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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莞尔wr     男主发疯后txt下载     男主发疯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一章 会死人

    朱姮蕊也不是扭捏的性格,见姚守宁怀中的竹筒很大,少女抱得有些吃力的样子,便索性将东西接了过来,因那墨宝出自柳并舟之手,她也没有交给身边的亲随,反倒自己亲自抱着:

    “你今日怎么想着来将军府?”

    “我是来看世子的。”姚守宁乖乖应答,一句话听得长公主眉开眼笑:

    “他有什么好看的?上回中了蛇毒,小命都险些不保,如今还瘫坐在轮椅上呢!”她说道:

    “去哪儿都需要有人推,行动不大方便。”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跟他没什么好说的,不如我带你走走,咱们说说话。”

    姚守宁被她哄住,竟然觉得朱姮蕊的话很有道理,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但她随即想到一个事,又连忙将头甩得如拨浪鼓般:

    “不行,不行。我有话跟世子说的。”

    兴许是直言拒绝了长公主,姚守宁又觉得有些抱歉,认真的解释道:

    “我答应了世子,要来探望他的,对不住了公主,下次若得空了,我再来将军府陪您说话。”

    “好!”长公主的眼中露出笑意,点了点头:

    “那我领你过去。”

    “多谢公主。”她乖乖道谢。

    “谢什么?你有什么想要的、想吃的,提前跟我说,下次过来,我让人准备好招呼你,好不好?”长公主低头询问她。

    姚守宁微微颔首,应了一声。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间,长公主不时笑出声来。

    跟在二人身侧的杜嬷嬷见朱姮蕊开心的模样,连连看了姚守宁好几眼。

    “对了,今日天现异象,我看着是从北城方向而来。”长公主开门见山,姚守宁也不瞒她:

    “是我家出现了妖邪。”

    今日姚家现妖一事瞒不过去,柳并舟召唤出儒圣人之影也会使得姚家名震神都,事情迟早都会传开。

    再者说,长公主对姚家有恩,她与世子之间的合作也未必能瞒过这位长辈,不如对她老实一点。

    “我外祖父一来,便看出我娘身上有邪气附体……”

    她将今日家中发生的事大概说了一遍,听得长公主脸上的笑意一敛。

    “我表姐她……”

    姚守宁原本想说苏妙真身上的邪祟一事,但话到嘴边,却想起自己欲提及她时,数次被柳并舟打断。

    仿佛柳并舟并不希望自己将狐妖的存在说破一般,她心里浮出一个古怪的念头:若是说破那狐影存在,自己能窥探到它说话的事,可能会被那只妖怪发现。

    想到此处,姚守宁小心翼翼的避开了这个话题,转而含糊道:

    “她被妖邪蛊惑,所以当日西城事件将世子牵连了进去,”她轻声的道歉:

    “实在很对不起。”

    又想到因姚婉宁的事,将陆执卷入了调查‘河神’一事里面,使两人在挖代王墓时发现妖邪,害世子被毒蛇噬咬,如今坐了轮椅,便更感不安。

    “别说傻话了。”

    朱姮蕊淡淡的道:

    “我儿子曾有幸得到一位老前辈眼缘,曾说他是承载气运而生。”

    她对于自己的独生子卷入这些麻烦事中显然并不大在意,语气轻松道:

    “所以就是没有西城案件,这种事依旧会随之而来。”

    说完,又提醒姚守宁:

    “妖怪有心害人,防不胜防。我儿子身怀武艺,见义勇为,并没有不对;而你想救姐姐,想方法救她更是没有错,有错误的是妖怪,我要怨恨也只会恨这些妖邪,与你和阿执无关,你不要自责。”

    朱姮蕊这话一说完,姚守宁顿时怔住,脚步便停了下来。

    这样的道理其实隐约间她也明白,可是没有人能这样直接的跟她说出来。

    事实上自苏妙真进入神都后,她觉醒了辩机一族的天赋异能后,兴许是‘看’得越多,便越是喜欢无形的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时间一长压力大而不自知,此时一受长公主安慰,她吸了吸鼻子,险些要哭了出来。

    “您真好。”

    她低垂下头,轻轻的说了一句。

    “是吗?”长公主喜滋滋的笑,毫不客气的将姚守宁的夸奖收了下来:

    “我也觉得我很好啊!”

    她的性格与柳氏是截然相反,话音一落,逗得姚守宁破涕为笑,一边伸手揉了揉眼睛。

    “我真喜欢公主。”

    “我也喜欢守宁,守宁真是可爱!”长公主十分勇猛的单手抱着竹筒,一面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姚守宁的脑袋。

    “对了,你外祖父的到来,可能会引起许多人对姚家的关注。”

    朱姮蕊提醒了一声。

    她没有去提到苏妙真,虽说从儿子数次遭遇,她已经知道了这个女孩不对劲儿,但她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苏妙真的身上,而是警惕控制着这个少女的妖邪。

    “我外祖父也有心理准备。”姚守宁想起柳并舟说过,有他在姚家,姚家便无法低调行事的话,应了一声。

    长公主点了点头,猜到柳并舟蛰伏南昭多年,可见是耐心过人之辈。

    此时突然展露本事,想必也不会不防到这一点。

    两人闲话之间,已经进了将军府内院,穿过了那道长廊,远远的看到远处的水湖,湖面架了蜿蜒曲折的桥梁,对岸便是陆执的居所。

    姚守宁想起一个事,问道:

    “公主认识简王吗?”

    自前几日从昏睡中醒来之后,她曾听到苏妙真身上的狐妖提起过自己的‘未来’。

    在那妖怪口中,说她‘不自量力勾引陆执,最终成为全神都笑柄,而被温景随遗弃’。

    ‘此后更是自食恶果,嫁简王朱镇譬为妻’。

    想到这里,姚守宁不由心生好奇。

    她自然是不信自己真会‘勾引’陆执失败而被温景随嫌弃,但却有些疑惑为何那狐妖竟会说自己嫁给了此人。

    “……”

    “???”长公主的脸上露出迷惑之色,仿佛有些不明白姚守宁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么一个人。

    朱姮蕊原本是准备问姚守宁昨夜镇魔司上门之事,但此时听她发问,仍是先回答她的问题:

    “简王?你为什么会突然问起他?”

    提起此人,她似是都嫌脏嘴,眼中露出毫不掩饰的嫌弃:

    “此人就是个老色……鬼。”

    她本来想出口成‘脏’,但眼角余光望向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少女时,仍将语气一转,耐心解释:

    “他是我爹当年的堂兄,出自庶妃一脉,早早是被封了王的。”

    此人血脉平庸,并没有觉醒力量,年少时期最出名的就是好色!

    大庆朝有律例,王侯之家娶妻妾都有定数,可偏偏简王府中就是妻妾成群,后宅之中因为女人争斗得厉害,闹出过恶臭之事。

    长公主既是厌恶,又是有些幸灾乐祸:

    “说是当时他宠妾灭妻,被当时的王妃十分刚猛的剪了牛子……”

    “……”杜嬷嬷听到此处,猛给长公主打眼色,她一时嘴快,急忙改正道:“……命根子,自此不能人道呢!”

    “!!!”姚守宁满脸震惊,被她的话震撼得久久无语。

    “……”杜嬷嬷在一旁听得分明,不由头皮发麻,忍无可忍,轻轻的提醒了一句:

    “公主,二小姐年纪还小呢——”

    朱姮蕊的那张大脸随即罕见的一红,露出几分尴尬之色:

    “我忘了——”

    她与丈夫镇守西南多年,与兵将打交道多了,听多了黄腔调子,提起这些事时大大咧咧,倒忘了姚守宁年纪还小,是个没出阁的小少女。

    可是姚守宁却是并没有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转而有些好奇起这位王妃下场:

    “那简王妃最后如何了?”

    她好奇心胜过了羞耻心,朱姮蕊本来就只是怕她尴尬,见她神色坦然,不由也笑着道:

    “简王要杀她,我爹不允许。”

    先帝在世的时候,独爱皇后。

    只是他身为国君,无子便是大忌。

    国家得需要有继承人,他最终屈服于朝臣,没能守住年少与皇后的承诺,一直深以自己的懦弱为耻,最看不惯简王这个浪荡胚子。

    所以事发之后,他表面安抚简王,并废除简王妃之位,将她拘于神都之中,令简王府出钱修了庵堂,使她居住于里面。

    一来是离简王远远的,害怕将来被简王所害。

    二来离开后宅这种是非之地,过自己的清静日子。

    “我爹封简王妃嫡子为世子,并下令不得更改简王世子之位。”先帝原本的打算是,等到简王百年归天之后,世子继承王位,到时大权在握,再将庵堂中的母亲接回王府,颐养天年就是。

    哪知简王就是不死!

    说到这里,长公主不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我们朱家可没有长寿的传承啊,我爹不到六十便崩,简王可比他还大了几岁!”

    如今先帝坟外的草都齐人高了,神启帝都继位二十八年了,这位简王已经九十多了,竟然还活得好端端的!

    “……说是在封地之中,又收了不少通房。”她一扯嘴角,跟姚守宁说道:

    “别提这个人,说了都觉得晦气。”

    说完,又吐槽:

    “一把年纪了,都无法人道,也不知道往哪里使劲,果然是个骚人!”

    “……”

    杜嬷嬷无语,只能暗打手势,示意跟来的那几位听得面色微红的女官离远些,以免再听到长公主的惊人之语。

    “你别打听他,这个老不羞跟你搭不上关系。”

    长公主不知道姚守宁为什么突然提起简王朱镇譬,但却面露警惕:

    “他这把年纪,重孙子都三十好几了!”

    “……”

    姚守宁的拳头都捏紧了。

    她气得发抖,此时又感受到了当日初听苏妙真身上那狐妖编排她时的愤怒心情,甚至这种厌恶感远甚于当日,心中说不出的恶心。

    没料到这妖怪如此恶毒,当日竟然还敢让苏妙真撮合自己与这样的人。

    姚守宁怒火翻腾,好奇心被委屈感取而代之,她鼻尖发酸,可惜不是在家中,无法随心所欲。

    “公主你放心。”她眼圈红红,低头闷声应了一声,怕朱姮蕊看出端倪,正要再说几句话掩饰一番,却听到远处有人在喊她:

    “姚二!”声音十分熟悉。

    正说话的两人不约而同的转过了头,就见湖的另一面,陆执坐在轮椅上,不知何时出了园门,正在廊桥的另一端冲着姚守宁喊了一声。

    “世子!”

    姚守宁一见陆执,顿时眼睛一亮,简王朱镇譬给她带来的恶劣影响一下被她抛到了脑后,欢喜的转身向他招手打招呼。

    “……”长公主见此情景,将原本欲说出口的‘上梁不正下梁歪’咽回了肚里。

    “你快过来,磨磨蹭蹭干嘛呢!”

    世子拍着轮椅扶手,大声催促。

    他还未满二十,一头如青丝似的长发只半挽起,此时应该是诅咒未解的缘故,穿了一身淡淡紫罗兰色的衣裙,看上去似是冷艳赛雪的美人。

    只是这会儿他脸色有些难看,罗子文、段长涯二人站在他的身侧,他喊完话后,转头向两人吩咐了几句。

    双方距离较远,姚守宁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是见下一瞬,两人左右各抬一边椅子,将他抬了起来,往廊桥之上行来。

    “骗子!”

    世子人还未到,就先吐槽了一句:

    “你不是说了回头就来看我,数数时间,这都过去了几日?”

    原本站在一旁看着两人打招呼的长公主听到这里,突然似是意识到了不对劲儿,有些诧异的挑了下眉。

    “要不是今日有状况发生,你是不是就忘了当日许下的承诺?”

    陆执也不知为什么,初时听到姚守宁来时,明明十分欣喜,但见了人后,又心生一股怨气。

    他走得近些,看到了姚守宁的脸,突然愣住:

    “你哭了?”世子先是注意到了少女微红的双眼,接着又道:

    “……怎么瘦了些?”

    她的脸颊小巧,下巴带着些微的婴儿肥,之前他掐过两次,记忆深刻。

    此时下颌处线条收紧,下巴小巧细致,使得少女像是裉去了些许稚嫩,虽一张脸变得更加精致,但陆执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大高兴。

    “我生病了。”

    姚守宁有些委屈的解释:

    “当日……”

    说这话时,她转头看了长公主一眼,却见朱姮蕊饶有兴致的抱着竹筒望着两人,仿佛觉得二人对话十分有趣的样子。

    她有些心虚,毕竟当日与陆执出门,挖的是皇室祖坟。

    因此只软声道:

    “……我回家之后,便昏睡了过去,发了高烧,昨晚才醒。”

    这话一说完,陆执就怔住,想起自己先前的指责,仿佛有些懊悔。

    只是他生来便是天之骄子,从未向人低头道歉过,此时便露出不知所措的样子。

    长公主露出讶然之色:

    “守宁生病了吗?”她下巴一点,示意杜嬷嬷上前替姚守宁把脉:

    “既然不舒服,怎么能出门呢?我儿子只是中了毒,有徐相宜在,又不会死人……”

    她一提到‘死’字,令姚守宁一下想起了自己来将军府的目的,顿时急得跳脚:

    “会死人的,会死人的!”

    “……”陆执坐在轮椅上,心中很想勇猛的在她面前逞能,但身体余毒未清,根本无法起身。

    “我得知了一个诅咒,关于世子的。”

    “!!!”

    一语即出,惊得包括杜嬷嬷在内的长公主等人俱都虎躯一震!

第二百四十二章 倒地死

    罗子文与段长涯相互看了一眼,彼此脸上都露出警惕的神情。

    长公主的脸色迅速的阴了下去,将怀中的竹筒勒得‘喀喀’作响,那拳头握了又握,咬牙切齿:

    “这些邪祟,没完没了的!”

    陆执身上的妖蛊还未解,又中了蛇毒,要是再中诅咒——恐怕不止是坐轮椅,运气不好,还要躺床不起。

    “如此看来,守宁这两幅字画来得正好,回头我再找几幅当年老师留下的墨宝,一并挂在你的房中。”

    接着又‘哼’了一声:

    “到时我与你爹轮流当值,守在你的屋中,若有妖邪敢来,定让它们有来无回!”

    话虽是这样说着,但长公主却是与儿子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猜到妖族近来动作如此频繁,甚至今日不惜大肆现身,恐怕已经是有所准备。

    姚守宁将自己从苏妙真处听来的消息说给陆执听:

    “诅咒是以妖蛊为诱因,一旦发作,世子便会‘死去’。”

    一听这话,众人俱都吓了一跳。

    无论是先前陆执中邪发疯,还是后来闹市出丑,在长公主看来,都是‘小打小闹’,没伤及儿子根本,可没想到如今这诅咒竟能要命。

    陆执连冷漠的神情都维持不住,满脸疑问:

    “与你表姐有关的?”

    “嗯……”

    姚守宁点了点头,他眼中笼罩了一层阴影,拳头开始握紧。

    长公主先前还不以为意,但听到儿子会‘死’,表情就变得严肃。

    她的双眉倒立,脸上露出凶狠的神情,眼中杀气腾腾,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腰侧——

    “我这就将她捉回来,逼出她体内妖邪!”

    朱姮蕊原本是想着放长线,钓大鱼。

    她看事看本质,深知苏妙真只是那附身妖邪的载体而已。

    之所以之前一直装作不知,是因为好不容易通过姚守宁之口,得知这妖邪附身之处,不愿打草惊蛇。

    因此陆执此前数次中招,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怕自己若是贸然出手,逼得妖邪隐匿,到时天大地大,难以再捕捉它的行踪所在。

    可此一时彼一时。

    这妖邪手段逐渐升级,不止是搞小动作使陆执丢人现眼,而是要他的命,朱姮蕊就这么一个儿子,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

    “先别急!”

    陆执忍下心中的恶气,伸手拦住了母亲:

    “姚二你接着说这诅咒。”

    他倒要听听,苏妙真竟然还有什么手段折磨他!

    具体这诅咒如何发动,姚守宁也不大清楚,但她却知道这诅咒与苏妙真本身是息息相关的。

    “你当时因为救我母亲,所以气运受损,这诅咒利用你的妖蛊发动。”

    她认真道:

    “不过这事儿也有转机。”

    几人听她这话,不由神色更加认真,姚守宁又接着说下去:

    “诅咒发作之后,世子倒地便‘死’,可这种‘死’,应该并非是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

    她顿了顿,又道:

    “这个诅咒,也不是无法可解。”

    段长涯的眼中露出亮光,正要发问,却被陆执抢先:

    “怎么个解法?”

    “就是世子‘死’后,长公主与陆将军对外发布檄文,说你患了怪病,到时我表姐会揭榜前来。”

    她乖乖的回答问题:

    “只要她一来,你的诅咒立解,便会原地复活的。”

    “……”

    这话听得众人面面相觑,一脸无语。

    事情绕来绕去,又与苏妙真绕到了一起。

    “我怎么觉得——”原本性情最为稳重的罗子文此时也一脸迟疑,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文字来评论自己听到的事:

    “这位苏小姐就与世子过不去?”

    陆执气得头晕,觉得浑身还未彻底解除的蛇毒此时汇聚到了他的大脑,使他脸色发黑。

    ‘砰!’

    他重重一拍椅子,态度强硬:

    “我就不信,区区一个诅咒,她还能真将我咒死不成!我命由我不由——”

    豪言壮语未落,陆执的眼前一黑,白眼一翻,高举起的手无力垂落下去,身体‘咚’的一声从椅子上一头栽倒在地!

    “……”

    几人被这突发状态吓了一跳,竟都忘了伸手去将倒地的世子扶起身。

    还是被杜嬷嬷挥退的几个女官远远看到这一幕,发出惊呼之声。

    长公主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她立即蹲下身去抓儿子衣领。

    陆执身材高挑,看着虽瘦,可肌肉紧实,但她过于魁梧强壮,被她提在手中,如捉小鸡。

    朱姮蕊单手将儿子提了起来,重新放回到轮椅上。

    ‘砰!’

    轮椅往后滚动了两寸,被罗子文伸手挡住。

    只见此时陆执脸色泛黑,嘴唇惨白不见血色,双眼紧闭,已经失去了意识。

    随即长公主单手去探他鼻息,却感受不到一丁点余温。

    她再碰儿子脖颈,仅片刻功夫,那肌肤已经冰凉,像是咽气许久的尸体。

    “我儿子死啦!”

    长公主抬起头,大吼了一声!

    “……”杜嬷嬷身体一震。

    虽说姚守宁前一刻才说过世子会中诅咒,但这死得也太快了些。

    罗子文面色一沉,慌忙上前也去摸世子脉门,发现果真感应不到生机。

    姚守宁就是早就听到那狐妖之言,知道世子会因中诅咒而死,可当她真的看到陆执在自己面前倒地而死的刹那,脑海之中依旧是一片空白,身体先是僵硬,接着抖个不停。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了那狐妖说过的话,它说:等下午自己前往将军府,见到世子面后,便会施以咒术。

    也就是说,世子之死,也有自己的关系?

    内疚、自责同时涌上她的心头,让姚守宁一时之间忘了此事还有‘解救之法’。

    她突然恐慌,脸色煞白,上前去摸世子的脸。

    陆执的脸颊窄小,下颚骨线条分明,如他为人性格一般,冷硬之中透着几分难以亲近之感,与她自己的细腻滑嫩是截然相反的。

    此时她注意不到自己的动作过于亲近,全身心都只有一个念头:陆执的脸好冰。

    “世子,世子你别死,呜呜——”

    她伸手去翻陆执眼皮,若是其他时候,她这样做,陆执定会反抗,再不济也会嘴巴不饶人。

    可此时任她如何扯扯他的眼皮,他却一动不动,死得十分彻底。

    “世子不要死!”

    她放声大哭,长公主伸手拍她后背,哄她:

    “守宁别慌,还有法子。”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已经不知所措的时候,长公主的话无疑是定海神针。

    “对对对!”姚守宁脑海一片空白之时,突然听到这话,便如一道明光照入她心里。

    她突然想到了苏妙真。

    “快去请我表姐!”

    诅咒是狐妖所下,那妖怪说了,这诅咒是以苏妙真的精魂为代价,利用世子身上的妖蛊绑定。

    陆执的生死,是掌握在苏妙真手里的。

    只要将她请来,她必会令世子原地复活的。

    她这样一说,曹嬷嬷等人也松了一大口气。

    初时听到诅咒之事的时候,几人还都觉得过于离奇,但世子说死就死,还倒在几人面前,又由不得大家不信。

    好在陆执人虽死了,但姚守宁也说了解救的方法,只需要请来姚家的这位表小姐,世子就能复生。

    “我去写檄文!”

    罗子文二话不说,转身要走。

    段子涯也道:

    “我去请那位苏小姐。”

    两人都觉得有些憋屈,明明陆执就在他们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就中咒而死,偏偏二人毫无反抗之力。

    “慢!”

    朱姮蕊摇了摇头,低喝了一声。

    两人转身的动作一顿,转过了头来。

    “不用去请人。”

    她这话一说,所有人都抬起了头盯着朱姮蕊看。

    远处几个女官听到长公主喊‘世子死了’的时候就迅速赶了过来,杜嬷嬷蹲在陆执身边,一直把着他的脉没有松开。

    长廊的两侧,陆续有人往这边赶,陆执园中飞快蹿出一道消瘦的身影,甚至不愿去走游廊,而是双臂一张,如同振翅而飞的鸟儿般,直接踏上水面,凌空飞来。

    “让开!”

    徐相宜御风而行,落地之后将罗子文、段长涯二人挤开,一把将陆执揽入怀中,伸手替他把脉。

    杜嬷嬷胆颤心惊的让开,他越把脉脸色就越难看。

    “还有救吗?”

