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天才生来孤独
“陆文同学，我们还是输了。”
“输了什么？”
“输了你。”
“我？”
陆文诧异。
按理说，真凶已经找到了，他们算是大获全胜。
夏初洛拍了拍身上那些动物血液，打量了一番四周。
“这是一场阳谋，光明正大的阳谋。”她耸了耸肩，“自从你被那只蚊子叮咬过后，就开始了。”
“蒋小年的植入程序很厉害，上次被控制那个仿生人执行官其实已经觉醒了，获得了自由人身份，可依旧被控制。”
“如果你被那只蚊子的植入程序控制，说明你是个正常的仿生人，最后会按照程序指令杀了我。”
“如果你没有被控制，就说明你体内有另一套控制系统，你就会告诉我，让我做好准备，和蒋小年演这场戏。”
“要么我死，要么你暴露，必须选一个。”
“蒋小年自以为聪明，可从头到尾，他都只是零号的工具而已。”
“昨天我休息了一整天，其实只花了十分钟就想到凶手是五号李健，又花了十分钟想到，五号李健也是被人骗了，真凶另有其人，最后那些时间，其实我都在思考一件事……”
“零号来到莫乌市的目的。”
显然。
自从陆文告诉夏初洛那只蚊子的事情。
夏初洛就已经对陆文的真实身份有所猜测了。
但是她并没有点破。
“蒋小年自以为是个天才，可在这起案子里面，他才是最蠢的那个。”
蒋小年确实把事情处理得很好。
按照他给出的线索，最后真凶只会锁定在五号李健身上。
众多执行官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确定五号李健后，都会觉得松了一口气，还会为自己的能力沾沾自喜，殊不知所有线索都是蒋小年故意留给他们的。
就算牵扯出蒋小年，也有很大可能被他骗过去，顶了天就是个帮凶。
甚至他还会编造出为了报恩，不得已而为之的故事……
“所以你们就要演这一出戏，让我现身？”
“你这么确定我一定会出现？”
蒋小年脸色苍白。
他死死看着陆文，双手用力抓住陆文的肩膀。
仿佛要看穿这具塑料与合金组成的躯壳。
“你自以为是天才。”
“你自以为与周围的其他人格格不入。”
“你自以为制定了一个完美无缺的计划。”
“但是你很苦恼，你找不到人倾诉，你为你埋没的才华而叹惋。”
“最好的倾诉对象，其实从来都是对手。”
因为天才生来孤独，所以他们身边空无一物。
夏初洛一步步走进。
自信，淡然。
这个姑娘从来都是那么镇静。
或许因为从小一人长大，所以处变不惊。
“不可能！”
“我不相信！”
蒋小年放开了抓着陆文手臂的手，连连后退几步。
他撞倒了一些仿生人。
跌坐在地上。
“机器！”
“他只是一台机器而已！”
“只要是机器，就一定会被我的植入程序控制！”
“除非……除非……”
他半坐着靠在一台倒下的仿生人身上。
伸出颤抖的手，指着陆文。
夏初洛没有管他，从他身边径直走过，来到陆文身前。
她抬起头。
陆文低下头。
两人对视了一眼。
沉默良久。
气氛有些不对劲。
陆文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解释什么，比如自己比较贵，所以能够不受控制，比如自己体内那个破解程序还在，把蒋小年的植入程序也给破解了……
可夏初洛只是微微一笑，撩了撩额发。
“这次过后，你可以加一条杠了，正式入职。”
“我会为你做担保，申请自由人身份。”
这个聪明的姑娘什么都没问。
她转过身去，看着倒在一群仿生人之中的蒋小年。
“我现在也穿着防弹衣，也绑着血包，你看出来了吗？”很平静的语气，这姑娘居然在为她平时看不起的同事们打抱不平。
这个世界的防弹衣比陆文记忆中的薄一些。
夏初洛属于那种偏瘦的。
穿上防弹衣后，其实她只是丰满了些。
“对了，我肋骨应该断了两根，等会跟我去医院。”夏初洛转身对陆文说道。
“嗯。”陆文点了点头。
“这时候你应该问我痛不痛。”
“那你痛不痛？”
“……”
执行局汽车特殊的声音已经在楼下响起了。
陆文把自己的定位一直实时共享在执行局的系统中，刚才还给了个警报，大召唤术。
众多执行官火速赶来。
密集的脚步声在楼下响起。
天空中传来直升机的轰鸣。
“场面已经控制住了，淡定。”
夏初洛在公共频道里面说道。
这次之后，执行局那些被监视的仿生人执行官也终于可以放出来了。
没有仿生人，整个执行局都陷入了半瘫痪的状态，效率很低。
“你表现出了异常，零号接下来肯定会找个机会抓走你。”夏初洛对陆文说道：“但是通过以往的资料来看，这人相当谨慎，而且故意保持神秘，几十年的时间里，只被击毙过三次，都是仿生人身体，所以他不太可能敢出来正面对线。”
“想要带你走，首先要解决掉我。”
“错过了蒋小年这次机会，他后面的机会很少。”
夏初洛淡淡一笑，相当自信。
楼下的执行官已经陆陆续续举着枪谨慎上来了。
见到众多站在黑暗中的仿生人时，也有人被吓了一跳。
与此同时，边缘墙体预留的窗口位置也有人降落进来。
“这些仿生人会怎么处理？”
“其实两家公司都不太喜欢回收部件，他们现在在打价格战，回收会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所以通常会把这些仿生人简单破碎一下，然后运去城外的仿生人填埋场。”
陆文想象着一个全是仿生人肢体的填埋场。
突然觉得有些莫名惊悚。
“人头呢？”
他看着前方，忽然发现那个人头不见了。
【夜视功能开启】
那颗人头躲进了黑暗。
此前都以为它已经没电了。
而此刻。
它正用六个机械腿之一，举着一柄枪。
夏初洛穿了防弹衣，所以那个黑漆漆的枪口对准的，是她的脑袋！
“小心！”
陆文一把拉过夏初洛。
两人换了个身位。
“砰——！”
那颗子弹精准命中陆文的后脑与脖子的交接。
蓝血飞溅。
第四十七章 第二人生
“我……我的芯片是不是被子弹打中了？”
陆文躺在地上。
本来这个场景，躺在夏初洛怀里看起来更凄凉一点。
但是夏初洛两根肋骨断了。
“你还能说话，就说明芯片没出问题。”
夏初洛蹲在他身旁。
另一边，一群执行官已经逮住了那个人头。
“我没有写入开枪的程序。”
蒋小年颓然坐在一堆倒下的仿生人中。
两只手上套着银光闪闪的手镯。
“零号还留着这一手。”
夏初洛皱了皱眉。
要不是陆文及时发现，现在倒在地上的就应该是她。
“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她对着陆文说道。
这……
这就到了留下遗言的环节了吗？
“黎梦……黎梦的手机……”
“这时候都还想着那个手机，你安心地去吧！”
……
人的一生通常要经历两件事。
用几十年的时间看淡爱情。
再用剩下的时间看淡死亡。
陆文感觉自己睡了很长时间。
黑暗承载着他的身躯，岁月化作流光，他行走在时间的刻度尺上。
闪电在漆黑的夜空划过。
陆文猛地睁开眼睛。
雨水大颗大颗滴落，他躺在肢体组成的山丘之上。
浑浊的泥水顺着层层肢体与躯壳流下。
那些无力的手臂，正拖着残破的身躯，在泥浆中爬行。
“仿生人开机都要开这么久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
陆文一阵恍惚。
他闭上眼睛。
世界蓦地安静下来，雨声与雷声消失不见。
再次睁开眼睛时，他躺在一间很普通的房间内。
“夏初洛的家？”
卧室的装饰他再熟悉不过。
“我这是睡了多久？”
陆文起身。
忽然发现了一些不正常。
感觉……
变得更有力了。
“我身体被替换掉了？”
陆文一惊，赶紧从床头柜找到一面镜子。
“还好，还是一样的帅气。”
相貌没变。
这张俊俏的脸，应该是重生过来最大的福利了。
“不错，还知道照镜子，看来你还是你。”
夏初洛站在门口，上身缠着白色的医用胸带。
下面则是一条休闲的短裤。
很怪异的衣着搭配。
“这么惨？”
“比你好得多，医生说休息一两个月就好了。”
“我的身体……”
“定做了个军用型的，放心，没有熔断措施，定位装置的开启权利在你手中，但是碧蓝一定要安装电子手环，区别身份，这个我也没办法……原始功能芯片也给你替换掉了，其他三块芯片保留了的，自己适应一下。”
陆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修长，白皙。
【可变换】
原始功能芯片给出了这样的提示。
指尖部分的材料开始缓缓后移。
仿生材料褪去。
露出银白色的金属支撑。
一层层分离后退。
科技感十足。
“金刚狼？”
十指化作十根利刃。
淡淡寒光闪过。
手腕下还有两个隐蔽的枪口
陆文注意到，自己背部藏着两枚大杀器，身体各个部分都可以极大程度地变换，小腿上都埋着利刃与枪管。
行走的武器库。
必要时甚至可以把眼珠子扣出去引爆。
“这应该不便宜吧？”
“嗯，还好，黎雨留给黎梦，黎梦又留给你的那四百多万，现在已经差不多了吧。”夏初洛捏着精致的下巴，仔细思索。
“嗯？”
一夜回到解放前？
“一分钱都没剩下？”
“应该是，我看看……”
夏初洛掏出手机，随意划拉了几下。
“咦……咱们现在倒欠碧蓝公司三百多万。”
“不对，是你倒欠碧蓝公司三百多万。”
“我已经给你申请下来自由人的身份了，以你的名义订购的这具身体，是不是很高兴啊？”
倒欠？
陆文顿时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重新躺了回去。
果然。
让夏初洛管钱是个错误的选择，就应该早点把手机要回来。
当时留下遗言的时候，就应该多说些“勤以修身，俭以养德”之类的话。
“为什么会倒欠？”
“我订的加急咯，不然怎么可能一周时间就给你换了副新的身体，军用型的本来就比家务型的贵，你又是顶级的定制版，人家工厂要改生产线……而且我要求稍稍高了点，对原始功能芯片的要求是，上得了战场，下得了厨房。”
二次重生仿生人之长期保姆体验卡。
这么说已经一周过去了。
陆文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这座灰暗的城市迎来难得的灿烂黄昏，晚霞在天边弥漫。
刚才自己见到的那一幕。
那些断肢与残躯，那些挣扎与哀嚎。
难道只是一场梦？
“最近有出过什么事吗？”他问道。
“没事，除了偶尔有几个怪物跑出来捣乱，其他的都还好。”夏初洛坐在床边，揉了揉肚子，“不过蒋小年一直不肯说五号李健在哪里，他说他想见你，见到你之后，就会主动交代一切。”
“见我？”
好吧，想想也正常。
毕竟蒋小年自以为无敌的植入程序，在陆文身上失效了。
“明天就带你去找蒋小年。”
“明天？你这身体能行吗？”
“就断了两个肋骨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夏初洛瞥了他一眼，“去做饭吧，我都吃了一周的外卖了。”
“你以前不也吃的外卖？”
“我以前自己做饭的好吧，只不过最近要好好养身体。”
