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男主发疯后TXT下载男主发疯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男主发疯后全文阅读

作者:莞尔wr     男主发疯后txt下载     男主发疯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一章 哄女儿

    “娘,您昨晚到底有没有出去?”

    想到梦中的情景,姚守宁突然有些崩溃,大声的问了一句。

    她偶尔也要与柳氏斗斗嘴,可却从来没有这样跟柳氏大声说话过。

    现在她这样喊着质问,顿时将柳氏都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之后怔了一怔,接着才不自然的笑:

    “你这孩子……”

    “有没有出去过!”

    姚守宁着急异常,又追问了一声,见柳氏也不说话,不由撑起身来,伸手想去摸她脸:

    “您眉头这里,是怎么受伤的!”

    眉梢那里的乌紫是新鲜的伤痕,不知是被东西砸了,还是因为摔了一跤的缘故。

    细看之下,疑点就更多了。

    姚守宁去拉柳氏的手,她的手背之上有数处擦痕,刚结了血痂,看上去才受伤不久。

    昨夜她过来之时,柳氏身上是没有伤的,可见这些伤是她睡着之后,柳氏想必是外出才伤到的。

    “这些伤是怎么来的?您是不是出去过了?”

    她眼圈开始泛红,眼睛酸涩,仿佛有泪水在蓄积之中:

    “是不是出去了?”她越问,越觉得不对劲儿,

    突然想起梦中的情景——

    梦里有人叫‘河神’来了,她带着哭音问:

    “是不是去了白陵河?”

    “你……”柳氏一听这话,

    瞪大了双目,

    仿佛十分吃惊的样子,

    但下一刻,她与曹嬷嬷相互交换了个眼神,

    接着又很快恢复了平静的面容: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

    她避开了姚守宁的目光,轻描淡写的道:

    “昨夜风暴那么大,

    我怎么可能出门呢?”她絮絮叨叨的念:

    “那不是找死吗?你娘又不傻,就算要出门,也不会挑在昨晚那个时候!”

    她说的原本也很有道理,

    但姚守宁却有些不信。

    柳氏就道:

    “昨夜我确实出了房门,不过出的不是家里的大门。”

    她看了女儿一眼,半真半假的说:

    “你姐姐昨夜高烧不退,

    清元、白玉来寻我,

    我亲自过去了一趟,

    守着将药熬好,喂你姐姐喝了,

    清早看到她烧退才回来的。”

    柳氏说得十分真切,姚守宁感觉不对,

    但她太害怕了,

    又不愿意去接受最坏的后果,

    此时泪眼迷蒙,听她这样一说,抽抽噎噎的仍是强迫自己去相信。

    “我一宿没睡,

    你姐姐情况稍好一些,

    便回来了,身上湿了才洗了个澡罢了,

    你这孩子便不分青红皂白的吼我。”

    “娘真的没有出去吗?”

    她带着哭音问了一句,

    柳氏虽不知她为什么如此在意这个问题,

    却仍是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没有。”

    姚守宁闭了闭眼睛,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

    她听了柳氏的话,

    本来应该十分欢喜的,却不知为何又觉得心中更不踏实了:

    “那我姐姐呢?”

    “你姐姐病全好了,

    我让她休息半天,

    你若不信,稍后去瞧瞧就是了。”

    听到这里,

    她暂时放下了提起的心,犹豫着点了点头。

    她一醒之后,发了好大一通火,此时不出声了,又说不出的乖顺之色。

    柳氏再看了曹嬷嬷一眼,不自觉的松了口气,接着开口:

    “守宁昨夜做了恶梦,身上衣裳都湿透了,嬷嬷让厨房烧些热水,冬葵回去替她拿换的衣服,别生病了……”

    如今天气寒冷,家里好不容易病重的女儿好起来了,柳氏可不希望这个一向健康的女儿又病了。

    先前听见母女二人说话的冬葵被凝重的气氛逼得大气都不敢喘,此时见母女二人气氛恢复如初,心下不由一松,听到柳氏吩咐之后,便欢喜的出去了。

    曹嬷嬷也忙了起来,屋中便只剩了柳氏与姚守宁二人在。

    大女儿病一好,柳氏便如心病也都好起来了,整个人瞧着眉眼都要温柔了许多。

    她将姚守宁连人带被揽进怀中抱紧,爱怜的道:

    “好好盖着,别受凉了。”

    “娘,我害怕,我昨晚做了恶梦,姐姐要被河神娶走了。”

    神都城只有一条白陵江,包围着半座城池,偏偏昨夜柳氏确实依照孙神医的指点,

    去了一趟这白陵江,

    取了江中漩涡之水为女儿煎药。

    此时一听姚守宁的话,惊得她心中一跳,

    随即又哑然一笑,安慰她道:

    “只是恶梦罢了,怎么能当真呢。”

    姚守宁欲言又止,见柳氏不以为然,最终无奈的叹了口气,轻声的说道:

    “我的梦,是很灵的……”

    她这话也不知是说给柳氏听的,还是带着一种希望恶梦不要成真的愿望在里头。

    柳氏倒也听清了她的话,却并没有相信,只当她是孩童心性罢了,微微一笑,又安抚了女儿好几句。

    不久之后,厨房烧了热水送来,冬葵也将换洗的衣服拿过来了。

    姚守宁在柳氏房中洗了个澡,觉得清爽多了,才出得内室。

    说来也怪,昨夜雨大风狂,可今日却又是一个难得的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她接连数日没有睡好,脸色泛白,看起来有些精神不佳,她一面替女儿梳着头发,一面想让曹嬷嬷准备饭食点心。

    “不用了。”

    这会儿姚守宁哪里还有胃口,她摇了摇头,制止柳氏:

    “我想先去看看姐姐。”

    她心系姚婉宁,话音一落,外面逢春就在喊:

    “老爷。”

    姚翝回来了。

    母女二人的谈话被打断,他披了一件朱红的斗蓬,眼睛下方乌青,进来就问:

    “一大早就要去看姐姐?”

    他进来之前,应该听到了母女的对话,此时温言道:

    “再怎么着急,也要先把饭吃了。”

    “爹!”

    姚守宁一看到父亲回来,先是有些欢喜,后面又见他难掩疲惫,不由有些心疼:

    “您几天没睡了?”

    他的胡子乱糟糟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从忙西城案子以来,回家的时间不多,整个人都瘦了。

    “放心,你爹还撑得住!”

    姚翝抹了把脸,冲着女儿笑了笑,想起她先前不愿吃饭,又接着道:

    “准备些吃食,守宁陪我吃点。”

    姚守宁本来没什么食欲,但听了父亲这话,又将到嘴边的拒绝咽回去,乖乖的点了点头。

    曹嬷嬷连忙往厨房行去,逢春打了热水过来,让他擦脸和手。

    柳氏心疼的拧了帕子递他,一面吩咐逢春替他找换洗的衣物,准备让姚翝洗漱。

    等姚翝洗漱完,换了一身干净衣裳,顶了一头湿发出来时,姚若筠也过来了。

    曹嬷嬷正好准备了饭菜端过来,一家人索性坐到一处。

    “婉宁怎么了?”

    姚翝饭量大,时间又仓促,曹嬷嬷与厨房一起准备的是几样快炒。

    他趁着逢春摆菜、添饭的功夫,问了柳氏一句。

    近来忙于案子,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去见大女儿了,只知道她病得很重,此时问起她时,姚翝的眼中盛满了担忧。

    “婉宁的病好了!”

    柳氏一提起大女儿,便忍不住露出笑容:

    “这次寻的大夫特别有用,”她咬了咬嘴唇,说道:

    “开了一张很特殊的方子,用了一味药,说是家传的,婉宁服下之后,已经大好了。”

    她的话音一落,姚家众人反应各不相同。

    姚守宁是眉梢紧锁,不见欢喜之色;姚若筠则是有些茫然,他还记得前天夜里去妹妹院中看她时,分明病得很重,没料到说好就好了,一时之间对柳氏的话不知作何反应。

    相反之下,姚翝是最开心的。

    他忙于案子,归家的时间不多,对于女儿的担忧,也仅止于口头上的问候,无法像妻子一样真正的贴身照顾。

    因此听到姚婉宁病好,心中一松,便看了柳氏一眼,叹道:

    “辛苦你了。”

    他这话一说完,柳氏的眼圈便是一红。

    家里事情多是她在管,姚翝忙于公务,对家里的杂事有心无力,管的不多。

    此时丈夫一句话,却令柳氏感觉受到了理解,想想这些年来为了姚婉宁的病奔走,如今心病尽去,才算熬出了头。

    夫妻俩沉默了片刻,却又觉得心在此时贴得更近了。

    姚若筠没说话,只是看了妹妹一眼,示意稍后有话要跟她说。

    接收到大哥的眼神,姚守宁心中略一思索,便知道他想跟自己说什么了。

    两日之前,她才跟姚若筠提到过‘应天书局’的线索,如今看来,说不准他是已经打听到了什么,想要跟自己讲了。

    之前温献容来才跟自己说了不少关于‘应天书局’的事,紧接着大哥也打探出了消息,这对未婚夫妇一前一后,倒像是约好了似的。

    她心中一喜,冲着自己大哥微不可察的点头。

    柳氏毕竟性情强势,是不可能容忍自己长时间沉浸于感慨之中。

    半晌之后,她眨去了眼中的泪水,问道:

    “刘大的事,有结果了没有?”

    一说起正事儿,姚翝就点了点头:

    “有了。”

    他说起这话,便现出几分犹豫之色,看了柳氏一眼,又看了看女儿,见她心不在焉的,反倒是姚若筠看似正襟危坐,却像是已经准备好听他说了。

    “这件事有诡异。”

    柳氏一听这话,皱了皱眉头:

    “怎么个诡异法?”

    “刘大之死,我们抓捕了韩庄与他曾经碰过面、打过交道的人,包括后续安葬他的人,一共有十七人。”

    “经各自审问,他们的口供都一致,说是随妙真二人远道而来,一来就病倒了,请了大夫。”

    姚翝这话一说完,柳氏嘴唇动了动,却并没有说话打断丈夫。

    “只是治疗没起效,两天之后妙真姐弟二人走了,他死在了韩庄里,庄子中他们借宿的那家人请了亲朋,将他挖坑埋了。”

    杵作检验了尸体,确认了刘大死因:

    “身上并无外伤,验了口鼻,也无中毒,猜测恐怕是年老体衰,离乡背井之后不适应而死的。”

    听到这里,姚若筠不由皱了皱眉头,有些奇怪道:

    “既非死于他人之手,只是正常死亡的话,表弟二人的突然离开,以及说的口供就不大对劲儿了。”他先前因为姚守宁问他‘好不好色’、‘对表妹印象如何’等诸如此类的话吓到,回去反省了一番,此时想起苏妙真都有应激反应,连她的存在都不敢提起,而是小心翼翼的以‘表弟二人’代替:

    “正如爹所说,这事儿确实有诡异。正常死亡,若表弟二人发现了,报官也就是了,交些‘棺税’,对我们家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

    可偏偏苏妙真姐弟二人却提起了另一套说词,在刘大死亡与他们无关的情况下,偏偏要编造了对他们不利的谎言来说,问题的症结就在此处。

    “既然事情与妙真、庆春二人无关,刑狱司的人察明真相之后,应该将人放走。”

    柳氏有些不快,姚翝就想了想,谨慎的道:

    “镇魔司的人加入这桩案子了。”

    他这话一说完,除了柳氏之外,姚守宁、姚若筠二人都抬起了头。

    姚若筠想起几日前妹妹问他的话,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妖怪吗?

    当时他是断然不信的,可此时这桩案子有古怪,镇魔司继而加入,也实在太过巧合。

    想到这里,姚若筠下意识的抬头,往姚守宁看了过去,却见她神色如常,仿佛对这事儿并不意外。

    “因为涉及到了陆世子,所以镇魔司那边,程辅云亲自过来监督查案。”

    “明明就是简单的事,那车夫自己死了,张樵突然发疯,与我妙真、庆春有什么关系?”柳氏想到这件案子,便心中有些郁闷:

    “都怪他们太老实,若一早承认车夫早死,反倒妥当了。”

    姚守宁也觉得有问题,她总觉得苏妙真像是被某种妖法迷惑了。

    这个表姐既有心想隐瞒刘大行踪,却又似是不知刘大真的死了,否则以正常人的思维,若是知道刘大之死,也明白这件事引来的麻烦,她一开始就会像柳氏所说,撒个小谎,反倒容易脱身,不至于如今身陷监狱之中。

    但她身上有一道神通广大的意识潜伏,刘大之死,这道意识清不清楚?若是不知道,为什么对神都其他人来历‘它’说得头头是道,未发生的事也像是早就知道呢?

    而‘它’若是知道,又为什么不提醒苏妙真——或者‘它’是有意想隐瞒的。

    姚守宁突然想到这里,心中不由一惊。

    若真如她所猜,这道意识有意隐瞒苏妙真的缘由是什么?刘大究竟是病死,亦或是死于邪术诅咒之下呢?

    越想,她越是觉得心乱如麻,看了父亲一眼,却见他眉头紧锁,似是也有疑惑。

第一百二十二章 要保密

    不过姚翝恐怕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苏妙真身上有隐藏的意识存在。

    姚守宁对刘大之死虽说有怀疑,却没有证据,又怕打草惊蛇,将这道意识存在说破之后,会引来某种窥探,自然是不敢随意开口。

    “有了镇魔司加入之后,案件就复杂了,刘大的尸身也要重新检验,妙真、庆春那边,恐怕还要吃几天苦头。”

    柳氏有些着急,不过也知道这件事情丈夫是无可奈何的,因此沉默了一会儿道:

    “昨日,我给父亲写了一封家书。”她说道:“请他收到书信之后,进神都一趟!”

    一听这话,姚守宁顿时来劲了,一双明媚的大眼绽放出璀璨光彩:

    “外祖父要来了吗?”

    “只是请他来!不是一定会来。”

    柳氏强调了一下,不过看她神色,也知道柳并舟必定会来的。

    姚翝听她说完,也不由有些欢喜:

    “若是岳父大人要来,说不准还真有用。”

    镇魔司、刑狱司的力量虽大,但文人的力量也不容小觑的。

    出身子观书院的柳并舟,有不少昔日的同窗好友,在朝中是可以说得上话的。

    只是这些年来,柳氏与柳并舟之间有很深的心结,

    平日除了逢年过节的例行礼物问候,几乎不往来,

    没想到苏妙真姐弟二人被抓一事,

    倒令柳氏一改之前的倔强,

    终于想通了。

    姚守宁拼命的点头,想到外祖父写的那一幅手书,

    只觉得热血沸腾,仿佛昨夜恶梦带来的阴霾都被这个消息驱散了:

    “有用的!长公主说过,她要好好感谢外祖父,

    若是得知他老人家来,将军府肯定会在这件事上偏帮我们的。”

    “人家的客套话罢了!”柳氏笑着看了反驳了她一句,不过听到家人因为父亲要来的消息而感到振奋,

    间接性的也影响到了她,让她也跟着露出笑容。

    “不是客套话。”姚守宁摇了摇头,说道:

    “娘,

    您不懂。”

    柳氏‘嗤’笑了一声,

    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中。

    “既然镇魔司插手了,

    你是不是也要轻松一些?”

    兴许是想到柳并舟会来,再加上姚婉宁病一好,

    柳氏心中大石落地,对两个外甥还在刑狱司一事也不像之前那样焦虑了。

    “没有。”

    姚翝摇了摇头,

    长叹了一声:

    “我可能也有一场牢狱之灾。”

    他这话说完,

    姚守宁吃了一惊:

    “这是为何?”

    “当日砸孙神医的药铺,

    那三个地痞是我找来的。”他伸手去摸摸女儿的头,脸上带着笑容:

    “如今出了大案,这桩事情是瞒不住的,

    已经查到那三人身上了。”

    闹事那日,

    不少人都曾见过三人长相,案件越闹越大,

    官府寻派了人手找到当日围观群众,

    画了画像,

    以大钱寻赏,找到三人只是迟早的。

    姚翝虽说市井、衙门都交游广阔,

    极重义气,

    可重刑之下,那三人未必招架得住,

    迟早会将他招出来的。

    一旦姚翝被招出来,

    自然也就卷进这桩案件中,牢狱之灾便避免不了了。

    柳氏纵然强势,

    但听闻这话,却难得露出软弱之态,眼圈泛红,沉默了半晌之后,有些后悔道:

    “都怪我。”

    若不是她性格霸道、强硬,当日咽不下那口气,非要去砸孙神医的招牌,也不至于使姚翝为了顺从她,而想出这样的损招,继而惹出这样的祸端了。

    姚守宁的眼睛也慢慢湿润了,逐渐蓄积了水意,抽抽噎噎的唤了一声:

    “爹……”

    “好了好了,这是干什么?”

    姚翝说这些话的原因,可不是为了将妻女惹哭的。

    他之所以提起这岔,是因为知道事情兜不住了,自己迟早会有此一劫,所以提前跟家人说一声,免得他们惶恐。

    “我恃权妄为,本来就有错,这一趟牢狱之行也不算冤枉。”

    他这话说完,却见柳氏的情绪依旧低落,连忙又故作油嘴滑舌:

    “你不是说,妙真、庆春二人在刑狱司你不放心吗?这下我一进去,对他们近距离照顾,你不应该欢喜才对吗?”

    柳氏本来满腔后悔,却听他这样一说,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拍了他一下:

    “一天到晚没个正经的。”

    虽说是嗔怪的话,可姚翝轻松的态度还是感染了她,

    让她紧绷的心微微一松。

    姚翝见她笑了,

    也跟着露出笑容,幽默的道:“不瞒你们说,这个时候卸职下狱,我倒是躲轻闲了。”

    “怎么说?”

    姚若筠问了一句,便见他正色道:

    “昨夜风暴雨大,摧毁了不少房舍,死了些人,白陵江也涨了很大一截,若再涨下去,往年修建的河堤恐怕防不住。”

    最重要的:

    “城中出现了流言,说是国之将亡,必有乱象。”先前半个月的大雨就已经令流言纷纷了,如今又接连三夜大雨,甚至一晚比一晚大。

    天灾之下,朝廷怕百姓出现暴动,勒令五城兵马司近来要严加防护。

    这两个月来流言不断,已经引起朝中上下关注。

    刘大这桩案件涉及了将军府,陆执的身份特殊,是皇帝的外甥,自然案子是要严办的。

    但城中流言却又涉及神启帝皇位的稳固,自然更是需要下头的人跑腿了。

    “这几年朝廷裁撤晌银,兵马司本来人就不多。”

    好几年没进新人,留下的都是老油条罢了。

    每月薪俸微薄,有时国库空虚,甚至拿陈粮、布帛抵钱,下头的人便心中不快,自是想办法来钱。

    稍有地位的,收受贿赂晌银;而一般的衙差则是盘剥百姓,闹得怨气横生。

    若是平时,大家相安无事,一旦要干活了,恐怕下头的人自是阳奉阴为。

    “西城案件、彻查流言的命令一下,兵马司的人恐怕腿都要跑断。”

    他摸了摸自己胡子:

    “这个时候若是抓我下狱,正好可以随意调个倒霉鬼来顶。”

    而流言事情不小,引起神启帝关注之后,刑狱司、镇魔司必定会先讨好皇帝,查办这桩事。

    “只要缓上一段时间,能拖到岳父大人进神都,到时说不定正好能捞我出牢子。”

    他想了想,跟柳氏道:

    “这段时间我应该能顶得住的,只要岳父走得够快,我也吃不了什么苦头的,放心就是了!”

    姚翝说得也有道理,柳氏虽说还有些担心,但见他满不在乎的样子,便也只能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他的建议。

    更何况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转圜的余地,谁让一家人当日冲动在先,就像姚翝所说,一切只是报应罢了。

    姚守宁开始听到父亲要下狱时,也被吓到,只是随即听姚翝说完这话之后,又逐渐放心。

    更何况她早就已经隐约感应到父亲会有牢狱之灾,但并没有感应到他会有性命之忧,听他说完,便也觉得问题应该不大,便点了点头,算是稍稍放心。

    姚翝将家中妻女二人安抚好后,目光转到儿子身上,一扫之前嬉皮笑脸的神色,变得有些严肃:

    “你这段时间,就不要回书院了,暂时留在家里。”

    他这话一说完后,姚若筠也神色严肃,点了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

    姚翝转头看着柳氏,心疼妻子:

    “近来天冷,家中要是忙不过来的话,若有什么苦累的活,自己不要干,让儿子去做就行。”他补了一句:“养子千日,用子一时。”

    “……”姚若筠一听这话,不知如何去接口。

    若是平时,柳氏倒是要笑说几句,可这会儿她被姚翝可能会被抓捕一事闹得心神不宁,自然没心思去与他说这些。

    曹嬷嬷端了饭食上来,一家人共用了早膳之后,姚守宁想去看看姚婉宁。

    她想到昨夜的恶梦,对姐姐有些不大放心。

    “我也去。”

    姚若筠忙不迭的站了起来,表示要跟妹妹一起去。

    正好柳氏与姚翝还有些话要说,便让这兄妹二人先行,夫妻稍后谈完正事,在姚婉宁院子中碰头。

    两兄妹出了父母的院落,姚守宁就问:

    “大哥是不是打听到了‘应天书局’的消息?”

    她单刀直入的发问,姚若筠怔了一怔,接着点头:

    “对。”

    他原本还有些怀疑姚守宁问的是不是柳氏所说的‘应天书局’,毕竟当日从柳氏口中问出来这个书局的存在之后,姚若筠事后也抽空查找典籍,旁敲侧击的打探了一番,却并没有听到与之相关的消息。

    此时听姚守宁发问之后,才确信她要问的就是这个。

    这个书局十分神秘,姚若筠打探了一段时间,此时也不由心生好奇——最令他不解的是,家里姚守宁知道这个秘密书局也就算了,为何柳氏也会知道这个书局的存在呢?

    “你打探这个书局做什么?”

    姚守宁养在闺阁之中,从何处听到这样一个神秘的书局存在,又为何要打探它的消息呢?

