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外甥
刘釜来阿姊家,不是第一次,距离最近的一次,也是四年之前了,那时同母路过休息。
四年,接近五年的时间。
阿姊的居地,于之记忆中显得有些陌生起来。
若非老仆甄迁在前领路,在这小楼巷道内,还真会迷路。
“前面就是常家坞了!”
行过一处高坡,摆脱了错综复杂的集镇巷道,甄迁扶着牛车车辕,指着前方的连片建筑道。
张目望去,能看到一处连绵的土堆矮墙,依山而建。此地正是前数年,为了防备到来的蜀地黄巾起义浪潮,于此居住的常氏人,共同修建的。
在常乡之内,除了常性大氏外,另有陈、苏等大氏建有此类庇护之所。
其实,在丰安刘氏的聚集地,亦有类似的防护性建筑,即是宗祠后的石堡。
待之外面太平,更多的人选择出坞生活,也有些人,因各种原因居住在坞内。
阿姊一家居住在坞内的原因很简单,外出重新修建房舍需要钱资,但姊婿家中,自之父,也是父桢之好友病逝后,家道中落,一些田地更被人恶意占去。生活拮据不已,自无钱财再重建门庭。
当时,父桢刚去世不久,刘釜随母于外游学,待那次到了常乡,得闻老仆甄迁汇报才知了实情。
只是当时,刘釜家亦是艰难,丰安刘氏距常乡更是遥远,在巴郡也无人从吏。所以,对阿姊家,也无多帮衬。
但这一次不同,不说路上遇到了各严颜,刘釜近些年在绵阳声名大起,于巴郡更是有传动。更得常毅、赵韪的看好……
他,已不再是个简单的少年人,至少说话有一定的分量。
而此番要远行至益州郡,在姊婿外出、阿姊一人处理家事之际,自要帮衬着把这世上仅存的至亲的外部问题处理好。
不仅是因为亲情的缘故,更因在他之前,原身就有着对阿姊家庭操心的执念。
进了常家坞,左拐右拐,终于是在一处低矮的小院处停下。
此地小院,自不比刘釜于丰阳的院落宽大,但内外却清扫的极为干净。
刘釜下了牛车,尚未进入,便听得院内有两个童声在争辩着什么。
“阿兄,你说天上的日为何会动?”
“小勇,阿母不是说过吗?天上住着神仙,他想日动,那日就要动。就像我们饿了要吃饭一样。”
……
当真是两少年辩日,刘釜在一墙之外听得啧啧称奇,没想到两个外甥年纪不大,竟开始思考起天体运动了。
“小娘子,大朗君、二郎君,快来看看谁来了!”
老仆甄迁的粗嗓门很快打乱了院内的话语,院内的一应主仆马上走了出来,就连旁侧小院的几家邻居也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常坚家来了何等人物。
待看到是一辆拉满物品的牛车,外有一个气势不凡的少年郎,另有四五个随从人员时,纷纷感到惊奇。
“这常坚小子辞了县中官职后,难道去外面遇到了什么贵人?竟劳得对方携礼物登门拜访!”
不少常家坞的人暗叹。
常家坞说大不大。
很快,常坚有客人上门的消息便传遍诸住户。但却无人将来客联系到丰安刘氏身上,毕竟常家坞内与常坚家相熟者,多知晓那刘家小娘子的亲人,只剩下一个弟弟,其弟家境似乎也是艰苦。
当年临近的街坊有幸见过一面,只记得那面黄肌瘦的少年,见人尚有些胆怯,常随妇人身后。
而今,能得如此多的护卫,且那看起来俊俏年轻人落落大方、彬彬有礼的样子,又岂是普通家族出身?更别说联系到当年的刘釜身上了!
刘釜没有管四周张望的一双双眼睛,他怀着激动又忐忑的心情,往院内而去,那随行的牛车跟于身后,王朝马虎两个高壮大汉,则犹如两个门神一般,立于院门畔,隔绝了围观者的视线。
院内,刘釜略一打量四周布置,见中间有一个石磨。
石磨畔,正有两个少年在打量自己。他脸上努力露出最为温和的笑容,声音如同郎朗清风道:“阿智,阿勇,汝二人不记得我了?”
面前的两少年,常智近八岁,常勇近七岁。
当年刘釜见到这两个外甥时,一个不过四岁,一个不过三岁,常于之身后要糖吃。
四年的时间一晃而逝,未想到两个外甥已然长到自己肩膀这么高大,刘釜一时间唏嘘不已。
常勇年纪虽是略小,但身个却比兄长常智还要猛一些,他皮肤略显黝黑,围着刘釜,将之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然后伏在常智的耳边,小声念叨着:“阿兄,我怎么感觉有些熟!”
常智的肤色相对白皙,他自幼聪慧,早在老仆甄迁的声音从外想起那一刻,即猜到了来者可能是何人,待看到刘釜的面孔,再和记忆中那人的相貌一对应,心下确定,忙拍了下弟弟的肩膀,便要下拜。
“这是舅父,阿勇,还不快随我拜见舅父!”
常勇“啊”了个长音,摸了摸后脑勺,又望了下刘釜的脸蛋,翻了翻白眼,喃喃道:“舅父长胖了,也长矮了!小勇差点都认不出了!”
在常智的眼神示意下,常勇一个激灵,忙与之一同作揖道:“外甥智(勇)拜见舅父,问舅父安!”
“阿母如今正在田间,劳阿智去叫阿母回来!”常智补充了一句。
刘釜的脸上一直带着柔和的笑,这时,他方伸出两只手,将两兄弟给拉起来,好生端详了两个外甥,道:“阿智,阿勇,非是舅父我长矮了,而是汝等近几年长高了!来先看看,舅父给你们带了什么礼物!等会舅父随汝等一起去田间寻找汝等阿母。”
七八岁的年纪,正是顽皮之时。
常家的这两个外甥初时还有些拘谨,但和刘釜聊熟了,也就恢复了少年人的生气勃勃。
看着牛车上,刘釜给买的吃食,及其他玩具,欢喜不已。
后让甄迁虎头他们在院内收拾,刘釜带着两个外甥,另有王朝马虎的跟随往常家坞的边缘处行去。
姊婿常坚的家田便是在此,听两个外甥你一言我一语的介绍,似是阿姊家的田地又出了什么祸事。
这一次,恰被他赶上了!
第十七章 是非
及至田间地头,正有群人拿着锄头围拢在一起。
刘釜想到阿姊刘妍带着一个仆人在前,越发有些不放心,便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
常志和常勇两外甥,也看出了不对,向舅父刘釜说道后,像两只兔子一样,从近路的田道上飞奔而去。
“刘氏,勿要再去扯过去那些事,此地乃是上次族叔令人重新划分的,便是吾的。而今汝家田地的杂草越过了吾家田亩,此中损失,定要汝来赔偿。
不给粮也可以,将汝家那五尺宽划分到吾的名下,此事就算过去。
否则,待来年春耕,汝家也别想耕种!”
一个尖锐的声音在人群中想起,刚至人群外,尚未挤进去的刘釜,大致猜到此户人家,当是和阿姊家起了争执的那户。
不仅如此,前数岁,阿姊家那为人占去的近百亩之田,多也是此户人所为。
如此强词夺理的言语,围观之众,竟无一职责。但凭此户人家,来欺负这家妇孺。
对方能这么做,足见在这常家坞是有些能量。
可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欺负阿姊这般善良之人,无论对方是谁,刘釜的心里都会不痛快。
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王朝马虎见刘釜的脸色变了,迅速出手左右一推,将人群分开两半,好让之入内。
围拢在田头的人群顿时引起了混乱。
而在地头的刘妍,刚刚从二子处得知小弟到了,正待错开纠缠者,面见小弟,没想到小弟从田亩那头,这么快就寻到了。
她张了张嘴,还未喊出刘釜的小名,但见刘釜直接和着那身未做更换染满风尘的衣服,长揖到地,道:“小弟劳阿姊挂心,一路过意不去,又幸得阿姊这些年的接济,小弟却未能来见阿姊,使得阿姊于此受苦,此乃小弟之错也!”
刘妍含着泪,于常智和常勇的搀扶下,来到了刘釜面前,将小弟扶起,看着那熟悉又略显陌生的面孔,道:“几年不见,阿釜你怎的越发见外了。阿母阿翁故去,世间便只剩下汝我姊弟,别弄得像外人一样!”
在刘妍的搀扶下,刘釜慢慢抬起头,看着阿姊这些年亲自下地劳作,而变得有些干裂的手,还有头上的白丝,他心中不由自主的有些难过。
记忆中,当年阿姊嫁过来可不是这样的。
十年而已,竟弄得如此物是人非。
他常居于刘氏,亲邻和睦还好些,反观这常氏……
为免阿姊忧心,刘釜勉强一笑道:“阿姊说得对,阿母阿翁不在,我姊弟当互帮互助。今使阿姊来田间处理事务,定然是累了。姊婿又不在家中,阿智和阿勇年纪尚小。
这样吧!接下来的事,便交由小弟来处理如何?”
刘妍眸光一动,看了看刘釜身后跟着的两个大壮汉,再想到刘釜身上不知不觉间流露出得那种信任的气质,心道:四年不见,阿釜真的大变样了!
她便点了点头。
得阿姊的点头同意,刘釜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其又转头示意王朝马虎,自左右保护好阿姊。
这些事的发生,只在几个呼吸间。
旁侧看热闹的人群,没有散去,反而是从田间地头赶来的越来越多。
瞥见刘妍前方挡着的两个壮汉,刚才口放狂言的农妇略有胆怯。
但晓得刘釜是刘妍之弟,活生生的外乡人,此地又处于常家坞,是她的主场,胆子又壮了起来,唾沫横飞道:
“常坚家的,吾再说一遍,汝家之野草,飞入吾家地中,这些损失当得数,就算到了三老那里,吾家也有理!现在要么赔粮,要么赔地,就这么简单!”
于农妇的后方,是个年过三十,略显清瘦的农人,见农妇依依不饶的样子,外有看到刘釜读书人的样子,不想把事情在今天继续闹下去,轻轻拉扯了下她的布衣,悄声道:“秋莲啊,算了吧!”
谁知这一番话,就像是火上浇油般,弄得那农妇跳了起来,指着鼻子骂之道:“汝个没腚眼子的,事事躲在老娘后面,连老娘在为汝争取公道,汝自来拆台了!”
刘釜实在看不下去了,也没心情和这农妇骂街,他要把阿姊家的事解决掉,并想办法将之前的田地拿回来,但绝非和此农妇做无用的争吵。
现在需要做的便是占据大义,然后把田间事传出去,于常乡闹大。
举目四望,刘釜把目光放在了左边一个白发苍苍、杵着拐杖的老者身上。
他整理下衣衫,行礼道:“劳驾问下长者,此间田地,平日是何向风?”
那老者没想到刘釜会问向他。
但看刘釜的读书人模样,秉持对文人的尊敬,无论谁见之,也会慎重对待,那老者自也没有架子,摸着胡须道:“好叫小郎君知晓,吾常家坞常吹的是西北风。”
西北风!
刘釜在来时的路上就感受到了,他此时说起,也是想让当事人和围观群众记住这三个字。
“多谢长者!”刘釜又还一礼。
无视那农妇的唾沫,向旁者微微躬身后,来到争议的两块的分界线上。
在这分界线处,可见是用石块堆积起来的一条弯弯扭扭的长条。
一侧的土地,颇为平整,自无杂草,显然是早早预备起了来年的耕种。另一侧则显得有些慌乱些,田间还长着歪歪扭扭的几颗矮小椿树。
刘釜指着地头,朗声道:
“诸位请看,此地乃是吾家阿姊的土地,另一侧则是此位老妪所有。我阿姊的田地,处于低矮处,更处于西北的下风向,田间收拾的非常干净,亦无草木丛生。反观对面,野草颇多,风一吹,便会将杂草之物带到下面!”
