她顿了顿,又讽刺道:

    “可见这些怪异传说,只是江湖术士骗人的而已。”

    在柳氏看来,她的父亲名满南昭,却依旧会受这些传闻所蒙蔽,并误了小柳氏一生,自然对于这些东西格外的排斥。

    至于神鬼精怪等,“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柳氏说这话时,表情十分坚定:

    “许多事情,不过有人装神弄鬼而已,”她轻轻补了一句:“反正我是绝对不信的。”

    话音一落,她又隐约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事儿?”

    昨日姚守宁在茶楼久坐,想必是听了说书人讲的离奇故事,后被惊住,后在马车上莫名其妙昏睡过去。

    柳氏心中暗自揣测,莫非姚守宁年幼无知,因此而心中生惧,以为这其中有什么古怪不成?

    “只是随口问问。”

    姚守宁说完这话,见柳氏双眉紧皱,眼中露出几分探试,显然对她并不如何相信。

    “是真的!”姚守宁提高了些声音,又说道:

    “只是昨日听了茶楼的故事,又听姐姐问起,还没得到回答就睡着了,对这个事感到十分好奇而已。”

    她这样一说,柳氏便有些信了。

    这个女儿自小好奇心就有些旺盛,昨日姚婉宁问了话,她没听到答案,惦记着这事儿也并不稀罕。

    想到这里,柳氏觉得自己之前的念头可能是想太多了。

    她伸手揉了揉眉心:

    “有些故事听一听也就算了,不可信以为真。”

    柳氏说完,脸上露出几分疲倦之意。

    昨日她被姚守宁昏睡吓住,担忧得一晚几乎没怎么睡,这会儿说完了话,困倦难挡,呵欠不停。

    “你既然醒了,便再好好休息一日。”

    她眨了下眼睛,挤走眼里也不知是因为提起往事,还是因为呵欠而起的眼泪,脸色疲惫:

    “我让冬葵给你准备了些软和的膳食,你先吃一些,再歇会。”

    话音一落,柳氏便起身下床,弯腰穿鞋:

    “我先去瞧瞧你姐姐。”

    说完,她忍不住转头看了还躺在床上的姚守宁一眼:

    “这么大人了,还不安生,闹得家中人仰马翻的。”

    姚守宁苏醒之后,柳氏心中的担忧褪去,昨日受到的惊吓此时又化为几分火气:

    “把大家吓得不轻。”

    “我又不是故意的。”被她这样一指责,姚守宁也有些不高兴。

    柳氏便嗔了一句:

    “说你还不高兴,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

    她说完,又打了个呵欠,站了起来,下了脚踏走了两步,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一般:

    “对了,”她顿了顿,眼中带着警告:

    “我们先前说的话,你不要告诉别人。”

    她指的是当年与姚翝的婚事。

第十一章 暗怀疑

    也不知怎么的,刚刚昏了头一样,姚守宁一问,柳氏就将这隐瞒了多年的事儿和姚守宁说了,现在想起来她又有些后悔。

    当初她是有些不大满意姚翝出身、背景,可夫妻成婚多年,感情融洽,她也算过得去。

    这种旧事便万万不能再提,否则可能会影响夫妻的感情。

    “我知道。”

    姚守宁脆声声的应了一句。

    她看起来大大咧咧,半点儿没有听了往事惆怅的神色,答的也是嘴快,不知是顺口回答,还是真的将自己的话听进了心里。

    柳氏对女儿态度不大满意,表情便有些不大开心。

    “我不会跟别人说这些的,尤其是爹!”

    姚守宁又保证了一遍,还强调了姚翝的存在,这句话终于令柳氏露出满意之色,最终掩唇打着呵欠离去。

    出门的时候,姚守宁听到她唤冬葵进来侍候自己的声音。

    房门被掩上,屋里只剩了她一人。

    她重新倒回床铺之上,这才开始细想昨日昏睡之前发生的事。

    姚守宁很确定,自己昨日昏倒,与说书人讲的故事没有关系。

    反倒是在马车上时,柳氏提到了姨母的来信,令她那一刻像是神魂出窍,最终才精神不济,昏死过去。

    她好像‘看’到了小柳氏一家,此时想起,觉得份外诡异。

    “是做梦吗?”