    “我开始只是有些好奇。”姚守宁老实的道,哪知后来发现这个书局可能关系到自己的秘密,自然便上了心。

    她向来好奇心很旺盛,姚若筠听她这样一讲,也没有怀疑,便点了点头,将自己从柳氏处打听来的消息跟她说了:

    “传闻这是一个书局,而非书院,十分神秘,书局会在何时、何地开启并不清楚,受邀的人是谁也无法得知。”姚若筠看着一脸期盼的妹妹,缓缓的开口:

    “但传闻中,大儒张饶之曾参加过这样一个书局。”

    他说完,整理了一下衣衫,等着妹妹惊喜的神情。

    这个书局可不好打听,若非他灵光一闪,寻了柳氏问,至今还像是没头的苍蝇。

    “……”

    可是姚若筠等了半晌,并没有看到姚守宁欢喜的神情,她反倒露出一副催他接着往下说的神色,令他有些莫名。

    好一阵后,姚守宁才反应了过来,问道:

    “没了?”

    “没……没了……”

    姚若筠心中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结结巴巴的说完,就见到姚守宁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失望神情。

    “……”他有些沉默。

    “大哥,你……”姚守宁欲言又止,最终长长的叹了口气。

    姚若筠既觉得不甘,又有些心虚,那肩膀微微下垂,也想跟着叹气。

    “莫非还有什么?”

    他小小声的问了一句,姚守宁也不瞒他,说道:

    “据我所知,应天书局最早的时候,出现在七百年前,”

    她将当日温献容说的消息讲出来给姚若筠听,听得姚若筠一愣一愣的:

    “因为当年有传闻,太祖曾是应天书局的参与者。”

    这些消息,姚若筠确实不知道,不过他始终不明白:

    “但这为何引起了你的好奇?”

    “因为……”姚守宁犹豫了一下,接着出卖柳氏:

    “当年张饶之参加应天书局之后,带上了一个人,就是外祖父!我是听娘说的。”

    “……”

    她说到这里,姚若筠顿时暗叫不妙。

    想起几日前的那天傍晚,他去姚婉宁院中问到柳氏,旁敲侧击打听‘应天书局’的存在时,难怪当时柳氏的表情怪异,像是咬牙切齿,有些生气。

    他当时只觉得兴许是自己看错了而已,毕竟自己向她打探此事,她没有生气的道理。

    如今再听妹妹这样一说,姚若筠就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了。

    心里的疑惑终于得到了答案,姚若筠越发摆出高深莫测的神情以掩饰内心的心虚。

    “而据娘所说,外祖父当年参加了这个书局之后,曾在书局之上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是事关他后代血脉。”

    事态严重,姚守宁也没有瞒自己的亲大哥,将当日的情况选择性的说了出来,只是隐瞒了柳氏父女多年恩怨:

    “我们也是外祖父的后代血脉之一,我好奇这个事情很正常吧?”

    姚若筠神情高冷的点头,事实上他的心中还在想自己犯下的错误,并没有将姚守宁说的话放在心里。

    “对了大哥。”姚守宁唤了他一声,姚若筠收拾了心中的念头,看了她一眼,就听她说道:

    “这件事情你要保密,除了你我之外,谁都不要提起。”

    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要保密,但妹妹有要求,姚若筠仍是点头答应。

    聊了数句之后,知道‘应天书局’的存在涉及到了一些重要的人物,他心中其实也有了好奇心。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有小痣

    不过既然姚守宁说柳并舟也曾参与过此局,反正柳氏已经给他写了封信,不久之后,柳并舟说不定便会前往神都,到时他可以直接问外祖父,解除心中的疑惑便行。

    “尤其是爹和娘,万万不能泄露一点儿口风的!”

    姚若筠底气有些不足:

    “你当日可没说要跟娘保密。”

    “我没说吗?”姚守宁有些意外,但随即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能是我忘了。”

    姚守宁谨慎的吩咐,想起当日自己答应柳氏的话,没料到不久之后,自己就违背了诺言,将此事告知了大哥,不免有些心虚:

    “我答应了娘,要保守这个秘密,若是被她知道,她肯定饶不了我的。”

    “……”

    已经太迟了!你这话已经说得太迟了!

    姚若筠头都大了。

    但凡姚守宁将这话早说几天,他也不至于犯下这样的大错。

    柳氏早就已经知道了,说不定已经在想办法收拾她了。

    坦诚还是撒谎?姚若筠一时陷入两难之境。

    他望着姚守宁,面前的少女微微仰着头看他,她肌肤如玉,一双眼睛熠熠生辉,正在等着他的回答。

    若是知道他已经告知柳氏,恐怕她会既是失落,又是害怕,说不定还会埋怨他——更有甚者,

    可能自己这个大哥在她心中的威信都会大打折扣。

    这种情况当然不行!

    姚若筠当即打定主意,露出深不可测的神情,

    微笑着点头:

    “你放心,

    我自是会替你保密的,

    我是我们家嘴最严的人,答应了就不会失信于人。”

    他以往人格很有保证,

    这话一说完,迅速获得了姚守宁的相信。

    这个妹妹十分单纯,全然不会想到他会骗人。

    听他说完之后,

    她点了点头,仿佛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姚若筠也松了口气。

    他不是在骗人,读书人怎么可能骗人呢?这只是善意的谎言而已。

    回头他会找到柳氏,

    求娘不要说漏嘴,假装不知此事,更不要向妹妹提起。

    柳氏疼他,

    必定会答应。

    如此一来,

    姚守宁不会知道自己泄露了她的底,

    他撒谎的事自然也无人能知——妙极,妙极。

    他越想越是开心,

    不由扯了扯嘴角,露出古怪的笑意。

    “大哥,

    你在想什么?”姚守宁说完话后,

    正欲起身,

    看到姚若筠一脸古怪的神情。

    “没什么。”

    姚若筠迅速否认,深怕自己内心的想法被她窥探得知,连忙问道:

    “关于‘应天书局’的这些情况,

    全都是娘告诉你的?”

    “不是。”姚守宁摇了摇头,

    她的这个回答出乎了姚若筠意料之外,接着就听她道:

    “我听献容说的。”

    “什么?”

    这一下姚若筠平静的面具破裂,

    露出吃惊之色。

    自己没能打听出来的消息,

    竟然温献容打听出来了,

    而且知道的比他还要更多,姚若筠备受打击。

    姚守宁不知道他内心的想法,

    接着又再给他一记重击:

    “献容是找了她大哥温公子打听出来的这些消息。”

    说完,

    她看了姚若筠一眼,没有再说下去。

    可是她眼里却透出一个意思:都是读书人,

    为什么温景随能打听出来,

    而你不可以!

    她没有亲口这么说,但姚若筠感应到了。

    “……”

    “我去看姐姐。”

    说完了这事儿之后,

    姚守宁起身准备去瞧瞧姚婉宁。

    是啊。温景随都能打听出来的消息,为什么他不可以?

    姚若筠失魂落魄跟在她身后,仿佛整个人都失去了灵魂。

    兄妹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姚婉宁处的时候,还未进房,便听到了里面传来的笑声。

    近来姚婉宁病重,清元、白玉每日愁眉不展,根本笑不出来。

    这会儿听到说笑声,可想而知早晨柳氏说姚婉宁病情全好了的话不是假的。

    姚若筠迅速收拾了自己失落的心情,有些惊讶的看了姚守宁一眼。

    在家里,姚婉宁的病已经是陈年旧疾,照理来说根本没那么快治愈,柳氏到底请了个什么圣手,竟能使她药到病除,立时康复?

    他心中吃惊,却见姚守宁面色凝重,不像是十分开心的样子。

    此时的姚守宁的脑海里,想起了昨晚的梦境。

    在姐姐的房屋中,地底渗出大量血水,缠住了她的脚踝。

    寒意顺着脚底往上蔓延,令她浑身冰冷。

    屋中传来的说笑声,与梦境里那些精怪欢天喜地的笑语相混淆,令得姚守宁一时之间分不清此时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守宁,守宁?”

    姚若筠正与姚守宁说着话,却没料到妹妹像是走了神,他说了几句,没有得到她的回应,

    一看她眼神呆滞,一副神魂出窍的样子。

    “大哥,什么事?”

    她正有些惶恐不安间,

    听到姚若筠的呼唤,立时清醒。

    梦境里的血光散去,头顶是艳阳高照,脚底渗出的水流隐退,但那股寒意还是残留了下来,令她双足僵冷。

    姚守宁用力跺了跺脚,仿佛想将逐渐蔓延至周身的寒气震退。

    “发什么呆呢?叫你也不答应。”

    他有些奇怪妹妹的反应,但也没有想太多,说完之后就道:

    “婉宁病了多时,娘到底从哪里寻了个大夫,能令她疾病全消呢?”

    “不知道,我们进去看看。”

    姚守宁心中也十分着急,连忙要进屋去。

    她一迈入屋门,传入耳中的,便是‘哗啦’的水流声响,甚至压过了屋内的清元、白玉二人发现他们过来时,大声打招呼的声音。

    “……和大少爷也来了。”

    只是很快的,那水声转瞬即逝,清元和白玉已经迎了出来,满脸的笑容。

    姚守宁涣散的目光很快凝聚,重新恢复了神彩,接着就看到屋内有人影缓缓走了出来。

    她还没有开口,姚若筠便先出声:

    “婉宁?”

    他的口气带着不可思议之色,那张向来老成持重的脸上罕见的露出惊讶之色。

    也不怪他吃惊,此时的姚婉宁披了一件湖绿色的斗蓬,梳了简单的发式,无需有人搀扶,稳稳的从内室走出。

    她的脸庞依旧如平时一般消瘦,可向来苍白而无血色的脸颊却泛着微微嫣红的色泽。

    那双因久病而暗淡的眼眸此时发亮,嘴唇也不再是惨白的颜色,仿佛整个人一下就明艳起来了。

    “我还想去娘屋里呢,没想到你们就先过来了。”

    她笑着说话,目光明亮,精神饱满,仿佛这十八年来从来没有生病过一样,以往说话声中的那丝因心悸而带起有气无力的喘息都消失了。

    而在昨日之前,姚守宁还亲眼目睹了她病恹恹躺在床上,意识时而迷糊时而清醒的模样。

    仅仅一夜的功夫,柳氏不知给她请了什么大夫,开了什么样的药,她竟然像是全都恢复了。

    姚若筠也十分不可思议,大步上前想要扶她,她笑着道:

    “大哥不用扶我,我真的好了。”

    说完,她快步往前走了数步,轻快的迈过了门坎迈入前庭之中,回头笑望着屋内的二人:

    “你们看。”

    以往入冬之后,她极难独自行走,身侧十二个时辰都离不了人,有时连床都难下,更别提轻松自如的独自行走。

    若没有旁人的侍候,她可能根本无法生活。

    普通女子的日常生活,对姚婉宁来说都是一个奢求。

    她此时站在庭院内,冲着屋内的兄妹二人微笑,阳光洒落到她的身上,姚守宁却总觉得自己的姐姐像是一个虚无缥缈的露珠,随时会随着太阳的出现而蒸发了。

    “姐姐……”

    ‘哗啦啦——’

    水流声又在她耳边响起来了,接着那波涛越来越响——

    ‘新娘子——’

    ‘新娘子!’

    梦里精怪的呼喊仿佛变成了现实,站在庭院内的姚婉宁的身上冒出大量的红光,几乎将她身上的斗蓬染红,仿佛穿了一身特殊的血色嫁衣。

    姐姐!

    姚守宁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样,有些无能为力的看着姚婉宁的身体逐渐僵硬,脸上的笑容也变得诡异,正恐慌间,突然有人拍了她一下。

    “啊!姐姐!”

    这一拍之下,所有的幻像都消失了,姚守宁吓得一声尖叫,大声的喊了一句,转头往拍在自己后背处的那只手的方向看过去。

    却见柳氏不知何时站在屋中,被她突如其来的叫声震住,手臂举起,脸上现出呆愣之色。

    姚翝也跟着过来了,正站在姚若筠身侧说着话,她竟全然不知父母是几时过来的,记忆还停留在她与大哥进房之后,姚婉宁为了证明自己已经健康,走出庭院跟他们说话的时候。

    “娘?”

    她看到柳氏,瞳孔急剧收缩:

    “您什么时候来的?”

    “我都进了屋了,你都没看到,你这孩子,怎么今日心不在焉的?”柳氏也觉得奇怪,甚至担忧是不是昨夜小女儿冒雨前往自己房间生病了。

    想到此处,她有些着急:

    “是不是受了凉?”

    昨夜她淋了雨,夜里梦惊不断,还发了汗,早晨起来的时候被窝都是润的,柳氏伸手想去探她额头,姚守宁一把将她手抓住:

    “哎呀娘——”

    她话没说完,就见姚婉宁也进了屋来,有些关切:

    “守宁怎么了?”

    “昨夜她……”柳氏正欲提起昨晚的事,姚守宁的目光却落到了姐姐的脸上。

    先前她受幻象所影响,只看到姚婉宁恢复了健康,此时两姐妹近距离说话之后,她目光落到了姚婉宁眉心处,突然感觉寒毛直竖:

    “姐姐!”

    “怎么了?”她这一声呼喊十分大声,且表情有些恐慌,将家里人都吓住了。

    姚婉宁也愣了一下,刚一问出声,就见到姚守宁伸出一只手往她面庞处探了过来,食指在她眉心处顿了顿,一副像是见了鬼的模样:

    “你这里,这里长了一颗痣……”

    少女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轻颤。

    姚守宁想起了西城案发当日,她回家时来了姚婉宁的房中一趟,当时见到了病中的姐姐,额心处就有一点小黑影闪现。

    她当时以手指去点,那指尖像是被灼伤了一般,疼痛非常。

    不过后面她再定睛一看,却发现姚婉宁眉心光滑无比,仿佛那一颗小痣只是她的幻觉一般。

    再加上那会儿她受了西城案件的影响,处于对自己能力的怀疑之中,并没有将这样一桩小插曲放在心上。

    可此时再见那黑影,几乎已经十分凝实,她想到当日手指无意触碰到这黑点时的剧痛,心有余悸。

    不过面前站着的是自己的至亲血脉,她不会允许自己的姐姐出事,想到这里,那顿住的手指义无反顾的用力点了上去:

    “你这里,长了一颗痣。”

    指尖落到姚婉宁的眉心处的瞬间,‘哗啦’的水流声响起,仿佛江河发怒,冲她发出警告。

    可是预料中的剧痛并没有来临,一股阴寒至极的冷意从姚婉宁的眉心处传了过来,但随即姚守宁指尖上的温暖将这股寒意融化。

    反之,姚婉宁在她指尖碰到自己眉心的刹那,发出‘嘶’的倒吸凉气声,身体一抖,像是受她体温灼烧,露出吃疼的神情。

    “怎么了?”

    柳氏注意力全放在她的身上,一见她浑身发抖,连忙关切的问了一声。

    姚婉宁顾不上应答,只觉得姚守宁伸过来印在自己眉心处的手指尖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这一瞬间皮开肉裂,她眼前一黑,剧痛扩散开来,令她眼胀头晕。

    就在这时,她眉心之中涌出一股寒意,顺着两人接触之处漫涌了出来,很快驱散了这股不适。

    姚守宁目光灼灼,神色焦急,仿佛欲言又止。

    而姚婉宁身体摇晃了两下,却又很快回过神,知道自己异常的反应引起了众人注意。

    她担忧柳氏责备妹妹,再加上她也不清楚为何这一刻姚守宁的手指一点,令她如此疼痛。

    心中担忧不解之下,出于对姚守宁的维护,姚婉宁仍是摇了摇头:

    “没事。”

    她说没事,姚守宁的心中却是如掀起了惊涛骇浪。

    柳氏松了口气,接着又瞪小女儿:

    “你一天到晚毛毛躁躁的,你姐姐病才刚好,怎么动手动脚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有话说

    姚守宁将手收了回来,她碰到姚婉宁眉心处的那颗痣的刹那,便感觉到寒意逼人,一股诡异的气息从痣中散发出,似是渗出了一滴黏稠的水珠,此时粘在她指尖上,带着一股十分邪恶的气息,可惜屋中的众人仿佛都是感应不到的。

    柳氏也就罢了,从柳并舟的字她看不出端倪来,姚守宁就知道她不是外祖父所说的血脉觉醒的人。

    可是姚若筠也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大哥也不是。

    “娘!”

    姚守宁有种孤军奋战之感,却又担忧姐姐受邪祟所害,大声的指着姚婉宁的眉心处道:

    “姐姐这里突然长了颗痣,您没看到吗?”

    众人开始担忧姚婉宁,听了她这话之后,姚翝连忙探身上前一看,果然就见到大女儿的眉心处长了一颗痣。

    那痣呈暗朱色,仿佛凝固的血点一般,约有绿豆大小,他吃惊道:

    “果然长了痣,之前没看到有啊?”

    “说的也是。”

    柳氏也有些纳闷:

    “什么时候长的?”

    她近来关心的是女儿病情,也没有留意姚婉宁眉心处什么时候长了一颗小痣,这会儿经由姚守宁提醒才注意。

    姚婉宁自己也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也不知道这是何时出现的。

    “昨天还没有呢!”

    姚守宁急得想跺脚,又去看柳氏,问她:

    “娘,您昨天到底给姐姐喝了什么药?”

    她也顾不得姚翝等人还在,直接了当的就问:

    “这药是不是有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柳氏虽说也觉得姚婉宁额头的这粒小痣来得诡异,但受到女儿当众这样质问之后,心中仍是有些不快:

    “你姐姐现在病愈,能起床,能走动,就是多长了颗痣而已。”

    “这颗痣就有问题!”

    姚守宁不知为何,想到了此时被刑狱司抓走的苏妙真,越发惶恐不安。

    正欲据理力争之时,姚翝眼见这对母女要起争执,连忙出场打圆场。

    “婉宁,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适?”

    姚婉宁听他问话,伸手摸了摸自己眉心,看了妹妹一眼,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这痣是如何长的。”

    她手指摸去,也觉得十分奇怪:

    “不过我没有觉得什么地方不舒服。”

    姚守宁正欲说话,柳氏就哼道:

    “你姐姐没有觉得不舒服。”

    母女二人近来似是时常闹别扭,这些时日已经吵过好几次。

    姚翝突然沉默,觉得十分头疼,叹了口气:

    “好了,你和孩子争什么?”

    他已经好几天没睡好了,此时外忧未解,家中却又出现矛盾。

    “爹——”

    姚婉宁正欲说话,姚翝冲她摇了摇头:

    “你病才刚好,不要耗费心神想这些事。”

    他看了姚若筠一眼,示意他负责安抚柳氏,以及陪伴姚婉宁,同时向姚守宁招手:

    “守宁儿跟我来,你娘说你昨夜做了恶梦,爹先送你回屋去,休息一会再说。”

    他这话中的意思显然是要跟女儿好好聊天,姚守宁虽说着急,但听闻这话,却仍是忍了心中的委屈,红着眼睛吸了吸鼻子,点了下头,乖巧的跟他出去。

    “冬葵晚点再跟来。”

    姚翝吩咐完,不知所措的小丫头也应了一声。

    柳氏也觉得委屈,不明白自己费尽力气,冒着生命危险为大女儿找药,使得大女儿病好之后,还会遭到小女儿指责。

    眼见姚婉宁也一脸担忧,望着离去的父女,心中不免悲从中来,觉得有些难过。

    父女俩出了姚婉宁的屋门,已经离柳氏等人很远了,姚翝才脚步一顿,突然出声:

    “你不应该这样跟你娘说话。”

    “爹!”

    姚守宁瞪大了眼,喊了一声,正欲开口,姚翝转身,突然伸手止住了她要说的话:

    “我相信你在意婉宁眉心处的那颗痣自是有你的理由,但是不管怎么样,你不应该跟你娘这样说话。”

    听到这话,姚守宁愣了愣,眼睛开始酸涩,有水气酝酿着在眼眶里积蓄,觉得有些委屈。

    以往疼爱她的姚翝这一次没有哄她,而是说道:

    “我跟你娘成婚多年,她这个人最是刀子嘴豆腐心,不是坏人。”

    她脾气强势,喜欢掌控一切,可强势也有强势的好处。

    “当年我们成亲时,我地位低微,你娘操持家中,生儿育女,把家里安排得井井有条的。”

    姚若筠被教养得很好,姚婉宁出生又有胎疾,她耗费了不少心力。

    夫妻熬了多年,姚翝终于京察有功,因极好的人缘,受南昭的上峰举荐,调入神都里。

    “入神都的时候,我不受刑狱待见,是你娘陪我提心吊胆,处处给我鼓励。”

    若是其他妇人,遇事之后只是慌慌张张,全凭丈夫作主。

    可那会儿姚翝仕途不顺,初来神都又有可能得罪刑狱司的人,说不准是大祸临头之兆,但每到这个时候,柳氏都安慰他:‘若能留便留,不能留大不了全家又回南昭去。’

    正因为有她这份鼓励、魄力,与强势霸道的性格,把家里安排得十分妥当,才使得姚翝无后顾之忧,专心在官场打拼。

    “这些年来,我忙于公务,疏于家里。”

    这个外表粗矿,看起来面目凶恶的男人,此时微微一笑,说不出的温柔与和煦:

    “家里无论大小杂事,都是你娘管的。”

    他薪俸不定,柳氏却十分能干,家里日子过得很体面,不输于其他人。

    说到这里,姚翝冲着女儿挤了挤眼睛,幽默的道:

    “爹也知道,你娘平时对你十分严苛,你最喜欢我,是不是?”