说道完,刘釜抓起了一把尘土,自空中扔下,但见大部分的灰尘都落到了他所占的方向。
见围观者都若有所思的模样,而那农妇隐有慌张,刘釜沉声道:“真要论起个中损失,当是我家阿姊向汝索要。但我阿姊心地善良,并未计较。
呵,别这么看我,我知汝颠倒黑白,心中亦会不服……且我刘家人,嫁至汝常家,是如此遭受迫害乎?还有数年前,那百亩之田,汝又凭甚用那卑劣手段夺取?
多行无礼,必自及也。
待明日找到汝家族长,我刘釜会当面言之。”
第十八章 常氏
回家的路上,常智和常勇叽叽喳喳,如同两只欢快的小鸟。
“阿母,阿兄,汝等看,舅父刚才的模样好生让人快活!竟说得那秦家大娘哑口不言!”
“阿勇,什么叫说的?那本是他们站不住道理。”
刘妍的心情也不错,她这次按照小弟的想法,将事情交给小弟来处理,就是想看看小弟这两年成长的如何?可曾像几年前那般性弱。
但看刘釜的表现,刘妍也忍不住叹道:“阿釜长大了,阿母还曾担心阿釜性格会懦弱一辈子,而遭人欺负,如今看来不会了。且阿姊我观之,阿釜当有阿翁昔日与人争辩之勇!”
刘釜走在田间土路上,回望后面不断传来的骂骂咧咧的声音,摇头道:“阿姊可猜错了,小弟我非是能争辩,与那妇人相辩,我定然落于下风。
故而扬长避短,就如小智所言,先占上理字,才弄得那妇人慌乱。
但也恰好能借机把此事宣传出去,否则再多停留一会,那妇人若于地上撒泼,我亦无能为力!”
刘妍的眉头并未展开,有些忧心忡忡道:“那阿釜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此中秦氏,可是我常家族中长者的远方亲戚,我怕之不会公允,反而会连累阿釜你!”
刘釜脸上露着淡定的笑:“诚如之前所言,姊婿不在家,阿姊将此事交由小弟便是。”
说话间,刘釜的眼睛逐渐眯了起来,又道:“小弟学的《春秋》,于《左传》中一句话记忆尤深,树德莫如滋,去疾莫如尽。”
这是要赶尽杀绝的意思!
但在少年人耳中,却是豪气万丈。
一如当下,听刘釜说完,竖着耳朵的小外甥常勇蠢蠢欲动道:“《春秋》?舅父,我和阿兄能学此篇吗?待之学成,好像乡序的老夫子一样,引经据典的骂人!”
不容刘釜说出拒绝,大外甥常智便拍着常勇的肩膀,将之梦想破灭:“阿弟想学《春秋》,还是先把《急就篇》背熟吧!”
刘釜看着两外甥、那被风吹得红彤彤的脸蛋,怜爱的伸出手,摸了摸二人的头:“只要汝等在家中好好听汝母汝父的话,好好读书。
过上几年,舅父便同意汝二人跟随我学习《春秋》。”
这次不用常智暗示,常勇即先一步行礼道:“阿勇谢过舅父!”
常智也跟随着行礼。
这一幕,自被刘妍看去,她略带责怪的看了眼两子,道:“阿勇胡搅蛮缠,没想到阿智年长一岁,还是这般,真是胡闹。
汝等舅父是成大事的,岂有时间教授尔等!”
刘釜摇了摇头:“阿姊,阿智阿勇又不是外人,既然答应了,到时没时间也会挤出时间。
不但是阿智和阿勇,还有汝肚子里未出生的外甥或是外甥女,只要长大了,愿意寻我来进学,那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话说得常智常勇更高兴,两少年一前一后,竟提前问起《春秋》典故了。
奈何《春秋》名篇太过高深些,弄得两少年有些晕头转向。
待回到了阿姊家的小院,于老仆甄迁的帮衬下,一些物件早就放好,连带着饭食也准备的差不多了。
看着刘妍归来,心知此人便是小郎君的阿姊,虎头忙的行礼。
王朝马虎此二人,回来的路上便于阿姊介绍过,至于虎头也是提了下。
此时见到虎头,刘妍想到了前数日她收到的刘釜信件,笑着拉起了虎头的手:“汝便是虎头,当真生的壮硕,途中多赖汝照顾我家阿釜。”
虎头忙回道:“小郎君于我有救命之恩,虎头做的这些都不算事。且请小娘子放心,以后小郎君走哪,虎头就跟到哪,定会护好小郎君!”
后面一直充当着保镖的王朝马虎,但听虎头的说法,也是不甘落后道:“王朝(马虎)亦如是!”
刘妍郑重回礼道:“亦有劳两位壮士!”
长姊如母,阿姊的这番礼态,让刘釜大受感慨。
以后结交的人多了,自需要贤惠者帮之料理。而今他已过十六,家中是不是缺了个女主人?
……
常家坞田间地头的事,果然以很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常家坞。
更因普通人在当下也没什么娱乐方式,讲故事说闲话,便成为了最为主要的打发时间的方式。
没过到半日,大半个常乡集镇也就知晓,常乡常氏苛刻对待刘氏娘子,人家娘家人找上了门。
常乡内,如郑氏这等高门大户,表面上虽和常氏和和睦睦,但暗地里较劲的可多了。
现如今,于江州之地声名远播,于他们这些地方家族中,传言之受太守推荐,即将往郡寺就职的严县尉便在此。
如郑氏,又怎会放弃打击常氏声望的机会。
所以在县尉严颜安排完对盗匪的搜寻抓捕工作,至下午,于集镇那接风洗尘的酒宴,常乡乡绅名士济济一堂时,便有人不合时宜的把早上于常家坞发生的事情,当做一个乐子,聚众说了出来!
“可叹那刘家娘子,嫁入常氏,一直勤俭持家。
该户人家又是我常乡有名的积善积德之家,其之父,当年可是我巴郡有名的贤才,通过其弟刘氏子之言,竟不晓得这些年在常家坞遭此对待。
也不知常太公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常家太公,年近九旬,早些做过巴郡一地的县令,后又受召,担任过北海国相,于常乡德高望重。
这等问责常太公之意,那是活生生的打常氏的脸!
来参加宴会的常氏族人名叫常笠,乃是常太公幼子。其之身份地位,于常氏当下族长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待听宴中之言,常笠面色一变,冷冷的望向那声音来源的方向,道:“曹星,汝勿要血口喷人。如果汝说的是常坚那一房,该房自常忠兄病故,我常氏便好生照料。
而那刘氏之弟,乃是德阳人,若我所忆不差的话,人不过十多岁,左右不过一黄口小儿,其之言,也信乎?”
正端杯就饮的严颜,将手中的酒水放下,于案几上发的嘭的一声翠响,凝目望向常笠,道:“倘若是别人,汝或要求证一二。但若汝等说的是德阳来的刘氏子刘釜,吾严颜严希伯信之!”
见周围人不解的眼神,严颜独自站了起来,冷冷注视着常笠,又看了旁侧人一眼,一字一顿道:“汝方才言之黄口小儿,乃和吾曾同拜任安先生为师!
汝方才言之黄口小儿,得到过益州郡太守常毅公,和州牧府赵韪赵祭酒的称赞!
汝方才言之黄口小儿,年不多十六,但为母结庐守孝三年,勤奋好学,待人宽厚,以大义之行,名扬半个蜀地!
其之言,难道不当信乎?”
第十九章 甘宁
严颜连发三问,一问比一问语气重。
不仅弄得常笠大气不敢喘息一口,连宴中的其他人也噤若寒蝉。
见情形有些严肃,常乡内和严颜私下有些交情的啬夫苏梓忙出言道:“希伯说的德阳刘釜,便是近些时日市井内广为传颂的刘釜刘季安乎?竟到了我常乡?此事,我竟不知晓,差点错过!
哎呀呀!待我等宴席结束,一起去看看此间年轻才俊,且为之主持公道,诸位觉得如何?”
宴席中得人连连应和,严颜的表情于此也有些缓和了下。
但重新坐在位子上后,严颜再未和常笠说过话,待其他人前来敬酒时,也只是轻轻的抿了一口,任谁也能看出县尉严颜怒气未消!
一些人暗地里对常氏此番遭遇大呼痛快,但另一些,则是对刘釜产生了真正的兴趣。
“严颜为人速来中允,又是郡中贤才,能得之维护,这刘釜刘季安看来绝非浪得虚名之辈!”
宴请严颜的酒肆,是常乡集镇中心最大的酒肆,内中美酒美食,远近闻名。
除过官宦者爱于此就饮外,往来的有钱客商,亦愿意在此停歇。
严颜等人聚饮的地方是在三楼,此间共有三个大的包厢。
于之一墙之隔处的另一个包厢内,仅有两人对坐在案几之上。
两人本边饮边欣赏窗外景色,小声商讨着什么,待听之旁侧传来的大声喧闹后,皆不由自主地屏息听之。
至声落,那坐在上首案的青年人自语道:“刘釜刘季安,此人我竟有些耳熟,莫不是出自丰安刘氏?”
青年人长得极为魁梧,颔下留有对称的飞鬓,穿着一身儒袍。一身间,除了有一股扑面而来的豪爽气息外,另带着上位者才有的威色。
那对坐者,和之年纪相仿,却生的比青年人更加凶猛些,尤其那双恶眉,若是小儿看见,恐会做噩梦。再观之拿着筷子的一双手,留着不少犟子,一看就是尝使重兵器留下的。
其人微微侧身:“甘君言之丰安刘氏,某亦有闻之。前些年间,不是还出过如刘桢那般的人物吗?
若是刘桢不受当时的太守打压,外有那突来的恶疾。时至今日,为一方太守有余,甚至于在洛阳朝廷上,谋得官职也说不定。
何况,此人和刘表等人可是相交莫逆,可惜英年早逝了……”
那被唤作甘君的男子,独自的小酌了一口,嘴角露出了几分意味难明的苦涩,叹道:“沈君或是不知,此中刘桢,正是吾家姊婿!”
沈姓男子一惊,道:“哦,弥尚不晓得还有此中因果,甘君,弥方才之言语,多有冒犯,还请担待!”
甘姓男子摇了摇手:“无妨,逝者已逝,只是方才那对话,让我想起,数年前,我那表姊回家时,带了个儿子,似也叫刘釜。按照年纪来说,也该有十五六岁了。
去岁我尚在郡中为吏时,竟也听过其为母守墓三岁的传闻,言出者,正是景毅公。”
不会这么巧吧!
沈姓男子眨了眨眼,在消化这些讯息后,建言道:“甘君若有兴趣,等会我二人也寻着去看看,今日便于常乡耽搁留宿如何。反正你我敲好相逢同行,而我奉州牧命,往江关任上,还有大半月的时间。”
“便如沈君之言!”
于此想谈者,如那被称之甘君者,正是前蜀郡郡丞甘宁,同陪者是为益州牧刘焉收下大将沈弥。二人皆是故交,关系不错。
此番二人是自平阳乡就相遇了,一路同行。甘宁有事要回一趟老家临江县,沈弥则是奉命前去江关(鱼复)轮换镇守。
因为之前的交情,两人边走边聊,可以说谈的非常火热。除了益州事,亦有对天下格局的见解。
但内里内外,两人都透露出益州牧刘焉割据益州,而无天下志的惋惜。
在常乡这出酒肆弄些吃食,略作浅饮,也只是碰巧路过。
……
常家坞的小院内。
自田间回来,刘釜也陪着阿姊,及两个外甥一同在案几上就食。自不晓得一大群像要观猴一样,来看他。
午饭是炒饼,即用小麦糊糊,于锅上,做成熟饼状,然后再切成细条,于烧了油的锅内,以小火温炸,待之金黄,便于上放些野菜葱花椒和盐巴,这炒饼便好了!
因为和当时代的蒸煮饭食不同,如此少有的做法,让人吃下肚中,别又一番滋味。
连刘釜也不得不承认,虎头于做饭之事上,有着天然的能力。
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在之指导下,虎头所烹饪的饭菜进步不少。现在不需刘釜多说,其人就能做出让之可口的饭食。
两外甥常智和常勇,在吃完一碗后,果断的又盛了一小碗,直把肚皮吃的鼓鼓。
“舅父家的庖厨,所做之饭菜真是好吃!”
常勇爽言爽语,不吝称赞道。
见阿母看了过来,常勇又急忙改口道:“其实平日阿母为我等做的也好吃!”