    长公主一见徐相宜,倒是十分冷静的问了一句。

    “世子气息断绝,但我感应得到,他的气运仍在。”

    徐相宜摸着手腕的脉门,应了一声。

    一听他这样一说,朱姮蕊无声的松了口气。

    她虽说表现得镇定,但毕竟事关自己的独子,仍是十分担心的。

    但此时有徐相宜的话,便如让她吃了颗定心丸。

    她的儿子是带气运而生的人,当年她曾有幸通过张饶之,得到过辩机一族的前辈空山先生的指引。

    那位老先生借张饶之的嘴,与她说过:她并非大庆王朝那个可以力挽狂澜的人!

    她是将帅之才,生于皇室,保天下黎民安宁,不受妖邪所扰。

    但将来长公主的儿子才是那个带大气运而生的人,有他在,气运越强,便意味着人类的生机不灭,人间不会受妖邪侵占、蚕食。

    只要陆执气运未绝,便是他的生机没有真正断绝。

    也就是说,他此时的‘死亡’,只是妖法邪术的作用而已,只要邪术一破,陆执便仍能活过来。

    “世子没死吗?”

    段长涯略有些兴奋的问了一声。

    时至今日,大庆朝已经现出妖邪,人间不再是太平的安乐窝。

    徐相宜也不卖关子,双手一抓陆执衣裳,用力将他的衣襟拉开。

    他穿的是女装,内里是淡黄色半透明的贴身衣服,徐相宜面不改色,一把撕下。

    姚守宁此时早忘了男女有别,不宜观看之事,瞪大了眼睛。

    只见陆执上半身几乎裸露,在那衣裳的映衬下,皮肤欺霜赛雪。

    他瘦而不柴,自小习武,那肌肉匀称,肌肤细腻,看上去竟似是有淡淡的光泽。

    可是他的胸口处,却是浮现出一粒红痣。

    那痣约有绿豆大小,但在姚守宁注视之下,却似是活了过来,逐渐由红变紫,继而再变黑色。

    痣中涌出大量紫红相间的妖气,那些妖气围绕着红光旋转,慢慢的越转越大,像是晕开的墨汁,眨眼之间便形成一个拳头大小的‘洞’。

    ‘洞’中妖气翻滚,一条如筷子般粗细,通体漆黑的蛇盘踞于其中,那眼睛如两点绿豆大小,闪着红光,像是两颗未熄灭的火渣子。

    “蛇!”

    姚守宁一见此景,不由大吃一惊,下意识的就想伸手去抓。

    她近来与蛇妖似是十分有缘,短短的时间内已经打了好几回的交道,本该对这些蛇虫鼠蚁十分畏惧。

    可这会儿对陆执的担忧占据了上风,使她竟压下了内心的恐惧,想将那妖影捉出。

    但姚守宁的手还没有碰到陆执的胸口,便被一只大手握住了手腕。

    “不要冲动。”朱姮蕊的声音响起。

    她吃了一惊,回头去望,就见长公主一双浓眉紧皱,不赞同的道:

    “你这孩子,怎么如此虎呢?不知有没有危险,也敢随便乱碰吗?”

    朱姮蕊的手掌大而有力,掌心有细茧,一握住姚守宁的手,便使她再也动弹不得。

    “公主,有蛇——”

    姚守宁有些急,喊了一声。

    众人探头来看,却见陆执的胸口白白净净,只见正中一点红痣在那雪白皮肤上十分醒目,可哪里又有蛇?

    唯独徐相宜似是早就知道,不慌不忙的道:

    “姚二小姐天赋异秉,非同一般,能够慧眼识妖,你们暂时看不到也是正常的。”

    不止是段长涯、罗子文等人看不到,就连徐相宜自己其实也是‘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是他修行深厚,感应得到妖气在此时汇聚。

    话一说,他伸手运气,往世子胸口处的那粒红痣抓去。

    随着他手中灵气下压,异变陡生!

    红痣之中涌出妖雾,先前姚守宁‘看’到过的那一幕,顿时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只见那红痣越变越大,迅速化为一个大‘洞’,‘洞’中果然有一尾漆黑小蛇盘踞着,似是对众人的注视毫无所知。

    “啊!”

    杜嬷嬷见此情景,发出一声惊呼。

    众人是早就知道陆执中了妖蛊,身上邪气还未除尽。

    可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妖蛊的存在时,又是另一回事。

    一只手化为残影,迅速往那盘踞的妖蛇抓了过去。

    姚守宁呆愣的举着手,那腕间原本握着她的那只大掌已经松开了。

    先前还喊着让她不要冲动的长公主,此时一见儿子胸口处那盘绕的妖蛇影时,哪里还忍得住,早忘了自己先前说过的话,试图将那蛇妖捉出来捏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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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请假一天,大家不要刷新~!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一条龙

    众人压根儿来不及阻止,就见长公主的手已经探到了陆执胸口处,一把往那盘起的细蛇头捏了过去。

    那黑蛇似是呆头呆脑,见了人来也不惊惧。

    段长涯的眼睛一亮,脸上露出喜色。

    罗子文却是下意识的转头,往徐相宜看了过去。

    却见徐相宜的面色凝肃,并不见喜色,他咬了咬牙,又将视线落到了朱姮蕊的那只手上——只见朱姮蕊的手落到那盘据的蛇影上空,仿佛拨动了那凝固的黑雾,使得雾气轻轻翻涌。

    她往那黑蛇捉去的指尖用力一握,黑蛇头顿时碎裂了!

    事情竟如此顺利,杜嬷嬷的脸上露出喜色。

    但下一刻,长公主的手挪了开来,上面仅剩黑气缠绕,而她手指挪开的地方,黑气重新汇聚,再度化为一条细小的黑蛇,盘踞在陆执的胸口。

    “啊!”

    众人不料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不由发出失望的低呼。

    长公主眼中精光一闪,再度握手去抓,但仅能数次将黑气拍散,无论她如何使用灵气,都无法将那黑蛇妖影彻底摧毁。

    “公主,不用白费力气了。”

    徐相宜看到此时,基本已经确定这黑蛇性情了,不由摇了摇头:

    “此蛇并非真蛇,只是妖蛇的魂影寄居于此处。”他叹了口气,“我无力逼出它的妖魂,仅只能逼其现形而已。”

    因此这蛇并非实物,长公主纵然武力值再高,也难以将其抓住。

    “这是诅咒!”妖咒一经发作,陆执体内的蛇蛊便盘压他的心口,使他气息断绝。

    徐相宜皱着眉头:

    “唯今之计,要么将妖蛊驱除,要么——”说话时,他下意识的去看姚守宁。

    其实还有一个方法,就是辩机一族的人施展术法,回到当初西城案发的时候,阻止那妖蛇魂魄钻入陆执身体中。

    “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姚守宁一见他目光转来,便毫不犹豫的开口。

    她实在是冰雪聪明,且又善解人意。

    徐相宜的眼中露出感激之色,道:

    “还有一个方法,就是找到辩机一族的传人,施展术法,回到当日西城事发的时候……”

    姚守宁听到此处,顿时就明白徐相宜的意思了。

    他是说,利用辩机一族可在时空中穿梭的秘术,回到当日事发之时,将一切源头斩断即可。

    这个道理,就跟当日她与世子在代王地宫中发生的事差不多。

    她眼睛一亮,立时点头:

    “可以……”

    话音未落,便听长公主一声厉喝:

    “不可!”

    此时长公主脸上的笑容已经收敛得一干二净,一双浓眉紧皱,脸上神情十分的严厉,令人望之生怵。

    “公主——”徐相宜正欲再说什么,长公主便将手一举,把他的话打断了:

    “你不用再说!”

    杜嬷嬷及罗子文、段长涯三人面面相觑,其余几位女官战战兢兢,见两人言谈之间气势慑人,根本不敢轻易开口。

    “公主,我……”姚守宁急着要开口说话。

    她想要救世子,并且若是能回到当日,避免西城事件发生,许多令她头疼的事情便会迎刃而解了。

    ——柳氏不会再因张樵之死而妖气缠身,自此脾气暴躁;孙神医不会中蛊,事后诱惑柳氏取药。

    而她的姐姐姚婉宁也不会因此被‘河神’打下烙印,数次险些落入‘河神’之手。

    同时陆执不会再因妖蛊而发疯,名声降到谷底,也不会再受被蛇群噬咬之苦。

    “守宁!”

    长公主似是看得出来她的心意,大声喝她名字,将她余下的话止住。

    “辩机一族是人非神,尤其是还未得到完全的传承,这种力量怎么敢随意乱用?”

    姚守宁自与长公主相识以来,还从来没见她如此严厉过。

    她长得原本就高大威猛,此时沉着脸说话时,气势全开,目光所到之处,就连徐相宜都低下了头。

    “更何况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又如何能轻易改变,而不付出代价的?”她正色道:

    “西城案件中,我儿子中了妖蛊,此后中蛊时行事身不由己,”或昏睡不醒,或丑态百出,“可那都是我们已知的结果。”

    已经发生的事情必定仍会发生。

    “若没有西城案件,将来可能仍会有‘南城案件’、‘北城案件’。”

    “只要妖邪重回人世的心不灭,只要我儿子仍有气运在身,便还是会成为它们的目标,将来仍会中招的。”

    长公主疾言厉色,双目盯着徐相宜:

    “与其那时一无所知,至少如今情况是在我们掌控中,切不可因为一时的意外便慌了手脚!”

    若真的回到过去,时光重铸,到时西城案件败露,附身在苏妙真身上的妖邪必定能看出端倪,知道事情有变,说不定会弃了苏妙真这一具暂时的寄身之处,另藏行踪。

    到时天下之大,又去哪里寻找呢?

    “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在长公主看来,如今情势对他们有利,敌明我暗,再好不过。

    姚守宁一旦在此时施展时光轮回之术,到时她的身份便再也隐藏不住。

    一个还没有接受传承的辩机一族的血脉,是没有足够自保能力的。

    到时她若出事,对许多人来说,才是一个真正的损失。

    长公主深吸了口气,脸色缓和了几分:

    “更何况,我个人看来,这件事情是无法去改变的。”她也看了姚守宁一眼,眼中透露出一个信息:因为你也是局中之人!

    在代王地宫的时候,姚守宁可以带着陆执穿越时光的阻隔,回到四百年前,那是因为她是时间里的过客,而非参与者!

    她‘动’了时光长河中发生的事,必定会带来一定的影响,例如陆执遭万蛇噬咬,此后蛇毒缠身,便是后果。

    至于姚守宁身上的后果是什么,长公主暂时不知道,但将来总会显现的。

    而西城事件中,姚守宁则是亲自参与的过客。

    她怕姚守宁救陆执心切,执意要回到‘过去’,因此有话直说:

    “你的外祖父十分厉害,乃当世大儒。据说他当年师从张饶之,曾与辩机一族往来过,你是不是想要回头求柳先生,让他帮忙呢?”

    朱姮蕊这样一问,姚守宁以为她拒绝此事,是要保护自己身份的缘故,不由点了点头:

    “是……”

    今日一战之后,柳并舟必定会名扬天下。

    长公主此时也没必要遮遮掩掩了,但她并没有给姚守宁继续说下去的机会,而是将少女的话切断:

    “就算能通过柳先生的关系,找到辩机一族的传人,求‘她’回到过去改变历史——”

    朱姮蕊顿了顿:

    “但守宁,你有没有想过,你与我儿子正是西城案件才认识的。”

    她看着面前眼中含泪的少女,放软了音调:

    “若没有了西城案件,我们便根本不会相识,我儿子不会中妖蛊,又如何会有你出现在将军府里,出面寻求柳先生帮忙找人这个事呢?”

    一句话问得姚守宁哑口无言,徐相宜若有所思,面露惭愧之色。

    “总而言之,这样的解决方法不用再提了。”

    长公主摇了摇头,缓和了口气。

    姚守宁低下头,眼眶湿湿的,看着气息全无的世子,有些难过:

    “那就只能请我表姐了。”

    段长涯与罗子文此时都不约而同的点头。

    “表姐?”徐相宜后来,对前因后果还不大清楚,一旁的杜嬷嬷便连忙附在他耳侧小声的说话,他听得嘴角抽搐,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这事儿交给我和长涯去办。”

    罗子文说道:

    “照二小姐所说,世子妖蛊会暂时被压制,仍会苏醒的。”

    徐相宜也觉得唯今之计,只有这样做,闻言也就默认了。

    “不!”

    长公主大手一挥,冷笑了两声:

    “没道理样样事情都照那妖怪的打算走!”她生来反骨,最恨受人挟制。

    “……”

    众人满脸疑问,听闻这位霸道十足的长公主的话,心中不免都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姚守宁总觉得胆颤心惊,忐忑的发问:

    “那公主的意思是……”

    “人不就是‘死’了吗?‘死’都‘死’了,还请什么‘大夫’?”

    她的话众人每个字都听得清楚,但她的意图众人想不明白,也不敢去想明白。

    “公主的意思是……”罗子文的嘴角开始抽搐。

    “你们办事,还用我教?”长公主咧开嘴角,露出一个狰狞的笑意,铁拳紧握:

    “人‘死’就该入土为安。”

    “……”所有听到这话的人都开始抖。

    杜嬷嬷的眼皮乱跳,觉得呼吸都有些不大顺畅了,壮着胆子发问:

    “您的意思具体是指……”

    长公主大手一挥,斩钉截铁道:

    “丧事一条龙!给我儿子办风光一点,将他葬了!”

    话音一落,全场寂静无声。

    每个人都一脸凌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段长涯眼神有些无助,下意识的往罗子文看去,却见他也第一次失去了镇定自若的神情,显得有些慌乱。

    姚守宁怜悯的望着倒地而‘死’的陆执,一时间因为觉得过于荒唐,而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他被人扶到了轮椅上,此时四仰八叉摊开四肢,双眼紧闭、脸色泛青,衣裳被徐相宜扒开,失去了意识,全然不知自己身上即将会发生可怕的事。

    “妙,妙,妙。”

    唯独徐相宜沉默了片刻之后,倒觉得这是一个极妙的方法了。

    “何妙之有?”

    那姚守宁见过一次的史女官此时强忍怒火,问了一声。

    “这妖蛊毕竟只是邪术。”徐相宜此时已经反应过来,一双眼睛发亮,面带微笑的轻捻自己的胡须:

    “世子天运护体,这种‘死亡’,只是暂时受制于妖气罢了。”

    但邪气始终无法完全压制他体内的天运之气,所以只需要一个契机,便能将他唤醒。

    “公主说得对,人‘死’之后,丧礼一办,便相当于已经完成了这轮诅咒。”

    徐相宜笑眯眯的,心情一下好起来了:

    “这便是了结一场因果。”

    一旦诅咒应验,那邪气相应减弱,陆执本身的气运便会发挥作用,将妖蛊再次反制,应该便能复苏。

    “‘骗’过妖蛊?”

    姚守宁聪慧无比,一下就想到陆执身上背负的‘一见钟情’的诅咒。

    陆执曾说过,他中了苏妙真的‘一见钟情’后,便一直发疯,不受控制。

    最终徐相宜这个鬼才想出了让他男扮女装的法子,‘欺骗’这个言咒的力量,使他改头换面,最终不受这诅咒所掌控。

    徐相宜点了点头:

    “就是‘欺骗’这妖蛊。”

    他这样一说之后,众人也反应过来,长公主所说的方法确实不失为一个破解诅咒的好方法了。

    但姚守宁还有些担忧:

    “这样能行吗?”

    毕竟事关生死,而不仅仅只是世子发疯。

    朱姮蕊的猜测也只是一个可能会发生的事,若是丧礼一办,诅咒没破,到时……

    她不敢再细想下去了。

    “要不,丧礼之上,还是请我表姐也来吊唁吧?”她弱弱的道,深怕长公主一口回绝了。

    这一下徐相宜没出声了,只是含笑看了长公主一眼。

    从他角度来看,姚守宁的方法是最稳妥的,反正一法不成,还有苏妙真这个兜底的存在,世子总会复活。

    可是长公主为人强势,是坚决不肯向妖邪低头的,这样的话由他来提,说不准会被拒绝。

    姚守宁说完这话,见众人都不吭声,不由将央求的目光落到了长公主的身上,试探着去拉她的手:

    “公主,好不好嘛……”

    她两只软呼呼的手分别握紧了长公主的食指与小指,如同在家时向柳氏撒娇一样,轻轻的摇了摇,小声求她:

    “公主~”

    “好好好。”

    长公主知道她是为了陆执在担忧,此时心中纵是百炼钢也被她这样一个小动作化为了绕指柔,哪有不依的。

    “守宁真是可爱,我都依你的。”

    这话一说完,众人心中的那块大石终于落回了原处。

    “我去通知陆将军——”

    罗子文反应极快,抢先接下了一个任务。

    段长涯也道:

    “我去向宫中传信。”

    陆执也是皇室血脉后人,又觉醒了血脉之力,他‘身后事’是应该通知宫中神启帝的。

    “嗯。”长公主鼻翼轻轻颤动,应了一声,点了下头。

    杜嬷嬷简直头皮发麻,左右看了看,无奈道:

    “不如我去与陆管事商量,看看这丧事要做些什么准备……”

    她跟在长公主身边多年,年纪已经不小了,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还有操办世子‘丧礼’,将他‘风光大葬’的时候。

    光是想到这一点,已经令她不知该说什么了。

    “去吧!”

    长公主又应了一声,正欲说话,杜嬷嬷却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朱姮蕊见她似是有话说,不由问了她一声。

    杜嬷嬷便顺势道:

    “今日天现异象,皇上本来急召您入宫,可是您又没去——”

    神启帝对将军府本来就十分忌惮,对长公主更是防备有加,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将她手中的兵权收拢。

    “如今世子的事,是不是由您亲自入宫,向皇上解释一二,更为妥当一些呢?”

    “我儿子都‘死’了,还要我去向他解释什么?”长公主别开头,面露厌恶之色:

    “我看他是天天跟着那陈太微修炼,吃多了毒仙丹,行事十分糊涂,去了也是浪费我时间,不去不去!我要在家忧伤的!”

    “……”她这大逆不道的话,杜嬷嬷可不敢接口。

    一旁姚守宁吓了一跳,她来时见长公主似是要出门,后面因她的到来而打消了出门的念头,朱姮蕊只道是‘小事’,却没料到是宫中皇上所召。

    本来这个消息应该令她有些不安的,但因发生了世子‘猝死’事件,好像正如长公主所说,皇帝相召也就不是什么‘大事’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传死讯

    接下来,将军府因为陆执之死而乱成一团。

    长公主有令,丧事一条龙要办,且必须办得风风光光的,因此寿衣、寿鞋等都得准备。

    吹拉弹唱等也应一个不少,同时还要通知宫中,及派出府中下人向神都各达官贵人告知此事,以便他们派人吊唁。

    在这样的情况下,姚守宁自然不能在将军府中久留——长公主倒是还想留她玩一会,但被闻迅赶来的陆管事缠住,分身乏术。

    回到马车上的时候,想到陆无计得到通知赶回来时一脸惊恐的样子,姚守宁还一阵神情恍惚。

    “将军府似是发生大事了?”

    郑士的马车一直停在将军府的马厩内,中间只知道将军府出了大事,每个人都又急又慌,还听到了惊呼声,出来时正好遇到急得上火的陆无计……

    但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他又不清楚,只知有人和他说姚守宁要用马,接着便见自家小姐一脸无措。

    “小姐没事吧?”

    “没事……”

    姚守宁哆哆嗦嗦的应,一面道:

    “世子‘死’了!”

    郑士冷不妨听到这个消息,身体一歪,险些从移动的马车上摔了下去。

    幸亏他在危急时刻将手里的缰绳握紧了,又及时以单手抓住了车板边沿,才将身体稳住。

    “什么?!”他发出一声惊呼。

    姚守宁倒是镇定了几分,又道:

    “世子‘死’了,我要回家通知爹娘及外祖父,郑叔,您得将车赶快一点。”

    郑士闻言,大声应了一句,接着一抖缰绳,那马顿时迈开四蹄飞奔。

    好在回去的时候,内城道路通畅,唯有近北城的时候,人才逐渐增多。

    姚家的大门前,仍是被人围得水泄不通,甚至连附近几家官员的屋子也被人围住了。

    姚守宁仍借了赵大人家的道,从墙内翻越而过,回到了自己家中。

    她回来的时候,温家的人还没有走。

    因时间匆忙,情况也特殊的时候,拜师礼虽简陋,可基本的流程也应有。

    柳氏正陪坐于中堂,听闻女儿回来,顿时坐不住了,弹起了身来。

    一旁的温太太闻听这话,也跟着转过了头。

    温景随虽说眼睛亮了一下,但他性情沉稳,却并没有急着转头,而是恭立于柳并舟身边。

    “守宁!”

    柳氏疾走了两步,站到了门口,就见女儿跑着进了庭内,接着改成大步回屋。

    她进来之后解了披风,留在家中的冬葵早在闻讯的那一刻便泡好了热茶,递到她手中。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柳氏面露诧异之色,见女儿行色匆忙,再算算她出门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不到三个时辰,这还得除去来回的时间,如此一算,她在将军府停留的时间并不长。

    温太太闻言便无声的冷笑,眼神上下打量着姚守宁,皱起了眉头。

    她是翻墙回府的,回来时披风上难免沾了沙土,不大整洁。

    再加上她一路跑回房中,进来时气喘吁吁,在温太太看来便简直没有规矩、体统。

    温献容将母亲的神情看在眼里,又看了看自己的大哥,露出几分担忧。

    柳氏上前替女儿理了理头发,发现大冬天的,她额头竟跑出了汗珠,不由拿出帕子替她擦脸。

    “世子‘死’了!”

    “什么?”

    柳氏提高了音量,手一抖,那帕子便无声落地了。

    她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不然为什么会从女儿口中听到‘世子死了’的消息?