    他这话音一落,姚守宁就怔了一怔。

    凭心而论,父母之中,她确实觉得爹更好。

    柳氏脾气急躁,又爱训斥她,相反之下,父亲对她十分宠爱,几乎有求必应,从来不会说她不对,更别提责骂她了。

    她默认:“我觉得爹更爱我。”

    “你看。”

    姚翝笑道:

    “你爹平时就说两句好话,哄哄孩子,你就觉得我更好。”他坦然道:

    “但你娘管你衣食住行,照顾你的起居,时常陪伴你吃饭,教养你、指导你规矩,却因为管得太多,反倒是我这个偶尔当当好人的父亲更占便宜。”

    他这话一说出口,姚守宁如遭雷击,哑口无言。

第一百二十五章 父女话

    不知为什么,姚守宁心中既觉得有些害怕,又觉得有些内疚——姚翝说得确实很有道理。

    柳氏照顾她很多,管她也很多,却反而因为付出更多,让她无形之中对柳氏便有更加严苛的要求,仿佛她多做多错——相反之下,父亲偶尔的夸赞,

    便让姚守宁觉得姚翝更和善、更温柔。

    此时听父亲这样一说,再想到先前自己与柳氏说话的语气、态度,姚守宁有些惶恐不安,眼圈发红,眼泪几乎就要流出来了。

    “别哭。”

    姚翝一看她要哭,连忙又手忙脚乱的来哄:

    “爹跟你说这些,

    不是要让你内疚的,

    只是想让你体谅你娘一点。”

    他小心翼翼的想伸手过来给女儿擦眼泪,又看她细皮嫩肉,怕自己衣袖粗糙,动作力气大,反将她伤到了。

    “爹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能这样跟你娘讲话,肯定是有你的理由。”他最终低下头,伸出手,摸了摸女儿的脑袋:

    “你娘脾气不好,性子又急躁,但她管理着一个家,压力大,守宁儿是个好孩子,懂事让让她。”

    他越是这样说,

    姚守宁越觉得心中难受。

    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因为苏妙真的到来,她与柳氏之间仿佛生了无形的隔阂。

    内心曾怪过母亲不理解她,也有点儿埋怨娘一味站在苏妙真那一方,

    甚至不高兴她昨晚外出,不知给姚婉宁喂了什么药。

    可是柳氏又知道什么?

    她不信鬼神,是因为当年的心结未解,她不知道苏妙真的诡异之处,听不到苏妙真身上的声音;甚至想办法给姚婉宁寻药,也只是担忧大女儿的病罢了。

    “不过一味的让也不对,咱们家的女儿,不应该受这个委屈的。”

    姚翝见女儿眼泪掉得越来越急,心中既觉得心疼,又有些欣慰:

    “若你娘过份,偶尔偷偷也能顶她两句嘴的。”

    他故作深沉的出主意:“她嘴硬心软,若实在说不过她,便干脆跟她大哭撒泼,她就拿你没辙了。”

    姚翝这话说完,姚守宁不由‘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一见女儿终于笑了,他也不由心中一松,跟着笑道:

    “不过若是有气,还是跟爹发好了,爹脾气好,能顶得住!”

    姚守宁哭得眼睫都湿了,眼中带着水雾,点了点头。

    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事,她心中有些内疚,声音涩涩的道:

    “我想去跟娘道歉。”

    她有错就认,经姚翝今日这样一说之后,她已经意识到了自己这段时间做的不妥当之处,也没有碍于面子而嘴倔,反倒坦荡的说想要跟柳氏认错。

    姚翝以一种十分复杂的目光看着女儿,神情间有骄傲又有些遗憾:

    “你真是姚家的乖孩子。”

    她性格实在太好了,大度、宽容,豁达却又善良,知错能改,又娇憨可人,会撒娇、不记仇——可是这样好的女儿,却已经要十六了。

    柳氏前两日提起,温太太上门了一趟,有意想要口头定下她与温景随的亲事。

    甚至定国神武将军府的那位世子也好似对她‘意图不轨’,姚翝又怎么舍得?

    “今天就不用了。”

    姚翝忍下心里酸溜溜的杂念,说道:

    “你娘也不是小心眼儿的人,不会真的生你的气,再说了,咱们家守宁儿向她发脾气,肯定是有原因的,回头我也得跟你娘说说,女儿大了,可不能当小孩忽悠,有话要跟你们好好说。”

    姚守宁听到这里,用力的点头:

    “我真的是有原因的,”她说完,有些难过,低垂下头:

    “我只是太着急了,所以才会那样跟娘说话的。”

    姚翝听到这里,知道女儿心结已经解开,心中一颗大石落地的同时,又不由正色道:

    “什么原因?跟爹说说?”

    她吸了吸鼻子,又以衣袖擦了擦眼睛:

    “爹,我怀疑姐姐吃的药是有问题的,应该是那位被抓进刑狱司中的孙神医开的。”

    姚翝没有着急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稍后我会去查的。”

    他想起之前姚守宁突然跟他提到西城那桩案子中,看到了诡异的景象,当时他担忧姚守宁年少无知,祸从口出,因此将她喝止住。

    此时听她又提起这姓孙的‘神医’,不由也觉得疑点重重。

    姚婉宁的病是旧疾,已经多年了,看了无数的大夫,吃了不少的药,一直都只是慢慢的养着。

    照理来说,因为大女儿的病,柳氏自己都要无师自通,几乎能当半个药膳大师了。

    这十来年里,神都城的大小大夫她都去看过,什么时候出了个这样厉害的大夫,能一味药下去,便使姚婉宁药到病除了?

    可是姚婉宁病好也是事实,姚翝先前看过她,肤色红润,除了那颗莫名其妙多出来的痣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姚翝心中闪过许多念头,却并不愿疾言厉色逼问女儿,反倒循循善诱:

    “你为何会觉得你姐姐吃的药有问题?是那颗痣有古怪吗?”

    “嗯!”

    姚守宁说到这事儿,将自己与柳氏之间的小摩擦又抛到了脑后:

    “姐姐的那颗痣,我觉得像是一种,”她偏了下脑袋,似是在想要如何解释自己内心的感受。

    但不需要她细思,只是仅想到姚婉宁额间的那颗痣,她就自然而然的道:

    “……一种烙印。”

    是的,她觉得那颗痣的存在,像是某种古老的‘烙印’,柳氏不知干了什么,促使了这件事的发生。

    “烙印?”

    姚翝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愣了一下,却见女儿十分严肃的点头:

    “我觉得是妖邪的手段。”

    她说完,深怕姚翝不相信,又补了一句:

    “爹,这个世界上,真的是有妖邪的!”

    她想到昨夜的恶梦,梦里所喊的‘河神’,越发担忧:

    “我怀疑这个下了烙印的妖邪,是与白陵江有关的!”

    这些秘密藏于她的心里,几乎要将她压垮了,此时终于脱口而出。

    若她仅说妖邪便也罢了,可她还提到了白陵江,便由不得姚翝不上心了。

    凭借多年掌控兵马司办案的经验,令他敏锐的意识到姚守宁说这话并不是在撒谎。

    妖邪之说虽说诡异,但对女儿的信任以及对案件的超常直觉,让他又接着往下问:

    “为什么你会觉得婉宁的病愈,和白陵江有关?”

    “我说不出来。”

    她犹豫了一下,对于苏妙真身上那道诡异的声音实在畏惧,仍是选择了将自己的能力暂时隐瞒,只是说道:

    “从两日前,娘去了刑狱司见表弟,却遇上了孙神医后,我就一直觉得有些不安。”

    苏妙真身上的意识太过神通广大,她不在神都,那意识却能将神都城的一些势力、人物摸查得清清楚楚。

    她担忧自己的能力被那意识察觉,到时恐怕神不知鬼不觉便被‘它’害了。

    哪怕是对着自己的父亲,也不敢有话直说,只是换了个方式,将事情言明:

    “昨天夜里的时候,我就觉得格外不安,因此去了娘的屋子。”

    姚翝点了点头,已经听柳氏说过昨夜女儿睡在了正房之中的事,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我总觉得在我睡着之后,娘出过门,取来了那味治姐姐的药。”

    她十分肯定。

    若说之前恶梦只是担忧,可在见到姚婉宁的那一刻,又觉得恐怕事情已经发生了,恶梦只是一种提醒罢了:

    “娘摔伤了额头,手背上也有擦伤,我觉得她去过白陵江!”

    姚翝的表情逐渐严肃了。昨夜风大雨大,出门是危险万分的,若是柳氏真的昨天夜里顶风暴出门,那真是拿自己的命在拼了。

    他昨晚留在兵马司,因暴雨太大不敢回来,今晨听手下回报,说是雨势太大,吹断了不少树木,压垮了房屋,死了好几条人命,都上报了官府。

    “我会查的。”他点头承诺。

    “从娘遇到孙神医后,几日夜里都下暴雨。”

    虽说两件事看来毫无牵连,但姚守宁总觉得是个信号,提醒了父亲一声,他神情凝重,点了点头:

    “回头我会查清楚,不会允许婉宁出问题的。”

    都是他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姚婉宁有性命之忧。

    了解了前因后果之后,再一想到姚守宁先前着急的模样,姚翝也就心中有数了。

    他提醒道:

    “这话你不能再说了。”他深深的看了女儿一眼:

    “现在你娘有没有做错事,我们不清楚,也不好说。”

    纵然她真的好心办错了事,“但最终她会比我们更受折磨。”

    姚婉宁就是她的心头肉,若知道是因她爱女心切,却险些害了女儿,柳氏不知道会多痛苦。

    “就算你娘有错,但你我都非婉宁,事情查出来后,我会跟婉宁说,怪不怪你娘,最终她会怎么做,应该由她自己来做选择!”

    姚守宁看了父亲一眼,十分郑重的点头:

    “嗯!”

    她以往只觉得父亲幽默而又慈爱,有些惧内,在柳氏面前没有半分原则,对自己宠溺有加,直到今日一番谈话,却像是了解父亲更多了。

    他并不只是表面表现出来的那样惧内,他对柳氏的性格了解,对妻子不是无原则的畏惧,而是因了解而尊重;

    对自己的爱也并不只是打发孩子的宠爱,却是在知道她说的那些话后,无条件的相信,并愿意在这个本身琐事缠身的时候,分出心神来听她说话,并承诺愿意去调查。

    她眼眶湿润,觉得自己生在姚家实在很好,觉得父亲是宽容而又大度,对母亲的理解也较以往更深入了许多。

    “爹,我不会生娘气的。这件事了了之后,我会跟娘道歉。”

    姚翝咧嘴一笑,摸了摸她的头:

    “好孩子。”

    家中矛盾一解决,纵然前路还有很多麻烦,但姚翝却觉得无所畏惧了。

    “有妖怪也不要怕。”他挺直了腰,高大而强壮的身材带给人极强的安全感:

    “传记之中,七百年前太祖都能杀妖立国,证明人心必是胜于妖怪的。”

    纵然七百年后,大庆国力衰退,若真有妖怪出现,有家人在自己的身后,姚翝并不畏惧,也不敢畏惧:

    “它们藏头露尾,还不敢现于人前,便如阴沟中的老鼠,有什么可怕的?”

    他看得出来女儿强作镇定,却无声的安抚她:

    “家里有爹呢,天塌下来了,我给你们顶着!”

    他这话说得十分霸气,一扫在柳氏面前唯唯喏喏的模样,姚守宁被他逗笑,也受他鼓励,拼命的点头:

    “爹最好了!”

    受到女儿夸奖之后,姚翝也十分开心,父女二人一番谈话,家里人之间生出的心结瞬时解开了。

    他送了姚守宁之后回屋,柳氏也在屋中等着消息。

    她脾气急躁,先前被女儿说得不大愉快,态度也不大好,事后一想,又觉得很是内疚。

    见了丈夫回来,便上前一步问道:

    “守宁怎么样了?”

    近来发生的事多,西城案子一发生,姚家被卷入其中,有救命之恩的陆执先是昏睡不醒,此后又发疯,恐怕姚家面临将军府的追责。

    同时苏妙真姐弟卷入刘大一案,姚翝又因指使地痞闹事而要入狱——

    家里大女儿生病,柳氏与姚守宁之间的关系也因苏妙真的到来发生了几次不愉快了。

    种种重压之下,柳氏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许多。

    她的嘴唇上的水泡溃烂,嘴都有些肿痛,先前吃饭的时候,姚翝就注意到她没什么胃口。

    他突然就有些心疼。

    “没事。”他笑着摇了摇头,安抚妻子:

    “你也知道,她与婉宁一向亲近,可能看到多了颗痣,有些担忧。”

    柳氏闻听这话,怔了一怔,便沉默了片刻。

    接着突然问道:

    “是不是因为受我影响的缘故?”她看了姚翝一眼,想要苦笑一声,却扯了扯嘴角,却露不出笑容。

    她的话说得没头没脑的,但夫妻多年,彼此早就心有灵犀,她话音一落,姚翝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这些年来,柳氏实在太担忧自己的长女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姚婉宁越是长大,她就越惶恐,深怕哪一天见大女儿撑不下去,说没就没了。

    也正因为如此,养成了她一旦涉及到姚婉宁有关的事,便容易一惊一乍的性格。

    如今看来,她的这种性格恐怕是影响到了姚守宁,所以看到姚婉宁眉心的血痣时,她也与以往的柳氏一样,稍有风吹草动便开始紧张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吐实情

    “……”姚翝的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事实上姚守宁并不是这样细心、敏感的性格,柳氏想到的问题,压根儿与她提的不是同一件事。

    可她提到的关于那血痣之事的猜想,正好都是柳氏所厌恶的。

    若他照实说来,恐怕柳氏听了便会不高兴。

    而姚翝要是不说,却见柳氏已经双眼湿润,已经十分难过了。

    姚翝略思索了片刻,突然招手让曹嬷嬷帮忙准备一些清水、纱布以及金创药。

    他既未受伤,

    拿这些东西来又有什么用?

    曹嬷嬷偷偷看了柳氏一眼,见她右眉弓处青紫泛肿,不由既感忐忑,又有些担忧。

    但她跟在柳氏身边多年,对姚翝这位姑爷的性格也是十分清楚,因此虽说不安,却知道这两夫妻说不准是有话要说,应了一声之后,顺带将逢春也唤出去了。

    “你昨夜是不是出过家门?”

    姚翝单刀直入,问了她一声。

    家里的事是由柳氏操持不假,但有些事情,也是瞒不过姚翝。

    柳氏呆了一呆,没料到明明说着小女儿的事,不知为何又转到自己身上来了。

    她下意识的伸手想去摸自己的眉头伤处,手还没碰到,便被姚翝拉住了:

    “别摸,怕伤口化脓。”

    他叹了口气,

    拉了妻子坐下:

    “昨夜风雨如此之大,夜黑路难走,你若出门,要是遇到危险了,可怎么办呢?”

    “我让郑士别说的。”姚翝了解柳氏,

    但柳氏又何曾不了解自己的丈夫。

    知道他既然选择此时说出来,必定是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她是无法不承认的。

    更何况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姚守宁会如此反对她昨夜出门,但事情已经发生,且姚婉宁的病好了,证明她昨夜冒险出门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虽说下了暴雨,中途遇到了危险,可最终她并没有事,不过受了些伤,换来的代价是女儿恢复,柳氏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他没有说。”姚翝摇了摇头:

    “是我看到马车损坏了,你又受了伤,他见瞒我不过,便默认了。”

    说到这里,柳氏也不隐瞒了,点了点头:

    “我确实昨夜出门过。”

    姚翝并没有急着说话,反倒去拉她的手,

    看她手背处多处擦伤,

    手腕、小臂、手肘都有青肿之处。

    “都是小伤,不碍事的。”

    柳氏知道他关心自己,为了不让他担忧,仍是让他检查了许久之后才解释了一声。

    姚翝点了点头:

    “回头还是请个大夫上门把脉,确认没有伤到内脏、骨头。”

    柳氏虽说并不觉得自己受了什么大伤,但丈夫的关切却仍是让她十分受用,因此微微颔首,答应了一声。

    说完了这话之后,姚翝顿了片刻,突然问道:

    “你出城去,是为了给婉宁找药?”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柳氏便承认了:

    “不是找药,药已经齐了,我是去取熬药的水的。”

    姚翝心中一紧,想起姚守宁说的话,脱口而出问道:

    “白陵江……你去了白陵江?”

    他问完这话,其实内心深处也不知是希望柳氏点头还是摇头。

    虽说答应了姚守宁要去查此事,可姚翝其实也并不如何相信这个世界是有妖怪降世的。

    纵然曾经有妖,可已经七百来年过去了,这世间从没听到过妖怪现世的传闻,此时现世,且与姚家有关,也实在太过巧合,不是什么好兆头。

    可令姚翝感到有些失望的,是他在问完这话之后,柳氏微微颔首。

    她并没有怀疑丈夫问出‘白陵江’的原因,以为他看到马车受损之后,问了郑士才知道的,因此直言道:

    “确实去了白陵江,取了江水为引,熬入药中。”

    柳氏的话一说完,姚翝脑海里便响起姚守宁说的话:‘姐姐的那颗痣,我觉得像是一种……妖邪……下的烙印……’

    ‘我怀疑这个下了烙印的妖邪,是与白陵江有关的……’

    “白陵江……烙印……”

    此时明明外头艳阳高照,属于神都城这个月以来天气最好的一天了。

    可姚翝后背却无端发寒,觉得一股寒气自脚底钻入,冻得他头皮发麻,身体僵疼。

    “白陵江怎么了?什么烙印?”

    柳氏不明就里,就只见丈夫面色一变,嘴里念念有词,不由也受他情绪感染,有些不安,身体动了动,着急的想要问话。

    “没事。”

    姚翝摇了摇头。

    其实听她说到这里,他已经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了。

    姚守宁不是胡说的,她先前提到的种种,再加上见了姚婉宁眉心处的那颗痣,又特地点出了白陵江,说不定这女儿应该是知道一些事了。

    他深呼了一口气,压下内心的惊骇。

    事情已经发生,后悔、骇怕都是无济于事的,但妖邪之事目前还说不准,他又何苦现在说来让柳氏担忧、惶恐?

    “这所谓的药方子,是你前两日进刑狱时,遇到的那姓孙的大夫给的?”

    姚翝强压下心中的感受,又照着小女儿的话问了一声。

    柳氏隐约有些不安,相比起姚守宁的责问,此时姚翝故作平静的问话,让她觉得事情仿佛不大对劲儿。

    她身下的椅子此时像是烧红的铁板,让她坐都坐得不大安稳,一连换了数个姿势,但仍是坦承的道:

    “是的。”

    说完,她将当日自己遇到孙神医的事说了,末了又提到当夜大雨降温,姚婉宁病重:

    “我请了神都城里好几个知名的、相熟的大夫替婉宁看,都说不好。”

    想起当时的情景,柳氏难掩疲倦之色。

    她没有提到的是,有两个大夫甚至暗示她可以准备寿衣、棺材了。

    这样的情况下,她又怎么忍得了?

    “最终无可奈何之下,我决定冒险再信孙神医一次。”

    说起这一点,柳氏也觉得有些困惑。

    照理来说,孙神医被捕入狱,确认了骗子的名声,她本该对此人不再信任的,却不知为何,在这件事上又下意识的‘相信’他并没有哄自己。

    此时事过之后,柳氏回忆起自己当时对孙神医的信任也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

    不过姚翝的问话引起了她心中的不安,她很快将这一点儿疑惑压了下去,而是回忆起当日寻药的情景。

    姚婉宁病情严重之后,柳氏再次去了一趟刑狱,找到了关在狱中的孙大夫:

    “照他所说,寻到了他藏于医铺中的药引。”

    那医铺本来被官府的人上了锁、贴了封,可西城案件事发当晚,孙神医的药铺被不知名的人撬了。

    虽说案件发生第二日便有人报了官,因孙神医也是涉及了西城杀人案的当事人之一,姚翝记得官府对于这件事十分重视,曾派人过去搜拿,却没有查出什么原因。

    走访附近百姓,都说没听到有宵小砸铁链锁的声音。

    再清点药铺钱财,没有发现遗失,此案便不了了之,也有人猜测是孙神医招摇撞骗,得罪了人,所以有人半夜撬锁报复。

    姚翝当时也知道这个案件,还曾听姚守宁后来提了一句,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此时再听柳氏提起这事儿,便觉得过于巧合。

    药铺锁被破坏,家产都被搬空了,里面空荡荡的一间房子,却偏偏还有一个药引,就被柳氏找到了。

    他闭了闭眼睛,忍下心中的感受,再问:

    “这药引是什么东西?我记得这姓孙的大夫药铺锁被撬了之后,铺内应该空无一物了,这药引怎么会还留在铺中?”

