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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发疯后全文阅读

作者:莞尔wr     男主发疯后txt下载     男主发疯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活见鬼

    从这被称为‘子文’的青衫男子弯身碰人,再到起身回话,姚守宁都努力瞪大了眼,深怕再有怪象出现。

    但最终地面上的那具尸体再无异动,仿佛先前冒出的那两股浓淡不同的黑烟,只是她的幻觉。

    她既是松了口气,又觉得十分怪异,表情透过剑光倒影,映入少年的眼中。

    他收了长剑,斯条慢理的将剑入鞘,接着又问:

    “坊市之间,为何聚众闹事?”

    少年环顾四周,只见被推倒在地面、遭受了一些踩踏的人三三两两的被人扶了起来,碍于有人围守,缩在了远处店铺的角落不敢走。

    有些受伤的人强忍着痛楚,不敢发出呻吟。

    那被这发疯男人咬伤、砍伤的人聚在一起,满脸晦气之色。

    他们只是因为药铺闹事来看热闹的,谁都没想到会伤在此处。

    一旦闹出了人命,事态便严重升级。

    他话音一落,地面上的孙神医便身体一抖,接着抢先告状:

    “回大人的话……”他话音一顿,目光落到了不远处拉着姚守宁的柳氏身上,伸手一指,大声的道:

    “是她!是她!”

    “是她找人想讹我!”

    “求大人为我作主,闹成如今这样,一切都是因为她请了泼皮无赖上门,想要讹我钱财而发生的!”

    孙神医恶人先告状,令得呆立一旁的柳氏一下愣住。

    今日发生的一切其实已经远超过她的预期了,经历了一场动乱,又莫名其妙被人追杀,接着再被黑衣少年救下,眼见有人死在自己的面前,她的心情还没有完全的平复。

    有人死在了自己的面前,她其实也在头痛,隐隐还有几分后悔,深怕这事儿给自己的丈夫惹来麻烦。

    可在听到孙神医的话后,柳氏迅速怒了。

    这一切追根究底,还是因为孙神医学艺不精,骗人在先才引来祸事。

    她虽说心有余悸,可毕竟非同一般人,性格又向来刚直强硬,半点儿都不肯吃亏的主。

    无论后头有多少麻烦,至少不能这个时候先被孙神医反咬一口。

    柳氏内心的愤怒压下了惶恐,开口道:

    “这庸医在城中招摇撞骗,号称是药王子孙,骗了不少人上当。”

    她一边强作镇定的开口,一边内心组织着语言:

    “前些日子,我带女儿来看了一次病,吃了药不止不见效,反倒病情越发严重,因此便想要过来问问大夫是怎么回事。”

    事到如今,柳氏自然不肯承认先前那闹事的老汉跟自己是一伙的。

    说话的同时,她的眼神漫不经心的往四周一看——

    那打砸店铺的三人倒是见机得快,兴许是见事态严重,已经不知何时溜了。

    她心中大定,接着又道:

    “一来就见到有人在砸这骗子药铺,说他医术不精,误人性命,可见这姓孙的招摇撞骗已经不是第一回。”

    这样一讲,那少年便心中有数了。

    “胡说!”

    孙神医一见此景,脸涨得通红,大声反驳:

    “分明是你们联合讹诈我,你们是一伙的,不过想骗钱罢了。”

    他话音一落,柳氏也不隐瞒了,冷哼了一声:

    “我岂用讹诈你?我的丈夫是北城兵马司指挥使,我用得着骗你钱财么?”

    那孙神医虽说一开始也猜测柳氏是哪个富裕人家的太太,身份想是不凡,却没料到她的丈夫竟然是当官的,事情远比他想像的还要棘手。

    这老大夫登时面如死灰,一面大口呼吸,一面又掐自己的人中——避免自己昏死过去,到时还来不及分辨,就要被人拖入大牢定罪了。

    少年没有出声,其余人也不敢发话。

    却在柳氏话音一落的刹那,远处撞上了铺子的马车却微微动了动。

    自这拖车的马发疯被斩首之后,车辆闯进了一侧的店铺便止住,车里的人仿佛受到了惊吓,晕死了过去,许久都没有响动。

    此时却晃了晃,发出了声响,一下吸引了众人的关注。

    ‘呜呜——’

    好像有一道少女隐忍的哭声响起,接着马车又摇了数下,像是有人在车内起身。

    所有人抬起了头,就连柳氏也下意识的住嘴,往马车的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那马尸横地,血洒了满车,不少沾了血的药材挂在车厢四周,看起来实在恐怖。

    明明这条街有不少人被截堵在此处,但许多看热闹的民众宁愿挤成团躲得远远的,也不敢站在这死了马的车子左右,使得这马车周围空荡荡的,越发令人望之心怵。

    那车门半掩着,不多时却伸出一只素白的小手,将门往外‘吱嘎’一推,一个人影随即探出了头。

    这人披了一件厚厚的素白斗蓬,宽大的斗蓬帽子将头脸完全挡住,仅露了小半个精致的下巴出来,颤声说道:

    “……北城兵马司指挥使……”

    听着声音,像是一个年纪颇轻的女子,仿佛有些激动:

    “是,是姓姚么?”

    姚守宁在听到声音的刹那,像是脑袋‘砰’的被人敲了一记闷棍。

    她的脑海里,又像是出现了幻觉,有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一道是曾经做过的小柳氏去世的梦,梦里那眉心间长着一粒朱砂痣的少女跪在榻边‘嘤嘤’的哭。

    而另一道声音,则是昨晚做的诡异的梦,梦里那女子以相同的声音说道:

    “……表妹……我是胡妙真呀。”

    “表妹……”

    “胡妙真……”

    这重重叠叠的声响,与此时这说话女子的声音相重合:

    “……北城兵马司指挥使,是姓姚么?”

    数股不同的话,但那音色却相同,分明是同一个人说出来的。

    姚守宁的脸色刹时血色尽失,那小巧的嘴唇抖啊抖:

    “真……真的是活见鬼了。”

    柳氏此时处于被那孙神医冤枉的愤怒之中,后又被这突然出现的女子将心神吸引住,压根儿没有留意到女儿的言行举止。

    闻听这戴着斗蓬的女子问话,她虽说觉得有些怪异,却仍是坦然的点头:

    “不错。”

    “我的丈夫正是姓姚,你……”

    她话没说完,就见那女子伸出两根细白瘦长的手指,捏着自己斗蓬大帽的边沿,将其揭下了。

    那斗蓬之下,是一张清雅如兰般的少女秀美面容。

第三十二章 谁说话

    少女约十七八岁,长了一张瓜子脸,眉色略淡,那双眼瞳之中似是氤氲着薄雾,令人一望便深溺其中。

    最惹人瞩目的,是那眉心一点红色小痣,像是妆点在她略显有些清丽的面容之上,既显出她肤色的雪白细腻,如同画中菩萨似的人物,却又因为她清冷的姿态,眼波流转之间,又增添了几许妖冶的艳容。

    她一露面,便令不少人侧目。

    这一张面孔,逐渐与姚守宁梦中的那张脸相重合。

    “啊!!!”

    姚守宁在看到那粒朱红小痣的刹那,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情不自禁的发出一道急促的惊呼。

    “姨母——”

    那眼中含泪的少女抬起了头,说道:

    “我是,”

    “胡妙真!”姚守宁死死抓住了柳氏的手,人都在抖:“这是真的活见鬼了!”

    无论是小柳氏之死,还是后来昨夜女子入梦,一开始她都没有放在心中。

    姚守宁毕竟年纪不大,在此之前生活从未遇到过什么波折。

    之前所做的种种梦境,在她看来不过是一种奇怪至极的梦境,有些不妙罢了。

    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有一天梦境中的人物,会真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柳氏只感觉到了她在抖,并没有听到她的嘀咕,以为她只是被面前的情景吓到,当即强忍心中焦急转身将她半拥入怀,同时又转头看着那突然出现的少女,隐约觉得有些面善,仿佛在哪里见到过。

    “我的娘亲姓柳,出自南昭柳家,外祖父乃是柳并舟。”

    那披着一身素白斗蓬的女子眼中含泪:

    “家父姓苏,乃江宁县尊的师爷苏文房。”

    她说的这些话,无疑已经表露出她的身份了。

    柳氏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困惑转为震惊,接着化为不敢置信以及瞅见她身上的素色披风后,仿佛明白了什么,继而露出悲恸。

    “小女妙真,拜见姨母!”

    她说完这话,又提腕掩唇,‘嘤嘤’的哭。

    虽说见到她的面容,以及那枚殷红小痣的刹那,姚守宁已经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了,但真正听到苏妙真表明身份的时候,她仍是生出一种极为荒谬的感觉。

    世间怎么会有这样巧合的事?昨晚梦到表姐敲门,今日表姐就真的来了。

    且从未见过面的人,竟能出现在她梦中。

    姚守宁死死环抱着柳氏的腰,双手沁出大量的汗液,好在柳氏此时也被苏妙真的突然到来震住,同样也处于惊骇之中,没有察觉异处。

    “你……”

    柳氏的脑袋一阵阵眩晕,刚一出声,苏妙真的脸上就露出几分黯然之色:

    “家中发生了一些变故,爹托人租了一辆车,送我与弟弟进入神都。”

    她的话没有说得十分明确,但柳氏之前收到过妹妹寄来的亲笔手书,再加上如今她身穿一身孝服,又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的弟弟庆春他也正在马车之中。”

    苏妙真的眼眶泛红,一副我见犹怜的神色,悲悲怯怯的说话音里,那股哀伤感染了柳氏,令她鼻子一酸,眼泪都差点儿流下来了。

    她下意识的放开女儿,像是想要往前走上两步——

    而就在这时,姚守宁的耳朵里,传来一道诡异的声响:

    “柳氏,年三十九,姚翝的发妻,柳并舟的女儿,为人刚愎自用,性格强硬而古板,且极难相处……”

    “谁?”她转了转头,看向四周:

    “谁在说话?”

    冬葵躲在她的身后,借姚守宁的身高,将前方身腥的场景挡住,闻听她的声音,下意识的就回答:

    “是表小姐啊……”

    姚守宁听到冬葵的话,转了转头。

    苏妙真确实在说话,但她嘴唇一张一合间,说的是她姐弟之事,与她先前听到的声音全无相关。

    她目光所到之处,能看到垂头丧气的民众小声的交头接耳,也有人拉长了脖子,听着苏妙真说话。

    那位救了柳氏的黑衣少年单手按剑,一声不吭,感应到她的注意力,转过了头。

    手执银戟、身穿青衫的两个年轻男子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呈护持之状,都没说话。

    这声音她听得一清二楚,必是离她不远的人所说。

    但附近的几人都没出声,郑士一脸警惕,站在她与柳氏身侧,孙神医面若死灰,跪倒在地,也没有开口。

    既然没人说入话,那她先前听到的声音,又是从哪里传来的?

    “陆执,长公主与镇国神武大将军的独子,承接了天运之人,前世曾与你……”

    姚守宁的脑海里乱糟糟的,现实的与虚幻的声音一一响起,挤占入她脑海中,令她松开了抱紧柳氏的胳膊,死死将自己的耳朵捂住。

    耳朵一堵,周围的喧嚣声都小了些。

    但那声音却阴魂不散,仍是清晰无比的钻入她的耳朵:

    “罗子文,陆执身边第一文谋,出身神武门的一品高手,为人智计百变,同样实力也不容小觑。”

    “顾长涯,陆执身边第一武甲,同样出自神武门,力大无穷,擅使长枪,你要记住。”

    ……

    “到底是谁?是谁在说话?”

    谁是罗子文,谁又是顾长涯?

