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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温酒赏雪     封神之桑榆非晚txt下载     封神之桑榆非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不占老先生便宜

    韩征来到这片石崖,坐在摩崖石刻下面,确实是来图清静的,不过,已经坐了好大一会,依然心乱如麻,静不下心来,就这样心烦意乱,偏偏还看到一位实在不想见的人。

    老先生正缓缓登山,离这边越来越近。老先生腿脚不便,当然不经常来这边。反正和韩征来这边的次数相比,少多了。

    老先生眼神不好,偏偏大老远就看到韩征了,远远招手不说,还大声喊韩征的名字,连一点试探的语气都没有。

    韩征扭过头去,也不理他,老先生越来越近,韩征犹豫着,是不是再找个下山的路径。

    韩征忍不住又一转头,看到老先生到了不太好走的地方,正手脚并用,往上攀爬,心中莫名厌烦。

    韩征没能走开,老先生紧赶慢赶,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在韩征身旁。

    “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老先生看到果然是韩征,心情大好,也不在意韩征没理自己。

    韩征皱了皱眉,老先生就是这样,从来不跟人客气,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就如第一次在这边见到韩征一样。

    别管是谁先来到这边,每次韩征到这片摩崖石刻这边,老先生哪怕是在韩征之后来到,其实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如此,老先生都是那种我才是这里主人的那番姿态,虽然从来没有说出口。

    别说是在这片石崖,就是在青筠书院外的碑林里第一次见韩征,老先生也是自来熟得很。

    每次来这边,只要见到老先生,韩征都有种登门做客的感觉。

    韩征没答话,反而就要站起来。

    老先生似乎早有准备,一屁股坐下的时候就拉住了韩征衣袖。

    韩征眉头拧在一起。

    老先生当时就生气了,“干嘛?!”

    韩征想了想,忽然咧开嘴笑了笑,不光不起来了,还用肩头碰了一下老先生,“好像咱俩以后又能经常见面了。”

    这一下倒把老先生整得不明白了,“如何说?”

    韩征却摇了摇头,“有时候想想,人啊,一旦老了,也很好。”韩征叹了口气,看向远方,山脚郁郁葱葱,头顶云卷云舒,不见凡尘俗扰。

    韩征虽然心情依然不好,却也多了份盼望,“老了,就好了。”

    老先生瞪眼看着韩征,就像刚刚才认识韩征一样,很显然,是认同韩征的想法的,那眼神看起来很明显,韩征开窍了。

    韩征气笑一声,“又不是羡慕你,别多想。”

    老先生不乐意了,“谁稀罕你羡慕!别说只是羡慕,就算是想学,你也学不来!”这个,老先生就可以确定了。

    韩征一个话到嘴边的问题,又咽回去了。确实一直都不知道老先生住哪里。

    老先生看着吃瘪的韩征,乐呵着呢,我和老张,可不一样。

    老先生笑眯眯看着韩征,“听说,南安郡乡试结束了?”

    韩征看了眼老先生,不愧是穿了身儒衫的,到老都关心这个。

    老先生抬了抬下巴,“考得怎么样?”

    “老子没去!”

    韩征话刚出口,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

    老先生揉着手,比韩征还生气,“大好年华,就这样糟蹋?”

    韩征捂着脑袋,气得说话都不利索了,“关······关你老人家什么事?”

    老先生笑了笑,“是怕考不上吧!”

    韩征真被气到了,就要挣扎起身。

    老先生一下子跳起来,比韩征起来得还快,“这就被一句句传言给吓住了?这就怕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了?连去试一下的勇气都没有了?就一个狗屁秀才就急流勇退了?”

    韩征被骂得气不打一处来,“我又没说就一定能考个举人,就是没能考上又能如何?”

    老先生皱着眉,“到底是没去考,还是觉得考不上?”

    韩征气笑一声,“要不是个解元,就当我没考上!”

    反正这个举人头衔没希望了,还不如就牛气哄哄来句不着调的,和绿林好汉人头落地之前喊一句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差不多。

    实在没办法了嘛,哭鼻子抹眼泪把爷爷奶奶从天上喊下来跪着求也没用。别说下辈子,就是这辈子,都不知道被人骂了多少句窝囊废、没用的东西了,若非如此,谁愿意当那绿林好汉?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都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冒了多大风险,才撞大运快活一回。都这么难得了,摊上一回,能不使劲显摆?谁见过那些养尊处优的老爷们显摆这些?

    老先生皱着眉,韩征的脑袋瓜子,就是个天马行空没遮拦的,不知不觉就跑远了。

    不过对于韩征的乡试,老先生可瞧出来些苗头了,老先生看着韩征,笑了笑,“敢不敢打赌?”

    韩征哪里肯,就是个必输的赌局,赌什么都是韩征吃亏,韩征摆了摆手。

    老先生微微一笑,“要是你赢了,我就勉为其难,给你当个便宜先生?”连一杯敬师茶都不用的那种。

    “不占您老便宜!”韩征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我都没说收你拜师礼!”老先生当时就恼了,气笑不已,“难不成,觉得我不配?”

    “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韩征翻了个白眼,一句话就把老先生堵回去了。

    老先生也跟着一翻白眼,差一点没缓过神来,老先生竖了竖大拇指,“有气魄!”

    老先生笑了笑,“有这般气势,那刚才感慨个什么呢?”

    韩征挠了挠头,确实知道老先生指的什么,自己那番感慨,真不是没来由。老了,什么也干不动了,可不就什么也不用干了?

    老先生也没太抓住不放,但是给年轻人一点建议,还是有必要的,“年轻人嘛,就要有个朝气蓬勃的样子,年轻气盛也不怕,就是天真的塌下来,也敢一头撞上去,也要有把那天一下子顶出个大窟窿来的气魄!”

    老先生说起话来轻巧,从来就是这样的,韩征也不跟他一般见识,还是忍不住念叨一句,这都哪跟哪呢!

    韩征就不在这里和老先生闲扯了,“明天再来,给你带酒,满满一壶。”

    老先生眼睛一亮,“明天一早,一起在这里看日出!”

    韩征摇了摇头。一听到有酒,就是这么个急不可耐的样子。你老人家孤家寡人一个,怎么样都行,我韩征可不行的。

    老先生一下子就明白了,到底是有老婆的人了,有人管着,不大自由,“再晚一会,也行。”

    韩征无可奈何,真不是老先生想的那样。梁苹真不爱管这些。

第一百九十七章 竟然烧了

    韩征一边下山,一边朝老先生摆了摆手。别看老先生岁数大了,每次上山下山,真不用韩征操心。

    况且这次没喝酒,天也早得很。太早太晚,老先生眼神不好,也不安全。

    老先生忽然对着韩征背影说了句,“糟糠之妻不下堂!真要富贵了,可别辜负了人家梁苹!”

    韩征气笑一声,都懒得搭话,也没有回头,倒也不用怀疑老先生怎么知道梁苹名字。就这样,都满大街议论梁苹了,要是这次乡试张榜,恐怕梁苹更会被人笑话。

    老先生还在对着韩征背影喊话,“贫贱之交也别忘了!”

    韩征就更不理会老先生了。

    韩征被老先生一番胡搅蛮缠,虽然还是难受,到底解开了一些心结,一路跑回家,天还没上黑影。

    回家路上,韩征和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驿卒迎面擦肩而过,多亏韩征早早听见马蹄声提前躲在路边,这要是被迎头撞上,韩征就是命大不死,多半下半辈子也站不起来了,那也只能自认倒霉,别看只是驿卒,骑着高头大马的驿卒器宇轩昂,可不是小地方普通的驿卒。就是县里的驿卒,老百姓也不敢冲撞。

    韩征一进门,就看到梁苹手里拿了一个黄色丝绸布袋,绣龙凤花纹,上面有铅封、有京驿局印章,还有写着“韩先生讳正亲启”的一张封条。

    “考得怎么样?”梁苹一看到韩征,就不知不觉眉眼弯弯、嘴角翘了起来。

    “还行。”韩征的心思都在布袋上。

    别说韩征彻底迷糊了,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信件,梁苹也觉得不可思议,以前梁靖和也收到过京城信件,都没有这个样式。皇室的似乎也有一次?梁苹脸色忽然有些紧张。

    在家里,梁苹很少称呼父亲这个词的,除非父亲买了梁苹爱吃的刻意去哄,娘亲这个词,梁苹倒是整天腻腻歪歪挂在嘴上,把娘亲喊得一脸嫌弃,顺便把父亲羡慕得愁肠百转。

    “别烦娘,去找梁靖和玩!”只要有娘亲这句话,梁苹让梁靖和趴在地上当大马,梁靖和也不敢有半句埋怨的。

    韩征也察觉了梁苹的异样。

    梁苹摇了摇头,看着韩征,还是让韩征作决定。

    韩征把梁苹拉进屋里,关上房门,点亮蜡烛,很小心地把封条和铅封打开,黄色龙凤花纹丝绸袋里只有一封信,没有别的东西。

    韩征微微弯下腰和梁苹脑袋靠在一起,把信从头读到尾,篇幅不长,意思很简单。两人心情一松、一紧。

    梁苹歪着脑袋看韩征。

    韩征愁眉不展。

    梁苹就知道,韩征不论什么事,都不会瞒着梁苹。也就是说,这封信肯定和韩征那几篇文章有关了。不过,就信的内容来说,说是天大的好事,也不为过。当然,梁苹不会想得这样浅。

    “要不然,找梁靖和!”

    梁苹这样说,其实就是故意转移韩征的注意力。

    平时,梁苹也偶尔会吓吓韩征,反正脑子就是大猪蹄子一般就一根筋的韩征也不是一两回惹梁苹不高兴了,不过,只要一提梁靖和这三个字,韩征都是龇牙咧嘴喊头疼,说脑袋快要裂开了,然后梁苹就会跳起来,再使劲给韩征脑门上一个大板栗,变本加厉之后,韩征就真正变成了没脑子、只会执行梁苹命令的木头人了。

    这次,韩征只是摇了摇头。

    轮到梁苹皱着眉头了,其实,梁苹在心里,是希望韩征同意的。要是韩征不愿意去,梁苹就自己去,就算梁靖和也拿不定主意,到底能说些京城的规矩。韩征也能做到心中略微有点数。虽然暂时用不到,到底能缓解一下心中的凌乱。

    韩征把那封信放在蜡烛火焰上,也不过一张纸,转瞬间就化为了灰烬。

    梁苹并没有阻止,只是看着韩征。

    韩征无奈苦笑。

    梁苹忽然把黄色龙凤花纹丝绸袋从韩征手里抢过来,抱在怀里,歪着脑袋对韩征说,“我要把这个布袋留着,当成传家宝······”下面的话,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蜡烛火焰忽闪忽闪乱跳,韩征浓眉大眼,火光在韩征眼眸里跳出倒影,略显冷硬的脸型轮廓在烛火映照下,更显英气逼人。

    韩征缓缓伸手,轻轻把梁苹红润的脸庞上一缕凌乱的发丝拨到耳后,眼中心中,就再也容不下任何外物了······

    第二天早上,一直到日上三竿,韩征才打开窗户,打着哈欠,揉了揉腰,眯着眼看了看日头,被吓了一跳。

    跑到外面一看,梁苹已经吃过早餐,正坐在在外面小板凳上托着腮帮给缸里的小金鱼喂食。

    韩征咳嗽一声,走出门,坐在院子里桌旁小板凳上吃早餐。也不过几个花花绿绿的小糕点,就是普通面食,用青菜、野菜、甚至花瓣做成馅,口味是真不少,尤其是那带着桂花、槐花香味的,韩征特别喜欢闻。不过,就口味来说,其实很一般。

    韩征做的,其实和这个口味差不多,就是没有梁苹做的花样繁多、纤细灵巧。韩征随便捡了几个吞进肚里,又喝了一碗粥,就把碗筷等东西收拾起来,回房间书桌上拿了样东西,就不慌不忙出门了。