    说到这话,柳氏也觉得稀奇。

    可惜那药引她已经使用了,此时没有办法给姚翝看,只能比了一个形容:

    “那药引装在一个黑色的皮盒子之内,纹路十分奇怪,药引约有这么大,”她伸出双手一合,圈出一个约鸡蛋大小的圆:

    “呈鹅黄色,有些似蜜腊,看上去十分有光泽。”

    开始她还有些担忧这东西从未见过,不知孙神医是从何处取得。

    但后面孙神医得知她取了此物之后,却十分笃定的道,这就是药引,天下独一无二的,能解姚婉宁之疾。

    “他跟我说,只得药引还不够,他特地交待,需要我在昨晚的子夜时分,取白陵江的水,作为煎药之用。”

    说完,柳氏就道:

    “你也看到了,那药不是骗人的,一碗药喝下之后,婉宁便疾病全消,能下地行走。”

    她一直以为孙神医就是骗子,可此时看来,孙神医并没有骗她,姚婉宁是真的病好了。

    柳氏说道:

    “今日婉宁的情况,你也看到了。”

    姚翝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从理智上来说,他相信柳氏所说的话,虽说孙神医此人疑点重重,但姚婉宁病愈是不争的事实,柳氏在当日女儿病危的情况下,丈夫不在自己身边,病急乱投医完全是可以想像的。

    但从直觉上,他意识到姚守宁说的话应验了。

    无论是当日她说看到西城案件的死者张樵身上有黑气钻出,陆执、孙大夫的神色不对,还是后来柳氏遇上孙神医那日,她情绪激动,感到不安,继而今日看到姚婉宁额头的红痣,说出妖邪‘烙印’、白陵江等,都与柳氏所说吻合。

    他不愿意相信真有妖邪,因为那事关他女儿的性命,可却又无法解释姚守宁所见、所说。

    同时姚婉宁眉心处的那粒血红小痣确实诡异,他正在思索着要不要偷偷找个青峰观的道士来家中看看,却听柳氏道:

    “说来我也有些内疚。”

    她叹了口气:

    “当日我脾气急躁,见婉宁喝了药迟迟不好,又回想当日孙神医看病马虎,疑心他只是想骗钱,便生了想打砸医铺的心。”

    若非她咽不下这口气,也不至于使姚翝找地痞闹事,想要揭穿孙神医真面目。

    “如果没有这桩事,说不定当日也不会使妙真、庆春的马受惊,冲撞人群,引发张樵发疯,再令世子背上人命官司……”

    这些事情如果都没发生,刘大自然死亡,已经埋骨他乡,民不举、官不究,将来大不了赔些银钱给他家里人,相信此事便悄无声息的掩过了。

    哪知就是因为这些巧合,使得刘大死不冥目,最终被挖出尸身检验,自己一双侄儿女被抓入牢中,她眼里涌出泪光:

    “现在你也因找地痞闹事,可能要被刑狱司抓拿……”

    偏偏这个时候,她又发现孙神医恐怕并不是真正的庸医,一切都是自己误会了。

    想到这里,柳氏终于忍不住内心的煎熬,低头以手捂面,肩膀一颤一抖。

    她回忆往事,是既伤心又后悔,但听在姚翝耳里,却又觉得既惊且骇。

    经柳氏这样一说,姚翝隐约觉得自己摸到了脉路。

    一开始的时候他觉得这个事情恐怕是有人冲着定国神武大将军府的陆执布局,兴许是朝中党争想要向陆家下手。

    可此时他再一理,却又觉得事情仿佛是冲着姚家来的。

    无论是孙神医的出现,还是后来药铺被‘人’打开,柳氏拿药引等举动,都像是给姚家布的一个局,要引柳氏入套的。

    姚翝的内心处迅速将自己所有得知的线索串连到了一起:小柳氏去世之后,苏妙真姐弟奔赴神都,中途刘大死亡,却有妖邪之力蒙蔽了苏妙真二人的感知,且领着姐弟直奔神都而来。

    苏妙真的口供与韩庄人的说词之中,有两日的时间差。

    她坚称自己只在韩庄留了三日,而韩庄的人则声称她因为刘大生病,则留了五日。

    当时姚翝百思不得其解,可现在一想,这两日的时间差距中,使她恰巧受不知名力量引入神都的那天,定国神武大将军府的那位世子也远道而归,双方恰好撞到了一起。

    之后孙神医的药馆在闹事,苏妙真的马车则是冲撞了过去,引发了张樵疯疾。

    可奇怪的是,姚翝在此案件之后,走访过张樵左邻右舍,众人都说他之前有些贪小便宜,且十分胆小畏事,好看热闹,留守着家中祖屋过日子,没什么大出息。

    但就是这样一个没什么出息的普通人,最后突然发疯砍人,且悍不畏死的撞到了陆执的长剑之下,作了剑下亡魂。

    这些情况实在很匪夷所思,但若是有妖邪混淆其中,那么一切便有了解释。

    附身于张樵体内的那妖邪有备而来,一面是要对付将军府,一面则是要冲着姚家下手的。

    姚翝想到此处,闭了闭眼睛。

第一百二十七章 黑蛇皮

    真是奇怪,将军府位高权重,长公主更是拥有私兵,令皇帝都忌惮无比,妖邪要冲陆执下手,姚翝倒也可以理解。

    但姚家有什么?

    自己只是神都城中一个区区六品指挥使,长子姚若筠常年读书,还未入仕,

    只算一介白身。

    姚婉宁生有先天之疾,缠绵病榻,又有什么地方值得妖邪之力如此大费周折的冲她下手呢?

    种种疑惑困缠于姚翝心中,他已经开始考虑最坏的结果,以及如何利用自己如今手中的线索,获取助力,借势解决姚家的麻烦以及姚婉宁的危机。

    而另一边,柳氏还在说话:

    “我在想,能不能使个方儿,将这孙神医,救出刑狱司呢?”

    柳氏为人不坏,当时冲动犯了错,此时发现自己误会了别人,害别人蹲了大狱,家产充公,便有心想要弥补。

    “不可!”

    姚翝却越听越是心惊,连忙一声大喝:

    “这件事我要好好的查询一番。这姓孙的医者究竟哪里来的药引,我也要查清楚。”

    莫名其妙就入神都,

    再来就是送出的这味神药,

    听柳氏形容,

    便知非凡物,却在医馆空门大开的情况下仍没能被人拿走,

    仿佛专为她特地准备的。

    “这姓孙的大夫,来历我也要盘查清楚!”

    一开始他心虚自己找人闹事,再加上从案子明面上看,孙神医与此事无关,他便将案件的重点放在了张樵、刘大的身上,倒将这姓孙的忽略了。

    姚翝神色十分严肃,将所有线索串连之后,许多答案浮出水面,唯一不清楚的,就是不知为何会是针对姚家做这样大一个局。

    他喊声一落,柳氏怔了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就听外头有声音传来:

    “爹,您可能查不到了。”

    说话的正是姚若筠!

    他大步进了庭院,身后跟了六奇以及两个带刀的官府差役,脸色有些难看:

    “他们说,那姓孙的大夫已经死了。”

    “什么?”

    姚翝一下站起身来,

    力量大得将桌子都撞歪了。

    桌上摆的茶盏撞动,发出‘哐哐’声响。

    两个衙门的差役上前,

    姚翝认出来都是昔日兵马司的自己弟兄。

    “我刚从婉宁屋中出来,就听到府里守门的人回话,说是有官差来了。”

    姚若筠虽然不知道父母之前说了什么,不过他既然特地提到了‘孙大夫’的存在,说不准这两人的来意就是跟那姓孙的有关的。

    果不其然,他接着说道:

    “他們说是来寻爹你的,我便问了一下。”

    说到这里,他比了个手势,示意两位差役来说。

    二人有些尴尬,冲着姚翝握手作揖:

    “大人,实在对不住了,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其中一人说完,另一人便接话道:

    “昨夜刑狱司的孙大夫死了,他临死之前举报大人您指使地痞闹事,有意要陷害他,为的就是想要暗算世子……”

    “什么?”

    一旁的柳氏听闻此话,脸色大变:

    “孙神医怎么会……”她一开始本来想说孙神医怎么会死了,继而反应过来,又吃了一惊:“这么说?”

    明明她昨日才去见过他,当时他还好端端的,看起来十分精神,不像是会突然暴亡的样子。

    更何况在此之前,这孙大夫半分没提过往恩怨,完全看不出来他对姚家心怀恶念。

    可这会儿两位差役说的话,却是要害姚家性命的。

    姚翝找地痞闹事虽说有罪,但罪却不大,最多吃些苦头,却应该无性命之忧。

    不过案件一旦涉及谋害世子,那么问题便大了。

    柳氏想起孙神医救了自己女儿性命,有些不信:

    “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她怀疑是刑狱司有人看不顺眼姚翝,故意编了个方儿害死孙神医,再栽赃陷害姚家,想要姚家人的性命罢了。

    两名差役神色尴尬,说道:

    “这位孙大夫说出了当日闹事三人的身份,那日巡逻的两位弟兄已经被带走,闹事的麻三等几人此时都在刑狱司的大牢之中。”

    也就是说,刑狱司早就已经有所准备,直至此时来拿姚翝,令他无法逃避。

    刑狱司一出手,几乎将姚翝的后路切断了。

    对于自己入狱一事,姚翝早有准备,只是没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

    他才刚从姚守宁口中得知线索,推断出案件原委,却又立即要被带入刑狱司,落入楚家手中,仿佛有意要令他有口难言一般,让他心中一沉。

    “大人,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柳氏有些着急,还欲说话,姚翝则是一举手,将她未来得及说的话止住:

    “你们先出外等我片刻,我与内人、长子交待几句家中琐事,便即刻跟你们走。”

    他以往在兵马司人缘不错,众人也并不相信他真的谋害世子,猜测他可能是得罪了人,遭人整了,对他也十分同情。

    此时见他好说话,便也不愿为难,相互看了一眼,都接连点头,忙退出了庭外去门口等候。

    等他们一退出去,柳氏正心中惶惶不安之际,却见姚翝十分冷静沉着:

    “你将那姓孙的装药引的药盒给我拿来,我要好好瞧瞧。”

    都到了这个时候,他不关心自己下场,也不怕自己即将要进刑狱司,能不能保得住性命,却偏偏提起了孙神医的药盒。

    柳氏心生疑惑,却又见丈夫神色严肃,不像是与她开玩笑的样子,虽说不明白他这样说的原因,但她仍是点了点头。

    还未转身,便恰巧见曹嬷嬷从后方打了帘子出来,犹豫的唤了一声:

    “太太?”

    她先前与逢春避了出去,留了空间给这对夫妻聊天,中途看到了姚若筠领了两个官差进来,便心中感到不安,又有侧房进屋,绕到了后头,直到两个官差被暂时打发,才出来唤了柳氏一声。

    从曹嬷嬷的表情看,她应该也听到了姚翝刚刚说的话。

    柳氏只觉得又累又不安,冲曹嬷嬷点了下头,有气无力的道:

    “老爷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吧?去将那东西拿出来。”

    曹嬷嬷看她脸色不好看,忙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这桩事情是她与柳氏同时办的,最后那药盒也没有扔,是由她小心存放着,此时自然知道去哪里取。

    柳氏坐回椅子上,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

    “是不是你也觉得,婉宁这药有问题?”

    姚翝看了她一眼,她神情说不出的疲惫,昨夜忙了一宿,她守着大女儿,应该是没有睡的。

    此时眼睛下方全是青影,额角乌青,有气无力的说着话,看起来少了以往的强势,增添了几分脆弱之感。

    “我不好说。”姚翝有些艰难的开口。

    他不愿骗柳氏。

    如果孙神医真有问题,那么柳氏的举动,无疑确实害了姚婉宁,正如他跟姚守宁所说,这个世界上,若说谁最爱姚婉宁,无疑就是柳氏。

    要是知道她爱女心切导致姚婉宁出事,柳氏是最受伤害,也最不可能原谅自己的人。

    “不好说是什么意思?”

    柳氏有些茫然的开口,姚翝嘴唇动了动,还没说话,就听到后屋传来慌乱的脚步声:

    “太太……”

    曹嬷嬷跌跌撞撞的出来,逢春替她打起珠帘,她迈过门坎冲入堂屋,手中捧了一方软巾,里面裹了什么东西,她慌慌张张的道:

    “那,那药盒不见了。”

    她的到来打断了柳氏与姚翝正在说的话,柳氏听清楚了她的喊话,有些吃惊的起身:

    “怎么会不见了?”

    “我也不清楚。”

    曹嬷嬷说道:

    “当日我们取了药引回来之后,我便将药引一直锁在内室厢房的紫檀木柜内。”

    那柜子是当日柳氏的嫁妆之一,平日就装一些柳氏贵重之物在内。

    “自昨晚取了水回来后,我亲自将那药引拿出来,当时将空盒子又装了进去。”

    因孙神医说得此药引十分珍贵,曹嬷嬷连盒子也不敢随意乱扔,取了药引之后便将那盒子再锁入柜中,以防姚婉宁若吃了药不见好,还要去问孙神医好歹的。

    “当时您也亲眼瞧见了,我上了锁,钥匙一直随身携带,从没有丢失。”

    姚家人口简单,内院下人也不多,出入柳氏房中的,除了姚翝以及儿女之外,只有逢春与曹嬷嬷这两个亲近之人,多年以来从来没有丢过东西。

    “刚刚姑爷说要看那药盒,我才去取,哪知,哪知……”

    曹嬷嬷因太过激动,连对姚翝当年的称呼都喊出来了,说话都有些口吃:

    “哪知我打开柜子一看,却发现那盒子竟不翼而飞。”

    包着盒子的锦缎倒是还在,但里面的黑色盒子不见了,仅留下了一段十分古怪的黑色软皮。

    “您瞧瞧,就剩了这个包在里面。”

    说完,她将东西递了过来。

    姚翝就着她摊出来的双手,也看清了被包在那缎布里面的东西,是一块约碗口大小的黑皮。

    他神色凝重,不等柳氏伸手去取,便率先大步上前,将曹嬷嬷手中捧着的东西一并抓进了自己掌心。

    将那外层包裹的绵缎丢掉之后,姚翝把那碗口大的黑皮抓进掌心。

    那皮颇细,入手阴凉,细看之下像是有古怪的鳞纹,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味,令人望之略感不适。

    “你确定就是用这帕子包着药引盒子的?”

    他搓了搓,问了曹嬷嬷一句。

    “十分确定!”

    曹嬷嬷很是肯定的点头:

    “紫檀箱子里装不了多少东西,除了衣物、首饰,便是房契、银钱等。”

    她专门清理了一角出来放这药引盒,特地用缎布包裹,不可能离奇消失。

    一旁逢春听到此处,脸色煞白,连忙摆手:

    “不是我,我没有翻过太太的箱子。”

    姚翝摇了摇头,说道:

    “没有怪你。”

    他又问曹嬷嬷:

    “钥匙可曾丢失?”

    “没有!”曹嬷嬷赌咒发誓,“从事情办完之后,钥匙一直挂在我的身上。”

    “钥匙不曾丢失,家里又没遭贼,那药引盒自然也不可能凭白消失。”

    姚翝这话音一落,柳氏便急道:

    “可是……”

    “这个东西不可能是自己人拿的。”

    姚翝向妻子送出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她不要着急,拿出办案时的敏锐,解释给她听:

    “家里都是自己人,从来没有丢过东西。”

    曹嬷嬷年纪大了,有时记忆不好,时间一长东西放失也有可能。

    但从昨夜到现在,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曹嬷嬷不会记错的。

    不是自己人拿的,钥匙也未遗失,自然不可能是家中进了贼。

    再加上昨夜姚守宁睡在柳氏屋中,屋里人又多,若有贼进来,不可能没人发现。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有贼进来,也不可能只拿一个无用的药引盒,而不拿钱财、首饰是不是?”

    姚翝这话说得十分有道理,众人都点了点头,曹嬷嬷也接口道:

    “除了药盒,我点了其他东西,都未遗失。”

    她是柳氏十分信任的乳母,对柳氏的家底都十分清楚,紫檀木箱子中装了什么,她印象深刻。

    发现药引盒子不见之后,她也很是慌张,深怕家中遭了贼,把所有东西都点了一遍,却发现仅有药盒遗失。

    “既非自己人拿错,也非进贼,那你的意思……”

    柳氏有些不安,也摸不清丈夫这话的意图,说到这里,顿了片刻,就听姚翝接着道:

    “药盒并没有遗失,它就在这里。”

    “没有遗失?”

    柳氏一脸迷糊,觉得自己有些听不懂姚翝的意思,她下意识的去看曹嬷嬷,却见乳母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这就是药盒。”

    姚翝十分笃定的看着妻子说道。

    “什么?”柳氏听了他这话,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又断然反驳:

    “这不可能!”

    她这话一说完,姚翝便忍不住叹了口气,道:

    “有两种可能。”他看着妻子,“一是此事有鬼,恐怕有妖邪作祟,使药盒变成了这张黑皮。”

    他一提‘妖邪’二字,便犯了柳氏忌讳,见柳氏双眉一皱,正欲发火,他连忙又道:

    “二嘛,就是你跟曹嬷嬷都记错了,包药引的本来就是这张黑皮,不是什么药盒子。”

    姚翝深知妻子性情,知道自己若是强调有妖孽作怪,她肯定不信。

    此时他只一口咬定妻子记错了,她说不准反而怀疑其中有邪异。

    “不可能!”

第一百二十八章 山雨来

    果不其然,柳氏又断然否认:

    “若我一人看错也就罢了,嬷嬷与我一道,总不可能也看错吧?”

    她看了曹嬷嬷一点,曹嬷嬷满脸不安,却仍是点了点头,表示柳氏说的对。

    “装药引的,

    就是一个黑色盒子,外表有异纹,我记得清清楚楚的。”柳氏十分笃定,自己绝不可能记错。

    姚翝有些无奈:

    “如果你没记错,那这事儿便有些邪门儿。”

    这一回他再说这话时,柳氏虽然仍有不快,却并没有反驳了,

    显然她也认为这事儿有些古怪。

    她越想越是觉得不对,想要去拿姚翝手中的那张黑皮看一看。

    姚翝有些担忧,

    犹豫了片刻,又想到这东西早就落到了她们手上沾过了,自己再防也是无济于事,便将这东西往柳氏手中递了过去。

    “纹色来说,倒有些相像。”

    柳氏接过那块黑皮,凑近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越看越觉得古怪:

    “但当时明明是一个盒子,怎么就变成了一块黑皮?”

    “依我看,有些像蛇蜕。”

    姚翝冷笑了一声,突然想到定国神武大将军府前些日子闹了蛇,又回忆起女儿说过,张樵死时,身上钻出两股邪气,

    世子、孙神医当时脸色就有些不对劲儿。

    如今看来,何止不对劲儿,

    恐怕就是那蛇妖附体,令得两人同时中邪!

    “蛇?”

    柳氏身体一震,怔了一怔,显然也想到了将军府中发生的事儿,但半晌之后,她嘀咕道:

    “着实巧了些。”

    这不止是巧,完全就是冲着姚家而来,仿佛知道姚家有个病重的女儿,早早设下的陷阱。

    事到如今,姚翝对姚守宁的话已经没有了怀疑,但他心中却因为了解越多,而隐忧越深。

    如今姚家大难当头之时,大女儿中了妖邪‘烙印’,小女儿则又阴差阳错能‘看’到邪异之事。

    偏偏这个时候,他因为人命官司,而即将被抓捕入刑狱,留家人独自面对这一切。

    此时将他引离姚家,分明是要让姚家无人,以使妖邪方便下手,若他没有猜错,说不准他入狱之后,姚家会有大事发生。

    姚翝越想越是不安,越想越是憋屈,咬紧了牙关:

    “若是让我逮到是谁敢暗算我家,我可不会管对方是人是妖是鬼!”

    “这个世界上,哪来的精怪妖鬼。”

    柳氏虽说是觉得这事儿十分邪异,但多年固执己见,又哪里肯轻易接受有妖鬼的存在,推翻自己以往认知:

    “说不准是有人恶作剧,故意调换了此物,想要吓唬我们罢了……”

    她想着这事儿也有些心烦,不过与这件事情相比,姚翝即将被拿入刑狱司才是大事,她将那皮一收,想起官差就在外等候,不由又开始担忧了:

    “你与刑狱司的人本来就不合,前些日子又言语之间顶撞了那楚家人,如今进了刑狱……”

    姚翝知她性格,明白她固执异常,也不在这妖怪一事上与她争执。

    如今自己入狱在即,几时出来还未可知,幸亏长子姚若筠在家中,稍后与他交待一声,让他多盯着家里。

    同时他也得请衙门的兄弟们帮个忙,时常多来姚家附近巡逻,若有不对劲儿,至少家中柳氏等人也不至于出事。

    他心里想着事,一面还应付柳氏:

    “别急。我这一趟进去,刑狱的人未必顾得上我的,岳父那边若收到消息,一旦入神都,救我出来是迟早的事。”

    对于柳并山的能力,姚翝似是十分笃定,柳氏心中都不敢保证,他却似说得十分肯定。

    她心中还有疑惑,外面两个差役已经探头来看,似是无声的催促。

    姚翝招手示意姚若筠陪同他出门,一面示意柳氏不要忧心。

    他镇定自如的态度无疑也令柳氏安心不少,姚若筠心生疑惑,却仍是随同父亲出门。

    “稍后你回去,将你母亲手里的那块黑皮找个借口拿走,小心的藏起。”

    父子俩一出大门,姚翝便靠近儿子小声的交待:

    “这东西十分邪门,可能是跟婉宁的病有关系。”

    听到‘邪门’二字,姚若筠瞳孔一缩,却是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那姓孙的大夫之死有问题,当日世子杀人时,他就在旁边,事后将军府闹蛇,这黑皮我瞧着像蛇蜕,两者之间可能有关系。”

    姚翝飞快的将自己的一些猜测尽可能的在短时间内说完,末了又道:

    “你娘性情固执,不信鬼邪,有些事情你若发现不对劲儿,先不忙和她说,而是有两个方法,一是去青峰观花银子请几位道士到家里做场法事,事后就跟你娘说是我交待的。”

    他大步往前,嘴里还不停歇的交待:

    “二是找拿了蛇蜕,前去求助将军府,将我先前说的这番猜测与将军府的人说,向他们求救。”

    无论是孙神医还是这蛇蜕,显然与陆执发疯一事脱不了干系,一旦看到这张蛇皮,涉及陆执,将军府的人不会袖手旁观的。

    他说完这话,两个差役已经等在了门口,姚若筠内心还有不少疑问,但见此情景,便也没有出声。

    “我说的话记住了吗?”

    姚翝问了一声,姚若筠就点了点头,答道:

    “记住了。”

    他松了一大口气,接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家里交给你了!”

    姚若筠表情变得更加严肃,仿佛接下了什么重任,又应了一声。

    而姚翝心里却在想,儿子虽说已经将近二十,但实在瘦弱,不知能不能顶住这一切。

    待此间事了之后,姚家若能平安渡过此劫,他还是应该好好训练一番姚若筠,以免他只知读书,却荒废了自己的身体。

    ……

    孙神医已死、姚翝被刑狱司带走的两条消息直到晌午时分才传进了姚守宁的耳朵里,她初时听到的时候险些跳了起来,正想要去正院寻找柳氏,但脚步刚一迈出,又停住了。

    姚翝被抓一事,姚家人早就已经心中有底了,这个时候去寻找到柳氏也没什么解决的办法。

    更何况听到姚翝被刑狱司抓走之后,她虽说有些害怕,却并没有不妙的预感,总感觉父亲出狱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反倒是姚婉宁的情况比较危急。

    早上还艳阳高照,到了晌午之后,便开始阴云密集。

    到了冬季之后,白天好似特别的短,但今日好像夜晚又来得格外的迅速,仿佛有人扯了一块灰色的布帛,盖在了神都的上空。

    几乎是不多会儿功夫,那白天便一点一点被吞噬。

    夜晚来临了。

    不知是不是今日府中男主人被抓走的缘故,整个姚家显得异常冷清,就连平时开朗的冬葵都像是受到了阴郁天气的影响,罕见的显得有些沉默。

    在这种诡异的安静中,阴森感在无声的蔓延传递着。

    今日因天色黑得早,姚守宁总觉得坐立难安,屋里的灯光在这黑暗之中都显得有些暗淡,她往窗外看去,一会儿功夫,夜幕漆黑如墨,目光难以穿透,她总觉得其中像是隐藏着一头欲择人而噬的怪兽。

    主仆两人都没有说话,反倒显得更加静谧。

    在这种极度的安静中,仿佛有若隐若无的水滴声在姚守宁的耳畔响起。

    她终于坐不住,提议先去柳氏屋中。

    冬葵其实是早就已经坐不住了,平时没觉得屋子冷清,可今日因为姚守宁不发一语,令她感觉时间份外难熬。

    一听姚守宁要去柳氏院里,她欢快的答应了,连忙去准备灯笼。

    两人锁了屋门出了庭院,寒意一下包围上来,冬葵一面发抖,一面提醒着:

    “今天怎么这么冷?好像家里也特别黑,小姐,您小心一点儿,别撞到了东西。”

    姚守宁总觉得黑暗之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探自己,她谨慎的走在冬葵后面,同时转头往四周望去。

    正如冬葵所说,今晚夜色格外的黑,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半空中缠绕着厚厚的云雾,将月光牢牢挡住,府里许多地方没点灯笼,只有冬葵手上提着的那盏灯发出微弱的光明。

    她目光望去,总觉得四周灰蒙蒙的,好像笼罩了一层若隐似无的雾气。

    “冬葵,你将灯提高一些。”

    ‘砰砰砰’的心跳声里,姚守宁听到了‘汩汩’的溪流声,危机仿佛在无形之中逐渐降临。

    不安在这种诡异的氛围里被放大,四周静悄悄的,仿佛只能听到她与冬葵二人走路时的衣物摩挲以及脚步落下时的声响,越是刻意收敛,越显得清晰刺耳。

    就在这时,姚守宁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她的声音清甜又脆生生的,仿佛沉闷的氛围之中注入的一丝新鲜的活力,令得本来感到有些无形压力的冬葵顿时长长的松了口气,连忙大声的应了一句:

    “嗳!”