    姚守宁用力的甩头,想将脑海里的声音甩出。

    冬葵听她自言自语,以为她没听到自己刚刚说的话,又补了一句:

    “是表小姐在说话。”

    她话音一落,远处马车上的苏妙真瞬时眼圈通红:

    “还请姨母收留。”

    说完这话,后方爬出一个瘦弱的少年。

    似是看到外面血腥的场景,又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那少年刚一露面,便被腥风所冲,发出一声干呕。

    柳氏心疼无比,但此时却不是与这二人叙旧的时候,只得忍了心中的念头,一面侧头吩咐跟上来的郑士,让他去寻人过来,稍候准备接人回府。

    苏妙真姐弟所乘坐的马车涉及到了人命官司,这个时候哪里能走。

    “太太……”

    郑士知道柳氏这是打发他回去告知姚翝,但又有些担忧,不愿意留柳氏母女在此处。

    他刚一说话,柳氏就强忍内心的疲累:“不用多说,这里的事一时半会儿是解决不了的。”

    她看了那容貌俊美的少年一眼,接着吩咐郑士:

    “这里有如此多人在,更何况公道自在人心,去吧。”

    那少年沾手了人命官司,想必不能轻易脱身离开的。

    郑士若腿脚快,报了信回来,说不定事情还没解决呢。

    少年听到了柳氏的话,神色不置可否,没有出声。

第三十三章 娘在哪

    事有轻重缓急。

    听柳氏说到这里,郑士也知她是打定了主意。

    再加上少年恐怕也看出了柳氏的意图,虽然没有赞同她的话,却也没有反对,因此便不再多说,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少年将剑收入鞘内,唤了一声:

    “长涯。”

    他喊完,姚守宁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先前听到的声音:‘顾长涯,陆执身边第一武甲,出自神武门……’

    她皱了皱眉,又用力揉了下自己的太阳穴,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

    “把那两个衙差唤来。”

    少年已经看到了远处的两个差役,出事之后,他们没能溜得掉,被截留在了此地,一副哭丧着脸的样子。

    出了如此大事,这两人也会遭受连累,若运气好,兴许丢差弃职不进大牢;若运气不好,恐怕命都要填了进去。

    被唤作长涯的人应了一声,往那两人招了招手,喊了二人过来。

    他问起事情前因后果,柳氏便有些心虚。

    这事儿说来也确实与她有关,开始闹事的三人也确实是姚翝所找。

    现下出了人命官司,她也怕这两人熬受不住,招了出来,给姚翝惹出麻烦。

    不过事已至此,懊悔也是无用,柳氏已经开始心中在想,要如何妥善解决此事。

    但出乎柳氏意料的,这两个衙差虽说恐惧,却又十分讲义气。

    听到那身穿软皮甲的男人问话,只说了听到动静,过来巡逻而已,并没有提及姚翝半个字。

    他们讲的话与柳氏先前所说相差不多,说了老汉子孙三人前来寻孙神医晦气,后又有柳氏出面指证。

    “接着进城之后,马匹突然发疯,冲撞人群,使得大家受惊。”

    之后的事情,进城的少年一行也应该知道了。

    “有人突发癔症,当街持刀行凶,幸得您路见不平,出手救人一命,才没酿出更大的祸端。”

    面对衙差讨好的恭维,少年神态冷漠,并没有因此被夸得飘飘然。

    “总之,事情的起因就是这庸医误人!”

    那衙差的话,令得姚守宁不自觉的松了口气。

    少年的眼中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看了姚守宁一眼,仿佛已经对整件事了然于心。

    他的目光有些慑人,姚守宁想到先前那诡异的黑气,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去。

    “冤枉啊大人!”

    孙神医一听这话,顿时又不服气:

    “这位太太口称其夫是北城兵马司指挥使,说不准这两个差人就是与她串通一气。”

    他脑瓜子转得倒也快,辩驳道:

    “更何况,这马匹发疯,有人当街行凶,又与小人有何相干呢?”

    说到这里,他不由露出几分心酸之色。

    他入神都,不过听说这里人富钱多,想要来捞点油水。

    若早知道会惹出这样的麻烦,还不如留在江南,过自己的舒心日子。

    “这人说不准早有疯病,受了刺激发疯才杀人,小人实在冤枉啊!”

    说着说着,他倒是哭了起来。

    想起自己这一次店铺被砸,名声被毁,这下说不定还有牢狱之灾,这眼泪倒多了几分真情实意。

    “疯病?”身穿青色儒衫的年轻男人问了一句,说话的同时看了少年一眼。

    “是啊是啊。”

    孙神医还以为有活命之法,闻听此言,连忙点头:

    “肯定是平时有旧疾在身,关键时刻才发作。”

    他举起袖子擦泪,嘴唇上方被自己掐得乌青破皮渗血了,说话都有些不大利索。

    “你可诊断出来了?”

    那被称为子文的青衫男子微笑着问了他一句。

    也不知为何,此人看起来年不过二十五六,文质衫衫的,可这一笑,却令孙神医压力重重。

    若照他以往本性,听人这样一问,不管有没有真的诊断出来,定要吹的天花乱坠,先使人深信不疑再说。

    可在这青衫男子面前,他却心中有些发虚,不敢将话说的太满了。

    “这,这人都死了,纵然有病,又如何诊断得出?”

    一听孙神医的话,先前还满脸微笑的男人神情说变就变:

    “诊断不出?”

    他虽仍是在笑,却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既然诊断不出,为何说人是疯病发作?”

    这人语气温和,态度也没有咄咄逼人,但孙神医却被逼问得满头大汗,连忙就道:

    “我只是猜的……猜的……”

    “猜的?”

    那青衫男子听到这里,不由发出一声轻笑:

    “号称神医,看诊治病却靠猜,可见果然是庸医无疑了。”

    他这一说,令孙神医有些不知所措,却听青衫男子与两个衙差吩咐:

    “此人招摇撞骗,应当由兵马司的人抓走,审问发落。”

    至于后续马车冲撞造成的混乱,“则先登记伤者名录,后续补偿等事件审核完成之后再说。”

    他的目光落到了那被黑衣少年一剑斩首的马匹之上,无头的马尸卧地,车上一个少女怯生生的坐着,另一个少年弯腰呕吐。

    赶车的人兴许是知道惹了祸,趁乱不知已经逃到哪里去了。

    不过涉及的事情太大,跑得了和尚也是跑不了庙的,尤其是那少女自报了家门,到时再找上姚家查问便行了。

    最为麻烦的,反倒是地上的这具尸首。

    虽说众目睽睽之下,大家都见到此人提刀当街杀人——

    不过少年身份特殊,如今沾染了这样一桩案件,恐怕要麻烦缠身了。

    “这具尸体,稍后我会将其带走,再亲自送往刑部。”

    说完,他又问:

    “不知可有人认识此人,知道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那被称为子文的青衫男子一问,街上被截留下来的众人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若有得知线索者,可赏银大钱十文。”

    一听有钱,先前还沉默的众人顿时一扫萎靡之色。

    不多时,一个以汗巾按着脸颊的男人畏怯的起身:

    “我不知道他是谁……”

    他脸上的血还未干透,指缝都有血污。

    此人正是先前男子发疯砍人时,第一个被撕咬了脸颊的倒霉鬼了。

    “但他咬我时,我听到他口中在问,好像是在问他娘在哪呢?”

    说话时牵动脸上的伤,又疼得他捧了脸颊不住的吸气——若不是面前还有大人问话,他也想骂娘了。

第三十四章 我护送

    这话一说完,其他人也隐约想起确实有这么一个事,都连忙点了点头。

    “有娘?”

    那青衫的年轻男子眼中精光一闪,点了点头:

    “这确实是一条线索。”

    说到这里,他从袖口之中掏出一个荷包,掏了一串拴好的大铜钱,往那男人扔了过去。

    有了这一出开头,其他人也开始竭力想先前的不同之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快倒说了许多。

    不过这些人里,有些是混水摸鱼,只想要骗钱的,也有一些有用的,只等这少年回去之后再查证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约大半个时辰之后,此地的动静很快引来了数拨人。

    “世子,刑狱、镇魔司的人恐怕都来了。”

    那身披皮甲,手提一把双头短矛的年轻男人走到了少年身侧,小声的耳语了一句:

    “府中也派了人过来。”

    少年轻轻一笑,点了点头。

    另一边,姚翝听到了郑士的消息,连忙也抛下了公务赶来。

    他万万没有想到,今日替妻女出气,最终竟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姚翝一出现,令得柳氏紧绷的神经一松。

    “爹!”

    姚守宁也唤了一声,引起了少年的关注。

    姚翝察觉到了这视线,侧身一挡,将女儿拦到了身后,向远处的人拱了拱手。

    郑士在过来的路上,已经将情况大概与他说了。

    包括柳氏险些被人砍伤,以及有进城的黑衣少年救她一命,继而杀死一人的事,听得姚翝冷汗流了又流。

    “下官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姚翝,谢过您救内子之恩。”

    他说话的同时,有大批人马已经过来了。

    “来的是……”

    青色儒衫的男人凑到少年身侧,小声的说了几句什么。

    同一时刻,姚守宁的脑海里也听到那股声音又响起来了:

    “北城兵马司姚翝,有匹夫之勇,畏妻如虎,不值一提。”

    “而来的那辆紫檀马车之中,坐的则是镇魔司副监程辅云……”

    “另一边,则是刑狱楚少中,此人乃是楚孝通亲侄。”

    ……

    到底是谁在说话?

    仗着父亲的身形阻挡,姚守宁壮着胆子转头。

    就在这时,她果然就见有三队人马先后而至。

    最先到达的,是身穿黑甲,满面煞气的人,一来就默不作声站到了黑衣少年的身后,显然是镇国神武将军府的人到了。

    紧随将军府人之后的,是由一队约十来人组成的长龙,为首一人身穿大庆四品官袍,眉间煞气颇重。

    而另一条街方向而来的,则是一队穿了内宫禁服的骑者,簇拥着一辆紫檀木的马车。

    似是察觉到姚守宁的目光,车内的窗口处,有人掀起了垂落的帘幕,露出一张面白无须的脸。

    那人约四十岁,目光阴鸷,戴了官帽,身穿紫色蟒袍,嘴唇殷红。

    “镇魔司副监程辅云。”

    姚守宁的脑海里,响起之前那道声音的提醒。

    那男人目光与姚守宁相对望,眼中含着窥探打量之色,像是一条斑斓的毒蛇。

    姚翝意识到不对劲儿,下意识的侧身,试图将女儿挡在身后。

    但就是这一瞬间的目光交接,已经足够程辅云将姚守宁的样貌看清楚了。

    混乱的街道之中,她的美艳足够出众,哪怕年纪还小,但已经可以窥见其未来姿彩。

    听说陆府那位世子,今日可是当街杀人了。

    这位镇魔司的厂公见到姚守宁的刹那,脑海里已经转过了数个念头。

    “姚指挥使不用道谢,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那先前还面色冷淡的黑衣少年此时一扫之前的疏离,大步按剑往二人的方向走了过来,含笑开口:

    “就是不知你的家人受惊了没有。”

    姚翝满头的大汗,见他逼近跟前,一时之间头皮发麻,躲也不能躲。

    这少年身份尊贵,看起来并不好惹。

    最重要的,他救了自己的家人,这是一个天大的恩德。

    姚翝的身材高大且又强壮,但面前的少年比他还要略高一些,再加上他身后神色冷肃,且又虎视眈眈的铁甲的存在,给了他极大压迫。

    好在那少年在离姚翝约两步开外站住,并没有继续往前逼近,这留的两分余地令得姚翝紧绷的心神一松。

    “此地出了案件,下官的妻女胆小,这些事与她们无关,还请让下官将她们送离此地再说。”

    他挤出谄媚的笑意,软塌了挺直的腰,拱了拱手,低头恳求。

    黑衣的少年还没有说话,远处骑马而来的那为首之人便冷冷的笑了一声:

    “不准走——”

    他的语气冷硬,带着刑狱之人特有的煞气。

    先前还在卑躬屈膝的姚翝一听这话,眼中凶光一闪而过,弯躬的腰身一下挺直,下意识的按住了腰侧的长刀把手。

    他为人善钻营,也懂得见人低头的道理。

    若他一人在此,被人刁难辱骂,他还能嘻嘻哈哈面不改色。

    可此时在他身后的是他的妻女,要是他妻女有难,他是敢拼命的!

    “怎么?”

    马上的楚少中一见姚翝动作,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之色:

    “一个小小兵马司指挥使而已,还敢跟本官动手不成?”

    说完,又大声的道:

    “凡涉及此桩案件的人,无论男女老幼,一概不准走!若有私自走脱者,以逃犯论处,抓捕入刑狱司中!”

    “楚大人好大的官威呀。”

    那紫檀轿内,坐着的程辅云阴声笑了一句。

    楚少中也不搭理他的阴阳怪气,接着手一指姚守宁母女:

    “将她们带走!”