    梁苹噗嗤一笑,把正在抢食吃的鱼儿吓了一跳,翻了个小水花,钻进水底去了。

    但凡这种不慌不忙的神色,那就是韩征真的有事情急着外出了。

    至于会不会去找梁靖和,什么时候去,韩征不提,梁苹自然也不会多问。反正梁苹自己一个人是不会去的,什么梅园啊,野鹤的,太大、太乱,不好玩。其实还是路太远,韩征不陪自己一起去,梁苹其实就是芝麻粒大的胆,一个人跨出大门都不大敢。

    韩征一路紧跑,快要到了郊外,反而犹豫起来。昨天那封信,太过诡异了。当朝礼部尚书宋漱玉竟然想当韩征的座师,还从京城寄了一封信给韩征,询问韩征愿不愿意。要是没读出个言辞恳切,韩征都怀疑这几年读了假书。写在纸上的东西,可做不得假。

    韩征答应过老先生了,要给老先生送一壶酒,来得晚了,确实怕老先生久等。

    韩征嘴角抽搐了好几下,何止是久等,老先生嗓子恐怕都要冒烟了。

    韩征稍稍一想,又心疼又有些好笑。

第一百九十八章 蒋硕儒

    韩征看了眼路边的小酒肆,就是路边摊,搭了个草棚子,摆两张桌子,卖散酒,也能捎带着买点盐水花生茴香豆等小菜。韩征走过去后,摸了摸口袋,嘴角翘了起来。

    韩征就拔腿跑向刚刚跑过来,在身后不远处的小酒楼。

    韩征的两条腿,是安了风火轮的,跑起来不知道累,关键是还快。

    一阵风似的进了小酒楼,韩征只看了一眼,就心里有数了。

    掌柜在柜台后面看着拿着酒壶杯筷刚刚急急忙忙换了桌子坐下的老爷子,韩征也看了眼那个背影,缩着身子坐在角落里,背对着韩征,伸手捂住外面的半张脸。店小二把靠窗的桌上两个下酒菜端过去,放在老先生赶忙换过的那张桌子上,然后走回来,擦干净靠窗的桌子。

    天还早,就老先生自己在这边喝酒。

    掌柜很抱歉,确实是自己做的不老到,掌柜没忍住,往老先生那边看了一眼,店小二的速度,其实真不慢了。

    掌柜是个中年人,略微上了年纪,微微弯腰问韩征,“公子一个人?”穿了身整洁儒衫,气质还可以。

    这个小酒楼,韩征没来过,不认识掌柜,掌柜看样也不认识韩征。要搁在以前,掌柜是不怎么用公子这个词的,现在也慢慢适应了。现在,反而觉得小哥、少爷什么的,有些拗口。

    韩征摇了摇头,走向角落那张桌子,在老先生对面坐下了。

    两个菜,一荤一素,已经吃了个七七八八,一壶酒,应该也快见底了。

    老先生尴尬一笑,不过变脸极快,“再上两个菜,一壶酒!”

    小二已经拿来一副杯筷,放在韩征身前。

    “怎么才来?”

    韩征气笑一声,也不说话,先夹了一筷子香芹炒腊肉,口味真好。伸手拿起酒壶,晃了晃,给自己满上,倒是没急着喝酒。

    老先生又埋怨起来,“在上面等得时间太长,嗓子也快冒烟了,见不着人,心里也焦躁不安······”

    老先生说话,韩征就放下筷子看着老先生,老先生声音却越来越小,“我是说如果······”

    老先生自己夹了一筷子菜,没忘了布让韩征,“别光说话,再尝尝这个,口味蛮地道。”

    韩征冷哼一声,从踏进这个小酒楼之后,韩征连一个字也没说呢。别看是一道素菜,韩征却能看出来,肯定是一盘冬笋了,春笋的话,纹理没有这般细腻。这个季节,绝对是稀罕物,虽然是小菜,也算不上招牌菜,价格可也不算便宜。那一盘香芹炒腊肉,也不是这里的招牌菜,小小一盘,韩征刚才尝了一口,风味极佳。

    此处是韩征上山的必经之路。

    韩征其实没有在这边停留过,别说这个小酒楼,就那个路边的小酒肆,韩征也没在这边买过酒。

    这次来这边,韩征一开始没打算买,就是来这边看看,别让老先生在上面苦等。

    后来,觉得以后也没什么机会再给老先生买酒了,就决定这次再买一壶,就当最后一回了。

    再后来,发现梁苹又给了自己几颗银豆子,就临时改变主意,想给老先生买一壶好酒。

    却没想到,现在成了一桌酒席。

    说着话,小二就端上了酒菜,竟然有一条清蒸鳜鱼,韩征微微皱眉。另一个爆腰花就算平常了。新上的一壶酒放在韩征身前。清蒸鳜鱼,在小酒楼里,也算是好菜。

    老先生偷偷向店小二和掌柜竖了竖大拇指,是个会做生意且有眼力劲、能揣摩人心的。韩征这身儒衫,整洁簇新,就不像是差钱的主。其实就算是知道眼前就是南安郡鼎鼎大名的韩秀才韩案首,这上来的两个菜,也不能说上不得台面。

    掌柜虽然没见过韩征,两只耳朵都快被韩征的名字磨出茧子来了。韩案首不是官家弟子,听说和咱老百姓还是很亲近的,酒桌人品极佳,人也厚道。街坊邻居也没传出什么坏名声。

    老先生端起酒杯,示意韩征走一个。

    韩征端起来,咬咬牙,喝了小半杯,辣得龇牙咧嘴,赶紧拿起筷子夹菜。

    老先生就爱和韩征比这个,哧溜一下一杯酒就进嘴里去了。

    老先生赶紧闭上嘴,眯着眼,过了好一会,才晃了晃脑袋,用筷子拨开鱼刺,鳜鱼肉加上小葱丝、碎姜末,蘸着配好的蘸料,那叫一个香甜可口。

    老先生就把自己的酒杯满上,也不管韩征。韩征那一杯酒,能陪着老先生喝上小半天。

    老先生又闷一个,笑呵呵看着韩征,韩征吃得这么爽快,看样兜里的钱,带够了。

    正在两人吃得欢畅的时候,小酒楼又来了两位客人。

    韩征看了一眼,赶忙低下了头。

    进酒楼的,是一老一少。

    掌柜已经急急忙忙迎出柜台,口中大呼,“蒋先生!郭秀才!不不不,应该是郭举人了!贵客!贵客!”口中说着,就要往楼上请。

    老者摆了摆手,指了指窗边,说靠窗的那张就很好。

    老者又看了角落一眼,当先向窗边走去。

    年轻书生装扮的大少爷郭煜也朝掌柜拱了拱手,客气一番,亦步亦趋,跟在老者身后,走到窗边桌旁坐下。

    掌柜赶忙亲自跑前跑后,先沏了壶茶端过去,叫来小二把干干净净的桌面,再擦一遍。

    蒋院长也穿着一身儒衫,年轻人正是自己的得意弟子,也是南安郡律法大员守法科长官郭大人的爱子——郭煜。也就是那位被人称为小横渠的书院小夫子了。

    郭煜,也就是刚刚取得秀才功名的时候,曾经在自己的授业恩师,也就是身边这位南安郡名声极响的硕儒,桃李满天下的蒋副院长,蒋镜心的课堂上,有过一番慷慨陈词,其中就有那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言一出,作为压轴结束语,自然引起满堂喝彩。

    授业先生是南安郡硕儒,还是书院副院长,学生也是南安郡案首秀才,那时的名声,不比现在的韩秀才差了多少,况且这两年,郭煜也是公认的儒学大家,治学严谨又不失朝气,不管是诗歌还是文章,都有个文采斐然、别出心裁的评价。

    虽然那番慷慨陈词之后,蒋镜心单独和郭煜聊了聊,也算是实实在在的一番敲打,郭煜也着实心中有些后悔,口气实在太大了些,但就蒋镜心内心来说,对郭煜的表现,已经是十分满意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弟子先生

    郭煜,确实有些公子哥习气,傲气太盛,但要说那种不服输的精神,就令人欣喜了。

    强将手下无弱兵,名师出高徒,都是让人欣慰的事情。再怎么说,志向远大,可不是坏事。

    而且在书院里,还有个根本没有任何异议的说法,就治学功力来说,别看都是案首,那位新晋的极年轻的韩秀才给咱们郭横渠提鞋都不配。

    都没在书院读过书,怎么考到案首的?按说,能考上秀才的,在治学上,也不可能籍籍无名。

    蒋镜心被温学政推荐给韩征当座师,是温学政与蒋镜心喝茶时亲口说出的,而且蒋镜心也没瞒着郭煜。

    郭煜往角落看了一眼,就看到韩征和一位老儒生在角落里坐着,当时就冷哼一声。那身儒衫,儒生穿正合适,秀才穿着都显得寒酸。

    蒋镜心看韩征没有过来的意思,自己当然不可能过去。

    郭煜却向韩征这边挥挥手,算是打了个招呼。

    韩征支支吾吾,满脸通红,欠起身子,就要站起来。

    老先生背对着郭煜,并没看到郭煜向这边挥手,只看到韩征一杯酒下肚,满脸通红,显然喝高兴了,要站起来给自己敬酒。

    老先生哪里肯,隔着桌子就按住了韩征手臂,口中说着咱哥俩不用客气,非要让韩征赶紧坐下。

    韩征本来就犹豫,就一屁股坐实了,不再起来。

    老先生拿起酒壶,先给韩征满上,再给自己倒满,端起酒杯,高高举起,“韩老弟!坐着就是!来,为咱哥俩多年友谊,干杯!”

    韩征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什么时候成了哥俩了?

    老先生确实喝高了,满满两壶酒,韩征才喝完一小杯,老先生已经一壶半下肚了。

    韩征咬了咬牙,举起酒杯,“先生今日高兴,喝高了,弟子再敬先生一杯!”

    老先生当时眼里就放光了,忽然瞪大眼,啪的一声轻轻拍了下桌面,“好!从现在开始,你,韩征,就是我第三个弟子了!来来来,谁不干了这一杯,谁是孙子!”能让老先生收为弟子的,确实很少,韩征之前,只有两个。

    老先生一杯酒一饮而尽,都没品出什么滋味,就赶忙咽进肚子里去了。真的高兴啊。自己身边,大弟子、小弟子——现在成了二师兄了,都没娶上媳妇,老先生都快以为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呢。谁让自己也是个老光棍呢!

    老先生以前,真没少为这件事发愁。看看,没可能嘛,自己新收的小弟子就娶上媳妇了。这就能证明,真不怨先生。就这一点,小弟子就比他两位师兄强多了,真给先生长脸,先生跟着沾光了。

    韩征也一饮而尽,哈哈笑着,眼泪都流下来了,酒太辣了,控制不住。

    掌柜先是一惊,之后脸色,不算好看。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没办法。

    虽然知道了那个年轻读书人就是韩秀才,但是这边是郭秀才,取得秀才功名的时间,比韩征还早两年,也是案首,而且郭煜是郡里律法施法科大老爷郭大人家的大少爷,位高权重的官老爷家的公子才俊,就根本不是什么韩征能比的。

    这边的青筠书院蒋镜心副院长就更不用说了,随便一个名头,都够吓人。

    那位老爷子呢?除了年龄大点,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在韩征面前都小心翼翼的样子,看现在的座位,可不就是坐在下首位置上了?

    虽说一开始就是怕韩征看见才背对着门口坐下,不过这个怕字,可不就更能说明问题了?老爷子在韩秀才面前也摆不上谱的。

    年龄大,也不是什么好显摆的,又不是官场履历。搁在老爷子那边,反而更显得没什么本事,恐怕这小酒楼这一顿,就算是过了个好年,打了牙祭了。

    郭煜脸色阴沉,当时就要发作。

    蒋镜心却摇了摇头,面色温醇,“郭煜,你可知错?”