    姚守宁带回来的消息太惊人了,不止是柳氏吓了一跳,就连坐于堂中的温庆哲也站起了身来。

    温景随、姚若筠同时抬起了头,屋里人都吓得不轻,唯有柳并舟端着杯茶稳坐正中,闻言嘴角露出一丝极力隐忍的笑容。

    “世子‘死’了!”

    姚守宁又重复了一句,这下柳氏心中的侥幸消失了。

    她面色大变,“怎么就‘死’了?真‘死’啦?”

    柳氏还有些不信,连忙追问了几声。

    “……”姚守宁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母亲这个问题,陆执现在的情况特殊,说‘死’了也不是真‘死’,要说他没死,可是将军府都在筹备葬礼……

    “你说话呀!”

    见女儿迟迟不说话,柳氏顿时急了,催促了一声。

    一股不好的预感从她心中生了出来,她看着姚守宁目光落到温太太等人身上,似是迟疑了片刻,接着点了点头:

    “……对。”

    话音一落,柳氏心中顿时凉冰冰的。

    她突然觉得荒谬又可惜。

    “怎么就死了?”

    温太太也不知道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她初时听闻姚守宁与陆执走得很近,心中充满不喜,可此时听到陆执已死,又觉得有些可惜:

    “听说长公主老来得子,就这么一个独子呢。”

    她也是有儿子的人,说到这里,心有余悸,下意识的看了看温景随。

    这一看之下,却见温景随的目光落到了姚守宁身上,似是有些担忧的样子。

    温景随在看姚守宁。

    提到陆执之‘死’,她脸上不见悲伤,只是平铺直叙,在向柳氏转达这个事,不像与陆执有什么私情。

    他松了口气,随即又觉得羞愧。

    君子坦荡荡,他不应该在心中如此阴暗的揣测,以小人之心度人。

    “怎么死的?”柳氏急急追问了一声。

    “世子之前中了妖蛊——”

    姚守宁说到这里,柳氏发出一声惊呼:

    “啊!”她怔了一怔,接着脸上出现懊悔与痛苦的神情:

    “妖蛊?是妖气原因?”

    “对……”想起表姐身上那只附体的狐妖,姚守宁也怕柳氏说漏了嘴,不敢将实情告知她,迟疑了片刻,只得点头应是。

    “妖气……妖气……”柳氏脸色苍白,眼中慢慢的蓄积了眼泪: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娘——”姚守宁拉住了柳氏的手,她掌心冰凉,身体颤个不停,在被女儿握住的瞬间,她如抓到救命的浮萍般死死将姚守宁握住:

    “世子是因为救了我才中邪的——”

    也就是说,“世子是因我而‘死’的!”

    “不是的。”姚守宁一见母亲伤心,急忙的摇头:

    “世子中邪,是因为妖邪早就盯准了他。”

    长公主说过的话浮现在姚守宁心中,她温柔的安抚母亲:

    “是妖邪的错,是妖邪在害人,您也是受妖邪所害。”

    柳氏泪眼迷蒙看她,见到女儿眼中的担忧,想要扯扯嘴角,但这样一个动作却艰难万分。

    她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只是眉弓高拱,吸了下鼻子,用力先将眼中的泪又眨回去:

    “我明白。”

    家中还有温家人在,不是她内疚的时候。

    柳氏强忍心焦,跟温太太道:

    “让您见笑了。”

    “没有的事。”以往还略有些难相处的温太太此时表现出罕见的大度。

    她也知道当日西城案件一事,也听说了定国神武大将军府的世子因救柳氏而沾上了人命官司。

    但温太太在此之前并不知道世子中邪一事,此时听着这母女二人之间三言两语,便也能猜出一些端倪。

    她有些同情的看着柳氏,还没说话,就听温庆哲出声道:

    “今日我们来得也实在冒昧,若您有要事在身,不如先将这礼搁置,待日后商定了黄道吉日,我温家另备厚礼,再将这礼仪全上——”说完,他看向柳并舟:

    “不知柳老先生意下如何?”

    “可以。”

    直到此时,柳并舟终于将手中的茶杯搁下,应了出声。

    温太太嘴唇动了动,她心中有些遗憾。

    虽说这个‘拜师’一事是温景随执意要做的,但若姚家先前出现儒圣人真是柳并舟所召出,那么温景随能拜柳并舟这个当世大儒为师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

    儿子头也叩了,茶也奉了,眼见礼成了一半,若是下回再来,也不知柳并舟会不会刁难自己的儿子。

    可她的丈夫已经发话,温太太向来对丈夫十分尊敬,自然不会在外人面前质疑他的话语。

    “既如此,我们也要赶紧回去。”

    温庆哲说话的时候,已经站起了身来:

    “既有妖邪现世,如今还害了人性命,我要写封奏折上达天听,请皇上派出镇魔司,彻查此事。”

    他一说要走,温家几口便都准备起身告辞。

    温景随没有说话,温献容倒是有些依依不舍。

    她有些不想回家,此时她心中有许多话想跟姚守宁说,同时她也舍不得姚若筠。

    这一趟过来为的是大哥拜师一事,她还没来得及和姚若筠搭上话呢。

    可此时不是她任性的时候,她只得暗叹了口气,跟在了母亲身后。

    “娘。”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柳并舟身侧的姚若筠突然喊了柳氏一声。

    “什么事?”

    柳氏强打精神问了一句。

    “家里乱糟糟的,还需要您来主持,不如让我替您送温大人、温太太。”他神色倒是有些坦然,但说到后面,脸色微赦:

    “我也想跟献容说两句话。”

    话音一落,温献容那张圆润的脸颊上浮出醉人的红晕。

    她在温太太面前向来沉稳大方,此时听了姚若筠这话,既是有些羞答答的,又觉得说不出的甜蜜。

    两人已经定婚,大庆男女大防并不严,尤其是对未婚夫妻。

    姚若筠为人坦荡,性格既是正直、磊落,却又不失少年的意气。

    温太太看着这个女婿也觉得满意,含笑点了点头。

    “去吧。”

    柳氏应答了一声,姚若筠欢天喜地的去送人。

    待将温家人送到大门口处了,温太太轻咳了一声,以眼神向女儿示意,让她去和姚若筠说两句悄悄话。

    两个少年男女走开了几步,姚若筠先将今日姚家发生的事跟温献容说了一遍,后又提了苏妙真中邪之后的胡言乱语。

    因时间紧急,他只是匆匆捡了几句重点的话来说。

    温献容听他说完,愣了一愣,末了才抬头看他:

    “你怎么把这个事情告诉我呢?”

    她相信姚若筠人品,也对自己很有自信,觉得自己并不输姚家的那位表小姐,不相信姚若筠真会见异思迁。

    但苏妙真胡言乱语,败坏姚若筠的名声,柳氏说不定会替儿子遮掩一二,勒令人不得乱传。

    若是姚若筠不说,她便根本不会知道这事儿。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呢?”

    她问了一声。

    “因为我不想要别人胡乱传言,到时传到你耳朵里,流言可能就变了味。”

    姚若筠想起了妹妹之前与世子出行,结果被传成两个‘女人’私奔,三人成虎,“我希望是我告诉你这个事,你不要相信别人。”

    他实在很重视这个未婚妻,连一点小误会都不愿意,也怕温献容信以为真之后着急。

    “好。”温献容心中说不出的甜蜜,应了一声:

    “我相信你。”

    姚若筠便十分欢喜,说道:

    “我离她很远,但既然表妹有这样的误解,可见我还有地方做得不对,将来若是见她,我会绕道走的,私下绝不与她说话相处,你放心。”

    闻言,温献容心中更是爱他,点头应道:

    “嗯,若实在避不过,也不避,毕竟都是亲戚。”

    两人说了几句,姚若筠看了远处的温庆哲夫妇,及温景随一眼,接着小声道:

    “我外祖父送了我一支玉笔,他老人家说,多读书,可养文气,文采修养高了,便能养出儒家之力,继而化为浩然正气。”

    说完,他摊开手,现出掌中一支小巧的玉笔:

    “将来就是有妖邪你也不要怕,我会努力读书,努力修行,将来保护你和家人。”

    温献容的眼神便更加柔和,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距离两人成婚日期还有多长时间。

    另一边,温景随看到妹妹与姚若筠说话,这两人明明也恪守礼制,并没有亲密接触,但那种你侬我侬的氛围却是极强,令他羡慕不已。

    ……

    此时大堂的正屋中,温家人走了之后,柳氏终于不再强撑,她身体一软,幸亏被姚守宁见机的抱住,半抱半扶着她回到椅子坐下。

    曹嬷嬷上前替她推胸拍背,她的眼泪流了出来:

    “世子之死,我也有责任,我怎么对得起长公主,怎么对得起陆将军?”

    陆执对她有救命之恩,长公主夫妇当日更是出手救姚翝出刑狱,如今陆执因妖蛊而死,而且他还是陆家独子,这让柳氏心中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娘,娘,您先别忙伤心……”姚守宁在一旁劝慰,话音未落,就听柳并舟道:

    “守宁说的对,你哭什么?世子突然中邪而死,将军府可能会通传相近的人。”

    姚家因西城案件与将军府结缘,到时可能会有人来报丧,“你不要哭哭啼啼,快点打起精神。”

    “……”

    柳氏还有些眼泪汪汪,听了父亲这话,又觉得很有道理。

    “可是,世子死了,守宁怎么办?”

    她又转头去看女儿,又觉得悲从中来。

    姚守宁好不容易‘情窦初开’,她之前一直‘棒打鸳鸯’,阻止两人往来,好不容易同意女儿的请求,哪知世子又十分不幸的去世。

    柳氏越想越觉得内疚,总觉得自己既对不起陆执,又对不起女儿。

    正说话的功夫间,‘世子之死’的消息在姚家传开,很快姚婉宁、苏妙真姐弟都闻讯赶来。

    “世子死了?”姚婉宁一进屋中,便面色微白问了一句。

    “世子死了!”苏妙真也同时开口。

    她脸上的伤口才刚止血,这会儿一说话,牵动了伤,那血滴滴答答又开始顺着下颚往下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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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好意思哈大家,昨天状态不好,今天也写得慢吞吞的,本来想请一天假,但也不希望大家一直刷新,所以还是更新了,明天可能会请假,但也有可能会少更,准备调整自己的状态~~!

第二百四十五章 现端倪

    柳氏见她听话,心中稍安,但又怕她阳奉阴为,又跟杜嬷嬷说道:

    “我这女儿顽劣,还要劳嬷嬷多费心,将她盯紧一些。”

    长公主若有所思,将母女二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杜嬷嬷笑着应承,又请姚守宁跟她一道从旁门出去。

    姚守宁一想到不用从那正门而出,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大口气,她心中还有很多疑问,可惜都不敢贸然的问出声,就怕引起了将军府人的怀疑,曝露了自己的秘密。

    杜嬷嬷边走边与她说话,姚守宁开始还有些警惕,也揣测是不是当日自己与陆执的提示让将军府的人有意试探自己。

    但后面见杜嬷嬷问的都是些家中小事,便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都一一答了。

    “听说姚家里共有兄长、姊妹三人?”

    姚守宁点了点头,杜嬷嬷就笑着道:

    “大公子在顾氏书院求学,大小姐喜静,外出的时间不多。我看姚小姐性格开朗,平日在家应该是很无聊吧?”

    姚家涉及了案子,将军府的人自然对姚家的情况摸查得十分清楚了。

    杜嬷嬷话中指的‘大小姐喜静’,是指姚婉宁生病十分委婉的说法。

    “如今苏小姐一来,倒可以和您作个伴了。”

    苏妙真又不在这里,姚守宁几乎难以掩饰自己对她的不喜。

    不过表姐妹之间的恩怨,也没有必要说给外人听,当即就道:

    “也不会无聊,平时也会看看话本之类的,我大哥时常会帮我买些,偶尔娘也会允我出门,逛街玩耍,拜访好友的。”

    她年纪还小,虽说以为掩饰得当,可光是对‘苏妙真’避而不提,就已经足以让杜嬷嬷察觉出来她与苏妙真之间的不和了。

    “那倒也是。”

    杜嬷嬷目光闪了闪,点了下头:

    “长公主很喜欢您,说不准到时也会时常邀您过府来玩呢。”

    姚守宁觉得她说的只是客套话。

    杜嬷嬷含笑看她明明不信,却又乖乖点头的样子,接着仰头一看,伸手指道:

    “到了。”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姚守宁就见到了远处有一汪湖泊。

    湖面干干净净,在湖的另一面,有一座与两人所站廊桥相对的园林隐于其中。

    园门呈圆拱形,从那门内望过去,隐约可以窥见园中风景。

    “我们先进园中小坐一会儿,稍后等长公主与姚太太谈完了话,会一并过来,跟您说一些事。”

    此时姚守宁的心思却已经不在与杜嬷嬷的谈话上了,因为在她的眼中,远处的院落黑气腾腾,缓缓冲天而起,令人望之而头皮发麻。

    她原本就在跳个不停的眼皮,此时跳得更加急了。

    从杜嬷嬷的话语、神态来看,她并不是平白无故带她来这里的,恐怕是受了长公主的吩咐。

    “长公主跟我娘谈什么?”

    她忍下心悸之感,问了一声。

    “昨夜寻到了替苏小姐赶车的马夫尸体,公主猜测,姚太太心中肯定有许多疑问。”

    杜嬷嬷含笑回了她一句。

    意思是说长公主今日请了柳氏过来,除了有话要说之外,还愿意额外解答柳氏的困惑。

    可姚家明明是欠了人情的一方,且长公主身份尊贵,她为什么如此纡尊降贵?莫非是另有所求不成?

    姚守宁心中警铃大作,后背发麻,又问:

    “我想问嬷嬷,那里是什么地方?”

    杜嬷嬷转头看她,见她嘴唇紧抿,那张小脸仿佛都失去了血色,眼里难掩畏惧。

    从她神态看来,恐怕已经猜出了园林内住的是谁。

    但她为什么会害怕?

    杜嬷嬷心中生疑,却仍是答了一句:

    “是世子的居所。”

    果然!果然是陆执所居之地!她就知道陆执是中了邪。

    当日张樵死后,身上冒出的黑气钻入了他的身体,什么受蛇妖所伤昏睡不醒,恐怕都是假的。

    从眼前情况看来,他住的园林上方,有黑烟冉冉升天,笼罩在园林上空,形成乌云盖顶之势,看起来危险至极。

    姚守宁心生悔意,想要退去,可冥冥之中好似又有另一道声音在阻止着她,仿佛里面另有玄机。

    “您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她硬着头皮问了一声,杜嬷嬷就笑着应答道:

    “当日您所送的字画,现今正好放在了这里。”

    姚守宁抬头看她,却见她目光幽幽,意有所指,不知是不是字画的秘密已经被他们发现了。

    不过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姚守宁犹豫再三,只得强忍心中的不安,伸手想去挽杜嬷嬷的手:

    “嬷嬷,我有点害怕。”

    她的声音轻轻细细的,将杜嬷嬷的手牢牢抓在掌心。

    这个动作让杜嬷嬷怔了一怔。

    她是长公主身边的亲随,跟着长公主征战,见识过英姿飒爽的女兵,也看过凶蛮狡诈的精怪,在将军府中,她颇有威信。

    仆人、丫环都畏惧她,或敬重她,还很少有人敢与她这样撒娇、亲近。

    掌心里牵着的手柔若无骨,细腻如凝脂,才十五六的小少女怯生生的说害怕,将她手掌握得很紧,既是恐惧,仿佛又对她有一种没有隔阂的信任。

    “别怕。”

    杜嬷嬷的目光柔软了下来,神态之中透出几分真诚:

    “这里是世子的居所,暗中布防了大量的精甲。”

    她半开玩笑似的道:

    “纵然妖怪成精,也不容易闯进。”

    杜嬷嬷原本看上去有些要严厉,又时常随侍长公主身侧,看起来十分威严的样子。

    这会儿放软了音调哄人,看起来就很是可信。

    至少姚守宁是已经信了,她提了裙子:

    “嬷嬷不要骗我,我可是个老实人。”

    “……我不会骗人。”

    杜嬷嬷嘴角微微一抽,却十分肯定:

    “您随我来就是,若有危险,我必定先保护您。”

    姚守宁点了点头,这才跟她一起过了桥,向那园林走去。

    离得近了,便见到那园林之中,沿着墙壁其实种了不少的竹子,只是不知为何,那些竹林已经被砍伐摧毁,切口直指天际,有些尖利,像是一道道冲天而起的竹剑。

    “这……”

    两人拉着手进了园门,杜嬷嬷看她面露疑惑,主动解释:

    “前些日子家中闹了蛇,长公主嫌这竹林湿气得,怕是引来蛇群的主因,所以让人将竹子砍了,准备另寻植物种上。”

    她说话的同时,姚守宁的耳中却同时听到了‘咝咝’的声音。

    那声音从头顶而来,几乎像是要将杜嬷嬷的说话声压盖过去。

    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她脱口而出:

    “小心!”

    话音刚落,那头顶上方的园门之上,不知何时钻出了一只约有手腕粗细的漆黑蛇头,从上而下快如闪电般往两人缠了过来。

    而杜嬷嬷正在转头与姚守宁说话,似是并没有察觉的样子。

    那蛇头有拳头大小,呈倒三角型,张嘴吐信,模样狰狞,一看就有剧毒。

    杜嬷嬷本来正在说话,见此情景,眼中目光一沉,冷不妨抬起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那黑蛇捉了过去。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第二百四十六章 熟悉感

    那声音柔和温雅,又似是带着一丝笑意,听进人的耳中,仿佛将人心底的烦恼全都驱散了。

    不知为何,姚守宁总觉得自己的记忆之中有一处尘封之地被轻轻的触动,那原本丧失的预知力有一瞬间得到恢复。

    一种既是无比陌生,却又诡异的熟悉感涌入姚守宁的心头:她与柳并舟见过!

    这个念头一涌入姚守宁脑海,将她自己都逗笑了。

    柳并舟是她的外祖父。

    幼年时期,她一直是在南昭度过,纵然当时柳氏与父亲之间生疏了不少,往来并不多,但作为长辈,逢年过节总是要碰面的。

    姚守宁年幼的时候,与外祖父就算不是十分亲近,可自然是见过面的。

    此时怎么会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

    她有些纳闷,却在知道自己的血脉力量后,又不愿意忽视这一直觉,而是暗自揣测。

    正在她怔神的片刻之间,屋里众人已经站起了身来,柳氏踉跄数步上前,率先走到了门口往外望——

    只见庭院的门口处,一条青石小道直通内庭,郑士的身后传来脚步声,数息之后,一道身材高大的人影映入了众人眼帘之中!

    那人年约五旬,花白的头发梳得十分齐整,以一根毫不起眼的木簪固定于头顶处。

    柳并舟身穿青色儒衫,腰系淡紫丝绳,外披黑色大氅,见到柳氏等人之后,便立于原处。

    正如柳氏所说,他年少时长得俊美,此时上了年纪,也风彩依旧。

    他留了长须,脸颊清瘦,眼角有皱褶,但那双眼睛却仿佛蕴含光华在其中,宛如剔去了满身庸俗,一派仙风道骨的洒脱。

    柳并舟的目光在姚家众人脸上一一滑过,在姚婉宁身上顿了片刻后,最终落到姚守宁身上了。

    虽说柳氏是他的长女,照理来说女儿应该肖父,可柳氏其实与他并不相像。

    姚家三个子女,无论是姚若筠还是姚婉宁,长相并不算十分出色,唯独最出彩的,就是姚守宁了。

    一般人见到姚家人时,第一眼的目光都是放在姚守宁身上,可此时柳并舟的眼神却与这样的目光并不相同。

    姚守宁感应得到,外祖父看她的原因,并非是因为她长得最好看,也不是因为她与柳并舟样貌相似的缘故。

    他的神情复杂,仿佛透过与姚守宁对视的那一眼,想起了许多的东西,目光逐渐的就湿润了。

    “守宁啊——”

    他突然叹息了一声,声音之中带着更咽,将他身上那种似是不食人间烟火气息的出尘脱俗之气瞬间就冲散了。

    “又再见到了——”他若有所思,眼里蒙上一层水雾,却极力睁大了眼睛,将她的模样看入眼里,与记忆中的那个‘人’的影子逐渐相结合。

    过往的思绪逐渐清晰,那些本以为遗忘的记忆又重新浮上心头。

    柳并舟的手开始轻轻颤抖,他下意识的将大氅的边沿握住,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三十二年了……”

    他强忍激动,不自觉的叹了一声,而柳氏等人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了。

    “爹!”

    以往姚家里,性情强势,说一不二的柳氏此时重重的一跺脚:

    “爹!您怎么才来了?”

    她埋怨的话脱口而出,说话的同时,那眼圈越来越红,大股大股的水意从她眼睛里涌了出来:

    “给您写信都一个月了,您怎么现在才来?”

    话没说完,她失声大哭,“我家里出事了,您知不知道?呜呜呜——”

    自昨晚与家人谈话后,柳氏心中便憋了一股气,郁结在心中。

    这股气丈夫的爱护无法令她释怀,儿女的宽慰与理解只会令她更加自责。

    她一宿没睡着,闭眼就梦到当初取药、闹‘河神’的那一幕。

    姚婉宁的话像是走马灯似在她脑海里来回的响,丈夫说是她取水的那一刻,白陵江的‘河神’便已经将烙印打在了姚婉宁的身上了。

    她后悔、她自责。

    她一直以来养成的性格,令她没有办法直视自己的过错,并轻易原谅自己做的事,便唯有自我折磨。

    “我做错事了,做错事了!”

    柳氏哭得涕泪横流,强撑的精神此时在意外见到父亲时,终于崩溃了。

    她嚎啕大哭,伤心得根本站不住,曹嬷嬷见她痛哭,心中一慌之下想来扶她,却根本扶她不住。

    “我害了婉宁,我怎么办?”