    少女紧皱着眉,无意识的咬着自己的嘴唇。

    如果这是梦,又实在太过离奇。

    柳氏两姐妹因为当年的婚事而生了心结,自小柳氏与苏文房成婚,十几年间从没有往来过。

    姚守宁自出生之后,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姨母,却并没有见过面的。

    可昨日的梦境之中,却又清晰的‘看’到了这样一个未曾谋面的姨母一家的存在。

    此时想来,这梦镜中发生的事情格外的清晰。

    她努力回想——

    病入膏肓的妇人躺在床上,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光影之中,隐约可见她瘦得皮包着骨头,头发乱糟糟的挽成一缕,稀疏的搭散在枕头上的样子。

    跪在她面前的少女则有些楚楚可怜,看不大清样貌,像是在轻声抽泣,唯独眉心之间一粒朱红小痣令姚守宁印象深刻。

    至于跪在她身侧的少年像是与少女身高相似,身材单薄,穿了一件不合身的儒衫,频频抹泪。

    “真是奇怪。”

    姚守宁想到这里,既觉惊悚,又觉得怪异。

    好端端的,她怎么会‘梦’见这样一副场景?

    “什么奇怪?”

    姚守宁正怔愣间,她的贴身丫环冬葵抱了一个水盆进来,恰好听到了这句。

    “就是觉得我昨天突然睡着,实在奇怪的很。”

    姚守宁不动声色的找了个借口。

    她自小对人心理的变化便格外的敏锐,知道什么东西能说,什么东西半点儿都不能提。

    因此哪怕露出馅,她却能面不改色的随口一说,将这事儿圆了过去。

    冬葵压根儿没有意识到她是在哄弄自己,反倒跟着点了点头:

    “是很奇怪,奴婢也被吓得不轻,幸亏娘子没事!”

    姚守宁没有理她,转而又思索起自己的事。

    她生平从未见过小柳氏一家人,怎么会突然梦到她呢?

    可惜刚刚柳氏在时,提到当年柳并舟的事被坏了心情。

    否则她可以旁敲侧击,向柳氏打听一下小柳氏的长相。

    这两姐妹多年未见,柳氏记忆中的妹妹长得无比的美貌,是清丽佳人,长得与外祖父相似。

    姚守宁是在南昭出生的,依稀记得外祖父是很喜欢孩子的。

    柳氏虽说因为婚事的缘故与父亲生了嫌隙,但双方仍有走动,直到姚翝十年前带着一旨调令入神都,才离开了故土,来到这里。

    在她印象之中的柳并舟已经五十来岁,长得倒是儒雅清瘦,留了三尺长须,神态间带着自在洒脱,是个仙风道骨的老头子。

    这样一个人物,实在令姚守宁很难想像他身着女装,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样子……

    想到这里,她又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小柳氏熬不过冬至。

    大庆年的冬至之日,向来都是由钦天监以圭表指向为准。

    算算时间,大约是在每年的十一月中下旬。

    如今已经十月底了,若小柳氏熬不过冬至,岂非是不到一个月时间就会死?

    真是奇了怪了。

    虽说没见过小柳氏一家人的面,突然梦到了,倒也勉强可以说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但莫名其妙的觉得小柳氏活不过冬至,莫非是受了娘收到的那封家书的影响不成?

    可惜这些话她不敢告知别人,以柳氏对于这些神异之事排斥的态度来看,她不要说讲这离奇无比的‘梦’,但凡提起小柳氏离死不远的‘预测’,恐怕她的母亲得认为她是要疯了,非得好好收拾她一顿。

    她摇了摇头。

    “娘子头晕?”

    取了衣服过来的冬葵一见此景,顿时瞪大了圆圆的眼睛,露出几分担忧之色。

    她是自小就被人伢子卖到了姚家,算是陪着姚守宁一块儿长大的,对她忠心耿耿。

    “没有。”

    姚守宁又摇了下头:

    “睡久了头疼,摇摇头清醒清醒。”

    说完这话,她又迫不及待:

    “我要起来活动活动,然后再去看看姐姐。”

    她暂时将小柳氏的事放到了脑后,决定先去看看昨天被她吓到的姚婉宁。

    冬葵应了一声,忙拧了热帕子服侍她洗漱起身。

    “不过太太临走时说要去看大娘子……”

    柳氏担忧小女儿性格跳脱,打扰了大女儿休息,一般姚婉宁不舒服的时候,都尽量不允许小女儿去找她玩耍的。

    “您这会儿去,会不会碰了个正着,到时挨训?”

    “不会!”

    姚守宁回答的十分笃定。

    她擅看人心,柳氏刚刚找的借口在她面前不值一提。

    “我娘应该是累了,找个借口回去睡觉而已。”

    “……”冬葵一脸无语的看她,却见她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似的。

    柳氏平日规矩严,但今日没有功夫管理小女儿。

    趁着姚守宁吃东西的时间,冬葵已经准备好了外出的东西。

    一夜之间,神都好像降了温。

    主仆两人一从屋里出来,都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

    外头还在下雨,那风像是夹着刺针,吹得人寒毛直立。

    姚守宁拉起了斗蓬的帽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今年好像特别的冷。”

    神都往年的雨水并不多,但自前两日下起雨后,至今仍未有停歇的架势。

第十二章 巧问询

    “希望这雨赶紧停。”