刘釜不禁莞尔,他放下筷子,看着外甥道:“饭食再好,又怎有家人做的温馨。我再常乡要待几日,定要好好尝尝阿姊的手艺!”
常勇拍手道:“好啊好啊,舅父到时自要尝尝阿母做的胡饭,可香了!”
看见小弟和自己这么一家如此亲切,刘妍温言笑道:“阿勇就是多嘴,想吃那胡饭是假,是想吃烤肉是真吧!
等会为母给汝些钱财,汝与汝兄去集镇买些肥肉来。”
胡饭,即以酱瓜,烤肉,生菜卷在面中,卷两层,再切而食之。
这里面最贵重的无疑是肉,像刘妍这般人家,一年能吃一两顿已经不错了,且多是在元日前后。
看着连常智也忍不住的欢呼,刘釜心念阿姊家的情况,知晓她是专为自己这个弟弟才破例多了花销。
想到阿姊前数日还让老仆送去钱币,这日子肯定过得更苦。
刘釜没有在这个时候把钱归还给阿姊,因知之性格,阿姊也不愿意收。
但当下不妨碍他给两个外甥一些“红包”,速而从衣兜里拿出了一串钱,递到了常智手里:“刚才阿姊说了,让汝等买些肉食。此去集镇,舅父便再予汝些钱币,可多买些想吃的吃食。”
见阿姊想要制止,刘釜忙将族伯赠币之事说出,意思是他现在不缺钱。
得到了钱币,常智和常勇往集镇出去不过十数个呼吸,便跑了回来,其中以常勇一马当先。
“阿母,舅父,外面……外面来了好多人!”
第二十章 来客
常智和常勇一说过,又出去探查“情报”了,却是老仆甄迁回禀的详细些:“大娘子,小郎君,常太公幼子常笠带着一群人来了,不过看起来不像是闹事的!”
非是闹事之徒,却又来势匆匆,难道说是半天前的事,已经传到了严颜耳中,是之帮着主持公道了?
刘釜心中有数。
他的内心甚是冷静,毫无慌乱之感,面向刘妍道:“阿姊,即是有客人上门,那我们去看看吧!”
待刘釜和刘妍两姊弟由屋至院内时,严颜率人恰好也到了院门处。
本听说有大队人来,弄得王朝马虎也有些紧张,他二人或有些武力,但到底是寡不敌众。义字当头,二人亦不会退去。即一左一右守着那破旧的院门。
脚步声越来越近,待看见为首者是严颜后,王朝马虎露忙下兵器,露出憨笑,行礼道:“见过严县尉!”
严颜自宴中一直到现在严肃的脸,于此时变得和蔼起来,这一幕看的随行者心情有些郁闷。
对仆从如此宽和,看来这严希伯和那刘家郎君关系果真不一般啊!
一些人已在偷偷打量旁侧跟上来的蔡笠,见之脸早就成了猪肝色,顿呼解气。
“王朝马虎,汝家郎君何在?”
不容王朝马虎回应,刘釜便在屋畔出来,面朝严颜行礼道:“严兄来家姊舍中,釜未能远迎,但请赎罪!”
严颜回礼道:“是我不告而来,实乃失礼……”
他转身看向刘釜身边的清瘦少妇,其模样与刘釜有五分相像,端的是亲姊弟,道:“但请刘家娘子也多多包涵!”
刘妍落于小弟刘釜身后,轻轻回礼。
看到此地的狭小,严颜心知这刘氏生活多是拮据贫苦,其心中对常氏的厌恶又多了些,但并未表现在脸上。
他转而伸手,从袖筒里拿出一串钱币,递到了甄迁手中:“冒昧来访,未来得及备下礼物,但请主人家收下!”
有了严颜的开头,其他人也纷纷效仿,有钱的给钱,没带钱的,直接把身上的首饰,如玉佩玉簪之物取下,以示赠予。
在这期间,如同唱名般,每个人都会自报下家门,如常乡人胡氏,常乡人云氏等等。一则是说给严颜听,另一方面,大体是看出了刘釜的不凡,想与之眼中留个好印象。
不仅是因为送礼,更因这些人多是常乡有名望的人,刘釜皆会好生回礼。
无他,一如他想在常乡借势为阿姊处理麻烦一样,若阿姊还要在继续生活,就少不得这些人的声势帮衬。
当一个脸色有异的中年人报上名字时,刘釜忍不住多看了眼,实在是此人持身份的模样,外加那番言语颇让人不喜。
“吾常笠亦赠些钱财,常坚远行谋事,愿刘氏好生持家,勿要败坏门楣!”
常笠放进来的也是一块上好的玉。
其人在之前还能因严颜在,外有对刘釜的警惕而压抑下性情。
但到了院内,看到旁者不少冷嘲热讽的眼神,另有院外围拢看热闹的常氏人刺耳的议论声,常笠的面子愈加挂不住。
想到这是他常家坞,他乃此间主人,刘家娘子亦不过是他常氏之妇。
故而,常笠咬着牙说了这句话。
刘釜的眉头一皱,在旁人惊讶的眼神中,将那玉石拿出,重新放回了常笠的手中。
“足下的好意,我代阿姊心领了!但足下之语,我且不认同。”
听到刘釜如此严肃的拒绝,其他人瞬间望了过来,就算严颜也是在旁侧认真倾听。
涉及别家内务,他可在旁主持公道,但绝非可以轻易插手,否则难以服众。
刘釜来到刘妍身边,将之干裂的双手抬起,好让众人看到。
“我刘氏在丰安亦是大族,家父做过临江县令,家祖亦做过本郡太守。但我阿姊自嫁入常氏以来,未以身份持傲,勤俭持家,尊老爱幼……并无半点不是,此中事邻里皆可为证!”
前行几步,刘釜走到了叠放整齐的农具旁,此地恰可以看到远方的田地。
“但汝常氏如何?族中人侵占我家阿姊百亩之甜,就在今日,更是蛮横无理的再想侵占剩余之田。此中事,汝常家坞的无数人当可作证。
但请问足下,我阿姊遇此不公时,汝可曾主持正义?我阿姊为家操劳之际,汝有知道几分?
便行如此血口喷人之举,便是汝的为人处世之道?
若非汝乃我家阿姊长辈,我早不会于此理论!”
“你,你……”常笠为之气结。
这边一个“你”字尚未说完,但听人群后方传来一声爆喝:“说得好!”
人群瞬间分开两半,但见两个气势不凡的青年人同行而至,年纪也就三十多,不到四十岁的样子。
刘釜顿觉那左侧望着自己的人,有些眼熟。
却见那蔡笠此院中其他人的反应还要大,直直的跳了起来:“甘兴霸!汝怎来了我常家坞?!”
甘兴霸!
这三个字如同一股魔力般,一些在外侧围拢看热闹的人,忙呼“锦帆贼”了,四逃散去。
而留在此地的一些人,纷纷迈步开始见礼。
实在是甘宁甘兴霸这名字,在巴郡太出名了!
尽管近十几年来,甘宁改邪归正,还做了蜀郡郡丞,但之少年时,于临江,江州多地,为非作歹,组成渠师抢夺船只财物,弄得人惧人怕。
直到现在,说到甘宁“锦帆贼”之名,亦能少儿止啼。
加上甘宁豪爽散财,自幼好交友,以至各种人都有,真正做到了朋友遍及蜀地。往来相遇者,无不小心对待。
毕竟甘宁早些的性格就是,你敬他一尺,他敬你一丈。即使勤学为吏后,脾性有所收敛,但也无人敢轻视甘兴霸!
常笠见之所以反应那么大,无他,当年其人也被甘宁带人抢过,可谓是记忆深刻。
要问之此生最不远见的人,甘兴霸当属第一!
刘釜回头,见阿姊刘妍向自己点了点头,便明悟这就是传说那人,不会认错。
在包括严颜等诸人惊愕的表情中,刘釜行至前端,一揖到地:“外甥釜见过舅父大人!”
第二十一章 霸道
甘宁没有第一时间将刘釜这个外甥扶起来,而是坦然受之后,道:“吾甘兴霸自小敬重士人,昔日吾家阿姊加入刘氏,吾亦认为是上上之合。
但汝等亦为礼所缚,行事间顾忌颇多。
且吾勤奋苦读后,虽已跻身士之行列,本亦该如此,但还是喜欢快意恩仇!
所以,世人多畏我惧我,亦不乏敬我者。
吾对汝此言,是想要汝明白,礼者,是针对可受之人,绝非此间之小人尔!
汝等先起来,常小耳颠倒黑白,吾带汝等寻常太公去!”
常小耳乃是常笠的外号,多因之两个耳朵小。
所谓言出诛心,不外乎如此。
常笠听罢,两手指着甘宁颤抖个不停,却不敢轻举妄动。
一旁留下来的人,无不赞之“名不虚传”。
更有一些人看着甘宁那高大的身影猜测道:
“听闻甘兴霸数月前辞官,便似是与新任蜀郡太守不合,其人言语豪爽,或是恶了蜀郡太守。”
刘釜则是有些感慨,自家这便宜舅舅,果然霸道。
从半路杀出来,出人意料不说,凭着那凶名,大体解决了自己面临的危机。
且看这常氏人的表现,还有往来者的议论,谁又能阻拦的了……
另一方面,但凭这寥寥数语,他亦能看出自家这舅父胆大心细。其能走上高位,并结交无数豪杰,不是没有道理的。
刘釜收起了心思,向看过来的严颜笑了笑,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会是这样。
甘宁的突然插手,严颜表情却是无多改变,一是因为他亦为刘釜而来,其人为刘釜的舅父;二则甘宁的名气和地位摆在那里。
其自身,便也加入到了看戏的行列。
若是局势恶劣,作为江州本地官吏,他自要出手阻止一番。
于是,一大群人像是溜羊一般,拉成一长串,往常家坞后的常家大宅院去。
常太公年长后,喜静不喜闹,即居于此。
趁着赶路的时间,刘釜打量了下舅父甘宁旁侧的男人,但见此人举手投足间,别有一股威势,他猜测此人大体是行伍出身。
且此人的感觉非常敏锐,察觉到刘釜在看他,直转头,露出白牙笑了笑。
……
常家坞亦未有多年如今日这般闹腾了,那老宅的仆从如临大敌,拿着木棍两股战战的守卫着。
另有一些人则是满脸焦急,念叨着:“太公年迈,族长亦不在家中,这可怎么办!”
出乎意料的是,甘宁来此,并未踢门,而是非常有礼貌的向宅中喊叫道:“临江人甘宁甘兴霸特来拜见常太公,特来答谢当年救助之恩!”
救助之恩?
众人皆有些狐疑,这甘宁在常乡露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何时受过常太公恩惠。不过以此为理由,而非入门闹事,却是给足了常氏脸面。
只有常氏那些几十年的老人知道些内幕。
常太公所谓予之的救助,可不是这甘宁当日率着一伙锦帆贼打劫太公幼子常笠,最后没要回来的财物吗?
别头看,果然,喘着粗气,一路跟随的常笠竟怒极攻心,直接晕了过去。
刘釜跟在甘宁身后,再听之旁侧的话语,不由自主的内心一叹道:不怕流氓没文化,就怕流氓有文化。
常氏老宅的门没有让人等太久,在甘宁话语刚落,便被人从内部打开了。
出来的是个年过五旬的老者。
“原来是甘郡丞来了,我等有失远迎。咳咳,家翁有命,但请甘郡丞及诸位入内就坐。”
此人乃是常太公五子常昇,亦是常笠的同父异母兄长,自前两年辞掉县寺官职后,回家便代替老父料理着常氏的日常事宜,如祭祀诸事。
对于“幼弟”放任仆从亲眷为非作恶之事,一直耿耿于怀。
奈何他早些年忙于公务,加上常笠乃是常太公最爱的儿子,孝之大义下,常昇只能装作没看到。
关于本族常坚为人侵占田地之事,他亦有耳闻。只是没想到现在,竟牵扯到了甘宁甘兴霸。且根据仆从刚刚的通报,刘氏之弟,似也不凡。
躲是躲不过,常昇思前想后,迅速向睡午觉的年迈父亲略做通报,然后自己做主将这些人放进来,但求把此中事情处理妥当。
能入常氏老宅者,面见常太公者,自非任何人。
到最后,除了甘宁,与同行的沈弥,另有严颜刘釜外,包括刘妍等余者多被挡在了大门外。
十多人被请入后,年迈昏花的常太公只是露个脸,说了句“由吾儿做主”便回了室内。
后面就简单了,常昇也没想着众目睽睽之下,以徇私枉法。
当即把侵占刘妍家田地,且有纠纷的人家抓来。
诸多威压之下,那户人,无论男女早就被吓傻,瞬间把一切都给招了。
原来这户是常笠的旁亲,大致是看刘妍家的田地靠近水源,耕种时好以浇灌,所以使法子侵占之。
“好叫诸位知晓,此事吾家妹婿也说了,相干关系他会自己承担,让吾等勿虑!所以,吾家二人才敢行此事!”