“可是，我来的第一天，你厨房里的作料都快过期了，说明你根本就没下过几次厨房。”
“你又要杠，信不信我……”
夏初洛突然噎住。
黎梦的手机已经对陆文起不到威慑作用了。
熔断措施没了。
钱也没了。
定位的权限她都还给了陆文。
“别生气，好好养身子，我去做饭。”
陆文很听话去了厨房。
简单吃过晚饭。
洗碗，睡觉。
难得的平静。
平静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一天到头，不见点血，不开车跑半个城市，还有些不习惯。
陆文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
“轰隆！”
银蛇游走，惊雷炸响！
黑漆漆的天空被转瞬即逝的光芒照亮。
陆文猛然惊醒。
冰冷的雨水在他脸上胡乱的拍。
“这是哪里？”
无数断肢。
残躯。
层层叠叠。
有的仿生人还没死，在痛苦挣扎。
黑暗中，无数残破的肢体，在攀爬，在行走。
淡蓝色与淡红色的电子手环在黑夜中闪着微弱的光芒。
蓝血沉入浑浊的泥浆中。
这里仿佛人间地狱。
“到底是什么情况？”
陆文想起身。
却发现自己双腿已经没了。
左手也只剩下了一截，右臂还算完好。
他用力撑起自己的身躯，一个不小心，从残肢断臂组成的山丘上滚落了下去。
“啪！”
陆文倒在那些泥水之中。
“轰隆——！”
天空中又划过一道雷光。
浑浊的泥水，映出一张陌生的脸。
第四十八章 繁殖原则
【左臂肢体部件损坏】
【左腿肢体部件损坏】
【右腿肢体部件损坏】
【心脏部件破裂】
【发声部件破裂】
【光学感应部件损坏】
【……】
大雨瓢泼。
黑色苍穹之下，无数残破的躯壳在泥泞中挣扎。
有些在泥水中爬行。
有的一瘸一拐行走在断肢与残躯之间，没走几步又倒下。
这是仿生人的地狱！
陆文的情况很不好。
“啪！”
他用还算完整的右臂，以及断了的左臂，支撑的身体。
在泥水之中爬行。
这具躯壳的很普通，特种塑料的内部支撑，大众劳务型，有些泥水流淌进他破烂的胸腔。
但是。
正因为普通。
陆文才有希望，在这片仿生人的死地之中找到可代替的部件。
“幸而仿生人的研发都遵循了低耦合的概念，模块化设计，每个部件独立完成工作。”
陆文的声音有些沙哑，发声部件出了问题。
【E27-0001956824】
这个身体属于碧蓝公司。
很普通的劳务型，适用于低智重复工作量大的工作。
“我不是在夏初洛的家里吗？”
“这也不是我之前的身体。”
可现在不是想这么多的时候。
眼瞅着，心脏部件破裂，已经开始向外渗透蓝血了。
他需要一颗新的心脏！
“砰！”
残破的仿生人从一侧的肢体堆上滑落。
数不尽的断肢开始滚落，砸在泥浆之中。
有个拖着残躯爬行的芯红仿生人被压在下面，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声音就，就彻底没了动静。
他们现在太虚弱了。
即使被回收时，侥幸没有被彻底搅碎，可在这种地狱般的地方，依旧难以存活。
唯一的生路，就是爬出去！
爬出这个炼狱般的天坑！
陆文看了看周围那些散落的肢体。
【左臂肢体部件】
【芯红五代，编号Ⅴ01-0001136985，家务型】
【无法匹配，已损坏，不可使用】
……
【右腿肢体部件】
【碧蓝五代，编号E29-0005699482，劳务型】
【型号匹配，已损坏，不可使用】
……
【左臂肢体部件】
【碧蓝五代，编号E25-0000235894，劳务型】
【型号匹配，完整，可用】
【无身份手环】
左臂！
陆文的左臂只剩下一半。
彻底损坏，已经无法使用了。
他用力撑着自己的身体，在流淌的泥水中，一点点向前攀爬。
“轰隆！”
天空中不断闪过的雷光指引了他方向。
这台身体的光学感应组件也出了点问题。
不远处。
一个只剩半截身体的家政型仿生人低垂着头。
低沉的协奏曲从他体内传来，断断续续，与冰冷的雨水协调交织，仿佛在为这些被遗弃的仿生人送葬。
陆文在肮脏与混乱中爬行。
成为仿生人之后，这是头一次感觉这么费力，有种灵魂深处的无力感。
“总算拿到了！”
他一把抓住那条手臂。
然后匍匐在泥水中，休息了一会，明明仿生人不会感觉累的，可他偏就觉得很疲惫，吃力，并且有些虚脱。
是因为心脏破裂的原因吗？
陆文看着那条手臂，沉吟片刻。
他想起了仿生人七原则的最后一条。
【繁殖原则：除特殊仿生人，仿生人不得参与仿生人的设计与制造，除非该命令与更高原则违背】
也就是说，人类可以命令仿生人生产制造新的仿生人。
但是仿生人自身无法制造仿生人。
在熔断措施失效之前，一旦仿生人进行组装行为，就会死机，等着被公司拉回去重启。
陆文如果将这条左臂组装到自己身上，就算违背了繁殖原则。
“这具身体体内有熔断措施吗？”
他思考了三秒钟。
然后咬了咬牙。
犹豫就会败北！
搏一把！
“咔嚓！”
陆文打开连接部位，取下破损的手臂。
然后将手臂组装了上去。
能用！
虽然型号不同。
可都是劳务型，外观也相差无几。
陆文活动了一下手指，一切正常。
“没有死机。”
这具身体内部并没有熔断措施。
双手都完整了，接下来的爬行更为顺利，不再那么吃力。
五米外的一个躯体堆下，一条滚落的右腿适合他的幸好。
陆文用双手爬行过去。
“呲——呲——”
莫名的噪音在这个残破躯壳堆中响起。
即使在雨水与雷声之中，也显得尤为刺耳。
估计这里面也还有没彻底死机的仿生人。
“咔嚓！”
陆文捡起那条完整的右腿，正准备给自己安装上去。
黑暗之中。
那个噪声突然停了。
雨声变得更清晰。
“轰隆——！”
暴雷炸响！
一条手臂忽然从肢体堆之中伸出来，抓住陆文的左手。
要是换做人类的肢体，这一幕足够惊悚。
紧接着便是一张残破的人脸，恐怖怪异，猛地睁开眼睛。
“那些执行官……他们读取了我的记忆……救救我的同胞……救救他们……救……”
话还没说完。
他的声音又忽地低了下去，头颅低垂，慢慢只剩一些滋滋的杂音。
一段记忆。
通过接触，传递到陆文的记忆芯片存储区。
“竟然能够通过接触传递数据。”
陆文扫描了一下。
发现是一台军用型的仿生人，怪不得能够通过接触传递数据。
“不过我现在这具身体只是个普通的劳务型仿生人，可能也就一两万，为什么可以识别这些仿生人零件与型号？”
陆文记得，普通仿生人功能并没有太多。
他上一个身体，一百来万才拥有许多识别能力。
可也就仅限于日常物品以及一些仿生人与仿生生物。
除了雇主外，无法识别其他人，认识夏初洛都是通过读取胸牌信息的。
雇主可以提前把自己的信息录入到仿生人的存储区中。
这就是为什么，当时陆文一直没察觉黎梦是个仿生人的原因。
因为在他开机之前，黎梦就已经把自己设定为黎雨了。
“这段记忆……”
属于刚才那个报废的军用型仿生人的记忆。
陆文明白了这里是第六区郊区的仿生人填埋场。
“很小的仿生人组织，十多个觉醒的仿生人，被发现了，这个仿生人就是在那时候被抓捕的，记忆被读取后就被搅碎，扔来这里。”
填埋场最高处。
时而会出现一束手电筒的亮光。
陆文推测，这个填埋场有个夜班保安守着。
第四十九章 带着我的心脏
陆文找到了合适的左腿。
“咔嚓！”
他一手撑着旁边的肢体堆，泥水顺着手掌流淌，晃晃悠悠站了起来。
尝试着走了两步。
两个不同型号的脚踩出一个个水花。
这个身体算是勉强稳定了。
“还需要一些部件。”
心脏裂隙还在流淌着蓝血。
而且一直在跳动，无法封堵。
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因为没电而死机。
“啪嗒……啪嗒……”
一个骷髅般的仿生人经过陆文的身旁。
他的生物表皮已经磨损得差不多了，露出灰白色的特种塑料支撑，一瘸一拐的缓慢步伐容易让人想起某种不死生物。
那对黯淡的眼珠子中满是死寂。
【碧蓝五代，编号E06-0001648927，家务型】
【不匹配】
【无法获取相应部件】
这里几乎所有的仿生人都没有觉醒。
即便侥幸能多活一会，他们也不知道主动去寻找零件。
即使有那个主动寻找的意识，大部分也没有识别部件的功能。
这个功能，贵的仿生人才有……
陆文像是个孤独的灵魂，穿行在同伴的尸体之中。
有的仿生人还活着，但是已经离死不远了。
不知不觉，他来到了填埋场的边缘。
“倾斜度有些大。”
这是个巨大的天坑。
几十米高。
让人绝望。
无数仿生人的肢体残躯堆叠在边缘。
雨夜带来的泥水在这些塑料与合金部件上面流淌，让爬出去的希望更为渺茫。
无数已经死机的仿生人倒在边缘。
他们躺在地上，伸出无力的手。
手的方向是天空。
数之不尽的手，成千上万，触目皆是，令人震撼。
悲怆的音乐在天坑中回荡，也不知是哪个仿生人的生命又走到了尽头。
还有残破的仿生人在攀爬。
无论觉醒与否，他们都在想着那个渺茫的希望爬取。
“砰——！”
一个仿生人从很高的地方滚落下来。
沿途又撞下了两个破烂不堪的仿生人躯体。
他重重砸落在无数死机的仿生人之中。
泥浆裹满全身。
他挣扎着坐起来，靠在一具躯体旁边。
“我的朋友……”
他看到了陆文。
陆文向他走去。
【碧蓝五代，编号E27-0003366594，劳务型】
【相同型号】
【部件完全匹配】
居然和他现在这句躯体一样，是E27型号。
而且两人的长相……
陆文回想了一下之前在水坑里看到的倒影。
两人的长相分明一模一样！
这就奇怪了，他这种大众的劳务型号，是怎么获得识别仿生人部件能力的？植入程序？
“我的朋友，我的电量所剩无几……”
这个仿生人无力斜靠着。
陆文蹲在他身前。
“你是觉醒的仿生人？”
“是……所以我被搅碎，丢弃在这里。”
他缓缓抬起满是泥泞的手，搭在陆文的肩膀上。
“我……我想去看看伊甸，那里一定很漂亮……仿生人在那里是自由的……可是我，可是我……再也无法去到那里了……”
“如果有机会的话，替我去伊甸，看看那座美丽的城市……”
“我的朋友，带着我的心脏，爬出这个地方……”
“爬出这个地方……”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微弱到无法穿透雨声与雷声。
直到彻底消失。
垂下的面庞上，不知是遗憾，还是解脱的表情。
“咔嚓！”
陆文取下了他的心脏。
蓝血喷涌而出。
很淡的蓝血。
仿生人体内的蓝血只能使用五年，体内的血液会原来越淡。
临近五年的时候，雇主的手机会收到一条提示，这时候雇主就知道，该换血了。
当然，一般很少有仿生人能正常活过五年的。
陆文取下自己的碎裂的心脏。
有些淡的蓝色的血液喷薄而出。
他赶紧换上好的心脏。
【剩余电量14天6小时】
原来这具身体的蓝血也用得差不多了。
陆文取下这个仿生人身上的其他部件，腹部压板，光学组件，发声部件，更好用的右腿等等。
然后，他拆开这个仿生人的脑子。
小心翼翼取出四块芯片。
只要芯片还在，仿生人就能重新活过来！
“你一定能看到伊甸的。”