    “爹啊——”

    “……”

    姚守宁兄妹几人目瞪口呆,第一次看到柳氏如此失态,不知所措间,因柳并舟的到来而生出的欢喜一下被慌乱冲淡了。

    “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

    曹嬷嬷倒是松了口气,见她瘫坐在地,也跟着坐地陪她,取了帕子,替她擦泪珠,不时伸手拍柳氏后背安抚。

    柳并舟的回忆被女儿的哭声打断,眼中闪过无奈之色,大步上前:

    “哭什么!”

    他伸手去拉女儿的胳膊:

    “不就是做错事了?爹在这。”

    柳并舟一句话,令得先前还哭得撕心裂肺的柳氏一下怔住。

    她早年丧母,性情一直好强,身边有个柔弱需要她照顾的妹妹,自来担任的都是靠山一样的角色,极少听到这样的话语。

    这对父女本来有多年心结,往来并不多,可柳氏听到父亲这话时,心中那股恐慌却得到了安抚。

    “有什么话,进了屋再慢慢说。”

    柳氏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

    刚刚一通大哭后,她情绪得到宣泄,此时已经平静了许多。

    那双本来已经如死灰般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整个人的精神都振作了不少,接过曹嬷嬷递来的帕子擦脸,又借着父亲的手爬起身来,一面转身吩咐逢春去打热水,以供自己与父亲洗脸洗手。

    她的失态只是那一阵,这会儿又恢复了以往的精明能干,做完这一切后,她跟在柳并舟身后,任他坐了主位,自己则是坐到了他左手侧的另一张椅子上,接着才又擦了一下眼睛,声音沙哑的道:

    “您怎么来得这样快?”

    她先前哭着还埋怨柳并舟来得慢,这会儿又好奇父亲怎么才十二月下旬就到神都了。

    “是一个人来的?怎么没找个人跟在身边侍候?”

    逢春很快打了两盆热水进来,分别放在椅子两侧的柜子上。

    柳并舟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伸手去拧帕子,看了屋里人一眼。

    姚家留在屋里的都是自己人,侍候的丫环、曹嬷嬷等也都是熟面孔,虽说多年未见,但柳并舟依旧一一辨认出来了。

    “这是逢春、这是冬葵……”

    “爹!”

    柳氏性情急躁,见他不回自己的话,不由提高音量喊了一声,话音之间竟有几分当年还未出嫁时的娇纵。

    “你看你,急什么?”

    柳并舟摇了摇头,说了她一句:

    “那脾气可跟你娘不一样,倒与你祖母当年差不多。”

    父女二人之间寥寥几句对话,柳氏低头嘀哝的几句埋怨,顿时将二十来年的隔阂一下就冲散。

    “我们十年未见,守宁的生辰也快到了,上个月我便寻思着入神都,说不定正好赶守宁的生日宴。”

    他笑呵呵的,一派儒家文雅的风范。

    “哪知在半路就接到了你的信,知道了家中发生这样多的事情。”

    姚守宁围站在长辈身侧,听了柳并舟这话,心中略微觉得有些古怪。

    她转头看了姐姐一眼,却见姚婉宁也正好也在抬头看她,姐妹俩交换了一个眼神,眼中都有不解之色。

    上个月家中发生了事后,柳氏确实写了信回南昭向父亲求助。

    可送信的人是柳氏特地找的,怎么会这样巧,半路就遇上了呢?就是遇上,双方互不相识,怎么就这样阴差阳错搭上线?

    姚守宁诡异的觉得外祖父说不定是特意守候,所以拿到了这封特殊的家书。

    但他为什么会特意守候?除非他早就知道这封信的存在,所以才会这样巧合的截拦。

    就在这时,柳并舟似是注意到了姐妹俩的小动作,目光转了过来。

    姚守宁与他视线交汇的刹那,见他微微一笑,目光之中带着感慨。

    那眼神不仅仅像是在看一个疼爱的晚辈,仿佛终于见到了一个许久不见的故人一般。

    柳并舟对她微微一笑,刹时之间,姚守宁看到他头顶那支木簪发生异变。

    原本是一支由木头打磨而成的簪子,却在片刻之中,在簪头鼓出一个个米粒大小的鼓苞来。

    那些细苞舒展,片片嫩绿的新芽从中张开,一下春意盎然!

    她蓦的瞪大了眼,仿佛有些不敢置信一般。

    柳并舟见她如此动作,不由眼角微微一弯,露出一丝笑意来。

    “姐姐——”

    姚守宁回过头,去唤姚婉宁,再看自己的大哥。

    却见众人脸上神色如常,好似并没有看到外祖父头顶的木簪变化。

    她再去看柳并舟,他头上依旧戴着那支木簪,只是那簪身之上已经钻出嫩绿新芽,那枝芽带着勃勃生机,随他说话转头,而微微颤抖,生动非凡!

    柳并舟向她眨了眨眼,露出调皮之色,接着转头回应柳氏的话:

    “潮平跟我一起来的,收拾了一些东西在马车上,他走得慢,就在后面,我是搭了郑士的车一道过来。”

    他口中所说的‘潮平’是柳家的下人,跟在柳并舟身边许多年,对他忠心耿耿,又学了些武艺。

    柳氏听到有人陪他出门,这才松了口气。

    只是她想到家中发生的事,不由又泪眼涟涟。

    “爹。”她低声的唤了一句:

    “自上月起,家中可发生了不少的事。”

    事情要先从她接到了小柳氏托孤的信说起,“您也知道婉宁自出生时起,身体就不好,上个月,我听闻江南有位孙药王的子孙后代要来……”

    柳氏为人虽说刚愎自用,性情也十分固执,可她知错便改,对于自身的错误半点都不避讳,哪怕是当着三个儿女的面。

    她将自己冲动之下要砸孙神医的药馆,接着发生事端,使世子、孙神医中邪,姚家卷进官司及后来自己受孙神医蛊惑,令女儿与‘河神’结下姻缘,继而梦中成婚的事都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不瞒您说,我这些日子暴躁无比,心中半点儿都静不下来。”

    柳氏拿起热帕子,捂住了脸:

    “昨夜我听闻妖邪存在,如五雷轰顶,我不信守宁,害了婉宁,又有负致珠所托,把好端端的一个家弄成这样,我,我……”

    她又‘呜咽’着哭,“若非事情还没办完,我真是没脸见人,若婉宁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活不下去啦——”

    “胡说!”

    柳并舟听她这样一说,顿时一声斥责。

    他慢条斯理的将双手擦了一遍,接着将帕子扔回盆中,自顾自起身将披风解了,并没有落坐,而是居高临下望着柳氏:

    “不过区区一丝妖邪之气的影响,就使你慌了手脚,还说什么活不下去,真是孩子气!”

    说完,他摇了摇头。

    众人听闻他这话,正有些错愕间,柳氏不明就里,茫然不解之时——

    就见柳并舟一手负于身后,抬起右手,三指包握,食指与中指并列伸出,虚空写字,嘴里喊:

    “子不语怪力乱神——”

    那每一个字听起来铿锵有力,在场几人也都是读书识字之人,知道这句话出自于孔圣人之口,可不知为何柳并舟此时会说这样的话。

    唯有姚守宁,总觉得外祖父这短短一句话中,仿佛蕴含了无穷的力量在里面。

    “诛邪!”

    柳并舟神色一凝,‘诛邪’二字说出口的刹那,大儒之力形成浩然正气,化为天地之间一种奇妙的束约。

    ‘嗷哈——’

    在场众人耳中像是听到了一种似兽如蛇鸣般的诡异惨叫,好像十分凄厉一般,接着柳氏的面容扭曲。

    细看之下,她的脸庞像是蒙了一层黑烟。

    那黑烟如同被逼出体内,不甘的在她面庞盘旋,偏生她本人毫无察觉。

    大儒的力量施展,‘诛邪’二字化为法言,姚守宁惊骇万分的见到她外祖父手指所划过之处,皆留下金影。

    ‘诛邪’两个金光灿灿的大字浮于半空,眨眼之间变成两尾细长的金龙,直冲柳氏门面!

    ‘嘶哈!’

    那黑气发出凄厉至极的警告,盘成一团,一只朦胧纤细的蛇影在黑气之中若影若现。

    它正欲冲那两尾金龙张牙舞爪,却在刹时之间,两气相撞,黑气瞬间被冲散!

    两条金龙轻而易举撕破邪雾的封锁,将那盘据其中的黑蛇之影击溃,隐入柳氏的身体里面。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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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欣赏她

    柳氏在一旁看得分明,也被姚婉宁的举动惊到,一时之间忘了要流泪。

    不过她自己见到陆执‘遗容’时,其实也生出了‘世子兴许只是睡着’的念头,因此竟没有将姚婉宁拦住。

    长公主、陆无计也看到了姚婉宁的举动,却没有出声阻止。

    朱姮蕊本身不是好脾气的人,可此时却对姚婉宁根本生不出斥责之心。

    好在她自己的手伸出去了一半,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过于唐突失礼,因此犹豫着收了回来,放到了棺侧。

    长公主并没有怪她,而是走到了棺边,望着棺内的儿子,静默了片刻。

    这一刻的她不是陆执突然暴毙时从容不迫令下人准备丧礼的长公主,也不是那个柳氏眼中威严霸气的女人。

    她已经五十多了,独生爱子就躺在棺内,冷冰冰的,意识全无。

    虽说姚守宁说过这是诅咒的缘故,但在朱姮蕊强势而霸气的外表下,其实依旧暗藏着忐忑。

    她放任自己的软弱流露了数息,接着突然伸手进棺中,替陆执整理了一下衣领与头发。

    在她摆弄陆执身体时,他才显出几分死人特有的那种僵硬的感觉。

    这一下柳氏内心的怀疑被打消了,她又开始哭。

    “世子!世子!是我对不住你。”

    她扶着棺沿,哭得比长公主还要伤心:

    “都是我的错,是我性格暴躁……”

    若是以前不明就里也就罢了,如今真相被揭开,因她一时冲动引出的祸端,不止害了陆执,更害了自己的女儿。

    柳氏心中的愧疚受到了此时陆执之‘死’的刺激,一下迸发了出来。

    她扶着棺哭得十分厉害,几乎站立不稳。

    周围烧纸的下人也受她情绪感染,有人轻轻的抽泣。

    脸上伤势严重的苏妙真戴了面纱,提着裙摆进屋。

    “陆执即将苏醒。”

    苏妙真的脸上,那只狐影再度出现提醒。

    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内心的欣喜,往那棺材靠去。

    姚守宁‘听’到这话时,也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虽说她从妖狐口中早就知道了陆执会中咒而‘死’,再因苏妙真而生,也在先前确认了丧礼一办后,哪怕没有苏妙真的到来,陆执也会复活。

    可是没有亲眼见到陆执从棺材里爬起来时,她依旧无法放心。

    ——这也是先前她‘听’到狐妖说陆执即将苏醒时,仍开口说话,使得苏妙真能顺利入府的原因。

    她不管苏妙真打的是什么主意,但只要能多一分救活陆执的机会,便是一件好事。

    想到此处,她疾步往棺材边靠了过去,手紧紧抓着棺沿,双眼盯着棺内躺着的人。

    “……”苏妙真见她此番行为,心中不由暗恨。

    她既是嫉妒姚守宁如此不知羞的表现,又觉得她不大矜持,令人不耻。

    柳氏还在嚎啕大哭,诉说着内心的愧疚与难过之情。

    长公主夫妇望着儿子,默不出声。

    屋内烟雾缭绕,下人们或烧纸、或哭泣。

    姚婉宁叹了口气,单手扶棺,一边轻轻替母亲拍背。

    同时她的目光落到了双手抓着棺材,眼睛直勾勾盯着棺内世子的妹妹,有些怜惜。

    柳并舟垂手而立,神情平静,仿佛与眼前的吵闹情景格格不入的样子。

    而庭院之外,正有吊唁的人候在外头,等着长公主等人召唤。

    ……

    就在这时,苏妙真每迈一步,身后便钻出一条长尾的虚影。

    一张毛绒绒的狐脸在她脸上映现,透过屋内烛光,姚守宁看到几乎映满了整个房间的一头硕大的狐妖之影。

    与此同时,陆无计似有所觉,眼神刹时变得凌厉,仰头往头顶看去。

    长公主感应到丈夫的异样,也跟着抬起了头.

    夫妻俩镇守西南多年,对这种气息十分熟悉,不约而同的交换了个眼色,低语了一声吧:

    “妖气!”

    话音一落,陆执的胸口上方处突然浮出一团淡淡的黑气。

    那黑气本身已经十分稀薄,与屋内的烟雾相混淆,除了一直眼也不眨的望着棺中陆执的姚守宁,恐怕唯有柳并舟才能察觉。

    “世子!”

    苏妙真悲怯怯、轻柔柔的唤了一声,同时脚步一迈,抓住了黑棺的一侧。

    她碰到棺材的刹那,整个棺体似是无声的颤了一下。

    姚婉宁的左手还搭在棺沿,那颤动感传来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置信。

    柳氏哭得十分伤心,仿佛全无察觉,她抬起了头,见姚守宁眼中带着急切,长公主、陆无计仰头望着屋顶。

    姚翝半搂着妻子,无声轻抚她后背。

    “娘……”

    她小声唤了一声,眼神往苏妙真看了过去,苏妙真低垂着头,对她的注视像是并没有察觉。

    姚婉宁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又转头去看柳并舟,却见柳并舟面带笑意,冲她眨了眨眼睛——仿佛是在暗示她即将有事发生。

    “姚婉宁好像发现我了!”

    就在这时,姚守宁听到了苏妙真内心的声音。

    接着那狐影闪现,说道:“她是有特殊血脉传承的人,本身便身怀灵异,只是受了玷污,使得力量被废。”

    “但她身怀邪血,所以对妖气的感应十分敏锐而已,迟早都会死,无须在意。”

    姚守宁听到姚婉宁会‘死’,心中一紧,正欲抬头看姐姐,眼角余光却似是注意到世子握剑的手指动了两下。

    她按捺下内心的焦急,正欲再听那狐妖说话时,那狐妖却像是受到陆无计的目光所在,逐渐隐匿。

    棺材之内,陆执的手指微微一动之后,又停顿了半晌。

    接着他额心黑气一现,一条细蛇烙印闪了闪,他逐渐夺回了控制权,发出一声长长的吸气声。

    “呼——”

    姚守宁亲眼目睹他的肌肤由白转红,双唇重新染上血色。

    薄薄的眼皮上,血管印重新浮现。

    原本一动不动的眼皮下方,眼珠开始轻颤——这是他即将要苏醒的表现!

    陆执果然复活了!

    她心中大喜,柳氏还在伤心不已。

    “娘,娘——”她暂时忍住因狐妖提及姚婉宁时带来的担忧,内心的阴霾因世子之醒而被冲淡了一些。

    柳氏已经哭了半天,姚守宁心中不舍,拉了拉她衣袖,正欲提醒她一声。

    姚婉宁本来还对棺材先前的颤动而耿耿于怀,怀疑苏妙真做了什么手脚,此时察觉到了妹妹的异样,紧接着耳中捕捉到了轻轻的叹气声。

    屋内吵吵嚷嚷,可这声叹息像是近在身侧。

    她头皮发麻,下意识的转头往棺内看去——

    只见先前已经人死入棺的陆执,此时仍安静的躺着,不像是有什么异动的样子。

    姚婉宁心中微微一松,接着又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儿。

    此时的陆执脸上好像恢复了些血色,眼珠子也像是在颤动不止。

    最重要的,是长公主先前替他整理过衣领、头发,可此时他的衣摆好像移动过,竖握于胸前的长剑也移动了些,像是有些歪斜。

    诈、诈尸了?

    她脑海里浮出这样的念头,下意识的也拉了拉柳氏另一边的袖子:

    “娘……娘……别哭了,别哭了……”

    兴许是事情实在太离奇,一向稳重的姚婉宁也有些结结巴巴的。

    旁边跪坐着烧纸的一个丫头听到她声音不对,下意识的抬起了头来,正有些疑惑间,棺材内陆执已经苏醒。

    他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躺在某个地方,手掌一动,那原本捧在胸前的长剑‘哐铛’撞到了棺材壁。

    “什,什么声音?”

    有小厮抬起了头,目光落到了停在中间的黑色大棺材处。

    所有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柳氏还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就听到了那小厮有些轻颤的疑问:

    “声音好像,好像是从棺材里传出来的。”

    世子已死,棺材里哪来的声音?

    “是不是有人碰到了棺材?”

    屋里下人有些不安,战战兢兢的问。

    有胆大的仰起了头来,往棺材的方向看。

    长公主的目光从屋顶之上收回,接着一个箭步上前。

    只见此时棺材之中,伸出了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握住了棺沿。

    衣物摩挲声里,一道人影从棺中坐起。

    “……”

    “!!!”

    屋内所有披麻戴孝,摆弄着香烛纸钱的下人抬头看到这一幕,险些吓得魂飞天外。

    陆执才刚复活,意识还没有完全的苏醒,他转头往棺外看去,正好与旁侧烧纸的丫环相对视。

    漆黑如瀑的头发散落下来,那丫环的表情从呆滞迅速转变为惊恐,接着化为凄厉的惨叫声:

    “鬼啊!”

    “鬼啊!!!”

    这一声惨叫像是在传播恐惧,迅速令得屋中众人大喊出声。

    “世子诈尸啦!”

    “有僵尸啊!”

    “……”大家鬼哭狼嚎,恐惧压过规矩,不少人顾不得长公主夫妇还在,疯了一样的跌跌撞撞往屋外退。

    这些人的惊呼声反倒将正伤心的柳氏震住。

    她正懊悔、痛苦之时,听到有人在喊‘有鬼’、‘诈尸’,晕头转向间还没有弄明白原委,便被姚翝抱着疾速后退。

    “世子复活了!世子苏醒了!”

    姚守宁也在喊。

    柳氏这话听清楚了。

    她震惊无比的抬头,就见先前棺中的人此时已经翻身坐了起来,从神情看来,好像意识还有些不大清醒。

    一个面容陌生的枯瘦老头儿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抓住了世子的手腕,把着脉的同时,脸上还露出喜色。

    “阿执!”长公主与陆无计欣喜的上前,罗子文、段长涯也跟着闪身进屋。

    柳并舟露出笑意,道:

    “看来世子先前只是受妖邪所蒙,暂时气闭,并非真的死了。”

    苏妙真原本面露笑容,她正想要找个借口说出自己‘救活’了陆执一事,却没料到转头就听到了柳并舟的声音。

    她的表情由晴转阴,心中十分不喜。

    陆执之所以复活,明明就是有自己的原因,可此时由柳并舟说来,却似是功劳与她全然无关似的。

    她人虽偏执,但也不傻,知道柳并舟身份地位特殊,长公主等人对他的话必定相信。

    自己此时与长辈争辩,不止得不到好处,极有可能惹人厌弃。

    危急关头,她突然想到了自己还拥有一个‘神喻’所赐的祝福——陆执的欣赏!

    ‘使用陆执的欣赏!’

    ‘拥有此祝福的人,会得到陆执发自内心的欣赏。他会赞美你、欣赏你,你的优点在他眼中被无限放大,会使他对你好感备增。’

    狐影解说的声音响起。

    兴许是上一次‘陆执的一见钟情’失败的缘故,这一次‘陆执的欣赏’没有再限定于必须是他眼中看到的第一个人。

    姚守宁听到声音的刹那,想起了陆执之前的威胁。

    她原本也想帮忙,可此时好像有些爱莫能助的样子。

    ‘陆执的欣赏’一经使用,先前还初醒的世子顿时浑身一个激灵。

    他低垂着头,深邃的眉宇将他的眼瞳打上阴影。

    世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随即这丝挣扎被黑气笼罩,强行将其压制。

    随即他抬起了头,神采奕奕:

    “啊!”

    他发出一声赞叹声,那向来冷淡的神情之上,露出热情洋溢的神情。

    “……”

    姚守宁的眼中露出不忍的神色,明明事情与她无关,可她却尴尬得想要钻进棺材底下去。

    “啊!这是哪里来的绝代佳人?”

    “绝代有佳人,幽居于空谷——”

    “世上竟有如此出尘脱俗的佳人,梦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姚守宁别开了脸,双手死死扣紧了棺材壁,恨不能将脸都埋进去。

    他喊得十分大声,目光望着苏妙真所在的方向,那一双眼睛热情得像是两轮明亮的小太阳似的,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之意。

    “……”

    原本握着他手腕,替他把脉的徐相宜的表情由喜转为怀疑。

    罗子文、段长涯二人面面相觑,隐约有种不妙的预感,总觉得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识。

    “……”

    长公主飞扬的神色逐渐生出迟疑,她脚步一顿,看着面前红光满面的儿子,犹豫着问了一句:

    “哪来的佳人?”

    “那里!”

    陆执闻言,毫不犹豫伸手一指。

    他手指的方向,正是此时趴在他足尖所对方向的棺材上的苏妙真。

    “你们看,她面若桃腮,眼若星辰,唇不点而朱,说出口的声音像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歌声……”

    朱姮蕊的脸开始阴沉。

    她是知道儿子数次受妖蛊影响而发疯,但她没料到此时陆执好不容易复活,竟又开始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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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诅咒停

    苏妙真一脸羞涩,低垂下头,摆弄着从耳朵后垂下来的面纱带子。

    “我感觉,我的心动了——这也许就是爱情!”

    “……”

    陆执高声吟唱,神态亢奋。

    姚守宁一面羞耻于他所说的话,一面替陆执流下同情的眼泪。

    她没料到这妖邪的术法如此厉害,竟能使好端端的一个世子要生要死、疯成这个样子。

    “……”柳氏的身体在抖,嘴也在抖,一时之间面对这种乱局不知该说什么。

    世子原本死了,她正哭丧,接着世子诈尸了,然后世子似是复活苏醒了,接着世子似是又开始发疯了。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就仿佛黑暗之中的一道光,召唤着我的靠近……”

    苏妙真的脸颊浮出两抹醉人的红晕,那薄薄的面纱几乎都要遮挡不住。

    ‘呼哧、呼哧!’