    姚翝身体紧绷,正要不顾一切大喝之时——

    那黑衣少年大步上前,一把将姚翝格开,站到了柳氏的面前,定定看了藏在她身后的姚守宁一眼,接着冲柳氏微微一笑:

    “我送太太上回府的马车。”

    他这态度,无异于是在打楚少中的脸了。

    马车之内,程辅云‘哈哈’大笑,刑狱的人顿时面现怒容。

    楚少中的眼神阴沉了下去,姚翝后背紧绷,一时之间摸不清他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任柳氏再是心思颇深,此时也难免有些不知所措。

    她下意识的看了看丈夫,迟疑着没有迈动脚步。

第三十五章 识抬举

    刑狱的人不知为何,原本就格外的看不惯姚翝,而此时前来的楚少中,好似与这少年本身就有嫌隙。

    柳氏与姚守宁两人恰好就卷入了这双方的私怨之间,成为了这两拨人意气之争的筹码。

    黑衣少年此时的插手,既是援局,也是僵持。

    本来就不喜姚翝的刑狱,恐怕更不会愿意放她母女离去,说不定事后还会记恨刁难姚家。

    依柳氏脾气,若是身边没有姚守宁在,纵然明知前路难走,也定不愿意让丈夫为难的。

    可现时姚守宁紧握着她的手,她的这个小女儿还不满十六,自小娇生惯养的。

    刑狱那是何等地方?纵然号称铜皮铁骨的朝中文武进去也要脱层皮的阴森所在,柳氏又哪舍得将女儿带进去?

    一想到这里,柳氏不由心生悔意。

    今日出门不吉。

    千不该万不该为了一时意气,来孙神医的药馆闹事。

    若早知如此,这闷亏她吃了就是,无论如何也要咽下这口气。

    此时柳氏犹豫未决,看了姚翝一眼,夫妻二人眼神交汇,都明了对方心意。

    “本官说过,案件未明之前,一概带入刑狱,谁都不准离去。”

    楚少中森然重复了一句,“还请世子不要为难我们。”

    黑衣少年听了这话,微微一笑:

    “我也说过,要送这母女上回府的马车,也希望你不要不识抬举。”

    他说话语气不疾不徐,学着楚少中的语气,嚣张桀骜的态度半点不掩饰,没有分毫要给楚少中脸面的意思,令得马背上的楚家人脸色漆黑,怒喝了一声:

    “你……”

    “论官职,本官为四品狱司,掌控刑狱抓捕之职,”楚少中忍气,喝道:

    “论年纪,我与你父亲同辈,你怎么敢这样跟我说话的?”

    黑衣少年眼波一转,似是有些吃惊:

    “这样自取其辱的话,若楚孝通在这里,恐怕是不会说的。”

    “你竟敢直呼我伯父姓名!”楚少中神情凶狠,已经按住了腰侧长刀,手背青筋暴跳,显然他目中无人的态度,刺激得他已经生出了杀机。

    少年却并不将他放在眼中,见他发火,不由‘嗤’的笑了一声:

    “会叫的狗并不咬人。”

    “哈哈哈。”

    马车中的程辅云看了一场好戏,捏了一方锦帕,在这个时候掩口大笑出声:

    “看来这位兵马司的指挥使生了个好女儿,就连世子也动了凡心。”

    他一说这话,姚翝脸色漆黑,下意识的张开双臂,恨不能将姚守宁严实的藏于自己的羽翼之下,避开周围的窥探之意。

    不过姚守宁之美如明珠,难以掩饰。

    纵然惊鸿一瞥,也被众人看在眼里。

    程辅云说完这话,楚少中皱了皱眉,没有出声。

    这老太监的话既像挑拨暗示,又像若隐似无的给彼此一个台阶,暂时缓和僵局。

    北城兵马司姚翝的这个女儿确实生得美貌,令传闻之中的镇国神武将军府的这位世子也动了心,生出怜香惜玉的念头也不是没有可能。

    刑狱楚家与镇国神武将军府向来不和,彼此争斗多年,各有输赢。

    今日听闻这位行事向来谨慎的世子当街高调杀人,所以惊动了各方势力。

    现下看他这举动,好像真为美色所迷,做出了不理智的事。

    “少年慕艾,喜好花红柳绿,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程辅云笑眯眯的:

    “人不风流枉少年,楚大人又何必做那恶人呢?”

    他捏了锦帕,翘起个兰花指,露出一双笑弯的眼睛,眼尾出现两条鱼尾,仿佛拉长的眼线,使他笑容满面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不如听我的,做个顺水人情,放了人得了。”

    程辅云话音一转,幽幽的道:

    “又何必当那恶人呢?”

    他一会儿笑,一会满脸幽怨,挤眉弄眼,仿佛在向人撒娇卖好的语气听得楚少中身上鸡皮疙瘩一层一层的冒出来,不免面露厌恶之色。

    “哼。”

    楚少中正被黑衣少年的话弄得恼怒非凡,颇为下不来台。

    楚、陆两家有仇,可无论私下如何暗斗,明面仍是要维持太平。

    但先前少年性情跋扈,半点儿余地都不留,若他忍气,必会丢人现眼。

    要是动手,陆家已经来了黑甲,再加上他身旁虎视眈眈的两人,刑狱司的人未必是他之敌。

    恰好程辅云此时打岔,令他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转而将心思移到了镇魔司上。

    他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嫌恶,出声讽刺:

    “程公说的煞有介事,仿佛自己也曾有过相同心境。”

    这老太监出身镇魔司,而镇魔司自成派系,和他的顶头上司冯振一样,都是皇帝的走狗,仗着神启帝宠幸,便时常不将楚家的人放在心里。

    此时他说这些话,怕也是有心想要挑拨,让他与陆家人打起来而已。

    楚少中知他不怀好意,再加上先前被黑衣少年气得不轻,这会儿便格外刻薄:

    “我还以为去势之后,程公早就清心寡欲,看破红尘,不懂这男女情事,看来是我小看了程公的世俗之心。”

    他一番讥讽,程辅云也不以为意,笑着就道:

    “世间庸俗的人多,有眼无珠的也不只你一个,只是可惜楚大人,年纪轻轻的,就是个瞎子。”

    “你!”

    楚少中原本想要讽刺他,却遭这老太监厚颜回讽,不由勃然大怒,下意识的按到了腰侧的大刀之上。

    “各位何必动气?”

    就在这时,那被称为子文的青衫年轻人开口说道:

    “大家同朝为官,又何必当街伤了和气,让人看了笑话呢?”

    这会儿陆家的人倒当起了和事佬。

    楚少中心中不知为何,越发烦躁,按刀大喝:

    “此事由刑狱接手,事情未明了之前,不准任何人离去!”

    ‘锵!’

    那黑衣少年一听这话,握在剑鞘处的拇指翘起,一弹剑柄。

    剑身弹出一截,长剑出刃,寒光泄溢。

    他也不理楚少中,慢条斯理的道:

    “我送太太上回府的马车。”

    说这话时,他眼睛盯着楚少中看,瞳孔之中已经有杀意在酝酿。

    楚少中被他一看,心生寒意。

第三十六章 受打击

    “楚大人,请听我一言。”

    那青衫男子再次往前一迈,与那穿着护胸皮甲的男人已经一左一右站到了黑衣少年的身后,形成‘品’字形护持在他身后两侧:

    “刑狱有审问百官权利不假,可当街带走妇孺也非美事。”

    他笑意吟吟:

    “此事与这对母女无关,我家世子可以作证。不如先放她们离开,留这位北城兵马司的指挥使。”

    柳氏一听这话,心中不由一紧。

    虽然她知道这人说话是想帮自己母女脱身,可姚翝要是留在此地,不知会是什么后果。

    刑狱的人本来看他不惯,若是他被带走,恐怕要吃些苦头的。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慌,下意识的去看丈夫。

    却见姚翝听闻这话,倒是大大的松了口气。

    妻女若能脱身最好,他留下来只要不丢性命,吃些苦头便不算大事。

    见柳氏看向自己,不由冲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先带女儿离开此地。

    姚守宁听着众人说话,安静的躲在父亲背后。

    她有种莫名的笃定,姚翝留下来也不会出大事。

    接连经过数次应验的预感,她此时对于自己的预知隐隐有了些许自信,甚至还宽慰的捏了捏柳氏掌心。

    虽然楚少中的心里对于青衫男子提出的建议十分不快,但他身后那些虎视眈眈的黑甲铁骑却令楚少中忌惮不已。

    再加上这位世子年纪虽说不大,却是态度格外强硬,半点儿没有转圜的余地。

    楚、陆两家虽说彼此有嫌隙,但毕竟不可能真的为了一对无关紧要的母女在此时就撕破脸。

    镇魔司的这老阉人还坐在一边看好戏,今日重头大事,是在这位世子杀了平民一事之上。

    至于这对母女,先让她们离去也成。

    暂忍下这口气,将来再寻思报复便是。

    一念及此,楚少中虽说仍是十分恼火,却冷哼了一声,没再出声,算是默认了青衫男子提议。

    柳氏想到丈夫先前的神情,虽说仍是担忧他,却也不是不懂大局的人。

    知道自己此时强行留下也只是让他徒增烦恼,又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先行离开这是非之地,让他安心寻思脱身之法才是上策。

    想到这里,柳氏定了定神,说道:

    “今日之事,虽说与我无关,但我也是目击者,若刑狱后续有问题寻我,只消一道手令,我随时愿意出面说清此事。”

    她绝口不提自己的女儿,也算是摆明了态度与黑衣少年私下也并没有瓜葛,不愿牵连进这些大人物之间的争斗里。

    楚少中闻听这话,脸上露出几分得色,抬了抬下巴,冷眼望着黑衣少年,一脸的挑衅。

    那少年也不睬他,只是侧身让开,以便让柳氏母女先行。

    “妙真……”

    柳氏拉着女儿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一般,转过了头。

    远处染血的马车上,身披素色斗蓬的少女还在温柔的拍着呕吐的少年后背。

    姚守宁也随母亲转头,见到这一幕,心中隐约觉得有些怪异。

    虽说小柳氏逝世后,长姐如母,可姐弟两人年纪相差不大,身处恶劣的环境之中,一个吓得面无人色,呕吐不止,一个却神色如常,还能温言宽慰别人,怎么看都让姚守宁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什么?”

    姚翝见妻子脚步一停,又听柳氏说了什么,但他先前全副心神都放在盼妻女离去之上,没有听清。

    “那是致珠的儿女。”

    柳氏咬了咬唇,往那辆撞墙的马车方向扬了扬脸,向丈夫传递了个眼神。

    ‘致珠’是小柳氏的名字,当年两人成婚,曾定居南昭,姚翝对这个小姨子也是十分熟悉的。

    此前小柳氏来信托孤,姚翝也清楚此事,只是以为半年没有音讯,当时小柳氏的那封信也不过随口一说。

    如今听柳氏提到她的一双儿女来了神都,且所坐的马车又出了事。

    再看被斩首倒地的马匹,心中已经有了数,猜测此事恐怕与这小姨子的一双子女脱不了干系。

    “放心。”

    姚翝向妻子使了个眼神,安抚着她:

    “我来处理。”

    苏妙真已经卷入了这一团风波中,楚少中看起来并不好惹。

    目前有这黑衣少年出面要送母女二人离开,但毕竟双方不熟,他若有意要将苏妙真姐弟一并保全,根本不会遗漏这两人。

    姚翝心念疾转间,已经打定了主意:

    “我会拼尽全力,护住他们。”

    柳氏也明白利害关系,闻听此言,心中虽说有些无奈,却仍点了点头,最终说道:

    “那你自己小心。”

    说完,她又看了远处马车上的姐弟二人一眼,脸上露出几分不忍:

    “妙真,我与你表妹先行离开,留了你姨父在此。”

    那少女低垂着头,滑落在脸颊一侧的头发挡住了旁人的视线。

    她拍着弟弟的后背,听到了柳氏的声音。

    垂搭下来的眼皮挡住了她眼中的神情,让旁人难以窥探半分。

    唯独那眉宇间一粒小痣殷红如血,仿佛比先前的色泽更加艳丽。

    半晌之后,她抬起了头,神色间带着几分楚楚可怜之色,却仍温顺的应答了一声:

    “我听姨母的。”

    柳氏见她乖顺,心痛如绞,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此时又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最终只能长长的叹了口气,拉了女儿的手:

    “走吧。”

    姚守宁跟着她走了两步,下意识的回头往苏妙真看了过去。

    却见她微笑着看自己,那眼神幽幽,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颇为慑人。

    与此同时,她的脑海中那道神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姚守宁,柳氏幺女。”

    “年十五,为人虚伪愚蠢,撒谎成性,性格刁蛮娇纵,不学无术,擅长逢迎拍马之技,狗眼看人低。”

    “……”

    一连数句话击打得姚守宁溃不成军,险些忘了自己身处何地。

    她像是失了魂的木偶,木然的任凭柳氏拉着她大步往马车的方向走。

    冬葵没有意识到这一瞬间自家小姐饱受打击,而是沉浸在可以离开这里的庆幸里。

    倒是那护送众人的黑衣少年,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姚守宁的反常样子。

    几人大步到了马车边,郑士已经打开了车门。

    曹嬷嬷扶着柳氏上了车,正欲转身扶丢魂落魄的姚守宁时,那一直没有说话的黑衣少年却突然出手如电,一把将她手腕抓到了掌心里。

    十五岁的少女手腕纤细,姚家将她养得很好,并不瘦弱如柳枝,却又丰润得恰到好处。

    她的肤色雪白,细如凝脂,手掌软得像是一团云。

    黑衣少年轻轻用力,托了她手一把,将她扶上了马车的脚踏,接着再迈了一步,与她贴近。

    “啊——”

    曹嬷嬷发出惊呼之声,冬葵也露出不知所措的样子。

第三十七章 你中邪

    兴许是被刚刚那一句‘为人虚伪愚蠢,性格刁蛮任性,不学无术’的评语所打击,姚守宁并没有意识到二人此时的亲近之态,反倒有些迷惑的低头,看向了少年的眼睛。

    她已经踩到了马车的脚踏上,比少年略高了一些,转过身来时,少年的下巴恰好可以靠近她的肩头。

    姚守宁年纪还不算大,柳氏将她养得一副小孩心性,情窦未开,哪怕此时两人姿势暧昧,她也不见半分害羞之意,只是对他的动作迷惑不解而已。

    两人目光相映,少女身上的馨香扑鼻而来,少年定定看了她半晌,接着仰了头,附在她耳边轻声问了一句:

    “你刚刚看到了什么?”

    他打破原则,多管了这桩闲事,为的就是此时此刻。

    那枯瘦的老大夫蹲下探尸时,她究竟看到了什么?露出那样的神情。

    黑衣少年以为她可能不会说的,毕竟这事儿没头没脑,全凭他自己感觉不大对,才随口一问。

    也有可能是他心思太过活泛,多想了些。

    哪知他这话问出口之后,就见姚守宁的目光变了。

    少女的视线从与他视线对接,慢慢往上移,最终在他额头处定住。

    他长得极俊,若是忽略他的身高,他的样貌其实有种难辨性别之美。

    可细看之下,还是能看出端倪。

    他的天庭饱满,眉锋极厉,眼神冰冷,蕴含杀意。

    若是其他时候,少年被人这样近距离的盯着看,早就已经翻脸。

    但此时他极有耐性,一声不吭的任由姚守宁看。

    这一会功夫,两人之间奇怪的亲近姿势引起了众人注意。

    姚翝神色不善,目光频频看来。

    马车里的程辅云、刑狱司的楚少中神色各异,车里柳氏都觉得不大对劲儿,像是想要起身。

    她越是这样,少年心中便越是笃定,觉得她可能确实注意到了所有人都忽视的线索。

    他今日才回神都,便遇上有人拦路,原本是想要提剑将人逼退,那人却像是自寻死路,主动往他剑上凑来似的——

    现在细想,处处都是可疑之处。

    姚守宁被他抓着手,心中却像是天人交战一般。

    她透过面前这一张如花似玉的面庞,‘看’到的却是先前黑气钻入他眉心的情景,不停在她脑海中如走马灯似的转。

    面前的这个人救了柳氏一命。

    虽然说不出先前发生的一幕究竟是真是假,但他既然问的是她看到了什么,而她确实也‘看’到了一些东西,提醒提醒这个母亲的救命恩人也是对的。

    想到这里,她俯身上前,靠在少年的耳边,谨慎的往左右看了看,接着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将声音压得很低:

    “你可能中邪了!”

    “……”

    貌美如花的黑衣的少年石化了,美丽的面容微微扭曲。

    “可能,只是可能啊!”姚守宁说完这话,觉得心中好受了些。

    她扭了扭手腕,将手从少年的掌中抽回。

    这人可能得知真相,受了刺激,一时反应不过来,并没有阻拦的意思。

    接着她看了少年一眼,提裙进入车内。

    她进车之后,冬葵就看到世子脸色‘刷’的一下漆黑。

    他抿了抿唇,像是怒火憋在了心里,那目光冷嗖嗖的,看得冬葵缩了缩脖颈,好奇先前自家小姐和他说了什么,令他有些生气。

    曹嬷嬷与冬葵相互上车,郑士犹豫着看了还站在路边的黑衣少年一眼,提鞭嘴里吆喝了一句:

    “驾!”

    这一声响将少年惊醒,他忍下怒火,神色阴晴不定。

    在拦下姚守宁之前,少年的脑海里转过无数个念头,事前曾猜测过她会说什么样的话,却唯独没想到过她会说他‘中邪了’。

    赶车的郑士神色紧张的盯着他看,少年最终平静了下来,忍下心中的恼怒,选择侧身让到一旁。

    马儿听到喊声,扬了扬蹄,车轮滚滚前行,逐渐驶离。

    走了数步远后,柳氏探到车窗边,透过镂空的车窗往外看,却见那黑衣少年还按着长剑站在那里,望着前行的马车。

    柳氏的目光一转过去,那少年好像就已经铺捉到这丝窥探的视线,眼神好似透过了车体,与她对视。

    她吓了一跳,连忙别开眼,又去看姚翝。

    他好像松了口气,按在腰侧刀上的手也松开——显然妻女的离开让他暂时放心了些。

    那手提短戟及青衫男子同时上前,似是问了他一句,少年摇了摇头,仿佛回了什么,只是马车跑得飞快,一会儿功夫,距离便已经拉得有些远了,柳氏没听得清楚。

    其余的人都被逐渐甩到了身后,柳氏先前绷得很紧的身体这才一软,倒在马车厢内直喘气。

    “娘,您没事吧?”

    她的模样不止是令姚守宁吓了一跳,就连曹嬷嬷等人也以为她受了伤,忙不迭的要上前来检查她的身体。

    “没事,没事。”柳氏摆了摆手。

    直到这会儿进了马车之后,没有旁人了,她才不再掩饰,露出几分心力憔悴的神情。

    她不愿让姚守宁担忧,因此很快又将这神色收敛了几分。

    不过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柳氏心头乱糟糟的,再怎么强忍,那神色也不大好看。

    曹嬷嬷坐到她身旁,检查她的身体。

    先前情况混乱,她也被恐慌的人群冲开了,也不知道柳氏在这样的情况下有没有受伤。

    “这里怎么有血?”

    柳氏知乳母心中担忧,也任她查看,半晌之后,就听曹嬷嬷突然指着她后背心处,有些惊骇的问了一声。

    听了这话,柳氏下意识的伸手去摸曹嬷嬷所指的地方,果然摸到了数点硬结。

    姚守宁忙不迭的也要凑身去看,见柳氏后背心处,有几点深色印记。

    她今日穿了孔雀绿的上衣,那色泽也不大显眼,难为曹嬷嬷担忧之下查找了出来。

    柳氏想了想,倒想起一个事:

    “兴许是那发了疯的人的血。”

    她往马车跑时,那提刀追砍的疯男人朝她飞奔而来,黑衣少年将他一剑捅穿时,好像有什么东西喷溅到了自己后背心上。

    当时柳氏本来就已经十分恐慌,压根儿没有注意此事。

    后面耽搁了一会儿时间,那血便干硬了。

第三十八章 问身份

    虽说不是自己受伤,但柳氏一想到这可能是人血,心里不免也有些阂应,恨不能立即将这几滴干涸的血迹搓掉。

    但那血浆附于衣裳之上,如何盘搓得掉,她揉了几下,反倒觉得指尖也像是沾染了那种不舒服的黏腻之感,细闻之下竟好像携带了几丝若隐似无的血腥气,令人闻之欲呕。

    亲眼看到马被斩头,以及有人当场被杀的后怕这会儿才涌上心头。

    柳氏只觉得自己身上鸡皮疙瘩乱蹿,不过当着女儿的面,她却并不表现出畏惧之色,反倒摆出镇定的模样,开口道:

    “对了。”

    她极力避免自己继续去细想死人的场景,心思一转,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先前那世子拉着你说什么了?”

    一提起这事儿,她倒顾不上自己身上的血污,神色都变得有些锐利。

    上马车的时候,柳氏看到那世子抓了姚守宁的手,两人靠在一起说了什么话。

    她心里不由有些烦闷。

    “他……”姚守宁张了张嘴,心念疾转,却是知道自己绝不能将真实情况告诉母亲。

    柳氏向来不信鬼神之说,若自己和她讲‘黑衣少年可能中邪’,恐怕柳氏得先认为自己受到了重大的刺激,患了失心疯。

    “他说让我别担忧,爹会没事。”

    她反应机敏,知道如何能止住柳氏的追问,并令她深信不疑。

    但话一说出口,不知为何,她却想起先前那一道奇怪的声音:撒谎成性,心中既觉不忿又莫名有些心虚,仿佛应验了那一句评论。

    可是她转念一想,自己也不算骗人。

    姚守宁有预感:经此一事,姚翝虽有麻烦缠身,却并不殃及性命。

    算一算,她的数次预感都已应验。

    昨夜梦到苏妙真敲门,今日果然便见到了苏妙真入神都投亲;

    最关键的,是她从来没见过这位表姐,却能梦到这位表姐模样,连那粒小痣都分毫不差的样子。

    她预算到柳氏会得遇贵人,有惊无险,果然柳氏就被那黑衣少年所救,毫发无伤回了马车。

    ……

    这样一想,除了小柳氏熬不过冬至一事未得验证之外,这些预感竟都一一灵验。

    且从苏妙真姐弟一身孝装打扮,说不定小柳氏真的已经出了事。

    经过这几件事,姚守宁对于自己预感之事颇为自信。

    所以她认为姚翝此时应该不会出事,虽说避免不了要生出一场波折,但却不会危及性命。

    拿这话来安慰母亲,也不算撒谎成性。

    一想到这里,她对于先前那道声音对自己的评价,不免又感到有些气愤。

    她确实不如姚婉宁性情温顺,自小因为善于洞察人心,确实会以谎言来掩饰自己的一些言行。

    可她并不刁蛮娇纵,也没有狗眼看人低!

    至于逢迎拍马之技,更是无从谈起。

    姚守宁越想越气,她当了将近十六年的老实人,平日从不招摇惹事。

    最要好的闺中蜜友也就是温献容而已,柳氏拘她得紧,往来的都是身边出身、年纪相仿的人,没有人会对她有如此评价的。

    柳氏听她这样一讲,顿时信了十成。

    在她心中,女儿最是天真无邪,从来都不会骗人——更不会用丈夫的安危来哄骗自己。

    最重要的,她想起那先前的黑衣少年,隐隐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

    姚守宁见自己这话一说出口,柳氏的神色松快了不少,不由好奇心又起。

    她性格坦荡,心中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在没有找到说自己坏话的人前,自然不愿在母亲面前摆脸色,因此忍了郁闷,问了一声:

    “娘,那个人是谁?”她问的自然是那黑衣少年的身份。

    柳氏的表情有些复杂,看了她一眼:

    “先前马队进城,喊的是镇国神武大将军府的口令。”

    随同的人各个气势不凡,其中有人称呼那黑衣少年为‘世子’。

    如此一来,柳氏哪里还猜不出他是谁?