    姚守宁跺了跺冻得僵疼的双脚,望着阴沉沉的天幕叹了一句。

    每年到了冬季的时候,就是姚婉宁的受难日。

    她本身就体虚偏寒,一到了入冬,几乎难以离开屋子。

    冬葵撑开了伞,她钻了进去,主仆二人一路踩着雨水小跑着往姚婉宁的屋子赶了过去。

    好在姚家只是一座三进的小院,地方并不是很大。

    不过神都寸土寸金,姚翝在神都之中只是一个正六品的指挥使,近几十年来,朝廷财政格外的紧张,他的俸禄并不高,又要养着一大家子,幸亏偶尔还有下头的人孝敬,才勉强过得去。

    所以这神都的小院,当初也是依靠了夫妻俩多年积蓄外加柳氏贴了一部分的嫁妆钱才买得下来的。

    姚婉宁的身体弱,住的是东南面光照最好的屋子,姚守宁过来的时候,她正躺在屋内,没有起身。

    柳氏怜爱女儿身体不适,因此破格安排了两个丫头贴身服侍她,一个叫清元,一个叫白玉。

    都是性格内敛的姑娘,照顾得十分仔细。

    “姐姐——”

    姚守宁人还在廊下,声音已经传进了屋里。

    一个穿了翠蓝长裙,面容清秀的少女闻声而出,带来阵阵苦药的味道,见到姚守宁,不由欢喜的唤了一声:

    “二娘子醒了。”

    姚守宁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她年纪不大,性格也活泼,又时常来姚婉宁这,和清元、白玉都十分熟悉。

    若是平时,少不了会顺嘴多聊几句。

    可此时她心系姚婉宁,便没了其他心思,问了一句:

    “我姐好些了吗?”

    白玉一听这话,脸上露出几分愁色:

    “昨晚开始睡不着,后面喝了安神汤,才勉强躺下去,但一宿都在冒冷汗,清元几乎不敢闭眼睛。”

    说话的功夫间,姚守宁已经提步入内。

    因为常年服药,姚婉宁的屋子都像是萦绕着一股苦气。

    冬葵将滴着水的伞收拢,放到了屋檐的一侧。

    屋中早早就已经点上了碳盆,但那热量却像是驱不散这满屋的寒气。

    几人进了内室,就看到娇弱的少女正靠在床头喘气。

    因近几日下雨的缘故,窗户已经放了下来,屋内不大通风,那药味儿便越发刺鼻。

    姚婉宁靠了半个软垫,一手捏了张帕子,张着嘴像是离水的鱼。

    她的床头放了一张束腰圆几,上面摆了一个药碗,冒着腾腾热气。

    见到姚守宁活蹦乱跳的进来,她又是松了口气,又有些开心。

    “之前娘才传了消息过来,说你醒了,让我别担忧。”

    她说话时有些瓮声瓮气,像是鼻子被堵住了,不大通的样子:

    “怎么好了也不在屋中休息,跑我这里来呢?”

    少女的脸色煞白,肌肤有种常年不见光的暗淡感觉。

    她头发被汗水浸湿,一缕一缕紧贴着头皮,上半身穿了一件橘红的小袄,下半身被厚毯子牢牢的裹紧。

    说话时声音轻轻细细,像是有些颤抖,中气不足的样子。

    姚守宁一看她这样,不由有些担心:

    “白玉说你没有睡好,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她解了披风坐过来,冬葵对这里也不陌生,见白玉忙不过来,便十分机灵的搬了凳子,放在床榻的一侧。

    “没有的事,都是老毛病。”

    姚婉宁摇了摇头,一见妹妹坐下,不由将脸别到一侧,拿了帕子掩住口鼻:

    “你不要过来,我怕过了病气给你。”

    “哪有那么容易?”

    姚守宁对她的话不以为然,坐下来后伸手去摸她另一只放在腹前的手。

    那手冰冷冷的,像是半点儿温度都没有的样子。

    “怎么这么冷。”

    姚婉宁仰着头,用力的吸了两下鼻子,说道:

    “老毛病而已。”

    她的身体无论怎么样都捂不热。

    姚守宁握住她的时候,那掌心绵软细嫩,仿若无骨一般,又温暖无比,传递过来的热度竟像是比暖炉还要舒服一些。

    “看样子是真的好了。”姚婉宁一手拿帕子掩唇,一面仔细打量姚守宁的脸。

    见她双颊透着红晕,眼神明亮,不见半分萎靡,不由既是替妹妹开心,又有些羡慕她从小就无病无灾的体质。

    “孙神医的药已经喝了吗?”