    郭煜微微皱眉,然后也和自己先生一般不悲不喜,“居移气,养移体。是学生修心不够了。”

    就是居移气养移体,要是用,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问其臭,亦与之化矣,或用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都不合适。可以说,有本质的差别。

    郭煜陪先生坐在那里,蒋镜心点了点头。

    郭煜那边的酒菜也先后上桌了。两个菜、一壶酒。

    一份赤鳞鱼,别说是南安郡,就是产地江陵郡,也不可多得。甚至不是酒楼的特色招牌菜,能算是可遇不可求的稀罕菜,吃过这一回,下一条赤鳞鱼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买到了。

    另一份,略差一些,是酒楼一道招牌菜——富贵荣华,这道菜,其实是四种食材拼成一道主菜,具体是什么,韩征和老先生都没吃过,也不知道具体食材有什么,就分量来说,肯定是稀罕的好东西了,盘子极大,食材放在辅料上面,依然遮不住盘子底,反正,人家这两道菜一摆上桌,就快把桌子一大半占满了。

    更何况,那一壶酒,陈年花雕,就三两银子呢。

    韩征咽了咽口水,声音有些响,看样被老先生听到了。

    老先生收起眼光,转过头,正襟危坐,瞥了眼韩征,不过心虚的反而是老先生。

    老先生刚才,有些不稳重了,把桌子拍得有点响,后悔不已,毕竟打扰到人家了。不过,倒也不用刻意道歉,以后注意就是了,真不是什么大事,并且马上给了对方一个诚恳的道歉眼神,然后就听到那句话了。

    居移气,养移体,确实是个恰如其分的说法,符合双方身份。

    韩征和老先生,都过惯了小家小户的平常日子,从来就没大富大贵过,就更别提什么奢靡生活了。就现在这一桌,对老先生和韩征来说,确实打了牙祭。不过也正常,老先生收弟子,韩征认自己做先生,摆一桌,很正常。

    蒋镜心和郭煜,更正常,反正平时也差不多了,除了赤鳞鱼可遇不可求,什么富贵荣华,不过是个名头,鲍鱼鱼翅燕窝海参什么的,也不过都是些平常物,人参鹿茸什么的,也不稀罕。尤其是郭煜。

    更何况,乡试快要张榜,郭秀才肯定要变成郭举人的,一条赤鳞鱼,除了口味略微鲜美一些不说,贵在稀罕难得,岂不是很应景?

第二百章 去芜存菁

    父亲大人已经给郭煜透过底了,就这次参加乡试的秀才里面,郭煜别管是名声、身份,都是首屈一指的,更何况,书院和座师都名声响亮,都有加分。

    而且,就这次考题,郭煜都不知道写过多少篇相似的文章了,每一篇都能有优异的评价,更何况,这次乡试文章就是集平日优异之所长。相对于平日的积累,这次发挥,郭煜更是十分满意。

    最让郭煜安心的,还是父亲那句,“你以为那个案首,真的全是他的本事?”一句话印证了郭煜心中所想。也证明了书院的传言,并非毫无根据。

    根本就不用了父亲多说,郭煜就明白了,不过是偶尔用用的手段罢了,一个举人身份,对韩征来说,太金贵了,有机会想想,就是最大的奢想。不过就是因为给了他希望,然后跌落,才是最好的手段。

    简单一想,就能明白。整个南安郡的老百姓,都认为韩征的举人是板上钉钉的······

    只要一放榜,韩征将要面临的情形,可想而知。以后还有没有心气参加乡试,都难说了。一次难说,那就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可不就是彻底完了?能不疯掉,就算好的。

    不过,为何温蕤亭要把韩征推荐给自己的先生当弟子呢?虽然就只是私下喝了杯茶,到底是温蕤亭亲自说给蒋镜心的,韩征更不可能错过这个机会。

    可是怪就怪在,韩征一直到乡试开考,都没有拜见蒋镜心。

    蒋镜心无所谓,而且就内心来说,对温学政的做法,内心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想给自己穿小鞋,借机敲打蒋某人,一个南安郡学政大人,未免有些托大了。

    官场等级,蒋镜心确实比不过温蕤亭,不过,各自的背后人脉,温蕤亭到底在南安郡浸淫多年。

    温蕤亭这次竟然糊涂了。

    蒋镜心就当成个小玩笑说给郭煜听听就完了。既是自己对得意弟子的一番提醒,也是蒋镜心借机试探郭煜的一个机会。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竟然在这个小酒楼里遇到了韩征。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韩征就像没看到蒋镜心一般,根本没把蒋镜心当回事。

    最让蒋镜心和郭煜意外的是,韩征当着蒋镜心的面,称那位老儒生为先生。岂非让人笑掉大牙?

    都不用说什么取舍,就算是没有蒋镜心,就那个穷酸老儒士,也够可笑。人不可貌相?千万别当真,以貌取人,才是最朴素的道理,在这个道理之外的,可以称得上十分少见了。

    当然了,最起码在南安郡,能算得上有名头的,而且能够让郭煜和蒋镜心上心的,都认识。这就够了。

    蒋镜心修心极佳,当然可以不当回事,郭煜就不能不当回事了,为人弟子,这样的人情世故,也是修心的一部分。

    不论怎么说,这个居移气养移体的说法,都符合各自的身份。

    老先生愁眉苦脸,真不知道给韩征说点什么,有些话,确实不宜说出口。在外人看起来,做弟子的被先生拖累了,掉份了。

    蒋镜心和郭煜可都是实打实的明星人物,这才是珠联璧合,互相成全。

    郭煜沉吟良久,问了先生一个问题,意思极大。不过也符合身份,别管以后会不会大登科,一个举人身份,足以保证郭煜为官从政。

    举人在郡府谋职,别人难,郭煜半点不难。

    蒋镜心微微一笑,反问了一个问题,“那到底是儒家弟子做了犬还是儒家学问做了犬?”

    郭煜无奈苦笑摇头,先生从来就是这般,这一个问题,就直指问题本源。

    蒋镜心继续说道:“儒家学问,有传承,这是肯定的,但是至于根源和主流,为师暂时不敢说已经找到了,也不敢妄下结论,但是就儒家学问而言,之所以能不不断发展,还能发扬光大,有一点,根本不用怀疑,也是必须要做的。”

    蒋镜心看着听得十分认真的郭煜,就又问了一个问题,“你可知哪一点?”

    郭煜用心思索,转眼间,郭煜鼻尖已经微微冒汗。这就不是一般的学术问答了。

    韩征眉头紧皱,停止夹菜,老先生也想知道这个郭煜能给个什么答案。

    蒋镜心也在等,也不着急,还端起酒杯轻轻啜饮,之后夹一筷子菜,微笑品尝。

    郭煜眉头紧皱,试探着说道:“去芜存菁?”

    蒋镜心用竹筷敲击桌面,开怀大笑,到底是自己的弟子,“孺子可教!”

    蒋镜心继续说道:“其实不光是儒家文化,只要能够流传下来的文化,都离不开去芜存菁之事。对于当时之人事,当时之世道,不管是哪种文化梳理人心,何种文化作治世主流,都能当得起中流砥柱的作用,但凡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哪会有用错的?”

    韩征听蒋镜心说话,一副痴傻模样,以前在杂书上看过的那些文脉传承,尤其是社会主流文化间的争锋,不是一般的惊心动魄。

    蒋镜心嘴里说出来显得轻松写意。

    不论如何,蒋先生说的,确实让韩征明悟极多,韩征不自觉跟着点头。

    老先生也微微颔首,都有个硕儒的名头了,哪能没点斤两?老先生忍不住就朝那边竖了竖大拇指。

    蒋镜心还没说完,“我儒家学说,并非争那一时名声,也不求为谁所用,无非为那世道向上求一条出路,为万民共享盛世指一条明路,最不济,也要在世道不堪时,为人心洪流打造一块基石,留待有识之士力挽狂澜。就因为如此,根本不会有那为上谋不为下谋的说法。更何况,还有个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观点。真要就儒家学问来说,何来犬儒一说?”

    蒋镜心哈哈大笑,“不过,学了儒家学问,再去如何做,那就没人管了。毕竟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嘛。”

    郭煜赶忙起身,深深向自家先生鞠了一躬,然后才缓缓落座。

    这就不用纠结了,其实也没有纠结,但凡读过几年书的,谁不想为世道、为人心、为苍生付出自己一份力量呢?绝对放在为一己私利之前。能做到什么程度,就难保证了。毕竟为己才是根本,无己也是在为己之后,才有意义。

    郭煜自然明白,这个为己,指的是君子之行的为己,也就是儒家说的修身了。

第二百零一章 没有过不去的坎

    道德二字,说易行难。修己身易,束己身难,束人更难?束人现在似乎变得不难了。缺德二字,似乎成了骂别人的口头禅。郭煜摇了摇头,数千年渐,改途不易。

    也没用多久,蒋镜心和郭煜这对师徒,酒足饭饱倒在其次,反正已经乘兴而来、兴尽而返,真的很满意了。两人一前一后施施然离开了小酒楼。

    郭煜掏银子,半点也没含糊。

    掌柜收银子,却纠结万分。

    蒋镜心和郭煜离开,掌柜送出很远。

    蒋副院长和郭举人刚才一桌,妥妥的半卖半送,等于送人情了。当然,也不会白送,以后再来嘛。别管是蒋院长还是郭举人,掏银子的机会,其实都不多,都是熟客,掌柜心里有数。

    郭煜结账时倒是虚让了一回,问韩秀才用不用把他和老先生一桌也结了。韩征起身拱手,笑说不用。郭煜微微冷哼一声,就算了。

    这一问,倒不是看在韩征的面子上。那位老先生看样倒是个心直口快的,那眼神,那个大拇指,就能说明问题了。看样对郭煜,对蒋先生,都是无比佩服的。

    老先生对蒋镜心和郭煜两人,确实认可,先生说得不赖,弟子心中所想,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地方,但就是那个改途的想法,虽然也好,到底不如改成正途。

    这最后结账的一问,也是很有讲究。既给了韩征脸面,也给了韩征最后一次机会,领不领情,就是韩征的事了。给机会都不把握,吃亏的还不是他韩征?

    先生对那儒家文化的理解,后面几句稍稍有些说大话空话的嫌疑。不过,就那句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的说法,实在是太好了。学问确实没有犬字一说,做人却从来没少过犬字一说,而且可不止是儒家喽。到底是人家需要,不得不做的。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一句话,可不就是说透了?

    你要是把儒家任何一人拉出来,臭骂一顿,哪怕是那位后来有个万世师表说法的老头子,那老先生就不会作任何辩解的,那肯定不会骂错的。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从来没人也没有物超脱这个框架之外。

    只要是非对错牵扯到人身上、人间事,谁也别把那个绝对挂在嘴上,说一次就会错一次,错不了的。

    当然了,要是有人就爱揪住一点错误不放,先别急着把人家看成坏东西。恰恰相反,要是被人家看到优点不住夸赞,那可真就要小心了。

    但是,无论如何,谁要是骂学问,尤其是刻在骨子里传承下去的文化,那就不是蠢就是坏了。当然了,刻在骨子里不自知,或者真的不知道文化为何物,骂骂无妨,怎么骂都随意。

    老百姓别管是有没有文化,都可以张开嘴随便骂,读懂了书成了文化人取得了功名,再张嘴骂,就要小心一些了。

    老先生就是个差点被唾沫星子淹死的,事后想想,真没觉得被骂错了。

    被懂的人骂,就是心疼老先生,老先生不能还嘴。反正也不是骂学问,就是骂老先生这个人,别管是说老先生坏还是傻,都听着就是了。

    被不懂的人骂,老先生觉得没有还嘴的必要。别管是骂人还是骂学问,老先生面对那山洪海啸般的口水,就只能干瞪眼。

    吵赢那一架,老先生付出代价不小,不止是一点口水就完了。

    之前骂人就算了,之后骂人,老先生希望骂完之后,骂人的人再想想,何为去芜存菁,如何去其糟粕取其精华,那就善得不能再善了。

    蒋硕儒?老先生点了点头,江湖上,有起错的名字,没有起错的诨号,还是有道理的。

    老先生看了眼摇摇晃晃的韩征,有些人,却不能这么说,这个韩不倒的名号,从哪里说起?