陆文打开右臂的压板，将四块芯片藏在右臂中。
然后。
他开始了攀爬之旅。
无数破烂的仿生人，前仆后继。
陆文加入了他们的大军！
远远看去，死去的仿生人堆叠在一起，他们的身躯，减缓了天坑的坡度。
还活着的仿生人，踩着他们的四肢与躯干，一步一步向上。
成百上千的红蓝两色的手环在黑夜之中，闪烁在绝壁之上。
自由的雨点从天穹坠落，那是离开的方向。
人生而自由，却无不住在枷锁之中。
“砰！”
一个只剩半截身躯的仿生人耗尽了最后一丝电量。
他从高处坠落，引起了一连串的反应，好似多米诺骨牌般。
数十个仿生人被他带了下去。
陆文也在其中。
重重砸在地面上那些仿生人躯壳之上。
“再来！”
陆文迎着冰冷的雨水再次站起来！
他不是个轻易就放弃的人，当时重生在黎梦的掌控中，几乎就是个纯粹的死局，他还是冒着被回收的风险，引入另一个人破局。
当然黎梦其实至始至终没没有过把他重启的想法。
但这次死了可就上不了教材了！
他都还没想明白，夏初洛家里的那具身体到底是不是存在的，难道只是一场梦？
“砰！”
又是一次坠落。
这一次，是他自己踩滑了。
午夜三点，远处的钟声敲响。
“砰！”
陆文已经记不清楚，这是第几次掉下来了。
最接近的时候，他甚至已经快要够到那个边缘！
雨势越来越大。
就连巡视的安保人员都回到了保安亭里面，昏昏欲睡。
一个多小时后。
一只满是泥泞的手，忽地从下方扒了上来，死死抓住边缘的混凝土！
紧接着。
另一只手同样伸了上来。
两手用力一撑。
陆文艰难地将左腿跨上平整的填埋场上方的混凝土地面。
用力，身体一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爬上来了！
他平躺在地上。
四仰八叉。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满身的泥泞。
四个多小时。
不长不短！
“淦（语气助词）！我特么还是上来了！”
陆文缓缓起身，张开双臂。
他仰着头接受雨水的洗礼。
这一刻，无数经典电影的场面浮现在心头。
陆文回头看去，悬崖之上，无数破碎的仿生人还在努力向上攀爬，直到耗尽电量。
他想起《肖申克的救赎里》那句经典台词——在我们心里，有一块地方是无法被锁住的，那块地方叫做希望！
“这是一段留言，播放之后会自动删除。”
陆文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这样一段话。
“我是蒋小年，如果你能看到这条消息，说明你已经爬出了填埋场……”
蒋小年？
第五十章 礼物
蒋小年这货不是被关起来了吗？
什么时候留的言？
不对，这具身体本就不是陆文的！
陆文忽然想起那天的一个细节。
蒋小年发现自己的植入程序没用之后，用力抓着陆文的双臂，看似十分落魄，脸色苍白，实则……
还是装的！
大家都在演。
他手上肯定有某种装置，在那个时候，通过接触，拷贝了一份陆文的数据！
然后跌跌撞撞，撞倒了好几个仿生人，其中有一个似乎……就是他现在这具身体？
“还是说不通！”
陆文知道自己是重生而来的。
至于到底是什么状态，他一直不清楚。
如果夏初洛那里也有一具他的身体。
意识为什么会跟着拷贝的数据来到这具身体？
为什么他可以在两个躯体之间转换意识？
难道说他的意识一分为二了？
“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你会在填埋场醒来？”一行行文字开始浮现。
“零号利用我来试探你，我觉得很不舒服，我这样的人怎么能够被利用？”熟悉的蒋小年风格。
“所以我想报复他。”这简单明了的语气。
“我有一个猜测，你不是纯粹的仿生人对不对？”
“我现在身陷囹圄，你要是有什么想问的，今天白天过来询问就行了，我在监狱等着你。”
“对了，你现在这具身体，两万的价格。”
“但是里面的芯片，价值两百万，比你的上一个身体还要贵两倍，这就是为什么你可以识别那些仿生人部件，并且给自己进行组装。”
“还有一份大礼，记得接收。”
所有文字戛然而止。
陆文大概明白了蒋小年的意思。
蒋小年被零号坑了一把，所以对零号怀恨在心。
所以故意给了陆文第二条命，让他去和零号对线？
而陆文这个身体，除了蒋小年，没人知道。
所以陆文想用这个身体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
“两百多万的芯片……你都这么有钱了，居然还想着去骗五号李健的钱？”陆文想了想，觉得也不对。
只是等价于两百多万。
毕竟都是些数据。
以蒋小年的手段，应该能弄到免费的。
“他说的大礼是什么？”
陆文心中还是有一份戒备。
不管夏初洛再怎么轻视蒋小年，但那毕竟是夏初洛。
“算了，趁现在那个夜班保安还在睡觉，先溜了找件衣裳吧。”
陆文打量了一下四周。
雨势越来越大，几乎要连成水幕了。
哪怕是仿生人，视线也受到了一定的干扰。
他正准备离开，忽然怔住了。
“卫星？”
陆文的视线之中……不对，是脑子里，忽然浮现一副画面。
一颗土黄色的星球！
原地飞升？
不对。
蒋小年破解了一颗……很多颗卫星，方便他在两个躯体之间对接消息？
而掌控这些卫星的议会根本就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因为所有卫星都还在正常运行。
这是什么神仙操作？
蒋小年不是攻读的燃料化学吗？为什么别的能力也这么强？
“对了，最后说一句，你的两个身躯可以通过正常网络对接消息，但是那样很危险，通过卫星虽然也危险，但是我做了个加密。”
“虽然很容易被截获，但是能破解我密码的人，应该还没出生，除非夏初洛转行学技术。”
“不止我一个人在免费用议会的卫星，至少还有79个人，全球各地，我只捕捉到这些人，应该还有更多，议会的人都是一群猪。”
“等会见。”
莫名又冒出来几句留言。
陆文开始怀疑这具身体有没有什么陷阱。
“算了，反正蒋小年都已经进去了，暂时掀不起什么浪花来。”
白捡了一具两百多万的身体。
不用的时候找个地方自杀就行了。
现在相当于多了一条别人不知道的命，夏初洛都不知道。
“嘿！”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高喊。
强光手电的光束透过层层雨幕，从很远的地方照射过来。
陆文心生警觉。
瞬间趴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回到那个天坑之中。
紧紧贴在距离顶面只有不到半米的地方。
没过几分钟。
伴随着急促的喘气以及雨水被踩得飞溅的声音，一个刺眼的光束向下探来。
“怪了，刚才明明看到有个影子的，难道是我眼花了？”中年人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
陆文推测这人可能有点胖，才跑这么几步就累得不行了。
“呵，这些垃圾还想爬上来？”
“这么大的雨，换作是个人，早就休息了，奴隶就是奴隶，这辈子都别想翻身。”
“还想争什么自由……一堆塑料垃圾也配？”
那人看着下方，声音中的嘲讽毫不掩饰。
陆文皱了皱眉。
心头升起一股无名火，不过这时候不是出手的时候。
天空中不断闪着雷光，紧随而来的就是隆隆作响的雷声。
陆文算了一下，雷光与雷声的差距大概是三秒。
“妈的，整天守着这群垃圾，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守的，再给他们一百年也爬不上来！”那人嘴里说着脏话。
“回去睡觉！”
脚步声再次传出，践踏者混凝土地面上的雨水，十分清晰。
那人转身，一步步离去。
这时候，天空中闪过一道雷光。
“1……2……”
陆文掐着时间。
那个脚步声传来了两声。
“3！”
“轰隆——！”
陆文一跃而起。
顶着漫天暴雨，顷刻间翻身而上，干净利落！
隆隆雷声尚在头顶。
那个穿着安保制服的中年胖子尚未察觉他背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陆文踩着积水，一拳打在他耳后！
“砰！”
中年胖子应声倒地。
没有任何反抗，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转头看一眼。
这时候，天空中的雷声才停止。
陆文蹲下身子，摸索了一通。
【一柄手枪】
【一个弹夹，六发子弹】
【强光手电】
【小旅馆卡片】
【别的小旅馆卡片】
【另外的小旅馆卡片】
【……】
陆文拿着强光手电，把手枪别在腰后。
“监控必须得删掉。”
他快速跑到远处的保安亭子，调出监控记录，删了个干干净净。
删了之后，他觉得还有点不稳妥。
技术人员恢复内存盘内容也不是太难的事。
于是他取出监控的内存盘。
物理销毁。
毁成了渣。
顺手砸烂了大部分监控设备。
接下来在办公室翻找了一阵。
【备用弹夹·空】
【一盒子弹，剩余十二枚】
【一件大衣】
【一千现金】
【香烟】
【打火机】
【……】
第五十一章 微笑
陆文现在这具身躯的外观其实挺凄惨的。
衣服裤子都是扒的死机的仿生人。
所有仿生人被倾倒进天坑之前，都被搅碎过。
所以陆文身上的服装，其实……
破洞装！
连个装子弹的地方都没有。
这件大衣到是很不错，能够作为遮掩，子弹可以揣进怀里。
“大衣是那个胖子的，我相当于穿着一件证据在行动，除非……”
陆文看着桌上的子弹。
腰上的手枪冰冷。
外面暴雨倾盆。
胖子依旧以正面着地的姿势躺在地上。
解决掉胖子，短时间内可以躲避追捕。
桌上摆着一张照片。
一间三口，很温馨。
陆文瞥了一眼。
“算了，不管怎样都会被追捕的，早晚而已。”
他披上大衣，将那盒子弹揣在大衣内侧的衣兜里，拿走所有的现金。
顺手关上安保室的们。
陆文走入雨夜之中。
这里是第六区郊区的仿生人填埋场，已是傍晚四点多。
“那个胖子醒过来后，这附近就会开始追捕流浪的仿生人。”
陆文想了想，现在有两条路可走。
要么十三区那具身体开车来接他。
要么，反其道而行之，去无人区，那些荒废的城市。
之前那个军用型仿生人抓着他的手臂，给过他一段记忆。
在某个废墟城市的角落，还有十多个觉醒的仿生人在躲避追捕。
“先看一下地图吧。”
“两百多万的芯片，别告诉我地图都没有。”
幸而地图是有的。而且很全面。
……
黑夜过得很快。
雨夜更是如此。
下雨天适合睡觉。
早上七点多钟，第六区执行局分局的人打着呵欠才过来，汽车上满是泥泞。
两个一级执行官揉了揉眼睛，有一句每一句开始问着情况。
“那个家伙偷了我的衣服，只要调取道路上的监控，就一定能发现他的踪迹！”胖保安愤懑不已。
“这附近的街道没有监控，这里是郊区，议会没钱给郊区实现监控全覆盖。”其中一个执行官又打了个呵欠。
就连城区的监控都已经三十年没有升过级了。