    姚守宁一将姚婉宁手掌握紧,便觉得她身上传来一股瘮人的寒意,顺着两人交握的手掌处传进她的身体。

    鸡皮疙瘩立了起来,她下意识的转了下脖子,缓适这股寒气。

    “昨日就喝过了。”姚婉宁察觉到她的动作,不动声色的借着端药的时机,将手抽了回去:

    “这都已经是喝的第二回了。”

    说话的同时,她端起那碗还在冒着热气的药捧在掌心,顿了片刻,接着就送到了嘴边。

    “看来这孙神医也没传闻的那么灵。”姚守宁见她端了药碗,大口大口的将那药汁喝下去,不由有些心疼:

    “若这几副药吃了仍不见好,恐怕真像娘说的,这孙神医只是徒有虚名。”

    她皱了皱眉,接过一旁白玉手中端的蜜饯,捧到了姚婉宁的面前,想要哄她开心:

    “到时娘说了,找人砸了他的摊子,看他往后怎么招摇撞骗的!”

    姚婉宁喝着药,听了妹妹这话,被她逗笑,一时不察被药呛到,顿时咳出了声。

    如此一来,倒将姚守宁吓了一跳,忙不迭的替她揉胸推背。

    折腾了好半晌,姚婉宁才缓了过来,被妹妹抱在怀中直喘气。

    “都是老毛病了,要治也不是三天两头的事。”

    对于看病这事儿,她比柳氏要豁达一些。

    兴许是病得久了,也遇到过不少招摇撞骗的人,对于姚婉宁来说,孙神医可能也只是她人生之中又一个不幸遇上的庸医之一而已。

    只是看柳氏兴匆匆准备礼物,又盼着日子数孙神医入神都的时间,她不愿去泼母亲冷水。

    姚婉宁不愿多说这个事,喝了两口水,润了润喉,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

    “对了,你来找我什么事?”

    姚婉宁这话一说出口,令姚守宁吃了一惊。

    她没想到姐姐平时身体不好,观察力却远胜旁人。

    从小跟她一起长大,贴身侍候她的冬葵都没看出来她的目的,以为她只是过来探望姐姐,姚婉宁却一眼就看出来自己过来是找她有事。

    “也没什么。”

    她心中念头迅速转了一圈,已经想到了回应的话语:

    “昨日马车上,娘不是提到了姨母要将表姐、表弟送来我们家吗?”她半真半假的道:

    “我就是有些好奇,娘有没有跟你提过,姨母和表姐长什么样子?”

第十三章 提神医

    姚婉宁比她早生了两年,柳氏很疼爱这个女儿,兴许会多说一些给她听。

    她想起梦中的情景,感到有些不安,恨不能立即弄清一些事。

    姚婉宁观察力虽说敏锐,但在姚守宁真假掺半的谎言面前,仍是败下阵来,对她说的话信以为真。

    “说是长得像外祖父,瓜子脸,大眼睛……”

    她一边说,姚守宁就努力回想梦境之中‘见’到的那女人模糊不清的长相,同时还要代入多年前见过的柳并舟的样子。

    可无论怎么去想,也无法将梦中的女子与姚婉宁口中所说的人相重合,最终只能无奈放弃。

    “表姐呢?有说过长什么样吗?”她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

    “倒没有明确说过。”姚婉宁脾气好,想了一会儿,倒是想起了一些:

    “说是长得跟姨母年轻时有些相似,但眼睛像姨父,说是有些消瘦。”

    “消瘦!”姚守宁听到这里,精神一振——这倒是与梦中的少女身形相似。

    “还有呢?”

    姚婉宁被她一催,不由有些好笑,但也上了心,努力回想:

    “应该长得貌美,姨母留居襄阳的时候,曾来过一封信,信里提到说,当地不少名门公子,像狂浪蜂蝶,时常在家门外流连徘徊呢。”

    梦中的少女看不太清楚长相,姚婉宁的这番话并没有满足姚守宁的好奇心。

    “不知……”姚守宁的脑海中浮现出那跪在病榻前的少女眉心之中有颗米粒大小的殷红血痣,又试探着问:

    “姨母的来信中,有没有提过表姐脸上有没有什么痣之类的。”

    “那倒没有听娘说过。”

    姚婉宁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接着又有些奇怪:

    “你问这干什么?”说完,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又看了姚守宁一眼。

    与她的瘦弱、娇小不同,比她小了两岁多的姚守宁既是继承了柳氏高挑的身材,也拥有得天独厚的美貌。

    姚婉宁暗自思忖,莫非是这两日自己与母亲都提到了姨母的女儿长得美貌,引起了她的好胜心?