那农妇很聪明,为了减轻责罚,一来二去,将常笠也给拉了进来。
本于矮塌上苏醒的常笠再次晕了过去,不过这次是装晕的。
常昇看了眼弟弟,这次算是把名声丢进了,以后在人前也抬不起头了。
在做出决定前,他又偷偷打量了下甘宁,发现此人正与那严县尉说道着什么,顿时舒了一口气。
反倒是后方坐着的刘氏子,面色泰若的盯着自己。
常昇暗衬道:
“此子不但有名声,看之行态,便是人中龙凤!
今又知,其为景毅、赵韪之看好,又有严颜之谊,更为甘宁之弟,不可小觑!
呼,这刘氏之弟,记得当年还声明不显。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当今益州变端众多,吾常氏每况愈下,不当再树立一个潜在的敌人。”
常昇毕竟是为吏过,早年亦于蜀外游学过,见识广泛,处事多能以常氏考虑,他很快有了抉择。
轻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后,常昇道:
“鞠氏,汝等之家,行卑劣之举,谋得我常氏土地。吾使如归还常坚家的土地,并奉上这些年的所获,汝二人再各砍掉四指,且自今日起,亦勿待在吾常氏,吾常氏不会收汝等恶劣之徒。
还有吾常氏常笠,识人不明,亦不能脱的干系,乏之在宗祠反省一年,不得外出!
刘氏子,汝觉得如何?”
刘釜于之身份来说,除过作为常氏姻亲,另代表刘妍进行听讲的,故而起身一礼道:“此事还请我与阿姊商议一二!”
第二十二章 我何如?
没有让人等待太久,刘釜出去只花费了不到半刻钟的时间。
等之回来,厅内案几畔等待的其他人,如甘宁、严颜皆望了过来,想看看刘釜姊弟会如何回复。
刘釜先是向前方的长辈一揖,接着道:“我与阿姊商议过,在足下说的前提下,能否多加一条!”
多加一条?
常晟的脸色微微一变,但还是保持着镇定问道:“还有什么条件?”
刘釜站在十数人的前面,落落大方,不卑不亢,道:“思及我阿姊的那块百亩之田,靠近河流。四周之乡邻,往来取水困难。
我与阿姊商议,在收回田地后,愿意拿出二尺宽的田地,以作修建水渠之用,以帮衬邻里能简单有效的取水灌溉。
个中费用,我家阿姊,亦愿意一力承担!”
“二尺渠!”
厅内传出阵阵惊呼声。
却见甘宁大有深意的看了眼自己这位远方侄子,暗道:“此子我只在十多年前,见过一次,那时尚是襁褓之婴。今之路过,不过是看在那位阿姊的面上,略作帮衬。但这一路观察,其稳重之行径,于之年纪,已经颇为不易了。”
严颜则是舒展了眉头,望着刘釜的身影,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心念一句“盛名之下无虚士”。
常晟看向刘釜的目光颇为精彩,他终于明白此子的不凡在哪里了,正是士人广为传唱的“仁义”。
“此子将来定然大有可为!”
常晟心中有数,常太公年岁高,那位年长的兄长作为常氏族长,略显得懦弱,而常氏既然与此子有了联系,何不压上一宝。
他乐于将刘釜的声名传出去,更想结交刘釜,至于那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族弟早就被抛在了脑后。
家族利益与个人利益相比,无疑是家族利益最大,后者是可以随时抛弃的。
常晟起身,让仆从打开了院门,以便院外的围观之众都能听到里面的声音。
他来到了刘釜的面前,面向外面涌动的人群道:“吾已按照常氏的规矩,将侵占常坚家田地的鞠氏人做处罚。那些田地,自现在始,将正是归还给刘氏。
方才常坚的妻弟,德阳才俊刘釜刘季安与刘氏协商建议,划之地二尺宽,以作常家坞田地灌溉之用!个中花费由之自行承担!
实为我常家坞之福!
吾于今夏亦听说,常家坞靠边的几处田亩,夏秋干旱无比。
吾愿借刘氏姊弟修建二尺渠机会,为吾常家坞的所有灌溉设施以修建,此中花费,由族中想办法统筹进行。
此去,便命名为‘二尺渠’!”
……
二尺渠。
以很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常乡,作为提议者,德阳人刘釜的名字自然被连带在内,甚至在常晟的特意安排下,有人将之称作“釜渠”。
是日,因多有事忙碌,谢绝了常氏的当日宴请。
刘釜与甘宁、严颜、沈弥者,于集镇的酒肆内,又重开了一桌。
这次宴请,当然是感谢甘宁等人帮着解决了阿姊家中得危机。
阿姊刘妍,也是当面道谢,后离开。
至夜幕,沈弥,严颜皆于常乡路口修建的驿舍内休息。
甘宁随着刘釜往刘妍家去,仆从带着两大车的行礼远远跟随。
路上,这对舅甥算是开始自白日相遇来的第一次单独对话。
同人前的强势和霸道不同,此时的甘宁显得很和蔼,他比刘釜要高出一寸多,面对这个见面后,颇为欣赏的远方外甥,特意关心之前程。
“我于宴中,听汝说,汝受景毅之诺,欲过常乡后,往益州郡去?景毅是汝父故交,加上为人赤诚,我亦尊重之。
汝往,凭之名声才能,成一郡吏,自不在话下。
但天下风云瞬息万变,汝就没想过如同汝父般,趁着年轻出去走走?
出了蜀地,那便是天高任鸟飞。
如荆州刘表之辈,皆乃明主,更为用人之际!”
刘釜懂了,这位舅父甘宁,当是在辞了蜀地官职,亦有了往刘表投靠的打算。
看着自己这个外甥不错,或想着一起带过去。
而想到甘宁的一生,刘釜记得,在刘焉死后,刘璋即位之初,甘宁与刘璋收下大将,如今日宴中得沈弥等人发起了判断。
结合舅父甘宁现在的种种行为,他大体猜出,自家这位舅父,应该早早就“不思蜀”了,史书用寥寥几句话记载的叛乱时,或是在刘表谋士的蛊惑下,送上的投名状。
可惜辗转数个主公,一直未得重用,最后还是到了孙吴收下,成为“江表之虎臣”。
那么现在呢?
刘釜心知,自家这便宜舅父往刘表的决心应该已定,甚至都在谋划着起事。
这次得之帮助,是解决了问题,但也会因未来即将发生之事,埋下隐患。
且他知道某些真相,越加不能说出来,毕竟真实算下来,他们这对表舅甥所见之面,不过两次,实在算不上可以“交心”。
刘釜跟随,小心道:“舅父所言甚是,不瞒舅父,外甥也曾想着出去走一走。但外甥到底年少,迟些也好。
蜀地虽狭隘,但却是生养了我的土地。
往益州郡去,随景毅公入仕,职位不在大小,恰是能锻炼人的。
至于舅父说的荆州刘表……如今群雄并起,汉室待兴。如袁绍、曹操,刘表,刘焉者。
但外甥单纯的对刘表不看好,其人或有名,但军事才能不简单,亦无多兴复我汉室的能力。
且荆州处于天下的战略要地,自是兵家必争之地,真到有一日,必是战火纷飞,非明智之主,能守得住乎……”
甘宁沉默片刻,止步道:“汝言之或是有礼,但放眼现在,在我看来,刘表当属于能成事者。
复习大汉,何其艰难,舍之其谁?”
可见对刘釜的话,甘宁是没有听进去。
试想下,这等豪杰,又岂是旁人寥寥数语所能打动的?
刘釜不觉得失落,他也没想过改变甘宁的想法,他只是想着在甘宁脑中留下印象,等着以后应证。
刘釜望了眼头顶的星光,看着甘宁在前的脚步,忽而问道:“舅父言之复兴艰难,那舅父觉得外甥何如?可有复兴汉室之象?可成霸业乎?”
甘宁停步,好生打量了下刘釜,朗声大笑道:“不亏是我甘兴霸的外甥,有此志不错,但汝?早生十年,或可矣!”
第二十三章 赠剑
甘宁只当刘釜是说笑,刚开始并未太放在心上。
其人活了三十多年,早些年在市井混,这些年又在官场上混,什么样子的人没见过?
欲要成为人杰,成就事业,何其困难?
其之自己,在蜀地威风了这么多年,到头来,最好也不过是一郡郡丞。
他承认,自家这表外甥确实很有优秀,但至少现在,绝对不是天下顶尖的人才。
其是在蜀地有名,但放眼整个大汉呢?有多少人知晓?
其是结交了一些人,如那严颜都甘心与之交往,但在整个天下呢?可有一些大声名可愿之投效?
且叹一句,光有声名何用,要的还有人脉权势地位。
单是后者,自家这表外甥何曾占有?
更重要的是要有地盘!
即便名满天下的刘表,若非此人非坐稳了荆州牧,占领了一片根据地,又有谁愿意投靠?
“吾不是打击汝,只是想让汝认清现实罢了!”
笑过后,甘宁说道,见刘釜受教的模样,似乎是认真的。
他也变得认真,话语随之一转,摸着下巴道:“舅父于汝也又是有些信心的!
季安汝本是宗室之后,如今年少,但已有了声名。只要努努力,说不得过上些年,亦会让人刮目相看!
既如此,到时汝若能成为一地之主,但有需要,只需一封信,舅父吾即率部来投,汝看何如?”
清冷的寒风一吹,甘宁先前的话,确实有些打击刘釜的积极性,刘釜也不得不承认甘宁说的现实性,他到现在还没起步。
但甘宁后面的一句话,让他精神一震,向之一揖道:“有舅父这句话,外甥心生雀跃,自当尽力!”
听刘釜道完,甘宁似乎想到了什么,招来身后的仆从,于之耳畔言语了两句,然后看着刘釜道:“吾白日见汝,让仆从所带者,是一柄品色不佳的铁剑。
如此,吾今日赠汝一柄得到不久的宝剑,也当日是见证吾汝舅甥今夜之约了!”
舅父甘宁赠剑。
刘釜吃了一惊,他心下一定,再一礼。
“长者赐,不敢赐。舅父今日之赠,待来日,外甥定持此剑来见舅父,以兑今日之言!”
甘宁直接转身拍了拍刘釜的肩膀,见刘釜吃痛呲了呲牙,即笑道:“但愿吾没看错汝这个人,吾且等着。但汝之身子骨太弱了,今日还听汝说月前生了病,以后当好生锻炼!”
刘釜心道,这可不是我身体素质不太好,实在是你力气太大了,这一巴掌下去,就算是正常人,也会感觉到胳膊像是散架一样。但凡你力气轻点,我也不会这样……
虽是腹诽,但刘釜还是保证会好生锻炼身体,实际上,他这段时间尽管于路中,也未忘记每日锻炼。
刚入刘妍家的院门,仆从方把那装有宝剑的盒子送来身边。
得刘妍率着两子,外有留于此的王朝马虎拜见后,甘宁当着众人的面,将宝剑放到了刘釜的手中,并宣布道:“今路过常乡,吾能遇到外甥外甥女,实属高兴。
方才来此的路上,吾与季安有了约定,是以此剑为证,也好让众位知晓。”
对于所谓约定,甘宁未做多言。
其赐予年少的常智常勇,一人一块玉佩。得知王朝马虎亦是同乡人,便在小院多待了会,指点了下二人的武艺,后便于仆从的照料下,于收拾好的客房就寝了。
一应人都有些好奇,这对舅甥有什么约定,但看甘宁不打算说的样子,待甘宁就寝安睡后,当即看向了刘釜。
王朝马虎自不能问询,有些大神经的外甥常勇却无太多顾忌,丝毫没有在意兄长常智制止的眼神,搂着刘釜的胳膊,左右摇曳,道:“舅父舅父,汝与舅公说了些什么,可否与阿勇说说?”