    老先生看着面红耳赤,有些无地自容的韩征,心里很不是滋味,有些话,确实说不出口。

    韩征的无地自容,在心间,别人确实帮不上什么忙了。

    韩征的怀里还有样东西,还没掏出来。

    “丢了的面子,以后再找回来就是了。”老先生压低声音,只要是个人,别管多大年纪,都不能免俗。

    韩征摇了摇头,真不是老先生想的这样,无论如何,郭煜都是好意。

    韩征犹豫了一下,说出口的话,还是很认真,“先前那个先生弟子的说法,别当真。以后,我就不能经常来了,耽误学业。”

    不等老先生说什么,韩征摇摇晃晃,就去结账。

    韩征结完账,想了想,还是给老先生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才大步往外走。

    老先生苦着脸,就知道韩征会这么说。不过,最起码,一场拜师酒宴,既成事实了。可是,还有一事,老先生知道,韩征纠结得厉害——那管细管小毫,韩征还是没有从怀里掏出来还给老先生。

    放声,韩征确实做不到了。但要是还给老先生,也没有充分的理由,毕竟是韩征用正儿八经的渠道赚来的,再给老先生,说不过去。

    老先生忽然喊了声韩征。

    韩征站在那里,既没有回头,也没有继续往外走。

    老先生忍不住说道,“遇到事情,别自己闷着,说出来,肯定能好一些。”

    韩征连头都没回一下,继续往外走。

    老先生说话,还是那般轻巧,对着韩征背影喊道:“没什么过不去的坎。要真觉得过不去了,咱大不了就趴着,不过去还不行?”

    韩征没和以前一样和老先生掰扯几句,有这个心态,在老先生那边,确实不能再好了。

    韩征忍不住笑了笑,韩征不行的。当然,要是韩征说了这一句,就又会被老先生笑话了,怎么就不行了?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韩征从来不指望老先生能帮到自己。

    韩征点了点头,“知道了!”韩征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就走了。

    韩征真就走了,也不管老先生有没有喝醉,又不是在那片摩崖石刻下面的石台,只要不身处险地,老先生即便喝醉了,也没大问题。老先生做什么其实都很小心。

    老先生一直心态很好,从说出的话就能知道,是个会惜福养身、懂安身立命的。

    老先生愁眉苦脸,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自己弟子有事,从来不让先生操心。

    大弟子的离经叛道,也是在不认自己这个先生之后。

    小弟子虽然一直没离开自己,但是一身学问都留在了世间,春风化雨了。名利身皆是浮云。

    人生就是这般苦,哪怕大醉一场,哪怕一场嚎啕大哭,都算好事,却有时偏偏哭不出声,流不出泪,醉了依然摆脱不了那般苦滋味。

    老先生站起来,理了理衣衫,走出小酒楼,走出几步后,回头再抬头,就看到了小酒楼的牌匾——物华楼。

    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时势造英雄。

    乱世的英雄,真不如太平日子里当个普通老百姓。

    一心做英雄,也成不了真英雄。

    老先生新收了弟子,应该心里高兴,就多转转,随便去几个地方。

第二百零二章 破与立

    其实,老先生在哪里,不在哪里,差别并不会很大,相反,真如和韩征在一起这般,老先生反而费心费力。

    费心费力,却实在是心里高兴。

    人心善恶有别,有些人,心中有恶,一旦翻过善的围栏,对自己反而伤害更大。哪怕对恶人,依然如此。还是修心不够。

    韩征的表面和内心就是两个极端。表面看,韩征做任何事情,都看不出来有任何纠结,甚至有时候看起来,就像个愣头青一般,不是一般的冲动。可是韩征内心,却一直就是两个小人吵架,甚至有很多时候,谁也说服不了谁。

    老先生就叹了口气,随他去吧。

    老先生倒也心宽,谁都有可能成为英雄,韩征没机会。

    做了韩征先生,依然帮不上韩征多少忙。

    老先生摇了摇头,帮不上忙也不急,先去几个地方看看。

    老先生不用赶路,就来到了一条山路旁。

    重山郡多仙府宗门,在老先生眼里,能沾上山上仙府名头的,现在只有半个。以前倒是有一个,现在没了,以后再有的可能性,不大。

    也不能说现在没了,其实只是封山。不过就是这个封山,就注定了以后不会有了。

    老先生可不会同情这个叫纯阳宫的真正的山上仙府,但要说个同病相怜,老先生却不能不点点头,还是勉强能找到点相似之处的。

    不过老先生是什么人,岂是纯阳宫能比的?

    老先生本事确实不大,但是相对于纯阳宫的天地翻覆,老先生确实做的不算差。

    结果就能看出不同了,老先生用了个略显无赖的手段,勉强解决着虽然并非只是自己,却与自己脱不开关系自古传承而下的一点问题。

    纯阳宫弟子却被纯阳宫自己留下的问题害惨了。

    以前有机会解决问题吗?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只能留待后人去解决。

    老先生的问题,并不复杂。末法时代,肯定会来临。别管是律法的问题,还是仁义的问题,还是道德的问题,无非还是人心的问题。

    既然是人心的问题,老先生还真就信心十足,当仁不让了,谁的人心出了大问题,找谁就是了,从上而下找,一找一个准。

    反正就是个讲道理,真要不愿意讲道理,那就吵起来,老先生为此,甚至毫不犹豫亮出了自己的底牌——用己身学问合道这片天地,而不是像以前的圣人一样在这片天地散道。其实就根本来说,合道也是在缓缓散道。

    虽然老先生选择合道,能够解决一些问题,但是老先生现在也担心,有灵众生能不能坚持到末法时代来临。

    纯阳宫的问题,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某人的一剑之事,一剑破万法,万法皆成空。这也是······至少是现在唯一的解决办法。

    万法成空,纯阳宫整座大山真正成为一片无法之地,强弱就变得没那么悬殊,那片天地就真正变得稳定下来,仅凭纯阳宫大阵,支撑数千年,就成为了可能。

    真要能支撑千年万年,也算得上一片真正的天地了,而且到那时候,就现在这片天地看来,也无非就是人心的沉浮。

    没有这一剑,就是天地翻覆,整个天下的生灵涂炭。

    生灵涂炭之后,却反而是破而后立的一个局面?

    根本不用管以前怎样,哪怕翻烂老黄历,老先生也不会怀疑,这片天地的主人,依然没有任何可能改变。

    即便如此,问题依然是问题,纯阳宫甚至半点也没有后退一步。稍稍后退一点,就不是纯阳宫了,全因一个和纯阳宫没有半毛钱关系的一个“破”字。

    哪怕知道所有人的身死道消只是换一个万一的可能,竟然没有一人选择置身事外。

    符箓灰飞烟灭,纯阳宫大阵开启,吕静玄一剑之后离开,纯阳宫众人,反而松了一口气。自己的希望已经破灭,纯阳宫大阵运转下去的希望还在。

    数千年来,纯阳宫门人无数次下山,无数次斩妖除魔,降妖镇魔,都无非是对山下的缝缝补补,其实对自家问题的解决,没什么帮助,即便是对自家符箓实在兜不住之后的纯阳宫这片天地,帮助也不大,甚至说那片天地大阵现在看来注定也兜不住之后的真真正正大祸临头的外面那片天地,帮助也不会十分明显。

    就是这个留待后人解决的最后一点希望,老先生眼里,现在看来,也没机会。

    别管什么洞玄、同玄,上玄、下玄,动玄、静玄,都没能解决问题,可以说都是在同一个问题上栽了跟头。

    一旦栽了跟头再想解决,千难万难。

    为什么都是个破而后立,却非要那一剑呢?无非就是谁破的问题。破的是谁,对于这片天地,截然不同。立的是谁,却要一个无休无止的争渡,甚至难以确定,或者说就是那个“立”实在是一个过程,根本没有终点。

    所有的过往,都只是过往,将来,也只是历史的重演,稍稍有些改变。就是那个稍稍的改变,就是争渡的的意义所在,走向何方,或者只是往哪一边稍稍偏转,都决定着这片天地的生死存亡。

    老先生挺直腰杆,似乎要把这天地看得更清朗一些。别管是哪片天地,只有小大之别,没有本质区别。

    其实,纯阳宫的选择也算应对属于纯阳宫的末法时代。如何做,做到什么程度,取决于新一和旧一对于变化不大的那个万的态度。当然,不管是新一还是旧一,都永远无法做到完整的一。但是,他们都有机会决定那个万最终的命运。

    新一旧一与这片天地是相辅相成还是尖锐对立,是这片天地能不能良性发展的根本。变化不大的那个万是真正的主人,也应该承担主要责任。

    老先生稍稍把担子掂量一下,微微有些怨气在里面。

    对于老先生接下来要去的一个地方,就用后人一个说法,稍稍梳理一番。老先生就拣选轻松的一点说说,其余就不作牵涉。

    就佛门来说,万年以来,也无非就是那个佛祖,和有限的几位大德,凭好运气,得了后人一份眷顾,变得名副其实起来。和其余各家文化传承,差别不大。

    但是有一点,在老先生这边,实在说不过去。这个就很容易想通了,想想如今佛门弟子一个个的做派,就能了然。念过真经的,似乎更加不堪。竟然还弄出个出家人的称呼,实在可笑。

    老先生愁眉苦脸。到底是自己运气好还是运气差呢?

    老先生转瞬间就不纠结了,儒家——要是可以用这个称呼的话,老先生还真不讲究这个。

    这片天地的文化从根本上来说,就是儒道释等百家文化的杂糅,根本没有明显的界线,至少现在老先生也没有看到发展的尽头,不管是自身的发展还是外来的补充,就文化本身来说,最终都是个顺之者生,逆之则亡。

    倒不是非要如此,真要有更好的文化可以替代这片天地已经流传万古的文化,老先生是喜闻乐见的,但是不能替代的话,千万别勉力而为。人力有尽时,身败名裂事小,天地间生灵受罪带来的祸事,事大。真不是没有过。

    但凡那些有立教称祖实力的,其实根本就没有立教称祖的念头。但凡有立教称祖念头的,都没有立教称祖的实力。什么三教九流诸子百家,无非都是后来的一些······呵呵,老先生笑了笑,牵扯太远了。就像老先生收弟子一般,从来没想着要他们沿着自己的脚印去走。只要念头是好的,路子是对的,走就是了,不用看身前,不用管身后。

    好在儒家有那齐家的说法。这个就很善了。

    仅仅就这一点来说,儒家弟子确实比那些小和尚运气好,不用老是逆着自己心意来。少了很多蝇营狗苟不是?