    “也没什么,就是好奇。”

    姚守宁完全不知道姐姐脑海中的念头,但她说完这话,就见到了姚婉宁微笑下掩饰着的不信。

    “就是想要知道她的性格和我合不合得来而已。”她勉强又补了一句,就听姚婉宁温言哄她:

    “一定合得来的。”

    她有些内疚自己先前夸奖了未曾见面的表妹,柔声细语的安抚她:

    “听娘说,姨母当年的性格是温柔又善良,姨父也是出了名的文人,妙真是他们的女儿,肯定知书达礼。”

    姚婉宁笑着就说道:

    “到时她若来了,你也有个伴,不会再那么无聊了。”

    说完,又有些内疚:

    “不像我,也不能太长时间陪你。”

    “那也不是。”闻听这话,姚守宁反驳道:

    “我最喜欢姐姐,就算是表姐,又哪能与你相比。”

    姚婉宁一听妹妹的话,那张苍白的脸上露出两抹红晕,笑得有些满足又有些开心,小小声的赞同:

    “那也是。”

    两姐妹笑成一团,姚婉宁笑完又喘个不停。

    二人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姚婉宁的脸上已经露出几分疲色,姚守宁看在眼里,便准备回去。

    白玉上前服侍着姚婉宁躺下,离开妹妹怀抱之后,她脸上的红晕迅速褪去,整个人将厚厚的被子裹紧,仅留了一张小脸出来。

    她还在惦记着姚守宁昨日昏睡的事,趁着妹妹临走之前,叮嘱她要让大夫再把把脉,不可轻忽大意。

    从姚婉宁屋子中出来,姚守宁一时之间也无处可去,只好怏怏的回了自己屋里。

    晚饭之前,柳氏身边的乳母曹嬷嬷亲自来请她,说是柳氏请了大夫,让她过去。

    那大夫当着柳氏的面,替姚守宁把了许久的脉,说她脉像平稳,并无大碍之后,柳氏的脸上才终于露出笑意,忙让人拿赏钱出来送大夫出去。

    傍晚姚翝回来,听到小女儿安然无恙,不由也十分开心,连忙吩咐厨房加两个菜。

    他已经年过四十,身材十分高大,留了胡须,披了一件漆黑的斗蓬,脸上不带笑的时候,看起来很是强壮凶狠的样子。

    但他一见妻女,却将满身煞气卸去。

    “爹!”

    姚守宁唤了一声,想起柳氏提到的‘应天书局’,决定找个时间向他打听打听。

    “看起来好些了。”

    姚翝见女儿脸色红润,说话中气十足的样子,心中满意。

    “本来就是睡着了,也没什么事。”姚守宁笑着回道,姚翝却不赞同的摇头:

    “不可大意。”

    家中已经有个常年生病的女儿,他深恐小女儿也有什么隐疾,连忙吩咐下人要去再请大夫。

    柳氏本想说话,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

    “对了,今日你去看的孙神医,不知怎么样?不如请他过来,给守宁把把脉。”

    柳氏睡了一个下午,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

    但听到孙神医的名号,那脸色又阴沉了下去:

    “我觉得不大行。”

    她摇了摇头:

    “说了半天,也没讲出个什么所以然,抓了些药,药理也不大对。”

    不过孙神医号称药王的十一代孙,在江南也十分有名气,柳氏深怕自己看走了眼,因此仍想让女儿先把这几副药喝完了试试。

    “若是喝了不见好,到时你找几个人,随我去那医局,我要将他招牌砸了!”

    “……”

    姚翝外表凶恶,但他在家中的时候,却又十分惧内。

    听了柳氏这话,他眼皮跳了跳,有些头疼,却又不敢出言反驳妻子,深怕自己一张嘴,就把她心中的火引到了自己的头上。

    “我也要去!”

    倒是姚守宁一听这话,也跟着说了一句。

    姚翝顿时找到了张嘴的契机,连忙斥责:

    “那怎么行?”他瞪了眼:

    “你娘只是随口一提,你别往这凑热闹,一边去!”

    柳氏本来也想喝斥女儿胡闹,但一听丈夫这话,顿时冷笑了两声。

    姚翝一见不妙,眼皮疾跳,连忙开口:

    “我也不是说不砸这医馆。”

    他打量柳氏脸色,小心翼翼的:

    “若这孙神医有名无实,光开贵重的药,那就是骗子。”

    男人的话令得柳氏阴沉的脸色舒缓了几分,他心中长长的舒了口气,顿了顿:

    “不过我毕竟是朝廷命官,要是当众派人砸馆,被人进言了,可能会被刑狱的人找上门。”