刘釜手边还放置着剑盒,于旁人期盼的眼神中,正待打开,但听常勇的话,他看向甘宁占着的另一大半院落,嘴角慢慢翘了起来——
此中和甘宁的约定,也算是他的动力源泉之一,但愿自家这位舅父到时真能率部来投。
“阿勇想要知道答案吗?待过上个六七年,汝长得和舅父一般高大,自会知晓了!”
这所谓的六七年,也是刘釜于自身制定的六年规划,届时将近建安六年(公元201年),自身若未能走出蜀地,于天下群豪中占得一席地位,但凭这六年的积累,那便老老实实地找个大腿抱着算了。
“六七年,好久啊!”常勇搬着指头数了数,知晓还要等着六七年,着实痛苦,恨不得快快长大。
但刘釜的这句话,听在其他人的耳中,大有不同。
王朝马虎两位结义兄弟低声私语,阿姊刘妍则是颇为关心,至于老仆甄迁叹了口气,外甥常智抬头望月……
当然,这一切动作都在刘釜打开装有宝剑的匣子后,瞬间停止了。
剑长约莫三尺多一点,算是长剑了。
剑鞘之上,雕刻着价值不菲的宝石,待打开后,能看得出剑身留有四面,双血槽,寒光透彻,十分锋利。
“好剑!”
作为富裕家庭的子弟,外有习武的原因,王朝马虎对武器了解颇多,二人瞬间被刘釜开鞘的剑身给吸引了!
“若是于战场上,凭此剑之锋利,当可破甲!”马虎走近道。
刘釜双手握着剑把,在空地上试了试,心里亦是欢喜。
这把剑不仅美观,还可用于杀敌。
可刘釜不是喜新厌旧的人,甘宁所赠之剑虽美,但亡父桢留下的那柄铁剑,意义其实更大,他打算将甘宁赠予之剑好生保管,平日继续用父桢之剑。
环顾周围,见王朝马虎,包括虎头,还有两个外甥都有些好奇,便递之看了看。
等至第二日天色大亮,甘宁的随行仆从,于外买了些肉类菜品以作早饭,于厨舍帮衬的虎头打听才得知:原来这位大人物赠与自家小郎君的宝剑,是之花千金购买的。
“我的个乖乖,千金该有多少!”
虎头是个大嘴巴,很快,甘宁赠千金之剑于德阳人刘釜刘季安,不知不觉间由常家坞传了出来。
当日吃过早饭,甘宁与沈弥继续上路。
此次获知其离开者,无不于常乡外的小亭处送别。
刘釜随阿姊刘妍亦在此列。
望着甘宁等人的车马消失在视线内,他无声一叹道:“这一别,不知是何时?到那时,我刘釜又会在何地?”
第二十四章 催婚
甘宁走罢,常氏隔日再次相邀与宴,刘釜却是不能拒绝了。
经过前日的相处,常氏与刘釜可以说是暂时的化干戈为玉帛,是日午后常昇亲自款待之。
江州县尉严颜原本随来,但下面的亭卒报道,似发现了盗匪的踪迹,故而爽约。
“季安似乎尚未婚娶?”
到了宴会末尾,当着众宾客的面,常昇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正在倾听旁人交谈的刘釜,转过了头,看着常昇那看女婿的眼神,顿时一个激灵。
再想到来的时候,常氏家门的后院畔,不断有女眷路过,刘釜心中起了古怪的感觉。
这常昇该不会是想将自家某女许配给他吧?
刘釜暂无娶妻的想法,何况是表面看着风光,但内部涣散的常氏一族之女。
一个和善开明的姻亲关系,当是他成事的助力,而是寻一个拖后腿的。
且刘釜近几日用心观之,这常氏就算常昇下定决心改变某些情况,但之病入膏肓,非人力可为改善。
他已然打算,劝解阿姊早些搬出去,免得再有是非上身。
这不,今日一大早,即派出王朝马虎,让二人给家中去信说明情况的同时,去看看常乡集镇内外有什么好地方,可以租住。
见常昇一直望着自己,刘釜摇头,态度诚恳道:“好叫常公知晓。
而今汉室卑微,釜有复兴汉室之志。
汉室未兴,自无成家的想法!”
乍一听,刘釜此语,和大汉骠骑将军霍去病曾言的“匈奴未灭,无以为家”有异曲同工之妙。
旁人皆有些咋舌。
这德阳贤才刘釜刘季安,果然名不虚传,有着好志向。
常昇即明白这是刘釜婉拒他的意思,面上略带失落,勉强笑着举杯道:“季安好志向,来,诸君,一同为季安的志向,饮胜!”
“饮胜!”
宴舍内想起零零散散的声音,但多少都有些心不在焉。
刘釜自宴舍离开后,留在原地的常氏人多有些面色不悦。
“族伯,此人虽为甘宁外甥,又有些名气,但也犯不着我常氏如此巴结吧?使得族叔禁足不说,还要嫁我常氏之女于之。
更令人恼怒的,是此人竟如此不知好歹!”
有族中子弟愤而说到。
常昇看了此人一眼,又看了其他人一样,心里有些无奈。
难道常氏后辈就这么些鼠目寸光之辈吗?待他们这老一辈老了改如何?
“刘季安有德有名有才,吾早些年亦在蜀外游历过,更知其父当年在蜀外有多少关系人脉。
只待与之一个机会,便能一飞冲天!
且只要汝等争一口气,吾又如何要如此想方设法的与之联系好?
而汝等族叔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自年少时即嚣张跋扈,这么大年纪了,亦未多改变,让之冷静冷静也好!”
教训完族中子弟,回到书屋,常昇感觉老了不少,他速而叫来自己年过三旬、为人忠厚老实的长子。
“那刘季安是成大事的,于我常家坞看来待的不会太久,其人不愿娶我常氏女,吾观之,当时有些拮据,汝明日去族中库房,取些财物与之,再赠予刘氏女一些耕种器具,二尺渠亦要早些进行。”
长子忧心忡忡的看了眼父亲,作揖道:“儿谨遵父命,但父为家族事忙,还需多注意身体才是!”
常昇摇头道:“汝勿要虑也,乃翁还死不了,可惜我常氏自太公后,就半死不活了。如今整个大汉,整个益州,都处于危机四伏的状况,可怜吾等族人依旧醉生梦死,常氏恐有覆灭之危而不自知!”
若是刘釜听到常昇的这番言语,定然会叹一句:原来常氏还有醒着的人。
不过自那宴会回来,刘釜还没来得及歇会,便听的又有人来拜访。
等虎头将人引进来,才发现是跟随严颜的县吏,此人姓李,旁人多称之为“李吏”。
“李某匆忙拜访,但请郎君勿要责怪!”
刚之院内,李吏便作揖道歉道。
察之匆忙的神色,刘釜知之有急事,即问道:“足下与严兄同为县寺官吏,维护一方安宁,可是需要我帮忙,请尽管直言!”
李吏口中道谢,当即把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是四个盗匪被发现了,但之行动敏捷,武艺高强,顺利逃脱不说,还刺伤了亭卒。
现当下,盗匪自被围困在一地,但常乡官吏多有惧怕。严颜自于前方亲自指挥,使李吏来,是为了借人。
所求者,正是武艺颇好的王朝马虎。
刘釜听罢,思衬道:“此事,我无异议,但王朝马虎非我仆从,需问清他们的意思。汝且稍等片刻,看时间,此二人也确实会回来了!”
天色将暗,王朝马虎确实是赶在日落后才回来。
之所以回来的这么迟,除过找房耽误外,亦是二人害怕接受刘釜的问询。
毕竟,二人担心家人会拒绝他们随刘釜去往益州郡,进而,那信件今日自是没写也没托人寄走。
回来看到焦急的李吏,知之因果后,连锅里留下的晚饭都没吃,当即随着李吏趁夜去抓捕盗贼了。
还是刘妍心细,想到王朝马虎方才看到小弟刘釜,那害怕的小眼神,故道:“阿釜今日可是嘱托了王朝马虎做了什么为难之事,竟弄得此二人如此模样?”
刘釜很快就想明白了是何问题,他摇了摇头:“非是为难,不过是小弟不想多出‘拐卖’之名,当下王朝马虎处事稳妥,反倒是小弟不忍放之离开了。
待之回来,我再于之好生谋划下!”
看着两个侄儿睡去,虎头与阿姊家的仆从在收拾锅碗,刘釜则是帮着阿姊刘妍将院中晾晒的肉干帮忙拿回去,这些肉干,则是当日舅父甘宁的仆人留下的。
趁此机会,刘釜把下午宴中和常昇的对话说给阿姊听,并建议阿姊早些搬出去,远离常家坞这等是非之地。
“现如今,阿姊汝拿回了田地,又有那鞠氏的归还,生活上暂且不愁,当再招些仆从,勿再过于忙碌。阿智和阿勇日渐年长,亦要寻些好的老师加以教导。”
刘妍听后,那双明亮的眼睛打量着自家小弟,笑道:“阿釜言之有理,为了阿智和阿勇,却也该搬出去。不过那常家族伯说的同样有理,阿釜年过十六,虚岁十七了,诚该娶妻了!”
第二十五章 出发
“阿姊放心,釜定在弱冠之前,取得妻子。”
面对阿姊的催婚,刘釜满头是汗。
上一世刚毕业不久,父母如此道。来到了东汉末年,竟也无法避免。
刘妍知晓小弟长大了,自有事去做,也没步步紧逼,颔首道:“阿釜心里有数就好,但若娶了妻子,有了儿女,也好告慰阿母阿翁的在天之灵。”
谈到逝世的父母,姊弟俩都有些沉默。
王朝马虎当夜没有返回,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一入院内,见刘釜在指点两个外甥课业,先于一旁等候,然后说道了下发生之事。
原来盗匪是今日一早抓到的,对方于昨夜亭卒的围捕下,再次逃脱。
好在王朝马虎及时抵达,后顺着山间留下的脚印线索,一路追查过五里,方将之抓住。
看着马虎右手上包扎的布条,还有王朝左手上留着的伤痕,还有两者沾满灰尘的衣服,刘釜即让老仆甄迁去烧些热水,知二人衣服身上只各这么一件,又让虎头去拿两身自己宽大的衣服。
在王朝马虎满脸感激的神色下,刘釜又出言道:
“汝二人昨夜忙碌了一晚,自是没来得及休息,先去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吃过饭再好生休息下,其他事容后说也不迟!”
“王朝(马虎)谢过小郎君!”
二人面朝刘釜作揖罢,方离去。
刘妍恰于一侧看到了这么一幕,有些惊讶道:“此二人与昨日相比,对阿釜感觉更敬重了些。端的都是好男儿,阿釜有之同往益州郡,我也能安心!”
刘釜笑了笑:“王朝马虎为人不错,都有目标有野心,我明日与之好好谈谈……劳得阿姊让家中仆从寻上一家好手艺的户人,为王朝马虎订做身衣服。元日将近,也为家中人做些衣服。”
刘妍家中人比较简单,除过夫婿在外,也就一个老仆一个丫鬟,另有二子,加上其本人不过六人。
反倒是刘釜这边也有四人,每个人皆不能遗漏。
家中不缺钱了,刘妍是大户人家出身,非是吝啬者,亦能明白小弟刘釜有收买人心的想法。
所以当日就让贴身丫鬟寻了户手艺好的人家,又买了一些好布,以做冬衣。
当日无事,第二日一早,却是严颜来寻。
一是当面感谢下王朝马虎的出手相助,让之顺利抓到了盗匪。二是向刘釜告别的,其准备押解盗匪返回县寺。
待看到王朝马虎穿着略小的布衣后,严颜脸上显露出异色,但很快消失。心中却晓得,自家这师弟能力颇大,看来过这数日,就能收得二壮士的效忠之心了。
“季安心怀宽广,待士如此,不知未来会成长成何样?吾也要努力啊!”