    食色性也,难以涤除,挥之又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了。只要是人,就难改变。不过,相对于食色性也,血脉传承、天伦之乐显然更难斩断。

    本来也不能斩断,但是后来,有些人还是选择走向另一个极端。

第二百零三章 半个山上仙府

    大道本不殊途。

    老先生从来没怀疑过这个说法,至少在自己这边,确实从来就没有什么三教九流,诸子百家的说法,无非就是学术角度不同罢了。

    同源不同流,殊途而同归。只要人族还是这片天地的主人,人心问题就是这片天地的根本问题。

    别管什么三教九流、诸子百家,都是人心激荡的产物。所求不同,所为亦不同,没有高下之分,甚至不以存在时间长短、门徒多寡言优劣。

    适者生存倒是真的,对于优胜劣汰却要多想一想。

    毕竟还有个中庸之道。优劣不可久长,是为中庸也。而绝对的中庸,也不能长守。

    老先生对于后人把自己归于哪里,儒道释法等等,确实没有自己的意见。

    老先生本人既不固步自封,也不追求标新立异,无非蒋镜心说的那个对本身文化的去芜存菁,再加上一个对外来文化的去其糟粕取其精华,以彼之长补己之短,就是追求稍稍能做到日日新,作新民的一个说法。

    而对于佛门来说,当得一时的和尚,却当不得一世的和尚,在那个出家人的说法出来之后,就更加印证了这个道理。

    半路出家成为老和尚与小和尚半路还俗成为普通人,都有自己的道理,其实都在心路上求到了通达二字。

    不用纠结,真做了,相对以前,谓之得道,也非大话。

    当然了,这样的话,这片天地,也只有老先生自己能说,其余人说,牵扯太大,一个不好就漏洞百出,无法自圆其说且不说,还容易被人视作大逆不道。

    这样的话说给谁听,更不一样。

    就像上面出家人与普通人身份转换的话,说给那位一心求无忧的老和尚来说,恐怕就是个鸡同鸭讲。但是要是和那位运气极差的大和尚说道说道,老先生就能把腰杆挺直再挺直了。

    当然了,鸡同鸭讲的,不一定不认可。心里认可的,也不会在嘴上表露出来。不光在嘴上不会表露出来,还要在心里抹除干净。

    这就难了。

    心是一颗明珠。以物欲障蔽之,犹明珠而混以泥沙,其洗涤犹易;以情识衬贴之,犹明珠而饰以银黄,其洗涤最难。故学者不患垢病,而患洁病之难治;不畏事障,而畏理障之难除。

    论事不易,论理更难?大和尚恰恰相反,心关易过,身边人,却难割舍。甚至说,不是难,而是不能。

    完得心上之本来,方可言了心;尽得世间之常道,才堪论出世。

    如此说,谁也出不了世。佛祖也不行。

    事理因人言而悟者,有悟还有迷,总不如自悟之了了;意兴从外境而得者,有得还有失,总不如自得之休休。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老先生摇了摇头,就不去埋汰那位醉汉头老神仙了。

    其实,真要站在老神仙那边,老先生还真怕自己说不明白。一个老光棍说这个,确实名不正言不顺,还容易被人反诘。

    老神仙又不是自己的弟子,老先生闲得蛋疼,操那份闲心!

    不去埋汰老神仙,重山郡那个可以视为半个山上仙府的地方,就可以去逛逛了。

    要是现在韩征在这里,就又要发给老先生一个拾人牙慧的帽子了。

    老先生最烦这个,谁的道理都不是无根之木,谁的发明也不是无源之水,真要追本溯源,可难!其实韩征心里,是认可先生道理的,就是在嘴上,还不肯承认。

    对于老先生来说,绝不是原原本本的拿来主义,虽然道理还是那个道理,想要表达的意思,是有些不同的,哪怕没有改变一字。语境不同,说的人不同,想说给谁听也不同,想要解决的问题,更加不同。

    老先生敢和那位写下这几句话的仁兄当面对质,那位仁兄敢不敢对老先生说个拾人牙慧的说法?

    老先生这个就能确定了,无非就是问他一句从何而来,要是还听不懂,就赏他几颗板栗,脑子有些不灵光了不是?

    那位仁兄还不赶紧给自己执个晚辈礼,然后再诚心诚意说上一句——道理不会因言而生,更不会因言而废,先生不过是在说道理罢了。

    韩征要是能听到这句话,就会恍然大悟了,原来如此,怪不得自己先生引用别人的话还能那么理直气壮。韩征早晚会明白,先生确实可以。不过,韩征不行的。

    老先生一想到韩征,就忍不住眉眼带了笑意,绝不仅仅是韩征那个小脑袋里别人行韩征却不行的这个想法。

    相对于这位老神仙,到底是老先生自己运气好,还是老先生自己运气差,这个先不说。假设真被老先生遇上了,还能不能走出来,老先生对于没有发生的事,从来不敢确定。

    这就足够了。同样情境下,老先生不一定比那个道号纯阳的家伙做得更好。

    不过这家伙都陷入泥淖多少回了,怎么老是不长记性?都说聪明人不会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看样这个现在叫吕静玄的家伙也不怎么聪明。

    老先生这样一想,就很高兴了。被自己最小的弟子,也就是韩征,比下去了。

    都被韩征比下去了。自己的大弟子不行,吕静玄不行,改了个名字叫朱颜改的朱公子略微有点意思,但是相对于韩征,还是差得远。

    先暂时不和自己的小弟子也就是韩征的二师兄比,韩征处事还不老练,差得极远······

    老先生编不下去了,即便有了韩征做弟子,还是取代不了小弟子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老先生那就再等等,看能不能收个关门弟子。收关门弟子,就不能再像老先生与韩征这般任性了。老先生和韩征,确实都任性。

    老先生不算太高兴,具体来说,除了这件事,就没有让老先生感觉略微顺心的事情了。

    老先生稍稍转换念头,依然在重山郡,不过,从纯阳宫大山换到了那个可以称作半个仙府的地方。

    天龙寺对于重山郡,其实存在的历史,并不长,就更不要和那个一直泰山北斗一般的纯阳宫相提并论。不光如此,因为天龙寺这个名字,并非重山郡天龙寺独有,天下名寺,以天龙寺做名字的,就是现在,少说也有五六个。

    就是因为这两个原因叠加在一起,让天龙寺在重山郡山上仙府眼中,更显得不伦不类。

    但是老先生却十分确定,在重山郡,也就是这个天龙寺,才能算得上自己眼里的半个山上仙府。

第二百零四章 青衽

    天龙寺占地广袤,产业众多,寺内弟子数以千计,俗家弟子数以万计,而信众,就更加茫茫多了,就香火而言,只有江陵郡铭恩巷广法寺能相提并论。

    单就弟子多这一点,别说重山郡仙府宗门,就是整个绮鹿王朝,也难有匹敌者。

    老先生还清清楚楚记得,三年多之前来过重山郡天龙寺一次,那次来这边,还有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小和尚在这边。

    小和尚看起来天真活泼、无忧无虑,其实内心,有一个念头,如烈火烹煮,煎熬人心。

    那时候,这种情况就已经困扰小和尚三四年时间了。

    老先生挑了个让两人都略显尴尬的好时机见面,现在看来,时机并不算好。

    见面的时候两人都没觉得尴尬,不过,在以后真要万一见面,小和尚肯定会觉得尴尬万分的。以后见面,小和尚是又做回了和尚还是有了别的身份,难说。

    那次前来,老先生不过是扫过一眼,就把那能称作半个山上仙府的小半原因找到了。

    名刹古寺,能有个佛子根骨的,每个寺庙最多只能有一个。到底是谁,没人能知道。有时候,甚至要等到能烧出舍利子的时候,才能确认无误。

    没人能知道,偏偏老先生知道。

    老先生缓缓踱步,脚步放轻,来到一个并不十分光滑的光头前面不远的地方。

    小和尚名叫青衽,这个青,到底是姓青还是天龙寺里面的青字辈,青衽自己到现在也没弄明白。当然,对于那个青字辈,青衽也不过是做梦的时候才敢想想。

    至于青衽到底姓什么,青衽问过很多人,都不知道。但是真要是青字辈,在天龙寺和尚里面,青衽的资历肯定是最年轻的。其余那些,早就都烧成灰埋进土里了。

    青衽无可奈何,就选择姓青了。

    那时青衽已经十五岁了,也就是说,青衽已经在天龙寺做了十五年和尚。

    青衽的光头在禅房透出的微光映照下,青光闪闪,浓密乌黑的头发根,已经钻出了头皮表面,第二天早上就肯定密密麻麻摸起来扎手了。这一点,除了青衽有些难为情之外,也让剃头僧十分为难。

    青衽看到一位穿着儒衫的老先生往自己这边走来,就要出声询问,老先生赶忙把手指竖在嘴边。

    青衽就没有出声,缓缓挪步,离禅房再远一点。

    老先生离着那边有一段距离,禅房里面灯火微明,分外朦胧,显然点着灯却罩了灯罩。老先生自然看不见里面情形,不过在夜色掩盖下,李先生支起耳朵想听听里面的动静。

    青衽微微皱眉,赶忙朝老先生这边走来,脚步轻且快。里面刚刚开始传出动静,等到平静下来,还要过好大一会呢。

    老先生就更加确定了,果然是大和尚正在里面修欢喜禅呢。其实刚才,就是老先生现身之前,青衽撅着屁股把耳朵贴在禅房墙壁上上屏住呼吸的样子,老先生就能确定了。

    不过还没等到老先生现身,只是微微风响,青衽已经正襟危坐,坐在禅房门前的墙根。再然后,青衽看到一个老人,还是穿着儒衫的老儒生,正蹑手蹑脚从远处走来,边走边四处张望,青衽就深呼吸几口气,站起来了。

    要往这边来,想也别想。

    老先生站在原地,往外面努了努嘴,示意我不过去,你过来,青衽点了点头。

    青衽作为德高望重的大长老亲传弟子,是有护坛任务的,也不能走远。毕竟寺中和尚众多,能修欢喜禅的,除了方丈、住持、长老、监院、知客僧,普通僧众是没有独立的禅房,也没有资格修欢喜禅。

    即便女弟子、女施主来天龙寺许愿、还愿的极多,但是能进方丈、住持、长老、监院、知客僧禅房深入交流的时候,也很少。一是不愿进,再就是进不来。

    其实进来的人,就比例来说,极少。而且方丈的禅房,也从来没有女施主能进去过。

    “女菩萨给了你什么好处?”又走远几步路,老先生就像问一个平常的问题。这个女菩萨的称呼,确实不是老先生想这样叫,委实是寺中和尚私下对给自己好处女施主的通常叫法。

    青衽看一眼老儒生,摇了摇头,想不到老儒生对寺里的事情也是有了解的。

    老先生就知道了,应该是常来也能长住的女施主。

    老先生环视一眼四周,掏出一颗银锭,塞进青衽手中。青衽心中怦怦乱跳,沉甸甸的,真不小。

    青衽微微皱眉,老先生不懂行情?

    老先生看傻子一样,瞪了一眼青衽。

    青衽赶紧塞进怀里。

    青衽跟着老先生停下脚步,等老先生发话。

    老先生摇了摇头,今天就不跟着青衽去了。

    但是青衽确定,老先生是打算去的,要不然,出手不会这样大方。

    青衽倒也没觉得老先生这是什么特殊癖好,虽然年龄确实大了点。

    青衽对外面的世界不了解,但是天龙寺里面的人、事、物,别管是白天还是晚上,青衽一直闭着眼,也能在天龙寺生活如常。

    青衽又低眉看了老先生一眼。

    老先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青衽彻底放心,示意老先生自己小心点,最好还是不要太靠近那些禅房。真想靠近听听,也不用掏银子,给几个铜钱就行。不过,需要承担的风险不小,一般来说,也很少有人这么无聊。

    老先生如果真想散步,肯定也不会来这边。

    老先生拍了拍青衽肩膀,点了点头。老先生紧接着又白了青衽一眼,都知道,不用你说。

    青衽略微皱眉,老先生到底想干什么?

    那么大一块银子,老先生现在想干什么,青衽都认了,反正过了今晚,天龙寺就没有青衽了。

    老先生想了想,“再给你一锭,敢不敢要?”

    青衽就要张口,有什么不敢?却看到老先生的儒衫,虽然并不破旧,实际上已经洗成灰白颜色了。

    虽然内心一番挣扎,青衽还是说道:“再给一锭?老先生也不一定能掏出来。”

    “这就小瞧人了。”老先生虽如此说,却没有掏银子的动作。青衽是认定了老先生没有,才这样说的。

    要是老先生真掏出来,看他青衽要不要!天地生人,之初都是貔貅。

    青衽也没抬头看老先生,摆了摆手,“先生有什么需要,尽管说,真要觉得青衽做事稳妥,以后再给。”

    老先生点了点头,放心了。稳妥个屁,半点也不稳妥。

    老先生轻声说道:“明日斋戒之后,黄昏时分,不见不散?”