    话音一落,她便抬了一下手臂,但这一抬之下,那小灯笼手杆一滑,冬葵‘哎哟’了一声,险些将灯笼落地。

    但她反应极快,动作也灵敏,在灯笼刚一滑落的刹那,另一只手一捞,便将灯笼接在了手里。

    灯晃了两下,里面的桐油洒出了一些,灯芯闪了数下,幸好并没有熄。

    周围先是暗了片刻,紧接着又重新恢复光明。

    冬葵长呼了口气,说了一声:

    “好险,可能是我手出汗多了。”

    这可能不是汗!

    姚守宁刚想到此处,冬葵已经照她先前所说,将灯举了起来。

    只见灯光之下,四周漂浮着薄薄的水雾气,几乎将整个姚家笼罩在内。

    “好大的雾!”

    冬葵也看到了空气中漂荡的水雾,发出惊呼之声。

    雾气实在太大,几乎蒙蔽了人的眼睛,难怪放眼望去几乎像是看不到远处的情景,先前冬葵还以为今夜黑得格外早的原因。

    姚守宁顺手摸了一下走廊下的木柱,摸到的却是满手湿润。

    附集的水珠被她一抹,迅速汇聚成流,无声的顺着木柱往下流。

    她想到梦里的场景,越发有些不安,催促着冬葵走快一些,决定先去柳氏屋中,吃了晚饭之后今晚去姚婉宁房里。

    冬葵自己也有些害怕,不知为何,今晚雾大,周围静悄悄的,她有一种毛毛的感觉,此时不用姚守宁一催,她就已经加快了脚步。

    好在周围虽黑也静,但接下来的路两人走得也十分顺畅,并没有出什么事。

    主仆二人来到柳氏屋中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了柳氏房门口点着的灯笼,雾气好像止步于此,灯光驱散黑暗,将四周照亮了些。

    两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刚到屋门口,便见到了守在大堂门前的逢春。

    “二小姐来啦。”

    她招呼了一句,冬葵忙着熄灯笼,逢春上前替姚守宁脱斗蓬,一靠近后,不由怔了一怔,有些纳闷:

    “外面是下雨了吗?”

    “什么下雨?”

    姚守宁有些迷糊,问了一声,逢春就连忙转身去取架上的帕子:

    “二小姐的头发都湿了。”

    她说到这里,姚守宁伸手一摸自己头发,果然摸了满手的湿濡。

    发梢上的水珠仿佛满载枝头的硕果,一抹之下顺着她掌心‘滴滴答答’往下流淌,冷得蚀骨锥心。

    逢春递了帕子过来,姚守宁擦了擦头脸,头发便像是刚洗过一般,紧贴在一起。

    ‘哗啦啦——’

    梦里的水流声响又在她耳旁响了起来,姚守宁已经可以分辨出什么是幻觉,什么是现实。

    她挤出笑意,忍下心中的不安,极力忽视水流声的影响,回答逢春道:

    “今夜雾很大。”

    “非常大!”

    一旁冬葵听到此处,也接了一句嘴:

    “我们过来时,险些连路都看不清了。”

    见她二人这样说,逢春也觉得有些诧异,探头出去看,末了有些吃惊:

    “我是看到先前有些雾,但没想到竟然这么大。”

    几人说了些闲话,冬葵也接了逢春再递来的手帕擦脸和手,屋后便见曹嬷嬷打了帘子露脸出来,招手示意众人快些进去。

    屋中烧了碳,倒驱散了满室寒意。

    令姚守宁有些惊讶的,除了姚若筠也在柳氏房中之外,姚婉宁竟然也在这里。

第一百二十九章 做准备

    “姐姐?”

    这些年来,姚婉宁因为病重,一日三餐几乎都是有单独的小厨房额外供应饭食,从不在柳氏院中同众人一起。

    没料到今日她竟然过来了,倒是稀罕得很。

    “没想到吧?”

    柳氏面带笑容,看了小女儿一眼:

    “你姐姐如今病愈了,也能自己走动过来一起吃饭。”

    这可是姚家难得的团圆饭,

    往年纵然是过年过节,也未必有这样的光景。

    柳氏有些遗憾道:

    “就是你爹不在家,否则倒真是再好不过了。”

    她提到姚翝,神色有些暗淡,但大女儿能独自行走又令她十分开心,想起早晨与姚守宁的争执,

    她略显得意:

    “我说你姐姐喝了药后病愈了,你还不信,

    娘没骗你吧?”

    “……”

    姚守宁没有说话,她的目光落到了姚婉宁的脸上。

    她坐在那里,双手交叠放在腿上,肤色还残留着久病多年的苍白,但整个人已经脱去了病气,那双眼睛含着笑意,微笑着看自己的妹妹:

    “怎么了?”

    说话的同时,姚守宁目光落到了她眉心处,那里一颗朱红小痣,此时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一股青幽幽的水气像是萦绕在她身侧,周围的人包括姚婉宁自己,却像是半分都没有察觉。

    就在姚守宁的盯视之下,姚婉宁眉心处的那粒红痣开始迅速转动,并且像是越转越大。

    顷刻之间,从绿豆大小,

    化为花生大小,并疾速扩大,涨成约鸡蛋一般,在她惊骇异常之时,

    ‘轰’的爆裂!

    一旦那红痣爆炸,大股红雾‘砰’的从痣中飞溅开来,将整个房间染为诡异的猩红色泽。

    在姚守宁的‘眼’中,姚婉宁此时通身披红,身上的衣裙也被染成血般的颜色,她仍是双手交叠坐在那里,爆溅开来的红霞凝结为一顶诡异的血珠凤冠,笼罩在她头顶处,将她半张脸罩在血光之内。

    面色惨白的姚婉宁仿佛僵硬的提线木偶,刹时失去了活力,仿佛一个待嫁新娘,坐在那里,等着未来的夫婿上门。

    耳旁唢呐、锣鼓声响起,妖群的尖细高呼声又传入姚守宁的耳中:

    “新娘子在哪里?”

    “河神要来啦——”

    “河神大人马上就要来接他的新娘了——”

    ……

    “守宁?守宁!”

    姚守宁的意识正沉浸于幻境之中,却听得柳氏突然提高音量的不快喊声,震得她一个激灵。

    精怪的声音被压下,眼前的血色红雾‘嗖’的扭曲着消退。

    柳氏伸手拍了小女儿的肩膀一下,皱了皱眉:

    “发什么愣?你姐姐正跟你说话呢?”

    姚守宁想到梦中那个抓自己的精怪,吓得浑身一抖,几乎是下意识的挥手将柳氏拍过来的手一把抓住,力量大得惊人。

    “娘?”

    那只手入手圆润,并不是她梦中细而毛茸茸的可怕触感,姚守宁定睛一看,自己抓住的是母亲,不由大大的松了口气:“原来是你。”

    “你这孩子,毛毛躁躁的,不是我还能是谁!”

    柳氏被她掐得有些痛,拍了她手一下:

    “你怎么这么大力?”

    姚守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将她掐住,连忙松开了手,再看姚守宁时,她仍是先前的坐姿,却没有再笑,像是对她的反应有些怔愣。

    “大哥。”

    她有些无精打彩的看了姚若筠一眼,又往姚婉宁走了过去:

    “今天我要靠着姐姐坐。”

    近来她的脾气似是有些不对劲儿,仿佛心中装了事。

    姚婉宁看得出来她情绪不佳,想起今日白天时她和母亲的争执,再想到她刚刚看自己的眼神,嘴唇动了动,却并没有出声,只是主动拉了凳子,方便她坐到自己身侧。

    曹嬷嬷见一家人坐好,连忙往厨房而去。

    饭菜已经早就准备妥当了,因庆祝姚婉宁病愈,曹嬷嬷与厨房的人准备的晚膳十分丰盛。

    但不知为何,姚守宁总因先前那一场幻境而对这丰盛的晚餐感到有些胆颤心惊,也没什么胃口。

    柳氏本来因为姚翝被刑狱司的人带走而不安,但姚婉宁的到来又冲淡了她内心的忧愁,令她心情好了几分。

    再加上三个孩子都陪在身边,纵然家中还有一些烦恼没有解决,但也令柳氏觉得生活有了希望,晚膳时倒是多吃了一些。

    饭后众人坐了一阵说话,聊的无非都是姚婉宁病这些年的事,坐了一会儿,姚婉宁便显出几分萎靡之色,精神似是有些不济。

    柳氏看在眼里,不由有些心疼,就想送大女儿回屋,吩咐姚若筠送小女儿回去。

    姚若筠想着白天时姚翝的吩咐,摇了摇头:

    “天黑了,娘好些日子没有休息好,不如您留在房中早些歇息,我送两个妹妹回房就是。”

    他年纪虽轻,但行事向来稳妥,柳氏确实也有些疲惫,昨夜几乎没有睡好,这会儿听了此话,倒没有逞强。

    不过就在这时,只听姚守宁出声道:

    “大哥不用跑两趟了,今晚我想留在姐姐房中,跟姐姐一起睡。”

    她这话一说出口,柳氏便怔了一怔。

    “你这孩子,最近是怎么回事?”

    昨夜非要缠着睡在正房之中,今晚又突发奇想,要跟姚婉宁回房一起睡。

    “你姐姐屋中可没多余的床铺,她病又刚好,你不要缠她,还是回自己屋里去睡吧。”

    柳氏话一说完,姚守宁就摇了摇头:

    “姐姐好不容易病愈,我有很多悄悄话想跟她说,今天晚上我就想跟姐姐睡。”

    她听了姚翝的劝告,本不欲跟娘亲顶嘴,可她想起先前的幻境,再想到外面越来越得的大雾,心中十分不安,不敢离开姚婉宁身侧。

    家里知情的父亲被刑狱司带走,大哥一是不知内情,二是他年纪不大,还未见过神鬼,恐怕贸然和他提起,说不定会将他吓得不轻。

    母亲既然不信鬼神,自己若与她说了,也只是自讨没趣。

    相比之下,见识过神鬼厉害之处,又有预知力量的姚守宁是最适合保护姚婉宁的人。

    她不知道这个预知之中提醒她的‘河神’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不过当日在将军府时,她的鲜血既能将陆执唤醒,想必对于邪祟也是有一定克制作用的。

    姚守宁心中惴惴不安,面对未知的危险,她其实也十分害怕。

    但坐在她身旁的,是柔弱的姐姐,一想到这里,她心中的那丝恐惧又逐渐被她按捺了下去。

    谷蟎父亲不在家的时候,她应该要保护自己的家人!

    “你……”

    柳氏见她‘冥顽不灵’,心中本来有些不大高兴,但见她樱唇紧抿,神色间有些紧张的样子,想起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对她似是多有忽视,苏妙真姐弟二人来了之后,分薄了她原本就所剩不多的关注力。

    近来斥责了她多次,今日白天还争了几句。

    她闹着要跟人睡,毕竟还是个孩子,兴许只是缺少关注而已。

    想到此处,柳氏心中又微微一软,索性放柔了音调:

    “守宁不要闹了,今夜你若不想回去,不如就在娘这里,娘陪你睡好了。”

    她已经再三妥协,哪知姚守宁却十分执拧,伸手将姚婉宁一抱,整个柔若无骨的身躯都贴了上去:

    “不,今晚我只跟姐姐睡。”

    “你!”

    柳氏这下脸色沉了下去,内心躁脾气终于压抑不住,正欲发火,姚婉宁便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出声打圆场:

    “娘,就让守宁陪我睡就是了。”

    “可是……”柳氏刚一出声,便见大女儿又低头伸手掩唇,无声的打了个呵欠。

    不知是不是久病多时,哪怕病愈,精神也有些不济。

    她白天时倒没什么,入夜之时便困得很,接连打了好几个呵欠,眼皮酸涩异常,有些难以支撑下去:

    “我平时陪她的时间本来就不多,我现在病好些了,她想陪我睡,就让她陪我吧。”

    姚婉宁就是柳氏的眼珠子,她都开口说情了,柳氏自然不忍驳她面子。

    又见她困顿异常,哪里忍心久留她在此处与姚守宁争执。

    “算了算了,你既然这样说了,便依你们就是。”

    柳氏一应承,姚守宁算是松了口气。

    姚若筠在一旁本来也没说话,此时见母亲、妹妹们达成了共识,便要送他们回去。

    “娘,您房中还有没有外祖父留下的字画之类的?”

    几人刚站起身,姚守宁突然开口又问了柳氏一句:

    “最好是外祖父交待,要您好好保管的那一种。”

    今夜定会有大事发生,她虽说已经做好了到时要以血保护姐姐的准备,但又害怕仅只靠自己的血并不能将那‘河神’驱退,便想起了柳并舟来。

    他写的字有神异,当日送去陆执房中时,她曾亲眼看到那些字阻了妖邪片刻。

    直到这会儿,姚守宁心中又有些后悔。

    虽说有些对不起陆执,但若早知有今日,当初她必不会舍得将外祖父留下来的字画给陆执送去。

    现今只寄望于家中还有柳并舟留下的字画,先撑过这一夜之后,明日再想法子,看能不能找到驱赶神鬼的道士上门。

    “字画倒是有一些,但你外祖父特意交待过的,就仅只是那一副而已。”

    柳氏还对姚守宁死死要缠着大女儿不放感到有些不快,此时听她还不肯走,又啰啰嗦嗦索要字画,心中更是不满意:

    “你姐姐困了,久病初愈,你要跟她一起睡,就赶紧回房,不要磨磨蹭蹭。”

    “我拿了字画就走。”

    姚守宁也不想磨蹭,又连忙问:

    “外祖父的字画都在哪里?”

    柳氏不明白她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仍执意要字画,心中又是无语又是无奈,却见姚婉宁也愿意纵容着她,便没好气的道:

    “那副他特意交待过的字画,不正在你的手中吗?至于其他的,都锁在我的柜子里。”

    “嬷嬷能不能找出来,送到我姐姐房里?”

    姚守宁也不是不懂事,她回头看了姚婉宁一眼,见姐姐确实困得厉害,不停伸手揉眼睛,也不忍心再耽搁下去。

    她也不敢在这会儿和姚婉宁分离,只好交待了曹嬷嬷寻找出来,送入姚婉宁房中。

    曹嬷嬷有些呆愣,看了柳氏一眼,又看了看姚守宁:

    “今夜就要吗?明日再找行不行?”

    “我今晚就要,想要看看外祖父的字。”姚守宁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嬷嬷越快拿来越好。”

    柳氏面沉如水,忍着心中的火气。

    曹嬷嬷不敢再开口,深怕自己问的话会点爆柳氏脾气,当即点了点头:

    “那你们先回屋,回头我找到了,让逢春全部抱去。”

    听了她的应允,姚守宁这才松了口气,连忙笑了一声:

    “谢谢嬷嬷。”

    说完这话之后,她这才挽了姚婉宁的手:

    “我扶姐姐。”

    兄妹三人出了柳氏房门,外头的雾更大了。

    门口的灯笼之上都沾了水气,冬葵那盏提来的小灯绸布都已经被浸湿,她一面提起来抖了抖,一面想去点火:

    “今晚真的奇怪,怎么这么大雾气。”

    神都城临近白陵江,一般春夏之时的清晨,倒确实会有薄雾环绕,但入夜之后如此大雾气,实属冬葵记忆之中的头一回。

    姚婉宁已经呵欠连天,意识昏昏沉沉,似站都站不稳了,困得厉害。

    清元、白玉见她这副模样,深怕姚守宁扶不住她,主动将她接了过去。

    她歪头靠在清元身上,眯着眼睛,像是这片刻功夫已经熟睡。

    姚若筠看了她一眼,有些担忧的问了一声:

    “没事吧?”

    “应该没事。”

    清元说话的同时,伸手摸了摸她额头,触手冰凉,并不像以往一样高热不退。

    姚婉宁的呼吸也畅顺,也不像是心悸之症犯了的样子,反倒此时像是以往自己困极后的情景。

    “快些回去。”

    不知为何,姚守宁总觉得有些不安,催促了姚若筠一声。

    他点了点头,觉得今夜两个妹妹都有些古怪,但又不明就里,最终猜测是不是因为姚翝被抓,使得二人忐忑不定。

    那雾很大,冬葵在一旁嘀咕着桐油好像浸进了水雾,无论怎么点,总是不燃。

    好在六奇及时提了灯笼过来,算是解了众人困境。

第一百三十章 说实话

    姚家地方不大,柳氏屋中到姚婉宁的房间的距离也不是很远,大家平日都走惯了,因此灯光虽说并不是很亮,一行人仍是摸着黑,顶着浓雾回了姚婉宁的屋子。

    说来也怪,姚婉宁一回房中,

    那困倦感刹时消失了大半。

    迈进了门坎之后,她睁了开眼,迷迷糊糊的清醒:

    “几时了?”

    她竟像是这一路睡了一觉,浑然不记得回来的光景。

    清元愣了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姚守宁突然凑了过来:

    “姐姐醒了?”

    “守宁?”

    姚婉宁睁开眼睛看到了她,眼里带着迷惑,

    好一瞬间之后像是终于想起先前发生的一切,恍然大悟道:

    “今夜你陪我睡。”

    姚守宁见她这模样,心中隐隐不安,却仍是点了点头:

    “今晚我陪姐姐睡。”

    姚若筠送到门庭处便并没有进来,见姚婉宁醒后,他喊了姚守宁一声,打了招呼之后才转身欲走。

    “大哥——”

    姚守宁张了张嘴,也唤了姚若筠一声。

    “什么事?”少年定足转身,神色平静,眼神带着疑惑,似是在等她接下来的话。

    大哥虽说性格老沉,可却不满二十,且他不信鬼神,平日又只会读书,不会舞刀弄枪。

    若‘河神’一至,他也束手无策,

    又何必留他下来呢?

    想到这里,

    姚守宁忍住心中的不安,摇了摇头:

    “没事。”她挤出笑容,勉强道:

    “今夜雾大夜深,

    大哥回去的时候要小心。”

    姚若筠还以为她有什么话要说,听她只是嘱咐自己,虽说觉得她语气有些怪异,但他却并没有往心里去,而是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跟在六奇身后,那灯光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黑夜里。

    等他一走之后,姚守宁便紧紧的拉住了姚婉宁,神色像是有些紧张的样子。

    “别担忧。”

    姚婉宁有些好笑的看了她的表情一眼,打趣了一句:

    “我又不会消失。”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令得姚守宁更加紧张。

    清元、白玉二人忙着去准备换床铺、被褥,同时还要准备热水以供两位小姐洗漱,屋里便仅剩了姐妹二人以及冬葵。

    一见人走了,姚守宁也不瞒姐姐,吩咐冬葵:

    “你跑快些,去小厨房替我拿把刀过来。”

    “拿刀?”

    冬葵一听这话,吓了一跳,姚婉宁也吃了一惊。

    可惜这会儿姚守宁却没办法与冬葵详细解释,深怕把她吓住,只含糊不清道:

    “家里爹刚被刑狱的人带走,以往他任兵马司指挥使,我怕他得罪过闲人,所以拿把刀想护身。”

    姚翝以往虽说也有办差不在家中的时候,但毕竟官职仍在,姚家所住之处也属于神都官员所聚居之地,寻常宵小不敢过来闹事。

    但此时他一被抓,难保有人知道家中没有男人,便趁夜入门,做偷鸡摸狗之事。

    她的这个解释倒也说得过去,再加上冬葵平时听多了姚守宁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初时的惊讶之后倒也并不是十分抗拒。

    再加上今夜气氛怪异,不知是不是姚翝被捉,整个姚家十分消沉的缘故,冬葵总觉得今晚家中格外压抑,若能拿把刀防身,夜里说不准睡得也更安生。

    因此听话的点了点头,转身退了出去。

    “对了,你出去之时,找一下郑叔,让他夜里多注意这边一些。”

    姚守宁想了想,还不保险,又添了句吩咐。

    冬葵便点头应道:

    “我知道。”

    说完,快步出去了。

    等她一走,屋里便剩了姐妹二人。

    姚婉宁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神情间带着几分打量,那双目光盯着姚守宁看,仿佛看进了她的心里。

    “怎,怎么了?”

    姚守宁被她一看,不免有些心虚,结结巴巴问了一句。

    姐姐虽说常年在病中,看似温柔没有脾气,可实则聪明内秀,她今夜举止反常,可能瞒姚婉宁不过的。

    果不其然,她这话音一落,姚婉宁直接就问:

    “今日你说我额头的这颗痣是怎么回事?”