    朱姮蕊的表情开始扭曲,一双拳头握得很紧,指骨节相互挤压,发出‘咯咯’的响声。

    “你是如此纯净,你就像是空山精灵,清纯、甜美。”

    “你是——”

    “是你娘的臭狗屁!”长公主暴跳如雷,忍无可忍,重拳出击,一拳往儿子的后脑勺轰了过去:

    “你给我闭嘴!”

    “蕊蕊,你冷静一点!”陆无计深怕儿子没有死于妖蛊邪术,却最终因为发疯口不择言而死于暴躁妻子的铁拳之下,冷汗都出了一身,危急关头一把将妻子的手腕捉住。

    他身强体壮,卸去了长公主轰出去的绝大部分力量。

    但就算如此,长公主的拳头依旧打到了陆执脑袋上,‘砰’的撞击声中,才刚坐起来不久的世子上半身往前一折,歪倒在了棺材之中。

    “嘶!”柳氏的两泡眼泪含在眼眶中,发出倒吸凉气的声响。

    世子被打倒在棺材里,却仍是颤巍巍的抬起一只手:

    “美好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我让你闭嘴,让你闭嘴!”

    长公主更加暴怒,用力拿巴掌按住儿子的头,同时厉声吩咐:

    “他中邪了,快拿黑狗血喷他!”

    “公主,您冷静一点。”柳氏等人这会儿终于回过神来了,连忙上前阻止长公主:“世子他只是受邪气影响,身不由己的。”

    姚婉宁的嘴角又一次抽搐。

    两次陆执发疯,几乎都有苏妙真在场,这一次更是直言夸赞她,就是再迟钝的人,恐怕都看得出来世子发疯之事,与苏妙真是脱不了干系的了。

    “公主,先别忙。”

    姚守宁也连忙去拦朱姮蕊,深怕她暴躁之下将世子打出好歹来了。

    她想起马车上时与陆执之间的‘盟约’,连忙道:

    “我们再想想办法,一定可以令世子清醒的。”

    “……”原本面色驼红的苏妙真并没有等到自己幻想之中,长公主对她另眼相看的情景发生。

    朱姮蕊的反应出乎了她意料之外,仿佛陆执对她越欣赏,这位长公主的内心就越愤怒。

    她有些茫然,下意识的往柳氏看去,却见柳氏此时看也不看她,只知拦截长公主。

    而姚守宁的目光也没有放在她的身上,姚婉宁倒是盯着看她,眼中却带着冷笑之色。

    因世子‘诈尸’,下人们四散逃避,离棺材远远的。

    原本与她最亲的弟弟苏庆春,这会儿也站到了柳氏等人身后,看她的目光带着陌生与惊恐。

    “这是怎么了?”

    苏妙真有些纳闷不懂。

    她孤伶伶的站在棺材的一头,仿佛无形的被人排挤了。

    唯一一个此时‘欣赏’她、‘赞美’她的人,还是因咒术的影响,被长公主牢牢压制着。

    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

    她只是想弥补‘前世’的不幸,想要过上更好的生活,想与陆执再续前缘,可好像所有人都对她并不祝福。

    苏妙真的目光转向了柳并舟,这位长辈脸上的笑容已经收敛,眼中露出怜悯之色。

    那目光看得她心中一缩,先是有些刺疼,继而一种无言的心虚将她整个人牢牢笼罩。

    仿佛她所有的小把戏全都被外祖父看破,她先是有些恐慌,接着她脸上狐影一闪,妖怪再度出现,那丝心虚化为愤怒。

    凭什么!凭什么姚守宁‘仰慕’陆执,便人人都支持。

    柳氏替她遮掩,就连当时姚家闹妖之后,柳并舟都替她说话,允许她前往将军府。

    这就是偏心!大家都一样是柳并舟的后代,为什么就她不同?

    她越想越是不甘,脸色扭曲。

    红光影响之下,世子口中的赞美之词似是流水一般涌了出来。

    哪怕长公主按着他的脑袋,却无法阻止他开口。

    妖蛊影响之下,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力量极大,撞得棺材‘哐哐’响,朱姮蕊都险些要控制他不住。

    陆无计开始怕儿子被妻子打出好歹,此时见他挣扎,也连忙上前将他按压住。

    夫妻双双合力,按得世子抬不起头。

    下人们既害怕世子是诈了尸,又见他像是中了邪,一时之间不敢靠近。

    “想个办法,想个办法先令世子清醒。”

    徐相宜紧皱眉头,长公主听闻这话,脑海里灵光一闪:

    “办法,办法,对了,我有办法!”

    “以毒攻毒!”徐相宜也眼睛一亮,与长公主想到了一处。

    “将黄飞虎牵过来!”

    朱姮蕊一声大喝,姚守宁抱着朱姮蕊胳膊的手便重重一抖。

    “……”段长涯的嘴角开始抽搐,脸上露出深深的同情之色。

    “公主三思。”罗子文深呼一口气,连忙上前劝说:

    “今日原本世子大殓,前来吊唁的人很多。”

    “他疯了。”朱姮蕊冷静道。

    如果不是因为苏妙真邪术咒语的影响,朱姮蕊也不愿意如此做。

    可‘陆执的一见钟情’可以使他改换女装压制,‘陆执的欣赏’又该以什么样的方法去破解呢?

    正如罗子文所说,今日原本是陆执大殓,前来吊唁的人很多,“若任由他疯言疯语下去,他是没有什么名节可言了,但我这位师弟还要脸呢!”

    她对苏妙真烦恨至极,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这位少女,只提到了柳并舟。

    “……”苏妙真就在屋里,哪里感应不到这位长公主的厌烦。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便引得朱姮蕊对她如此反感。

    心虚、惶恐、不服等情绪交融在一起,转化为对这世间种种不公的怨恨及对姚守宁的嫉妒。

    都是柳并舟的后代,为什么姚守宁就能得到众人的喜爱、朱姮蕊的维护,而自己就不能呢?

    “我与世子有宿世的情缘,世子就是我的!”她嘴唇动了动,这个念头在她心中无声响起。

    受她情绪驱使,少女的脸上,那狐影越来越深,妖狐的红面几乎将她原本脸部的轮廓盖住,那嘴角裂开的伤口与狐影的大嘴相结合,屋内刹时红光弥漫,妖气浓重!

    而此时棺内的世子在红光映照之下,情绪更加激动,那源源不绝的骚话像是开闸的洪流,根本控制不住。

    这一下不止是长公主想打死他,就连陆无计的拳头都开始蠢蠢欲动。

    “杜长令!”

    长公主暴躁大喝。

    外面的杜嬷嬷听到响动,疾速赶来。

    “公主——”

    她气喘吁吁,身影如风掠入内庭:

    “皇上身边的大内侍冯公来了,同来的还有国师——”

    杜嬷嬷的话音未落,长公主就将她的话音打断:

    “我可不管来了什么人,你赶紧去将黄飞虎给我牵来!”

    屋里下人早被陆执突然苏醒吓软了脚,姚家人不知狗在何处,而罗子文、段长涯二人只忠于陆执,她使唤不动,此时唯有令杜嬷嬷找人了。

    “……”

    杜嬷嬷冷不妨被她唤了进来,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了长公主的吩咐,不由呆住。

    “——她是如此不同,正如古人所说,娶妻当娶——”

    “我让你娶,让你娶!”长公主拿巴掌抽他,恨不能将儿子打晕过去。

    但陆执抗揍!他自小习武,又觉醒了皇室特有的血脉天赋,修出了灵力、气运,长公主的拳掌落到他身上,效果自动削弱。

    哪怕她打得‘哐哐’作响,听得柳氏肉颤胆惊,但世子却依旧生龙活虎。

    屋内妖光弥漫,红色的光晕越深,世子的神态便更加的兴奋。

    柳并舟抬起了手,看向了半空。

    红光之中,一只巨大的狐影低头望着他,咧开嘴角,发出‘桀桀’笑声。

    “看来你是越发猖獗了。”

    “儒门一代不如一代,传承至今,竟似是已经要断根,还敢来管我的闲事。”

    头顶之上,狐影张了张嘴,那声音似雷鸣,可是长公主等人却似是全然都没有察觉。

    姚守宁看着面前弥漫的红气,不由胆颤心惊。

    她死死抓着棺材,表面装出正在看眼前的闹剧,同时眼角余光却在注视着自己的外祖父。

    只见柳并舟闻听狐妖的话,却并不惊惧,反倒以左手牵着右手衣袖,将手横于胸前。

    “任你口舌尖利,却需知邪不胜正的道理!”

    说话的功夫间,胸中的文才化为浩然之气。

    在众人眼中,柳并舟只是仰头静默,似是望着屋顶出了神。

    而在姚守宁的目光中,却见外祖父身后的影子也开始疾速增大。

    须臾功夫,柳并舟的影子便已经长至两丈来高,头顶直抵屋梁,与那狐影对平。

    接下来,一场无声、无形,甚至众人都看不到的恶战展开。

    妖狐口吐红气,却尽数被浩然之气挡住。

    在柳并舟手中,文字可以化为盾牌、利刃,那狐影利爪探来,被一层无形隔阂置挡于外。

    柳并舟喊‘剑来’,那文字便化为长剑,往狐影劈落下去!

    狐影离体而走,顺着屋梁躲蹿、偷袭,柳并舟的身影也似是离体,紧紧追随。

    ……

    而这边斗得昏天暗地,另一边长公主则是急喝杜嬷嬷引来了黄飞虎。

    狗来之后远远便似是感应到了妖气,发出‘汪汪’的吠叫之声。

    在进屋之前,杜嬷嬷拉它不住,使它飞蹿进屋内。

    ‘汪汪汪——’

    它冲着屋子内侧的墙壁狂叫,那里有一只九尾红狐冲着它呲牙咧嘴,一道箭矢凭空飞来,射中那狐影的刹那,狐影一闪消失。

    箭矢落入木柱之中,化于无形。

    而柳并舟的身影之后,红光闪起,一头红狐匍匐于他身上,张开的长尾像是藤蔓,缠住了他的四肢,使他无法写字。

    红狐的脑袋置于黑影头顶上方,冲着他张开了嘴。

    刹时之间,只见那狐头变大数倍,一口往他脑袋咬下——

    ‘汪呜!’

    就在这时,黄飞虎发出一声咆哮,后腿一蹬,身体腾空而起,往那狐影飞扑而去!

    狗能见到许多人类的肉眼无法见到的东西。

    它飞至半空,咬住了一条狐尾。

    ‘吱啊!’

    那狐影原本只是幻影,但被狗一咬,却似是咬中了它的本体,令它发出尖锐刺耳的惨叫声。

    与此同时,柳并舟的幻影脱困,接着指尖一点,虚空画出一枚飞剑,直斩狐影的身体。

    狗在满屋子乱蹿,惊得众人避逸。

    “是不是有邪气?”

    柳氏见此情景,满脸不安问了一句。

    她原本半点儿不信邪,但真正见识过邪祟之后,又似是觉得处处都透着邪气。

    长公主与陆无计将手松开,先前被按坐在棺材内的陆执挺身坐起。

    他听到了熟悉的狗叫声。

    此时的他身穿下殓时所穿的黑色衣袍,以往身穿女装,欺骗‘诅咒’的效果立减。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他还在吟诗,但抬头的刹那,却顺着狗叫听到了黄飞虎的影子。

    “啊!飞虎,你来了!”

    ‘陆执的一见钟情’与‘陆执的欣赏’在此时相重叠施展,却也自相矛盾。

    一头是背负了‘一见钟情’诅咒后,第一个映入陆执眼里的大黄狗子,而另一面则是拥有‘欣赏’诅咒的苏妙真。

    于是陆执受妖气所掌控,便看到狗时:

    “飞虎,我爱你——”

    转头看苏妙真时:“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飞虎——”

    “佳人——”

    “飞虎——”

    “有美人兮——”

    世子的头摆得像是西洋大钟,左右摇晃不停,速度快得惊人!

    两种诅咒相互矛盾,长公主双手环胸,静默不语。

    姚守宁既是因外祖父的斗法而胆颤心惊,又为此时左右转头,口中妙语连珠的陆执感到心疼不已。

    黄飞虎左跳右蹿,撞倒香案,踩翻了烧纸钱的瓷盆,闹得屋中人仰马翻,却与柳并舟的影子相互拦截。

    狗有通灵之眼,不受阴阳交界的控制;柳并舟有儒家正气,能灭妖邪。

    一人一狗联手,最终将那狐妖之影逼入包围之中,黄飞虎一口咬中那妖狐后足,狐妖发出痛呼,转头撕咬黄飞虎的脖子。

    就在这时,柳并舟的身影暴涨数倍,一只大掌如同天罗地网,将那狐妖高高提起,用力捏死。

    ‘汪呜——’

    “老儒生,我不会放过你——”妖怪的惨叫声中,妖艳的红芒一顿,接着‘轰’的在柳并舟掌中爆炸开来。

    爆炸的余波冲击开,柳并舟的影子晃了数下,由实转虚。

    受到这股力量的冲撞,黄飞虎‘嗷嗷’惨叫落地。

    那先前还皮毛滑光水亮的大狗后颈上出现两个血洞,狗的神态一下萎靡。

    但在狐影爆裂的刹那,原本扶着黑棺的苏妙真身体重重一抖,脸色瞬时惨白,她嘴里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声,仿佛受了什么伤般,竟‘噗’的一声张嘴吐出一大口血。

    血雾冲在面纱之上,将她的脸抹得通红,她整个人软软倒地。

    事发突然,柳氏前一刻还在为了世子发疯而震惊,后一刻便见苏妙真突然顺着棺材倒地不起,不由惊得发出呼叫声。

    在她倒下的同时,‘陆执的欣赏’与‘陆执的一见钟情’诅咒戛然而止。

第二百四十九章 开天眼(求月票)

    “老儒生!老儒生!我不会放过你的——”狐妖的惨叫不绝于耳,苏妙真的身上,只见红光一闪,仿佛有一道幻影从她身上逐渐散了开去。

    表姐得救了吗?那附体的狐妖是不是从她身体之中被外祖父打离了?

    姚守宁的心里刚生出这个念头,紧接着她的耳朵好似在这一刻穿越了虚与实的梏桎,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的声响都一一收入耳中,刺得她识海剧疼。

    苏妙真的脸色惨白,背靠棺材昏迷。

    长公主的惊呼,下人的嚎叫,黄飞虎痛苦的呜咽,以及柳并舟此时的神魂归位,都在瞬间同时发生。

    她一时神情恍惚,像是陷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幻境之中,难以分明虚实。

    远处下人的惊声尖叫化为无意义的音符,混沌听不清楚。

    隐约间似是看到有大队人马闯入庭中,往屋内行来。

    其中一个身穿青袍的身影给了她极大压迫,她从此人身上感知到了既熟悉、又危险的气息。

    “妙——妙——妙——真——真——真——”

    柳氏的动作像是被放慢了十倍以上,她脸上的焦急与担忧流露了出来,抬手往苏妙真看了过去。

    姚守宁眼神迷离,想要伸手去抓她,但此时的她好像与这个世界生出隔离,意识之中抬起的手从母亲的掌心里‘穿’了过去。

    这怎么可能?

    姚守宁有些骇然,再看周围人时,只剩下了朦胧的影子。

    屋里披麻戴孝的下人只剩了白色的朦胧微光,穿着儒衫的柳并舟化为淡紫的云彩。

    陆无计的身上则是迸发出一种温和的红芒,长公主则是象征着皇家气运的淡紫。

    门口处,进来的人中,有黑有青,中间夹杂了一道淡灰色的影子在这些影子中,色泽都略淡。

    唯有一道影子是深蓝色,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给人极大的压抑感觉。

    她一时之间像是失去了自有意识,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身处何处,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唔——”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闷哼声响起。

    声音是属于谁的?姚守宁惊慌失措之下闪出这个念头,接着转过了身。

    就见到了在她身旁不远处,有道通体呈金芒的‘人影’缓缓坐了起来。

    那金影小腹下方的丹田内盘据着一条黑色的影子,昂首吐信,发出‘咝咝’声响,份外狰狞。

    “蛇!”

    见到这黑蛇的瞬间,姚守宁的记忆好像一下回笼,所有发生过的事统统浮现于她脑海中——世子中咒而死,她与家人参加世子葬礼,接着世子复活,现场出现闹剧。

    她想起了自己身份,想起了那金色的人影。

    “世子!”

    她喊了一声,接着一只手从棺材内探了出来,握住了她的手。

    冰凉麻木的四肢被这手掌一握,顿时像是找到了虚幻与现实之间的交界处。

    飘浮的意识迅速回笼,一切放慢了多少倍的幻影归位,与真人再度相结合。

    姚守宁回魂入体,还有些惊慌失措,发现自己的手垂落在棺边,不知何时被世子紧握住。

    他吃力的手扶着棺边,挣扎着爬起身来,兴许是摸到了姚守宁的手,便当成救命稻草一样握住。

    “好痛——我的头有点痛——”

    他的意识好像还没有完全恢复,说话时声音极轻,姚守宁眼角余光望到了进屋来的人,下意识的将世子手掌紧扣,以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但紧接着又伸手将世子一推,把他‘噗通’一声推回棺材之中躺平了。

    “别动,陈太微来了!”

    她低低提醒了一句,原本还挣扎着想睁开眼的陆执一听‘陈太微’的名字,顿时顺从的将眼睛闭上了。

    而此时屋内站着的柳氏已经不再是原本的慢动作,而是动作迅速的奔到了苏妙真的身边。

    先前还扶棺而立的表姐此时昏倒在地,满脸是血,人事不省。

    在姚守宁推倒陆执的刹那,数道人影已经迈入了里屋。

    为首几人之中,其中一人是此前见过的内侍程辅云。

    他眼似狡狐,跟在一个面白无须的紫色蟒袍男人身边,正望着棺材边的姚守宁,面带异色。

    被他一看,姚守宁才意识到自己正与世子手掌相握。

    她本应伸手甩开,可眼角余光已经看到陈太微了。

    陈太微也在看她,在他身后,一道黑影矗立,也在阴暗的打量着她,令她十分不舒服。

    姚守宁握着世子的手一紧,但片刻功夫,陈太微身后的那道黑影便将注意力转移开来了。

    与此同时,陈太微的目光也越过姚守宁,落到了她身后站着的柳并舟身上。

    柳并舟的身后,一道高大的虚影也缓缓钻入他的影子之中,重新与他身影相连,也似是在盯着陈太微身后的黑影看。

    只是与陈太微相较,柳并舟的这道影子显得要瘦弱了许多,初归他身体之后,那阴影呈半透明,像是随时会散开的架势。

    姚守宁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经历了先前一番闹剧之后,不止是世子两道妖咒解除,她的力量好像也有所进阶。

    这种情况,像是开天眼了。

    此时再看人时,便不止是看到一些‘幻像’,同时还能看到以前所不能看到的阴影。

    她最先看的是柳氏。

    柳氏只是普通人,她的身后空空如也,细看之下隐约能见到她头顶有一光点,似是一盏花生米大小的火光,在她注视之下轻轻摇曳。

    在那火光周围,匍匐着一尾细小的金龙之影,似是在守护着柳氏这点火。

    而姚若筠、苏庆春二人两侧肩头、头顶各有一点火光。

    姚若筠身体强壮,那火光比苏庆春要大些。

    令她有些意外的是姚翝。

    照理来说,父亲只是普通武者,平日在衙门办公,也没显露出过人之处,但姚守宁却发现他身下有一道淡淡的阴影,勉强能辨认出是个约摸尺来长的小人。

    除此之外,便是将军府的下人们。

    大多披麻戴孝的下人火光微弱,且闪烁不明。

    杜嬷嬷则也有一道小人影跟在身后,比姚翝身后的影子还要略高一些。

    长公主身后出现了一道完整阴影,从身形看,是身穿盔甲的将士。

    大将军陆无计则是与所有人都不同。

    每个人的身后都只是影子,但陆无计的身后则是‘背’着一个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的怪物!

    那怪物高达丈余,身形凝实,目光所到之处格外瘮人。

    姚守宁一见此怪,险些发出一声惊呼。

    她心脏‘砰砰’乱跳,死死将嘴唇咬住。

    虽无人教导,但她隐约猜到,这些人背后的异象,恐怕是与每个人的状态是相关联的。

    例如柳氏只是凡人,再加上她曾受妖气缠身,所以她肩头火光熄灭,仅剩头顶一簇火——这簇火恐怕还是柳并舟以浩然正气养出来的。

    传闻之中,有身上有三把火,若受惊吓,那火光便暗淡。

    以前姚守宁‘看’不到这些,此时才知传说是真的。

    至于那些跟随于人后的阴影,从柳并舟先前力斗狐妖看来,应该是与人的修行有关。

    气血旺盛的人,更易修出阴影——类似于魂魄的保护神。

    可是大将军背后的恶鬼又是怎么来的?她有些惴惴不安,可惜此时却不是她询问的时候。

    随即她又想到了外祖父斩杀妖狐之后变淡的身影,正有些正有些担忧之时,就见进屋后的陈太微顿了半晌,露出淡淡的笑容。

    “子厚,好久不见了。”

    这位青袍的年轻道士唤了一声,似是与熟人打了声招呼。

    屋里人都有些吃惊,姚守宁原本准备转头去看姚婉宁的动作顿住了,心里在想:谁是子厚?

    她正有些反应不过来,就听外祖父嘶哑的声音响起:

    “陈先生,自当年一别,您的风采依旧,而我已经老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呆住了。

    姚守宁也觉得脑海之中的某根弦似是被人拨了一下,发出‘嗡嗡’的鸣响。

    她没料到外祖父与陈太微之间竟似是旧识,而且柳并舟话中似是透出,两人当年曾经见过!