    青衽点了点头,神色平静。

    老先生就缓缓离开了。

第二百零五章 为一人作嫁衣

    每个禅房之间离得都不近,老先生只要不刻意靠近,没有谁在意。

    住在天龙寺的施主,不止老先生一个,有人夜晚出来逛逛,很正常。

    青衽下山,除了要鼓足勇气之外,还要做好充足的准备,小和尚在天龙寺能赚到银子,太难。

    青衽的想法实在幼稚,觉得只要下了山,等头发长出来,还能过几天不被人剃掉,和外面人一样长满头发,让别人看不出来自己是个光头,那就不用做和尚了,其余那些清规戒律,在青衽这边,也没了用处。

    幼稚,却也可爱,无论如何,心眼是活的就好。

    其实青衽在十一岁之前,从来没有过不当和尚的念头。

    就是差不多在四年前,天龙寺来过几位很特殊的客人,除了方丈之外,恐怕没人知道那位妇人的真正容貌。

    更有可能,即便是方丈,也没能看到那位妇人的面容。

    妇人除了黑纱遮面,浑身上下透出一种说不出的雍容华贵。

    虽然只有寥寥几人,天龙寺却做了好多天准备,在那位妇人来天龙寺之前的三天前开始,天龙寺就把所有访客都拦在山门之外。

    天龙寺内,除了天龙寺僧众,确定没有任何外人了。

    比起封山,还有不同。

    其实那时候,青衽也没觉得天龙寺和平常有太大不同。

    天龙寺没变,天龙寺弟子没增没减。

    外人来多来少,甚至天龙寺香火旺不旺,对于青衽来说,没什么区别。至少,没有其他人感觉那般明显。

    一直持续了差不多一月时间,天龙寺都都没有任何信众或访客前来,不过,天龙寺弟子却下山极多。反正青衽知道,除了像青衽这般从生下来就没有下过山的弟子之外,所有的天龙寺弟子都下山了。

    一月之后,妇人与几位扈从离开天龙寺,青衽也不知道有没有找到她想找的人,或者有没有打探到那人的消息。

    一直都当做平常事对待的青衽,在妇人走后,却像被抽离魂魄一般,一直浑浑噩噩了好多天。

    这三四年间,青衽脑海中一直浮现那个笑起来眉眼狭长十分好看的小姑娘和她那身一直拖拽在地的一袭红裙,红裙下,极为偶然间露出白嫩的脚踝,左脚脚踝不盈一握处,一根纤细的红绳系了一粒小小的铃铛,走起路来,似乎一步一响,一步一响。

    小姑娘和弟弟几乎一直陪在妇人身边,不会乱跑。

    在一次没有外人的时候,小姑娘说了一句,“爹爹一定是不要我们了。”

    妇人先皱眉再瞪了一眼小姑娘,小姑娘就低下头,看起来十分胆小听话,和小姑娘单独在外面的神态迥然不同。

    青衽下山,只是想再看一眼那位姑娘。

    青衽知道,做和尚看样是等不来那位姑娘的。姑娘和她娘亲、弟弟,自那以后,就再没来过天龙寺。

    自那以后,天龙寺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般。

    别人不提的事情,青衽从来不会先说出口。

    青衽下山,就在老先生给了他一枚银锭之后。

    青衽当天深夜就下山了。那个与老先生不见不散的约定,相对于似乎根本没来由却一往而深的一个念头,在青衽心中,不用作取舍。

    青衽下山,纯阳宫仙气外溢的速度并未减慢,但是纯阳宫、天龙寺和青衽之间的联系,就被彻底斩断了。

    离开天龙寺,对于青衽本人的影响,好坏参半,不好界定,就修行境界而言,青衽依然不是完全靠自己。

    那次,老先生单手竖在胸前念了句罪过,诚心诚意。要是念一句阿弥陀佛就能消减罪过的话,老先生是不会不念的。

    老先生确定青衽下山之后,自己就背着手,踱着四方步离开天龙寺,也缓缓下山去了。

    老先生知道,自己合道的这片天地还有一处古怪山巅,山巅古寺有个古怪的名字,叫龙泉郡。

    龙泉郡这个称呼其实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地名,远比老先生在这片天地的时间还要长。

    绮鹿王朝十二郡一京城,没有这个郡名,也没有这个地名。

    那次董嘉禾下山,把龙泉郡这个名字说给韩征,以此试探韩征的时候,韩征根本不知道龙泉郡其实就是这处古怪山巅一座古怪的古寺。更不清楚龙泉郡这个名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韩征想着,是不是还有个地名,或者就是个小村庄就叫龙泉郡,或者就是个小县城更有可能。反正一个小村庄叫北岳郡或者叫六合国的,甚至比这个还要大的名字的地名,不光现在有,历史上更是多的是。

    其实,董嘉禾说的龙泉郡,就在这处山巅古寺之中。或者就是叫山巅古寺为龙泉郡也没错。无非就是个内外之别,或者就根本谈不上内外有别。因为在根本上来说,现在的龙泉郡和山巅古寺,已经内外颠倒了。

    董嘉禾其实那时候就已经决定不再针对韩征,即便是那枚玉扳指被董嘉禾找到,其实也没有了多大用处。带不带回龙泉郡,意义也已经不大。

    不光不再针对韩征,董嘉禾给了韩征好大一袋银子不说,还想请韩征一顿酒。

    不过那顿酒被韩征拒绝了。

    董嘉禾做了一件多余的事情。一个董嘉禾自认为无关紧要的小事。

    韩征还有个姐姐叫韩萍,虽然死了,董嘉禾还是有点好奇,想要亲眼看看。

    然后在韩萍那个小小坟墓那边遇到了吕超。

    一见到吕超,董嘉禾差一点被眼前人笑死。

    真的,这个叫吕超的又算个什么玩意?

    一看到吕超,董嘉禾就再也没有了丝毫敬畏心。

    然后就是对于董嘉禾来说,就是那个万劫不复的结局了。

    对于董嘉禾来说,龙泉郡绝非一处大山,更非一处山巅古寺。甚至整个绮鹿王朝在龙泉郡面前,也不够看。

    那个叫龙泉郡的古寺,就是老先生把重山郡天龙寺当做半个山上仙府的大半个原因。

    今天,老先生再次来到重山郡天龙寺,天龙寺变化不大,无非是少了个叫青衽的和尚。

    老先生看了一眼天龙寺山脉走向,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算不上规模宏大,甚至还有藏拙,却实在是个大手笔。

    寺内弟子千余人,真的知道自己在等的是什么?

    老先生却知道在等着他们的会是什么。

    在原有的计划中,天龙寺中千余僧众都不过是为一人作嫁衣,最后活下来的的只会是青衽一人,再然后,才是天龙寺真正成为这边,至少是重山郡唯一的山上仙府。

    当然,代价不止这一点。

    此处天龙寺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不留,那个叫龙泉郡的山巅古寺,也有可能付出极大代价,但是无论如何,至少山巅古寺借助天龙寺能从幕后走向前台。

    纯阳宫留下的大问题,当然还是兜不住,山下山上生灵涂炭已是必然,但是,之后这边的山上领袖,就真正成了天龙寺,再然后,斩妖除魔的中流砥柱就从数百年前的纯阳宫手上易主。

    纯阳宫犯下的过错,由天龙寺千余僧众当先承担。

第二百零六章 有一点,不用怀疑

    对于承担纯阳宫犯下大错这一点,天龙寺当然不会说一字,甚至天龙寺千余弟子身死道消都不会有任何埋怨,还会和其余山上山下的说法划出界线,甚至会帮助纯阳宫稍稍洗白。

    老先生不认为天龙寺做错了什么,甚至确定,真要到那般地步,天龙寺能稍稍放缓山下生灵涂炭的步伐。

    最终,能够将这片天地大祸兜住的,也很有可能将会是天龙寺为首的正道中人。

    真到那时,山巅古寺或者说龙泉郡才真正能够在这片天地扎根。

    到了那一步,老先生并不排斥天龙寺做法。

    无非是老先生能做的事情实在太少。现在能做的太少,将来也只会越来越少。

    老先生在天龙寺门口,稍稍望向远方,纯阳宫里面的事情,老先生也不能完全确定。

    老先生笑了笑,稍稍挺起腰杆,轻轻跺了跺脚。

    山巅古寺,那位妇人虽然还是那身装束,但是显然,一身素衣已经渐渐显现华丽色彩,渐渐现出宫装式样的图案,妇人气度雍容华贵,绝美容颜,犹胜往昔。

    忽然间,在妇人面前一盏油灯大放光明,一瞬间将一片暗影吞噬,妇人花容失色。

    再然后,黑衣老僧踱步至灯前,缓缓伸手,捏住灯芯,轻轻拧转起来,没用几下,火光落下,和之前跳跃的如豆火焰相似,但是灯盏中灯油,已经所剩无几。

    妇人满面怒容。

    黑衣老僧叹了口气。

    妇人实在忍无可忍,就开口说了句:“欺我太甚!”几乎咬碎银牙。

    黑衣老僧摇了摇头。

    传言太古时期,这片天地的主人,只能是九条天龙中的一条或其中几条,天下众生一开始都是香火。

    然后才是人族供奉香火。

    再然后,就是那次登天一役,之后又有了那位斩龙人及斩龙人一脉,最后,这片天地就剩下了这么一个龙泉郡,或者说被山巅古寺收入其中的龙泉郡。

    妇人依然怒火难消,“他当真不顾人间死活?”不顾人间死活,也要把那片天地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不容别人插手,哪怕帮人间消灾挡祸也不行?哪怕是帮他也不行?

    黑衣老僧没有马上答话,思量许久,还是摇了摇头。就问心无愧这一点来说,对这片天地而言,没有人能和那位老先生相提并论,当然,只能就当下来说。

    自家事,黑衣老僧十分清楚,出了山巅古寺,并无半点圆转的余地。

    天下事,哪怕那位老先生已经合道千年,哪怕道行几乎消磨殆尽,自己在那位老先生面前依然抬不起头来。

    先到为君,后到为臣?在那位老先生那边,黑衣老僧确实没有这番念头,即便是有,也半点没有提得起来的心气,实在不是什么先来后到的说法,只是一个达者为先罢了。自己虚长岁月,不脱窠臼,依然难以成事。

    真龙现世,依然茫茫无期,所谓的龙脉传承,也不过所谓有心人人心的一番念想,那边天地流转的龙气,虽然确实存在,但就真实意义来说,已经被人心牢牢压制。

    也可以说,文化思想已经是那片天地最大的气运所在。

    弱肉强食倒是半点没变。

    黑衣老僧就缓缓开口,“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妇人怒容不减,却也不再开口说话,无非是一个等字,慢慢熬就是了。

    曙光已经一现再现,相对于以前漫长的黑暗无边,妇人已经经历过多次希望破灭。

    就在这生灭之间,妇人已经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已经不需要黑衣老僧的提醒。

    对于很多事,老先生确实无能为力,但是老先生对于一点,还是没有任何怀疑。

    老先生实在是个会吵架的,属于无论如何也不会输的那种,读书多,会讲道理。

    但是老先生骂人就不行了,尤其在这位老哥这边,往往会被骂得体无完肤。

    老先生被骂了几次之后学乖了,不光不再还嘴,去的时候还会带壶酒,那人喝酒之后照样骂,老先生就笑呵呵听着。

    几次三番之后,那人渐渐回过味来了,这老家伙不是个正经读书人,爱好有点奇特了。

    老先生这次没带酒,大胡子看了看空手走进来的老先生,砸吧了几下嘴,没说话。

    老先生用手指掏了掏耳朵,大胡子眯了眯眼,更没有了张嘴的意思。

    老先生坐到一个石墩上,神态落寞,从没有过。

    大胡子尝试了几次,还是忍住了,没有张口。

    老先生只能先开口,不过话到嘴边,忽然就后悔了,叹了口气,开始往外走。

    眼看着老先生就要走出这狭窄逼仄的小山洞的时候,大胡子终于忍不住了,“干嘛去?”