    说话的同时,她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

    手指尖所抚之处平平整整,并没有摸到凸起的印痕,可白天姚守宁走后,她就看过镜子,确实眉心处不知何时浮现出一颗血红小痣。

    姚婉宁虽说病弱,但并非傻子,反倒心细如发,仅凭姚守宁今日的态度,便将一些原本看似毫不相关的线索串连到了一起。

    “清元、白玉之前没有注意到我这颗痣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娘也没有注意,你发现的更早了一些。”

    她偏着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姚守宁,少女先前还眼神游移,似是不敢看她的眼睛,但听到她问起‘小痣’的时候,却身体抖了抖,脸上露出怔忡之色。

    “我记得,西城案发那一日,你回家之后,过来看我时,就好像说过我额头看到了一颗小痣。”

    姚婉宁抿了抿唇,突然说出这样一句令姚守宁意外的话语。

    她看似闷不吭声,其实心思细腻,将一些小事牢记于心。

    “姐姐还记得?”

    姚守宁抬起了头,瞪大了眼看她。

    “嗯。”姚婉宁点了点头,向她招了招手,看她毫不犹豫起身往自己走了过来,心里不由软得一塌糊涂。

    “姐姐是不是已经猜出什么了?”

    姚守宁伸手将姐姐胳膊一抱,也不想再瞒她了。

    “前些日子,你跟娘闹了别扭之后,曾经问过我信不信这个世界上有妖邪。”姚婉宁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但说的这句话,便相当于间接回答妹妹的问题了:

    “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

    姚守宁不是任性的人,今日却没有因为她病愈而欢喜,反倒在看到她这颗痣时,向柳氏发了火。

    几天前,她来自己房中,当时莫名其妙提到她眉心有颗痣,手一碰到时,像是被烫到似的连忙往回缩。

    当时姚婉宁不懂那种感觉,但今天姚守宁碰她眉心时,妹妹点她的那一下,她也像是被烙铁烫到,突然就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了。

    可惜那会儿她看了一眼,只说眼花,清元、白玉二人也凑过来看了,都说没痣。

    却没想到几天之后,她病情一好,那痣却出现,这些都不是巧合。

    她平日身体不好,饱受疾病的折磨,两姐妹玩耍的时候不多,但血缘所带来的亲昵与牵连却是斩不断的。

    姚婉宁这话一说出口,姚守宁便眼眶一热,用力的点了下头:

    “嗯。”

    心中牵挂了一整天的事,此时在得到她确定的回复之后,反倒踏实了许多。

    “你跟我说说,让我心里有个数。”

    姚婉宁反手将妹妹身体抱住,姐妹两人相互依偎着,姚守宁被她抱在怀里,整理了一番心中的想法,从当日西城案件说起,提到陆执为救柳氏而杀人之后,那张樵体内涌出两股黑气,钻入孙神医及世子身体之中。

    再到后来回家,看到了姐姐额头处像是痣浮现。

    “当日表姐被刑狱司带走,娘在刑狱遇到孙神医,我便有不妙预感。”

    姚守宁眼圈通红,说到昨夜风雷交加时,她觉得不安,赶往柳氏屋里想要缠她,却并没有将她缠住。

    “我当时太困了——”

    说到当时的情景,她又悔又难过,那眼泪无声的往外流。

    她性格明媚活泼,生于官宦之家,年方十五六,少年不识愁。

    却因西城案件,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整个人像是受了不少挫折,竟大变样了。

    “对不起,姐姐……”

    她哭得有些打嗝,紧紧将姚婉宁抱住。

    后悔与惧怕两种情绪在她内心交绞,从看到姚婉宁眉心处的那粒血红小痣,所有不安与忐忑瞬间全爆发出来了。

    她后悔昨夜自己太困,所以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明知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本该强打精神挽留柳氏,缠着她不让她外出。

    又害怕姐姐中了妖邪烙印,与‘河神’有了牵扯,可能会遇到危险。

    柳氏不理解她,偏执的不相信妖邪的存在,姚翝倒是相信了女儿的话,但却被刑狱司的人抓走。

    偌大一个姚家,知情的人恐怕唯有她了。

    姚守宁想要保护姐姐,所以今夜不顾一切,缠着要与她同睡,并吩咐冬葵拿刀,都是想要将姚婉宁守住。

    少女眼泪流得又急又凶,道歉声听得姚婉宁心都痛了。

    “不怪你,不怪你。”

    她将妹妹抱住,想到姚守宁这些日子以来所承受的压力,不由将她抱得更紧了。

    “你连着几日恶梦,好多天都没睡好,昨夜你只是相信娘,这又怎么能怪你呢?”

    听到姚守宁自责的话,姚婉宁连忙安抚她。

    但她的话一说出口,却令姚守宁哭得更凶。

    她还不满十六,这些日子以来却承受了很多压力。

    姚翝的话开解了她,给了她安全感,但此时姚婉宁的理解却是姚守宁更需要的,她这一哭,将这些天的所有她压力统统宣泄而出。

    等她哭了一阵之后,开始轻轻的抽泣了,姚婉宁才轻轻的环住她,有节奏的微微摇着:

    “你别着急,也别自责。”她的声音温柔,“发生这种事情,谁都不想的。”

    她顿了顿:

    “娘也不是有意的,她只是太着急了。”

    姚婉宁的病,已经成为柳氏的心结,更何况有心算无心,柳氏这样不信鬼神的人,又怎么会想到有妖邪会设了一个圈套,使她去钻呢?

    若她知道,她不知道有多后悔,恐怕哭的比姚守宁还要伤心得多。

    想到那样的情景,姚婉宁眉头不自觉的皱了皱。

    “更何况,就算知道药有问题,我也会喝的。”

    姚守宁哭了一阵,只觉得头疼鼻塞之际,冷不妨听到姐姐说这话,惊得下意识的想起身看她。

    却没想到姚婉宁低头下来,将脸颊贴住了她的头顶,喃喃的道:

    “守宁,守宁。”

    她唤了妹妹的名字两声,低声的说:

    “你不知道,生病有多苦。”

    她的这声轻叹,一下使姚守宁的挣扎动作僵住。

    “我太想要健康了。”

    她生来有疾,自小与药为伴,许多医理她都懂了。

    十八年来,喝的药比吃的饭还要多,因为心悸之症,她要克制喜怒哀乐。

    有亲妹妹,却不能陪她玩耍,无论刮风下雨,亦或阳光明媚,她大部分的时光都被困锁在房间之内,与床榻为伍。

    “我的房屋中,药味最浓。”

    平常女孩家种花弄草的,柳氏怕她费神,也担忧花香、花粉会令她不适,不允许她摆弄。

    绣工、读书也不能做太多,否则既伤眼精也伤神,末了又会使姚家请大夫,闹得鸡飞狗跳的。

    到了每天的春冬时节,更是全家高度紧张的时候,城里的大夫请了一拨又一拨,这种情况不止对柳氏是种折磨,对她也是。

    “我太想要健康了!”

    她再叹这话时,那语气便比先前更加的深刻。

    “想要跟你玩耍,想要不靠人搀扶便独自行走,想要晒着阳光,想要感受雪水的温度。”而这些,都是柳氏所不允许的。

    姚婉宁温柔的抱着妹妹:

    “想跟全家人一起坐着吃饭,大家有说有笑,而不是我独自困在屋中,孤单单的喝着易消化的粥水。”

    她太想要健康,所以哪怕知道柳氏拿来的药有问题,她也会吃的。

    “就算是只能好好的很短时间,我也想要像正常人一样行走。”

    “姐姐……”

    姚守宁被她的话震住,有些不知所措。

    她没想到在姚婉宁心里,竟会藏了这么多的不快乐。

    “所以你别怪自己,就算昨夜娘没有偷偷去拿药,就算我早知后果,她要跟我说,我也会想赌一赌。”

    姚婉宁轻声的说着,姚守宁一时之间分不清她说的是真心话,亦或是想要安慰自己的。

    但确实听姐姐这样一说之后,姚守宁内心的自责一下被她安抚了许多。

    “今夜若有危险,你不要管我,自己逃走。”

    姚婉宁似是也有所感应,抱着她,轻声吩咐:“你要好好的。”

    “我不。”一听到此处,姚守宁不由挣脱了她的怀抱,坐了起来:

    “我要守护姐姐!”

    她这话说得十分坚定,目光与姚婉宁对视,显示自己绝不退缩。

第一百三十一章 趁虚入

    少女的眼睛、鼻尖泛红,那双瞳被泪水洗过,越发显得清透,但她的眼神却格外的坚定,使她一扫以往的天真无忧,多了几分坚毅、成熟。

    若以往她是一株姚家细心呵护的幼苗,此时却在茁壮成长,试图想要长成一棵挣扎着想受风雨洗礼的小树。

    姚婉宁怔了一怔,感受到她想要保护自己的心,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好!”

    两姐妹说完了这些话,彼此又更亲近了许多。

    就在这时,姚婉宁突然又叮嘱她:

    “这些事情,你不可以跟其他人说,包括娘在内。”

    妖邪之说虽在大庆颇多记载,但很多都是传言,未必可信的。

    她想到了镇魔司的存在,虽说病了多年,但也对镇魔司有一定了解的。

    再加上事情涉及到了将军府,她害怕妹妹目睹的情况会为自己引来灾祸。

    “我知道,爹也提醒过我,今夜跟你说过之后,将来我谁也不提了。”

    姚守宁应了一声,姚婉宁就点了点头。

    “对了,你为什么会找娘要外祖父的字画?”

    她问到这里,姚守宁就想起一桩事情了:

    “我跟娘第一次去将军府时,娘准备的礼物中,有一份外祖父的手书。”

    那份书画有神异,当时还将苏妙真刺激到了。

    她怀疑苏妙真身上的那道意识有问题,不过这个时候姚守宁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和姐姐提到这个事。

    一来是表姐身上的意识实在太恐怖了,身在江宁,却似是能掌控神都。

    哪怕此时苏妙真被抓进刑狱,她却总觉得自己若是提到了这道意识的存在,都会被‘它’捕捉。

    若是被‘它’知道自己能感应到‘它’的存在,她总觉得自己会有危险。

    更何况表姐的事情之后她要慢慢再查,当务之急,是先将姚婉宁这一道难关过了再说。

    ‘河神’的问题还没解释,姐姐眉心处的烙印迫在眉睫,没有必要再多生事端,令她烦心伤神了。

    想到此处,姚守宁将苏妙真的事情略去不提,只提到柳并舟的字画十分神奇,能化笔画为神通。

    当日就是因为她送了世子这副画,镇住了妖邪,保了他数日性命,使他哪怕是陷入沉睡,也没有受妖邪所害。

    “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神异之物。”

    姚婉宁显然也没料到她所说的情景,又听说字画毁于将军府,一时之间既是有些遗憾,又是有些感叹。

    “这就是你执意送世子画,最后被娘骂的那一次?”

    她想起当时的情景,姚守宁罕见与柳氏闹了别扭,哭唧唧的躲回房中。

    “就是那一次。”

    姚守宁点了点头。

    姚婉宁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当时还以为她真的因为世子救母的举动而开了窍,如今才知道原来是这样的缘故。

    “据娘所说,那字画是外祖父以多年修为所写成,她出嫁之时,外祖父殷切交待她,务必挂于屋中……”

    姚守宁说到这里,顿了顿,去看姐姐:

    “姐姐,你说外祖父是不是有意如此吩咐?”

    字画有神异之功,又能镇压妖邪,使邪物无法入侵,是不是柳并舟早窥探天机,所以才有此举动?

    柳氏成婚之后,生一子两女,长子、幺女倒也罢了,次女出生之时,便有先天之疾。

    以往姚守宁从来没有怀疑过姐姐的疾病,可此次见姐姐受妖邪烙印,又牵扯上‘河神’一事,才开始让姚守宁感觉姚婉宁的病恐怕不是先天之疾这么简单的。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的病并非先天之疾,而是受妖邪作祟呢?”姚守宁大胆猜测。

    若姚婉宁的病并非娘胎里带来,而是受祸于妖患,那么许多问题便能说得通了。

    “妖邪作祟?”

    姚婉宁神色一怔,喃喃重复了一句:

    “你是说,我从出生之时,就被妖邪盯上了?”

    姚守宁点了点头。

    这些事情听来匪夷所思,但如今她身中妖邪烙印,又觉得这样离奇的事件并非完全不可能。

    “那姓孙的‘神医’我总觉得是冲着你来的。”

    西城案件里,附身于张樵身体内的妖邪之气化为两股,一股冲世子陆执下手,而另一股则像是冲着姚婉宁来的。

    从孙神医先行骗给姚婉宁治病,催使柳氏受骗后上当,继而再生邪火砸医铺——再到巧遇苏妙真,她与苏庆春下狱,使柳氏与孙神医重逢,再受他蛊惑。

    事情环环相扣,仿佛早就布下的一个局。

    “否则什么药如此神奇,令你一喝便疾病全消?”姚守宁犹豫了一下,将自己的想法说出:

    “我总觉得像是先给你下‘毒’,再借机给你解药的同时,种下妖邪的烙印罢了。”

    结合近来发生的事,她有这样的猜想倒也说得通,不过姚婉宁又疑惑道:

    “但不可能啊。”她纳闷不解:

    “我们只是普通人家,爹如今不过六品兵马司指挥使。”

    而在二十多年前,柳氏与姚翝相识之初,他不过南昭一地位低下的军中小旗,又怎么会使得妖邪关注,并继而在柳氏生育女儿之时,及时给她的女儿动手脚?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她提出疑问。

    其实姚婉宁若不提出这样的疑问,姚守宁兴许还不敢十分确定,偏偏她这样一说之后,姚守宁倒想起一件事来了。

    “姐姐,我听娘说过……”

    这是柳氏的秘密,她原本答应了母亲不能外传的。

    但事关姚婉宁身体的原因,哪怕是柳氏知道她说了,应该也不会怪她的。

    “她说外祖父当年提过一句谶言,就是有一道神秘的力量,会在他的后代血脉之中觉醒。”

    她略去了柳氏与姚翝当年婚事的始末,反而提起了这重要的一句。

    也正是因为这一句谶言,造成柳氏与柳并舟父女多年隔阂,也是她如今提起妖邪便格外抗拒的原因了。

    姚婉宁听完,一下呆住。

    “娘真的说过,外祖父曾言,有神秘的力量,会在他后代血脉之中觉醒?”

    姚守宁用力的点头:

    “真说过。”

    如果如果柳并舟的话并不是如柳氏所说仅只是传言,而是一种真正的预言呢?那么姚婉宁当年出生之后便患有先天之疾,说不准便找到原因了。

    柳氏将其当成谶言,不以为意,唯独柳并舟知道事情的轻重。

    所以在女儿出嫁之时,他耗费多年苦修,写出一副神异非凡的大字,交到女儿手中,并叮嘱她一定要随身携带,且高挂于家中。

    他老人家恐怕早就已经猜到,随着柳氏出嫁,她的孩子出生之后,恐怕会受妖祸之苦,所以提前作了准备。

    却没想到,正因为他一番苦心,想要提前叮嘱女儿,但女儿却又因为抗拒谶言而对他心生怨怼,不止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里,那副神异非凡的字画也被她收于箱柜之中,直到后来准备送人,才重见天日。

    若姚婉宁之疾真是因为妖蛊之祸,那么柳氏当年的一意孤行,可将这个女儿害惨了!

    想明白前因后果,两姐妹相互对望了一眼,久久无话可说。

    姚婉宁的心思转得快,她心下已经有七分相信妹妹说的应该是真的,她的疾病可能确实有诡异。

    不过她自己的身体她心里有数,她的血脉并没有任何异常之处,她无法见妖邪,也没有觉醒什么天赋。

    反倒是姚守宁,西城案件当日,若她真的亲眼看到世子杀人后,死者张樵体内分别钻出两股邪气,且又能在数日之前窥探到自己额心的小痣,这应该才是一种神异之处。

    如果柳并舟说的话是真的,那么姚家觉醒的后代血脉,恐怕就是姚守宁了。

    这样的预言想必除了柳并舟知道之外,应该也有某一种力量知晓,因此当年的柳氏嫁人之后,恐怕一直处于被某种力量窥探之中。

    待她生下孩子的时候,那股力量便趁机而入。

    只是‘它们’并不知道觉醒的血脉究竟是谁,反倒是在她出生之后,便误认为这觉醒的力量会在她身上出现,因此在她身上做了手脚。

    也就是说,她这些年的疾病,兴许纯粹是替妹妹挡灾了。

    姚婉宁想到此处,垂下了眼皮,并没有将这样的猜测说出口。

    她的妹妹性情天真,若是知道自己的疾病是替她挡劫,不知她会有多难过。

    这些年来身体不便所带的痛苦是一种巨大的折磨,姚婉宁原本一直十分遗憾,此时知道并非巧合之后,却又感到庆幸——

    庆幸生病的是自己,姚守宁如此活泼,她甚至一刻都坐不住,若生病的是她,她该会有多痛苦?又怎么能忍得住?

    她心中想着此事,脸上却半分不显,含笑看着姚守宁面露懊恼之色:

    “早知道不将这副字画送给世子了……”

    少女还没有意识到这中间的阴差阳错,这样就很好。

    “你又不知道,这也不能怪你。”姚婉宁含笑安抚妹妹,姚守宁还是有些后悔:

    “所以我跟娘说,让曹嬷嬷再找一找外祖父当年的手书,希望其中还有这样的神异之物。”

    姚婉宁听她说到这里,不由点了点头。

    两人说了一阵话,她一阵困意上涌,打了个呵欠:

    “清元、白玉二人怎么还没回来?”

    先前姐妹二人要说悄悄话,两个丫环识趣的先避了出去,准备热水,只是这会儿还未归来。

    “姐姐困了?”姚守宁看了她一眼,她先前说话时倒是十分精神,此时好像一下困意难挡,眼圈熬得通红,打个呵欠,眼泪蓄了满眶。

    “是有些困了……”

    她声音很轻,眼皮直打架:

    “我先靠着你睡一会儿,待清元、白玉回来,铺好了床你再喊我……”

    话音未落,她将头往姚守宁肩头一靠,竟然一下便睡过去了。

    “姐姐——”

    姚守宁心下一慌,下意识的唤了她一声,却见她睡得很香,甚至发出了细细的鼾声。

    灯光下,她额心处那粒朱红的小痣仿佛萦绕着血光,内有妖异之色流转,竟似是亮得惊人。

    姚守宁不由伸手去揉她小痣,那粒小痣触手极冰,竟似是碰到了一粒冰珠。

    就在这时,清元、白玉二人提了水进来,见到屋内靠坐一起的姐妹二人,不由怔了一怔,清元放轻了声音问:

    “大小姐睡着了?”

    姚守宁点了点头,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唤醒姐姐。

    “今日大小姐刚病愈,可能是有些欢喜,耗费了过多的心神,不如我们先换床铺,收拾好后再唤她起来洗漱。”

    白玉这话让姚守宁犹豫了片刻,随即点了点头。

    两人将热水暂且放在碳炉一侧,又都忙着去抱床褥,外面脚步声又响起来,逢春人还未到,声音已经先传进来了:

    “二小姐,太太让我给您送字画来了。”

    一听这话,姚守宁心下不由一喜,刚想起身,又因姚婉宁靠着她而受束缚。

    不多时,逢春抱了一个大竹筐进来,见到姚婉宁靠着姚守宁而睡,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

    她手中抱着的筐不小,里面装了七八卷裱过之后系了丝带的字画,放在了姚守宁身边,压低了声音:

    “这些都是家中老太爷亲手所写、所画的,能找得出来的,太太全让人找出来了。”

    兴许还有一些,但藏放得比较深,一时半会儿难以翻箱倒柜的找到。

    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找到这样多幅字画,姚守宁心中已经十分满足,闻听此言,连忙就点了点头。

    “二小姐可要我搬到哪里去,亦或是挂在何处?”

    “不用。”

    姚守宁摇了摇头,说道:

    “你放在这里,我自己看就行了。”

    逢春应了一声,说道:

    “既如此,我就先回去。”

    夜已深了,姚翝虽不在家,但柳氏要歇息也需要人服侍。

    姚守宁应了一声之后,逢春才退了出去。

    床铺被褥很快换好,清元、白玉二人出来扶姚婉宁起身。

    今夜她好像格外的困,身体沉得惊人,二人合力抬她,竟都有些吃力。

    姚守宁连忙上前帮忙,三人一起才勉强将姚婉宁扶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往内室走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河神现

    两个丫环帮着姚婉宁擦脸、擦手,就这样一番折腾,她也未醒。

    直到将姚婉宁服侍着躺进被窝了,姚守宁这才松了口气。

    清元二人将洗漱后的水倒出去,又重新为姚守宁打了热水擦身,因不是在自己房中,她只作简单的擦洗,

    便换了衣服,坐到了床侧。

    两个丫环自己也去收拾洗漱,趁着冬葵还未回来的时间,姚守宁将逢春送来的那些柳并舟的书画搬到床边,一幅一幅的拆开来看。

    令她感到有些失望的,是拆了五六卷后,这些字画并不带任何神异,

    只是普通的书画而已。

    剩余还有数卷未拆,

    但姚守宁总觉得这些剩下的字画中恐怕并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正如柳氏所说,当年柳并舟特意交待过,令她要高高挂起的画卷恐怕只有那一幅,能够震慑妖邪的,也唯有那一幅而已。

    “唉……”

    她叹了口气,就在这时,冬葵终于回来了。

    屋里冷冷清清的,她进来时好奇的望了望,看到躺在床上熟睡的姚婉宁,问了一句:

    “清元与白玉姐姐呢?”

    “她们收拾洗漱了,估计晚些时候才会过来。”

    姚守宁回了她一句。

    两个丫环的房间离姚婉宁并不远,方便照顾她起居。

    大多时候,她的房间不会离人,二人之中总有一人会陪她睡,今夜因姚守宁留在这里,

    两人才偷得了片刻空闲,估计是自去梳洗。

    姚守宁不以为意,问她:

    “拿到了吗?”