第十四章 初设局

    听姚翝提到了‘刑狱’,柳氏脸上的怒容缓和了些许,转而变成略有些头疼的神情。

    太祖当年立国之时,除了设定镇魔司外,同时设立刑狱,授其破格的先斩后奏之权,专拿贪官污吏。

    原本是为了治理大庆初期官场行贿成风的恶习,可随着大庆朝建立的时间一长,逐渐便变了风气,刑狱的存在,成为了各方势力必争之地,用以打压、陷害对手的权柄。

    尤其到了近年,皇帝沉迷修仙寻道炼丹,对于朝事已经不大管理,朝纲混乱,分了派系,斗得很是凶狠,朝中以长公主为首的陆家与刑狱、镇魔司分庭抗礼。

    这一代刑狱之主姓楚,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形成了强大势力。

    若百官有得罪楚氏派系的,便会被以各种罪名抓捕,先用刑后定罪。

    官员被刑狱盯上,若无后台保命,都会胆颤心惊。

    因此,朝中四品以上大员,以图自保的,都会自寻找阵营。

    像姚翝这样没有出身、背景的人,哪怕已经位居六品,但刑狱的人也是说抓就抓的。

    尤其是刑狱的人好像对姚翝格外不喜——夫妻俩相互对望了一眼,想起了往事。

    当年他奉调令入神都,曾听从上峰指引,带着礼物,想要拜见各方官员。

    姚翝此人看似长相粗莽,实则又粗中有细,于人情事故把握极准。

    他能凭借白衣之身,娶到柳氏,继而调入神都任六品兵马司指挥使,与他这长袖善舞的性格脱不了干系。

    当年一入神都,能攀得上关系的都交谈甚欢,唯独在拜见刑狱司的人时,初时被迎了进去,后面刑狱司的人不知听了什么,又变脸将他赶了出去,连礼物都没收,还放言说刑狱的人以后见他拜访就不开门。

    自此,算是断了姚翝打点刑狱的路子。

    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提心吊胆,深怕被刑狱盯上,这神都呆不长久。

    柳氏那时还不敢置业,唯恐迟早要再回南昭去。

    却没料到自那以后,姚翝虽不和刑狱司的人打交道,却没有被刻意的刁难过,后面夫妻便渐渐放下了这事儿。

    这会儿柳氏一听丈夫的说法,也不敢再随心所欲:

    “算了,我也只是那么一说而已……”

    她强忍气:

    “婉宁的病也不是朝夕之事。”

    “那倒也不是。”

    姚翝哪里舍得让妻子忍气吞声,眼珠一转,‘嘿嘿’笑了两声,脸上露出狡黠之意:

    “虽然不能明着打砸他的馆子,但若这所谓神医只是骗子,也不是没有办法收拾他的。”

    他掌管北城兵马司,手下的衙差混迹于市井之间,与地痞流氓也认得。

    “到时找个市井无赖,假装看病,最后往那一躺,将人抬过去大闹一场。”

    姚翝咧了咧嘴,一脸憨厚的道:

    “到时我再派人出马,如此一来,名正言顺,到时刑狱的人纵然问起,我也是有话说的。”

    说到这里,他厚着脸皮往柳氏身边一挤:

    “待我捉拿了这骗子,定要好好拷问,让你出口气!”

    柳氏听了这话,脸上由阴转晴,一面嗔怪似的推了丈夫一把,脸上却露出满意:

    “也别这么说。”她淡淡的道:

    “先让婉宁吃了这几副药,如若不见效,到时再用这方法不迟。”

    姚翝自然是没有不听从的,点头说道:

    “全听你的。”

    姚守宁可不管父母要如何对付那孙神医,她听了半晌,见二人商议完了,旁若无人的说着话,仿佛完全忘了身边还有个自己。

    她不由抓了柳氏手臂,晃了两下,引起母亲注意:

    “娘,到时我也想去。”

    她昨日昏迷,把柳氏吓得不轻,原本柳氏打定了主意要将她关在家中一段时间的。

    但此时她被丈夫哄得心情舒畅,听了女儿央求,倒也没一口拒绝:

    “你去干什么?”

    “我想看娘为姐姐出气。”她抱住柳氏手臂,身体贴了过去拍母亲马屁:

    “娘,这孙神医若是骗子,娘要揭穿他,就是行善积德的好事,我想看娘如何收拾骗子!”

    她摇着柳氏胳膊,撒娇道:

    “娘,我想去!”又怕柳氏再找借口拒绝她,接着又道:

    “反正到时爹会找人候在附近,我就是去了也不怕出事,让我去嘛,让我去!”

    柳氏顶不住女儿撒娇攻势,姚翝又向来宠这幺女,见她接连央求,也帮着出声:

    “守宁去也行,反正有我的人在,不会出什么问题。”

    姚守宁性格活泼,若真有这样的大事不让她去,恐怕她会闷闷不乐好一阵子。

    在丈夫女儿攻势之下,柳氏终于松口答应:

    “行行,让你去,不要摇了,晃得我头晕!”

    只是答应之后又特意言明,不允许她再留在茶楼中,害怕她再听了这些不三不四的故事,到时又被惊吓到了思绪。

    说完,又旧事重提,说起昨日姚守宁昏睡一事,姚翝在一边附和妻子的话,也跟着教训女儿。

    姚守宁自然满口答应。

    故事随时都能听,大不了到时她想个办法让冬葵出去听了,回来后再说给她听也行。

    但砸医馆这种热闹又不是时常能有的,她自然是不能错过的。

    正说话间,外头传来曹嬷嬷的声音:

    “大郎回来了!”