    老先生只是摇了摇头,依然没说话,反而下定了决心,真的要走了。

    大胡子忽然飘过来拦住老先生。

    老先生叹了口气,“还是没忍住,来问你一声。”

    这次大胡子眼神飘忽不定。

    大胡子摇了摇头,“从来,我也没真怨过她。”

    老先生点点头,确实如此。

    老先生没什么事了,继续往外走。

    “哎······”大胡子抬着一只手,有些犹豫。

    大胡子的阴灵神识未灭,老先生念叨的几句守心口诀确实帮助不小,大胡子也不得不承认。虽然老先生自己都觉得这几句口诀还不算靠谱,但大胡子却觉得很有用。大胡子骂老先生,无非是把老先生当成了读书人。

    老先生摇了摇头,“不去更好。”

    老先生等大胡子做决定。

    大胡子看着老先生,“先······先生到底是不是高人?有没有所谓的境界?”

    老先生想了想,“能带你过去,你说算不算高人?”第一次换成先生的叫法,老先生也听着顺耳,是比老穷酸好听些。

    大胡子就不说话了,并非害怕所谓的烟消云散。大胡子死得怨念极深,要不然也不会凝聚一点阴灵不散,但是能不能留下这份神识,并非大胡子能够决定。

第二百零七章 有底气

    老先生不小心遇到大胡子,也觉得很意外,震惊之后就劝大胡子看开些,但是大胡子完全不讲道理,把老先生当成了苦大仇深的读书人,老先生就铁了心要和大胡子讲讲道理了。

    如此一来,大胡子真把老先生当成苦大仇深的读书人了。老先生那一句为了你好,大胡子杀心立起。

    大胡子要是真能杀人,老先生一百条命也没了。大胡子成了鬼物,还是无法修行。

    老先生是个没做过亏心事的,大胡子能想到的吓人伎俩对老先生没用,反而老先生是个犟脾气,苦思冥想,为了让大胡子听进去道理,想起来几句不知从何处道听途说又被自己胡乱琢磨杂糅在一起的口诀,能帮助大胡子暂时护住阴灵不散,让大胡子在这个小山洞多呆了好几年。

    大胡子说走就走,一下飘出山洞,却没想到在早晨的阳光下并非以往那种烈火烹油的感觉,反而春风和畅,异常舒爽。

    大胡子被日头一晒,下意识眯了眯眼。

    为照顾老先生脚程,两人走得不快,老先生有意东拉西扯,让大胡子不至于太过胡思乱想改变心意。

    大胡子对老先生自说自话的东拉西扯,其实半个字也没能听进去。

    忽然,大胡子在一条乡间地头小路旁停了下来。

    就在大胡子两条腿已经开始消失的时候,老先生轻轻拍了拍大胡子肩膀。

    大胡子对那种恐惧浑然不觉,只望着田间地头的那个身影。

    老婆婆头发稀疏,全白了,却整齐扎在一起,没有一丝乱发。衣服补丁压补丁,仍然整洁。

    老婆婆风烛残年,几近油尽灯枯,手脚很不利索,很艰难挖了几棵自家地种的青菜放在筐子里端着,在两个小坟头旁边并没有停留,一步一步挪往路子尽头,离着茅草屋还有一段距离。

    大胡子嘴唇抖动,看样子是喊了一声娘,然后开始往老婆婆那边迈步。

    老先生站在原地,摇了摇头。大胡子不管活着还是死了,对自己反而不上心,就这一点,所谓大道,便无望了。

    大胡子回头看老先生一眼,满眼恳求的意思。

    老先生皱了皱眉,“真打算放下心中仇恨?”

    大胡子摇了摇头,做了鬼,也没能放下。其实就是无法放下,才做了鬼。

    大胡子又望向娘亲缓缓走着的背影,相距不远,却一步也近不得。即便大胡子走到娘亲身边,娘亲也是浑然不觉。

    老先生点了点头,无论如何,大胡子有一点从来没有变过。其实不只是大胡子,几乎人人都没有变过。这便是老先生从来没有失望的原因了。

    老先生第一次喊了大胡子名字,“刘宁,去吧。”

    大胡子对于老先生为什么知道自己名字,并没多想。

    老婆婆忽然回头,在揉了揉眼睛之后,忽然手里的筐子掉在地上,颤巍巍用尽力气往地头那个小坟头的地方跑去,快到坟头,再也坚持不住,摔了一跤。

    老婆婆几乎爬到那个坟头旁边,护着小小坟头,痛哭出声。

    过了好一会,老婆婆才渐渐收敛笑意,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长长出了口气,无论如何,哪怕是个梦,自己也真真正正高兴了一场。

    老婆婆拍了拍身上尘土,慢慢走到筐子掉落在地的地方,把青菜捡起来放好,一步一步走回了茅草屋,一如往常,从容不迫。

    老先生叹了口气,并没有任何轻松的感觉。

    大胡子临走,也没原谅这里的读书人,依然对老先生穿着身儒衫看不顺眼。说老先生也不过时运不济罢了,要是真有本事,也一样能说上那些自命清高的体面话,还一样能让那些不合时宜的嘴巴张开嘴也发不出声来。

    老先生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把大胡子气得不轻。

    大胡子故意说老先生反话,老先生却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大胡子感谢的话确实说不出来。

    世间有很多人心存感恩,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感谢的话来,也有更多人把感恩放在嘴上,心里反而半点也没有感谢的念想。

    老先生摸了摸满脸干巴巴的皱纹,和大胡子一样,比真实年龄是显老一些。

    四十多年前。一个山里的年轻土匪有一次偷偷潜进一个郡城高门大户人家,据听说偷走不少值钱的东西。

    然后,大户人家庶出小姐遮盖起略微隆起的肚子被赶出家门来到这个小村庄定居。

    多年以后,一个叫刘宁的小男孩一直被人瞧不起,哪怕学塾读书成绩极好,仍然被人称作野孩子,说是娘亲不守妇道生下来的野种。没嫁过人,何来妇道一说?“脏”了的人,就更不能谈“妇道”这个词了。

    竟然加了“道”字,老先生也无可奈何,刨读书人祖坟的无非还是读书人,对老百姓能责备些什?

    老百姓纳头便拜,也无非有个利字可图。

    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所谓的卫道士了。老先生叹了口气,自己也在这方面吃过大苦头。

    上了几年学塾的刘宁更觉抬不起头。终于,被刘宁用尽心思知道了那人消息,原来,就是那个只是偶尔趁夜黑留点东西却从来不敢停留的好人叔叔。

    然后就是官家剿匪,被抓住的好人叔叔临死前大骂娘亲。

    大骂娘亲,男子却在画押文书上死也不肯承认当年是通*见之事,只说自己用强才得手。偷走东西?男子也洒然,随你们说就是了,不差那一点。

    男子并非砍头而死,却死得非常凄惨,坟内埋着的汉子,浑身被割得血肉模糊,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

    娘亲从来没有和刘宁谈过这件事,刘宁之后也没再说过。

    只是刘宁变成了成年男子,就不着家了,然后偶然回家,也是不顾泪流满面的娘亲,放下东西就走。再然后,干脆只是偷偷留下点东西不和娘亲见面。

    再之后就是收尸了。郡城里的官老爷亲自监斩,毕竟好几条人命都是折在这恶匪刘宁手上。

    两个坟头并排埋在那里,女人上了年纪,却并没有痛哭流涕,再怎么痛哭流涕,再怎么吃苦受难,也换不来同情不是?能被人少笑话、少戳脊梁骨就满足了。老婆婆年轻时就看开了。

    想不到今日,还能再相见,老婆婆实在是高兴,老婆婆不觉得只是自己的错觉。

    老先生想去见见那位注定要重回这片天地的通天老狐,看看能不能给自己这张老脸一点面子,稍稍改变心意。

    老先生如此一想,底气全无,要是年轻时候,自己底气就足了。

    那就看能不能凭一个身正不怕影子斜,老先生挺了挺腰杆,那就试试。

第二百零八章 这次,只分胜负

    老舟子一行八人,日夜兼程往家乡赶路。

    老青牛拉着一驾牛车,走得不急不慢,坑洼不平的路上走得四平八稳。

    老舟子依然坐在车厢外驾车,手里的一根竹鞭随着牛车轻轻摇晃,其实就是个摆设。

    老青牛小心翼翼回头望了一眼竹鞭,其实真要落在老牛身上,老青牛可真不会觉得有任何哪怕一丝丝反感。

    老舟子眯着眼迎着落日打盹,都不屑看老牛一眼。

    老青牛自然而然摆了一下身躯,摆动幅度不小,却偏偏那叫一个柔和,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坑就被牛车的车轮绕过了。

    老青牛心里高兴啊,都不屑看自己一眼了,那不就更说明心里放着老牛呢?

    老青牛看了一眼旁边的王大牛,这小子这辈子是托生错了,和自己换一换才对。要是老青牛是王大牛,那就比王大牛对老舟子亲多了,亲孙子孙虎也根本比不过自己。

    别看王大牛表面只是轻轻扶着牛车车辕,其实用的劲真不小,老青牛稍稍用力,牛车就能走起来。王大牛能有这份能耐,就是个身大力不亏,老话没跑。

    被老青牛看了一眼,王大牛赶忙呵呵一笑,手上劲并不减少,神情更加放松,看起来像是被牛车带着走一般,王大牛跟着老牛沾光了,别介意啊。

    老青牛鼻子里怒哼一声,这个傻小子。

    王大牛换一只手扶着牛车,另一只手就拍了拍牛背,拉着这么重的东西,可别觉得委屈啊。

    老青牛连哼都懒得哼了,小看老青牛了不是?老青牛脾气太好,不和你一般见识。

    老青牛不和王大牛一般见识,却下意识瞥了一眼斜后方。

    朱颜改虽然穿了身普通衣衫,却依然风度翩翩,难掩那一身的风流写意。尤其是身后背负长剑,偶尔一丝长发随风飘拂眼前,更加了一份沧桑,很明显,朱颜改近来的装束,是走剑客游侠这一路的,和前段时间穿一身儒衫的书剑气相比,又有不同。

    老青牛实在控制不住,又是鼻子里一声怒哼。

    朱颜改是谁,早就注意到老青牛向自己看来了。

    别看朱颜改早就把眼光看向远方,其实对老青牛眼神尽收眼底,那一声怒哼也听得清楚。

    朱颜改不知不觉就放慢了脚步,依然跟在牛车侧后方,只不过比刚才更远一些。

    朱颜改自己都觉得好笑,难道自己还怕了一头老牛不成?只不过自己更加谦谦君子一些罢了。

    朱颜改眯眼看了看走在牛车旁边的王大牛,膀大腰圆的,这么大一架牛车换成王大牛拉,恐怕也没什么不协调的地方。

    朱颜改念头一动,看着王大牛后背,就不禁冷哼一声。

    王大牛扶着牛车皱了皱眉,忽然想起一事,二十九天前,那次吃晚饭坐的地方是不是自己离得朱颜改明显有些远了?王大牛下定决心,过会吃饭自己一定看好张胜男和朱颜改之间有多远距离,自己说什么也不能让朱颜改看出来自己其实离得张胜男更近一点。

    王大牛几乎当时就被吓了一身冷汗。好在王大牛几年前就认定了一点,我王大牛又不是故意离你张胜男更近的,就是随便一坐,难道你张胜男还敢因为这个打我王大牛不成?王大牛更加放心了,远远近近都坐在一起吃饭的,又不是只有我王大牛和你张胜男两个人。