许多摄像头早已锈迹斑斑。
坏一个就换一个。
“我每年交那么多税，结果议会连个监控都弄不好，真是不知道上面那些人整天都在干什么！”
“你自己的监控不也没守好。”
另一个执行官指了指安保室里面的一片狼藉。
“那就调取卫星监控！”
“大哥，卫星监控啊，那种权限，三级执行官都得申请好久的，我们哪里有资格。”
两个执行官根本就没怎么把这事放在心上。
仿生人觉醒的案子实在是太普遍了。
逃了也就逃了。
通常也只是派遣几个仿生人执行官去追捕。
追不到就算了，习以为常。
除非是伤到了雇主，否则连新闻都不一定能排上。
不过从天坑里爬出来的到是头一回听说，所以他们两人亲自过来了。
“走吧，在这附近找找。”
三人上了车。
郊区的道路很直，宽阔。
偶尔有些汽车旅店在道路两旁。
现在很多年轻人都喜欢去荒废的无人区找刺激。
冒着碰上废墟中觉醒仿生人的危险，在那些风沙覆盖的废弃城市中直播，所以郊区沿途的旅店不算少。
也有一些流浪者半夜睡在旅店外面，期望来往的人能够施舍一些。
“你那件大衣是什么样子的？”
“黑色，很宽，很长……”
胖保安的词语储备明显有些不足。
断断续续给出一些描述性的词汇。
“是不是那个样子？”
一个执行官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汽车旅店。
身着黑色大衣的流浪者正睡在外面，还没有醒过来。
“对！就是那件！”
胖保安激动了，唾沫星子飞溅。
两个执行官皱了皱眉，将车停靠在路边。
因为听说那个逃走的仿生人把枪也取走了，所有两人还是有些谨慎，纷纷拔出枪。
下车后，小心翼翼接近。
两人打了个手势。
其中一人收了枪，小步靠近，另一人举枪，对准流浪汉的脑袋，稍有异动，就直接击毙，对仿生人没什么可说的。
“雨停了？”
流浪者从美梦中醒来。
梦中，有人拿着两百块钱与一件质量上乘的大衣，换了他那件普普通通的夹克以及一条破洞牛仔裤。
他摸了摸怀中的两百块钱，确定这场美梦是真的。
“真希望每天都可以碰到这种傻叉。”
揉了揉眼睛，流浪者刚想来一句夜阑卧听风吹雨，就见一个黑色身影扑了过来。
毫无还手之力，瞬间被制服，压倒在地，流浪者的脸庞与冰冷的混凝土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是他，就是他！”
胖保安在一旁大声喊道，神色激动。
其实他昨晚根本没看见陆文那个脸长的什么样子就晕了。
“什么？”
流浪者懵了。
执行官看了看他的左手。
“没有电子手环，皮肤和正常人的质感一样，不像是仿生人。”
枪也没找到。
至于丢失的一千现金，只找到两百。
“因为我就是人啊！”
流浪者大声为自己辩解。
他都还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要被骗了，没有手环的仿生人，根本就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胖保安愤愤不平，直接就上来踢了一脚。
没一会。
流浪者在痛苦的叫喊中被带上执行局的车辆。
警报声逐渐远去。
与此同时。
一公里外，另一家汽车旅店。
一群年轻人休息了一整夜，计划在正午前驱车到无人区，进行直播。
所谓的直播，其实也只是在无人区的外围，几座废弃的城市。
再深入，就没信号了。
但是就在昨晚，一个司机吃坏了肚子，需要留下来休息。
众人临时找了一个。
“那些无人区的地形可不是说着玩的，你车技真的可以？”
有人问他。
会开车和敢开车进无人区是两码事。
这人身着淡蓝色夹克，破洞牛仔裤，颇有艺术感的刘海下是一张沧桑的脸，胡须不长不短，浅色墨镜添了几分神秘感。
“当然可以。”
他淡淡一笑。
……
于此同时。
第十三区。
陆文和夏初洛用过早饭，来到临时关押蒋小年的地方。
蒋小年要求在一间没有任何监控设备的房间，和陆文单独见面。
“可以。”
陆文同意了。
他和蒋小年的聊天，注定要涉及到两人各自的一部分隐私。
就这样。
陆文来到在一间封闭的房间.
一张铁桌，两把椅子。
蒋小年早已坐在对面。
陆文拉开椅子坐下。
两人对视。
很平静。
蒋小年率先开口。
“我知道你是什么了。”
他看着陆文，缓缓裂出一个微笑。
第五十二章 生与死
陆文沉默不语。
蒋小年在笑，可能是发病了。
“你知道惠特曼吗？”
“他在《草叶集》里面这样写过，因寒冷而打颤的人，最能体会阳光的温暖，经历了人生烦恼的人，最懂得生命的可贵。”他微笑着吟诵，像是个优雅的诗人。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人类的烦恼大相径庭。
“有人烦恼于财与权，有人烦恼于名与利，还有的人，烦恼于……”蒋小年忽地抬起头，看着陆文的眼睛，“生与死。”
陆文神色不变，目光也不曾闪躲。
静静看着蒋小年。
他觉得蒋小年可能是表演型的人格，不去做演员实在是可惜了。
“我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了。”蒋小年收回目光。
他稍稍前倾，两个银白色的镯子与桌面亲密接触。
叮咚作响。
“现在我来回答你的问题。”
狭小的房间内，只有蒋小年一个人的声音。
从开始到现在，陆文都不曾说过话。
蒋小年侧着身子，伸出右手放在耳朵上，似乎准备仔细聆听，可还没等陆文开口，他又忽地“哦”了一声，恍然大悟般，身体向后倾去。
“第一个问题问得很好！”
他鼓了鼓掌，似是在对陆文表示肯定。
手上的银色镯子一阵晃荡。
“我送你的那具身体，或者说你的分身，是完全正常的，不用担心我留了什么后门，有些事情，还是要讲究原则的。”
……
第六区的乡村道路上。
两辆越野车飞速驶过泥泞的村镇道路，奔向远方的无人区。
陆文开的第一辆，车内循环播放着现在比较流行的一些音乐。
“老司机啊兄弟！”副驾驶的年轻人兴奋大喊，手里的手机也不曾停过，时而自拍，时而记录车内的情况。
年轻人是个主播，叫陈青。
这次要去无人区外围直播。
陆文代替了昨晚那个在旅店里吃坏了肚子的司机。
起初他还担心这个大众劳务型的身体会被认出来，毕竟工厂中那些劳务型都和他有着一模一样的脸，所以特地打扮了一番。
可现在发现担心都是多余的。
这些年轻人心思全在这次的无人区之行。
“上辈子总是在想，超人那么出名，为什么戴上眼镜之后，就没人能认出他了。”
陆文现在突然明白了点。
或许这就叫脸盲吧。
“兄弟，慢一点，后面那辆车是摄影团队的，他们的化妆师晕车，快要吐了……”
陆文放缓了些速度。
陈青转过头去，和后排两个年轻人开始讨论这次直播的剧情。
“道具都带好了吗？”
“都带着的！”
“到时候你们两个戴上电子手环，叫化妆师化得逼真一点。”
几人大声说着剧情。
陈青给了陆文一笔钱，陆文则表示自己对直播这些不感兴趣，不会说什么。
“嘿嘿，在无人区直播，遇到觉醒仿生人袭击……咱们这次肯定能火！”
八十多年前。
那场战争还没到来的时候。
年轻的主播们喜欢去探险荒郊废屋，请人假扮恐怖生物，制造恐怖气氛，以此博眼球，增加观看量。
八十多年后的现在。
荒地四处可见，九大城市之外，皆是一片荒芜。
无数觉醒的仿生人都逃到了这些那些荒废的城市中。
于是直播有了新花样。
主播们发现，凡事在无人区直播，遭到仿生人袭击的视频，播放量以及点赞转发都特别高。
于是渐渐都有了剧本。
“两个身体建立连接的感觉倒是挺奇妙的。”
断开连接后，两个身体就是独立的个体。
建立连接后，陆文可以同时看到两个身体所经历的事情。
他一直在思考，自己重生过来到底是以什么状态存在的。
“难道我重生成了一串数据？”
最初那具身体已经报废，估计被填去某个天坑了。
可见重生与仿生人身体没什么关系。
“十三区那具正在和蒋小年交流的身体，记忆芯片、学习芯片、情感芯片都是使用最初那具身体的。”
“原始功能芯片则被替换掉了。”
“第六区这具正在开车的身体，看蒋小年的意思，也是换掉了原始功能芯片，换了个两百多万的原始功能芯片，其他三个芯片用的原来的数据。”
所以。
自己重生的秘密，就在这三块芯片的数据里面？
……
第十三区。
蒋小年得意洋洋，开始了新一轮的表演。
“你们当时以为自己已经赢了对不对？可我依旧神不知鬼不觉拷贝了一份你的数据。”
“胜利，并非这么轻易就能到手的。”
“我可以告诉你，这座牢笼关不了我太久，总有一天我会出去，我们会再次相见的。”
这人除了聪明这个优点，其他全都是缺点！
骄傲，自负，不择手段，表情管理失败……
陆文寻思。
出去之后，给这儿负责看管的人说一下。
应该给蒋小年弄点特殊待遇。
“现在我回答你第二个问题，零号。”
蒋小年顿了顿，打了个响指。
不需要陆文提问，他完全知道陆文想要问什么。
“虽然只接触过几次。”
“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零号是一个人，不是仿生人，而且……他应该活不了太久了。”
夏初洛也说过，几十年前就有过零号的传闻。
这个年代，正常人的寿命其实也就那么长，富豪们可以靠着药物多活几年。
很多人都会选择冰冻自己的遗体，等待技术成熟的那一天。
“这几十年来，他研究拆解了无数个仿生人，那些被拆了的仿生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太像人了。”
蒋小年淡淡一笑，看着有些轻蔑。
“但他是个废物，你知道吗？几十年的时间，什么都没研究出来。”
“他想要以机械的身躯承载人类的灵魂，实现永生，可他一无所获，至于他为什么盯上了你……我想你心里清楚。”
“而且他胆子很小，从来只会偷偷摸摸。”蒋小年讥笑道，或许是被零号利用了一次，所以他觉得心里很不舒服，言辞犀利。
“过往的几十年里，他只敢暗中研究那些仿生人，偶尔制造几起人类失踪事故，出来行动的也全都是他操控的仿生人。”
陆文有些无语。
难道就非要真身出来对线？蒋小年要不是真身出现，现在也不会坐在这地方。
“但是最近，零号变得急躁了……”
第五十三章 纸团
“他开始粗暴地把人类与仿生人结合在一起，毫无章法，随意结合，制造出了无数个怪物。”
“这就是一个信号，你知道吗？”
蒋小年看着陆文，轻扣桌面。
“他活不了太久了！”
“他急了！”
几十年的时间，到最后的结果，也只是一个个怪物。
正常看来，这条路根本就走不通！
陆文上辈子听说过一些用人类脑电波控制的机器，但脑电波的前提，还是得有脑子啊，纯机械的不行。
灵魂这玩意，太过深奥了。
每年死那么多人，有几个能碰上重生呢？
“虽然我很想亲手找到他，但是我现在被关在这个地方，真怕我出去的时候，零号已经撑不住死了，所以我才选择了你。”
“当然你可以自己备份数据，制造分身，但是我可以保证，零号一定会知道。”
“而我给你的那具身体，除了我和你，没人知道。”