    姚守宁正被父母两人连番念叨得头皮发麻,一听这话,不由眼睛发亮:

    “大哥回来了!”

    她的大哥姚若筠如今正在筑山书院之中读书,以便参加来年的科举考试。

    筑山书院是顾氏出银子所建的族学,招揽了不少有名望的读书人授课,在神都之中非常有名气,许多达官贵人之子都在筑山书院中读书。

    书院位于神都城外数里,一般姚若筠留在书院与友人相伴,每隔四五天才回家一次。

    姚守宁记得柳氏说他今早才来看过昏睡之中的自己,想必是昨晚回家的,没想到今日又回来了。

    “你大哥听闻你昏睡,早晨走的时候还不放心。”

    柳氏笑着应了一句。

    她晌午本该让人去筑山书院一趟,给姚若筠传个女儿已经清醒的消息。

    不过她当时困顿难挡,回屋便睡了过去,一时忘了此事。

    此时一听儿子回来,既感开心,又暗怪自己久睡忘事,使儿子多跑一次。

    姚若筠进了门来,看到屋中人时,先是愣了一愣,接着神态松发了一些,下意识的整了整领子——

    这是他心情很好时下意识的动作。

第十五章 考功课

    姚若筠上半张脸与柳氏有些相像,眉眼细长,鼻子很挺,长得很是清秀儒雅的样子,不过神态看起来十分严肃,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不大好亲近的样子。

    屋里的兄妹两人都遗传了父母的身高,他身长八尺,不过因为身体瘦弱,看起来远不如姚翝强壮。

    他穿了姜黄儒衫,又显得彬彬有礼。

    见到姚守宁,他心中虽然开心,但却只是嘴角微不可察的抽了一下,最终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

    姚若筠先向父母各行了一礼,接着才道:

    “守宁醒了。”

    姚翝一改之前在女儿面前惧内的形象,摆出威严的神情:

    “怎么又回来了?”

    “我早晨走时守宁没醒。”

    姚若筠语气严谨的应了一句。

    他年纪不大,但性格却颇为老沉,平日不苟言笑,在家时话也并不多。

    “虽说兄友妹恭是对的,但你考试在即,还是要多注意自己的学业。”姚翝又教训了一句,姚若筠便严肃道:

    “父亲教训的是。”

    柳氏不愿在丈夫管教儿子时插嘴,却也不舍得儿子挨训,勉强听丈夫说了两句,便向丈夫打了个眼色,示意他差不多了。

    “有什么话,用了膳再说也成。”

    姚翝回来时,见到女儿苏醒,吩咐厨房多准备了饭菜,这会儿倒正巧不用再等。

    本该一家人吃顿团圆饭,但姚婉宁身体不适,近日又天冷路滑,柳氏哪里舍得折磨女儿,早早吩咐了让她留在屋里。

    饭后两兄妹相继出了房门,外面天色已经黑了下去。

    冬葵提了伞跟在姚守宁身后,看到前边,‘咦’了一声:

    “那是大爷。”

    姚守宁也看到了大哥的身影。

    他站在远处的游廊下,和他的贴身小厮六奇说着什么事。

    六奇手中提了一盏未点的小灯,显然已经在外头等了他许久。

    两人说了几句之后,六奇转过了头来,远远的与姚守宁躬身行礼,接着提了小灯退远了些。

    “看样子大哥是有话要跟我说了。”

    姚守宁心中暗喜。

    她其实也是有话要问姚若筠的,晚饭的时候就偷偷看了他好几回,想着要如何与他搭上话题,估计那会儿姚若筠就已经感应到她的心思,特地在这里等她呢。

    “你在这里等我一会。”

    她吩咐了冬葵一声,接着提了裙摆往姚若筠小跑而去。

    “大哥。”

    姚若筠分明早就已经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但却等到了姚守宁招呼之时才十分矜持的转过了身。

    她跑得很快,眨眼功夫就已经站到了姚若筠的面前。

    “女子走路,当矩步引领,行不回头,笑不露齿……”姚若筠见她跑步,面露不赞同之色。

    姚守宁一听这话,顿时不高兴了:

    “大哥学过女子走路?”

    “自然没有。”姚若筠当然摇了摇头。

    她顶了回去:

    “既没学过女子走路,你又不是女子,那你管我怎么走路!”还指点的头头是道的。

    “……”

    姚若筠哪是她的对手,被她训得沉默了片刻,接着点头:

    “守宁教训得是。”

    他摆兄长架子失利,一时之间险些绷不住严肃的架子,为了以防尴尬,只好摆出更加高冷的神情:

    “有事?”