    可是柳并舟这些年来固守南昭,应该从未踏出过南昭半步。

    而陈太微自二十年前入神都,深受神启帝宠幸,照理来说也未离开此城。

    这样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私下相识的?

    “世子——”

    她有不明白的问题下意识的就想去问陆执,但见陆执躺在棺材里,闭着眼睛,那嘴唇惨白没有血色,才突然想起他仍在装死中。

    陆执已经苏醒了。

    这一次的苏醒是真正的醒来,他身中的诅咒已经被抵消,但妖蛊仍缠身。

    无论是先前的诅咒,还是后来两道与妖蛊相关的言咒其实对他神识影响极大,他罕见的露出几分柔弱之色。

    姚守宁心生怜悯,哪里忍心此时唤他起来,面临镇魔司的人及陈太微,见他听到自己呼喊下意识的想要睁眼,连忙伸出另一只手,一把将他眼皮压住。

    他眨了眨眼,睫毛如两柄刷子扫过她细细的掌心,令她手掌一缩,但陆执又要睁眼,她又重新按了下去。

    少女掌心细嫩柔软,这下世子终于老实躺平了。

    “你们怎么来了?”

    长公主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她半点儿待客的心都没有了——更何况此时来的还是不速之客。

    大内侍冯振手中持着明黄卷轴,闻听此言,便道:

    “皇上听闻世子遇害,悲痛万分,勒令镇魔司追查害了世子性命的元凶,今日——”

    朱姮蕊的心情就更加恶劣了。

    “悲痛万分?”

    她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一旁陆无计拉了拉她的手。

    长公主强行将内心的烦躁忍住,讽刺道:

    “他是阿执舅舅,听闻晚辈出事,不来探望也就算了,尽派出一些走狗。”

    冯振听了她这话,也不恼怒,只是笑了笑,低垂下头,露出恭顺之色。

    而当日在姚家中表现出嚣张作派的程辅云此时也似是十分老实,不敢面露乖戾,面对长公主的讥讽,只是左耳进右耳出,全当没听到罢了。

    陈太微显然不觉得自己属于‘走狗’之列,表情没有变化,而是看着柳并舟,一脸凝重。

    “你好像——力量弱了。”

    他意有所指,说完这话时,并不见喜怒,但姚守宁‘看’到了他身后的阴影似是十分戒备,像是对柳并舟‘力量弱了’这件事感到十分担忧。

    她心中一紧,转头去看外祖父。

    只见柳并舟从阴影之中出来,他胸背仍挺得笔直,面容清隽,气质出尘,但不知是不是受了陈太微这话的影响,姚守宁总觉得外祖父的脸色好像真的比之前要苍白了许多。

    她目光落到柳并舟身后跟随的影子上,那影子已经缩小了不少,不足半丈长,颜色也有些暗淡。

    ——莫非,是先前在斩杀狐妖的过程中,外祖父的‘灵魂’受了那红光冲击的缘故?

    “兴许是我修行不到家,所以面对妖邪时,吃了些小亏。”

    柳并舟理了理袖子,面对陈太微的话,坦然承认。

    他这样一说,屋里姚家人顿时急了。

    “外祖父,您受伤了吗?”

    “外祖父,您怎么了?”

    “爹!”

    “岳父大人。”

    众人齐齐开口,连坐在地上抱着苏妙真的柳氏都仰起了头。

    苏庆春虽没说话,却也情急之下往前走了一步,显然也对外祖父的情况十分担忧。

    但姚守宁很快就顾不上这些了,因为她终于将目光转向了姐姐。

    这一眼望去,她顿时愣住。

    与姚家其他人不同的,是姚婉宁的身上已经几乎没有了火光,取而代之的,是有一股灰蒙蒙的气‘跟’在她的身后。

    之所以姚守宁觉得是‘跟’,是因为这灰气像是与她整体格格不入,却紧随于她。

    在姚守宁注视之下,那灰气逐渐成形,化为一尊铁塔似的阴影,站在她身后,将她娇小瘦弱的身形纳入他的阴影笼罩范围之中。

    而那阴影漆黑高大,且几近凝实,大团大团的水雾围绕于他四周。

    “河神!”

    要不是千钧一发之际,姚守宁死死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恐怕‘河神’二字已经喊出了口。

    那阴影高达八尺有余(两米左右),眼睛呈现银白色,与当日她曾‘见’过的‘河神’一模一样。

    再一细看,那‘河神’肩头坐一团小小阴影,还看大出来轮廓。

    只见‘河神’紧随在姚婉宁身后,几乎将她抱入怀中,使她脚尖踩于他的身上,在姚守宁看来,这几乎像是姐姐被他抱着在行走!

    难怪姚婉宁病重多年,一直不见好,但柳氏一碗汤药下肚之后,她便能即刻下地行走。

    此时看来,哪里是她自己在走,分明是有人抱着她在移动。

    这一惊吓非同小可,姚守宁一直以来都有不好预感,跟着世子遍寻‘河神’,却没料到这白陵江的妖邪竟从始至终一直跟在姐姐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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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 留下来

    姚守宁的目光死死的盯住了‘河神’,屋里一片混乱的时候,姚婉宁却注意到了妹妹瞬间呆滞的神情,嘴唇动了动,无声的问她:

    “怎么了?”

    大家的注意力因为陈太微的话全都放在了柳并舟的身上,一时之间没有人注意到两姐妹之间细微的互动。

    姚守宁欲言又止,最终却摇了摇头。

    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屋里人多眼杂,且姚婉宁身后跟着‘河神’,她之所以行走全是因为被这妖邪抱在怀中的事若告知姐姐,恐怕会引起她恐慌的。

    想到这里,姚守宁的目光变得坚定,又轻声的应了一句:

    “没事。”

    她话音一落,便似是察觉到有人在看她,转头一望,正好与程辅云目光对上了。

    这镇魔司的副监面带微笑,身后有一道半人高的影子。

    也不知他盯着姐妹俩看了多久,姚守宁心中怪异,想起此人狡诈多端,与姐姐相互对视了一眼,接着二人眼中都露出心照不宣之色,齐齐别开了头。

    “你的力量为什么会变弱?”

    陈太微见柳并舟没有回答,又追问了一句。

    他容貌俊美,但气质偏冷。

    那双眼睛如古井无波,仿佛斩断了红尘的七情六欲。

    姚守宁见过他三回,总觉得眼前的道士似是对这人间许多东西都失去了兴趣,没料到他此时会对外祖父穷追不舍。

    “我上一次见你时,你已经萌生了儒者之心。”他饶有兴致的问:

    “道、儒、武三大修行派系之中,儒家的向‘道’之心应该是坚定的。”

    前两者入道容易,但‘道’心容易紊乱,例如修道之人,最终可能会偏离‘道士’一系,或为权势、名利所困,或改投其他修行法门。

    唯有儒家派系,想要悟道不易,需得有特殊的传承。

    更何况儒家的人一生入浩瀚书海,只要胸中文墨不断,很难放弃儒学,改走其他的修行之路。

    最重要的是,三大修行派系中,道家所修的是灵气,而武道修的是气血,随着年纪的增长,人的悟性、体能大不如前,或多或少修行可能会退步。

    但只有儒家靠的是文才所化浩然正气。

    读书越多,胸中见识越广,知识越是丰富,那浩然正气就越足——并不会因为儒者年纪的增大而修为降低,反倒随着岁月的流逝,那股‘气’便会越发醇厚。

    当年陈太微见过柳并舟,他受张饶之亲自指点,已经生出了儒者之心,这些年来他放弃仕途,一心修行,从当年的应天书局之后,一直困守南昭,甘心默默无闻。

    而他的女婿身份低微,一家人在此之前从没有受到过他大儒的力量所带来的半点儿好处,可见权势、名利是困不住他的。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人到年迈之后,反倒力量像是减弱了?

    “就连先前追杀一道妖影,也需要一条狗的辅助?”

    “是儒、道、武!”柳并舟轻咳了一声,提醒了陈太微一句。

    这话一说出口,陈太微淡淡一笑,看他的眼神像是带着对晚辈的纵容,并没有反驳。

    柳并舟自己也愣了愣,最终叹了口气,自言道:

    “书生意气、书生意气!”

    他这简单的反驳,还带着书生意气,可见内心的选择并没有变动。

    陈太微为人狡猾,简单一句话便试探出他想要的结果。

    “那不是普通妖影,而是妖王之影!”杀妖王之影需要狗的辅助,也不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

    既然陈太微提到了‘妖影’,柳并舟也不再躲躲闪闪了,直言道:

    “传言天妖一族的狐王有九尾,当年太祖斩他而断一尾,我不会认错的。”

    说完,又问:

    “陈先生镇守帝都,难道没有发现这妖邪存在?”

    他反将了一军。

    陈太微的笑容僵了瞬息,接着深深看了他一眼:

    “兴许是我看走眼了。”他一语双关:

    “传言之中,天妖一族的九尾狐王狡诈,擅隐匿、蛊惑人心。”年轻的道士笑了笑:

    “没料到这样一位传言中的妖王,竟会隐藏在我的眼皮之下,而子厚能看得出来这妖王之影,可见修为大有精进。”

    说完,他垂下眼皮,双手握着扶尘,不再出声。

    两人之间的对话听得众人或云里雾里,或是眉头紧皱。

    长公主与丈夫目光对视,神情严肃。

    “九尾妖王?”

    “对。”柳并舟点了点头,面上显出几分疲惫之色:

    “这妖影已经被我斩去,此间事了,世子所中的咒杀之术已解。”他伸手揉了揉眉心:

    “我的外孙女也受了伤,将军府想必也有很多事需要处理,我们先行回去。”

    柳并舟说这话时,看的是姚翝。

    他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

    世子死而复生,接着苏妙真一出现,便使世子再度发疯。

    细想之下,姚翝目睹过陆执两次发疯的情景,苏妙真都在场。

    当日柳并舟到来之后,曾声势浩大的替她驱邪,但如今看来,当时苏妙真身上的‘邪’恐怕并没有驱使干净,而将这祸患留到了如今。

    今日初时看来只是世子再度失控,可那能拿妖邪的大黄狗进门之后竟然狂吠,后又离奇受伤,再结合陈太微的话,姚翝便不难猜出,先前看似风平浪静之下,柳并舟经历了一场恶战,将苏妙真身上的邪祟彻底驱除干净。

    看样子老泰山吃了些亏。

    他一听柳并舟说要走,连忙就点头:

    “我们先扶妙真回去,将来再来将军府赔罪。”

    长公主点了点头:

    “不要说赔不赔罪的话。”

    事到如今,虽说世子身上的妖蛊显然与苏妙真脱不了关系,但长公主心知肚明,罪魁祸首乃是苏妙真身上的妖王之影。

    “有罪的是妖邪。”

    柳并舟点了点头,柳氏强忍心中忐忑,抱着昏睡不醒的外甥女起身。

    姚守宁见母亲等人要走,下意识的想松开与陆执交握的手,但她放手的瞬间,陆执却将她手掌抓得极紧。

    “娘——”

    她有些为难的看着柳氏。

    柳氏转过头来,看到了她探入棺内的手,与陆执交握。

    这一幕落进柳氏眼里,便觉得自己的女儿并非一厢情愿,恐怕这两人私下早就女有情、男有意。

    她原本还痛惜于世子死了,自己女儿恐会受伤,此时发现世子又复活,再加上他发疯也是受妖蛊影响,还似是对自己的女儿也颇有意,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替姚守宁感到有些欢喜。

    当年柳氏自认为自己的婚姻大事是受父亲掌控,如今想来她先前也险些走了柳并舟的老路,试图掌控姚守宁的人生。

    想通这一点后,她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心态,看向了长公主。

    “公主,您看看,我这个不成器的女儿,好奇心重又很担心世子,可能见世子刚醒,想要留下来,不知会不会打扰到你们?”

    她看出女儿心意,很主动的先开口说话。

    但又害怕长公主出身高贵,挑剔姚守宁,因此这会儿故意当众说出这话,是想要让朱姮蕊表态的。

    “那有什么关系?”

    朱姮蕊没有听出她言外之意,闻言爽朗的道:

    “我很喜欢守宁,她又乖又可爱,说话也好听,我恨不能让她时时留在家里。”

    “那就好。”柳氏听她‘表态’,顿时欣喜,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守宁就留在这里多玩一会,回去之后,我再让郑叔过来接你。”

    姚守宁点了点头,乖巧应了一声。

    “……”

    “……”

    陆无计与姚翝都很了解各自的妻子,自然也听出了双方言外之意,见这两个女人说话牛头不对马嘴,却偏偏能说得十分融洽,都觉得有些惊奇。

    二人也对望了一眼,竟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姚家的人正欲走,这个时候刚来不久的镇魔司的冯振突然开口:

    “且慢——”

    他上前一步,往柳并舟行去:

    “柳先生且留步。”

    这位大内侍拦住了柳并舟:

    “当日先生召唤儒圣人,大发神威,斩杀妖邪,英名传遍天下,皇上也有所耳闻。”

    自事发之后,冯振数次上姚家的门想要见柳并舟,却都遭他拒绝。

    今日陆执葬礼,神启帝是知道姚、陆两家的渊源,猜测这老头儿会上门吊唁,特地令冯振过来堵人的。

    “自当年张大儒去世之后,这天下儒林已经丧失了领袖,如今儒门再起,皇上早就对柳先生神交已久,令咱请柳先生入宫一行。”

    “我只是一南昭老儒,没有功名,也不入仕林,不沾红尘权势,不见宫中贵人。”

    面对冯振,柳并舟温言拒绝:

    “儒林并没有丧失领袖,我们儒家学子,拜的是儒圣人,而非某一个人。”

    他摇了摇头:

    “请让道。”

    柳并舟与人说话语气温和,并不激烈,可那种大儒风骨,却使冯振的腰背无端弯了一截。

    他的话语明明不带强硬,但一句‘请让道’说出口,这位大内侍却不由自主的侧开身体,让出了路。

    “走。”他喊了一声。

    柳氏连忙抱着苏妙真,与丈夫、儿女跟在了他的身后。

    “柳先生——”

    冯振反应过来自己又将人放跑,连忙想追,长公主却双眉一竖,厉喝道:

    “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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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 能屈伸

    朱姮蕊一声大喝,顿时将冯振等人欲阻拦的脚步挡住。

    “公主——”冯振的面色阴沉,哪里能忍这种要求,正欲开口,但长公主的性情远比他要强势得多:

    “你们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皇上要见柳大儒——”冯振也不愿意退让。

    长公主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下去了,她拳头一握,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杀气外露。

    陆无计一见,连忙伸手拍了拍她肩头。

    她深呼了口气,调节了一番自己的表情,再问:

    “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们来我将军府,是做什么的?”

    说话的时候,她已经在向杜嬷嬷使眼色,让她取武器关门,把冯振等人留在府中。

    见她眼神不善,程辅云十分果断的低声唤了一句:

    “冯公。”

    长公主的性情刚烈凶猛,当年一言不合连皇帝都敢打,镇魔司的两人落到她的手上,就是了打了也是白打的。

    柳并舟摆明不愿沾染皇室之事,对神启帝相召已经拒绝了。

    他是大儒,镇魔司的人留他不住,此时又有长公主撑腰,两人再是纠缠也是无用。

    冯振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呢?他只是一时情急,此时冷静下来,也唯有暗叹一声,服软拱手:

    “皇上听闻世子出事,令我等前来拜祭——”

    说到这里,这大内侍还有些不服:

    “可是公主,世子只是受妖邪诅咒,如今已经死而复生了。”

    先前闹出的动静那么大,众人还没有进屋,在外头都听得到大厅内的响动。

    “谁说死而复生了?”长公主冷笑一声,说道:

    “我儿子只要还在棺材里躺着,人就死了,你们既然是来拜祭他,就不要忘了原本的目的,少在我这里打什么歪门邪道的主意。”

    她说完,冲周围下人厉喝:

    “还不送柳先生出门,将香烛重新摆好。”说完,懒洋洋的道:

    “再放两个蒲团,让冯公好好嗑头,毕竟是个软骨头。”

    朱姮蕊恶意刁难的姿态众人都看得出来,姚翝等人也不出声,相互扶持出门。

    柳氏回头看了女儿一眼,又见屋内长公主、陆无计都在,遂放心跟着家人回去了。

    将军府的下人安静了下来,收拾着善后。

    罗子文、段长涯二人帮着摆了两个蒲团,虎视眈眈,等着镇魔司两位正副监过来嗑头。

    冯振虽说是个内侍,但他位高权重,又是神启帝心腹,向来跪天、跪地、跪皇帝,此时见被迫要给一小儿叩头,脸色阴沉,却没开口。

    远处听到齐整的脚步声,士兵行走间甲胄相碰,发出整齐的声响,带着一种无言的压迫,往这边逼近。

    双方对峙半晌,程辅云最先妥协,笑眯眯的上前,理了理那身蟒袍,道:

    “长公主说什么,便是什么。”

    说完,毫不拖泥带水,上前正色下跪,连嗑了三个响头。

    他行完了大礼,起身站到了棺材边,恰好就在姚守宁的身侧,还十分自恋的理了理自己的鬓角。

    “程公真是能屈能伸。”

    姚守宁小声的说了一句,他耳朵也尖,笑眯眯的回头:

    “二小姐夸赞了。”

    “……”

    姚守宁没料到他脸皮如此之厚,不由好奇的问:

    “程公不怕皇上责骂吗?”

    他们带着任务而来,如今无功而返,回头恐怕难以交差的。

    程辅云看了屋内其他人一眼,冯振与长公主对峙,陈太微自柳并舟走后,便双眉微皱,一脸沉思之色。

    这道士来历不明,且行踪鬼魅不定,在程辅云看来堪比妖邪,此时随从来将军府的,指不定是具分外化身,因此也不将他看在眼中。

    下人们各做各的事,徐相宜及陆执身边的文武二人都将注意力全放在棺材里躺着的陆执身上,好像没有人注意到他与姚守宁在轻声交流。

    见此情景,他向姚守宁勾了勾手指。

    这太监口蜜腹剑,任谁见他此番作派,必是心生畏惧的。

    但他一勾手指,姚守宁便毫不犹豫探头过来。

    少女这样的动作反倒令得程辅云愣了一愣,接着才附在她耳侧轻声道:

    “咱办事不力,皇上自是会责罚的。”

    但带不走柳并舟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与其跟长公主撕破了脸,被人打了灰溜溜的回宫,“皇上可能会怪咱在长公主手里丢人了。”

    神启帝表面对朱姮蕊十分尊重,内地里却恨之入骨。

    只是长公主手握重兵,他奈何不得,便唯有忍住。

    而他手里两个太监要是也被长公主打了,以神启帝刻薄寡恩的性格,他不止不会怜惜两人,反倒可能会恨这两人丢人现眼,丢了他的威风。

    反正都会受罚,又何苦头铁去硬扛两面打呢?

    “二小姐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姚守宁目瞪口呆,望着程辅云,半晌才结结巴巴道:

    “你,你可真是个大机灵鬼……”

    “二小姐夸赞了。”

    程辅云双眼笑出褶皱,显然是将她的话当成真心的夸赞收下了。

    两人说了几句,陈太微转过了头来,二人不自觉的便都各自别开脸,不再出声。

    冯振最终在长公主威压之下,强忍内心憋屈,果然过来祭拜了世子,嗑头上香。

    长公主冷眼旁观,琢磨着姚家人此时想必已经上了马车,镇魔司的人就是要追也来不及了。

    只是神启帝看样子是想要将儒门掌握于帝王之手,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

    皇室有三十一世而亡的诅咒,如今轮到神启帝这一代时,恰好三十一代。

    今年怪事频出,妖邪也明目张胆现世,儒门在此时以强势表现昭告天下恐怕也是情非得已。

    偏偏在神启帝眼里,不见百姓社稷,只有权势谋划,真令人倒尽胃口。

    她皱起了眉头,心中烦躁,脸上便露出嫌弃之色:

    “既然已经祭拜完了,我们还有事,你们也走吧。”

    冯振才刚起身,听闻这话脸瞬间全黑了。

    “怎么?”长公主的心情不快,一见他面色难看,顿时语气更加恶劣:

    “还想留下来吃饭不成?”

    “一点眼力都没有,也不知道皇帝怎么教的身边人。”

    “……”冯振忍气吞声,挤出一个笑意:

    “长公主说的是,我还要回宫给皇上覆命。”

    朱姮蕊以指尖拨了拨自己的耳朵,没有理他,他强压下心中的恶气,手一挥:

    “走!”

    程辅云老实跟在他身边,镇魔司其他人一扫先前在姚家时的威风,胆颤心惊的跟在他的身后,在庭外一队黑甲的注视下迅速离去。

    “既然世子已醒,我也走了。”

    陈太微留在最后,见众人一一离开,也跟着微笑着告辞。

    “你就不要走了!”

    长公主‘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

    “我儿子刚醒,是件天大的好事,留你下来喝杯水酒——”

    话音刚落,她伸手一摸腰侧,却摸了个空,想起今日陆执大殓,她未佩武器。

    当即手上一顿,脚却不停,一踢地面烧纸的铜盆,连火带盆,往陈太微方向踢飞而去。

    ‘砰!’

    铜盆凌空飞起,直取陈太微面门。

    里面燃烧的纸灰夹杂着红亮的火星乱飞,瞬间洒满了陈太微的身体。

    “长公主好意心领,不过你还留不下我。”

    他微微一笑,话音犹在,但那带火光的铜盆却一下穿透他身体,燃烧的火光之下,他身影如烟雾般氲氤开来,化为青气与浓浓烟灰相整合在一起,人已经不知所踪了。

    “这妖道,看来来的是分身!”