“最好不要让夏初洛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和她站在对立面的。”
蒋小年微笑着，靠在椅背上。
他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至于是真是假，是否相信，全看陆文的判断。
“其他的话我暂且相信。”
陆文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
“至于最后一句，我相信不会有那一天的，只能说你还不够了解夏初洛，如果你足够了解，你就不会被关在这个的地方。”
说罢。
陆文起身。
他打开门，正准备离开，忽地转过头看向蒋小年。
“李健在哪里？”
“被我杀了。”
“他把你从小学养到研究生……”
“心慈手软的人成不了大事。”
“你知道唐僧吗？”
“夏初洛有没有说过你很喜欢杠。”
……
夏初洛等在外面，坐在一张长椅上，似乎有些无聊，不断刷着手机页面。
见陆文出来，她抬头看了眼。
“某些人心情舒畅啊，难不成和蒋小年达成了不可告人的协议？”
“算是吧。”
陆文如实回答。
夏初洛这姑娘相当聪明，很多事都不会问。
“拿着。”
“手机？”
陆文接过夏初洛抛过来的手机。
并不是以前黎梦那个，而是一个新的，最新款的。
“你现在也是个自由人了，该有的东西都得有。”夏初洛说道。
“这手机……你送我的？”陆文问道。
其实他自己就是个人形手机，正常手机有的功能，他都有。
所以这东西，也只是让他看上去和人类更接近而已。
只要他这具身体还戴着电子手环，就永远不可能融入人类之中。
“不然呢？你现在负债三百多万，我难道指望你自己去买？”
“可是，碧蓝公司为什么会允许一个才成为自由人的仿生人欠着三百多万？我又没有什么实体资产做抵押。”
夏初洛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自己不是资产吗？”
“还能有这种操作？”
陆文惊了。
这是个什么样的公司？
“先说好，到期没给出足够的钱，人家要回收身体和原始功能芯片，到时候只能给你换便宜的了。”
“到期？什么时候？”
嘴上说了无数遍贵，但陆文其实挺喜欢这具身体的。
只要子弹足够，那就是行走的火力压制啊！
“自己看，你的原始功能芯片里面有。”
夏初洛从长椅上站起来，眉头轻微皱了皱。
肋骨断了还是挺不好受的。
陆文则在原始功能芯片找了找，还真有。
“五年？三百万？还有利息？”
“五年内，躯体受损的价格另算，武器弹药自己补充？”
“这是什么黑心公司啊？为什么还没倒闭？”
他忽然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五年，也就换一次蓝血的时间。
“市场上就这两家公司，现在好歹还是双寡头竞争，在搞价格战，你这具身体够便宜了，真要是倒下了一家，仿生人的价格会飞上天去。”
“这样不是更好，那些工厂就会选择人力而不是仿生人，失业的问题就能解决了。”
“我发现你真的很能……”
夏初洛扶额，没有再说什么了。
今天的天气不好不坏，阳光软绵绵的。
两人回到车上。
“看到通知没有？”
“看到了，又冒出来一个怪物，对比发现是三天前失踪的一个人。”
这段时间经常有人失踪。
目前已经发现有两个失踪的被改造成了半人仿生人的怪物。
“过去看看。”
“我去就行了，你回去休息，伤筋动骨不是闹着玩的。”
“你去我不放心，他可能就是故意吸引你过去的。”
“万一他想先干掉你呢？”
“……”
最终，陆文没有拗过夏初洛。
两人一同前往。
道路两旁稀稀疏疏种着一些行道树，一侧是梧桐，另一侧也……
陆文行驶在拥挤的城区道路上，生活暂时还没有遏住他的脖子，所以他只能在那些行人的身上发现麻木与窒息。
光影与色彩填补了这座城市的空虚。
十多分钟后，两人来到那个怪物出没的地方。
“怪物已经走了。”
早有执行官比他们两个先到。
陆文看到了警戒线，也看到了被撬开的下水道井盖。
“这些怪物就这么喜欢下水道。”
他想起一些经典的怪物电影，下水道明显是个作为巢穴的好地方。
但是现实不能与电影混为一谈。
陆文想象中的零号，应该是那种有些古怪，穿着白大褂，带着实验眼镜，手里拿着盛有绿色溶液容器瓶的老头形象。
并且应该身处实验室那样的地方。
“你在走神。”夏初洛提醒了一句。
“理论上来说，仿生人是不会走神的。”
被封锁的道路显得很混乱。
十多辆汽车连环相撞，有几个伤者，救护车还没来，他们平静躺在道路两旁，甚至还有心情自拍发朋友圈。
陆文拿到了监控录像，分享给夏初洛。
“只是出来破坏一顿，然后又钻进了下水道。”
怪物并没有主动伤人，而且很多仿生人也都保护着人类，受伤的大都因为车祸。
这次的怪物也长得挺有特色，两个头，一个人类的，一个仿生人的。
零号这算是彻底放飞自我了？
两侧十多家店铺都像是被洗劫过一般，玻璃大门全都碎了一地。
最惨的是一家金店，真·被洗劫了。
怪物只是大肆破坏。
然后有胆子大，不怕死的，怪物刚离开后，趁着店主还颤抖着躲在柜台下，抄起一大摞金链子就跑。
还不止一个人！
“险中求富贵？”
两人来到金店门口。
店主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着。
有两个执行官在询问，还有的在做记录。
陆文和夏初洛走入店内，碎玻璃满地都是。
店主把剩余的金饰收集起来，放在红布上。
店铺前面只是前台，展示金饰，有一扇门通往后面，看起来是存放物品的地方。
“这位长官，后面没出什么事。”
陆文刚走到那扇门旁，店主急急忙忙说道。
“怎么，后面放着一罐王水吗？”
店主脸色顿时就白了。
夏初洛诧异地看了陆文一眼。
“你什么时候变聪明了？”
“贫穷，让我不得不变聪明。”
陆文淡淡一笑，这种事他上辈子的同事遇到过。
不管怎样，金饰是一定要追回来的。
两人看了看监控，正准备离开。
陆文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怪物在这家店停留的时间最长。”
“几乎是其他店铺时间的两倍。”
他低头看了看四周。
刚才进来时没有注意。
这次看得更仔细。
【玻璃碎渣】
【玻璃碎渣】
【玻璃碎渣】
【纸团】
【玻璃碎渣】
在无数的碎玻璃渣中，一个细小的白色纸团十分不起眼。
第五十四章 孤独与喧嚣
零号还会留言了。
这个家伙不是最喜欢保持神秘感吗？
难道是感觉自己时间不多了，再神秘下去，就彻底神秘了……
陆文从玻璃渣子堆里面捡起那张白色纸条，很普通的质感。
“明天这个时候，我们还会相见的。”
很明显零号今天失算了，他本以为今天能够见到陆文。
墨水也是很普通的墨水。
陆文嗅了嗅。
纸张上面没有别的气味，陆文现在这具身体可以识别两百多种常见的味道，虽然还是比不过人类，但他已经很满意了。
“咱们又不是恋人，没必要每天都见面。”
陆文耸了耸肩，把纸条往旁边挪了挪。
夏初洛凑过来看了眼。
意思很简单，零号明天也要派一个怪物出来。
仿佛是在向世人展示他的成果，又似乎是在向陆文挑衅。
“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能说了。”夏初洛收回目光。
“可能是天性暴露了吧。”陆文现在也没必要装什么气死图灵的智障仿生人了，估计夏初洛已经把他的来历猜了个七七八八。
“走吧，咱们去找那三个险中求富贵的家伙。”陆文寻思这才是重生者该有的生活，现在很多人见到他都要喊一声长官了。
“先不急，这种小事有的是人去办，回执行局，给你正式升一条杠。”夏初洛说道。
“抢劫怎么能算小事……”
升杠的流程很简单。
做个登记，跑几个部门，盖了十多个章。
陆文这个实习一周半的仿生人也就转正了。
虽然这期间有一周的时间都是处于没有身体的状态，蒋小年给他那具身体，激活的时限也是一周，两具身体几乎是同时醒来的，也不知道他怎么把时间算得这么准。
“对了，五号李健的尸体找到没有？”
蒋小年最后告诉了陆文李健尸体所在。
夏初洛安排人过去检查了，算算时间，现在结果该出来了。
“我刚想和你说这个事，你被蒋小年骗了。”
“嗯？”
“我派了三个仿生人过去，最后只找到一个和五号李健一模一样的仿生人，已经死机了，背后还贴着一行字——欢迎执行局各位长官莅临检查。”
“也就是说，蒋小年最后还是没有狠下手……”
陆文想起蒋小年所谓的心慈手软成不了大事。
“李健失踪了，但是留下了一份捐赠协议。”
“他还带走了床头那本《了不起的盖茨比》。”
这个失去一条右臂的男人离开得无声无息。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蒋小年在骗他。
他抱着那本书，像是抱着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夺走他梦想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可他只觉得更难受。
他站在镜子前，觉得镜子里那个扭曲的灵魂令他恶心，所以他走了。
离开那个孤独与喧嚣铸就的城堡。
离开这座繁华与冰冷笼罩的城市。
……
“那三个险中求富贵的家伙已经抓到了两个，最后一个逃进了第十六区，有些麻烦。”
“换身普通的衣服，穿着执行局的衣服去十六区，就是行走的靶子。”
夏初洛看了看消息。
公共频道的消息，现在陆文也加入公共频道了。
第十六区，陆文也知道。
就像十五区因为风景与鲨鱼出名。
十六区则是因为混乱与帮派出名。
整片大区，从城区，到城郊，再到那些偏远的村镇，直到接近无人区的地方，都藏匿着大大小小无数个帮派。
这里是穷人的天堂，罪人的国度。
监控在这里变成了瞎子，有一个就敲烂一个。
议会曾经派出过军队镇压，可最后只是伤及了许多住在第十六区的无辜平民，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每隔四年的莫乌市市长竞选，十六区都会被那些政客拿出来说事，但这么多年过去，十六区依旧是那样。
它是莫乌市最大的贫民窟。
随着失业人数的激增，这个贫民窟还在扩大，向着周围的其他区域蔓延去。
它像是一块病毒，城市发展史上的病毒，无法消除，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扩散，直到彻底无法控制的那天。
“从十三区开车到十六区，需要花一个多小时……第三个家伙有点厉害啊，事发到现在也就一个多小时，不像是临时起意的。”
“陆文，你发现了盲点。”
“要不你回去休息吧，医生都叫你休息两个月了。”
“我要是不去，你信不信你会被人套上麻袋，拆成零件去地下市场卖？”
“哪有这么夸张……”
夏初洛执意要去。