    “长公主嫁定国神武大将军,生了一子,名为陆执。”

    这位世子,在神都之中也大大有名。

    他的母亲是当年先帝中宫皇后唯一的血脉,身份尊贵。

    帝后感情和睦,可惜因为当时中宫伤了身体,后来一直不得再孕,便抱了皇子养在膝下,最终被立为太子,这也是如今的神启帝。

    也因为这一层关系,在大庆之中,长公主的地位格外特殊,连皇帝都要让她几分面子。

    相传她霸道而强势,不喜女红、水粉,而格外擅长骑射,帼国不让须眉。

    先帝在位之时,便册她富饶封地,允她豢养私兵,使她成为大庆朝数百年来首位拥有军权的长公主。

    而她的丈夫,则是镇国神武大将军陆无计。

    此人早年镇定西南,剿杀得当地蛮夷闻风丧胆,战功卓绝。

    这夫妻二人威名极盛,却子嗣不盛,成婚将近十几年,才终于得了一子,取名陆执。

    姚翝的官阶品级在神都城中不算高,这些传闻之中的人物,也并非在柳氏的交际圈里,所以她只是耳闻,今日才见得一面而已。

    “听说此人年纪不大,但是有天生的神力。”

    除此之外,听说世子姿容世无双——在此之前,柳氏认为此言有夸大其词的因素。

    她家中也藏了个貌美的小女儿,对于美色的要求自然是十分严苛的。

    但今日一见,倒觉得传闻不算夸大,陆执的美貌,甚至还胜于传闻数分。

    柳氏想到这里,又觉得不大对劲儿,连忙补充了一句:

    “就是杀气过盛了些,看起来有些吓人,不大好亲近的样子。”

    她心中有些担忧,女儿正值十五六,恰是少女怀春的年纪。

    想想那陆执年少英俊,出身高贵且又身手不凡,最是令少女心折。

    神都之中,想嫁入镇国神武大将军府的豪门贵女不知凡几。

    而这位世子救了自己,又表现出对自己母女格外的礼遇,先前还跟姚守宁状似亲密……

    柳氏一念及此,几乎要汗毛竖立,深恐女儿受到这位世子引诱,动了心。

    她不愿贬低自家,但也清楚双方门不当户不对。

    姚家有一子两女,柳氏的心思虽说大部分放在姚婉宁身上,可也不愿意自己的小女儿去高攀他人,最终结局不幸。

    她忧心忡忡,眼中已经透露出对今日出门的懊悔。

第三十九章 求安慰

    “是看起来不大好亲近。”

    姚守宁虽说感应敏锐,却完全没想到母亲的心思已经偏离。

    她心中坦然,说话时神色如常,没有半分扭捏之意:

    “而且力气还有点大,抓得我挺痛的。”

    说完,她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

    柳氏看她这模样,不由哭笑不得。

    平日看姚守宁聪明,却不料在这件事上反应似是格外的迟钝。

    不过这样也好。

    她转念一想,既是情窦未开,便不会受陆世子引诱。

    等姚若筠与温献容的婚事一成,到时便向温家商议另一双儿女婚事,一旦定下,这桩‘小事’便不足一提。

    想到这里,柳氏便也不再多提此事。

    “唉——”

    说完了这话,柳氏不由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今日出门当真是没看黄历,竟发生了这样不幸的事。”

    若早知道出一趟门会有这样大的波折,她肯定哪里都不去。

    她原本不信命理推算一说,此时竟发出这样的叹声,可见确实受了很大的刺激。

    姚守宁听闻这话,迟疑了半晌,大大方方的认错:

    “我也有错。”

    听柳氏说了要砸孙神医的医馆之后,她就一直想看热闹。

    柳氏摆了摆手:

    “也不能怪你。”

    她脾气禀性便是如此,当日受了孙神医的蒙骗,心中就一直憋了一口气,迟早是要发泄出来。

    纵然没有姚守宁想看热闹,孙神医的药馆她总也是要砸的。

    错就错在,今日如此巧合,最终出了人命案子。

    柳氏并不后悔砸了孙神医的店铺,就是有些后悔不该今日出门,导致所有的事都撞到了一起。

    听她这么一说,姚守宁的眼中不由闪过几分迟疑。

    真的只是巧合吗?

    照理来说,无论是柳氏砸店铺,还是马车失控、世子进城都是很偶然的事件,不过最终撞到了一起,才酝酿出了大事。

    可姚守宁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对。

    这场连下了半月的大雨,恰好在昨晚停止。

    姚婉宁久病不愈,吃了孙神医的药不见好,反倒病情还像是重了几分,早就令担忧女儿身体的柳氏心中憋了一大口气。

    雨停之后,本来就是要去找孙神医晦气的大好时机。

    ‘梦中’的小柳氏活不过冬至,凑巧今年的冬至提前了半月有余,苏妙真姐弟也在今日入城。

    至于那意外闯入的世子,姚守宁也觉得他未必就当真是意外。

    他杀死人后,从死人身体中钻出的黑气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会涌入进他的身体,这些都是一团谜。

    她总觉得,纵然柳氏不是今日出门,哪怕换个时间,换个事情起因,恐怕也会惹出一波麻烦的。

    今日的这件事有惊无险,最终能令柳氏得遇贵人之助,转危为安,说不准反倒是一件好事。

    不过这样的话,她可不敢说给柳氏听。

    这会儿的柳氏惊魂未定,若听到她这一番神神叨叨的话,说不定会以为她受惊过度,导致胡言乱语。

    “还是我的错,也算事情遇巧而已。”

    柳氏强打精神,安抚了女儿一句,接着又问她:

    “你有没有被吓到?”

    她自小娇生惯养,姚家虽不是世族豪门,可夫妻两人也尽量将女儿捧在掌心,从未让她见识过人间凶险。

    今日出门一趟,让她亲眼目睹那疯病犯了的男人被当街杀死,还有那被砍了脑袋的马匹,血流满地,这会儿柳氏想起来,都觉得有些后怕不已。

    “还好。”

    姚守宁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应了一声。

    她说这话倒不是安慰柳氏,而是出自真心。

    照理来说,她见陆执杀人,确实应该恐惧。

    可是后面发生的尸体之中钻出的两股黑气一事,又将这股恐惧感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被她尽力压制的好奇心。

    她的预感一一显灵,近日来‘梦境’连连,又发生了这么多事。

    盼了许久的表姐、表兄也来了神都,不知会为姚家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但有一点,姚守宁可以十分肯定——那就是她的生活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的平静。

    柳氏将她神色变化看在眼中,以为她只是懂事体贴,想要安慰自己。

    当下心中一软,伸臂将姚守宁拥入怀里:

    “别怕,有娘在呢。”

    她误解了姚守宁的迟疑,心中越发后悔自己不该为了逞一时意气,便使女儿目睹这样的事。

    “死人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柳氏紧紧将女儿抱住,说完这话之后,就感觉姚守宁一双小手攀在了她胸前,有些可怜巴巴的样子:

    “娘,您说死人之后,会不会有鬼魂?”

    她向来性情活泼,很少露出这样怯怯的神情。

    柳氏心生怜爱,忙不迭的抱着她哄:

    “哪有什么鬼魂?这世间死的人那么多,若人人都变鬼,恐怕这世间都要容不下了。”她极有耐心的安抚女儿:

    “鬼魂之说,只是游方术士用来骗人的把戏。”

    “可我……”姚守宁刚要说话,便被柳氏打断了:“放心!”

    她想起女儿之前说昨日没有睡好,又听她问起这话,便说道:

    “回头娘让人开几副安神的药方,必定不叫你夜惊。”

    姚守宁担忧的倒不是夜惊之事,她是怕自己可能也中了邪。

    今日发生的种种,都让她饱受困扰,一面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看’到了许多旁人无法看到的事,一面又因为柳氏一直以来的教导,而对这些神秘事件感到怀疑,认为自己可能只是出现了幻觉。

    两种认知相互冲击,柳氏安慰的话占了上风。

    在那可怕黑气的冲击下,姚守宁下意识的选择相信了母亲‘无精怪鬼魂’的言论,把自己之前所看到的一切,又归类为眼花而已。

    小柳氏之死可以称为巧合,苏妙真样貌与她梦中所见一致,也可能勉强解释为血缘亲情使她有所感应。

    至于那死人身上钻出的黑气——

    “一副可能不够……”

    她不止是夜梦惊醒,还好像出现了幻听:

    “我感觉可能需要多喝几副才行。”

    柳氏听她这样一说,不免更加心疼:

    “一定,一定。”

第四十章 别担忧(求月票)

    说完了这话,又想到了苏妙真。

    “不过今日出门,没想到正会遇上妙真入城。”

    这在柳氏看来,简直是巧合的惊人,甚至有些不可思议。

    “都怪那替她赶车的贼子,不知怎的,竟会令马受惊。”

    如果没有马匹受惊冲撞人群,便不会引发那男人发疯伤人,自然也不会闹出人命。

    最后那赶车的人倒是跑了,留了姚翝在那里收拾烂摊子不说,苏妙真姐弟也被截留在那里。

    “你姨母……”

    柳氏说到这里,心中一紧,几乎不敢想下去。

    她也不傻,半年前小柳氏的来信中,一副托孤口吻,仿佛大限将至。

    如今苏妙真姐弟一身素白,“苏文房看起来瘦歪歪的,命倒是挺硬,只恐怕我那可怜的妹妹……”

    说着说着,柳氏便红了眼睛。

    她猜到了小柳氏已逝,说到这里,便心痛如绞,发出细细的抽泣声。

    “娘不要伤心。”

    姚守宁早就已经在‘梦’中预知到了小柳氏的死期,对她可能已经逝世一事早有心理准备。

    这会儿见柳氏哭得伤心,不免安慰了她一句。

    “你说的是,我不伤心。”

    柳氏其实也心中有数,不愿在这个时候露出软弱之态,令女儿担心。

    听了姚守宁安慰之后,她很快深呼了一口气,将所有情绪压了下去,恢复以往强势的性情:

    “现在还不是我伤心的时候。”

    她从小丧母,掌握管家理事之权,并非遇事只会哭哭啼啼。

    稍许宣泄了一番情绪之后,很快又恢复了冷静:

    “无论如何,我要亲耳听到妙真和我说她娘的情况,我才相信。”

    更何况现在姚翝还没脱身,苏妙真姐弟卷入事件之中,也被截留在现场。

    虽说临走之时,姚翝让她放心,必不会让苏妙真出事,可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柳氏心中仍是担忧无比。

    刑狱司的人不知为何,本来就看他不惯。

    如今姚翝自身都难保,又要如何保住那姐弟二人?

    先前的情况下,她只是为了不再让丈夫担忧,才强作镇定离开那里,这会儿再一想起,又如热锅上的蚂蚁。

    “那陆世子真的和你说了,让你不要担忧,你爹会没事?”

    她眼圈还有些红,却仍是盯着女儿问了一句。

    姚守宁其实心中也不是十分有底,她与陆执讲的也根本不是这件事。

    不过她知道这个时候是半点儿都不能犹豫,柳氏话音一落,她当即点了下头,应了一声:

    “是说了。”

    柳氏不疑有他,松了一大口气:

    “那就好。”

    说完,她又自言自语:

    “此番事了之后,若你爹能保得性命,妙真姐弟无事,纵然被革了官职,也是好事。”

    她讲完,便不再出声。

    姚守宁也不再说话,而是思索着近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

    虽然她表面受到了柳氏的安抚,相信了这个世界并无鬼神一说,可其实姚守宁的内心已经开始对柳氏的这个观点感到怀疑,并隐约感应到,今日她‘看’到的种种,可能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从听了说书人讲的故事起,她的生活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也回不到过去的平静。

    以往她总嫌生活太平淡,不够刺激有趣。

    如今刺激接踵而至,倒令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烦恼着自己的事,好在柳氏也有更多头疼的地方,顾不上去注意她难得的安静。

    冬葵被吓坏了,紧靠着曹嬷嬷发抖,没有即刻昏倒过去,已经算她胆大了。

    众人一路无语,马车一路疾行约半个时辰,才回到了姚家。

    守门的小厮早在张望,一见主人归来,即刻拉开了大门。

    姚婉宁房中侍候的清元也在门后,见到柳氏等人下车,不由大大松了口气。

    “怎么你也来了?”

    柳氏一见清元,先是有些好奇,接着又叹了口气:

    “婉宁知道了?”