也是在当日,知严颜次日一早就要走,刘釜再于集镇的酒肆宴请了一桌,使王朝马虎二人陪坐。
宴中,刘釜与严颜又好生诉说了下分别之情。
次日,人马将行,刘釜再于亭外送别。
在回去的路上,刘釜与王朝马虎相谈了下留下之事。
“我知汝二人真心随我谋事,亦有些担心家人拒绝。这样吧,我为汝等家人也一同书写一些书信送去,说明情况。
只要回信曰可,待处理好手边事情,便一同往益州郡,如何?”
王朝马虎皆是满脸喜色。
世人重义重诺。
其二人家人自知刘釜的一些名声,只要刘釜多加言语,他们的家兄长辈,那是有很大概率同意之追随建功立业的。
当然,若是家人不同意,性格有些莽的马虎则是想好了,腿长在他们的身上,到时拉着兄长王朝一同跟着不就是。难道还担心刘家小郎君能把他们甩了?
这些想法暂且不提,当日两人各写了封信,交代刘釜的书信,也一道送回了老家。
接下来大半月的时间,刘釜忙着帮阿姊刘妍搬家,收拾田地,后又在他的见证下,二尺渠终于是通水了。
期间,常氏人常昇让之子赠予的财物,却让刘釜心叹好大的手笔。
其实不光常氏,在得知刘釜即将远行,受益州郡太守景毅相召,往之郡寺为吏时,常乡的其他豪族也有赠予,只是没有常氏赠予的多罢了。
想想东汉末年,贫寒如刘备能招兵买马,进而起家,不就是靠别人的赠予吗?
十二月初四,书信送往王朝马虎老家刚过两旬,回信就到了。
除了回信,还有四个带刀的仆从,外有运来的一大马车财物。
刘釜亲启了王朝和马虎两家父亲给他的书信,方明白,这是两家联合于他的相赠。
“劳得刘家小郎君照料下吾家不孝子,该打就打,该骂就骂!”
这是马虎父亲在之心中回语,颇有将儿子完全托付给自己的意思。王朝父亲的书信,要略显得文雅下,但大体意思也是差不多。
至于王朝马虎二人收到家中的内容如何?
刘釜未看,但从二人是日的表情来看,似是喜忧参半,还是虎头得力,打听到了详情。
“王大兄和马二兄,个中家人来信,欲使之下次归家时,务必要二者家中大人抱上孙子!”
经由虎头的嘴里问询得知,原来王朝马虎是比自己还要大的大龄剩男,尚未婚娶。
十二月初十,从离开丰安,已近一月的时间,刘釜要再次启程了。
这次的目标,直接是益州郡郡治所在滇池县。
离开当日,光是行李就装满了整整两大牛车,除了路途所用,还有各色财物。
此中财物,刘釜本想运回丰安老宅寄存,但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计划。
和离开丰安老家的低调不同,自常乡离开时,因有“釜渠”的名声在外,除一些在常乡结识的人送别外,另有住在常家坞的普通人。
“阿姊,家中但遇到难题,若是无法解决,可按照我留于汝的地址,往我师兄严颜处请教。还有,今已搬了出来,汝之身孕渐长,个中琐事,切勿再去操劳!”
“阿智,阿勇,汝父不在家中,汝二人便是家中的顶梁柱,当好好进学,勿让汝母忧也!”
与阿姊连带着两个侄儿依依惜别,刘釜又对送行者一揖。
后坐上了搭着棚子的牛车上,于冬日的寒霜下,渐行渐远。
第二十六章 南中
进入严冬以来,蜀地的气温急转直下,各地纷纷下起了雪。
雨雪之下,道路变得难行。尤其牛车车轮易打滑,加上道路崎岖,导致行人们的速度被大大降低。
刘釜便被困在了味县。
他们一行八人,合计四辆车马,从江州常乡出发,已有十四天。
前十天还好说,过犍为郡一路顺风。
但自从进入益州郡的味县后,天公不作美,使得行进速度被大幅度的缩短,最后不得不暂时在味县境内修整,并租住了一家农户的院落。
离元日不到六日,刘釜原本想着在益州郡郡治滇池过年的想法,只能破灭。
“小郎君,这味县的冬日气温可比我等巴郡的温度高上不少。雪花在天上尚是雪,但大部分到了地上,多会化掉。”
王朝穿着刘釜赠予的崭新棉衣,见刘釜读过书册,起身活动身体,望至前方,便来到身边,出言道。
刘釜远眺群山,最后把目光放在小院石磨处,那里马虎正在教授虎头耍大刀,道:“此地地势矮些,自然温度多高。却是进入益州郡后,得见各地山民皆在忙碌,生活和平,足见景毅公在本地治理的极善!”
王朝和道:“那是,我等待在巴地,但南中之地,前些年多叛乱,百姓民不聊生还是知道的。
当年也多亏朝廷任免李颐公,后与剌史庞芝征调板楣蛮打败平定了各夷族。
但在李颐公逝世后,也就是前数年,南中的叛乱再起,这次乃是景毅公担任益州郡太守。
景毅公到后,速结合益州郡本地情况,以极短的时间平定了夷人。
小郎君能看到,现当下,我等所在的味县之所,一斛米降到几十钱,但其实在几年前,斛米卖一万钱!”
王朝说到本地的夷人大叛乱,其实从秦到现在,隔几年,十几年就会发生一次。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李颐平叛事。
时为汉灵帝熹平五年,夷人叛军可是将本地太守雍陟都给劫持。汉军未能将之击败,朝中束手无策,汉灵帝以至提出“舍弃边地”的想法。
最终多亏了李颙站了出来,奏请收复失地,否则现在,南中多地,或已处于夷人的占领统治下。
过上十多年,李颙这个定海神针一消失,夷人再起联合起兵。好在又有景毅!
刘釜还知道,如果不是他的到来,再过几十年,又会有诸葛亮平定南中,“七擒孟获”那等战事。
战事起,多源于治标不治本。
毕竟于益州主官,如州牧刘焉,乃至后来的接人者刘璋来说,南中其实都不是他们的战略要地。在之看来,整个益州北部才是重中之重。
其实,除了南中之地,和之相交界的交州,何尝不是被东汉末年的群雄们,多数遗忘之地……
另,想要解决蛮夷的危机,在刘釜看来,不管益州的主吏,或大汉朝廷如何决策。但对真正和这些夷人打交道的本地官吏而言,他们虽身处前线,却也没有完全解决问题。
一如德高望重的景毅,刘釜很是承认景毅的办事能力,他为人贤明,如王朝说的降粮价之举,正是之施仁惠恩义逐步引导,但这般政令,只能让南中恢复表面上的平静。
让蛮夷入华夏,其实最重要的是文化教育等诸多方面实施,更重要的是迎得人心,诸葛亮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因本地的特殊情况,此番来到益州郡,刘釜除了锻炼自身能力,跟随景毅学习外,其实就是想着于暗地里,试着在南中和交州谋发展!
想要弄成自己的势力,最重要的是人。南中官方登记在册的看起来很少,但其实人并不少人,其多隐藏在山林,历史上诸葛亮能北伐,便是征集了南中的青壮年,这些人好生布置,能否成为他的助力?
再说到为吏,刘釜是充满期待进行实践的。
无论前世今生,他都没有为吏过,所以说在处理政事方面,他没有经验。
而经验是个积累的过程,刘釜非常羡慕那些无数的穿越者前辈,那等能生而知之的能力。
为此,其于过去两个月不断谋划完善的第一个七年规划内,时间节点也是在官渡之战前,他的一个重要目标,就是把自身处政事、做决策的能力锻炼出来。
这边见马虎带着大刀往小亭走来,虎头则招呼旁边观看的四个仆从准备饭食,刘釜便也收回了目光,看着王朝道:“王朝汝能对益州郡如此熟悉,莫不是因为家中做着蜀地食盐生意?”
王朝躬身道:“小郎君火眼金睛,正是如此。我枳县王氏,便是精于商贾之道,枳县马氏亦如此。
只不过我王氏主盐,马氏主布。”
南中盛产盐、铁等资源,可叹的是刘焉占有此宝地而不物尽其用。
刘釜点点头,等马虎也走入了亭内,让二人坐在搬来的矮榻上。
后从手边的书册中,抽出了一份他近些日子手绘的地图。
这份地图是他结合记忆中云贵地图,外有当下能搜寻的南中地图绘制的。
上的一些标点,不算特别清晰,但只要找个本地人做向导,也能找的到。
“此去滇池,汝二人不用一直跟随我,我另有要事交由汝二人去办。
此中地图,乃是我于丰安时,根据行商的描绘所述,多含有盐矿和铁矿。
汝二人自去探查,以验证真实性。并实地打听下我益州与交州的一些战事情况。
待完成后,来滇池回合就是。
此行当中,当以王朝为主,马虎汝性格稍粗,万不可自行行事!”
“王朝(马虎)遵命!”王朝马虎抱拳道。
见王朝马虎没有提出其他的问题,刘釜非常满意。
他需要的就是这般,会做事但不会胡乱说话的人。
给王朝马虎的吩咐,使南中一些地区的矿藏分布调查清楚,也是刘釜提前筹备计划的一部分。
待用一段时间,在南中站稳脚跟,并和南中,如益州郡的官吏及本地大族结交好关系后。
可以此获利,南中多山林,上下打点好,以所得利益秘密筹建一部私军也不是不可以。
这也是为何刘釜在江州时,最终决定把那些赠予之财携带的原因。
于南中的关系利益网结交,花费定是巨大的,他需要充分利用南中这个聚宝盆,积累财富。
望着逐渐停歇的雨雪,刘釜长叹一声。
他的想法尚在初步实施阶段,因是益州牧的眼皮子底下,最重要的便是考虑如何瞒过益州之主……
第二十七章 拜访
得到了刘釜派遣的任务,王朝马虎并没有第一时间分离。
一行人于次日继续启程,直到到了谷昌,于此过了元日,才分成两道。
刘釜于随行的王马两家的四个护卫,外有虎头作伴,往已距不远的滇池去。
王朝和马虎则是先赶往刘釜地图上标注的连然。
后世里连然可是被誉为“螳川宝地,连然金方”。此地的盐矿储备量,根据统计,即位居全国第二。
但现当下,连然还是个普通的县地,并不出名。
刘釜早早打听得知,连然自汉武帝元封二年(公元前109年)设县,并设盐官以来,仅是在表面的几个小盐池加以开采,整个盐池的开采量,相比于益州的其他几个大盐池量非常少。
更大盐矿并未被人发现,史上连然被发现出巨大价值,进而广泛开采盐井,要追溯到唐武德年间。
而今粮和盐的价格逐渐上涨,刘釜需要想办法的就是控制连然未被发掘的盐矿,如他所计划的那般,连然的几处大盐矿,这将成为他谋事的重要经济后盾。
此事当然不容为外人道也!