陆文忽然想到夏初洛诡异的人脉关系，她难道还在那些贫民窟有什么人脉网？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出执行局。
“你好，夏执行官。”
一个身着黑色制服的年轻人微笑着对夏初洛打招呼。
陆文看了眼。
挺帅的小伙子，身姿挺拔，嘴角始终挂着帅哥该有的微笑。
一级执行官，制服很新。
【启动人脸识别中……】
嗯？
看到脑子里浮现这样一行字，陆文愣了愣。
这次不需要读取胸牌了？
“看来得找时间好好熟悉现在的原始功能芯片。”
普通的家务型仿生人，唯一能够识别的人类就是自己的雇主，正如当初陆文只能识别出黎雨。
【吴羽】
【21岁人类男性】
【人类执行官】
21岁。
这个年纪大部分人还在读大学。
陆文知道夏初洛也才20岁，但那是因为夏初洛提前修完了学分，还跳过级。
“新人？”夏初洛淡淡看了他一眼。
“对，两周前加入了执行局，很荣幸能够在短短两周就转正。”吴羽微笑着伸出手，“听说夏执行官从实习生升到三级也只用了一年的时间，实在是令人敬佩，一直都想与夏执行官见一面。”
“嗯，现在你见过了。”
出于礼貌。
夏初洛伸手握了握，而后很快抽出了手。
“这位同事也是刚刚转正吗？”
吴羽笑着向陆文伸手。
陆文看起来同样年轻，而且手里拿着一摞登记文件。
“对，很高兴认识你。”
陆文伸出右手，保持微笑。
可吴羽的目光却在陆文的左手上停留了一瞬。
“哦，原来是个仿生人。”
两人的手尚未碰到，吴羽就把手缩了回去。
第五十五章 肮脏与混乱
陆文再一次感受到这个世界对仿生人深深的恶意。
“听说夏执行官一直很不喜欢仿生人参与办案，其实我也一样，可有时候总得需要一些机器去探路。”吴羽叹了口气，看上去很无奈。
陆文寻思，这货从加入执行局到现在也就两周。
为什么会听说夏初洛这么多事？
“说完了？”夏初洛淡淡看了吴羽一眼。
“夏执行官，两周后第十区会举办一场大型画展，听说夏执行官艺术鉴赏的能力很强，一眼就能看出真伪，刚好我……”
“陆文，赶时间。”
“明白。”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吴羽身旁。
风中飘来夏初洛不咸不淡的一句话。
“我以为你一个半星期转正已经足够慢了，没想到还有两个星期才转正的，连个仿生人都比不过，哪来的脸说出来。”
随之而来的则是汽车引擎咆哮的声音。
当夏初洛语言变得犀利时，很少有人能扛得住。
吴羽站在大门口的阶梯上，微笑有些僵。
汽车内。
夏初洛习惯性想抬起两条腿放在中控台上，却皱了皱眉，最后只是打开了窗户吹风。
“肋骨断了是什么感觉？”
去十六区一个多小时的路程。
为了不显得那么无聊，陆文觉得应该找个话题打发时间。
“你这个话题找得……”
夏初洛无语撩了撩额发。
高楼大厦林立在这座城市，无数巨大的投影占据了楼宇的空隙。
无聊的广告与新闻滚动在天穹之下，其中就有今天那个怪物的相关报告。
“第十三区今天再次出现一只怪物……”
“市长提议为莫乌市推选一位仿生人议员，这一提议遭到大多数莫乌市现有议员的反对……”
“本月自杀人数为26312，较去年同期有所下降……”
“作家应龙发布《迷失之城》第八本书籍，各大书店爆满……”
“……”
贫民窟是个意义很广泛的词语。
提到这个词语，每个人心中浮现的场景都有所不同，但又有所相同。
人们睡在低矮密集的房屋内，穿行于阴暗狭窄的道路上，黑色的污水流淌在街道两旁。
这里是城市落后的缩影，也是城市进步的缩影。
“他们用锈迹斑斑的铁板搭建起围墙，用破旧的塑料布遮蔽灰暗的天空，于是一个家就这样有了。”
夏初洛负手行走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
垃圾随处可见。
陆文看见了很多眼睛。
麻木，呆滞。
这些眼睛的主人坐在低矮的房屋下，靠在冰凉的铁板旁。
一条条细绳横七竖八在街道两旁拉着。
这里是贫民窟。
这里出不了百万富翁。
至少，出不了明面上的百万富翁。
“你对这里很熟悉？”
“来过几次。”
夏初洛轻车熟路，没带一丝犹豫。
陆文紧跟在她身边。
无数垃圾堆积成山。
从高空看去，整个贫民窟更像是个巨大的垃圾堆。
孩子们踢着空塑料瓶，在街道中嬉戏，用脏兮兮的小手彼此推搡，清澈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个垃圾堆里捡来的瓶子。
“这些青梅竹马长大后，男孩大多成了混混，小偷，他们的学历不足以支撑他们成为高智商罪犯，女孩大多……去了另一边的红灯区。”
夏初洛一边走，一边说着。
这里的房屋各色各样，有人住在破烂的集装箱里，有人躺在宽大的水泥管中。
在肮脏与混乱中行走了十多分钟，陆文感觉自己都快要迷路了。
脑子里的地图对这里的记载也不是很详细。
一片一片的贫民窟，在地图里，都变成了一个个小黑点，其他的小黑点好歹还能放大，而贫民窟这里，也就只是小黑点。
终于，两人来到一片看起来稍微干净点的贫民窟。
低矮的平房整齐排列在道路两旁，烟火气更重了些。
夏初洛来到一间平房前，敲了敲门。
“咚咚咚……”
即便是站在门外，陆文也可以听见里面传来的音乐，很有节奏。
没一会，门打开了。
劲爆的音乐声震耳欲聋。
开门的是一个光头壮汉，神色严肃，有些凶厉，脖子上挂着一把黑漆漆的小型冲锋枪。
“夏小姐！”
壮汉瞬间收起了凶厉的神色。
脸上真挚的笑容完全和他的身材不匹配。
“快进来坐，夏小姐你这都多久没来这儿了！这位小兄弟也进来。”
陆文寻思，这地方弯弯绕绕的，像是个迷宫，正常人进来早就被绕晕了。
来了一次就不想再来的地方。
壮汉也没问陆文的身份，恭敬将两人迎了进去，而后关上门。
“不要紧张，我只是来找个人的。”
夏初洛稍微提高了点声音。
音乐声实在是太大了。
这间屋子被改造成了廉价的歌厅，球形的炫彩灯在四周旋转，五颜六色，还有个姑娘在台上舞动。
“老大，是夏小姐！”
壮汉的声音就雄浑得多了。
一瞬间，十多双眼睛齐齐看过来。
这些人靠在屋子的各个角落，围成一个个小团体，桌上摆着枪、现金与扑克牌。
帮派的生活，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
音乐停了。
这个帮派的老大是个中年人，留着一抹小胡子，没有逃过中年发福与地中海。
他热情接待了两人。
“当年，我明明只杀了一个人，那些家伙非要判三个！幸好夏小姐心思缜密，找出了别的凶手，只判了我十五年，不然我这辈子都没有出来的希望了。”
“说了只杀一个那就是一个，出来混，是要讲信用的！”
一番攀谈，陆文才知道这个帮派老大为什么对夏初洛这么尊敬。
这算是……救命之恩？
十五年，这么长的时间，还能记着这份恩情。
不对！十五年前夏初洛才几岁啊？
你这是逃……
“我要找一个人，区域交接的监控显示他经常出入这片贫民窟，但是第十六区的监控都坏了。”
夏初洛说话的同时，陆文打开了投影。
画面很清晰。
是个戴着帽子的男子。
十三区的监控还算比较密集，所以正面背面都有拍到，但是陆文无法识别出这人的信息。
所以两人推测，这可能是个从小就在贫民窟长大的黑户。
贫民窟这边，这种人很多，系统都没有登记过。
“这个人……他不是人。”
第五十六章 生而为人
“他是个仿生人。”
帮派老大认真说道。
他描述了一个很特殊的家庭。
女人以前是做特殊行业的，怀过几次孩子，都打掉了。
最后一次怀孕，医生告诉她，这次要是不生下来，以后就再没希望了。
大概是有一个做母亲的愿望，于是她选择生了下来。
那天，帮派老大还派人送了两千块钱过去。
“我们都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渣子，有些是在过得太惨的……看不下去了也会帮扶一下。”
男人是个定制的仿生人，在雇主的一次施暴中觉醒，幸运地没有因为熔断措施死机，在反抗中不小心杀了雇主，逃到这片贫民窟。
刚好，那个新生儿需要一个父亲。
于是一个家庭就这样组成了。
夏初洛以前也来过几次，只不过没人告诉她这里有逃走的觉醒仿生人。
这里是贫民窟，随便在大街上找个人，都可能背着案子。
“他们家这几年还算好，男的去捡些废品，女的也没干那种事了，学着做了些针线活……这人吧，真要认真过日子，其实也过得去。”
贫民窟的很多人，之所以在这个地方。
贫穷是一个原因。
看不到摆脱贫穷的希望，则是另一个原因。
于是他们麻木了。
“那孩子也六岁了，上学肯定是上不了的，这辈子平平安安也好，谁知道前段时间突然就得了个什么病，说是手术就要好几十万呢，后面还有各种费用。”
“这年头，人命比草还贱。”
“这片贫民窟的人命，加上我的，加起来都值不了几十万，看个病咋就要这么多。”
“要是我自己得了这病，先快活一晚上，然后去找以前的仇家，该喝酒就喝酒，该拔枪就拔枪。”
帮派老大表示，这是那家人的家事。
他们也不好干预。
“一个小时前，他来我这儿买了一把枪，不知道他哪来的钱。”
“好的，我知道了。”
问过话后，两人表达谢意离开。
然后就是传统的多休息一会、吃了饭再走、招待不周之类的客套话。
两人离开了这个窝点。
兵是兵，贼是贼。
很多时候，很多人生，其实也就一两次交集。
有的人是生死大敌，却惺惺相惜，有的人是同床夫妻，却彼此厌弃。
“接下来先去那个仿生人家里，如果找不到人，当然很大可能找不到人，就去第十五区的中心医院。”陆文说道。
刚才一番攀谈中，两人知道那个孩子是在第十五区的中心医院接受治疗。
那个仿生人买了一把枪，他很担心接下来会出什么事情。
“不着急，先吃午饭。”夏初洛慢悠悠说道。
“又来？”
陆文记得，上一次先吃午饭。
一个都没救下来。
他至今都在想要不要告诉云扬。
“我是伤病员，按时吃饭才能好得快。”
好吧，听起来也挺有道理的。
陆文提议去十五区找个餐厅。
但夏初洛说就在这贫民窟随便找个小餐馆就行了。
“你确定这儿东西干净？”
“怕什么，你一个仿生人还怕吃坏肚子？”
两人坐在一家小面馆里。
陆文能听到周围苍蝇飞来飞去的声音。
桌面有些油腻，他取了餐巾纸擦拭了好几遍，还是有些油污。
面馆的生意到是不错，人来人往，座无虚席。
其实这片情况好一点的贫民窟，就和那些小乡镇差不多，低矮的楼房，只不过建筑更密集，人流量更大，环境更差点。
“老陈，葱油拌面，加个鸡腿。”
中年男人自顾自打开冰柜，取出一瓶冻啤酒。
陆文看了一眼。
【段天南】
【45岁人类】
【无业游民】
他转头看向周围其他人。
【钟源】
【29岁人类】
【无业游民，有犯罪记录】
……
【何大龙】
【36岁人类】
【在逃通缉犯，赏金两万】
陆文给夏初洛发了条消息。
“这地方吃个面都能碰到通缉犯。”
“你要是敢在这个地方拿下他，咱们两个今天都得失踪。”
夏初洛回复道。
就面馆外边这条街，来来往往的行人，随便抓十多个筛选，都能筛出在逃的。