    张胜男已经跟上牛车,正在后面走着,和之前回来的秦嘉依、柳四月三颗脑袋聚在一起,嘁嘁喳喳,正聊得起劲。

    常过年和孙虎一前一后赶上牛车,常过年在前,孙虎在后,两个人对视一眼,这次找到的那件东西,和之前的一样,仍然由常过年背着,暂时不放回牛车了,找个机会,由常过年和孙虎一起拿给老舟子,让孙爷爷决定如何处理。

    倒不是要刻意避开其余几人,只不过还是要慎重一些,或者说直接在他们面前拿出来······不太好。毕竟还未回到安丰县,但是安丰县的事情,其实几乎能猜到到底是何种情形。

    南安郡大半个南部现在已经乱成一锅粥,走不了的人,只能在这边等死,能走的都在往北逃亡,最早一批逃离的,现在已经安全了。真不是道听途说,这一路走来,老舟子一行没有人说,却再明白不过。

    这是老舟子一行人从这边留下的人口中听说的,总有一些人纵使大难临头依然不肯挪步。

    不能挪步的,都死了,不肯挪步的,还有人活了下来。

    老舟子一行人现在看到的,只是满眼萧索,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一行人走的道路问题,其实看到的死人并不多。甚至农田中还有忙碌的身影,不过大多地方都是荠麦青青,少有行人。

    留下的人并不乐观,毕竟那一场如风过大地般的惨剧是留在众人心里终生也挥之不去的阴影。

    虽然时间不长,但是死的人很多很多,据说比绮鹿王朝近百年边关打仗死的人还多。

    确实如此,除了江陵郡和重山郡预先退出的部分骑兵,南安郡本地的兵几乎都成了疆场亡魂。没有人能想到数百年没打过败仗的绮鹿王朝军队兵败如山倒。

    “向东流,不是说那帮畜生已经被收了口袋片甲不留了吗?”王大牛吃过晚饭,自然而然又和朱颜改一屁股坐在地上凑到了一块,这个问题已经不是第一次问了,王大牛还是忍不住再问朱颜改。

    朱颜改的脑袋瓜子比王大牛的转得快得多,每次都能有不同的解读,虽然不是每次都高屋建瓴,甚至王大牛也不认为每次都正确,但是王大牛还是觉得听一听朱颜改的说法,比王大牛自己想的靠谱多了。

    “你都看到了,还是不信?”朱颜改冷笑一声,像看傻子一样看王大牛。他们看到的,和平常人看到的,自然有不同。孙爷爷从来不说话,但是那种眼神,朱颜改懂,其他人就更懂了。

    王大牛对朱颜改对自己的态度根本不介意,毕竟是朱颜改,自己的铁哥们。要是朱颜改也把心思藏起来,那就真成不了王大牛的铁哥们了。

    王大牛眯着眼看朱颜改,朱颜改恶狠狠道:“反正横竖都是个死,早死早托生!”

    王大牛反而皱了皱眉,“不如这次只分个胜负?”

    朱颜改大喜过望,似乎一万个认同王大牛的提议。

    确实,之前一旦动手,似乎都是奔着生死去的。

    话音未落,屁股还未离地,拳脚已至,一人脑袋嗡嗡作响,七窍流出污血,另一人胸腹翻江倒海,五脏六腑似乎一下炸裂开来。

第二百零九章 近乡

    离家的时候,六个人在一起读了一年多学塾,归来的时候,还是六个少年郎。

    如今,五年时间晃眼而过,年龄最大的常过年也才十四岁。

    秦嘉依、柳四月最小,十二岁。

    小虎、王大牛十三岁。

    张胜男也是十三岁,再几天就是十四岁了。

    老舟子一行,过了南安郡大山驿道之后,就没有再按照既定路线返回原来的安丰县,而是绕了一个大圈,去往安丰县西面大山的方向。

    为什么这样走,老舟子没有解释。

    孩子们没有问,那就不用解释。

    西面大山,老舟子来过一回,那次黑沙江逆流而上,送一位满身仙风道骨的老道长。

    老道长自称行远,说是去黑沙江上游斩妖除魔的。

    老舟子一听就知道,是去铁树山。

    路,可不近。

    老道长那时候看起来给人一种行将就木的感觉。

    老舟子眼神浑浊,看不清楚,反而觉得老道长实际上内里精气神还好,远没到油尽灯枯的地步。

    尤其是和老舟子说话的时候,老道长喊过两声孙老哥,让老舟子心里很热乎,更让老舟子觉得那位自称行远的老道长真的没有看起来那么老。

    老舟子那时候劝过老道长,倒不是怀疑老道长斩妖除魔的本事,只是觉得大山行路难,老道长年纪大了也没个作伴的。

    老道人是个心大的,根本没把妖魔放在眼里,反过来安慰老舟子,让老舟子把心放进肚子里,别人去那边,自然危险重重,老道我去那边,就是一份手到擒来的功德。

    其实老舟子一开始就知道,无论如何也劝不动,老仙长外表和善,其实也是个外热心冷的。

    一旦认定的事,外人千言万语,都没用。

    更何况,老道长的剑都没了,也没能让老道长改变心意。

    即便没有少年郎杨见山和那个看起来就不靠谱的读书人李西山,老舟子也不会跟着老道长一起去,孙子小虎还等着老舟子回家呢,能早回家,老舟子绝不在外面多待。

    上次和两人分别,少年郎杨见山给了老舟子一张破绢布。

    听杨见山说,这张破绢布是一个似乎叫阿牛的老道人那里得来。

    和阿牛老道人在一起的,还有个喜欢自称陈真人的陈观主。

    那个道观有个很邪乎的铁门槛,不过如今已经没有了。

    杨见山就是被阿牛老道人和陈观主带到铁树山上去的,还在那里见到过那位告诉老舟子要斩妖除魔的行远老道人。

    但是之后发生的事情,杨见山的说法就让几人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了。

    倒是读书人李西山给了个当场总结出来的说法,不过,这个说法一出口,当时就让老舟子怒气上涌。

    怒气上涌,却不得不强压下去。

    老舟子不压下怒气,就没有理由带着孩子们离开。

    一身青色儒衫的李西山在那里振振有词,说一看那老道人就是个不成事的,剑都拿不住了,还斩妖除魔?你们看看,斩妖除魔不成,自己身死道消了。

    自己一个将死之人,还害阿牛老道人和陈观主也跟着倒了血霉。

    这可是杨见山亲自经历的,亲身经历,还不是事实?

    杨见山虽然没有细说,但是管中窥豹之余,李西山可会乱想。

    再加上陈真人和那个不喜欢被人喊阿牛的老道人,尤其是那个把李西山奉若神明的陈真人,那是真的不会在李西山这边有任何隐瞒。

    李西山又呵呵一笑,可别斩妖除魔不成,反惹了那魔头恼羞成怒,以后真要有祸事,可不就是那自称行远的老道长惹出来的?

    如此一说,李西山乐呵呵看那六个孩子。你们根本不用动脑子,听了就信就行了。

    要不信,留下来,和家人们在一起才是对的,子不语鬼力乱神,读书人都知道。

    你们张先生靠谱,那好,你们看我李西山靠不靠谱?

    这个孙老头靠谱,那好,还是看我李西山靠不靠谱。

    比你们大不了多少的杨见山就更不靠谱了,亲身经历的事都云里雾里讲不清楚,一张破绢布,又能说明什么?

    就这一番说辞,敢信?

    要是你们还怀疑,让我李西山解释一下这张破绢布又是怎么回事。那我李西山就只能呵呵一笑了,鱼肚子里出天书的故事,可不是一回两回了,你们哪一个没听过?

    呵呵,这不就要经历一回了?

    毕竟越玄乎的事情,越接近天意嘛,捣鼓这些东西的人,都不傻。

    至于谁傻,我李西山可不会说。

    李西山言语真诚,看着孩子们双眼,掏心掏肺说实话你们不信,那我就反着来编故事给你们听,还不赶紧动起你们的小脑瓜想想?

    美中不足,少年郎杨见山的表现,依旧拉胯。

    不着痕迹,李西山收敛起满脸得意神色,微微挺直腰杆,看向远方,微微皱眉,轻轻叹了口气,把眼看就要说出口的话咽回去了。

    青色儒衫随风微微摇摆,读书人李西山也随着乌篷船起起伏伏,眼看劝不动几个孩子,看样真打定主意修闭口禅了。

    都是天意。

    然后,老舟子就真的压不住怒火了。

    老舟子没有任何可以说得出口的话来反驳李西山,正反话,都被这个青衫读书人说了。

    如何选择,都在孩子们。

    好在那个读书人自己离开了。

    老舟子那时候更希望自己的做法是错的,但是老舟子从来不愿赌,甚至老舟子不觉得这世间真有什么所谓的希望怎么怎么样就能怎么怎么样的。

    所以在老舟子这边,就没有什么所谓的“祝福”、“诅咒”,所有的成真就只是成真。

    那些惠而不费的祝福话,那些空自伤神的诅咒语,在老舟子这边,都是白费力气,毫无用处。老舟子不信但愿,祝愿,希望这些东西。

    这几个孩子还小。

    孩子们并没有因为李西山的说辞改变主意,还是选择和孙虎跟着爷爷一起远行。

    老舟子把乌篷船留在了入海口,这次,就只能驾牛车带孩子们去西面大山看看。

    老舟子不去安丰县,去往远离人烟的西面大山,老青牛那叫一个春风得意。

    越远离人烟的地方,越是水草丰美。

    水草丰美,老青牛心里更美。

    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鸡鸭牛羊这样的生灵涂炭。就像远古时期一般,那时候地人族,相比如今鸡鸭牛羊的境遇,好不了多少。

    真要老牛对那个老农夫和老婆子感恩戴德?开玩笑,给他们卖了那么多年苦力,谁该感恩谁,清清楚楚。

    老青牛稳稳拉着牛车,很小心地偷偷往后看了一眼,啧啧,老牛这是积了多少辈子德,才有这般造化?想都不敢想啊。

    老青牛全部心思都用在这位坐在牛车外面的老头子身上了,老青牛可不觉得是自己缺了什么心眼,只是这个老头子太过高深莫测,让老青牛这么聪明的脑瓜子也鞭长莫及了。

    相比那几个人小鬼大的机灵鬼,老青牛是有点底气不足,但是比起那个很有些人模狗样的年轻人,老青牛可就不是一般的底气十足了。

    还给自己起个名叫颜改,怎的?心不改?那就别怪自己这辈子吃苦吃到饱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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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6321/ 第一时间欣赏封神之桑榆非晚最新章节! 作者:温酒赏雪所写的《封神之桑榆非晚》为转载作品,封神之桑榆非晚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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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神之桑榆非晚介绍:
李西山在崖畔凭栏远眺,看着朝阳升起,忧愁按捺不住涌上心头。
以前,听人说过一句话——天下忧愁一大碗,一饮而尽,莫与人分。
李西山听说之后,摇了摇头,劝说一句,吞下忧愁如酿酒,时间愈久,愈加醇厚,不如趁此良机一吐为快,与人分享,共销此愁。
那人也摇了摇头,就不理李西山了。无非以前听太爷爷说过的那句话——不舍即不得。说再多,无非是新愁换旧愁,更有可能,旧愁未去,又添新愁。
李西山看那人不好糊弄,就真的闭口不言了。世间事,世间人,都相似,却难相同。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无非是各说各话,各表各心。一个不小心,别人正说伤心事,自己却笑出声来,就尴尬了。
下了一夜雪,那人浑身被厚厚的雪覆盖起来,要不是忽然睁开眼,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李西山都不知道自己脚下大树的横枝上,还坐着一人。封神之桑榆非晚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封神之桑榆非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封神之桑榆非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