    长公主不甘心,长腿一迈,大步追了出去。

    陆无计原本想要拦她,但动作慢了一步,眨眼之间见妻子已经失去踪影,深怕她在陈太微手中吃亏,毫不犹豫的也追了出去。

    ‘哐铛’声中,铜盆落地。

    火光四溅,热气弥漫开来,姚守宁察觉到陈太微的气息已经彻底消失。

    直到此时,她捂着世子眼睛的手才逐渐移开,先前还躺在棺材里装死的陆执缓缓睁开眼睛。

    “你没事吧?”

    姚守宁趴在棺材边,看着陆执的脸问了一句。

    世子躺着没动,胸口抱着长剑,脸色苍白,面无表情。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当日姚守宁来看他之后,他中咒而死之前的那一幕。

    醒来之后他再度陷入两记妖咒之中,对于先前发生的一切并没有记忆。

    但他听到了周围哀哀的狗叫,下人惊慌失措的喊叫逐渐传入他的耳朵里。

    再加上先前苏醒之后,装死时听到了柳并舟等人的说话,一股不好的预感涌入他的心里。

    “……”

    他听到了姚守宁的话,却不想理她,感觉自己需要静静。

    “你没事吧?”

    姚守宁见他不语,又问了一声,声音逐渐有些着急,甚至伸手过来戳他手臂。

    他像是死了一样不动,姚守宁戳了戳手,见没有动静,又去他眼前晃了两下,他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世子!”

    她有些急,连忙双臂撑着棺材,脚尖踮了起来,想去探他鼻息。

    罗子文等人听她声音不对劲儿,也跟着围了过来,姚守宁手指才刚凑到他鼻端,他突然张嘴往她手指咬来。

    “赫!”

    姚守宁吓了一跳,急急将手缩了回去,开始还以为是妖邪影响,后面看到了陆执望着她的眼神带着忧郁。

    “你怎么咬人……”

    她初时有些生气,后面看他神色阴沉,不知为什么,隐隐感到心虚,声音越来越小,将手缩了回去,仅以两手指尖抓着棺材边沿,与世子相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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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 定生死

    陆执面无表情,闷不吭声。

    棺材内铺了内垫,他躺着玉枕,肤色惨白,如同木偶人。

    若不是知道他已经苏醒,此时看他这模样,姚守宁恐怕还要以为他身上邪气未清。

    他脸色阴沉沉的,在生着闷气。

    这个念头一浮现在姚守宁脑海中,她想起先前鸡飞狗跳的情景,都不敢去看陆执的眼睛。

    陆执与她也算相识多时,见此情景,心中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姚守宁看着他,欲言又止。

    “……”陆执自诩胆大包天,生平行事从未畏首畏尾,此时却无端感到一丝忐忑。

    “我扶你起身。”姚守宁想到世子先前中邪后的惨状,主动打破了沉默,伸出了手来:

    “但你别咬我……”

    她试探着将手伸入棺中,陆执盯着她看了半晌,直看得她头皮发麻时,陆执才伸出了手来,与她相握,自己缓缓坐起了身。

    “陈太微走了?”

    他面无表情的问,目光四处转动,见到了屋中挂的白布,以及四处贴满的‘奠’字。

    自己坐在一口黑色大棺材中,面前摆了桌案,上面还有未燃尽的香烛等。

    四周下人披麻戴孝,各个怯生生的望着自己。

    段长涯的怀中抱了一只哀嚎不绝的大狗,陆执一下认出了‘黄飞虎’的影子。

    “世子——”

    一见陆执目光,段长涯随即便起身,刚一开口,陆执就面无表情的转过了头。

    “嗯。”

    姚守宁小心翼翼的点头。

    他没说话,但从他脸上的神情,姚守宁看出他内心的疑惑,便主动解说:

    “当日你中咒而‘死’,公主说——”

    她将当日陆执死后的事大概提了一句,说到长公主因儿子之死令府中办‘风光葬礼’时,她说得有些小声。

    可出乎姚守宁意料之外的,是世子并没有生气。

    “应该的。”他不止不气,反倒点头赞同:

    “我不能受制于妖蛊控制。”

    陆执与长公主的想法如出一辙,甚至认为长公主起出了一个十分精妙的主意。

    “然后呢?”

    他又平静的问,说话时手扶着棺沿,似是想要起身。

    然后的话,姚守宁就不敢说了。

    她看着徐相宜,有些天真的道:

    “后面你让徐先生说给你听。”

    徐相宜眼观鼻、鼻观心,对姚守宁的话置若罔闻,只是闭着眼睛给陆执把脉,除此一声不吭。

    罗子文一见不妙,连忙借着驱赶下人的机会撤至门口,不肯再靠过来。

    “……”陆执一见众人情景,开始觉得不对劲。

    “姚二,你说!”他点名。

    姚守宁一见装傻没用,正欲后退,陆执眼疾手快,‘砰’的一声按到了她撑在棺沿的手背之上,使她难以脱身。

    “你说!”他眼神锐利,又重复了一句。

    在他目光注视之下,姚守宁觉得自己像被老鹰盯住的小鸡,先是强作镇定,后又头皮发麻,最终无奈开口:

    “好吧,我说。”

    该来的躲也躲不掉。

    姚守宁深吸了一口气,露出视死如归的神情:

    “你当日中咒而死后,葬礼定在三日后,长公主发放了请帖,邀我们前来吊唁。”

    说到这里的时候,陆执开始还没以为意,但接着意识到不对劲:

    “等等!”

    “你家?”不知为何,陆执的眼皮突然开始跳个不停。

    “你家包括了哪些人?”

    “就是我们——”姚守宁的脸往棺材下沉,仅露出一丝眼睛与他对视:

    “还有我表姐……”

    陆执按压着她的手僵了片刻,接着脸色由白转青。

    “我表姐她——你也知道的——”

    姚守宁一脸纠结,没有将话说明白,指望世子自己能理解她话中的意思。

    “然后你就中了妖咒,开始胡言乱语。”

    世子的眉心开始抽搐,他伸手按住。

    “公主见你失控,就让人牵来了黄飞虎——”

    她见陆执脸色越发难看,连忙就道:

    “不过你放心,这次飞虎立了大功,它跟我外祖父联手,杀死了那妖影!”

    说这话时,姚守宁试图用轻松愉快的语气,但话一说出口,她心中却生出疑惑:那狐妖真的死了吗?

    外祖父虽说是大儒,但据他所说,那附身于苏妙真身上的可是天妖一族的狐王。

    狐王有九尾,好似每死一次,便可以断尾保命。

    这样一想,今日外祖父杀死的,未必是它真身。

    当时她才开天眼,注意力又被陈太微等人吸引,苏妙真当时坐躺在柳氏怀中,她没来得及去细看端倪。

    “……”

    陆执并没有被她安慰到,二话不说重新往棺材里躺。

    “嗳嗳嗳!”

    她连忙伸手去拉他,“我外祖父说,那妖影可能是天妖一族的狐王!”

    他已经闭上了眼睛。

    “怎么了嘛?”她手伸进棺材中,小心戳了戳陆执胳膊,他一动不动的装死。

    “我感觉这场葬礼应该继续办下去。”

    陆执自诩天不怕地不怕,此时却生出一种生无可恋的感觉。

    他不在意附身于苏妙真体内的妖邪是谁,也不在意这妖王有没有死,他只知道,他又中了邪发疯,甚至他娘为了制止他发疯,牵来了黄飞虎。

    当日城北闹市前的丢脸之事后来通过身边人之口传入他的耳中,他以为那已经是自己此生丢过最大的人,曾发誓坚决不让自己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现在看来誓发得早了些。

    更荒唐的事就在今日发生了,他中咒而‘死’,葬礼当日,死而复生,他不用听人说,便已经想像得出来是何等闹剧。

    他不敢再听姚守宁继续说下去,甚至可耻的生出一种逃避之心:不如将错就错,让他娘把葬礼办下去。

    对外就称定国神武将军府的世子中妖蛊而死,然后他换个清白干净的身份重生,一扫以往的憋屈。

    陆执越想越觉得这个方法可行,并告诉姚守宁:

    “……到时你告诉我,你表姐在哪里,我要去斩草除根。”

    “……”你别疯了!

    姚守宁硬生生将这几个字咽了回去,又拉陆执:

    “狐王已经死了,你的咒语已经破解了,你快起来。”

    “我不会起来的。”陆执十分冷静,甚至在棺材之中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你帮我盯住你表姐,到时陪我去扫仇雪恨!”

    “对了,我的头有点痛,是不是妖怪打的?”

    世子越想心中越恨,甚至摸了摸自己后脑勺,问了姚守宁一声。

    “……不是。”少女摇了下头,道:

    “你爹娘打的……”

    “……”世子睁眼望天,接着更坚定了自己要‘风光大葬’的决心。

    ……

    罗子文正在侧耳听这两人隔着棺材唧唧咕咕不知在说什么,外头传来脚步声,长公主夫妇已经回来了。

    “哼!算那老道士跑得快。”

    朱姮蕊恨恨的声音响起,她手提长枪,与陆无计并肩进屋,目光扫了一圈,见下人已经离去,罗子文守在门口,段长涯与徐相宜二人蹲坐在地,怀中抱着的大黄狗子已经奄奄一息。

    “公主,黄飞虎受了重伤,妖气入体——”

    徐相宜站起身来,看了一眼那哀哀叫个不停的狗子,眼中露出遗憾之色。

    这是一条好狗。

    生来胆大而机敏,妖狐之影现身的那一刻,连他都未曾察觉异常,但这狗却能凭借对妖气的敏锐,与能助柳并舟一臂之力,将那妖邪拿下,破除了陆执的两记诅咒,使得自己的主人免于被咒言所困。

    悍不畏死,且又忠心护主。

    可惜的是,它伤于妖邪之口,被咬中了脖颈。

    据柳并舟所说,咬伤它的还是狐王,黄飞虎纵然再是强健,也难以活命。

    徐相宜摇了摇头,看着痛苦喘息的大狗,有些怜悯。

    “我只能减轻它的痛苦——”

    陆无计一听这话,面色一紧。

    放养在陆家的大犬,几乎都是他一手挑选,亲自照顾长大的。

    每一只活到现在的狗子,都曾陪他镇守西南,杀过妖邪,立过大功的。

    此时一听黄飞虎要死,他的神色凝重,简直比先前给儿子办丧礼时表现得还要伤心。

    想到这里,姚守宁不由看了一眼棺材里躺平的世子——他面如死灰,听到黄飞虎可能难以抵抗妖毒的消息,他都没有半分反应。

    她在有些难过的同时,又隐隐松了口气,看样子陆执身上的诅咒果然已经完全消除干净了。

    “徐先生还能不能想想办法?”

    陆无计问了一声。

    他长得高大健壮,姚守宁与他打交道的时候不多,但仅有几次会面,陆将军给她留下的印象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更多的时候,他与长公主的性情像是两个极端,一个张扬似火,一个内敛如水。

    可此时这位名震天下的大将军提到黄飞虎时,却满眼温柔,伸出去摸狗头的大手力量极轻,像是怕惊醒了那狗子。

    他的手轻轻摸着黄飞虎的头,狗子感应到主人熟悉的气息,极力张开嘴,伸出舌头想要来舔他的掌心。

    只是那喉中淌出紫红的血,顺着舌头往下滴,它越舔气息越是微弱,鼻孔之中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在它颈后,那两个牙洞越来越大,上方萦绕着一股妖冶的紫红之气。

    那妖气似有剧毒,顺着狗子颈脖蔓延,所到之处使得血肉枯萎,隐隐可看到下方的骨头。

    陆无计的眼睛湿润,手顺着狗头摸到了它的脖子,转头与长公主笑着说道:

    “你还记不记得,我选它的时候,你说这狗将来一看就是好猎犬。”

    它才出生的时候,长得就最是壮实,同胞狗崽共有七只,没有一只能抢得过它。

    强壮、聪明、温顺却又忠诚。

    “……”徐相宜沉默不语。

    陆无计是个念旧的人,他不止是对身边人十分照顾,对养大的狗也十分爱惜。

    只是黄飞虎伤于狐王之口,非同一般妖邪,无论是驱邪的术法,还是将军府中现有的药物,都很难再对它起作用。

    “它生平杀妖不少,立下过大功,临死能助柳先生猎妖王,也算不枉此生——”陆无计话音一落,手指一收,正要用力结束它痛苦之际,姚守宁似是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徐相宜的注意力被她吸引,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眼睛一亮,唤了一声:

    “将军且慢!”

    陆无计抬起了头,徐相宜就道:

    “你等我问个问题。”

    那狗只能低低喘息,舌尖从嘴中掉了出来,紫血连成一线,从它舌中淌落,‘滴滴答答’落地。

    徐相宜来不及解释,只是去看姚守宁,笑着问道:

    “守宁小姐觉得,这黄飞虎还有救吗?”

    他这话一问出口,抱狗的段长涯一脸不解,但长公主却似是迅速明白他问话的原因。

    陆无计眼中蓄积了泪光,听他这样一说,接着一顿,那双眼似是散发出璀璨光泽,转头盯住了姚守宁。

    罗子文愣了愣,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也往姚守宁看了过去。

    棺材里面,陆执也在偏头看她。

    少女侧脸对他,似是在这样的时刻被这些人牢牢盯住有些紧张,半侧身体紧紧贴住了棺材。

    她不明就里,一双大眼中带着迷惑,下意识的转头往陆执看去。

    陆执瞬间就领悟了徐相宜的意思:相传之中,辩机一族拥有言出法随的力量,只要经他们之‘口’所说的话,会带着一种必‘行’的束令。

    他向姚守宁微不可察的点了下头,示意她照实回答便是,无须虚假敷衍,末了又闭上眼,装自己的‘死尸’。

    “守宁小姐,你觉得飞虎它还有救吗?”

    徐相宜再问了一次。

    事实上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狗已经没救了。

    妖毒扩散极快,带着血肉的皮毛大股大股开落,那紫血已经蔓延至背脊。

    姚守宁看着气息微弱的狗,心生怜悯之心。

    她虽说不明白徐相宜为何执意要问自己这个问题,但她受陆执鼓励,壮着胆子说出自己的心声:

    “我觉得还有救。”

    她点了下头:

    “陆将军所说,飞虎是条好狗,杀过妖邪,救过主人,也帮我外祖父猎杀妖狐。”

    姚守宁说这话带着少女天真而又单纯的希冀,夹杂着对狗子的祝福及怜悯不忍。

    但她话音一落的刹那,体内的力量似是受到了语言的感染,血脉沸腾之间,生出共鸣:

    “它不应该死在这里!”

    一言即出,便定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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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章 有阴谋

    姚守宁体内的血液沸腾,一股力量从中析出、涌动,顷刻化为滔天洪流,将世间的屏障冲破。

    少女眼前一黑,只见眼前的景物扭曲,逐渐化为一片虚无。

    耳中所有的声音全部都消失,一切归于寂静,听不到半点儿声音。

    但片刻之后,在这万赖俱寂之中,渐渐的有一道轻雅的老人的声音幽幽传来,叹息着低语:

    “诸位,老朽寻找了78年,如今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弟子!”

    那老人的声音之中饱含情感与欢喜,听得姚守宁鼻尖一酸,既生孺幕之心,又生委屈之情。

    她正欲张嘴,嘴唇微微一动间,便将这种玄妙至极的感觉打破。

    仿佛那个正确的时机还没有到来,她的意识被弹出这种空灵之境,归于现实。

    她身处将军府的灵堂之中,周围并没有陌生的老人。

    站在她面前的,是抱狗的段长涯,及身形壮硕如山的陆无计夫妇,还有满脸欢喜的徐相宜。

    这一瞬间的恍惚对姚守宁来说,颇有种沧海桑田变幻的感觉。

    片刻之后,记忆回笼,她想起徐相宜问她:黄飞虎还有没有救。

    她凭借满腔年少不知事的意气,回答道:“它不应该死在这里。”

    说这话时,她只有天真与善良,而此时目光再落到那性命垂危的大黄狗身上时,姚守宁凭空增添了几分笃定,补充了一句:

    “它不会死!”

    只见那大狗唇舌之中原本血流不止,但在她话音一落的刹那,那血泉便似是被无形的力量所堵住。

    连成一条线的紫红血丝由粗变细,接着又似是被掐断般,化为滴滴答答的血珠,色泽由紫转黑,再变成殷红的正常血色。

    众人肉眼可见的,那大狗子后背处受妖气不停向四周腐蚀的紫红溃烂疮面停止蔓延。

    两种力量相对峙,最终妖气被约束在原有的固定处,再难扩散。

    反倒是完好的皮肤之中,似是焕发勃勃生机,反向溃烂处收紧。

    那腐烂的疮口上紫红的妖气被逼散,接着血肉再生,如枯木逢春,断裂、枯萎的血管再续。

    坍塌的皮肉重新丰盈,血液凝固、结疤,继而有细微的黄黑绒毛长出。

    伤口越缩越小,顷刻之间重新收束,直至化为两个花生米大小的血洞为止。

    先前气若游丝,连‘哼唧’声都发不出来的黄飞虎,此时喉腔之中发出一声大大的呛咳,垂落的头颅一抬,那双眼睛再度焕发出明亮的光泽。

    ‘汪汪汪!’

    狗叫声响起,尾巴甩摆,垂在陆无计掌心中的狗头抬了起来,恢复活力的狗子热情的伸出舌头,拼命舔舐主人掌心。

    躺在棺材里一直侧耳倾听的陆执在听到熟悉的犬吠,先是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接着又一个激灵。

    但那种失去意识的感觉并没有传来,看来姚守宁说的是真的,那下咒的妖影已经死去。

    “……”

    “能救活了!”

    这一幕玄妙非凡,无异于神仙手段。

    虽说长公主夫妇对姚守宁觉醒辩机一族的血脉之事心中都有数,在场众人也都听过不少传闻之中辩机一族手段,知道他们的力量逆天。

    可无论传说如何离奇,都没有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徐相宜的神情从初时的紧张变成震惊、激动,最终眼睛晶亮,化为难以抑制的笑意:

    “看来天无绝人之路,将军好福气!”

    他意有所指,陆无计的目光落到了棺材边,见到隔着棺材相靠的少年男女,抿了抿嘴唇,接着才低下了头,神情温和的摸了摸掌心里死而复生的狗子,露出一丝笑意。

    “今日的事,谁也不允许往外传!”

    长公主松了口气。

    她没有听明白徐相宜的话,但却看得出来丈夫此时心情极好,却只当狗救活了他开心而已。

    朱姮蕊拍了拍陆无计的后背,敲得‘砰砰’作响,接着才转头看向棺材:

    “你这小子,要躺多久才起身?”

    “……”

    陆执没有说话,也不动弹,只当没听到母亲的话。

    众人这才想起,世子兴许是觉得太过丢人,不肯从棺材里起来。

    “他怎么了?”朱姮蕊有些纳闷不解,问了一声。

    “世子觉得——”一向能言善道的罗子文此时也不知该怎么解释这种状况,犹豫了许久才道:

    “可能觉得现在的状况他暂时不适合露面。”

    他说得委婉,但陆无计却一下就明白了过来,回头跟妻子解释:

    “他觉得丢脸了。”

    想想确实有些丢脸。

    一天之内,在自己的葬礼上复活,当着如此多人的面赞美苏妙真、表白黄飞虎,这种冲击比之当日北城门前发疯还要激烈。

    几人正说话间,外头陆管事在喊:

    “公主,几位外地刚进京的王爷都过来了,此时想要见您与陆将军一面。”

    说话的功夫间,外头还能听到吵吵闹闹的声音,显然先前世子突然复活,许多外头等待的人听到了府中尖叫、大喊,但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却又一无所知,这会儿便纷纷询问了起来。

    朱姮蕊不爱搭理这些杂事,但毕竟这些人都是她为了替儿子解除妖咒亲自派人请来,此时自然应该出面将人打发。

    这头她可没耐心与陆执多说,只得托徐相宜将陆执弄出棺材。

    夫妻俩前后脚的离开,徐相宜含笑看了姚守宁一眼,又看了看躺在棺中的陆执,也推说自己有事,接着脚底抹油一般逃开。

    段长涯也借口要将狗抱去治疗,罗子文退守在屋门之外,偌大的屋中便只剩了姚守宁与躺在棺材中的陆执两人。

    “世子,起来吧。”

    姚守宁劝他:

    “我表姐身上的妖王已经被我外祖父打败,你身上的几次诅咒都已经解决……”

    陆执躺在棺材之内,双手抱剑,听到姚守宁这样一说,他就问:

    “真的已经解决?”

    姚守宁点了点头:

    “解决了。”

    她说话时,看到陆执侧了下脸,那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看,将她看得莫名有些心虚了起来:

    “……应该解决了。”

    说完,又补了一句:

    “你看,你已经清醒过来,刚刚黄飞虎叫时,你也没有,没有中邪……”

    陆执沉默不语,过了一会才又问:

    “那你真的觉得,你表姐身上的那妖王已经被你外祖父杀死了?”

    这样一说,姚守宁脸上就露出犹豫之色。

    这也是她十分担心的一点。

    虽说她亲眼见到柳并舟与黄飞虎围截,将那妖王狙杀,使得陆执诅咒立解,但不知为何,她心中仍像是笼罩了一层阴影。

    随着陆执的问话,她想起了柳并舟说过的话来。

    外祖父说过,那现身的妖王乃是当年天妖一族的九尾狐王,太祖曾斩杀过它,断它一尾。

    这样的大妖怪,纵然只是见其附身的妖影,姚守宁也不觉得它会轻易的死掉。

    她与这狐妖也打过数次交道,知道这妖怪狡诈、残忍。

    当日她指出苏妙真可能中邪之后,这妖邪便逼出妖蟒,闹得轰轰烈烈,自己隐于暗处,姚守宁还当它想要藏身收尾,以便将来再作乱。

    但今日前往将军府,它又贸然现身,最终死于柳并舟手里面。

    外祖父已经是大儒,身怀浩然正气,力量非同一般。

    可他面对的则是天妖一族曾经的妖王,是与当年大庆的开国太祖交过手的大妖怪。

    这妖邪当年在太祖手上都能逃得活命,怎么可能会轻易死在柳并舟的手里面?