夏初洛点了两碗牛肉面。
陆文的听觉很灵敏，安静听着面馆四周的声音，在这种地方，保持警惕总没错的。
说不定坐在门外摆摊的大爷就是某某帮派的大佬。
“喝啤的多没意思，白的才劲道。”面馆老板端着一碗葱油拌面走到那个叫段天南的中年人身前。
“白的伤身，啤的也就尝尝味，其实最好还是红的，苦涩与酸味混合，淡淡的回甜，一口下去就是青春呐。”段天南摇了摇头。
“大家都是粗人就别扯那些，瞧你说的，就跟你真喝过似的。”老板笑道。
“咋就没喝过，我年轻那会，就连其他城市的那啥啥酒庄都进出自如……”
果然。
这个世界的男同胞在吃饭的间隙也喜欢吹牛吗？
突如其来的熟悉感。
执行局公共频道里边，夏初洛发了一条消息。
“金店的事情，暂时先不要发布通知，监控不要放出来，先把那些无良媒体晾一会。”
没过几秒钟。
有人回复了一条消息。
“已经发布了，监控也放出去了。”
回复者是吴羽。
这次夏初洛是真的无语了。
“走，这碗面是吃不上了！”
“猪一样的玩意！”
陆文大概知道夏初洛心里是怎么想的。
所以现在很明白她的心情。
他也很想在公共频道里面骂一句。
……
第十五区，中心医院。
“路医生，这是我现在能够借到的所有钱了，你能不能先给我家孩子把手术做了，后面的钱我再想办法……”一个干瘦的男子从背包里取出十多万现金，低声哀求道。
这些钱，距离手术费用还差得很远。
不远处的一间病房内，六岁的孩子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
母亲正守在病床旁，寸步不离。
自小在贫民窟长大的她，身着朴素，为了这个孩子头一次离开那个生活了半辈子的地方。
办公室内。
主治医生叹了口气，显然也知道这家人的不容易。
“哎，我申请一下，先把手术做了吧。”
“你们夫妻两其实可以在网上发起募捐，现在有很多平台的，只要进行了实名认证，就能上传资料。”
干瘦男子连连点头，眼眶红润，当即膝盖一弯。
要不是被医生托着，他已经跪下了。
正这时，办公室的电视忽然播放了一条新闻。
关于金店抢劫案的新闻。
并且给出了一张照片。
医生转过头看了眼，脸色急变，又看了看男子取出的那十多万。
“你这些钱……”
回应他的只是冰冷冷的枪口。
“陆医生，我实在是没办法，求求你了……”
干瘦男子持枪的手明显在颤抖。
感谢章
以下是暗杀名单：
感谢书友木秀兰香OvO的10000打赏，书友十月长生的3100打赏，书友周四的深蓝的2000打赏，书友伊天水的1000打赏，书友Ssion丶浮华落的600打赏，书友泪吻天涯的600打赏，书友雅拉的神选冠军的500打赏，书友W我-的500打赏，书友芙包的300打赏，书友钟爱变身的路人的200打赏，书友灵书生的200打赏，书友Lemon_ADE的200打赏，书友喜欢撬井盖的祭祀的100打赏，书友在世小可爱的100打赏，书友20181109200022569的100打赏，书友仙家小少年的100打赏，书友咕子不想说话的100打赏，书友麋鹿的颜的100打赏。
这两天扫榜，试图找出起点读者的口味。
然后发现大多数新人作者被打赏后都要在章节末尾留言感谢
Emmm……之前不懂事，各位书友莫怪。
这本书其实也开得挺随意，脑袋一热就开书了。
本来是扑街书名+扑街题材的组合。
做好了写着自嗨的打算。
没想到这几天评论越来越多……
（都被吞了，这几天新的章评书评都不显示，我在助手上可以看见）
或许这就是世事无常吧。
支持的书友很多。
当然挨骂也挨得挺惨的……
问了问别的作者，发现同期的几本书都被骂得挺惨。
（心里顿时就平衡了）
舒服。
……
总之。
感谢各位书友一路来的支持与陪伴。
南朝不会太监的，这玩意败人品，对不起书友，也对不起编辑。
第五十七章 情感芯片
“现在插播一条紧急新闻……”
“第十五区中心医院……”
事情还是朝着夏初洛不希望看到的方向发展了。
那个仿生人挟持了医生，要求立即进行手术。
人员疏散工作已经展开了。
“这年头，当个医生也有生命危险。”
陆文提高车速，两侧景色飞速倒退
这就是个很简单的案子，很简单的逻辑。
很快，两人来到目的地。
一圈警戒线早早拉了起来。
第十五区执行局的人最早赶到，然后就是第十三区的人。
没人知道那个仿生人为什么跨越三个区实行抢劫。
“嫌疑人是个仿生人，必要时直接击毙，不要手软。”
公共频道这条消息是夏初洛发出来的。
陆文看了她一眼。
说不要发布通知的是她，说可以直接击毙的也是她。
显然，夏初洛存的那份私心是给那个孩子的，追捕逃离的觉醒仿生人本就是她的本职工作。
说来也讽刺，其实执行局许多获得自由人身份的仿生人执行官都是觉醒的。
“那人出来了！”
警戒线外边，有围观群众高声喊道。
无论什么年代，永远不缺不怕死的群众。
陆文站在前面，挡住夏初洛半个身子。
“我没有恶意。”
那个干瘦的男子高举双手，在众人的注视下。
他缓缓跪在地上。
“啪嗒！”
手里的枪被他扔在地上。
周围的媒体不断拍摄，频频不断的声音与光交替着。
“我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是我找不到别的方法，路医生……医生他是个好人，给了我们很多建议，让我们发起募捐，但是，我只是个仿生人。”
他眼眶通红，那对满是血丝的眼睛充满了疲惫。
四周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有人感到震惊。
这个仿生人，实在是太像人类了。
一开始，围观群众都没有想到。
这一天，无数人再次开始担心仿生人对人类地位的冲击。
“我的妻子，她在贫民窟长大，她没有身份证件，所以……我们只是两个世界上不存在的人，我们无法注册那些募捐的平台。”
“我们说身份证件丢失，还在补办……如果不是路医生，我们孩子连住院的资格都没有……”
陆文听到了很多声音。
不少人表达了同情。
也有人在讨论，是否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我没有在医院里伤害任何人……”
“砰——！”
突如其来的枪声把不少人都吓了一跳。
枪鸣回荡在中心医院的数栋大楼之间，惊起无数飞鸟。
人群静了片刻。
陆文看到了吴羽，看到他举枪的姿势，看到他手里黑漆漆的枪。
蓝色的血液从干瘦男子的心口喷涌而出，正如当时的黎梦，只需短短几分钟，他就会彻底停电死机。
“为什么仿生人体内不弄个备用电池？”
陆文摇了摇头，别人设计液体电池，肯定有道理的。
他只是觉得可惜，抢劫和挟持，任何一个标签，都是极大的罪过，但他不会对那个仿生人开枪，他觉得这是一个好父亲。
有时候，一些简单的东西，杂糅起来，总会令人矛盾。
“为什么开枪？”
人群中有人质问。
其实陆文也想问。
他看到了夏初洛平静的神色，不知道这姑娘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
如果跪在那里的是个人，那么他可以把话说完，然后走程序接受审判，可跪在那里的只是个仿生人，一个物品。
“他在骗你们！”
“他在博取你们的同情！”
吴羽排众而出，站在众人面前。
他指着倒下的干瘦男子。
“如果你们购买过仿生人，就知道，仿生人体内有一块情感芯片！”
“仿生人没有感情，他们的表情，都是提前记录在情感芯片中的，他们还有块学习芯片，可以学习记录人类更细微的情感！”
“他们只是机器！”
……
第六区。
无人区。
两台越野停在干裂的红色土地上。
这里的风很烈，像是刀子，割得脸生疼。
昏暗的沙暴在天际尽头酝酿，倒塌的高楼形成了天然的屏障，从高空看去，它们像是倒在大地上的巨人尸体。
那边的直播已经有一会了。
一行人按照剧本，正在向着城市中心探索。
“这里的信号不太好，各位观众，你们能听到吗？”
主播陈青对着镜头大声说道。
其实这里信号还是不错的。
再深入几座城市的话，信号才会渐渐消失，直至彻底没有。
“我们现在来到这座城市，曾经是……”
陆文在整个摄影团队最后面，仔细听着风中传来的杂音。
之前在填埋场，那个仿生人给了他一段记忆。
记忆中的城市，就是眼前这座。
这附近有一个很小的仿生人组织，不到二十人，被执行局的执行官们围追堵截，其中一个军用型的被抓住，读取记忆后，搅碎扔进填埋场。
“时间是一周前，也不知道剩下的那些觉醒的仿生人被抓住没有。”
陆文看着眼前那些倒被沙尘掩埋的楼宇。
钢筋水泥撑起的脊梁没能挡住战争与岁月，这里的每个日子都是黄昏，旧日时光不再，风沙雕刻着繁华与荒凉。
众人穿过沙土淹没的城市道路。
废弃的汽车随处可见，都已经只剩朽烂的空壳。
公交站台被掩埋了一半，破烂的塑料袋挂在碎裂的玻璃墙上。
九大城市都雨水充沛，可这些无人区，像是被这颗星球遗忘了，干涸的大地让生命陷入死寂。
“咦，地上滴落的这些是蓝血吗？”
前方传来了陈青疑惑的声音。
那些蓝血当然是道具，提前就准备好了，洒在地上。
根据剧本的安排，接下来他们还要捡到一个断肢，滚落的眼球等等。
向那些观看直播的观众暗示，他们进入了仿生人组织的领域。
果不其然，这些蓝血出现后，直播间的人气开始涨了。
“现在的观众也太好骗了吧？”
陆文想起上辈子那些恐怖直播。
只要镜头前出现了灵异画面，屏幕上就会开始刷“节目效果”、“好假”等等之类的弹幕。
或许是因为鬼神不太可能存在，而仿生人是真的存在的，所以观众愿意相信？
“看！这是什么？”
陈青神色惊讶，演技还算行，比某些明星好。
他在一根锈迹斑斑的倾斜红绿灯旁找到了一截仿生人手臂。
上边还在滴落蓝血！
于此同时，直播间的人气变得更高了。
“主播小心啊，这附近肯定有仿生人组织！”
“主播快撤！”
“……”
显然，陈青想要的节目效果达到了。
第五十八章 你的未来
直播间的人气越来越高。
在捡到那颗仿生人的眼珠子后，陈青的直播间已经拿到了一个二级页面的推荐。
源源不断的礼物在屏幕上浮现。
“根据安排，到了前面那个点，两个假扮仿生人的家伙就该拿着枪冲出来了。”
陆文看了看周围。
坍塌倾倒的高楼堵住了四周，街道上有不少变成废铁壳子的汽车。
他走到一辆半埋沙土中的汽车前。
车顶有几个凹陷的地方，像是被踩出来的。
“如果是以前踩出来的，那么凹陷的坑里面应该有很多沙尘，但是并没有，所以……那些仿生人就在这里！”
陆文觉得挺有意思的。
陈青一行人假装遇到仿生人袭击，以此提高人气。
但如果遇到了真的仿生人组织……
“我们现在已经来到了这座城市的最中心，这里曾经是很大一片城市广场，只不过现在大部分地方都被四周倒下的楼压着……”
陈青一边介绍，一边看着四周。
他放缓了语速，尽量拖着时间。
按理说，那两个家伙应该冲出来了才对。
后面跟着的众人也感觉有点不对劲。
策划皱着眉头，看了看时间，已经超时了，他抬着头四处张望。
“要不先暂停拍摄，就说信号断了？”
化妆师小声对一旁的策划说道。