    “回太太的话,大小姐确实得到了消息。”

    清元应了一声,见柳氏、姚守宁都安然无恙,不由松了口气:

    “大小姐不放心,让我守在此处,等您与二小姐归家之后,和她说一声。”

    北城的回升大道发生人命一事恐怕已经传扬开了,这会儿不止是姚婉宁派了人过来打探消息,就连巷口的各处,柳氏都感应得到有隔壁邻居的下人躲在各个角落,窥探着母女一行。

    “去和她说一声,就说没事了。”

    柳氏强忍疲惫,吩咐了一句:

    “让她不要忧心,好好将养身体。”

    这会儿正是多事之际,姚婉宁本身就身体不适,近几日病得连起床都困难,柳氏并不希望她忧急如焚,到时再出什么问题。

    清元应了一声,见柳氏脸色不太对劲,也不愿在这个时候给她添堵,顺从的退回去报信。

    姚守宁钻出马车,就感应到周围的视线好像一下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以往就格外的敏锐,擅长揣摩人心的变化。

    但此时那种感觉比以往像是增强了一倍,仿佛撕开了中间薄薄的一层面纱,使她对这些视线的感应更加的敏锐。

    除了左右邻居府中兴许打过照面的下人好奇的注视外,她还察觉到了数道古怪的气息。

    有些陌生,不像是她曾经见过的人,看她的目光之中,好似带着揣测与不怀好意——与今日回升大道处,刑狱司以及镇魔司的人看她的眼神有些相似。

    她强忍了不安,这种感觉也没法在这个时候与柳氏多说,只好将斗蓬帽子拉低,跟在柳氏身后进了门。

    母女二人回屋之后,都各自松了一大口气。

    柳氏催促着冬葵带姚守宁回屋歇息,她自己则是吩咐了曹嬷嬷让人准备热水。

    身上沾了人血之后,柳氏总觉得浑身不大对劲儿。

    先前在外头无可奈何,此时回屋总要立即去换衣服的。

    姚守宁也确实想要自己独处一会儿,理理自己心中的思绪,便点了点头,与冬葵出了柳氏的屋子。

    才出了院廊,便见先前被柳氏打发的清元正弯着腰躲在那里,嘴里发出轻嘶声,冲她招了招手。

    这声音一出,不知为何,就令姚守宁想起了街道之上,那砍人男子的嘶鸣。

    当时街上马鸣人嚎,照理来说混乱不堪,姚守宁远离闹剧,不应该听到才对,但奇异的是,他发出的声响穿透了嘈杂的人群,像是直接被烙印进了姚守宁的意识内。

第四十一章 眉心痣

    此时清元一‘嘶’,却令她一下就勾起了当时的回忆,砍人男子眼睛通红,喉间发出‘嘶嘶’声响的模样顿时浮现在她脑海里,令她寒毛倒立。

    “清元姐姐不要这样!”

    她拍着胸口,嘟着小嘴,不大高兴:

    “吓死我了。”

    清元愣了愣。

    以往姚守宁性格活泼可爱,与姚婉宁院中两个丫头关系也十分亲近,彼此开玩笑也不生气的。

    不止心性好,胆子也大,今日没想到自己就是招呼了她一声,也把她吓到了,还发了脾气。

    但她见姚守宁脸色泛白,确实吓得不轻,不由想起她今日上街遇到了杀人一事,估计这会儿还留有余悸。

    想到这里,心中不免有些内疚,顿时就放软了音调道歉:

    “是我不对。”

    姚守宁摆了摆手,问:

    “清元姐姐找我什么事?”

    她也不是小气的人,清元一道歉,姚守宁迅速就转换了话题。

    “大小姐有些担忧,想要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姚婉宁只是生病,却并不是傻子。

    她第一次随柳氏去孙神医的药铺看病,就记得在北城的回升道。

    今日柳氏出门寻孙神医晦气,接着不久就听闻当地出了一桩大事,闹出了人命,难免就会猜测与柳氏今日出门去砸孙神医店铺一事有没有关系。

    柳氏回屋之时心慌意乱,什么都没说,姚婉宁哪能完全放心。

    以她对柳氏的了解,知道她必会自己去找孙神医麻烦,却一定会让姚守宁留在安全之地。

    也就是说,今日的事姚守宁必定清楚,且应该没出什么意外,所以她又打发了清元来问。

    “我……”

    姚守宁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说来话长:

    “我去跟姐姐说。”

    与其让清元带话,不如她自己去走一趟,可能姚婉宁会更加放心。

    清元见她这样,倒有些担忧,正欲说话,却见她已经吩咐冬葵先回去。

    姚婉宁的屋子离柳氏的正屋并不是很远,姚守宁还未进屋子,就已经听到了姚婉宁剧烈的咳嗽声。

    她与清元对视了一眼,忙不迭的加快了脚步。

    走到正门口时,姚守宁提裙迈步入内。

    足尖落地的刹那,发出‘砰’的轻响声。

    ‘哗——’

    一股若隐似无的水流声响在她耳边划过,她转了下脑袋,十分警惕:

    “什么东西?”

    “什么什么东西?”

    清元不明就里,顺口一问。

    ‘咳咳咳——’

    整个房间里只能听到姚婉宁撕心裂肺的咳嗽,同时夹杂着白玉替她顺抚后背时发出的摩挲声,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响声。

    姚守宁回过神,再侧耳倾听,又觉得先前听到的水流声响仿佛只是自己的幻觉。

    她伸手以指尖压自己的太阳穴,感觉自己好像病得不轻。

    不过她还没完全死心,问清元:

    “你刚刚听到了什么声音吗?”她顿了一下:“就像是水流的声响。”

    她努力回忆,觉得那一声响像是波涛涌动时,水流冲击岸边时的轻响。

    “没有。”

    清元摇了摇头:

    “只听到大小姐的咳嗽和白玉的声音。”

    她见姚守宁神色凝重,脸上露出几分疑惑之色:

    “二小姐听到了水流的声音吗?”

    神都城坐靠白陵江,这条江乃黄河支流,自都城西南而过,分为数股再入大江南北。

    一说到水流拍岸,姚守宁的脑海中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此江。

    不过白陵江离城中心其实有一段距离,姚家又处于城中繁华之地,离水域很远,寻常时候怎么会听到水涛拍岸声?

    她今日状态不对,又做恶梦,又现幻觉,同时好像还时常听到一些稀奇古怪的声音,恐怕是受惊之后的症状。

    姚守宁心中有些害怕,听到清元一问,知道自己恐怕是又出现了幻听。

    若是无凭无据的就说自己听到了白陵江水涌动的声音,恐怕当场能把清元吓住,认为自己中了邪。

    想到此处,她立即摇头:

    “可能是听错了。”

    “守——守——”

    屋里的两人听到了外头的说话声,姚婉宁在咳嗽之余,艰难的想喊姚守宁的名字。

    她压下心里的念头,快步入内。

    只见内室之中,姚婉宁听到妹妹来了,强撑着想要起身。

    这半个月以来,她一直卧病在床,病情反反复复的,整个人像是又瘦了一大圈的样子。

    咳了许久,她的双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配上她骨瘦如柴的身体,越发显得不对劲。

    “你为什么来……”

    姚婉宁一见妹妹,顿时伸手捂住口鼻,连忙挥手:

    “快出去。”

    她原本就呼吸不畅,这一捂住,更是喘息不止。

    姚守宁大步上前,坐到了床边,将姐姐的身体抱入了怀里。

    说来也怪。

    姚婉宁开始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可一被姚守宁抱住,那心口的痒意却又逐渐消弭,顿时觉得说不出的松快,令她脸色都缓和了些。

    “好些了吗?”

    姚守宁有些担忧的摸了摸她胳膊,安抚似的问了句。

    “好多了。”

    姚婉宁喘息着答了一声,却又半掩着嘴唇,细声细气的道:

    “你不该过来的,我就是想知道你和娘的安危,你跟清元说一声就行了,又何必走这一趟呢。”

    姚守宁的手摸过的地方,她感到暖洋洋的,仿佛浑身都因为这丝暖意而舒适起来了。

    她一面贪图这温暖,一面又怕将病气传染给了妹妹,挣扎着想要起身。

    在她挣扎之间,姚守宁不经意间目光从她脸上一扫而过,像是看到了什么,‘咦’了一声。

    “姐姐,你这里……”

    说话的同时,她伸手想去触碰姚婉宁的眉心。

    虽然姚婉宁的身体冰凉,手足半点儿温度也没有,但那脸颊倒是滚烫。

    姚守宁探出的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姚婉宁肌肤时,顿时灼烫异常,手指像是碰到了烧得通红的木碳。

    十指连心,这一被烫到之痛非同小可,她一个激灵,险些从床上弹跳而起。

    ‘嘶哈!’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猛的将手一下收回紧紧握拳,压在胸前。

    这个动作将姚婉宁摔落在床,她顾不得自己,却被妹妹一惊一乍的动作吓到,着急的问:

    “怎么了?”

第四十二章 看花眼

    她担忧姚守宁,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独自翻坐起身。

    见妹妹抓着自己的指尖,姚婉宁不由伸手去摸:

    “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我……”

    姚守宁想到那股剧痛,像是痛入灵魂,怕是手指都已经被烫的皮开肉裂。

    但她听到姚婉宁话后,下意识的将握压在胸前的手掌张开,却见那五指纤纤,指尖白嫩透粉,分明半点儿伤势也无的。

    她用力搓了下自己的指尖,细嫩的皮肉下血色涌动,并没有丝毫伤口,显然先前的痛楚只是她的幻觉而已。

    姚守宁看着自己的手指,面色惊疑。

    “没有……”怎么会没有呢?莫非先前的痛楚,也只是一种幻觉?

    姚守宁忍着心中的惊惧,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却见姚婉宁双颊泛着病态的嫣红,眼睛因为常年病重,颜色略浅,此时盛满了担心。

    但这些都不是姚守宁盯着姐姐看的原因,她先前分明‘看’到姚婉宁的眉心之中不知何时浮现了一粒芝麻大小的痣。

    只是现下再细细一看,她的肤色苍白,眉心之间干干净净,又哪里有什么痣呢?

    姚守宁闭了下眼睛,隔了数息功夫再睁开眼往姚婉宁看去——

    她的眉心处并没有芝麻粒大的小痣,她先前确实看花了眼。

    “没事。”

    姚守宁用力的摇了摇头,深呼了口气:

    “兴许是我昨晚没有睡好,看花了眼。”

    “看花了眼?”

    姚婉宁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听她说没事之后,不由心中一松,笑着轻声问:

    “在我脸上看到了什么东西?”

    若是其他事情,涉及她近来身上发生的古怪之事,姚守宁倒不敢随意乱说,怕姐姐担心。

    不过这件事情与姚婉宁相关,她总觉得需要提个醒。

    “我好像在你脸上……”

    姚守宁说到这里,压下心中对于先前被灼烧的恐惧,再次伸手去碰她眉心:

    “看到姐姐你这里,长了颗痣。”

    姚婉宁对她全无防备,见她伸手过来也不躲闪,任她指尖印到了自己眉心。

    这一次姚守宁的指尖碰到那小痣浮现的地方,令她松了口气的,是先前那种灼烫感已经消失。

    虽说姚婉宁的眉心仍是滚烫,却又不像是之前一样烫到能伤手的地步,只是正常发烧的热烫而已。

    姚守宁越发觉得奇怪,又搓了两下,直将姚婉宁的眉心搓得泛红了,才挪开手指。

    她手一离开,姚婉宁自己也摸了两下被她揉搓过的地方。

    那里平平整整,没有摸到有凸起。

    反倒是姚守宁的手指温度好像被烙印了下来,透过眉心留入她的脑海里。

    原本因为高热昏昏沉沉的脑袋,被这一碰,好像都觉得清醒了一些。

    “哪有小痣?”

    一旁的白玉也凑了过来,看了两眼,嘀咕了一声:

    “没有啊。”

    姚婉宁的嘴角含笑,说道:

    “可能是看错了。”

    “也是。”

    姚守宁犹豫了一下,仍是点了点头,应了一句。

    她确实可能是眼花看错了,姚婉宁虽说久病,气色不大好,可是脸上肌肤却光滑无暇,并没有什么痣。

    莫非是这两日梦到了表姐,见她眉心有一粒朱红小痣,便看人都觉得有痣了?