    “拿到了。”

    冬葵点了下头,

    从袖口之中摸出一把短刀:

    “我准备去寻郑叔时,却发现他已经抱了被子,守在内院门口,说是今晚不睡,要亲自守住。”

    看样子郑士也感觉到今夜有些不对头,他虽不能见妖邪,但曾经的军旅生涯养出了他异于常人的预感,所以不需额外吩咐,他就已经做好今晚守夜的打算了。

    姚守宁点了点头,示意她将刀放在床尾处,一面催她也快些去洗漱。

    外头雾重,她跑了个来回,此时头发、眉梢俱都湿了,裙尾处也有水。

    山雨欲来,姚婉宁的房间十分危险,留的人越多,越可能出事。

    冬葵却不着急,见地面散了一地的书画,蹲下身去收拾,一边就问:

    “这是太太送来的吗?”

    姚守宁轻轻的‘嗯’了一声。

    她忙着拆画,急于想找到有用的东西以镇邪,来不及去收拾。

    此时冬葵一来,便帮着将画卷起,她动作麻利,很快将两幅画卷好之后重新系上丝绳,正欲再捡一幅字时,手刚一伸出去,床头处挂的那盏灯的灯芯中便发出‘噗’的轻轻爆响声。

    灯光闪了一下,先是陷入了短暂的黑暗,又重新亮起。

    ‘呼呜——’

    外头风吹过庭院,将垂落的厚重布帘掀起,大股夜风夹杂着潮湿的雾气灌了进来,丢在冬葵脚边的两个卷好的画卷也不由被吹得滚得数圈。

    寒风刺骨,冻得姚守宁打了个哆嗦。

    ‘呵。’

    相反之下,冬葵却突然张嘴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睛,不由喃喃的道:

    “怎么突然觉得有些困了?”

    姚守宁紧缩着肩膀,她的注意力全在拆画之上,听到冬葵说的话,便本能的回了她一句:

    “若是觉得困,早些去洗漱了睡,回头我自己收拾地上的画就行。”

    说完这话,她又捡了一幅画卷拆开,有些失望的发现上面只画了一幅墨荷,荷叶上面有一滴惟妙惟肖的水珠,下方有两尾活灵活现的锦鲤。

    画倒是简单雅致,可惜却并没有丝毫的灵气,也不见金芒迸现,不具备镇妖之力。

    但在她失望的瞬间,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儿,寒毛一立之下,她将挡在面前的画卷一移,目光往冬葵的方向看了过去——

    她与冬葵说完话后,冬葵并没有回声,此时定睛一望,却见冬葵不知何时趴睡在地,手中还握了一张半卷的画,睡得人事不醒。

    姚守宁惊得魂飞天外,眼角余光扫到手中的画卷上,却见那墨荷之上的水珠何止是惟妙惟肖而已,分明就是已经活了过来般,开始在画布之上来回的滚动。

    初时姚守宁还以为自己神情紧张所致,待深呼了一口气,再定睛一看,却发现并非幻觉。

    荷叶上的那滴水珠确实‘活’了,在叶子上滚动着,眼见即将要流入水中。

    这种‘动’与当日马车上看到的柳并舟那画杂乱无章的笔画的‘动’又有不同,当日那幅画虽乱,可字迹重组,金光闪烁,浩然正气从书法之中而来,能镇压邪祟;

    此时这幅画的‘动’,则带着一种诡异而阴秘的感觉,画面鲜活的同时,恐惧感却又自心底而起。

    怪事发生,妖邪来临!

    ‘哗啦啦’的水流声在姚守宁耳畔响起,且声音越来越大。

    她二话不说将手中的画卷一扔,又将地面最后一幅还未拆开的书画捡起。

    “对不起了外祖父!”

    她内心生出这个念头,动作粗暴的将那捆画的丝绳扯断,画卷张开,依旧全无灵力。

    反倒是先前被她扔落在地的那幅画上的水珠滚动了几下之后,终于‘嘀答’一声落入水里!

    落水的刹那,清晰的水花声在姚守宁耳畔响起,画中两尾鱼活了过来,水流声越来越大,接着化为惊涛拍岸——

    ‘轰!’

    巨浪拍击河岸的声音响起,震得姚守宁头晕眼花,整个人像是疾速失重,掉入冰冷的河流之内。

    此时夜深人静,神都城不少民众已经陷入沉睡之中,而城外的白陵江面开始出现涟漪,那涟漪越扩越大,水流飞速旋转,形成巨大的漩涡。

    那漩涡径直往下沉,开始是一尺、一丈,继而十丈、二十丈,直至深不见底,最终‘轰隆’落入河底。

    只是在那漩涡沉至河底的刹那,整个神都城都听到了这一声震响,接着地底震荡不迭。

    将军府里,陆无计夫妇还没有入睡。

    朱姮蕊擦拭着她的银枪,而大将军正在泡脚,白陵江发生异变的刹那,夫妻俩正在说着话,却在同时感应到了一股非比寻常的邪异之气。

    今夜雾气很重,凭借镇守西南多年与妖邪打交道的经验,令他们感应到了这股可怖的危机。

    两夫妻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正欲侧耳倾听之际,却听到了‘轰’的闷响。

    接着地面震动,陆无计足下的水盆飞弹而起。

    眼见差儿盆摔水倒时,他眼中闪过暗芒,用力将一双赤足踩了下去。

    谷鯳

    那大脚踩中弹跳起来的水盆,盆子‘哐铛’重响落地,里面的热水却是泼洒了出来,往四周流去。

    今夜的水流显得格外的妖异,灯光下闪着银亮的光泽,如同一条条活过来的‘蛇’,蜿蜒着往四周飞速的爬行。

    先前神色慵懒的朱姮蕊目光一沉,手中银枪重重刺出,扎中了一条涌动的‘水蛇’。

    恐怖的力量破开水流之下涌动的暗影,插入地砖之内。

    水流之中的黑气散逸开来,那些‘活’过来的水流顿时像是失去了主心骨般,水花四溅,最终化为普通的细流,停止了疾速的游行。

    枪尾因大力而剧烈的摆动,地底传来的余震已经消失。

    两夫妻相互对视了一眼,长公主皱眉叹了一声:

    “有妖邪现世。”

    且这一次妖邪出现动静如此剧烈,几乎造成了地动的效果,可见非同于一般的邪祟。

    天妖一族被镇压多年,一直暗中隐忍存攒实力,终于到了现在卷土重来,恐怕天下浩劫将起!

    陆无计终于坐不住了,匆匆将湿漉漉的脚塞入皮靴之中:

    “我得去点一队黑甲,巡逻城镇。”

    朱姮蕊的神色严肃,点了点头,起身往银枪处走去,用力一拨,将枪提起。

    她高大的身形在灯光下拉出长长的阴影,像是一位攻无不克的女战神。

    “你去,我会守住家里!”

    陆无计点了点头,急忙召唤下人,为他取来披挂,身影很快离开长公主的视线之内。

    而此时的另一边,姚家之中——

    柳并舟所画的那幅图上,水滴落入水中的刹那,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寒意透过布帘,传入屋内。

    姚守宁在短暂的失重感后,勇敢无比的睁大了眼睛。

    那溺水感刹时消失,她仍身处姚婉宁的闺房之中,手中握着的那张墨荷图不知何时已经落地。

    她强作冷静,飞扑到床侧,将那冬葵先前从厨房拿来的短刀握在手里。

    屋里静悄悄的,先前姚婉宁细细的鼾声已经完全消失了。

    冬葵也安静的躺倒在地,仿佛一具尸体。

    床榻之上,姚婉宁双手交叠在胸前,她的神态安详,嘴角微勾,双颊浮现出古怪的红晕,好似陷入了一场美好的梦境。

    “姐姐,姐姐!”

    床榻边的灯光越来越暗,好似有人捏着灯芯,逐渐将光芒逼退。

    整个姚家十分安静,似是陷入了一种诡异的诅咒里。

    所有人都睡着了,全世界好像唯有姚守宁独醒。

    她既是感到惶恐不安,又是感到后悔无比。

    早在姚婉宁困倦难当时,她就应该觉得不对劲儿的。

    她拼命推摇姚婉宁,却无论任她怎么摇晃,姚婉宁依旧不醒。

    灯光一点点暗下去,最终灯芯发出轻微的声响,彻底完全消失。

    房间陷入了黑暗,光明不见,那些萦绕于姚家的浓重雾气开始肆无忌惮的涌入屋内。

    顷刻之间,整个姚家被大雾封锁,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姚家的外头,两个身穿官袍的差役绕着姚宅巡逻,一面低声搭话:

    “姚头这一次进刑狱,不知几时才能脱身。”

    “近来城里不大太平,咱们多绕两圈,以防有人知道姚头不在,心生歹意。”

    “奇怪,怎么今日雾气如此之大?”

    另一人接话:

    “谁知道呢?”

    今年天气怪怪的,先是暴雨不断,接着好不容易晴几天,前几晚又开始下雨,使得城中多处被淹,今夜雾大好像也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怎么突然这么困?”

    说话的另一人打了个呵欠,越走越觉得眼皮酸涩,沉得睁不开,当即抓住了同伴,用力甩了一下脑袋。

    哪知同伴也觉得犯困,两人跌跌撞撞走了数步,都觉得困得不行,索性靠了一面墙,准备醒一下神。

    这一靠上去,便随即像是失去了知觉,二人歪歪斜斜倒地。

    环绕神都的白陵江水之中,此时江心如同被捅出了一个巨大的黑洞,无数雾气从中散出,江水开始逐渐沸腾。

    黑雾缭绕之下,有一道阴影被包裹其中,好似奇大无比的黑茧,被拥托着浮出江面。

    ‘呼呼——’

    狂风环绕,将雾气吹散,露出那被包裹在黑雾之中的漆黑身影。

    这位藏匿于河底的‘河神’,终于现出了真身。

    与此同时,司天监的观星楼处,一个身穿青色道袍,头发以玉簪挽鬓的道人正站在高楼之上。

    今夜风大,他宽大的袖袍被风吹灌得鼓胀起来,发出‘哗哗’的声响,仿佛要带着他颀长的身影乘风归去。

    他身材清瘦,面容俊朗,初时看上去似是三十来岁,但细看之下,却又发现他的那一双眼睛仿佛盛满了岁月的光辉。

    道人望着远处蠕动的大雾,一双如星夜般的眸子仿佛能洞穿雾气层,看到白陵江此时的异景。

    那黑暗之中,有道埋藏于河底多年的‘故人’重新归来,道人的眼睛弯起,露出愉快的笑意:

    “看来那一滴曾被预言的血脉已经觉醒。”

    ……

    姚家里,柳氏本来洗漱之后正坐在梳妆台前涂着香膏。

    她已经拆了珠环首饰,镜子里映出一个仅穿了单身的丰腴壮硕的妇人身影。

    曹嬷嬷收拾着她洗漱之后用的热水,忙得不可开交。

    以往这个时候,柳氏本该快些涂了脸手,便上床歇息,可今日她心中却记挂着事。

    她的大女儿病情刚好,小女儿便要缠着姚婉宁一道睡。

    也不知姐妹两人睡到一处,清元、白玉侍不侍候得好。

    姚守宁向来睡觉沉,若她睡着了,不知会不会抢姚婉宁的被子。

第一百三十三章 惊魂夜(求月票)

    如今天寒地冻,房间里的碳火不知两个丫头照不照顾得好,若是一旦两个丫头贪睡,碳火歇了,姚守宁又抢被子,恐怕大女儿受凉,一旦受凉,

    便会感冒的。

    她越想越是心急,觉得自己应该过去瞧一瞧。

    却不知为何,明明思绪还十分清晰,身体却像是沉甸甸的,不听使唤的样子。

    柳氏心中一急,连忙想出声唤曹嬷嬷。

    可是舌尖却像是被麻痹了一般,

    根本无法发出声音。

    她越发挂念两个女儿,

    情急之下她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这一咬之下,

    剧痛从舌尖处传来,终于令柳氏夺得了身体的掌控力。

    “呼!”

    柳氏坐直起身,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像是趴在梳妆台前昏睡了过去。

    她明明前一刻还在涂脸,手上的香膏还未完全融解,竟在涂脸的过程中似是困到了极致。

    “嬷嬷,嬷嬷?逢春?”

    柳氏这一苏醒之后,便不再犯困,唤了身边人两声。

    可奇怪的是,曹嬷嬷年纪虽大,但以往她一唤,总会很快回声,此时她再唤时,不管是曹嬷嬷还是逢春,仿佛都睡了过去,

    没有听到半点儿声音。

    “真是怪了,

    莫非两人都睡着了不成?”

    柳氏嘀咕了一句,想起自己睡梦中担忧的情景,越想越是不安,当即起身去取自己的斗蓬:

    “我要去婉宁那边看看。”

    她放心不下一双女儿,总得要亲自去看一眼二人有没有睡着才安心。

    想到此处,柳氏披了斗蓬便出门。

    一出了房门,一股寒意便迎面吹来,吹得柳氏一个激灵。

    今夜的雾气格外的大,几乎将整个姚家笼罩,离得稍远一些便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四周静悄悄的,姚家上下仿佛都陷入了沉睡,除了柳氏自己的脚步声外,听不到其他半分声音,格外诡异。

    若是其他人独自走夜路,恐怕早就已经吓得胆颤心惊。

    但柳氏不信神鬼,心中无妖,自然百邪不避!

    她半点儿都没有害怕,只是心中念叨着今夜的天气不讨人欢喜,而且下人好像十分贪睡,她一路行来,竟没听到半分动静,仿佛整个姚家唯有她一个人清醒。

    好在主屋去姚婉宁院子的路并不是很远,她已经走过了许多回,哪怕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因此就算没有人陪伴,没打灯笼,柳氏也很快靠近了女儿的屋子。

    ‘啪嗒!’

    远远的,柳氏就听到了一道沉重的声响。

    “什么人?”

    她顿时警觉,喝了一声。

    那声音似是脚步,却十分的沉,仿佛双腿灌了铅一般,每落一步发出重响之声。

    她喝斥声后,那脚步声一顿。

    柳氏不由想起一个事——

    今日丈夫前脚被抓,莫不是消息走漏,有宵小闯入了姚家里?

    姚婉宁正值十八,而姚守宁还未十六,却生得花容月貌,此时两个女儿共处一屋,纵然院中有下人,不过三个女孩而已。

    若是歹人进屋,怕几个女孩无法挡住这行凶的歹人!

    想到此处,柳氏几乎吓得魂飞魄散,当即加快脚步,往姚婉宁屋子行去。

    柳氏出来得急,也没注意屋里的沙漏,不知此时是什么时辰。

    今夜雾重云厚,将星、月挡得密密实实,黑暗笼罩大地,再加上四周俱寂,曹嬷嬷、逢春等人都熟睡了,柳氏自己也是因为担忧女儿,才从睡梦之中惊醒,自然觉得时间已经不早了。

    可偏偏这会儿姚婉宁的庭院大门敞开,不知是清元、白玉二人临睡之时忘了锁门的缘故,还是夜半有歹人闯入,撬开了房门。

    若是前者还好,幸亏她今日心血来潮过来看了,若是后者,柳氏简直不敢去想自己若是不来,会发生什么事。

    她大步踏入门坎,门后摆放了一根长长的门拴,约有七八尺长,手腕粗细,柳氏将其握在手中,转头就看到了远处姚婉宁的房门口处,站了一道高大的黑影。

    ‘嗡——’

    虽说柳氏早已经猜到恐怕有歹人前来,但当她真的看到有影子往那一站时,仍是觉得头皮发麻,脑袋像是遭人当头敲了一棒似的。

    此时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姚婉宁的房间灯火早就已经熄了,显然两姐妹都入睡了。

    她的房中侍候的只有清元、白玉,家里下人不多,外头有服侍下力的长工,但绝不敢踏入内院之中的。

    但这会儿站在姚婉宁房门口的那人是谁?他想做什么?怎么溜进内院之中来的?

    柳氏一见此景,怒从心中起,恶从胆边生,她握举了手里的长拴,怒喝了一声:

    “你是何人!”

    她的咆哮声震划夜空,打破了姚家的宁静,使得那黑影欲进屋的动作一顿,仿佛十分惊讶此时柳氏还未‘入睡’。

    只见那黑影高得惊人,且十分壮实。

    柳氏此时气急败坏,顾不得自己孤身一人。

    想要保护女儿的母亲本能占了上风,令她忽视了此时气氛的诡异。

    她举了手中的门拴,往那影子冲了过去:

    “你这个贼子,竟敢夜闯民居,你知不知道我丈夫是谁?”

    一想到屋中还有两个女儿,她恨得咬紧了牙关,顷刻之间奔至那影子面前,举了木拴便往他劈头盖脸的砸打下去:

    “我打死你!打死你!”

    “来人啊!来人啊!进贼啦!”

    她边打边喊,木拴极粗重,柳氏身强体壮,此时又含怒出手,一棒敲下去,纵然是成年男人也承受不起。

    那木拴‘砰’的重击到了那人影头上,发出‘噗’的闷响,仿佛有水被击打了出来,但他站在那里,却不摇不晃,挨了数下,却并没有倒下去。

    柳氏没有注意到,他仅以脚尖沾地,后跟腾空,站立的地方有一大滩水洼,水流迅速向四周蔓延开来,十分诡异的顺着门槛爬了上去,想要钻入屋里。

    “你这个遭瘟的贼子,竟敢想害我的女儿,离她们远一些!”

    柳氏边打边骂,同时大声喊人:

    谷幅

    “来人啊!快来人!”

    说来也怪,她一连敲了数下,纵然再是强壮的男人,挨了这几大棒子也会倒地不起才对,她每一棒都敲的是这人脑袋、后背,打得‘砰砰’作响,反震回来的力道令她手臂都有些酸麻发痛,身体也受力量推挤后退,偏偏此人却直愣愣的站着,一声不吭。

    屋内的姚守宁早在冬葵昏睡的刹那,就已经意识到情况不对。

    她手持短刀,靠在床头,将躺在床榻内侧的姚婉宁保护在内。

    大雾涌起的刹那,她感应到一股森寒的气息涌进,接着‘哗啦’的江水翻涌声在她耳畔响起,她的眼睛似是透过黑暗的内室,‘看’到了神都城外的白陵江面的情景。

    江水心破开一个巨大的黑洞,无数水流往黑洞之中奔流而下,形成极为壮观而又恐怖至极的一幕。

    偏偏这巨大的黑色漩涡之底中,水流裹挟着一道漆黑的身影从水中浮出,那身影踩踏着江水而来,一步一步踏上岸。

    在上岸的刹那,‘他’转头往一个方向看了过去——那目光穿破黑暗、迷雾与距离的封锁,直直与姚守宁的双眼对上,那双眼漆黑无眼白,仿佛两轮深渊,欲将她的魂吸入其中,吓得她一个激灵,险些将手中的短刀抖了出去。

    目光交接的一瞬,森然的浓重鬼妖之气将姚守宁笼罩在内。

    ‘哗啦’的水流声响更加激烈,一股水雾凝结,形成一个巨大的气泡,顿时想将姚守宁封锁在内。

    气泡一成之后,带着人高高悬挂于半空之中。

    幸亏此时屋内无人清醒,否则姚婉宁、冬葵等人看到这诡异非凡的一幕,恐怕要被吓得晕死过去。

    姚守宁虽说梦见过妖邪,也曾正面迎战蛇妪,但那时她身处将军府,知道有长公主以及府中众将士的存在,且最终的危急时刻陆执苏醒相救,只是虚惊一场,此时才算真正感应到邪祟威力。

    她一被气泡困住高吊而起的刹那,寒意便瞬间笼罩姚守宁全身,大股大股水流灌入气泡之中,很快便将水球填满。

    姚守宁的头发在水流之中四散开来,身体被包裹于水流之中,那些带着阴邪之气的水流紧紧将她缠缚住,仿佛想将这气泡连同困在其中的女孩一并拖入深渊之底。

    死亡的恐惧涌上心头。

    姚守宁毕竟养于深闺之中,这是她第一次独自面临如此可怕的情景。

    水流之外,灯火原本俱灭,四周本该陷入黑暗。

    可是在极度的黑暗之下,水流的四周,又有幽蓝的光逐渐升起。

    透过暗蓝的光,她可以‘看’到躺在床上,陷入沉睡的姐姐,以及人事不醒歪倒在地的冬葵。

    仿佛阴与阳的交隔只是在转瞬之间,水流涌动之下,气泡逐渐下坠。

    眼见即将落入地面的刹那,突然一道高亢而愤怒的咆哮声响起:

    “什么人!”

    那怒吼声穿破气泡、水流的阻隔,钻入姚守宁的耳中,令她的思绪顿时冲破浑噩,恢复清明。

    柳氏来了!

    姚守宁醒悟过神,吓得握刀乱挥,那水泡看似薄透,实则极有韧性,刀子一割之下,力道反震而回,使她短刀险些脱手而出。

    她拼命在水中挣扎,气泡眼见落地的刹那,她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决定放手一搏。

    短刀不再试图扎破气泡,而是被她握住,往之前受过伤的左手掌心一挥!

    划不破魔气阻隔的水泡,但那刀刃却锋利无比的将她伤口割破。

    殷红的血液流了出来,宛如细腻的红纱,散逸于水流之中。

    那血一入水,原本蓝幽幽的水流像是碰到了克星,开始动荡不止,那些水流之内似是发出凄厉尖叫声。

    姚守宁被这声音震得恶心欲吐,这一下再挣扎时,受伤的手掌碰触到了气泡的边沿。

    鲜血溢出,似是带着某种神秘之力——

    先前那刀割不破的气泡瞬时无声破碎。

    ‘哗啦!’

    气泡之内灌涌的水流全部倾泄而出,流了满屋都是。

    姚守宁浑身湿透了,‘噗嗤’摔落于地,直到此时终于得以逃脱危机,吐出口鼻中的水,大口呼吸。

    她冻得嘴唇发紫,却顾不得自己,扑到了床边,伸手去摸自己的姐姐。

    好在姚婉宁还睡在床榻之上,但她的身体似是比刚才从水中破困而出的姚守宁还要冰,几乎冷得像是一个活死人。

    想到自己的鲜血作用,姚守宁一面哭喊着:

    “姐姐……”

    一面用力挤握自己的伤处,也不知有没有用,便往姚婉宁额头、脸颊处胡乱抹去。

    她受江水浸泡,此时浑身冰冷,那血流得也不快,不过血液在碰触到姚婉宁身体的刹那,她身体表面浮现出大量的红光,将她的面容照亮。

    姚婉宁沉睡的面容不再平静,而是现出挣扎之色。

    “姐姐,姐姐醒醒!”