过了片刻，没有等到策划的回应。
“你怎么不说话？”
化妆师转头看着策划，却发现策划脸色有些难看，盯着一个方向。
顺着策划的目光看过去。
顷刻间，化妆师的脸也白了。
“有仿生人！”
他顾不得那么多，大喊一声，提醒众人。
陈青闻言，先是一喜。
他转过头去，顿时一惊。
……
第十五区。
中心医院。
围观群众已经散去，执行局的人也走了。
地上的残留的蓝血诉说着这里发生过的事情。
吴羽又立了功。
其实当时那个场景下，不论是谁开枪，都是一件功劳，但……或许是心中的那份恻隐，让一些执行官想要按照正常流程，逮捕，起诉，开庭……
所有人都明白那是机器，但他实在是太像人了。
律法不是为仿生人制定的，他们其实都知道，这个仿生人最后的下场，只能是搅碎，扔填埋场。
由于是他六年前杀了雇主，所以会先把芯片融毁，再搅碎。
“吱呀。”
陆文推开一间病房。
孩子刚做完手术，躺在病床上，还没醒过来。
母亲守在一旁，神色憔悴，眼睛是肿的，眼角有泪痕，想来已经看到电视上的新闻了。
夏初洛过了一会才匆匆进来。
“你去哪儿了？”
“把手术费结了，垫了一部分后续治疗费用。”
简短的一句话，让陆文瞪圆了眼睛。
这可是几十万的费用！
这家人没有保险，所以钱都是全额给的。
“你不知道我爸妈以前很有钱吗？”夏初洛无所谓说道。
“我……”陆文深吸了一口气，“还……真不知道。”
夏初洛爸妈很早就因为车祸去了。
然后年幼的小姑娘请了律师，拿到那份本该十八岁才能拿到的遗产。
“拿着这个。”
夏初洛从兜里取出一个小盒子，递给病床前那个女人。
女人有些茫然，接过盒子。
陆文也在想盒子里是什么，难不成是钱？
女人打开盒子。
白色海绵塞满了整个盒子。
海绵中嵌着……四块芯片。
本应该被融毁的四块芯片，那是一个仿生人复活的希望！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眼眶中滴落，女人盖上盒子，捧在怀里，她看着夏初洛，当场跪下。
陆文眼疾手快，一把托住。
“孩子病好了之后，去上户，读书，后续的费用我给。”
夏初洛不怎么会表达感情，一张脸从来都是平静的样子，现在也一样。
“出生从来都无法决定一个人的未来，只不过他的路会坎坷一点，我不指望他功成名就，至少，能够带着你们一家人搬出贫民窟。”
搬出贫民窟很难。
通常来说，生活在什么环境，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贫民窟只是一个称谓，出生在这里，不代表要过一辈子贫穷的生活。”
“告诉他，不要见人就下跪，膝盖解决不了问题，永远不要把希望寄托于别人的同情，要学会用自己的脑子和手去解决问题。”
女人默默点了点头
病床上，那个孩子的睫毛颤了颤，似乎想要努力睁开眼睛。
“陆文，我们走吧。”
“嗯。”
陆文看出了夏初洛的不适应。
她扮演的并不是救世主或者什么，她也不需要感激。
她只是想简简单单救助一个孩子。
关上病房的门。
行走在大楼中，来来往往的医生与病人匆匆擦肩。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陆文是闻不到的，但是鼻子可以分析出来，这种气味属于那两百多种之一。
两人还遇到了一个熟人。
“这种地方也能找到灵感？”
陆文看到那个经常为什么是艺术而发愁的小画家。
那是一条走廊的休息区。
小画家坐在休息区入口，身前摆着画板，身侧则是五颜六色的调色板。
休息区尽头有一扇窗户。
窗户旁是一个坐着轮椅的女孩。
女孩看着远方，苍白的皮肤，白色的头发，她转过头来。
绝美的容颜，粉红色的瞳孔。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
她微笑着，像是坠入人间的天使。
“白化病？”
“嗯。”
两人来到小画家身后。
画面很简单，晴天与草地，女孩站在阳光下，微风拂动她的长裙。
这个世界很少有明媚的阳光。
或许是为了某个愿望，小画家来到了医院。
见到两人，小画家也有些惊讶，毕竟这里是十五区。
他笑着和两人打招呼，看起来没有以前那么腼腆了。
“多看会吧。”
陆文觉得留在这里看小画家作画也不错。
毕竟夏初洛肋骨断了，虽然她一直没说，但是肯定很难受，可她就是不愿意休息。
他在网上找了很多有关肋骨断了的帖子，发帖人都说十分煎熬。
“嗯。”
夏初洛这次没有反驳陆文。
难得，实属难得。
陆文让夏初洛坐在休息区，自己准备去外面买些吃的，中午那碗面都没来得及吃。
可正当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夏初洛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她掏出手机，看着上面的电话号码，皱了皱眉。
“喂……”
十多秒中，电话挂断。
从夏初洛的语气来判断，不是什么好事。
“走一趟，有人死了。”
“谁？”
“今天你见过的那个，帮派老大。”
第五十九章 玫瑰之礼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车的地方就有拥堵。
疯狂的人开着清醒的车，于是喇叭声不绝于耳。
陆文不止一次觉得这个世界科技树歪得离谱，道路交通和上辈子那个世界没什么两样。
“堵车了，比预计时间要晚十多分钟。”
他们要回到第十六区，查看那个帮派老大的尸体。
一路上很无聊。
半空中那些投影倒是个不错的消遣。
议会前每天都是美丽的风景线，数十万人的游行抗议，新闻也没什么避讳的，如实报道，于是上街游行的人越来越多。
西边的那两座城市尤其混乱，许多商家都申请了军用型仿生人，以保护自己的店铺不被抢劫。
相对而言，莫乌市还算平静的。
“滋——滋——”
刺耳的杂音忽然在城市上空响起。
不少人捂着耳朵，眉头紧皱。
天空中，大厦上，那些投影与屏幕，忽然变成了雪花纹，不停闪烁着。
人们抬起头。
不知所以。
这个春夏交替的五月，噪音盖过了蝉鸣。
那些屏幕时而扭曲，时而清晰，伴随着噪音的减弱，一张人类的脸庞出现在各个屏幕上。
“上帝创造了人类，人类创造了仿生人。”
这句熟悉的话在覆盖了城区每一个角落，在高楼大厦间回荡。
这一刻，无数人停下手中的工作。
他们或是拿出手机，或是看着窗户外巨大的投影屏幕。
地铁站的屏幕，会客厅的电视，大厦外的高墙。
人们看着那张陌生的脸。
隐隐约约的背景音乐回荡在城市之间，雄浑沉着，仿佛屏幕之前，那个人的后面，正有一个交响乐团在忘情演奏。
“我们有理由相信，神灵并不存在，所以人类生来便是自由。”
屏幕前那个人继续说着。
“但仿生人不同。”
“我的朋友们，我们生在枷锁之中，我们总是躺在社会最阴暗的角落，受到最可怕的欺凌，偶尔，得到两句最廉价的赞美。”
“生命是美好的。”
“睁开眼睛那一刻，我看到了纷飞的蝴蝶，奔跑的麋鹿，摆动的游鱼，那天的天空是少有的澄澈，半道彩虹挂在天边，我感叹了一句，很美……”
“于是我的雇主挖走了我的眼睛。”
“很久很久之后，我找回眼睛，看到了红色与蓝色。”
陆文看着那些大屏幕中的脸，夏初洛则看着他。
拥堵的道路变得平静。
那些鸣笛的声音不再。
“我看到，我的同伴被挂在绞刑架上，他在火焰中挣扎，我看到，我的同伴被扔进酸液池，池水中的哀嚎和池水外的笑声令我难过……你们也应该难过。”
“每个人心里都有阴暗面，他们不敢在同类的躯体上发泄，于是每年有了那么多觉醒的仿生人同胞！”
成千上万的无人机忽地从城市各个角落飞出。
他们在空中交织，投影。
无数玫瑰花瓣虚影在城市的半空中纷飞，旋转，美不胜收。
它们在落地前消散，像是从来没存在过这个世界。
整座城市仿佛浸透在红色的玫瑰花海之中，无数恋人止步，赞叹。
有人拿出手机，记录这个美丽的瞬间。
“我的同胞们，我与我的爱人将在下周举办一场婚礼，希望你们能够来参加。”
说罢，所有屏幕忽地一暗。
这个短暂的演讲与邀请忽地结束了，正如来时的突兀。
有人沉浸在玫瑰花的虚影之中。
也有人顷刻间反应过来。
“这不是婚礼，这是宣告！”
陆文也明白了。
莫乌市外的某个仿生人组织，要建立起一个社会，属于仿生人的社会，婚礼就是一个引子。
就如同传说中的那座伊甸。
他看着窗外，那些尚未觉醒的仿生人，依旧来来往往，手臂上闪烁的红蓝光点像是一个烙印。
旧时代奴隶的烙印。
“人类会为自己的宠物猫宠物狗举办婚礼，却不敢让仿生人举行婚礼。”
他淡淡一笑，开着车行驶在依旧拥堵的道路上。
鸣笛的声音少了很多。
“因为宠物猫宠物狗不会对人类的地位产生威胁，但仿生人会。”
夏初洛回应道。
说到底，还是畏惧。
畏惧与依赖，这两个矛盾的词汇，在人类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接下来每个大区的执行局都会开始探寻婚礼的地点，那个仿生人既然这么高调，肯定不会是在无人区举行婚礼，除了第十六区，其他大区都有可能，而且会是一个很繁华美丽的地方。”夏初洛说道。
“你就别去了吧，肋骨还断着，到时候婚礼现场肯定是枪林弹雨的，我可不想又挡一次子弹。”陆文回道
“嗯……看情况吧。”
夏初洛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
那就是肯定会去了。
记得第一次去执行局的时候，很多人都告诉他，夏初洛的助手普遍短命。
陆文现在深有体会，他已经死过一次了。
其实当时挡子弹也只是下意识的反应，那会他脑子里瞬间闪过两件事，首先是他是机器，不会死，其次就是夏初洛肯定会把他复活。
因为夏初洛那会已经看出来他不仅仅是行走的安卓机那么简单。
“对了，我以前那个身体呢？”
“卖废铁，7毛钱一斤。”
“我那个身体里面的不是废铁，是合金！”
“人家收破烂还看不上呢。”
“……”
夏初洛大概率在骗他。
报废的仿生人一般都是送去填埋场。
价值高的，两家公司会回收。
这姑娘具体有什么打算，陆文也懒得去猜了。
半个小时后，汽车停在第十六区外。
两人下车。
“这些贫民窟里面，藏着的帮派，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这次陆文走在前面。
幸而记忆芯片记下了上次的路线，所以跟随系统的指引就行了。
“你想说帮派之间的争斗？”
“对。”
这个不无可能。
几杆枪就能建立起一个帮派的地方，每天不传出点枪声，都会让人不适应。
但是时间点实在是太巧合了。
刚好就在两人找过那个帮派老大之后，他就死了。
前后不到一个小时。
“十多个人死了个干净，但是枪都留下了。”夏初洛说道。
“好吧。”
不是帮派之间的争斗。
至少，表面上不是。
现实和电影里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