……
伴随着“轰隆”的牛车行进声,兴平元年,正月初五。
刘釜等人穿过高大的郭墙,第一次走进了滇池县城郭内,这处南中最著名的重地之一。
因为此地不仅是滇池县的县寺所在,也是整个益州郡的郡治所在。所以,对比南中的其他城池,要繁华许多,郭内,多商贾推着独轮车做买卖,亦有穿着简陋衣服的夷人于街上游荡。
刘釜先使同行的仆从找了个客舍安顿,待大家吃了饭,难得的洗个澡,修整半日后,再将五人叫来,安排起其他事来。
“孙安,元成,汝二人去城内,寻找一处交通方便,建筑良好的房院,好使我等居住。
祝龙,祁连,汝二人去郡寺打听下消息,看看郡寺官吏休沐的几日,另有郡寺的一些情况。此处的花费,都由汝等从虎头那里取便是。”
这四人,因是在王马家长大的,故而可靠度还是挺高的。且路中,刘釜也发现王朝马虎二人长辈挑选的这四个仆从,行事间也让人放心。
安排完四人事,刘釜便在客舍内,认真思索了下,明日当先去拜访景毅。
现当下,元日刚过,正是他以晚辈的身份,来给景毅道和新年的好时机。同时,也能和景毅予他的官职通通气,以便提前做一些准备。
但该送上什么礼物,却让刘釜犯了难。
认真考虑后,知道景毅不好俗物,刘釜便打算将父桢流传下来的几本上好书册,送于这位长辈。
其中一册熹平四年,蔡邕等人所铸刻的《熹平石经》,另有大儒郑玄的《三礼注》的摘抄原文,即《周礼》《仪礼》《礼记》之注解,算是刘釜最为贵重的书册。
这些天来,于路途中,凭着那超越普通人的记忆,对于包括《熹平石经》的个中内容,他已然背的滚瓜乱熟,已能默写。只是无良师指点,积累不少疑惑。
明日拜访景毅,也正是同这位大儒解惑,且增进关系的好时机。
见虎头拿着一碗汤来,刘釜将之叫住道:
“虎头,明日随我去见本地太守景毅公,勿要再那么简朴,记得将那身棉衣换上。”
虎头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小郎君,我也去?那可是太守啊!我以为小郎君会叫上别人呢!”
“莫不是汝不愿意往?”
担心刘釜反悔,虎头有些担忧,又满是欣喜道:“我去我去,就是怕我去了,会给小郎君丢面子。且请小郎君放心吧,明日我不但会穿上新衣,今夜还会再沐浴两次。”
像虎头这般,可能一辈子都不见得能到县令,但随着刘釜,都能看到一郡太守了。
心情有些激动是可以理解的。
在离开刘釜住处后,虎头心中不断念叨着:阿翁言之我当好好随小郎君做事,未来定有大造化,嘿,这不,谁能想到我虎头有朝一日也能见到太守?
是日午后,孙安、元成二人便回来了,告知刘釜其托牙人在城之东面寻了处宽敞的院落。
此地处于内城,因是有前者官吏刚刚离开,才空下来的。
但又因靠近官寺,多郡县官吏于此居住,价格也不便宜。
刘釜根据孙安的描述,决定暂租住于此。
拿着景毅当日赐予他的官吏凭证,顺利入城,当日便交了定金,以里正作保,和牙人定下了两年的契约,刘釜便住了进去。
翌日清晨,刘釜醒来做了两遍军体拳,感觉全身活力回来后,便精神满满的吃了早饭,拿着礼物,让虎头同行往景毅住处去。
今日不光虎头穿着新衣,连刘釜自己也将自己收拾了一二。
穿着的,乃是阿姊亲自为他缝制的儒袍,因未加冠,故而以幅巾裹头,父桢的那柄佩剑,亦是被刘釜拿在手中。
对于休沐时间,祝龙昨日用了半日的时间,已经打听清楚了。
元日的到来,郡寺有七天的节令假。
今恰是正月初七,也是休沐的最后一天,如无意外,景毅自在住处。
此地住处,也是景毅上次于刘釜说道的。
只见此地处于郡寺的西面,和刘釜所居位置相反,人员来往稀少,显得幽静不少,和景毅喜静不喜闹的性格相仿。
景毅贵为一地太守,仆从当然不会少,尤其住处护卫,定然严格。
当刘釜和虎头一前一后的到达这处幽静大院时,只见院前门开着,有二守卫正站于两侧。
瞥见刘釜主仆抵达,神色突然警惕起来,其一人手持长刀靠近:“汝何人,来此作甚?”
刘釜行礼,并递上了于途中自己制作的名刺:“德阳人刘釜,受景毅公之约,特来拜见!”
那人接过名刺,见上方写着优美却少见的字体,略作阅览,脸色顿时柔和下来,便回礼道:“足下稍等,我往府中,为府君通报一二!”
瞅见这一幕,虎头心里有些慌,忍不住在后方嘀咕道:“太守的住处就是不一般,不仅院门宽广,连护卫也这么高大威猛!”
刘釜等候的片刻,好生打量了周围的环境,看到虎头打颤的双腿,笑骂道:“就汝话多,太守也是普通人,不会吃人,汝也不用两股颤颤。”
第二十八章 记室
主仆在外等待不过十几个呼吸,方才那通报的守卫便折返回来。
于之前面,是个面色清秀,身着锦衣,头戴小帽的年轻人。
来人好生打量了一番,在刘釜的佩剑上略一停顿,然后向刘釜行礼,声音略显沙哑:“景然见过季安,家祖正于书斋内会面客人,先请君入内稍坐!”
刘釜猜到了来者的身份,应该是景毅的孙子辈,遂回礼道:“釜见过景兄,有劳!”
他转身从虎头手中接过了木匣,然后随景然入得内院。
一路上,景然不怎么爱说话,却是仰着头,不断的斜视刘釜。
刘釜面色淡然,彬彬有礼,只道这位景毅公有些怪异,怕不是个斜眼怪?
等来到了客厅,请的刘釜入座,景然开口道:“吾从家祖口中得知,季安自幼好读书,习得儒家无数经典,更师从过大儒任安公。
然近些时日来,好读书不求甚解,但已然积累不少疑问。不知季安可愿解答一二?”
刘釜眨了眨眼,这还是他来到东汉,第一次遇到有人同他进行学问较量,原身的那些记忆,外有这些时日的刻苦诵读,莫不是可以发挥用处了?
他双手放于膝盖,做矜持状,道:“釜学艺不精,敢请景兄赐教!”
景然首先问出的是《左传》内的一处名句的解析,其人还不知刘釜治的便是《春秋》,一来二去,最终解释的竟把景然给弄晕了,一些好多知识,竟是他闻所未闻,但听刘釜说的井井有条。
随后,景然又换了数个问题,皆被刘釜引经据典的解答掉。
正待景然再提问时,一道浑厚的声音,却从门口传来。
“阿然,汝之学识,非季安之敌手,勿要再自取其辱了!”
这一番话,说的景然面红耳赤。
刘釜没顾得去看景然的表情,闻之声音,忙面对门口,忙一揖及地:“釜见过景公!”
景毅身高八尺,年近七旬,但依然显得精神抖擞,以手虚扶道:“季安不用多礼,一路赶来,可还顺利?”
刘釜回到:“劳得景公挂心,釜一路走来,甚是顺利。与南中其他郡县相比,更是看到景公之治下,一片太平。”
这个马屁拍的,弄得景毅也爽快的笑了起来,却见景然偷偷撇了撇嘴。
问话过后,刘釜便将卷册送了上去,并交还符牌。
果然,景毅见之所赠之礼后,爱不释手。
刘釜趁此机会,又咨询了下学习的疑问。
这番相聊,一共持续了约莫一个时辰。
对刘釜,景毅越加满意,并感之自去岁分别后,似乎更加成熟了不少,继而开门见山的说起给刘釜推荐的官职。
“如今郡府各室多有人任职,若是调整,要到今岁冬。却是记室多空缺,不知季安可愿为记室史?”
刘釜明白了,景毅是想做个秘书。
秘书这个职位,由来已久。
自前秦以来,就设置的有“文法吏”机关。
因之各级朝廷机构的文法吏,多从令史中提拔担任,所以担任秘书职责者,人言之“皆成于令史”。
而至汉时,秘书制度更加完善,自中央朝廷,至州郡县,都试行着秘书制,统称为“椽史”。
椽者,承托屋面的木构件。其处于整个行政机构中,自也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
但椽史地位的提升,直到东汉末三国时期,才有了巨大的提升。如之当下,一如太傅府,太尉府,都已增设专门的记室,本地吏又叫“记室令史”。
其中有重要官吏,全称为“主记室椽”,简称主记或记椽,也就是秘书办公室主任。
记室之内,还有其他的官职,如主记室史,主记书佐,记室书佐等。
三国时,曹操手下的陈琳,还有后三国时期,曹魏中的钟会,便管理过记室。
刘釜也能明白景毅的良苦用心,让他担任记室史,大致也是看他是个政治菜鸟,存着锻炼的意思。
毕竟,作为记室的一员,每日要帮长吏处理很多的文书,有时候还要与郡府各部门交往,确实是个快速增长经验的好地方。
且他自身读书较多,才华也得之认可,外加写的一手好字,这恐怕是景毅让他在记室任职的另一个主因。
对这个官职,刘釜本身也是满意的,主记室史职位只比主记室椽低一级,但同样可与益州郡郡府的许多官吏交往,借此,他恰好能多认识并结交一些人。
单从对他的职位挑选来说,景毅确实不负为长辈,为人正直不说,还乐于从实际考量,帮衬他这个故友晚辈。
刘釜心中感激,没做过多思考,便行礼应道:“劳得景公厚爱,釜于记室之内,定然好生学习。”
看出刘釜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景毅心中赞了一声,然后摸着花白的胡子,笑道:“季安,汝于记室之内,但有什么疑惑,可问询主记张松。”
张松?
刘釜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但能被他记起,也就说明此人在东汉末年是有名气的,刘釜暗在心下记住这个名字,打算回去好好想想。
于景府留食了午饭,刘釜向景毅提出了告别,待景毅之孙景然将之送出府外时。
刘釜叫住这位和自己年岁相仿的年轻人,遂咨询道:“景兄,方才景公言之张主记,却不知是哪里人?”
他方才在吃饭的间隙,便回忆起三国历史上,益州地有哪一个叫张松的了。可不就是那位助刘备入蜀,后为之兄告发,遭刘璋斩杀的张松张子乔吗?
这可是整个三国中的一个关键人物!
刘釜需要确认下。
和之前的高傲略有不同,景然此时显得有些腼腆,垂着头,给人一种小女儿模样,道:“好叫季安知道,这位张主记,乃是蜀郡人。两年前,我祖父闻之才名,遂召来。
别看张主记相貌平平,但其也不负之名气,见识通达,有过目不忘,倒背如流之能!
其下之吏,无不服也!”
刘釜心中有数,也看出景然有意把张松的才干说出来,于他听。
如此推崇的模样,左右感觉,景然的目的,似是像打击他的信心?当还是对之前的较量耿耿于怀?
刘釜暗觉好笑,他的心中装着三十岁成年人的胸襟,自不会将心思放在脸上。
好生道谢后,便带着虎头回往城内的院落。
回去的路上,刘釜的大脑快速转动,将即将面对的上司的其他讯息也给整理出来。
籍贯在蜀郡,能力匪浅……而今,他能初步确定此张松大概率是彼张松。
据三国刘卲写的《人物志》所述,此中张松,蜀郡人,除了有惊人的才能,如记忆超群外,传言之其貌不扬,曹操便是颜值控,最后才错失了这般人才。
另外,于记载中,张松和法正、孟达皆为好友,那是不是说,可以借张松,与另两位三国名人,提前搭上关系?
第二十九章 郡府
刘釜从景毅的宅院离开后,景然匆匆回了书斋。
书斋内,益州郡太守景毅正爱不释手的仔细翻看着刘釜赠予的书册。
脸上无了平日的严肃,却多了几分顽童般的快活,见景然走进,便指着书册,笑道:“刘季安有心了,其所赠之几册,也正是吾所稀缺的。
文茵,汝是不知道,吾上次见了任定祖,还于我炫耀其之弟子,有多么的学识丰富,多么的出彩。
这不,其之弟子,还不是被吾召来为吏了。
可惜汝父不在滇池,否则也顺道能见见刘季安!”