    他压低了声音,学着刚刚姚翝与他说话时的语气神态问了一句。

    姚守宁的气来得快去的也快,顶他两句之后,很快将这点儿小事抛到了脑后。

    一听他问话,便又很快露出了笑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大哥明年就要入场考试,我也想要考考你的学问,看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她一句话令姚若筠冷静的面具差点儿破裂,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数下,才勉强停止。

    身为柳氏的女儿,姚守宁也是要读书的,但她读再多的书,却也达不到考校姚若筠学问的地步。

    尤其是她近几年迷上故事话本,有几次甚至让姚若筠帮她收罗了一些——这在姚若筠看来实在是不务正业。

    年轻人仔细的打量她的表情,觉得她是在胡闹。

    可面前站的少女神态严肃,不像是开玩笑,倒像是真要考校他的。

    他四书五经念的滚瓜烂熟,学业方面也很有自信,明年入场考试,必定能拿到功名!

    姚若筠心中生出一丝豪情,觉得自己反正也不可能被妹妹考问住,就当陪她玩一会儿好了。

    想到这里,他十分自信的理了理衣领,说道:

    “你问。”

    “咳。”姚守宁先咳了一声,接着压低了声音,问道:

    “大哥,你在筑山书院念书,可知道神都之中,知名的书院有哪些?”

    她想要不着痕迹的从姚若筠口中打听出应天书局,但又答应了柳氏,便不好直说,唯有转弯抹脚,想个办法套话了。

    姚若筠还期待她问出什么惊人之语,一听她只是问这话,不由有些失望,但仍说道:

    “神都之中,知名的书院当有筑山书院、南松书院、白马寺书院、天涯书院。”

    这几个书院都是神都知名的书院,网罗了神都名门之后以及有天赋的学子,他自然对此格外清楚。

    “那作为名满天下的金陵呢,有哪些书院你知道吗?”姚守宁满脸笑容,似是对他的回答十分满意,见他答完,又问了一声。

    “金陵以国学府名闻天下,其中孔圣门、楚氏族学都是很有名的——”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姚守宁打断了:

    “那南昭呢?”

    姚若筠的眉头跳了跳。

    他怀疑姚守宁根本没有听他说了些什么,否则不会等他还没说完,就强行又提问。

    年轻人忍了又忍,最终没有忍住,小声且飞快的说了一句:

    “……还有奉山书院、南越书院等……呼……”他长长的喘了口气,终于觉得心中舒服了:

    “南昭的书院,自然是以当年外祖父读的子观书院为首了……”

    他一连说了好几个知名书院的名字,见姚守宁眼睛晶亮,对此像是听得格外仔细,不由挺直了背,绞尽脑汁的将自己所知的南昭学院一五一十的都说了出来。

    当年柳氏与姚翝成婚后,在南昭呆了很长时间,直到十年前,才因一旨调令,举家入神都。

    姚若筠年幼之时,也是在南昭长大,在南昭入学,对于南昭的一些书院不敢说十分清楚,但也大致了解。

    “唉……”

    姚守宁听他一连细数了七八个书院之名,却并没有听到晌午之后柳氏口中所说的‘应天书局’的名字,不由有些失望,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这一叹,给了姚若筠莫名其妙的压力,好像自己的回答未达她的预期,不由露出几分紧张的神色。

    “我再想想……”

    他的表情逐渐失去了镇定,努力掏空记忆,又蹦出几个学院的名字。

    姚守宁面带笑意,温和的听他念完,夸奖道:

    “大哥,很不错的。”

    “……”姚若筠不出声,定定的盯着她看:

    “我没答对。”

    他看得出来,姚守宁只是在安慰他而已,她甚至都没掩饰脸上的失望之色。

    “答的很好了,大哥,我看你明年下场,必能一举夺得功名!”

    姚守宁一脸的鼓励,说到这里,笑着又道:

    “时间不早了,大哥,我也不耽误你了,你快回去吧。”

    说完,不等姚若筠回话,便转身退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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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发疯后介绍:
姚守宁觉得自己可能中了邪。
她近来恶梦频频,先是梦到姨母过世,接着又梦表姐化名为说书人口中的精怪敲门。
可她娘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妖怪,只是世人愚昧,受传说蒙蔽。
只是下一刻,恶梦成真。
她看到表姐披麻戴孝,带着姨母的死讯而来,长相还与她梦境之中一致;
她听到表姐的身体之中,还隐藏着另一道对她恶意极大的声音。
貌美如花的少年救了她娘后,被古怪的黑气钻入身体。
一切都与她娘说的完全不一致。
就在这些事情发生后不久,姚守宁就听到了长公主家的那位陆世子,突然发了疯的传闻。男主发疯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男主发疯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男主发疯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