    近来她总是出现幻觉幻听,看来身体确实有了不小的问题。

    回头柳氏给她抓的安神药,恐怕光喝两副还不大行。

    她打定主意,决意最近要好好休息,深怕身体出了毛病。

    姚婉宁揉了眉心两下,又觉得头疼。

    指尖的寒意透体而入,将姚守宁先前揉搓那两下带来的温度抹去,冷得她嘴唇乌青。

    两人不再说这痣的事儿,她转而问起今日回升大道发生的动乱:

    “听说出了人命?”

    “嗯。”

    姚守宁应了一句,暂时将自己心中的忐忑压下,说起今日发生的事。

    她将柳氏去寻孙神医晦气,结果使得人群围观,而又有马匹失控,致使马车冲撞人群一事大概说了一遍。

    提到有人受到刺激犯了癔病,开始提刀砍人,不止是姚婉宁,就连清元、白玉也听得瞪大了眼,不敢发出声音。

    后又说有贵人相助,柳氏化险为夷,姚婉宁紧绷的心弦这才松开了些,心脏‘呯呯’乱跳,嘴唇泛青,颤声问:

    “那娘有没有受伤?”

    她身体弱,情绪向来内敛,很少有这样着急的时刻。

    这会儿一急,觉得喘气都十分艰难,像离水上岸的鱼,张大了嘴,努力的呼吸。

    姚守宁也不吊她胃口,深怕把她急出问题,闻听这话,就连忙道:

    “没有受伤,所幸世子救得及时。”

    她顿了顿,接着又道:

    “你猜那坐在疯马之上的人是谁?”

    姚婉宁一听柳氏无事,一颗心才慢慢放回原处,觉得那口气缓过来几分,听她这样一问,心念一转,顿时就道:

    “妙真?”

    “你怎么知道?”

    这一下轮到姚守宁吃惊了。

    姚婉宁大口呼吸,平复了一番情绪,才开口解释给妹妹听:

    “你平日出门的时候不多,交好的朋友也不过就是左邻右舍的官家女子。”

    最要好的,就是一个还未过门的未来大嫂温献容而已。

    既然姚守宁提到马车是从城外而来,必不是本地人,自然将她以往熟悉的人排除在外。

    她既然特地说到车内的人,还让自己来猜,必是认识的。

    姚翝早年双亡,老家纵有亲戚也不大亲近。

    柳氏这边,除了一个外祖父柳并舟远在南昭之外,还有一个如今身在江宁的小柳氏。

    半年前她来了信,说要送一双儿女入神都,前些日子柳氏还特意提起。

    “结合以上猜测,所以我猜是妙真姐弟。”

    姚守宁看着姐姐,目瞪口呆。

    平日姚婉宁话不太多,安安静静,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病中,却没料到心思会如此细腻。

    仅从她的几句话,便能将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姐姐真是厉害。”

    她真心实意的叹了一句,姚婉宁的脸一下就微微的红了起来,像是被她一夸,有些害羞一般:

    “也是连猜带蒙,加上对你的了解。”

    姚婉宁说完这话,清元就笑道:

    “那也是大小姐聪明,奴婢就猜不出来。”

    白玉也搭了一声话,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屋中倒是热闹了起来。

第四十三章 再做梦(求月票)

    说笑了一阵,姚婉宁想到了什么,心情又有些沉重:

    “既然妙真姐弟在车上,那这事儿怎么解决?”

    “有爹在。”

    姚守宁应了一句,姚婉宁微微一怔,便想通了她未说完的话。

    必是麻烦一出之后,柳氏就想办法通知了姚翝赶到回升道。

    有他出面,才使母女二人安然离开。

    至于刑狱司、镇魔司的人尽数被陆执引来一事,姚守宁就并没有再提。

    一来她感觉到此事不会危及姚翝性命,二来她也不想再让姚婉宁多费心神。

    姐妹俩说了一会儿话,姚婉宁纵然不再咳嗽,但脸色却越发难看。

    再加上姚守宁自己也难得有了烦心之事,再加上又疲惫不堪,便随意再说了几句,就从姐姐屋中出来。

    回房之后,正好遇到冬葵出来,说是要去厨房找人取柚子叶煮水,要让她擦洗去晦气。

    姚守宁由她折腾,自己则进了屋中,原本是想要理清思路,却越想越是疲倦,不知不觉的便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不大踏实,眼皮刚一合上,便做起了恶梦。

    梦中柳氏黑气缠身,身后阴风阵阵,一只看不清楚面容的恶怪往她伸手抓来。

    姚守宁焦急如焚之际,一点金芒闪现,化为一个巨大的光罩,挡在了柳氏面前。

    只见那光罩浑圆一体,将大部分的阴影逼散。

    恶怪的嘴中发出一声厉喝,巨掌抓下,拍在了金芒之上。

    ‘咔嚓’声中,金色的圈罩应声碎裂开,一道黑气如影随行,顺着裂缝钻进里面。

    光芒受这黑气玷污,略有些暗淡,被撕裂的缝隙处,显出了一个少年的面容来。

    “陆世子!”

    那被笼罩在金色光罩之下的,正是今日杀了人的陆执。

    只见此时的他双目紧闭,面无表情,如同玉雕似的美人一般。

    令姚守宁诧异的,是他眉心之处,有一尾蛇形黑影,仿佛如花钿般,烙在他额间。

    这尾黑蛇钿细看之下有些诡秘,在他脸上透出几分邪气凛然之感。

    “明明之前见面时,额头没有这个啊?”

    睡梦之中,姚守宁仿佛丧失了清醒时的警惕,迷迷糊糊间,她想起了陆执的模样。

    少年送她和柳氏回马车时,曾与她近距离说话,她看得清清楚楚,他眉心之间并没有任何烙钿图案。

    她想要凑近去看,却见那尾黑蛇烙印如同活了过来般。

    股股雾气从那黑影之上涌出,接着有条细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那眉心处疾冲出来——

    ‘嘶哈!’

    黑气之中,钻出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狰狞蛇头,獠牙寒光闪烁,吐出猩红的长信。

    那光芒暗淡,陆执的脸被黑气逐渐晕染,再看不真切。

    “啊!”

    姚守宁被这突然钻出的蛇头惊住,只见那蛇影重重,瞬间闪扑至自己的面前,鼻端闻到腥风阵阵,阴冷的蛇信扫过她的脸,留下透骨的寒意。

    她发出一声尖叫,‘砰’的弹跳起身来。

    “怎么了?”

    屋中弥漫着一股若隐似无的药材味,冬葵的声音响起,屋外点了昏黄的灯光,紧接着脚步声响了起来。

    姚守宁摸了摸自己的身下,是柔软而略被汗洇湿的床铺。

    头顶是熟悉的纱幔,她竟是不知何时睡到了床上面。

    身上的衣服也被人换过了,而她竟然对此毫无知觉。

    “原来又是梦啊……”

    她叹了一声,双掌捂住了自己的脸。

    梦中的情景令她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汗湿的衣服紧贴着她的身体,令她生出一种好似被蟒蛇缠住的恐惧感。

    “小姐又做恶梦了?”

    冬葵提了灯进来,撩了帘子挂上,转身问了她一句。

    “嗯。”

    姚守宁双手搓了几下自己的脸脸,试图将梦中那恶蟒舔舐着她脸的恶心触感驱散。

    听到冬葵的声音,她这才心有余悸的应了一声。

    梦中的情景她还不大敢去仔细的回想,那条蛇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心理阴影。

    “本来昨晚就没睡好,白天又发生了那样的事……”

    冬葵叹了一声,想起白天发生的意外,也不由感到恐惧,不敢再接着说下去:

    “不过太太找人抓了安神的药,已经熬煮上了,小姐喝一碗。”

    姚守宁点了点头,鼓足了勇气将自己的双手放开,把那张揉搓得通红的小脸抬了起来。

    面前是冬葵那张熟悉的圆脸,梦中的那颗放大的蛇头早就已经消失不见。

    可是那种即将被吞噬的恐惧感却仍存留在她脑海中,令她感到有些不安,下意识的伸手环住了自己的双肩。

    “您好像连续两次被梦惊醒了。”

    冬葵见她这动作,还以为她睡醒之后感到冷,连忙替她取了早就准备好的衣服过来,无意的咕嘀了两句:

    “真是奇怪。”

    姚守宁披衣的动作一顿,也觉得有些古怪。

    昨夜她梦到了表姐化名为胡妙真敲门,今日又梦到了那陆世子化为蛇头要咬她,真是邪门了。

    可表姐敲门的梦今日算是应验,那么陆世子额头间冲出的蛇头,又是怎么回事呢?

    她随即想到了白日时在马车之中看到的那一幕——陆执将长剑抽回之时,尸体上涌出了一股黑气,钻入了他的眉心之处。

    莫非梦中陆执额头钻出的那只可怕的黑蟒蛇头,与这黑气有关?

    不过这始终只是梦,未必就真的证明陆执中了邪。

    更何况众目睽睽之下,众人亲眼所见那男人被陆执一剑杀死,若那人是妖怪成精,怎么会这么轻易死在少年手里面?

    况且镇魔司的人也来了,那男人如果真有什么不对劲,镇魔司的人肯定能发现异样。

    柳氏说了,这世界上本无精怪鬼魂,一切只是有人以讹传讹而已。

    她极力安慰着自己。

    可偏偏这时,脑海里又涌出另一股匪夷所思的念头,辩驳着她自我掩饰的观点。

    若是陆执杀的真是附身的精怪,死人的那一刻,妖气入体,所以镇魔司的人没查出什么端倪来。

    柳氏受当年父亲影响,说的话也未必是真,要是这个世界上真有精怪鬼魂之类的存在呢?

    毕竟《大庆史记》记载,当年的太祖朱威屠杀天妖一族,积攒气运,最终成立大庆王朝。

    在此之后,除了朝中专设镇魔司,天下更是遍立道观,百姓信任道教,甚至当今天子都一心修道,想要脱去凡胎成仙。

    种种情况在她脑海中闪现,驳斥着以往柳氏对于天下无妖一说的观点。

第四十四章 平安回

    最重要的,自然是姚守宁连日以来的预兆。

    无论是小柳氏之死,还是梦到了苏妙真的出现,都仿佛是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向她提前预警一般。

    她内心既是惶恐,又夹杂着一丝不安。

    如果梦境是一种提示的预警,那么证明陆执恐怕真的出了事。

    他毕竟是为救柳氏才受黑气入体,惹来麻烦。

    姚守宁咬紧了自己的指甲,决定近日要想个办法,找人打听一番陆执的情况,若他真的有不对劲,她得想办法提醒一点。

    可是她又怎么提醒得了呢?

    两人没有交集,身份地位悬殊也大,几乎没有见面的机会。

    就是能想到办法提醒,她又如何解释自己看到他邪入侵的事呢?

    想到这里,她不由长长的叹了口气:算了,走一步再看一步吧。

    以往她倒是很爱看神怪志异之类的话本,如今真的发现说书人口中所说的妖魔鬼怪肆虐的世界有可能是真实的存在之后,姚守宁又有些畏惧了起来。

    她不敢再深想下去,故作镇定的抬起了头来:

    “最近确实睡得不好,是有些奇怪。”

    这些事情她不能和别人说。

    姚守宁半是逃避,半是天真的想——只要她不提、不想、不听这些事,便暂时能将这些事儿当成梦一场。

    说不定她一觉醒来,会发现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解决,砸孙神医的医馆发生的所有种种,只是一场不牵连家人的意外;苏妙真姐弟的到来,半年前就已经有预兆出现;

    至于那倒霉的陆世子,自然也并没有中邪,他出身非凡,虽说杀了人,可众人也看到他是因为救人,才情急之下出手,并非有意行凶。

    柳氏也说了,长公主手握重兵,权势滔天,这事儿肯定能顺利的解决。

    “咳。”

    她轻轻咳了一声,不愿再提这事儿,又问道:

    “我怎么会睡在了床上?”