定祖,正是蜀地大儒任安的表字。
同样作为蜀地名士,景毅和任安不仅相熟,少年时,还曾一同往新都学者杨厚学习。后,又一同入得太学,与五经博士学习儒家经典。
凭着才气,任安于太学时,一直稳压景毅一头。
景毅虽大度宽和,但无奈任安有个坏脾气,那就是经常喜欢在这位好友知己面前进行吹嘘,偏爱看景毅受气的模样。
近些年来,任安安心教育蜀地人才后,每逢见到景毅,不再说自己这段时间读了多少书,改为夸赞自家弟子中,有几个出众者。
无奈景毅入仕蜀地,把精力放在政事上,左右没有几个弟子,果断的被老友任安给比了下去。
阴差阳错下,从任安的口中得知刘釜的才名,后又知晓刘釜的身世后,怀揣着对那位故友的敬佩,外有对方是老友的弟子,景毅便想着把刘釜叫到身边,好生培养下。
当然,自德阳初次相见,外有随后传来的刘釜事迹,让景毅还产生了其他的想法……
比如将面前,这位小名“文茵”,大名景苒(后将统称景苒)的孙女嫁于刘釜。
而此番得知被他称赞的德阳贤才刘釜将至,自幼熟读儒家经典,才华不浅的孙女心有傲气,便想见见。
景毅虽知如此会有失礼,但最宠爱的孙女有了如此要求,外有他怀着其他的心思,便点头同意了下来。
听得祖父对刘釜的夸赞,女扮男装的景文茵再一想到刘釜那故作深沉的模样,心里好想堵着一口气,嘀咕道:“看起来比我年岁大不了几岁,竟装的那般成熟,还故意以语句搪塞我,着实可恶!
祖父,汝可是看错人了!那便是个老奸巨猾的小滑头!”
景毅摇头失笑道:“汝以为汝祖父吾,是个睁眼瞎?分明是汝才华不如,怎么现在还在抱怨。文茵啊,也幸亏汝生的是女儿身,若是男儿身,只怕对于不服者,会拿着刀剑上前理论。
咳咳,待过上一年,汝便是十六了,也该考虑嫁娶之事,切勿再像在家中般,使小性子了!”
听闻嫁娶,景文茵不由自主的浮现处刘釜的面孔,她心中“呸呸”两声,走至榻边,搂着祖父景毅的手臂,道:“孙女今岁才十四,过上一年,才是十五,要多在家中陪着祖父,才不愿嫁于别人。”
偷偷瞄了下祖父的脸庞,发现自己百试不爽的这招不管用,急忙泪汪汪道:“还是说,祖父嫌弃孙女了,好把孙女早些赶出家门。”
景毅见孙女这表情,无奈的叹了口气:“老了老了,祖父连汝都说不动了,罢了,汝想多待几年,那便多待着吧!”
景文茵甜甜一笑,露出两个好看的小酒窝:“孙女谢过祖父,孙女这便去把郡府今日给祖父送来的文书,挑选一下,好叫祖父批阅!”
平日休沐日里,郡府的紧急文书,多会送到景毅府邸。
有时候来的太多,景文茵边帮之处理,日积月累下,景文茵于一些事务的建议,竟堪比在郡府任职多年的老吏。
一如景毅说道的那般,可惜自家这位孙女,生的是女儿身。进而,凭空埋没了一身才华。
……
等到第二天清晨,平旦刚过,天还黑漆漆的,刘釜吃过虎头做的早饭,便独身往郡府去。
告知虎头,及另四位仆从,于他在郡府上班的这段时间,当多打听下本地的消息,衣食住行皆可,其他事勿要去做,亦不要惹是生非。
一入府门,便身不由己。
《汉律》规定:吏五日得一沐。
除了休沐日能回家外,平常时间都要待在官署,郡府长吏,汝太守,亦如此。
往益州郡郡府,这是他第一次走向大汉的郡府,也是他人生迈出的重要一步。
走了半刻钟得路,天方破晓。
与郡府相隔没有几里远,便是滇池的县寺。
所以,走在清晨的路上,能看到一些穿戴整齐的官吏,或往东而行,或往西而行。这些人中,多是休沐迟归者,当然也不乏掐着点上班的人。
刘釜一路前行,来到郡府门前时,已能看到不少小吏,进进出出,开始忙着办公了。
而在正门处,有门卒站立,皆穿戴整齐,佩戴着刀盾。
刘釜行礼,向为首者递上了名刺。
此人长得和刘釜高矮差不多,一双黑漆漆的眉毛,非常惹人注意。说话间,便露出两颗黄橙橙的大板牙。
那人看罢名刺,又打量了刘釜,忙道:“原来是刘记史到了,张主记昨日即遣人说了,若是刘记史抵达,便由下吏直接引入即可!”
太守景毅的办事效率毋庸置疑,昨日上午见过面,到了下午竟把自己就给安排进去了。
现在到了记室,为人正直的景毅自不会帮衬自己,一切都要靠自身了。
见这守卒态度和蔼,刘釜颔首道:“有劳足下,但请教足下高姓大名?”
守卒一边在旁侧引路,一边面向刘釜恭敬道:“小人姓陈,单字一个斤,现为守卫郡府的亭长。”
刘釜记下这个名字,随着这位陈亭长,绕过一个小台阶,能看到内侧的门厅中正有人坐着,当时郡府的门舍,以便外人来此等候召见。
再绕过一个刻有图案的反八字影壁,传承于周,又叫罦罳(fúsī)。
绕过罦罳,便是郡府内部。
大汉的多数郡府,都呈回字形。除了太守办公的厅事室位于中心外,其余各曹都围在四周,形成单独的院落。
益州郡郡府的面积非常大,整个路程尚未走到一半,见迎面来了一个青年。
亭卒忙行礼道:“见过许记史,小人正待引刘记史过去。”
原来是一个部门的,刘釜好生打量了下,见此人身高七尺,身材比之还要瘦弱,两个眼睛都快凹陷进去了,眼眶能更是布满了血丝。
看来这记室的工作颇重啊!
在亭长话后转身离开罢,刘釜向着这位同僚微微行礼。
许记史先向刘釜回礼,然后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道:“足下便是新来的刘君?张主记刚刚同太守回禀要事,言之让我来看看足下是否到来,好带足下去签署姓名,领取吏服。”
第三十章 不易
“有劳许君!”刘釜再回礼,然后跟着这位许姓同僚绕了个大弯,往一旁的侧门而去。
路途上经过打探得知,许吏名叫许汲。
许汲是个正直的吏者,初得刘釜名字,也没虚假客套的说出什么“久仰大名”之语,因为他压根不清楚刘釜的事迹。
这也让刘釜明白,自身的名气,或在德阳相邻之三郡,传播的稍广一些。在益州郡,知之者很少。
至少来郡府,初次相见的两小吏,都未表现出太过惊讶的表情。
当然,低调也有低调的好处,使得他能在郡府任上,安心学习为吏经验,不用为庸人所扰。
按照许吏的介绍,入郡府的新任官吏,皆要在一旁的功曹处,签名登记。
于吏员簿上写上姓名,下发符牌后,方为吏者。像州牧太守这般地方大吏,拿到的自不是单纯证明身份的符牌,而是印。
吏者,自有专门的公服。
汉初时,太祖高皇帝对吏者公服的认识不足,后由叔孙通建言,方确定公服的模式,乃黑色,以宽袖束腰为样式。
和吏者相对的是,普通人穿戴,衣服,除过不可佩戴刘氏冠,余者没有特殊要求,但还是遵循着“深衣制”。
刘妍为小弟刘釜等人所做的冬衣,表面即是黑色布料。而如平常冬日,走在市井,也是黑压压的一片。
真要说大汉公服的完善,其实要归结到百年之前的汉明帝时期,如按季节以区分颜色,如春青,夏朱,季夏黄,秋白,冬黑。其中传统一直延续至今。
刘釜只是低阶官吏,在许君的陪伴下,取到的是普通的文吏服。于之的感觉,便是宽大。
其实从郡府内行走的文吏,包括面前许君身上穿着的衣服,就能看出一二。因为宽大的原因,多腰系布袋或皮带。
益州郡郡府还算不算,除了发衣服,竟还赠送一双鞋子。名之为丝履,顾名思义,鞋面通体用丝帛而制,看起来就美观华丽。
领取衣服,接下来就是领取俸禄。
可叹自身这般低级的文秘,几乎处于佐史的中下层水平,月钱仅有八百。月领谷米四斛六斗,合计四十六斗,放在后世,差不多一百二十多斤。
就着一百二十斤,也不全是精益剔透的稻米。
“此中谷米,稍等我让仆从为刘君送去,按主记要求,刘君当先随我去往吏舍,换好吏服,便好同去记室办公。
兵曹又送来一些文书,只留的我等八人处理,实在是太慢了!
幸好刘君及时赶来!”
可能陪着刘釜来按程序行走的路上,眯眼打瞌睡的次数太多,许汲的困乏略有缓解,瞪着那血红的眼睛,看着刘釜道。
刘釜还以为初次上任,到不用接风洗尘宴,至少第一天不用上班,能在单位熟悉一下。但看许汲的模样,只怕能准时打卡下班就是好的。
不过,对这一切,刘釜也没有太大计较,早就放平了心态,他来记室,本就是抱着学习的态度来的。
途中,根据许汲的进一步解释,刘釜得知记室之内,除了主记张松,另有两个主记室史,一个是许汲自己,另一个就是刚刚上任的刘釜自己。
这两人中,一人主管会议纪要,各曹的奏报上禀。另一人则专管文书,包括摘抄和起草。在原本的定额下,除过主记有两名书佐专门处理杂事外,其二主记室史每人收下各有三名书佐帮衬。
作为主记室史,许汲当下的主要职责是前者,对于后者,现在无疑要落到刘釜身上。而在之前一段时间,是由主记张松亲自去抓的。
细细想来,益州郡乃大郡,郡府之内,现存的记室吏不足十人。
刘釜暗道记室的人还是太少了,难怪大家都要加班加点。关键是还没有加班费,一来二往,处事效率自会大大降低。
这张松,看起来不怎么会体恤下属。
……
官吏的吏舍处在“政务中心”的外围,以围墙隔开。
因为吏舍修建已久,使用者众多,缝缝补补,有新有旧。
刘釜随许汲过路时,甚至看到有的屋檐前方破烂了大半,这在严寒的冬日,定然寒冷无比,夜里也不用睡上好觉了。
刘釜的运气不错,按照许汲的说法,其接盘的是一个刚走的功曹吏的住处。
内有院舍,含有房舍,厨舍……面积虽然不大,但功能完善。
许汲的住处与刘釜相连,其人回趟自家院内,言之喝口水,让刘釜穿好衣服来叫他。
刘釜大致能猜到,这位许君大体是困得不行,想要偷睡一二。
他无意点破,只是以最快的速度返回所属小院,也没对院内的物件进行进一步整理,换好吏服,便敲门入得许汲住处。
将之叫醒后,二人再回往记室。
“许君缘何如此之困?”
途中,与许汲熟悉后,刘釜问出了伴随一路的疑问。
昨日尚是休沐,这许汲上班的第一天就这么困乏,实在不正常。刘釜猜到了一种可能,难道说记室官吏昨晚就归了郡府,然后一夜都没睡吗?
许汲苦笑道:“刘君不知,昨天一夜,我记室之记室史,书佐者,皆为主记唤来,整理简牍。加上我记室人本来就不多,那些事务又甚为繁杂,到现在尚未完成,何敢休息?”
刘釜没想到自己猜中了,惴惴不安道:“记室时常如此吗?”
许汲痛苦的点了点头。
看来这位尚未谋面的张松,还是个工作狂!
自身在记室,或也将受一段苦日子了。
刘釜怀有心事,待之随着许汲的脚步抵达一间四周通亮的屋内,方回过了神。
噼啪噼啪!
只听得屋内竟是翻动简牍的声音,多有些行尸走肉的感觉。
看到刘釜和许汲入屋后,屋内人做过短暂的停歇,向二人颔首致意后,多忙起各自的事了,只有两人踏着忐忑的脚步,抵至面前。
除过管文书的主记室史辞职外,连带着收下得书佐,也从三人变成了两人。
“下吏文童,见过刘记史!”
“下吏左栋,见过刘记史!”
两人躬身下拜,刘釜也好生打量下。
文童生着一双单眼皮,耳边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年过三旬,看起来老练些。
左栋偏年轻,也就二十来岁,但腿脚可能有些问题,站立时,左肩明显比右肩高一些。
只见此二人的面孔,比之许汲还要憔悴,足见这段时间内,被张松压榨的够惨!
刘釜腹诽不已,面上却和蔼道:“汝二人不用这么多礼,以后大家同在记室工作,当互相帮衬才是!”
二人闻言一喜,这新来的上吏是个好相处的,更为主要的是,有人来分担任务了。
但这喜色尚未消失,就为门外传来的声音给弄得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