    此时细细思量,姚守宁生出一个念头:那日恐怕自己的猜测是错的,狐妖之所以放出蟒怪闹出阵仗,并非是想要隐于暗处,打消柳并舟疑惑。

    恰恰相反——

    那妖狐可能只是故意放出蟒怪,误导自己与柳并舟,让自己等人以为它是借此金蝉脱壳,实则并非如此。

    姚守宁再一想:如果当日狐妖只是放出烟雾弹,事实上它真正的打算是借今日之‘死’而迷惑众人,实则隐于暗处呢?

    因有妖蟒之死在前,今日它行踪败露,之后死于柳并舟手中之事便似是显得顺理成章。

    只是事情太过顺利,陆执一问的时候,姚守宁便觉得不大对劲。

    “我不知道……”

    她摇了摇头。

    她亲眼见到外祖父身上的影子杀死了狐王,可是预感又告知她这妖狐死得并没有那么容易。

    “我觉得没死。”

    陆执在棺材中翻了个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向姚守宁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靠近:

    “你看,当日你家闹妖人尽皆知,此后我中了妖咒,你表姐来此。”

    姚守宁正欲说话,陆执抬手一压,制止了她的疑问,接着道:

    “你表姐一来,肯定又对我下了什么咒语。”说到这里,他有些咬牙切齿:

    “妖咒出现的时候,那妖王是不是现身了?然后才逼你外祖父出手?”

    姚守宁按捺下内心的念头,点头应了一声:

    “对。”

    “你看这像不像做的一个局?”世子勾唇冷笑,将手指捏得‘咯咯’作响:

    “事情可一不可再,数次有你表姐在场的时候,我就开始中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事情与你表姐是有关的。”

    尤其是在当日蛇妖现世之后,仿佛明目张胆的告诉众人:苏妙真有问题。

    在这样的情况下,哪怕普通人都会觉得有诡异,柳并舟还在现场,苏妙真的邪异自然难逃他的眼睛。

    这就无异于妖邪明摆着告诉柳并舟:我附身在你外孙女身上,你快来杀我。

    “你也说了,那是妖王。”当年的九尾狐王可非同一般的妖怪,它有天妖一族的血脉,擅长蛊惑人心,隐匿逃命,最是狡诈残忍。

    太祖得上天传授秘术,身边又有道、儒、武及辩机一族人之助都未能彻底铲除它,更别提几百年后,仅凭一儒、一狗就能要了它命。

    哪怕这只是一道残影,也没有这样简单就死的道理。

    “所以我认为这只是一个局,让人以为这狐妖必死的局。”

    只是陆执在这妖狐局中成为了一个‘信号鼓’——妖狐来了他发疯,妖狐‘死’了他清醒。

    想到这里,陆执又开始烦闷。

    如今他名声可算彻底毁了,不再是以往那个名满神都的天之骄子。

    “我中邪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叹了口气,认命的问了一声。

    “你赞扬了我表姐。”

    姚守宁轻声的回答。

    她说得简单,但陆执却可以想像得到当时的情景。

    他死而复生,本来就是一件十分惊悚的事,接着又突然表白苏妙真,最绝的是他娘又让人牵来了黄飞虎,恐怕打的是想要‘以咒制咒’的主意。

    他开始心疼自己。

    “世子,算了吧。”姚守宁安慰他:

    “想开一点。”

    “我怎么想得开?”他叹气:

    “这妖蛊还埋在我身体里。”

    “妖王做了今日这样一个局,说不定短时间内不会再搞你……”姚守宁总觉得自己安慰他这句话时,都没什么底气。

    陆执果然也不相信:

    “妖族要谋大计,总会再行动的,妖蛊不除,我迟早会再疯的。”

    他疯了又疯。拜今日葬礼所赐,来的可都是神都名门,这种事情可兜不住,总会传扬出去。

    “……”姚守宁说不出话来,陆执躺在棺材里:

    “让我‘死’了,是最好的主意。”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我娘打得这么狠,我要让她没有儿子!”

    “……”

    姚守宁劝他不出来,只好由他躺在棺材里。

    接着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告诉给他听,包括当日镇魔司程辅云上门问话,以及陈太微可能拿针刺自己一事,同时还和他说自己的猜测:

    “我怀疑这个人可能与妖王有勾结,因为他实力很强,应该能发现我表姐身上的妖气,但他却似是并没有出声。”

    陆执并没有在意她后面的话,事实上陈太微此人来历不明,却能凭借一身道术深得神启帝信任,这些年来不顾国家社稷,一心一意想要修道成仙,已经令长公主对他极其不满,曾扬言:迟早要清君侧。

    这样一个人,就是与妖族有勾结,陆执也觉得不那么稀奇。

    可是他听到陈太微拿针刺她,他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这老贼是不是偷你的东西了?”

    “偷我东西?”姚守宁没料到陆执会这样说,不由怔了一怔。

    “对。”陆执想要点头,但躺在棺材里与她说话始终不大方便,说起正事,他顿时不再像先前一样的孩子气,而是坐起了身来,面色凝重道:

    “你也清楚你的身份。”

    他理了理缠在身上的头发,正色道:

    “辩机一族浑身都是宝,你的血脉尚未完全觉醒的时候,可以镇压我身上的妖蛊,你的‘气息’可以影响很多东西。”

    姚守宁被他说得有些发慌,搓了搓自己掌心:

    “可是当时我没有看到伤口。”

    陆执还在理自己的头发。

    他的头发又长又黑,有几缕在先前躺下时缠到了腰带后侧的玉扣上,此时他不大方便取,不由唤了一声:

    “姚二帮帮我的忙。”

    姚守宁连忙踮起脚尖要去帮他解,但棺材颇深,他又坐在里面,头发勾在腰间,她只好以胸口压在沿边,两只脚腾空而起,吃力的去解他长发。

    为稳住身形,她的肩头顶着陆执肩膀借力,手伸进去解开。

    他头发黑亮顺长,带着檀香气息,但缠过的地方有些乱,姚守宁解开之后顺手替他理了两下。

    陆执接着说先前的话题:

    “此人手段莫测,没有看到伤口,但他未必没取你的血。”

    说完,又问:

    “你感觉到痛了,肯定是他做了什么事,却又粉饰太平。”

    陆执皱着眉,道:

    “觉得刺痛的地方在哪里,我看看?”

    他这样一说,姚守宁就有些惊慌,虽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四天,当日都看不出端倪,如今恐怕更难看出什么,但她听到陆执要求,仍是毫不犹豫以手肘撑着棺悬,把陈太微曾把过脉的手亮给他看:

    “在这里。”

    她指了指自己的手腕心,说道:“当时他说替我把脉,但中间我感觉刺疼。”

    少女的手腕白生生、细嫩嫩,那皮肉晶莹,似是隐隐可见下方青青的血管之影。

    陆执的指腹往她自己手指方向摸了过去,入手温热细腻,仿佛凝脂如玉,带着淡淡香气。

    他的手指修长,似是轻轻可以将这手腕圈进掌心。

    恍惚了片刻,他强行压下心中古怪之感,伸手搓了她手腕两下,仿佛借此抚平内心的荡漾,问:

    “你感觉有东西被他拿走了吗?”

    “有!”姚守宁没有察觉世子的心绪,点了点头:

    “我感觉他偷走了我的东西。”

    世子搓的力量虽不重,但少女皮薄肉嫩,腕间很快浮起一片红痕,与当日陈太微替她把脉之后的情景略有相似。

    熟悉的情景令她意识一闪,不同时间、不同人物所搓红的手腕相重叠,她的意识像是一下回到了四日前的夜里,一只微凉的手把住了她的腕间,有一道细弱的气刺入了她的手腕里!

    只可惜姚婉宁的力量虽说因为外祖父的到来而恢复、提升,可惜却在没有得到完整传承的情况下,无法更加自如的运用力量。

    当夜发生的一切始终如镜中观月,看得不那么清晰。

    “他拿东西刺我了!”

    这句话却说得十分肯定。

    …………………………………………………………

    不好意思哈大家,修改耽误了时间,晚了十分钟,但我多写了一千字,这一章是五千字大更~!

第二百五十四章 围你转

    陆执的目光深沉,怔怔望着姚守宁手腕处的红痕。

    半晌之后,他也猜想不出来陈太微这样做的缘由,但感觉这道士不怀好意。

    “你要小心防备他。”他提醒了一声,又垂眸:

    “也不知我娘追上他没有。”

    姚守宁想到了陈太微后背处站着的那尊高大的黑影,心中踌躇,小声的道:

    “他可不好对付。”

    “我知道。”陆执点头,“这道士妖门邪法的手段很多,十分危险。”

    说完,他一拍棺沿:

    “我也去看看。”

    他虽说觉得先前的事十分丢人,又恼自己发疯后被长公主打了,可那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对上的又是陈太微这样一个‘妖道’,心中难免担忧。

    姚守宁开始还怕他倔强的坐在棺材中不肯出来,此时听他要追长公主,不由心中一松,连忙要去扶他,还有些担忧的问:

    “世子走得动吗?”

    “当然!”

    他傲然看了姚守宁一眼,仿佛十分不解她为什么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

    面对少女伸出来想要扶他的手,陆执将手一挥:

    “不用!”

    他是谁?他是定国神武将军府的世子,是自小习武,觉醒了血脉力量,修习了《紫阳秘术》的大气运加身的人!

    他年少学习骑射,身姿英勇。

    话音一落,陆执手撑棺材翻身跳出。

    但他高估了自己的状态,他中了诅咒而‘死’,虽说妖咒没能真要了他的性命,但仍伤了他的元气,使他躺了数天,身体疏于活动,压根儿没那么灵活。

    再加上他在被咒杀之前,还蛇毒缠身,坐轮椅有一段时间了。

    此时余毒尚未彻底清除,一跳出棺材,脚尖沾地的刹那,一种无力感顿时从腿上传过来了。

    陆执的面色一变,手还来不及将棺材边沿抓紧稳住身形,双腿便软绵绵的往下一跪——

    ‘噗通’声响中,姚守宁一下愣住。

    罗子文听到屋里传来的响动声,探头进来一看,见到世子直挺挺跪在姚守宁面前,两人之前也不知说了什么。

    “……”

    他连忙缩头,装着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陆执仰头看着姚守宁,她低垂着头,瞪大了眼,似是有些懵住。

    不知是不是近来丢脸的事情发生得太多,此时本该令他暴跳如雷的事发生了,他内心却十分平静,半点儿都没有恼怒,甚至还觉得姚守宁这吃惊的模样令他有些想笑——他是真的疯了。

    “唉——”

    姚守宁都有点同情世子了,弯腰去抱他胳膊:

    “我让罗大哥把轮椅推过来。”

    陆执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他借着姚守宁的力量挣扎着起身,靠着棺材而站,姚守宁出外跟罗子文轻声说了几句,他应答了一声很快离开了。

    回来的时候搬了轮椅,扶着世子坐回到椅子中。

    这里设的是灵堂,烟熏火燎的,不是聊天的好场所,再加上先前黄飞虎的飞蹿,打翻了不少桌案上的香烛,四处又脏又乱,外头还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陆执便让姚守宁先推他离开此处。

    “此间事了之后,你等我消息,我们再探陵墓。”

    两人从正院的偏门离开,过了一道游廊,人就少了许多。

    陆执坐在轮椅上,跟姚守宁开口:

    “尽早将‘河神’真面目查出。”

    他这样一说,倒使得姚守宁一下怔住。

    “探陵墓?查‘河神’?”

    她有些不知所措,确认一般问了一声。

    “对。”

    陆执点了点头。

    “可是,你的伤——”姚守宁还有些犹豫,看了坐在轮椅上的世子一眼,神情有些担忧。

    “养一养就好了。”他露出满不在乎之色,想起先前‘下跪’之事,意图找回脸面:

    “你不要看我现在坐在轮椅上,事实上我抗毒性很强的,如果不是妖蛊影响,余毒早被逼出。”

    说完,又道:

    “你不是说了吗,你表姐身上的妖王暂时被逼退,短时间内应该是不敢出来作妖了,趁此时机,我逼出余毒,再查‘河神’,尽早将这事儿解决了。”

    姚守宁的眼眶一下就湿润了。

    “世子——世子——呜——”

    她觉得好内疚,想到世子先前发疯,她束手无策,此时隐隐都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了。

    没料到陆执在死而复生之后,还惦记着她家中的事,这令得才刚看到过姐姐身体后方出现‘河神’而忐忑不安的姚守宁心中那股恐慌感刹时找到了出闸口:

    “世子你太好了。”

    陆执被夸得通体舒泰,虽极力想要做出古井无波的平静表情,但眉眼间的飞扬之色却压根儿掩饰不住,嘴角直往上勾。

    “我哪里好了?”他眯起眼睛,放松了后背靠在椅子上,装出不经意的问。

    “世子哪里都很好。”姚守宁轻轻的道,没注意到背对着她的少年听了这话一脸眉飞色舞。

    “我心里其实有点慌。”她垂下眼皮,嘟了下朱唇,小声的嘀咕。

    “慌什么?”世子看不到她的脸,却听得出来她话中的失落。

    “我看到‘河神’了。”

    她这话一说出口,陆执过了好几息的功夫才反应过来,一意识到她话中的意思,顿时面色一变:

    “什么?!”

    “我看到‘河神’了!”姚守宁又重复了一次。

    两人经历了不少事,也算是共过生死的‘盟友’,约定过双方互不隐瞒的。

    再加上查找‘河神’身份,驱赶‘河神’之事还需要陆执帮忙,姚守宁也不瞒他,便将自己开了天眼之后,见到姚婉宁身后的‘河神’之影与他说了:

    “我见到‘他’站在我姐姐身后,将我姐姐抱着走。”

    她神色间带着不安:“我姐姐可能压根儿不是病愈,说不定能自由行走,全是因为‘河神’的缘故。”

    “别慌。”陆执安慰她:

    “我跟‘河神’打过交道,这妖邪并非幻影,而是有身躯存在的。”

    ‘他’的尸身类似化了僵,绝不可能悄无声息的跟在姚婉宁身后,无人能察觉。

    “你所‘看’到的情况,像是传闻之中的开了天眼,可见人神魂出游。”如果‘河神’是死后尸体成僵入邪道,那么跟在姚婉宁身后的‘他’应该就不是本体,而是他的一道妖影分神了。

    “若只是一缕邪魂,到时我们查出‘河神’来历,将其诛灭之后,便好对付了。”

    他语气冷静,说的话对于此时担忧姐姐的姚守宁来说,有极大的安抚作用。

    自看到‘河神’现身之后一直提起的心,此时随着世子的话逐渐落回原处。

    她点了点头。

    “至于——”陆执还想再说,突然听到远处有人讲话:

    “那边有人,我们过去问问路!”

    说话声音娇嫩,似是年纪不大的少女。

    两人抬起头,就见远处厢房外的游廊转角有两个少女出现,看着穿着打扮,像是一对主仆,不知是哪家的小姐过来了。

    今日是陆执大殓,神都城中收到了消息的人都携家眷上门吊唁。

    姚家只是小门小户,姚守宁往来的人大多是与姚翝官职相差无几的官家小姐,这两人十分面生,根本认不得。

    “是楚家的人。”陆执记忆力惊人,一下就将那为首的少女认出来了:

    “她曾跟楚少晋出行时见过我,痴缠了我很长时间。”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扫先前的颓废,感觉找回了久违的自信:

    “真是赶都赶不走,烦死人了!”

    他想起多日前,两人在代王地宫中曾讨论过这样的事,当时他苦于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魅力,此时见到曾经的痴缠者上门,便跟姚守宁道:

    “她一定是为了我而来的!”

    话音一落,陆执抬起了头,还没露出以往冷酷狂拽的模样,就见对面的人显然也认出他来了。

    那楚家的少女一见陆执那张脸,先是一怔,接着面露惊恐,拽了拽丫环的胳膊:

    “我们走错路了,快走!”

    两人像是见了邪祟,低头转身,疾速逃走。

    远远的听到丫环的声音传来:

    “听说定国神武将军府的世子诈尸后又发了疯,看来这疯病是治不好了……”

    “快走!快走!”那楚家小姐迭声催促,仿佛后面有恶狗追赶。

    “……”

    “……”

    陆执先是一怔,接着有些不敢置信的瞪大了双目,面色扭曲。

    姚守宁内心的不安被这意外闯入的两人冲淡,诡异的沉默之中,她透过陆执的后脑勺,可以想像得到此时世子的表情有多么难看。

    “世子,世子——”

    姚守宁硬着头皮喊他,拍他的肩:

    “算了算了,不要跟她们一般计较,你只是中了邪——”

    情势逆转,她努力安慰陆执:

    “等邪气清除之后,她们就知道误会你了,那时你仍然俊美风流,名扬神都。”

    “那是什么时候?”陆执幽幽的问。

    “快了快了。”姚守宁连声答复。

    “你骗人!”陆执摇了摇头,道:

    “我杀死了蛇妪,剿灭了南安岭蛇窟,在代王地宫之中斩杀了一头巨蟒,你外祖父也杀死了一条蛇妖之魂——”

    杀了这么多蛇,他身上的妖蛊却仍未被铲除,可见南安岭佘氏子子孙孙是无穷尽的。

    他突然生出一股悲观感:

    “姚二,我身上的妖蛊是不是再也清除不了了?”

    “不会的不会的!”她拼命的摇头,“肯定能清除。”

    但她这样空洞的话可没有办法安慰到陆执,他低头不语,姚守宁咬了咬牙:

    “大不了,大不了我找到我的师父之后,让他老人家帮我,”她说话的时候,转身来到轮椅面前,蹲了下去,仰头与陆执相对视:

    “到时请他时空逆流,回到西城案件的时候,让你不要再中妖蛊,好不好?”

    长公主说过,纵然辩机一族有穿梭时空的力量,可每一次穿越时空,除了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之外,擅自改变历史更有可能会引发难以估量的后果。

    最重要的,是姚守宁自身是没有办法改变自身一些关键性事件的结果。

    但换个思路一想,如果自己无法改变自己曾亲身经历的事,那么别人呢?

    “我有预感,我快找到我的师父了,世子你再等一等。”

    只要等她找到了自己那位传承的长辈,改变了历史之后,说不定西城事件便不会再发生,世子不会杀人,不会中妖蛊,也不会再发疯。

    “到时你肯定仍然是名扬神都的公子,神都城的少女都会围着你转的!”

    她十分笃定的道。

    陆执愣了一愣,盯着她看。

    自代王地宫事件之后,她瘦了一些。

    他依稀想起自己中咒而死之前,姚守宁提到过她病了几日,一直都昏睡不醒。

    那张小脸原本有些肉嘟嘟的,可此时小了一圈,下颌的线条更加精致,使得姚守宁褪去那些许的娇憨气,多了几分少女的妩媚。

    “你会围着我转吗?”他下意识的开口,话音一落,自己才像是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不由吃了一惊,皱起了眉头。

    “我?”

    姚守宁似是有些奇怪,接着坦然道:

    “当然不会呀!”

    少女的眼神纯真,说这话时显然出自本心,没有半点儿扭捏的感觉。

    不知为何,陆执的心中一下就觉得有些不舒服了。

    “毕竟没有西城案件,我都不认识你了,又怎么会围着你转呢?”

    她说完,见到了世子阴沉的脸,顿时意识到世子恐怕有些不高兴了。

    陆执很爱面子,又不是大度的性格,她想起先前两人说的话,他恐怕热衷于受人追捧,自己此时说的话必定惹他不高兴了。

    想到此处,姚守宁急忙补救:

    “当然啦,世子长得好看,武功又高,出身还很好,如果我见到了世子,一定也会像苍蝇一样围着世子转的,搞不好到时你还会很烦恼要怎么打发我呢!”

    她讨好的冲着陆执笑。

    陆执却没有笑。

    与姚守宁相识越久,越了解她性格,他就知道她不会因为他的长相、武功、出身而围着他转的。

    她自己本身就很美貌,长相的吸引力对她是有限的,否则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不会是那样的表现了。

    陆执无法想像她话中的情景,仿佛真有那样的事发生,那个人也不是她,至少不是此时的她。

    如果西城案件没有发生的话,正如她所说,两人的生活是没有交集的。

    他是定国神武将军府的世子,若是没有中邪,身带大气运的他会镇守大庆国运,保天下百姓安宁。

    而姚守宁是北城兵马司指挥使的女儿,天真无邪,美貌可人。

    按照柳氏对她的期许,她可能会嫁给与姚家门当户对的当时温景随,自此相夫教子过一生。

    这个念头一涌入陆执脑海,顿时令他很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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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有事,要外出一天,可能会请假~!

    但我会尽量码字,就怕时间节奏打乱,先提前和大家说一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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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6178/ 第一时间欣赏男主发疯后最新章节! 作者:莞尔wr所写的《男主发疯后》为转载作品,男主发疯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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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发疯后介绍:
姚守宁觉得自己可能中了邪。
她近来恶梦频频,先是梦到姨母过世,接着又梦表姐化名为说书人口中的精怪敲门。
可她娘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妖怪,只是世人愚昧,受传说蒙蔽。
只是下一刻,恶梦成真。
她看到表姐披麻戴孝,带着姨母的死讯而来,长相还与她梦境之中一致;
她听到表姐的身体之中,还隐藏着另一道对她恶意极大的声音。
貌美如花的少年救了她娘后,被古怪的黑气钻入身体。
一切都与她娘说的完全不一致。
就在这些事情发生后不久,姚守宁就听到了长公主家的那位陆世子,突然发了疯的传闻。男主发疯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男主发疯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男主发疯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