    她记得自己从姚婉宁屋中回来时,疲惫异常,不知不觉的就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冬葵什么时候替她脱了衣服,扶她上床,她竟半点儿都没有察觉。

    “我回来之后,去找厨房烧柚子水,想替您擦洗身体去去晦气。”

    却哪知刚一回屋,就发现姚守宁睡得人事不省。

    “无论怎么推,您也不醒。”当时就将冬葵吓了一跳。

    但幸亏有先前她在马车上昏睡一事儿,冬葵也算有了经验,连忙去了柳氏屋中先回禀一番,回来就找了人将她一并抬上床。

    “还以为小姐要睡到明日才醒,没想到这么快就起来了。”

    姚守宁点了点头。

    这个动作一做,让她感觉眼前发黑,头一阵阵眩晕疼痛。

    此时屋中已经掌灯,外头天色肯定已经黑下来了。

    她从白天回来便睡,睡到此时也过了好几个时辰,照理来说睡完应该精神饱满才对。

    可她这一觉睡得不大踏实,不知是不是与做了恶梦有关,她有一种自己越睡越累的感觉,这会儿头疼得很,眼皮还有些酸涩,恨不能立即再度躺下。

    不过她很快想起了一件事,又瞪大了眼:

    “几时了,我爹呢?”

    “已经戌时末了(晚上八点左右)。”冬葵应了一声,接着又道:

    “您刚惊醒时,太太屋里的逢春姐姐正好过来传信,说是老爷已经回家了!”

    她说完,又补了一句:

    “带了表小姐与表少爷一道。”

    原本以为姚守宁睡着了,今晚恐怕是见不着了。

    哪知就这样巧,姚翝回家的消息刚一传来,姚守宁就醒了,好像父女心有灵犀一样。

    听了这话,姚守宁顿时就坐不住了,连忙拿了衣服穿上,想要去看看父亲怎么样。

    虽说她有预感姚翝有惊无险,但事情涉及颇大,这还只是个开始罢了。

    冬葵知她心中着急,也帮着她穿衣,主仆二人收拾妥当了,连水都来不及喝上一口,便匆匆赶往柳氏所在的正房。

    已经入了夜,若是平时这个时候,柳氏早就已经歇下了。

    但今日发生的事多,再加上姚翝刚回来,柳氏屋中灯火通明,姚守宁还未走到门口,就见到曹嬷嬷匆匆从房中出来了。

    两人打了个照面,曹嬷嬷神色疲惫,眼睛泛红,像是刚哭过的模样。

    见到姚守宁的时候,她愣了一愣,接着那张悲痛的脸上浮出几分欣慰之色:

    “二姑娘醒了!”

    姚守宁点了点头,有些疑惑的问:

    “嬷嬷怎么了?”

    她一问话,便如切中了曹嬷嬷内心的悲伤,顿时低头落了数滴眼泪,一面背过身去拿袖子擦了,接着低声才道:

    “表姑娘、表少爷来了。”

    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话没能回答到点子上,接着补充了一句:

    “他们说,二娘子果然已经去世了!”

    曹嬷嬷说完这话,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

    “我怎么会说果然?”

    她话音一落,一拍脑袋,想起今日出门之时,马车上姚守宁提到的那个梦了。

    当时姚守宁与柳氏说,她梦到小柳氏不大好了。

    只不过那会儿柳氏与曹嬷嬷都当姚守宁年纪小,随口一说罢了。

    哪知世事竟真有这么巧,姚守宁的嘴像是开了光,一说小柳氏不大好,果然今日噩耗就来了。

    曹嬷嬷说完,姚守宁的脸色微微一变,像是有些心虚,还夹杂着一丝后怕。

    今早她感到不安,所以忍不住提醒了柳氏两句,谁也没想到‘梦境’会变成现实,导致事情真的发生了。

    她已经发誓不提这预知之事,此时曹嬷嬷说者无心,她听者有意,便自然感到不安了。

    “果然是至亲血脉,想必是有所感应啊。”

    曹嬷嬷显然并没有想那么多,叹了一声之后,又吸了吸鼻子:

    “对了,太太吩咐我去准备些热水饭菜,二姑娘也还没吃吧?”

    看样子,姚守宁像是一醒就往这边赶过来了。

    不过这会儿她心中惦记着事,听曹嬷嬷一问,便胡乱点了点头,曹嬷嬷说道:

    “那我去厨房帮忙,多做几道菜。”

    说完,正转身欲走——

    只是刚迈了两步,又转回了头来,欲言又止。

    “嬷嬷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她是柳氏的乳母,姚守宁也算是曹嬷嬷一手带大的,对她格外亲近。

    见她这样,分明是有话要说。

    曹嬷嬷看了她一眼,心中却是想到:这二姑娘先前提到过苏妙真,苏妙真就来了;

    早上一说小柳氏不大好,晚上就听到了小柳氏的死讯。

    见姚守宁盯着她看,曹嬷嬷忍下心中的怪异,摇了摇头:

    “没事,外面冷,您快些进去。”

    说完,爱怜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往厨房赶去。

第四十五章 不欢迎(求月票)

    曹嬷嬷分明是有话想说。

    若是平时,姚守宁好奇心旺盛,说不定要撒娇缠着曹嬷嬷问上一番。

    可她这会儿心中装满了对姚翝的担忧和对自己连做了两次恶梦的忐忑,也没有功夫去追问曹嬷嬷想说的话了。

    因为昨晚的梦境,她这会儿还急着想进屋去看看苏妙真。

    刚走到门口,脚还没迈进去,便听到了屋里传来的哭声。

    姚翝听到了脚步,问了一声:

    “守宁来了吗?”

    虽说早前冬葵就说过姚翝已经回家了,可此时真的听到姚翝的声音了,姚守宁那颗提起的心才顿时放回了原处,兴奋的唤了一声:

    “爹!”

    她提了裙摆进屋,冬葵替她撩起了垂落的帘子,就见中堂之中,柳氏、姚翝夫妇坐于正首,一对年轻的少年男女背对着姚守宁,跪在了二人面前。

    那身段苗条的少女趴在柳氏的膝上,柳氏环了她的肩,强忍悲痛细声的在安慰着。

    先前姚守宁听到的声音,应该就是她娘与苏妙真发出的。

    而她一进来,那跪伏在柳氏膝上的少女抬起了头,睁大了一双婆娑的泪眼与她对望。

    不知为什么,姚守宁的脑海中,便响起了今日白天时,听到的那一番不知道谁说的话:

    “姚守宁,柳氏幺女,年十五,为人虚伪愚蠢……”

    她用力一甩脑袋,将脑海里的声音压了下去,再眨了眨眼,盯着苏妙真看。

    这一次再看苏妙真时,自然是比任何时候都看得清楚了。

    兴许是最近接连看人,都觉得眉心有异样的缘故——姚守宁感觉自己好像被搞出心理阴影了,再看苏妙真眉心处的那粒红色小痣时,便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害怕之感。

    她忙不迭的将目光移开,与苏妙真的眼睛对视。

    表姐长得极好,瓜子小脸大眼睛,此时那眼含泪光,哭得都要打嗝了,可妙守宁总觉得在表姐的眼中,除了悲伤之外,好像还隐藏着一种冷漠、平静的感觉。

    这种念头刚一升起,便见苏妙真轻轻举手擦拭眼睛,眼里的泪水被抹去了,露出一双布满了红血丝的杏眼,显得楚楚可怜。

    姚守宁已经期盼表姐的到来很久,但不知是不是受梦境影响,此时再看苏妙真的时候,却不如之前那般期盼,反倒内心隐隐生出一丝对她的抗拒。

    正当她内心觉得有些怪异之时,柳氏开口了:

    “守宁,这是你的表姐妙真、表弟庆春,你过来见见。”

    柳氏一说话,那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年转过了头,见到姚守宁的一眼,那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惊艳,甚至连哭声都忘了发出。

    与苏妙真清丽秀美相较,姚守宁的长相是明**人,灿若玫瑰,两者各有各的美,但若论第一眼美貌的印象,姚守宁给人的冲击则是更大一些。

    有柳氏出声打岔,苏妙真再与姚守宁目光对视时,眼中便只剩哀恸。

    姚守宁又看她双眼,再看不到那种令她感到心悸的感觉,仿佛之前从苏妙真身上感应到的冷漠,只是自己的错觉罢了。

    “可能真的是看错了。”

    她心中暗想。

    姨母去世了,表姐又怎么会冷漠、平静呢?那是她的亲生母亲。

    自己今日连续出现幻觉,看来是做梦的后遗症,使她头晕眼花,看错眼了。

    兴许是自己用眼过度,头昏眼花,真的看错眼了。

    姚守宁心中宽慰了自己一番,没将这样一个小插曲放在心中,唤了一声柳氏,往父母方向走了过去。

    经过苏庆春身侧时,他忙不迭的低下了头,竟似是不敢再看她的样子。

    姚守宁压根不知道这个表弟的异样,她内心有许多的话想和柳氏说,可惜此时却不是说话的好时候。

    柳氏将她召了过来,有些怜爱的看了女儿一眼:

    “好些了没有?”

    她问的是今日姚守宁昏睡一事。

    当时冬葵来报时,把柳氏急疯了。

    可惜那会儿她事情繁忙,只能先看了女儿一眼,见她只是熟睡之后,便暂时先吩咐了人守着她,若是情况不对,随时向她报备。

    同时一面想着要打听丈夫的消息,一面又思索着想低头与父亲联系,求他帮忙看能不能找人说,以免姚家今日留下祸根。

    虽说有了上次姚守宁昏睡的经验,柳氏心中觉得女儿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这会儿见人真的苏醒了,才终于松了口气。

    “本来也没事,就是困了。”

    柳氏也没多想,以为她是被今日的事吓住,所以才过于耗费心神,昏睡过去罢了。

    听了这话,便放心的点了点头。

    “这是表姐?”

    姚守宁看了苏妙真一眼,柳氏这才回悟过神,搭在苏妙真胳膊上的手一握:

    “快起来说话。”

    她擦了下眼角,温言跟苏妙真道:

    “我生了一儿两女,你表哥名叫若筠,正在筑山书院之中,平日不常回家。”

    柳氏提到儿女,表情柔和了些:

    “近来大雨,山路崩滑难走,我让他晚些时候路况安全了再归,到时你就能见到了。”

    听到此处,苏妙真的眼皮颤了颤,顿了半晌之后,接着才神色温婉的答了一声。

    柳氏没有注意到她这一刻细微的停顿,又说:

    “我还有一个大女儿,年岁与你相当,名叫婉宁。”

    她叹了口气:

    “不过婉宁身体不好,常年生病,所以在屋中躺着的时候多,不太出门。”

    柳氏停了一下,说道:“明日我带你过去认认门,她若见到你来,必定喜欢的。”

    苏妙真抿了抿唇,这次反应很快,点头应是。

    说完了兄妹二人,又指着姚守宁道:

    “这是你的表妹守宁,今日白天的时候,你应该见过她。”

    苏妙真抬头看了姚守宁一眼,点了点头,细声细气的唤了一声:

    “守宁妹妹。”

    柳氏的脸上露出一丝欢喜之色,又跟姚守宁道:

    “这是妙真,你姨母的女儿,你前些日子,不是还盼着表姐来吗?”

    “……”姚守宁默默无语。

    其实昨晚做了那一场恶梦之后,她已经不大期盼了……

    不过这样的话可不敢说,否则柳氏必定气她不知礼数。

    “叫人啊。”

    柳氏见她呆愣愣的不说话,不由催促了她一声。

    “啊……胡……”

    姚守宁一时不察,听了母亲一催,下意识的开口,差点儿将昨夜梦中那人自称所说的‘胡妙真’三个字顺口就喊出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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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发疯后介绍:
姚守宁觉得自己可能中了邪。
她近来恶梦频频,先是梦到姨母过世,接着又梦表姐化名为说书人口中的精怪敲门。
可她娘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妖怪,只是世人愚昧,受传说蒙蔽。
只是下一刻,恶梦成真。
她看到表姐披麻戴孝,带着姨母的死讯而来,长相还与她梦境之中一致;
她听到表姐的身体之中,还隐藏着另一道对她恶意极大的声音。
貌美如花的少年救了她娘后,被古怪的黑气钻入身体。
一切都与她娘说的完全不一致。
就在这些事情发生后不久,姚守宁就听到了长公主家的那位陆世子,突然发了疯的传闻。男主发疯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男主发疯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男主发疯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