    见到此景,姚守宁心中一喜,用力推摇着她,同时再挤压伤口,将血对着她额心处的朱红小痣滴落下去。

    血珠落下的刹那,只见小痣如同吹气一般鼓了起来,顷刻形成一颗如鸡蛋大小的血珠,似是想将这滴姚守宁挤出来的血吞没进去。

    只是在两者相交接的刹那,姚守宁滴落的那滴血珠如同热油滚入雪团之中,迅速将那鼓起的血泡分解。

    “啊——”

    一道诡秘阴森的厉叫响起,大量红雾从血泡之中蜂涌钻出,想要将这血泡连带血液吞噬。

    姚守宁看着这非凡的一幕,心中既怕且惊。

    怕的是姐姐醒不过来,惊的却不知这‘河神’究竟是何来路。

    当日她的血液可以暂时镇压陆执体内的妖蛊,此时却仅与姚婉宁眉心处的那滴烙印针锋相对。

    两者相对峙的刹那,她又哭又急的不停推喊着姚婉宁。

    就在这时,外头‘咚咚咚’的急促奔跑声响起。

    她的眼前浮现出一双银白的眼,那是自白陵江底现身的‘河神’。

    ‘河神’来了!是来带走姚婉宁的!

    虽说她的血对妖邪有一定的镇压作用,可她自己本身并无武力,无法将妖邪驱退。

    “你是何人?你这个贼子,竟敢擅闯民居!”

    柳氏的怒骂声打破了夜晚的沉静,传得极远,她凶悍的咆哮顿时将那种诡谧不安的氛围破坏殆尽。

第一百三十四章 暂退去(求月票)

    柳氏向来自恃出身书香门第,一惯都十分要脸,无论内心多么强势,表面依旧是要维持礼节的,可此时却像是一只被激怒的母鸡,什么体面都顾不得了。

    姚守宁想起先前自己濒临生死关头听到的怒喝,此时才发现并非幻听。

    是柳氏赶过来了!

    全府人都中了妖咒入睡的情况下,柳氏竟然还在清醒着,并且赶了过来。

    原本身体紧绷的姚守宁一听到母亲到来,心中不由一松,竟觉得眼眶酸涩,险些哭出了声音。

    只是下一刻,她便听到柳氏奔跑的脚步声,似是捎了东西在追打着什么,发出‘砰砰’的沉重击打声。

    “……”

    柳氏不知道她追打的是什么东西也就罢了,姚守宁却一清二楚。

    想到母亲这会儿正在追打‘河神’,令得姚守宁既觉得万分荒谬,又觉得害怕,瑟瑟发抖的同时,竟脑海一片空白,觉得想不出什么语言能用来形容此时的情景。

    她娘真的是个不输于长公主的猛人!

    有了柳氏加入,那妖冶的红光一滞。

    但就在此时,姚守宁拼命推挤之下,本来陷入沉睡的姚婉宁似是意识到了什么,那张平静的面容开始出现挣扎之意。

    妹妹的呼唤、母亲的咆哮,形成亲情的牵扯,令她似是逐渐要苏醒。

    那些红雾感应到她的挣扎,犹豫片刻,终于像是妥协一般,缓缓收拢。

    鸡蛋大小的血泡已经将姚守宁滴落的血液吞噬,但那血泡也缩小了不少,此时将红光尽数吸入其中,重新缓缓收入姚婉宁的眉心。

    不多时,那血泡缩入眉心深处,重新化为一粒朱色小痣,隐于皮肤之下,不再现形。

    外头柳氏怒喝声还在响起:

    “不要跑,你这个狗贼,我非要将你拿住,抓你送到官府去!”

    她边追边骂,似是经此意外,那‘河神’准备暂时撤退。

    柳氏的声音追出庭外,阴冷的感觉逐渐远去。

    朱红小痣潜伏的瞬间,姚守宁推摇着床上的人:

    “姐姐,醒醒——”

    她话音一落,原本昏睡不醒的姚婉宁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狗贼——”

    柳氏提着长拴,还在门口中气十足的大骂:

    “今日算你跑得快,再敢过来,打爆你的狗头,拿你见官去!”

    “狗东西!藏头露尾!呸!”

    姚婉宁刚一睁开眼,便听到了柳氏的怒骂。

    “守宁……”

    屋内一片漆黑,若隐似无的水流声还未彻底消失。

    她气若游丝喊了妹妹一声,仿佛先前睡了一会儿,倒是伤了些元气,一醒过来分不清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娘,娘在院中吗?”

    “嗯,嗯!”

    姚守宁听她苏醒,心中不由长松了口气,连忙点头应答。

    就在这时,趴在地面睡得正香的冬葵也听到了外头柳氏的咆哮,揉着眼睛苏醒:

    “我怎么睡着了?”

    她嘀咕着,“怎么没点灯?”

    屋里漆黑,她身上全是水,仿佛被人提着水桶泼了一身,此时浑身湿透了,冷冰冰的,直打寒颤。

    冬葵最后的记忆是自己正在替姚守宁收拾那些被她拆开的画卷,完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更不用说睡着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她全无记忆。

    姚守宁也不敢说话来吓她,只是先令她点灯。

    冬葵从地上爬了起来,那水流淹过她的脚背,她穿了棉衣,此时已经湿透,勉强爬坐起来,水‘哗啦啦’直往下流,再配合‘呜呜’往屋内吹的邪风,冻得她抖个不停。

    她是全无记忆,可姚守宁先前却险些死在了水里,这会儿一听到水声,纵然知道今夜已经暂时安全,却仍是心有余悸,也跟着抖个不停。

    湿了水的棉衣沉重无比,使得冬葵难以起身,她索性坐倒在地,在自己身上摸了两下,掏出了一个火折子,好在她淋水的时间不长,那火折子还没有被水完全浸透,此时邪气一去,吹了数下,终于重新亮起。

    冬葵缓了好一阵,终于踉跄着爬起来,摇摇晃晃的去将屋内的油灯点亮,照出屋中情景。

    她初时还无法适应光亮,眯了一下眼。

    好半晌后看到屋中的情景,不由惊呼了一声:

    “这是怎么回事?”

    地面全是水,从柳氏房中抱来的柳并舟的字、画几乎都淹在了水中,几乎被毁。

    冬葵眼尖的看到了掉在地上的短刀,那是先前姚守宁吩咐她去厨房拿来,塞进了床尾,可此时却被摸了出来,掉落到了地上。

    “我睡了多久?”

    她有些惶恐不安的问了一句:

    “发生了什么事?”

    昏黄的灯光下,她头发全湿,牢牢粘在脸颊上,脸色雪白:

    “我身上怎么全湿透了?”

    不止是她的身体湿透了,就连姚守宁身上也没一处干的,头发正往下‘滴滴答答’的淌着水。

    姚守宁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掌心的疼痛刺激着她保持冷静。

    今夜姚家闹妖鬼的事不能说出来,否则会将人吓得不轻。

    家中本来发生这么多事,就已经令家里人心神不宁,冬葵等只是普通人,在妖鬼邪术面前完全没有丝毫抵抗之力,这些事情与他们说了也无用,反倒如姚翝所说,可能会引来镇魔司的注意。

    她收敛了一下心神,半真半假的道:

    “是发生了些事,刚刚好像有贼人进府,我听到动静,便熄了灯,正想拿刀,却不小心踢倒了洗漱的水盆,洒了些水出来。”

    姚守宁说这话的时候,姚婉宁正揉着眉心的手微微一顿,目光透过指缝看了妹妹一眼,却并没有出声。

    “幸亏我娘及时赶到,打退了贼人,也将你们吵醒。”

    她的话也不算是完全撒谎,此时外头柳氏还在怒骂,偌大的姚府被惊醒,逐渐有脚步声赶过来。

    冬葵一听,后怕不已,牙齿撞击间,发出‘咯咯’之声。

    “你赶紧将地面收拾干净,找到清元、白玉两位姐姐,今晚大家辛苦一些,轮流守夜,不要全都入睡。”

    她有条不紊的吩咐着冬葵,丫环连连点头应声。

    经历了今夜之事,姚守宁仿佛又更成长了一些,遇事不再像之前天真懵懂的样子,冬葵慌乱之下没有注意,但姚婉宁却已经意识到了妹妹的转变——今夜必是发生过大事。

    想到此处,她先揉了一阵眉心,终于觉得眉心处那锥心刺骨的疼痛缓解了些许,这才睁开了眼睛。

    感谢:秒杀土豆,大豆子打赏的萌主,为土豆加更~

    求求月票!

第一百三十五章 收善后(求月票)

    只是姚婉宁的眼睛适应了黑暗,这一睁开后,哪怕光线昏暗,也觉得有些刺眼。

    她眨了两下眼睛,才适应了眼前的光明,探头往姚守宁的方向一望,看到了她指尖上的血。

    “你受伤了?”

    那红色十分刺目,令得原本有些虚弱的姚婉宁‘腾’的坐直起身。

    有她问话,眯着眼睛的冬葵这才将挡在脸前的手移开,目光还未落到姚守宁身上,便惊呼了一声:

    “大小姐,你的脸上……”

    灯光下,姚婉宁的脸上糊了数道纵横交错的血迹,只是先前她手挡在面庞,冬葵又突然苏醒而心慌没看到。

    只见姚婉宁脸色煞白,那血迹便显得更加醒目了。

    姚婉宁并没有受伤,脸上也不疼,冬葵昏睡刚醒,应该受伤的也不是她。

    唯有一直趴在她身边,离她最近的姚守宁受了伤,先前她又摸自己的脸,那血自然是妹妹糊到自己脸上的。

    她先前睡意来得格外反常,屋内气氛诡异,她娘在外面大声怒吼,姚婉宁再傻也知道在自己昏睡期间,怕是出现了诡异之事

    地上掉落了一把短刀,姚守宁应该没有受妖邪所迷惑,满屋的水出现得十分离奇。

    再细想姚守宁的话,也有漏洞。

    她说踢倒了屋中洗漱的水盆,可地面却并没有见盆桶等物,不过冬葵初醒,又听到外面柳氏的咆哮,正是慌乱无措之时,才下意识的相信。

    不过姚婉宁只是知道出了事,但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就不清楚了。

    “我没什么事。”

    姚婉宁定了定神,先抹了把脸,将大惊小怪的冬葵先打发出去提桶拿帕子汲水。

    冬葵应了一声,先将泡在水中的字画捞起来放在一旁,这才连忙出去了。

    她人一走,姚婉宁才问:

    “是不是,来过了?”

    她没有提‘妖鬼’二字,但姐妹俩心中却都有数,姚守宁点了点头:

    “来了。”

    “看来我先前昏睡,就是‘他’在捣鬼。”

    姚婉宁说完这话,又连忙去拉姚守宁的手:

    “哪里受伤了,我看看?”

    姚守宁被她拉住,受伤的掌心自然瞒不过她的眼睛。

    只见她左手指缝也有血迹,被水流稀释之后颜色略淡,姚婉宁拉着她的手,将她柔软白嫩的手掌拉开,便见到了掌心处血肉模糊的伤痕,几乎贯穿了白玉似的手掌。

    ‘啪答。’

    一滴温热的水珠落了下来,打砸在姚守宁的手背之上,她抬头一看,姚婉宁此时一言不发,但眼泪却一颗一颗的从眼眶中滚出。

    “姐姐别哭呀。”

    她有些惊慌,连忙想用未受伤的手去替姚婉宁擦泪。

    “是不是为了保护我伤的?”

    “不是——”

    她摇了摇头,却见姚婉宁半分不信。

    “其实这伤是前几天在将军府受伤,今日只是伤口崩开了而已。”

    姚守宁强调了一句:

    “真的!今晚吃饭时,你可能没注意到,不信你等会问娘,我不会骗人。”

    姚婉宁抿了抿嘴唇,极力忍住眼泪。

    她自然知道事情没有这样简单,可明明受伤的是姚守宁,偏偏她还要强忍疼痛,小心翼翼的找借口来哄自己。

    若自己一味追问,恐怕只会更让她一番苦心白费而已。

    姚婉宁无声的深吸了口气,看着那掌心处的伤口,觉得碍眼无比。

    这个妹妹从小娇生惯养,柳氏娇养着她,从没令她吃过这样大苦头。

    此时受了这样的伤,又流了血,却不哭不喊,怪让人心疼。

    她深呼了一口气,还没说话,就听到外头清元、白玉的声音传了进来:

    “大小姐……”

    “准备些热水纱布。”

    姚婉宁吸了吸鼻子,恢复了冷静,接着吩咐了一声。

    两个丫环听到她声音,不像是有事,不由松了一大口气。

    她们先前收拾洗漱时,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直到柳氏将‘河神’赶走,妖咒被破,她大声的喝骂将两个陷入沉睡中的丫环吵醒。

    听柳氏话中的意思,像是府里进了贼,且摸进了大小姐这边。

    清元二人听到这话的时候,险些没有吓死。

    今夜两位小姐都在房中,若贼人真进来了,恐怕出了事二人都担待不起。

    说话的功夫间,柳氏大步入内。

    她还提了门拴,高而丰腴的身材给人以极强的安全感——尤其是刚刚她凭借一己之力驱赶了‘河神’之后,更令姚守宁对她另眼相看。

    “你们没事吧?”

    柳氏进来之后往四下一看,问了一声。

    姚守宁将伤手一背,摇了摇头,正欲说没事时,柳氏已经眼尖的看到她的动作,一把将手中的木拴一放,连忙上前捉住她的手,看到了她流血的伤口。

    那把扔在地上的短刀还摆着,柳氏嘴唇动了动,姚守宁便已经主动解释:

    “今夜我怕不安全,让冬葵去厨房拿了短刀,听到外头进了贼人,便想拿刀防身,结果碰破了伤口,流了些血。”

    柳氏听她这一番话,紧绷的面色松了松,点了点头,算是认可她的解释。

    她也知道女儿在将军府中受伤一事,虽说不知为什么姚守宁会突然这么巧让冬葵拿刀,但因今日有贼人进府,一切不合理便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见两个女儿除此之外都无大碍,柳氏松了口气,连忙喊清元、白玉再拿金创药过来,自己则是坐到了床边,摸了摸姚婉宁的头,问了一声:

    “有没有将你吓到?”

    姚婉宁乖乖的摇了摇头,说道:

    “我睡得很好,直到听吵闹才醒。”

    如此一来,便避免了柳氏多余的发问。

    她的眼圈发红,像是流过眼泪,落在柳氏眼中,便以为大女儿是受惊而怕。

    既然大女儿没听到动静,她索性转头问姚守宁:

    “那贼人几时进院的?你有没有听到?他可进过屋?”

    柳氏心中充满了疑问,一连串的问题向姚守宁丢了过来:

    “地上怎么全是水?弄出这么大动静,清元、冬葵她们没有听到么?”

    “我……”

    姚守宁余悸未消,又听柳氏迭声发问,刚准备说话,便听姚婉宁插口:

    “娘怎么突然过来了?”

    她一问话,顿时将柳氏的注意力转移了。

    “我也说不大清楚。”

    想起今晚的事,柳氏也着实觉得奇怪:

    “我本来梳洗之后在涂香膏,也不知怎么就突然睡着了。”她揉了揉头,猜测自己近来兴许是压力太大,因女儿生病,数日没有好好合眼的缘故,竟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

    “不过睡得也不踏实,总担忧你们两个,近来夜凉,怕你病刚好又受凉了,所以想过来看看。”

    兴许是母女连心,这一过来,果然便见到了贼人进屋!

    想到此处,柳氏又觉得庆幸:

    “幸亏我来了。”

    否则屋里丫环各个睡得香甜,看样子就姚守宁一人醒着,若自己不来,那歹人进屋之后,不知会对自己一双如花似玉的女儿做什么。

    “对了,守宁你……”

    柳氏说完,又想起自己先前的问话,正要再发问时,就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姚若筠的声音:

    “娘?娘。”

    ‘河神’一退走,姚府的人迅速相继苏醒。

    姚婉宁房中如此大动静,几乎全家的下人都已经往这边赶过来了,姚若筠来得也很快,未进庭院便开始呼喊柳氏:

    “外面来了两个官差——”

    他这样一说,柳氏暂且将心中的疑问放下,连忙起身:

    “我去看看,正好报官,抓拿贼人。”

    “先别急。”

    姚守宁唤了一声,柳氏与姚婉宁听了她这话,怔了怔。

    “为何?”

    柳氏不明就里,问了一句。

    姚婉宁也觉得有些古怪,但她对妹妹无条件信任,认为姚守宁既然说不忙报官,自然有她理由,因此帮着打圆场:

    “毕竟事情发生在我院里,又夜半三更,先不要说,等商量好了再提此事。”

    她了解柳氏为人,说的话令柳氏恍然大悟,拍了一下额头:

    “还是你细心。”

    今夜她又气又慌,此时还有些后怕,根本无法平静的细想此事。

    两个女儿都还年少,又待字闺中,夜半三更姚婉宁屋里进了贼子,虽说她没受伤,但若事情传扬出去,就怕有好事之人多嘴多舌,坏她名声。

    “兴许官差是你爹招呼过的,我先和他们说一声,至于报官一事,我们后面商量了再说。”

    “娘。”

    姚若筠又在唤,柳氏不敢久留,匆匆提裙出去。

    “这件事情涉及到妖邪,我怕引来镇魔司的注意。”

    等柳氏一走,姚守宁立即跟姐姐解释:

    “你身上的烙印还未消,我怕你出事。”

    “烙印?”

    姚婉宁喃喃应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

    “你是指我额心这处红痣。”

    姚守宁点了点头,愁容满面:

    “这粒痣,兴许是妖邪打下的‘烙印’。”

    她想到先前那‘烙印’凶狠,自己的血竟然还不能奈它何,便不免忧心。

    “昨夜娘给你取江水熬药,兴许是与这妖邪达成了什么协议。”

    ‘河神’已经出现,姚守宁也不敢隐瞒,细声细气的附在姚婉宁耳侧道:

    “昨夜我睡着之后,做了一个十分奇怪的梦——”

    姚婉宁揉着眉心,认真听姚守宁说着自己的梦:

    “梦到有妖怪在喊‘河神’娶妻。”

    她话音一落,便感到姚婉宁的动作一顿。

    只见姐姐抬起了头来,目光有异:

    “先前我入睡之后,也做了一个梦,”她说到此处,语气停了半晌,接着才道:

    “梦到梦中红光冲天,有人正替我梳妆打扮,似是即将嫁人。”

    姐妹俩目光一碰,眼里都带着惊疑。

    姚婉宁倒没往妹妹做梦是预警处想去,只当这是河神作祟,以为她跟自己一样,受了‘河神’妖法影响而已。

    倒是姚守宁迅速反应过来:

    “看样子这‘神河’以邪法制梦,梦中婚礼一成,恐怕便会将你带走。”

    幸亏当时柳氏赶到打断了‘河神’仪式,而姚守宁又强行以自己的血将姐姐从梦中惊醒,如此一来才暂时将‘河神’逼退。

    姚婉宁沉默半晌,也觉得事情就是如此。

    可就算姐妹二人都猜出了‘河神’的手段,但姚守宁依旧觉得手足无措。

    妖邪术法诡秘莫测,今夜若非柳氏突然到来,姚守宁就算强行唤醒了姐姐,两人依旧有危机。

    更何况一味被动的防守不是办法,柳氏只是普通人,对上这样的妖邪没有胜算的,今夜的情况只是侥幸而已。

    姚守宁的目光落到了床边上,那是先前柳氏进来时提着的木拴,想必她就是用此物来驱赶‘河神’。

    那木拴约半丈长,手腕粗细,上面像是沾染了黑泥,萦绕着极浓的青黑妖气。

    柳氏拿此物打‘河神’,显然没对‘河神’本体造成什么危机。

    虽然今夜的一切出乎了‘它’的意料,使‘它’无功而返,但契约一成,姚婉宁眉心处的烙印未去,‘它’迟早是会再回姚家的。

    柳并舟可能还未收到柳氏寄去的家书,而自己的血也不能完全保证可以将妖邪驱退,柳氏虽说意外苏醒,但下一回‘它’有了防备,说不定动手会更加谨慎。

    到时无人能对付‘它’,姚婉宁又该怎么保命?

    想到此处,姚守宁又开始焦急:

    “不行,我明天要拉着大哥陪我一起去青峰观——”

    镇魔司的人不择手段,再加上姚翝又有警告,她暂时不敢去招惹,深怕是引虎驱狼之策,到时将人引入姚家,恐怕‘河神’未被逼退,姚婉宁反倒被他们缠上。

    神都之中,背靠筑山书院的青峰道观向来有能捉妖驱邪的威名。

    许多人时常去烧香祭三清,观中的道人偶尔也接一些做法场的事。

    大庆神启帝爱好修道炼丹,因此道士地位格外的高,纵然姚家请了道士前来做法事,应该也不会引来镇魔司的注意。

    姚守宁说完这话,却仍觉得不大安心。

    青峰观的道人倒是有名,但耳听为虚,眼见才为实。

    她不能只依靠这些道士,毕竟事关姚婉宁的命。

    “大哥去青峰观,明日我去拜访将军府。”

    姚守宁突然想到了长公主,眼睛一亮:

    “将军府的人知道有妖邪存在,若请他们帮忙,说不定长公主愿意施以援手呢。”

    今天下午三点一样有加更~~~

    求月票!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6178/ 第一时间欣赏男主发疯后最新章节! 作者:莞尔wr所写的《男主发疯后》为转载作品,男主发疯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男主发疯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男主发疯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男主发疯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男主发疯后介绍:
姚守宁觉得自己可能中了邪。
她近来恶梦频频,先是梦到姨母过世,接着又梦表姐化名为说书人口中的精怪敲门。
可她娘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妖怪,只是世人愚昧,受传说蒙蔽。
只是下一刻,恶梦成真。
她看到表姐披麻戴孝,带着姨母的死讯而来,长相还与她梦境之中一致;
她听到表姐的身体之中,还隐藏着另一道对她恶意极大的声音。
貌美如花的少年救了她娘后,被古怪的黑气钻入身体。
一切都与她娘说的完全不一致。
就在这些事情发生后不久,姚守宁就听到了长公主家的那位陆世子,突然发了疯的传闻。男主发疯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男主发疯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男主发疯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